第105章 驿舍诡异
经久失修的官道上,旁枝错节地长出许多荒草。
阴霾天气,沉甸甸的乌云压低在头顶上,不时有阵阵雷霆轰鸣。
就是在这样的晦黯天色里,一行车马飞快地从官道上骋过,留下低旋飞扬的尘土,久久难归平静。
“这鬼天气,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掸了掸甲胄上的灰渍,程峰远皱着眉头看向天边,自言自语道。
闻言,前方几匹骏马也不由慢慢放缓步伐,等着后面几人跟上。
却见为首的二人,一者素袍僧衣,风尘数日未有半分狼狈,一者书生青衫,眉宇间堂堂正气,正是法海一行人。
“老夫记得离此处不远有座驿站,今日便在那里稍作休整吧,不知法海长老意下如何?”
好不容易赶上前方几人,常威稍作喘息,沉吟着建议道。
担忧天子安危,婉言拒绝了程峰远加派车马相送的提议,常威自言宝刀未老,骑艺不疏,仅仅只是要了一匹骏马,便风尘仆仆地与众人上了路。
“此行本来便是以老大人为主,贫僧自然并无不可。”
对于法海来说,骑马本就是将就常威等人,若要施展开神足通,他不出一日便能够抵达京城,哪里用得这么麻烦。
不过偶尔骑骑马,倒也是新奇的体验。
“那下官这就先派两骑去前方探路,顺带让驿站的小吏们把房舍食物备好。”
程峰远也是会来事,见二人三言两语作出决定,忙不迭出声讨好道,同时回头疾声向自己两名亲兵喝令。
“程武,霍老三,还不快沿着官道去通知驿站的官吏们,让他们做好迎接的准备。”
“不用这么大动干戈,老夫此行本就已经违反了朝廷的法度,唯求一箪食,一瓢饮足矣,何需铺张。”
没有接受程峰远的献殷勤,常威摇摇头,示意那两人不必多此一举。
两员亲卫迟疑地看向程峰远,毕竟这位此时他们效忠的对象。
“没听见老大人的话吗,还不快去?!”
象征性地虚着挥了一鞭,程峰远转过身又一脸低眉顺眼地看向常威。
“话虽如此,老大人也知道那些吃官饷不干实事的尔曹小吏,要是不提前知会一声,哪里会打扫房舍,到时总不能让大人住在漏雨的破屋里面吧。”
“大人高风亮节,却是不能失了朝廷的体面啊。”
得了命令,两员亲卫不顾舟车疲乏,立刻鼓起精神快马加鞭地走开。
似乎是被程峰远的狡辩说服,常威眉头皱了皱,终究还是没有反对出口,只是嘴唇张阖,微微叹了一声:
“老夫居于高位,且不能驱逐邪佞,为君分忧,又有何面目指责些许小吏不奉公职守?”
程峰远刚要接过话茬奉承两句,冷不防却被常威打断。
“你不必恭维我,只要此行你肯尽心尽力,之前种种,老夫全当一笔勾销,这下可还满意?”
却是常威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没好气地保证道。
要不是关乎天子性命,换作往常,这等钻营取巧之辈,早不知被他参了几本。
饶是如此,常威也是打定主意。
这种人小用堪堪,真让他统御一方,却是于国于民无益。
“满意,满意!那下官就先谢过老大人提拔之恩!”
本来此行就是奔着给常威一个好印象,期待将来清算时能留些情面。
如今得了常威的保证,程峰远端是喜怒现于面色。
毕竟从国师的使者死在他地盘上的那一刻起,他投靠对方的念想基本已经破灭。
尤其在从法海口中得知,所谓国师,不过是一只隐瞒了身份的蜈蚣精,为了避免清算,同样也是抱着攀附一座更大的靠山
程峰远登时将目光投向了常威。
二朝元老,当今帝师,更不用说过了这道坎,加上救驾有功,试问还有谁能从这位老大人手中争夺首辅的宝座?
这样一根粗大腿,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程峰远陷入对前景的美好幻想当中,丝毫不知道某人已经一言断绝了他未来更进一步的可能。
又休整了片刻,觉得体力开始缓缓有所回复,兼之天边雨云越发厚重。
知道再不赶路就要来不及,也不顾年老体乏,老御史愣是咬咬牙,知会了众人一声,继续前行。
“轰隆”
终于,最后一缕余光被乌云遮去,只听得天地间一声雷鸣,俄顷,倾盆大雨如银河倒悬,顿时瓢泼直下。
若非法海眼疾手快,挥袖造出一片足够大的光幕,不少人都免不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身子。
更不消提人群中还有常威这样一位六旬老翁,要是处理不当,可就不是一场风寒那么简单的事了。
还好,此时驿站已经在不远处,荒无人迹的平原上,一片亮着灯火的屋舍在连绵不绝的雨幕中,依稀可辨。
兴许是有着法海用法力造出的光幕遮雨,程峰远笑骂道:
“程武那个废物,让他去知会驿舍小吏,也不晓得回来禀报一声,今个儿别说是我侄儿,就是天王老子,本官都要赏他几鞭子!”
说是责骂,却能听出袒护之意。
毕竟若是程峰远真的赏罚分明,不避亲疏,这样的事情是决计不会发生的。
至于说出来,也是为了在常威面前保全侄子。
“哈哈哈,大人您舍得吗,就不怕老爷子拿棍子家法处置?”
“小武虽然小事糊涂,但是大人交代的任务每次都是不折不扣完成,今个儿兴许是意外,保不准马儿跑不再动了。”
……
果然,听了程峰远的暗示,一众跟随多年的老兵顿时起哄缓和道。
“本官也觉得这小子不敢,等下须好好问他,是不是被哪里的狐妖女鬼迷去心眼了。”
有人捧哏,程峰远面露喜色,大笑着企图糊弄过去。
“诸位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似乎感应到什么,法海突然皱着眉头出言道。
“长老发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程峰远心头一紧,有种莫名的心悸不知从何而来。
“如此大风大雨,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一动不动,这是其一。”
“有大人亲兵知会,行伍中有二品大员同行,却未有官吏出门迎接,这是其二……”
旁人被大雨遮去了视听,或许还不觉得,只是在法海眼中耳中,那方不小的庭院,如同鬼蜮一般,死寂沉默,没有半点生机。
只怕,是已经遭遇不详了。
……
第106章 看似平常
头皮发麻。
法海话音刚落,众人再看向不远处那片安宁静谧的驿舍,目光中已经全没了先前那般热切与期待。
驻步望去,那扇紧闭的门户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波澜不惊下是掩饰不住的浓浓恶意。
两点若隐若现的灯盏,好似来自幽冥那不怀好意的眼眸,迫切盼望着新的无辜者加入。
“法海长老,我们要不绕开这边……”
眼神中流露着不甘与悲意,但程峰远依旧不得不顾全大局,咬着牙说出此般违心的话语。
程武是他大哥的小儿子,也是他的亲侄子,为人任侠重义,对他这个二叔尤其亲近尊重。
程峰远没有儿子,向来都是将这个侄子当作嫡子一般看待,甚至年前都与大哥商量好了,待到年节一到,就趁着阖族团聚祭祖的空儿,把这小子过继到自己膝下。
此番行动,他的本意不过想给程武一个在常威面前露脸的机会,谁料一念之差,竟是白白葬送了那孩子的性命。
若是可以,他恨不能央求法海将这占据了驿舍的诡异悉数除去,好替他家侄儿报仇雪恨。
但他不能!
此次进京,连老御史都甘愿放弃安逸的马车,选择一路骑乘风尘仆仆。
倘若仅仅因为他一己之私,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他很清楚,自己这辈子的仕途乃至整个程家的性命,基本也就折在这里了。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不远处闭合死寂的门户,程峰远仿佛要将这一处完完本本记在心里,接着猛地扭过头,高高扬起马鞭眼看就要挥下
“程大人未有发觉,周围有什么不对的吗?”
却是法海再度出声,拦住了他的举动。
“周围……这是?!”
听信了法海的话,程峰远下意识朝四周看去。
这一看,却是登时七魄去了三四,但凡他每转向一处,在他们一行的必由之地,都有两点纸灯笼,遥遥挂在檐下,阻拦去路。
此情此景,分明是那驿舍中的诡异存在不愿放他们离去。
“法海长老,这……这该如何是好?”
便是常威,此时也是忧心惶惶。
天子危难,万一连自己今日都折于此地,还有谁能从那妖人手里救出天子,肃正朝纲。
“无妨,既然此地主人想让我等上门拜访,若是就这样走了,不免有些太不礼貌。各位施主不放心的话,贫僧一人去会会此处主人即可。”
对此,法海却是仍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这又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鬼打墙的把戏,甚至对方手段的拙劣,无处不在的破绽,都让他忍不住想要发笑。
更不用说,何德何能,妄图与骊山老母、观音菩萨的手段媲美。
说罢,法海翻身下马,足下不沾半点泥泞,就这么一步一步向着驿舍门口走去。
“长老等等我!”
心知肚明法海既然敢夸下海口,此行自然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存心想要见识见识世面,宁采臣登时从马背上手慌脚忙地爬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前去。
“老大人,程武是下官亲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下官还有何面目归去见长兄长嫂,还望大人成全。”
“这些都是跟随下官多年的亲兵,血气如汞,悍不畏死,有他们庇护大人周全,却是足矣。”
道完一声歉意,程峰远也是骤然从马背上跃起,脚下步伐玄妙,不过三两下点地,就已经腾出数丈之远。
“程……唉~”
伸手出半,常威叹了一声,颓然放下左臂。
“罢了罢了,既然法海长老都已经这么说了,尔等便随我一同前去吧,万一长老他们真是出了什么意外,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站在驿舍门口,法海也没有想过最后竟会是所有人都跟了上来。
天眼通透过紧闭的门户,穿破层层黑黝浓厚的黑色雾霭,不消片刻,法海已经洞穿了整间驿舍的诡异所在。
会馆地下的密室,一道臃肿庞大的身躯正闲适慵懒地撕咬着半具残尸。
闻见又有人上钩,浑浊的眼珠中流露些许嘲弄与讥意,但见眼里有暗黑色流过掠过,不多时,门内好似活过来一般,顿时又有了动静。
“崆崆崆~”
清脆的叩门声响起,透过厚实的木门,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显得越发死气沉沉。
法海才敲没几下,便听见有人高声应和:
“来了!”
未几,一道身影热切地看门迎了过来。
“下官胡周,见过几位大人。驿舍太久没有贵客留宿,已经有些犯潮,方才大伙儿都在整理打扫,所以没能出门远迎,还请几位大人恕过。”
来人音色笑容如常,根本看不出半点法海口中的异样。
一时间便是常威和程峰远都有所怀疑,是不是法海看走了眼。
唯有宁采臣修炼过浩然正气,敏锐察觉到对方身上一丝淡淡的腐臭味儿,只是被阴雨天潮湿的霉气给很好地掩盖住罢了。
心里有数,宁采臣表面装作不在意,实际却暗暗留神起来。
而程峰远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冷冷地问道:
“程武和霍老三呢,本官让他们知会过你们就归伍报道,怎么没见他们二人身影?”
话音才落,就看见两具着了甲胄的身影讪讪迎了过来。
“标下见过守备大人,方才马匹跑坏了,尚在马厩中歇息,又逢上天降大雨,一时没能原路折返,还请大人责罚。”
程武与霍老三左右对视一眼,恭敬地回复道。
见到自家侄儿安然无恙,程峰远一颗心总算安稳下来,同时不免有些埋怨地不经意瞥了法海一眼。
听对方说的那么吓人,他都险些以为自家侄儿真的遭遇不测了。
而法海察觉到对方的幽怨,也只是笑笑不语,任由几人你唱我和。
“二位大人,下官已经让厨子已经热好酒肉,这天寒风凉的,快吃喝些温热的,暖暖身子。”
眼见程峰远还要说些什么,胡周眼中有晦涩的阴气浮现,登时脸上笑意更甚,热切地迎接过来。
这时,似乎他方才见到法海一般,骤然拍手惊呼道:
“对了,未曾想大人这一行还有位小长老,驿舍没有素斋,只有清汤薄粥些许,还请小长老见谅。”
“是吗?贫僧不饿,你先供给几位大人吃食便可。”
清诵一声佛号,法海面带笑容,眼中金光却是仿佛能够勘破黑暗一样的炽烈。
有趣的很,能让死人举止如此活灵活现,乍一看与平常无异,他倒是小觑了这妖孽。
……
第107章 识破
“你们这里的厨子,手艺倒还不错。”
将正对堂门的主位让出给了常威,程峰远这才大马金刀地紧挨在老御史右手边坐下。
看着一桌鸡鸭鱼肉,配上窖藏的腌菜渍物,丰盛的竟是有些出乎他本来的预期。
“那小子祖上当过宫里的御厨,颇有几分家传的手艺,大人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他再多送些饭菜上来。”
刚从厨房端来一搪瓷粥碗,胡周打着哈哈迎合道。
见到主位上的常威动筷先夹过一小撮酱菜,程峰远这才慢吞吞地举起筷子正要用餐,冷不防听见法海装作无意地开口询问:
“这鱼汤闻上去端是鲜美,不知是附近哪处河塘里养的?”
驿舍附近方圆几十里渺无人烟,更不要说有农家在这种地方种桑养鱼,同桌上的其余三人一下便听出法海的言外之意。
虽说被侄子平安无事的喜悦冲淡了大半忧思,但程峰远也不是完全放下警惕。
闻言快要到嘴边的鸡肉顿时重新搁回碗中,一双虎目狐疑地盯向胡周,就要他做个解释。
“这……嗨,还不是下官今早儿出门听见喜鹊在枝头叫,心里估摸着兴许是有贵客临门,特地让小吏跑去附近镇上购置的。”
“果不其然,您看几位大人这不就莅临本驿了吗?”
胡周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插科打诨道,只是被阴影吞没了半边的侧脸,偶尔僵硬地微微抽搐几下。
驿站有马,一日里头往返几十里地倒也说得通。
“我看是你们这帮杀才嘴馋了自己想吃,却冠冕堂皇全都推到我们头上。”
似乎是放下戒心,程峰远装作呵责地笑骂。
给了台阶,胡周自然是连忙讪笑着应承下来。
“几位大人快用啊,等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入口了。”
闻言,程峰远不疑有他,才要捡起一块豚肉放入碗里,忽然蓦地像是想起什么,又笑着停箸朝身后侍卫的程武二人呵斥道。
“你俩还杵在这儿看我作甚,不快去老吴那边一块儿用饭?”
“不是二叔您喊我们留下来罚站二炷香的功夫嘛……”
程武一边嘀咕着,一边挠挠后脑勺就要往门口走去。
快要到门槛的地方,兀地只听身后程峰远一声暴喝
“程武!”
几乎是下意识就要作出回应,程武转过头,却见桌旁四人连带在一边奉承的胡周,脸色全都阴沉下来。
“二……大人,又有何吩咐?”
这边程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边程峰远却是一张老脸死寂似的阴沉,握着筷子的右手青筋暴突,怒喝一声直接将面前整张桌子的饭菜劈头盖脸向胡周砸去。
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胡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饭桌向自己脸上砸来,半点未有动容失色,只是语调再没了先前的热切与讨好。
“你们是怎么发现有问题的,明明我应该掩饰的很好才对。”
“你是演的很不错,可惜就是忘了一点,晓市夜市都有官府明文定下的时辰,便是你马不停蹄赶路,也是决计赶不上开放的时候。”
眼看胡周整个身子被饭桌拍过,登时化作碎骨烂肉四下溅去。
程武直愣愣站在那儿,连面上沾染了不少黑褐凝固的血块烂肉,也都不曾察觉。
“我是……二叔我这是……怎么了?”
颤抖着低下头颅,不过片刻,程武猛地抬脸惶恐问向自家二叔,却见对方眼中同样是强忍不住的悲恸。
原来方才他低下头去,看见的竟然是自己的后背甲胄。
“桀桀桀,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你亲眼看着自己叔叔一口一口把你的五脏六腑吃下,如今却是已经不太可能了。”
掉落在地上的头颅发出干涩生冷的笑声,好似秃鹫一般阴沉可怖。
撤去遮蔽在饭菜上的障眼法,常威与宁采臣看了一眼,顿时面色铁青,终于再忍不住侧脸干呕起来。
那些原本秀色可餐的美味佳肴,陡然显出原形,竟是一盘盘的心肝脾肺肾,沾染着鲜血的脏器还升腾着微微的热气。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程武发了疯似的胡乱撕扯着身上的甲胄,想要解下来一看究竟。
只是本来繁琐复杂的软甲,这次却是一碰就落,坚固的护心镜上一道贯彻始终的抓痕清晰可辨。
这是程峰远特地备个他防身的宝贝,用精铁打造,关键时候还能护下一命。
程武愣在原地,连这件贴身的防具都坏成这样,果然
胸前甲胄除去,内在少年人强健有力的躯体却是不翼而飞。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眼神恍惚间,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塌,程武的头颅掉落在地上,目光幽幽望向远方。
……
时间回到半个钟前
接了程峰远的命令,程武与霍老三没过多久就见着不远处的路尽头,那一所孤零零伫立的驿舍。
“奔走了一天,总算可以找个地儿躺下歇歇。”
程武一边笑着从马上翻下来,一边回头与霍老三笑道。
“等下小武兄弟在驿舍歇着,大人那里我去通知就行了。”
程武虽然是守备亲侄,却丝毫没有官宦子弟张扬跋扈的优越感,很是同一帮老兵油子打成一片。
像霍老三这样当久了程峰远亲兵的老人,也乐得与自己将来的主君打好交道。
“这哪能,当着常大人面儿,二叔这还不得打死我。几里路不到的地儿,端不得甚么大事,咬咬牙就过去了。”
程武笑着回绝霍老三的好意,伸手哐哐扣下驿舍的大门。
不多时,一个穿着吏员服饰的阴翳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二位是……”
直接伸手挥过马鞭,在对方面前虚打了一下,程武不耐地呵责道。
“还不快去多备下些饭菜,等下都御史的车马就要赶到,要是怠慢了贵人,小爷我定不会饶过你的!”
“贵人……车马……御史……”
对方像是复读机一样生硬地复读了一遍,突然眼神登时灵活起来。
“二位里面请,请,我这就让人去备好饭菜。”
“不用了,我们还要回去与大人复命,你们等会儿记得出门远迎即可。”
说完正要走,程武只觉手头一紧,回头看去,却是被对方一把死死抓住。
“不碍事,不碍事,大人马儿都已经走不得路,不妨与我进去换匹驿马再走也不迟。”
程武闻言看去,端是有些奇怪,刚才还好好的战马,如今却是浑身发颤,口吐白沫,眼看再奔驰不得。
“也成,那就麻烦了。”
不疑有他,程武牵着马儿走进驿舍,甫一进门,但见两点如灯笼般大小的眼珠直瞪过来,接着心口一阵撕裂的疼痛,就再没有了知觉。
意识模糊前,依稀只记得数十道僵硬死板的面孔围观着自己,冷漠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雀跃,似乎在欢迎又一个倒霉蛋加入他们的行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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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虎妖显形
“二叔,救救我……我不想……”
沾满泥泞的头颅恰好翻滚到程峰远面前,浑浊的瞳孔里流露出,是对死亡的恐惧。
然而还没有等程武把话说完,有璀璨却不刺目的金光兀地在他眸中升起。
一只洁白如玉的肉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眼前,字佛印带着超度往生的慈悯之意,轻轻印记在少年亲卫的眉心。
阴霾可怖的视界里,一尊袒胸露腹的大佛手结禅定印,有无量光热驱逐一切阴思邪欲。
顿时,沐浴在佛光下,一切怨恨恐惧都如云销雨霁般无影无踪,程武因绝望而扭曲狰狞的面目,也在声声往生经里终究归于安详。
“小武!”
愣愣地看着法海予以自家侄子解脱,好半天程峰远才反应过来,双目直愣愣看向程武铁青的面色,只觉胸口蓦地好似缺失了一块,阵阵地生疼。
“阿弥陀佛,人死不能复生,此生种种,如梦幻泡影,还愿施主能够勘破虚妄,寻得大自在大解脱。”
将被束缚的亡魂渡入轮回,法海手结智慧印,再转过头来,如作当头棒喝,把程峰远从失魂落魄中兀然惊醒。
而“胡周”同样掉落在地上的头颅,则是双眼死死盯着法海的举动,直到他将程武超度,方才冷冷哼了一声:
“好个小和尚,看不出你还真有些本事,难怪国师要派我来将你等中途拦住。”
“不过此方驿舍已经被我化作鬼蜮,在本座的主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如何逃脱?!”
却听残缺的头颅口中骤然发出一声尖啸,有缕缕黑絮从中逸出,顷刻间朝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贫僧面前,安敢放肆。”
法海目光一凝,二话不说捏指成印,口诵摩诃无量,点点金光径直刺向所谓“胡周”的眉心。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似乎根本没有阻拦的意图,任凭破损的头颅被摩诃指洞穿,扩散的瞳孔犹在流露对青年僧人的嘲讽之意。
“这妖孽倒是舍得,一道伥鬼说舍去便舍去。”
法海啐了一声,略感遗憾地叹道。
他本想借着这具为人驱使的伥鬼,追本溯源找出对方的真身,不料那妖物竟是狠辣果决,二话不说便将这一尊伥鬼仆从舍弃。
独自默默将程武的头颅完好安回项上,又将被打翻在地的脏器安回腹腔,程峰远持剑一步步走向门口,仿佛一只迟暮的雄狮,掩饰不住的落寞枯寂。
“法海长老,小武他……他先前……究竟是怎么了?”
路过法海跟前,却是再也抑制不住,手中持住的宝剑哐当一声落地,祈求地看向法海苦苦问道。
“程施主可曾听过……为虎作伥一事?”
沉默片刻,已经分辨出那妖孽的真身,法海向程峰远缓缓道出此中详情。
“为虎作伥?难不成……小武遇到的那妖物,是……”
闲暇时也带领着亲兵上山围猎,这些老猎人口中的山闻志异,程峰远自然不陌生,第一时间脑海里就浮现了某种大胆的猜测。
“不错,依照贫僧的推测,能够在杀人以后,蒙蔽心智,驱使残魂助纣为虐,那至少也应当是只有着数百年修为的虎妖。”
“小武兄弟,想必也是因为新死不久,尚未被那妖孽完全迷住本性,才忍住没对施主痛下狠手。”
法海双手合十,肯定了对方的猜测。
“小武!痛煞我也!!”
听法海如此宽慰,念起往昔种种,程峰远非但没有释怀,反倒愈发痛恨自己方才为何一时头脑发热,要让自己侄儿先行一步。
非是如此,又怎会生出这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
“国师……国师!!”
陷入自责之中的程峰远,无意间猛地想起先前那虎妖口中曾提及的国师二字,当即一双虎目怒睁。
如果说不久前还存着小心思两头下注,现在的程峰远恨不能将那妖僧碎尸万段。
若不是他,若不是自己想要抱上他的大腿,又怎会对那蟾蜍精变作的使者唯命是从?
若不是事情败露后迫不得已,他又何必急着此番跟随常威入京匡扶朝纲,还害去了自己嫡亲侄儿的性命?
端是提起佩剑重重斩开桌子一角,不顾手上虎口迸裂的伤口,程峰远对天长啸:
“普渡慈航,此行若不将你碎尸万段,我还有何面目回去见阿父与兄嫂。我程峰远发誓,只要在世一日,定要尽除这天下牛鬼蛇神!”
“若是不能,愿身如此几,一刀两断!”
才发完毒誓,还没等他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旁边侧屋一阵呼喊喧闹,却是一众随从的官兵那边又出了什么异样。
程峰远心头一紧,大步迈出,不顾漫天瓢泼的大雨,透过雨帘望去
只见灯烛幽幽的侧室中,原本谄笑着服饰的吏员们,纷纷露出残缺恐怖的原形,数十道灰暗的阴影与一众亲兵扭作一团。
一时间,呵斥声,咒骂生,不绝于耳。
“是那虎妖在操纵伥鬼行事。”
一眼看出那些稍显透明的灰蒙身影,正是过去曾被虎妖杀死的游人官吏,法海眉头一皱,作怒目金刚状,手结无畏狮子印,口中如雷音初绽:
“!”
言出法随,浩浩汤汤的佛门禅意顿时将满屋**沉寂的死意消除。
那些无论如何都斩杀不死的伥鬼,只觉脑海中有洪钟放响,浑身止不住的发颤,源自血脉中的诸多手段也都纷纷失去了效用。
此时有人无意间用刀剑砍过,却骤然发现先前还斧钺不能加之的伥鬼之身,竟然传来实质般刀剑穿透的感觉。
当即大喜过望,接二连三出刀砍去,周围官兵皆是如梦初醒,纷纷效仿。
而程峰远也是心思敏捷,意识到法海出手相助,登时一声大喝:
“众将听令,结圆盘阵,就近三人一伍,绞杀伥鬼!”
同时快步冲入伥鬼队列,一手剑法如有神助。
见长官也加入其中,一众亲兵顿时士气大盛,雄浑的气血在程峰远的指引下结成一道,炽热阳刚之意咄咄逼人,对上那些个伥鬼,更是有如雪上加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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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殊死一搏
昏暗死寂的地下,两点幽绿在青铜灯盏上明灭变幻。
似乎是感觉到麾下伥鬼的数目不断锐减,有庞然大物猛地从匍匐状挺起。
圆镜般的眼眸径直看向前方,仿佛要透过厚土夯实的壁垒,看穿驿舍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那里,结成军阵的士卒三人为伍,身上血气激扬,斩杀伥鬼如杀鸡屠狗。
“军伍的沙场血气,该死,竟是小觑了这帮家伙。”
低沉恰如闷鼓的嘶吼声响起,那庞然大物晃动着身躯站起,露出原形,果不出法海所料,当真是一只活了五百年的吊睛白额长虫,一身皮毛浑白赛雪。
虎妖颇为郁闷。
本来按照它的预想,有数十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伥鬼围困,便是法海这般有修为在身的和尚,要想逃脱也颇费一番功夫。
更休说那些充其量不过身体健壮些的军卒,在他眼中已经同麾下其他伥鬼无异。
凭借这招,它不知反杀了多少意图降妖除魔的金丹修士,怎料今天却是折损在这群眼看毫无胜算的兵卒手里。
谁会想到,偏偏这帮看似不同的士卒,居然全是些上过战场的老兵。
有法海静诵佛门真言抑制驿舍内的鬼气,又有心腹将领作为兵阵中枢激发沙场血气,反倒轻易就伤了好些他多年苦心积攒起来的伥鬼。
眼见自己的手下便要被屠戮一空,虎妖却是再坐不住。
这些都是他将来雄踞一方,做个混世妖王的本钱,可不能如此便宜就折损在这里。
打定主意,虎妖俯下身子,四肢微微蓄力,发出一声怒吼,猛地破土而出,形似一道长虹便向着陷入地穴的众人抓去。
这虎妖也是狡猾,并未有第一时间偷袭坐镇鬼蜮中央的法海。
虽然明眼就能看出,只要没有了法海真言的加持,区区士卒结阵的沙场血气至多只能让伥鬼厌恶,却不能伤及分毫。
可它偏偏留了个心眼,选择背道而驰,先要除去这些与大局无益的普通人。
原因无他,单纯只是因为虎妖看不穿法海的修为。
虽然此方世界,鬼道昌盛,修士往往不能得长生之法。
便是能够延年益寿的灵药也是罕有见闻,时常甫一出世,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地落入鬼王妖王们的口袋。
因此,大多轻易就能从一名修士的面容,猜出他修为的高低。
鹤发枯皮的,未必是手段通天之辈;可唇红齿白的,修为定然不会高去哪里。
能够驻颜有术,天资聪颖的,究竟是万里挑一,像这样的大能又岂会闲着无事,出来降妖除魔,怕是自己飞升都还来不及呢!
眼前的小和尚骨龄稚幼,看似撑死不过而立之数,依着虎妖的揣摩,勉强也就一将将踏入金丹舍利的水准。
然而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倘若偏偏今个儿不走运,遇上个游戏人间的高人,或者手头有师门长辈赐予的佛宝。
有这些新转化的伥鬼分去他精力,以多困少,我打不过,总不能还走不脱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虎妖的第一选择,自然是那些于他而言,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的普通人。
虎妖骤然破土而出,尤其还是埋伏在一众兵卒脚下。
程峰远一行人没有丝毫防备,只觉脚下一空,接着一头两人高的吊睛白额长虫跃起,尖牙利爪历历在目。
靠得最近的那人,甚至都能闻见虎口浓浓的膻味腥臭。
这样显然已经不属于野兽范畴的妖孽,又哪里是他们能够对付,暗叹一声吾命休矣,程峰远绝望地闭上双眼。
就是可惜不能替小武报仇雪恨,甚至自己连对上那虎妖的勇气都没有,这员悍然武将意气颓靡,竟是直接放弃了抵抗。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反倒自己的身子率先落在地上。
龇着牙揉揉痛楚的老腰,程峰远壮着胆子睁开眼,却是惊奇地发现,一尊黝黑小印压在那虎妖额上。
丝丝玄黄之气逸散,明明看上去不过巴掌大小,却好似一座巍峨高山,压得那虎妖只能苦苦支撑。
本来就是演一出戏想要赚出虎妖现身,如今既然已经得逞,法海自然不会再示敌以弱,佛光普照,一尊金身大佛自背后现出。
只是缕缕落下的余晖,顿时有滚滚黑烟从伥鬼们的身上溢出,化作恶念血煞,终究又不甘地归于虚无。
“你究竟做了甚么?!”
清脆的声音自鬼物身上响起,仿佛脱去一道枷锁,虎妖只觉不妙,它对于麾下伥鬼的掌控正在不断减弱。
“阿弥陀佛,尘归尘,土归土,诸位施主且早些度入轮回吧。”
法海依旧是一面慈悯之意,一手作降魔印镇压虎妖,同时口中念到往生经义。
禅音所及,一众从迷惘中恢复神智的魂魄思及过去种种,纷纷痛哭流涕,对着法海再三拜服,终于解脱地消散在蒙蒙佛光当中。
目睹法海佛陀在世一般的手段,尤其是背后那么醒目一尊丈六金身法相,再猜不出法海的修为,虎妖足以一头撞死。
本以为那蜈蚣精派自己来不过是一桩轻松便宜的差事,未曾想竟是要自己来一尊法相大能跟前送死
我现在反水还来得及吗?
虎妖眼中小小的希冀,也在法海怒目金刚的神色中消散殆尽。
要爪子想都知道,当着一名佛修的面被撞见逞凶杀人,除非对方念佛经把脑子念坏了,谁会真相信他能回头是岸。
面色阴晴变化,感受到头顶上山神法印的威势越来越重,身上骨骼嘎吱作响,虎妖下意识用带着倒刺的舌头摩挲后牙槽藏住的一物。
那是临行前,国师座下新晋的两名红人中的一位,偷偷塞给自己的东西。
上好的透明琉璃裹挟着的,是一汪碧绿澄清的药液。
对方扬言,危急关头不妨吞下腹中做殊死一搏,兴许会有转机的可能。
起初对那人的话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对方显然是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才许下的药液。
脑海里千般思绪略过,又兼之瞥见法海手中印诀幻化,显然是要痛下杀手。
当即不再迟疑,虎妖一口嚼碎那管螺旋状的试管,碧绿澄清的药液滚入腹中,顿时,有灼腹的炽热感油然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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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T-病毒
正要翻手将虎妖降伏,忽然法海心中猛地一阵悸动。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措,僧人口诵六字真言,指诀变化,倏忽间黑山神印之上有神光流动,五光异彩。
佛门中正浩瀚的法力,沟通山神印中残余的神力,化作一方连绵千里的山垣,就要将那害人性命的妖孽彻底镇压。
然而更令人惊诧的事情出现,毫光大作的黑山神印,道道明黄色的神力流转,非但未能够将虎妖所在一方空间四面封绝,画地为牢。
反倒只听虎妖莫名发出一声痛嚎,紧接着有噼里啪啦的声响自那蔚然大物体内传出。
肉眼可见的,那妖孽本就庞然的身躯,登时如同吹足了气的气球,不断鼓囊起来。
原先柔顺洁白的皮毛,似乎都因为无法赶上肉身膨胀的速度而寸寸皴裂,露出其中灰败皱缩的血肉。
不知是动用了何种手段,在法海眼中,明明虎妖的气息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却是生生靠着肉身的力量,抵挡住了黑山神印的千钧之重。
这算什么?
陷入绝境,一朝顿悟,然后走上以力破法的无上证道之路?
法海面色古怪,脑海中一时间有千万般思绪飘过。
可虎妖哪会管这些,五脏六腑好似被真火燎过,无一处不是刀削斧凿般的痛苦,丝丝墨蓝色的瘢痕不断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血肉,识海一片混沌浑噩。
对血肉强烈的渴望,不知何时已经占据了它全部的注意,甚至都没能意识到自己大变了模样。
呸地吐出一口带着玻璃碎渣的血痰,虎妖竟是如同霸王托鼎一般将黑山神印撼动,转身就要朝官兵陷落的那个地穴扑去。
作为一个旁观者,法海已经察觉到虎妖的状态有些不对。
正常人……不对,是正常妖会拼着半身骨头被压断的代价,只为了吞咽几口血食?
更令人惊诧的还在后面,拖着具半残的身子,虎妖似乎毫无自觉,身手动作依旧与先前无异,甚至还要敏捷上几分。
“吒!”
法海大袖抛开,一道金色长虹顿时化作六角玲珑宝塔,将才脱离囹圄的妖孽又困了起来。
同时神足通施展开,才将将一步,就跨过半个驿舍来到虎妖跟前。
弯下腰用法力裹挟那一抹虎妖无意中吐出的血痰,天眼观之,法海很轻易就发觉其中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工艺水准的透明玻璃碎渣。
很显然,能在聊斋世界拿出这种跨时代的工艺品,除了法海和王子文两个穿越者,自然也就只剩下那两名苟延残喘的轮回者了。
再联想到方才虎妖那个细微的吞咽动作,玻璃制品,药剂……
以及眼下即使被囚困,还锲而不舍地用躯体撞击着雷峰宝塔塔身化作的光壁,直至鲜血淋漓,只为吞食地穴中残存的众人。
法海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
白玉似的手掌穿过光幕按在虎妖额心,那妖孽眼看有生人将血肉之躯主动伸入,当即是不假思索地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撕咬下去
然后,就被法海以龙象般若之力一巴掌拍成了病猫。
五指控住尤且还在挣扎的虎妖,渡厄境界的神识几乎没有反抗地冲入对方识海。
本来法海是想用他心通,观想对方此时的心绪,然而已经陷入癫狂的虎妖,脑子里只有杀和吃的念头,根本无法获得半点有用信息。
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神念在剧烈地消耗,以现世作为锚点向前追溯,一幕幕好像走马观花自法海面前掠过。
良久,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法海面色一时间不能再难看。
该死的……那两个疯子眼看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居然是要拖上这个世界一起同归于尽。
……
与此同时,另一边。
“t-病毒?”
赵红妆诧异地惊呼出来,接着意识到什么似的,慌忙压低嗓音。
“你疯了吗,在玄幻侧的聊斋世界投放科技侧的造物,你是嫌这个位面的世界意志还不够针对我们吗?!”
饶是行事疯狂如她,也万万没有想到林瞻会把这种东西交到土著的手中。
这要是对方哪天一个好奇,不小心把这玩意儿打开了……
摇摇头,赵红妆不敢再想下去。
“难道我们不这么做,世界意志就不会再针对我们?”
林瞻轻笑一声,推了推黑框眼镜,眼眸中有一线清醒的眸光闪现。
“别天真了,我们是侵略者,是所有位面泛意识的死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二者你死我活的结局。”
“过去有主神空间替我们遮掩气息,所以只要不是做的太过,位面意识难以发现。”
“可如今主神都被纠缠住,我们两个就像光着身子在雪地里行走,所做一切在世界意志眼中清晰无比,宁采臣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突然某一天得到过路高人赏识,授予道法,甚至堂堂四阶强者脸皮不要,甘愿受一个书生的驱使亲自下场,这种事情放小说里也不敢这么写吧?”
“如果不是世界意志给他开的挂,这种事你觉得合理吗?”
手中把玩着又一管与虎妖先前所执一般无二的试管,林瞻侃侃而谈道。
“可你这么作,就是在逼世界意志亲自下场。”
“别忘了上次那个在三国世界使用核弹的蠢货,被队友发现的时候可是浑身上下一块好肉都没有,雷劈、虫噬、蛇绞……”
“甚至死因居然是之前逛青楼时候染上的脏病,同虫毒蛇毒混合成天下奇毒,药石无医,最后再回归的前一秒浑身腐烂死去。”
“就算是死神来了的世界,也没见过比他更惨的了,难道你想同他一样?”
赵红妆却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林瞻如此行事。
毕竟相较之死亡,未知的事物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你永远无法想象,但凡被世界意志所厌恶,任你修为通天,权势无双,最后会以何种搞笑残忍的方式凄惨死去。
喝水被噎死,走路摔成白痴,雨天跟引雷针一样,走到哪里,一路火花带闪电……
如果真要落得那个倒霉蛋一样的下场,她宁可自己先行了断。
……
第111章 进化的妖物
“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林瞻扬了扬手上的玻璃试管,竟是在对方震撼的目光里,果断捏碎了管口的密封塞。
墨绿透明的药液暴露在空气中,仿佛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你疯了?!”
如同见到洪水猛兽一般,赵红妆面色大变,几乎第一时间身形暴退。
有凤凰原力自她身上喷涌而出,在林瞻周围隔绝出一片禁区,企图阻止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病毒传播出去。
“安啦安啦,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莽撞的人吗?”
丝毫不去在意对方的戒备,林瞻悠然晃动着手中盛放了半数药剂的试管,甚至还当着赵红妆的面取出少许滴落在自己掌心把玩。
过了良久,仍旧是神色如常,对赵红妆公开的属性面板一栏,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到底是……”
再三确认过林瞻身体无忧,她这才挥手撤去了帷幕一般伫立在对方周身的凤凰原力,眼神中犹然带着些许困惑。
“是这个世界的位面意识对它进行了抑制。”
随手揭开身旁关着几只小白鼠的兽笼,林瞻一边将掌心的药液涂抹在其中一只的嘴里,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经过我最近几天研究,这方世界逸散在空气中的灵气粒子,与人族修士的法力都能对t-病毒起到抑制作用。”
“也就是说除非口服,或者生食感染过t-病毒的动物血肉,否则很难对人体产生什么影响。”
“只要是有修为在身的修士,就算被感染了,甚至不用刻意控制,体内的法力都会自行运转将病毒消融。”
撇撇嘴,林瞻似乎对之前实验的结果不是很满意。
“但据我所知,这个世界的修士毕竟还是占少数的,如果在平民村镇里投放病原体,加以时日酝酿,未必不能造成像生化危机那样的场面。”
赵红妆对林瞻的笃定不是十分理解。
“呵呵,我之前拿死囚做实验的时候,发现就算是这方世界的普通人,也因为长期受到灵气强化体魄的缘故,除非直接服用t-病毒,否则之后二次感染、三次感染都是概率**件。”
“基本身体稍微强健一些的普通人,都能抵抗t-病毒的侵蚀,顶多事后发个小烧而已,只要第一时间处理掉作为源头的丧尸,就算放任不管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更别说因为灵气强化过的体质与t-病毒起冲突,初代丧尸的实力甚至还不如一个会些武艺的官兵。”
“生化世界畏若蛇蝎的t-病毒,放在聊斋这样的玄幻世界,可怜的就如同笑话一样。”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无意中也让我发现了t-病毒真正的用法。”
还没等赵红妆发问,林瞻手里的小白鼠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双目充血般通红一片,柔顺光滑的皮毛更是如同老旧的墙皮纸,直往下掉。
“难道是……用在妖物身上?”
闻弦知意,再联系林瞻前段时间的举动,赵红妆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bingo,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打了一个响指,林瞻将服用过t-病毒药剂的小白鼠丢回笼子里。
仿佛一条鲶鱼混入安逸的鱼群,刹那间,那只已经被t-病毒蒙蔽了神智的丧尸鼠一口咬住离自己最近的兄弟身上。
趁着对方还未有反应过来,一口便咬断了它的咽喉,然后埋头大口地饮食血肉。
“吱吱吱~”
笼子里登时好似炸开了锅,十数只小白鼠撕咬在一起,血肉、毛发四处飞溅,如同点点腊梅绽放在汉白玉石的茶几上。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整整一窝的白鼠便只剩下当初那只被林瞻喂服过药剂的还勉强站着,浑身上下密密麻麻都是被其他老鼠噬咬过留下的伤痕。
只是随着它将其余兄弟的血肉连带骨头一起嚼入腹中,身上的伤势肉眼可见好转起来,就连方才因为病毒坏死皴裂的皮毛,也都以有悖常理的速度快速生长出来。
待到它伤势恢复如初,甚至身上的气息隐隐都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是的,这一窝并不是寻常的小白鼠,而是林瞻特地用了手段寻来的一阶妖兽锦毛鼠。
“这……难道t-病毒还能促进妖物的进化?”
赵红妆面露悚然,仅仅只需要吞噬足够的血肉,就可以推动本身不断完善强大,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说到底t-病毒被制造出来的本意就是推动生物进化,只是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一份馈赠罢了。”
“世界意志可以通过改变规则,让t-病毒无法对人体生效已经很勉强,却是无论如何也抹除不掉其中有利于生物进化的成分。”
“人类无法承受,但妖兽却未必不可,尤其是此方世界妖物们体内的妖丹妖力,更像是特地为t-病毒所准备的最佳催化剂。”
“只需要付出一点理智,回归野兽嗜血的本能,就能获得不断变强的机会,你觉得那些妖王们会有理由拒绝吗?”
目光中依旧是波澜不惊,林瞻看向笼子里。
已经消化完兄弟姐妹们的血肉,依然不知餍足的锦毛鼠,将贪欲的目光投向这间大殿中唯二的轮回者。
信爪撕开精铁打造的鼠笼,如同折断两根树枝,已经变异的锦毛鼠化作一道流光,直直扑向看似毫无防备的林瞻。
“嗖~”
一支精心雕琢的银箸迎上满面凶光的鼠妖,没等它做出反应,又以更快的速度穿脑而出,带出点点红白之物。
林瞻始终是悠悠然的语气,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唯一遗憾的就是,这种药剂会使妖物断绝炼出神魂的可能,毕竟脑子都没了,神魂这种形而上学的东西还能从哪儿诞生?”
“所以,和在生化危机世界一样,无论实力多强,神经中枢永远都是它们的致命死穴。”
“等等……那万一使用t-病毒的是已经炼出神魂的四阶妖物呢?”
一席黑衣的赵红妆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就要问问我们亲爱的盟友,大国师,普渡慈航法丈了。”
林瞻轻笑一声,在赵红妆未有注意到的角落,眼中有莫名的神光浮现。
……
第112章 风雨将至
“果然,我早该猜到了,那帮轮回者……这是人能干出的事情?”
发出一声感慨,法海缓缓收回千道佛光闪耀的右掌。
与此同时,流光溢彩的丈六宝塔与不动如山的黑山神印一同被僧人纳入袖中。
一时间,不大一间驿舍内,端是死一样的寂静。
如同小山一般的虎妖已经失去了行踪,先前伥鬼夜行的肆虐怨气也被法海度化去了,只剩下中正祥和的佛门禅意,就好像——
方才种种并未发生似的,一切都是他们短暂的错觉。
事情真是这样吗?
自然不是!
亲眼目睹了先前发生的一切,眼神中充溢着杀戮与嗜血的虎妖,失了智地不顾满身伤痛,恶兽一样扑下与它近在咫尺的僧人……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
一双看上去白暂如玉的秀拳不知何时伸到它面前,在恍如怒目金刚的僧人拳下,马驹大小的头颅骨,一身铜筋铁骨不可轻易摧毁,却被那么朴实无华的一掌直接按进胸膛。
随后,只见眉目清秀的小和尚勾脚将虎妖残躯踢入空中,深吸一口气。
好似有千万只般若龙象碾过,画风突然凶残化的法海,登时化身千手大佛,一双玉掌翻飞出层层残影,硬生生把虎妖打得形神俱灭,天地间再不留一丝痕迹。
是的,一点痕迹都不留,就连残余在雷峰宝塔封禁内的些许碎肉,都被法海一把琉璃净火给烧干净,骨灰都没剩下。
深知T-病毒的危险程度,但凡半点失误让它泄露出去,尤其是周围还有一众没有修为在身的寻常官兵,结果可以预见。
几乎是在虎妖异变的第一时间用雷峰宝塔将其缉拿。
不知道世界意志已经有过反应,依旧如临大敌的法海,只能按照自己脑海中的一点印象,以及刚才解析虎妖生理结构的点滴心得,做出自认为最妥当的预防措施。
再顽强的病毒,先被能够融化精金的净火犁过一遍,再受到如同大日登临的万丈佛光普照净化,总不能还保留生物活性吧?
这已经是法海绞尽脑汁,结合科学与修仙,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不然,总不能把驿舍附近方圆几里的空气和土地都打包带走吧,他倒是无所谓,可常威等人可都是些**凡胎,他们总不能一整夜的不休不眠吧?
别忘了,现在外面还是瓢泼大雨呢!
不过好在,聊天群似乎感觉到法海内心的纠结,很快就给出了答复。
得知被劣化后的T-病毒无法对人体产生太多的影响,法海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毕竟这次是受人之托,替宁采臣解决聊斋世界乱入的一众轮回者。
开始答应的信誓旦旦,结果非但没弄成,还在人家里整出一场玄幻版的生化危机,这不符合出家人的道义。
况且于利,他还是挺馋聊天群事成之后给出的奖励,真要到时候弄出个遍地丧尸,他可不觉得聊天群能轻易就给蒙混过关。
见程峰远等人还惨惨戚戚地陷在地穴里,无法攀爬上来,法海又好心用法力将落入深坑的众人托出。
奔波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临到头准备在驿舍歇息,偏偏又遇上这杆子破事。
当得知驿舍里已经没了危险,常威一行人勉强向法海道过谢意,甚至连吃晚饭的胃口都没有,才安排完起居,就匆匆进屋休息去了。
而同行的法海与宁采臣,则是分别进屋开了聊天群,同各自作着准备的其他群友分享交流手头的情报。
而在从法海口中隐晦得知了T-病毒的信息,王子文的表情是这样的:
“∑(っ°Д°;)っ”
“法海前辈,你真没弄错那管试剂的模样?”
因为法海的身份,不太好说清楚T-病毒的由来,只好换了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由无所不知的群主大人,来向他们阐明。
“方才我见那虎妖行径古怪,一时心起便用神念从它记忆里提取出只言片语,印象里那两名轮回者确实是这么说的。”
法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前辈可能具现一番那管试剂的模样?”
像是要再度确认,两人的对话成功吸引了其他几人的注意。
“等等,群主的意思是,法海长老方才消灭的那头虎妖,好像服用过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才安心下来准备休息,本意是想闲着无事看几人吹牛灌水舒缓心情。
谁知王子文一阵大呼小叫,又联想到先前聊天群莫名跳出一段云里雾里的提示,顿时感觉不妙,宁采臣一颗心都兀地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是此物。”
王子文没有立即搭话,而是等到法海将幻化出来的图片原原本本传到聊天群里,其他几人都仔细看过,才缓缓开口道。
“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宁采臣神色紧张地连忙追问道。
不比其他人任务失败无甚大碍,这里可是他的老家,他的母亲、妻子还有朋友都在这里。
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发生什么异变,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惨死在面前,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若是孑然一人,纵然成仙作祖,独断一世,又与之何益?
“此物叫做T-病毒,按照我的记忆,应该是另一方科技位面的产物,想来定然是轮回者们将它带来聊斋世界,它能……”
随空气传播,九成凡人转化为神志不清、嗜血懵懂的丧尸?
随着王子文的科普,宁采臣是听得心惊胆战,甫一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在群里惊呼出来: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上京去阻止他们!”
说罢,起身就要出门去通知常威等人。
“宁施主稍安勿躁,那两名轮回者要是想要布置,有这么些天的功夫,早就手笔做的差不多了,着急也没有用处。”
“群主既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娓娓道来,想来定然是有把握控制住局势。”
见宁采臣一时间慌了手脚,法海蓦地插嘴安慰道。
“是极是极,宁兄弟莫非忘了聊天群先前一声提示,这玩意好像对人体并不怎么能起作用,只要消除掉源头,其余过上几年也就自然而然都没有了。”
还是岳不群眼尖,乍一看就瞧见了盲点。
……
第113章 我方承诺,绝不率先使用哪吒大神
岳不群的一席话,如同一盆冷水,倒是让宁采臣从慌乱错杂的情绪中恢复冷静。
转过头再去看方才忽略的提示,果然正如对方所说那般,在此方聊斋世界天道的干预下,病毒已经没有生化危机中那种谈者色变的传染能力。
“只是……我见那虎妖举止古怪,几次三番被法海长老打成重伤,却不消片刻就痊愈了,若是那蜈蚣精也同样服用药物,倘若在京城大开杀戒,这又如何是好?”
然而即便如此,宁采臣的面色也并未有太多好转。
回想起先前那虎妖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却依然悍不畏死袭向法海的诡异模样,着实让人安心不下来。
适才法海对上虎妖,不仅是境界上的压制,况且对方服用药剂的方式错误,荒郊野岭未有足够的血肉供其进化。
所以尽管看上去颇为动了一番手脚,实则却是全盘尽在掌控之中。
可吃一堑长一智,万一普渡慈航吸取了教训,趁着他们赶路的这段时间大肆补充血食,真正踏出最后一步,届时可就没有现在这么轻松了。
兴许是看出了宁采臣的忧虑,法海笑着宽慰道:
“宁施主勿忧,能够修炼到这种地步,无一不是天赋异禀,心智坚定之辈,但凡那蜈蚣精觉得自己所为有一线成功的希望,就不会轻易动用这种副作用极大的手段。”
“顶多是将这种药剂作为最后保命的手段,我们只需仔细提防,全程不给它服用药物的时机即可。”
“况且即便是做最坏的打算,那妖孽靠着药剂与血食做出突破,我们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顶多……将它引到荒郊野外,再让哪吒大神解开封印便是。”
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猛地以拳击掌,宁采臣后知后觉地叫唤出来。
哪吒一旦解开乾坤圈的封印,按照苟群主的说法,最低也是天仙一个级别的人物,换成聊天群的标准,那可是实打实的六阶大佬。
有他坐镇,休要说区区一只靠着取巧方才作出突破的蜈蚣精,怕是整个聊斋世界的修行者加一块儿,都不够他一人打的。
“这么看来,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拨云见日,念头通达的宁采臣,毫无自知地开始立起了flag。
“嘿嘿,书呆子,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小爷我这次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帮你一把了。”
没想到绕了一圈话题重新落在自己头上,尤其是法海这位群里唯一指定的大佬,都如此看重他的能力。
平日里一直被陈塘关城民视作祸患,又几时受过这种待遇,哪吒端是有些小膨胀,连说话的语气都飘了三分。
深知熊孩子要顺着毛撸,宁采臣自然不会吝惜说好话奉承上几句。
甚至王子文还将哪吒那副叉腰嘚瑟模样做成表情包,发到了公屏上——
【我方承诺,绝不率先使用哪吒大神.jpg】
本来作为群里唯一的小孩,哪吒就颇受众人喜爱。
一时间,人人化身复读机,纷纷复制粘贴起来。
就连哪吒自己,都忍不住偷偷收藏了一份,私下里拿出来傻呵呵地直乐。
又闹了一阵,众人约定好三日之后相聚京城之中,除了修为低微的岳不群和深谙苟之大道的王子文两人留下来,负责保护宁采臣家眷的安危。
届时,便是他们与蜈蚣精还有最后两名轮回者决一死战的时机。
……
这边法海一行人已经休息,那边偌大一座紫禁城内。
正德天子休憩的寝宫,如今已经变成小雷音寺一般的模样,到处有佛陀菩萨的泥塑金身林立,宝光庄严,慈眉善目,一看便知皆是出自名家之手。
中间相对而放的两团蒲团,乃是采摘云梦泽深处的宁心草编织而成,做工考究,有静心凝神的功效。
只是本该一派光明禅意的景象,每当夜幕降临,总有阴翳爬上金身法相,如诡异丛生,呓语四起,便是远远站在门外守备的侍卫,都能感受自脚心升起的凉意。
自从天子听信国师将寝宫改制,从未有人能在殿外坚持看守上三天的,无一不是换班后大病一场,再以后纷纷对这差事畏若虎狼。
然而处于殿内的二人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完成今日的讲经说法,正德天子正要唤来宫女侍奉歇息,见普渡慈航仍是站在原地,不意离去,不由有些好奇地笑问道:
“国师此般心事重重,可是又有御史台的诸位大臣要弹劾与你?”
“非也,只是贫僧福至心灵,掐指算了一卦,却是……”
普渡慈航依旧是不变脸色,只是语气有些迟疑。
“哦,卦象如何,倒是说来与朕听听?”
正德皇帝一时被勾起了兴致,一边让侍者宫女替他更衣暖榻,一边目光紧盯着那蜈蚣精的脸面。
“数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普渡慈航缓缓开口,见正德天子目光怔怔,又补充了一句。
“贫僧算的,是陛下能否得道飞升。”
“此话当真?”
本来只是抱着玩笑的心态,乍一听到如此震撼的消息,正德天子连替他更衣的寺人都顾不上,快步走到蜈蚣精跟前,目光炯炯。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普渡慈航古波不惊的一张脸,颇得几分法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真传。
“不过陛下此番飞升,还有最后一道劫难。”
似乎是要拖住正德胃口,每到关键时候,普渡慈航又突然闭口不谈。
“国师直说便是,朕若是能证得果位,必然不会忘记国师的功劳。”
正德皇帝看上去十分激动,紧紧握住普渡慈航如同枯枝的老手,完全没有作为人君的淡定从容。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有皇朝气运加身,万法不侵。只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如今这道天子龙气却成了陛下得道飞升的最后桎梏。”
“唯有以三千童男童女的心血祭祀,效法祖龙旧事,方可脱去桎梏,一朝冯虚御风,得证大自在。”
普渡慈航老神在在,仿佛完全不担心对方会拒绝他的提议。
“三千童男童女……这有何难,朕即刻下一道手谕放权国师去做便是。”
只是思索片刻,正德天子就果真笑着答应下来,似乎在他眼中,三千童子的性命完全不是甚么大事。
“贫僧,提前恭祝陛下,心愿得成。”
干瘪地奉承一句,没等正德回话,普渡慈航又是一脸慈悯地转身离去。
幽深摇曳的烛光,将他的背影映照的弯曲蔓延,恍如妖孽。
……
第114章 莫大太监【元旦快乐,1/3】
天色愈发的幽深。
殿前的灯柱上,几星油光发出哔啵的炸响,衬得偌大一间佛殿更加的沉闷死寂。
目送普渡慈航远去,直到消失在宫廊蜿蜒的尽处,正德天子依旧是只着一身单薄的明黄色底衣,丝毫不显寒冷的模样定定站在那儿。
“陛下,时候不早了……”
随行伺候的小黄门极有眼见地递过一件鹤羽大氅,披附在正德天子的身上,温言细语地提醒道。
“朕还要你个狗奴告诉该如何做?”
半晌回过头,正德天子笑骂了一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虽然正德皇帝话语里并无责备的意思,但小黄门还是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跪倒在地,一个劲地扇着自己巴掌。
“罢了罢了,未想却也是个无趣的,还不快滚去把吴伴伴叫来,朕有事吩咐他。”
见那小黄门一副噤声惶恐的模样,本来还心情尚佳的正德天子登时一阵兴味索然,不耐地摆了摆手,沉声呵斥道。
“奴才遵旨,奴才多谢万岁爷恩典。”
以为自己侥幸躲过一劫,小黄门顿时喜不自禁,重重往汉白玉石铺就的地板上磕了两个响头,竟真如正德皇帝吩咐那般匆匆连滚带爬出了殿去。
“都是些阿谀奉承的狗才,不过胜在忠心实在难得!”
阴沉的脸上总算恢复些笑意,正德天子摇摇头返往寝宫深处。
遣散侍奉在寝宫里面的太监宫女,又让他们知会门口的护卫,谁来也不准放入内里,这位大明朝名义上的至尊神色冷清地推开龙床一角的机杼。
待过了几声微不可闻地闷响,卧榻里侧居然兀的多出一条光线微暗的密道。
从手旁取过一盏青铜灯烛,虽然知道不大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但正德天子还是等到过了会儿,见那豆烛光仍旧安然无恙,方才放心走了进去。
反手闭上机关,借着星许灯烛的照明,正德皇帝一路熟稔地驻足在一处紧闭的门前。
迟疑片刻,摆好姿态正要敲门,谁料门内之人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他的到来,蓦地传出一声苍老阴柔的声音。
“是陛下来了吗?老奴正是运功到关键时候,不能出门远迎,还请陛下屈尊自行便宜。”
闻言正德天子丝毫没有震怒地意思,竟是真如那老者所言,自己动手开门去了。
密室打开,头顶数十枚夜明珠将屋内照得一览无余,虽是深埋在地下,但正德天子还是一眼就清晰辨认出端坐在首座蒲团上的那名老者。
却见那人须发俱呈雪色,面如冠玉,着一身赭红蟒袍,半点让人不得看出,先前那声苍老的回应竟是这样一位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口中发出。
此时正值他功法运行到紧要时候,周身真气萦绕,屋子四角徐徐燃着的暖炉都半点抵挡不住冰魄寒意的侵袭,纷纷染上一层霜色。
正德天子虽然富有天下,兼之国朝龙运加身,万法而不得侵,可本质上却是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如何又能抵御。
好在对方似乎意识到这一点,有意控制真气避开那一片空地,可即便如此,空气中愈发明显的阴寒之意还是让他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又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围绕在“年轻人”身上的湛蓝真气突然猛地一阵膨胀,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入了体内。
“让陛下受了寒意,是老奴该死。”
睁开双眼,眸子深处还有些许未曾褪干净的蓝色,“年轻人”笑着站起身来,就要朝正德天子拜下。
明明外貌比之正德天子还要年轻上不少,字里行间却是苍迈之意一览无余。
“莫爷爷这么说,是要跟厚照生疏了吗?”
听闻对方话语间的恭敬之意,正德天子撇了撇嘴,嗔怪似的快步上前将对方扶住。
“您是皇爷爷时候的老臣,这些年一直庇护着皇家的安危,父皇生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朕将您当亲近长辈一样看待的,此话以后却是不准了。”
“老奴谨遵圣谕。”
实在执拗不过,莫姓老者只得无奈应下。
“不知陛下此番找老奴有何要事?”
正德皇帝倒也没有立刻接过话茬,而是答为所问地关心起另一件事:
“莫爷爷伤势好些没有?”
“托陛下的福,老奴先前与那厮暗中交手受下的暗伤,基本已经恢复的有七七八八,体内残踞的佛力业已经消磨差不多去。”
莫老受宠若惊地恭声回答道。
“那便好,要是没有莫爷爷在,朕就是睡觉也不得安稳。”
正德天子听上去颇为开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又敢对陛下不敬,老奴这便去将他人头拿来。”
还以为是有人要暗中刺杀皇帝,莫老原本温和的面容瞬间愣了一下,一声阴寒无比的真气也是蓄势待发。
“莫爷爷误会了,再不济朝中还有国师在,虽说这厮不怀好意,然而眼下还有用得着朕的地方,这厮不论如何也得护住朕的周全。”
正德天子一愣,意识到对方大概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得无奈笑着解释道。
“这……是老奴多虑了,只是那厮空有一身通天手段,不思超脱飞升,偏偏留在宫里朝中,老奴总觉他所谋不小,陛下还需慎重对待。”
心中一颗杀心总算放下,然而莫老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地补充了一句。
“这事朕心里自有分寸,他在算计朝堂,朕又何尝不是在算计他。”
将今天夜里发生的事统统说与老太监听完,正德天子目光炽热地看向对方。
“依莫爷爷看,此事有几分真实的把握?”
“这……”
老太监一阵迟疑,虽然知道面前这位主儿对长生超脱有着非常的渴望,但还是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
“还请陛下恕老奴无礼,老奴也算活了大半辈子,年轻时也多与佛道两门有过交往,这等有违天道的事,实在不像正派所为,老奴担忧……是那贼子在欺瞒陛下。”
然而正德天子似乎正在兴头上,确实不这么认为,而是耐心向对方说出自己的看法:
“朕倒觉得未必如此,固然此举有违天和,但恰恰如此才是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不屑用的,才会给朕一线可能。”
“就算普渡慈航那厮在其中裹挟了什么疑心,有莫爷爷护我周全,到时再以先祖们留下的手段配合天子龙气,朕就不信那厮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莫爷爷就帮朕这一回嘛!”
临近末尾,仿佛是生怕对方不让他以万金之躯涉险,正德天子眼珠一转,居然像幼时那样朝着老者讨好起来。
“如此……老奴全凭陛下吩咐。”
老太监躬身朝正德天子拜下。
虽然心中还隐隐有些许不安,但是这么多年看着对方长大,莫老一生无子嗣,真真是将后来的二位帝王如同自己嫡亲后辈看待,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大不了到时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拼着一条老命将皇帝救下,也算是圆了这段主仆之情罢!
老者打定主意。
……
第11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元旦快乐,2/3】
“若这世间,人人都能如莫爷爷一般忠贞无二,朕又何须如此操劳心思。”
又与莫问道谈笑了一会儿,似乎是对方说到朝中老臣皆是忠贞贤良,正德天子突然冷笑一声感慨道。
“陛下何出此言,可是朝中又有不臣让陛下劳心了?”
未料到会从皇帝口中听到这样的叹惜,老太监不由得眉头一皱。
先帝文韬武略,勤政爱民,只可惜身子骨先天有缺,方值壮年就不幸驾崩。
临终前,担忧独子尚幼,特地令皇后垂帘听政,又从百官中择选一众贤能作为顾命大臣,辅佐幼主。
在莫问道的印象里,这些人都是经世的大儒,被先帝所倚为臂膀。
难不成是见天子尚幼,掌握权力的日子一长,就连自己的本心都忘记了?
老太监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
在他没有受伤以前,可都有在暗中仔细盯着群臣的一举一动。
虽然时间久了,有人渐渐开始不满足手头的权力,但更多的还是恪守本心,关键时候能够站出来为天子助力。
会让天子露出如此神色,莫非是在自己受伤期间,朝中发生了何种变故?
脑海中浮现种种猜疑,老太监杀心渐起。
“造反?一群迂腐的儒生秀才又能做出什么大事!”
领会莫问道的言外之意,正德天子不由嗤笑出声,好半天才止住笑意慢慢向对方解释道。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不是他看不起那些朝中文官大臣,或许引经论据,争权夺利是他们强项,可要说造反,却是实在高估了他们。
“朕是在笑,这些人昔日国师入朝时,百般论据僧人误国,央着朕诛杀此僚。”
“可惜时候一久,各自得了好处,就仿佛共同失忆了一般,纷纷闭口不提,甚至几次朕隐晦暗示都装聋作哑。”
“这就是经世大儒,这就是治世能臣,这就是朕的一众顾命大臣,真是有够好样的!”
当初册封国师,正德天子还有一层深意,是想拉起朝臣与宗门之间的矛盾,好让他有机会浑水摸鱼,渐渐收回手中的权力。
可谁料这些人反过头居然抱成了一团,着实让正德皇帝颇有一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荒谬感。
“老奴依稀记得,先帝时那位常状元,脾气可是又臭又直,莫不成他也与那厮同流合污了?”
老太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位可是倔起来,连自己的恩师,当朝首辅都敢参上一本的存在,不会这种人骨头都会弯了吧?
“老师自然不是那种人,奈何国师势大,手下奇人异士无数,老师几次三番上奏,朕听闻好些人都对他老人家有些不满。”
“朕担心老师出什么意外,便明升暗调将他送离京城,暂且避一避锋芒。”
正德天子一番解释,倒是让莫问道一颗心勉强安定些许。
不过即便如此,老太监脸上的杀意依旧是半点未有消退。
“那些个徒子徒孙也真是没本事,就看着自家皇爷被人欺侮,也不知道回护,作狗连咬人都不会,要他们何用?”
“改天等伤势好了,老奴定要好好调教调教他们,替陛下分忧。”
老者可是经历过东西厂的风光时候,朝中大臣还敢暗中为难皇帝,怕不是哪天就被找条罪状给关进牢里,大刑伺候上了。
“哈哈哈,果然朕还是要多多依仗莫爷爷,改天等国师一事结束了,定要让吴伴伴过来好好与您学学。”
对莫问道的忠心自然毋庸置疑,正德天子闻言颇为感动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念及时候不早,吴大伴估摸还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等着他的吩咐,正德天子又与老太监闲聊几句,便从密室里走了出去。
此番进入密室,他的本意就是探视老太监的伤势是否好转。
毕竟和国师互相算计,就算后手众多,没有一尊法相境的大能镇压,终究不是十分安稳。
如今得知莫问道即将痊愈,端是心情好了不少,就是与朝臣斗气结下的气郁,不知不觉也消去了好些。
之后与贴身的吴大伴嘱托政务,语气都缓和了许多,让对方又是一番忐忑不安。
……
一夜安稳,待到第二日。
得了正德皇帝的口谕,普渡慈航门下子弟,自然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强横无故出京掠夺童男童女。
更有甚者,这些个妖物被点化成人的,哪里能经受住血食的诱惑,一旦与孩童正值年纪的人家发生冲突,动辄都是屠村灭镇的恶行,端是闹得人心惶惶。
然而朝中却是诡异的寂静,像是纷纷得了选择性失明,对于自下呈上来的奏章,大多人都是置若罔闻,好像一切都未有发生。
这让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本以为要打上一场嘴仗的正德天子也看出了不对劲。
就算是再明哲保身,再同流合污,可这种惨绝人寰的大案,朝中公卿都置之不顾,难道他们连身后名都不要了?
国师到底给予他们多大的好处?!
正德天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头一次觉得事情可能已经开始超出自己的掌控。
……
而另一头,三日长途跋涉,常威一行人总算远远看见京城的边界。
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返回朝中,常威不由又是一番感慨。
与身边快要累成狗的程峰远不同,这些日子得了宁采臣抄录的儒道修习总纲,修行有成的常威竟然罕见地感觉到了精力充沛。
多年研读四书五经,本身就是文采斐然的当世宗师,又兼之风骨正气,常威修习起儒家正气诀自然是事半功倍。
朝闻道,夕日已成,不过短短数日,甚至都已经超越宁采臣,走到了更远的第三个境界。
若非宁书生手头积分不够,不足以推导出法相境界的口诀,怕不是儒家第一尊法相大能就要这么凭空诞生了。
驻步下马,北望隐约出现在视野里的京城外狩,常威一时间思绪万千。
可以预见的不久将来,一场可能摧毁一切的暴风雨,就要在那处繁荣昌盛的京都登临。
……
第116章 飞剑诛妖【元旦快乐,3/3】
赵家村,是坐落在京郊的一处小农庄。
这里居住的,基本都是京中某家武勋的佃户。
当然,此佃户非彼佃户,住在这里的,祖辈皆是跟着公侯沙场上卖过命的亲兵,那份沉甸的勋赏里或多或少都有他们流过的鲜血。
待到天下大定,没了战事,托了主家仁慈,赐下田宅。
名义上是佃户,实际却是偷漏赋税的文字把戏。
每年只需象征性地给主家寄送些时鲜田物,聊表心意,其余便都归自己所有。
一年辛苦耕作下来,日子倒也算过的滋润。
可是今天,一切却都被颠覆。
熊熊的火焰自村头燃起,卷席过村中屋顶干燥的茅草,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浓烟伴着孩童的哭喊,妇人绝望的咒骂,成为村里唯一的旋律。
其中夹杂些许浓郁的血腥,似乎正在暗示了某处惨绝人寰的幕景。
……
“痛快,痛快!”
口中尤且还混杂着含糊不清的咀嚼声,将脑袋从某个到死眼中还残留着憎恶与绝望的壮年男子胸前抬起,一张怪异丑陋的猪脸露出畅意的笑容。
“老长虫,咱们几时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地享用过血食了?”
回应它的是一阵鳞甲摩挲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以及仿佛水果罐头不堪重负被挤破时,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将几具不成人样的尸体丢下,依稀还能从他们破烂的衣胄上,看出府兵的痕迹,一条三四丈长短的墨鳞大蛇嘶嘶吐息爬在猪妖跟前。
“国师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轻易在普通人面前露出真身,你可倒好,权当做耳旁风。”
“若不是我替你处理干净首尾,万一今日从中走脱哪个,坏了国师大事,我看你有几斤几两好给他老人家泻火的。”
铜铃大小的眼眸中露出人性化的情绪,蛇妖不满地责怪道。
“嘿嘿,这不是有兄弟你在吗?”
一时被嗜血的念头冲溃理智,待到清醒过来,猪妖已经是把不大一座村庄杀得鸡犬不留。
此时方才后知后觉想起国师的嘱咐,登时把一头无法无天的混世妖魔吓得七魄去了三四。
“好险吩咐要抓的这些小娃娃,没给俺老猪弄死,不然让国师知道了非得扒去俺老猪一层皮不可。”
“不过你说那蜈……国师也真是的,放着好端端的妖王不做,非要去凡人的破朝廷里面当那劳什子国师,用人类那套规矩束缚自己,这不是闲着淡疼吗?”
蹄状的前肢后怕似地拍拍满是鬃毛的前胸,门板大的猪脸显出纠结不解的神色。
“所以人家是半步超脱的绝世大妖,你只能躺在这里混吃等死,国师那样的神仙人物,又是你我这等小妖可以妄加揣测的。”
狠狠瞪了没脑子的猪头一眼,四下瞅瞅无人,磨盘大小的脑袋凑上前去,在猪妖一脸的警惕中,从刚才起就是一副司马脸的蛇妖突然呈现热切的姿态。
“我侥幸偷听到那两名使者的交谈,再加上先祖血脉中残余下的些许印记,国师他啊……嘿嘿,八成是想利用人间天子的气运,强行化龙!”
蛇妖郑重其事换来的,是猪妖越发懵逼的眼神。
“画龙,画什么龙?就那个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胖子,吃了就能画条龙出来?”
“……”
本以为这个秘密能换来同伴的惊呼,未曾料想过这样的结果,蛇妖愣了愣,以为是自己没说明白,重新耐下性子补充道。
“不是画龙,是化龙,就是那个从蜈蚣变成龙,长长粗粗,还会飞的那种。”
蛇妖扭动着身子,似乎想要给对方比划。
过了好半天,猪妖才勉强听懂自己同伴想要表达的意义。
得知化龙就会得到一线超脱飞升的可能,被**蒙蔽了双眼,猪妖当即兴奋不已地表示:
“老长虫,既然化龙能让我们超脱,那我们要不也去绑个皇帝试试?”
“蠢货,这事哪有这么容易!”
“人间帝王虽然不通道法,但是周身有王朝气运加持,便是法相境的大妖在身边都要被镇压去九成本事,就你我这点微末本领,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实在受不了猪脑袋的愚笨,蛇妖终于宣泄火气似的一尾巴将猪妖扇出去老远。
如若不是他的计划里,有要用到这头脑子笨,却空有一身蛮力的家伙,他才懒得与对方解释这些。
“那蜈蚣……不对,是国师又如何做到的,我前些日子见他,妖力也没有丝毫被镇压桎梏的痕迹啊?”
连滚带爬跑回来,猪头脸上露出人性化委屈的神情。
“那是因为国师得了朝廷的敕封,也算是人间王朝的一份子,天子龙气对他的压制自然就没有那么大了。”
“待到国师彻底把握朝中大权,天子的威势被压制到极点,就是他老人家动手的时机,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离那天已经不远了。”
蛇妖目光幽幽,其中有无限推崇敬畏之意。
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偌大一个人间王朝去赌一线得到的可能,普渡慈航的果决大胆不愧于他的才情。
“啊?”
猪妖懵懂地摸摸脑袋,恕他愚钝,实在看不出这朝中有什么变故的。
“笨!若是往日,国师敢放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出来,还如此大张旗鼓地要求地方上供童男童女?”
“这难道还不是他老人家已经有把握要得手了?!”
蛇妖用尾巴尖戳了戳猪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呵斥道。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找上这么个没脑子的夯货,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老长虫,真有你的,我怎么就没想到!”
猪妖嘿嘿两声,丝毫没有难为情的意思,挠了挠耳朵,终于开窍一般发问道。
“可是国师他老人家成了,与我们又有何干系?”
“蠢物!难道我们就不能效仿他的做法,等后面几个皇帝的时候,也如法炮制来上一回吗?”
蛇妖用仿佛看弱智的眼神看向猪妖。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样咱俩也能体会体会超脱飞升的滋味了!”
猪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哼道。
是我,不是你!
蛇妖冷眼看向那张蠢笨的猪头,眼神中没有半分温情在里面。
他从来都是打算拿这头猪在前面顶缸,一个王朝的气运,是决计不够两个人飞升的,这头没脑子的蠢货,就麻烦为他墨鳞蛇妖的超脱之路当一回垫脚石吧。
随是如此想着,但蛇妖表面却是依旧摆出一副哥俩好的面孔,热切催促道。
“想明白就好,时候不早了,国师要我们赶紧将童男童女交去,万一迟了,到时候我可不想吃批挂,还是快些回去罢。”
猪妖正欲答应,眼眸中忽然错愕地亮起一道白芒,似天河倒悬,只听一声苍迈的高喝自天边幽幽传来:
“回去?且让老夫送你们一程吧!”
刹那间,有浩然正气化作漫天剑,如泉如瀑,向着二妖铺天盖地诛杀而至。
……
第117章 宁生拜师
虽说往日未有见过类似的手段,但是儒家的浩然正气天然对妖魔有着威慑的作用。
儒者正气化作的兵戈甫一近身,二妖就意识到不妥,当即各显手段,企图拦下那挂自天边席卷而来的剑雨长河。
只见猪妖一声咆哮,浑身虬结的肌肉块块隆起,黝黑粗长的鬃毛盘踞编织成一副天生的甲胄,将脆弱的五脏六腑包裹其中。
剑气所及之处,如同用热刀去切黄油,铁索一般坚固的鬃毛根根断裂,待到没入肌肉虬结所在,直至末梢都一并钻进去,才将将被肌肉夹住,保住一条性命。
而那蛇妖更是不堪,没有猪妖那样变态旺盛的生命力,他只能凭依自身的灵活敏捷,去逃避四面八方射来的剑雨。
庞大的身躯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兀地一阵黑烟弥漫,等到烟云散去,但见一道不过三指长短的黑鳞小蛇倏忽化作虹光,穿过漫天兵戈煞气,就要朝相反的方向疾退。
同时口中还不忘呼喊:
“等等,我是国师座下子弟,你若杀了我,普度慈……”
可方才目睹了眼前的惨剧,村庄尽处,一席宽袖儒袍的常威哪能饶他。
从袖中摸出一支紫竹狼毫,未有经蘸点墨,却是赫然在身前大字书下金戈铁马的二字。
一者曰「疾」,二者曰「斩」。
泛着金光的两枚字符,蓦地散作漫天毫光,后发先至赶上先前的漫天剑气。
原本缀在蛇妖后头的剑光,仿佛一下吞进去一颗十全大补药,千把刀剑斧钺合为一处,却听划过天边“滴溜溜”一阵锋镝鸣啼之响。
下一秒,蛇妖真身蓦地一僵,只见七寸与眉心各自渗出一道血迹,便再没有了生机。
临死前,黑鳞小蛇目光中还残余错愕惊诧之色,似乎在疑惑究竟是哪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嫉恶如仇的修士,竟是让他连报明自家身份的机会都不给。
这边蛇妖已然伏诛,那边尤且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勉强还能支撑的猪妖,忽然发觉头顶一暗。
方要抬头望去,却见渺渺兮一道身影自天上落下,轻轻一掌抚在它的头顶,再然后——
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的猪妖,就被这么看起来轻飘飘宛若打在棉花上的一掌,给生生拍进了地里,一身精铁似的骨骼寸寸俱断。
得见二妖一死一伤,老者总算纾解了胸中一股恶气,放下手中狼毫,周身兵戈风雨的异样也是随之缓缓消散。
方才怀着一颗重归故里的迫切真心途径此地,谁料入目皆是炽焰肆虐的景象。
修得儒术以后耳聪目明的常威,一眼就看见了罪魁祸首——那两只还在村中放纵欲孽的妖魔,当即是一腔怒火再忍不住,运转周身法力便向二妖杀去。
所谓不教而诛谓之虐,所谓君子有教无类,都已被抛之脑后,眼前的触目惊心烧却了老者半辈子习得的仁义道德,只留下一句——
非我族者,其心必异!
在二妖身上发泄完难得的暴虐,老者的面色重归于平静,却是遮掩不住的灰败彷徨。
良久,才沉沉开口说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今天子听信妖僧,祸乱朝纲,此教不严,师之惰也。”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天子有罪,罪责其师。”
“待到妖魔伏诛,河清海晏,老夫自当归隐田野,余生济世致知,以谢天下不幸沦于此难之人。”
常威此言一出,程峰远与宁采臣皆是大惊。
谁都能看见,待到除去妖魔,匡扶朝政,常威届时会有多大的威望,说不定甚至可以恢复太祖一朝最初的宰相一职。
虽说因为侄儿的身亡,程峰远争名夺利的心思已经淡了许多,可亲眼目睹了常威如此果决放弃唾手可得的地位,饶是他再无所欲求,也忍不住出言想要劝道:
“老大人何须如此,如此朝中贤能大半为那妖僧所害,待到妖魔伏诛,百废俱兴,正值用人之际,若是没有老大人为中流砥柱,谁还有那么大威望能折服群英呢?”
然而常威却是不为所动。
“这天底下除了天子,没有哪个人是不能替换的。没了老夫这一批食古不化的老家伙,自会有新的青年才俊挑起大梁。”
“老夫大半生勤勤恳恳,到头来又对家国有何益处,无立书,无立行,无立言,此间种种与未曾中举的书生秀才何异?”
“宁生有大才,胜过老夫百倍,他才是真正能担起重任的国之栋梁啊。”
感慨生平,常威看向宁采臣的目光里说不出的赏识。
“小生才疏学浅,当不起老大人谬赞。”
宁采臣一阵汗颜。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自己在他人看来种种惊世之语,大多都是与群主法海的交谈中所得,便止一本儒家正气诀,都是聊天群推衍而出。
又如何担得起老御史口中国之栋梁四字?
“宁生莫要谦虚,老夫这一生识人无数,是断断不会看错的,你有那一份本事,胜过天下人无数。只可惜老夫没有早些遇见你,否则无论如何,老夫都会收你为徒,亲授经义。”
抚须长叹,常威眼中说不出的惋惜。
“尊师在上,学生敢不从命?”
一听对方有收徒授业的打算,宁采臣立马打蛇上棍。
他是真的心动了,自己平时独自钻研,究竟力有未逮之时,如果能有这样一位经世大儒传道解惑,不知会少走多少弯路。
“胡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夫又岂是夺人弟子的恶徒?!”
本想宁采臣如此才华,定是出自名师手下。
却是老御史却是误会了宁采臣的意思,以为不过也是个无德有才的投机之人,投过来的目光也不免冷肃了三分。
哪还不知道对方生了误会,宁采臣哭笑不得的解释道:
“好叫老大人知道,学生幼时家境贫寒,读书习字都是亡父所授,后来的经义也是乡间书院习得,却是未有正式拜师投门的。”
“是老夫先入为主了,端是对你不住。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束脩之奉,一本儒家正气诀已经足够,宁生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听了宁采臣的解释,常威哪还不知自己闹了乌龙,不免老脸微红,但究竟还是喜色大过羞意,当即对着秀才说道。
“学生拜见老师。”
宁采臣也是同样不顾满地狼藉,果断一头拜了下去。
……
第118章 骤然反水
“哈哈,好,好!可惜此时非是在京中,否则我必要筵请上那些个老家伙,好让他们见识,老夫衣钵后继有人,更甚他们徒子徒孙百倍。”
偶得佳徒的喜悦,连带着心中愁绪都冲淡不少,常威郁郁寡欢多日的面上也难得多了几分笑容。
但很快,念及无故与自己断了书信往来的老友,以及宫闱之中至今仍不知安危的天子,老御史才挂上的笑意又雾霭似的消散殆尽。
良久一声长叹,千般话语到了嘴边凝噎。
“老夫平生不爱财色,家宅除了藏书千卷,却是再没有什么相与你的。”
“那些经义杂说都是老夫亲自通阅批注的,于学业或许有所帮助,如若老夫此行不测,便全送与你留作纪念罢,也算我这个不称职的师长唯一能为学生做的……”
常威话语间萧索难掩,隐隐却是已经有了托付后事的悲观之意。
宁采臣张张嘴,有意想要劝慰这位自己新认的师长。
然而但见常威骤然转过身子,大步流星地走到马鞍前,翻身而上,再回过神已是又换回先前那副雍容沉着的模样。
只是眼眸里尤有点点星火,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地往外迸溅。
“老师……”
宁采臣迟疑着试图询问,反被常威未卜先知似的制止了动作。
“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是怎么说老夫也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岁数,生死不放心上。”
“余生所欲,不过国泰民安,圣天子垂拱而治罢了。”
“可如今朝纲紊乱,奸佞当道,此处离京都不过十余里,尚有妖魔为乱,更无论天下,百姓何其苦也?”
“天子,天下万民之父也,何以私一人而弃万民?!”
“此番入京,老夫早就已经抱好了觉悟,若是能以区区一己之残躯,还天地寰宇一份清白,也不枉我在世间走上这么一遭!”
“吾意已决,宁生莫要再劝为师了。”
宁采臣一阵沉默。
虽然不过短短数日的接触,但不得不说,这样一位心怀大义,死板却不迂腐的大儒,还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
尤其是君王无道,明知道朝中那妖僧法力滔天,却仍旧不畏生死,甘愿舍了半朽残躯,为天下万民谏言逐佞。
这份忠贞之心或许在聊天群的众人看来不免有些迂腐,却是一位钻研了一辈子程朱之道的大儒,受限于时代,依然身体力行交出的完美答卷。
“弟子谨命!”
拢住宽大的儒袍,宁采臣认认真真向对方行了一礼。
不止是尊师,更是敬重那份“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无畏,敬重那份践行了一辈子信仰理念的坚守。
“大善!”
常威抚须长笑,却是明了胸臆后说不出的畅意潇洒。
“时不我待,此地离禁中不足半日之程,还需劳烦诸位再忍将一番。”
“老夫倒是越发迫不及待见上那位普度国师一面,问问他如此行事,究竟是所欲哪般?”
挥鞭驾马,眼见一行人就这么向着最后的目的,那座威严庄重的紫禁城进发。
……
另一边,紫禁城金銮殿。
这一日早朝散后,满朝文武渐渐离去,然而殿内却丝毫没有显出空旷寂寥的景象。
更多的小黄门涌入,手中或是端着盆钵壶盂,内里还盛了某种黑褐色泛红的不明液体,散发着莫名刺鼻的异味。
御座前,正德天子一脸厌恶地挥袖捂住口鼻,身旁两名老者一左一右侍立。
见到殿中小黄门们正在卖力地上涂抹着那种不明液体,时不时还有国师子弟站出来矫正他们勾勒描绘的图案。
“国师,你确定这东西能够帮助朕飞升?朕怎么觉得这种污浊不详的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那副功用?”
正德天子向左首偏了偏脑袋,装作无意地抱怨道。
那里一位身披禅衣,浑身如金粉敷之的老和尚静默立着,手里还握着一把法杖的,正是普渡慈航。
“陛下身上有王朝气运与祖宗愿力加持,是福报也是桎梏,大道顺承感应,却是断断不可能寻得那遁去的一线天机。”
“唯有在这金銮殿中,以阴仄不详之物,混上三千童男童女灵气尚未散尽的鲜血,陛下方可脱去桎梏,借助国朝气运,得道超脱。”
闻言,普渡慈航也不因被质疑而生出恼怒,耐心回头笑着解释道。
只是眼眸深处,这份笑意却是显得颇为意味深长,带着些许不怀好意的味道,却又被很好掩饰了过去。
“是这样啊,真是麻烦国师了。”
正德天子爽朗地笑了两声,似乎不疑有他。
而在他右首背后,面白无须的莫问道却是始终一脸阴沉,警惕地对着普渡慈航,丝毫没有半点懈怠的意思。
“对了,若是此事成了,国师所为可谓仙朝首功,不知国师想要问朕要什么赏赐?”
已经开始畅想成仙后的美好愿景,正德天子甚至连仙朝二字都不知不觉用上。
“为陛下分忧,乃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贫僧本是乡野粗鄙之人,得蒙天子宠幸,掌握权柄,已经是最好的赏赐,岂敢再有所求?”
普渡慈航依然谦逊如旧时,似乎那位权倾朝野的大国师根本不是他一般。
“哈哈,国师说的也是,妄图借着朕的天子龙气与大明国运一朝化龙,这偌大王朝确实再没有什么能让你看的上眼的。”
正德天子笑得很是自然,口中所言却是让普渡慈航刚要附和的微笑顿时僵在脸上。
“陛下所言,贫僧听不太……”
功败垂成之际,普渡慈航僵硬着一张脸,努力想要否认。
“呵呵,你那两名心腹手下都已被朕策反,将你图谋不轨一事都告诉了朕,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来人,与朕诛杀此獠!”
还在普渡慈航已经意识到不对,开始动手之前,正德天子猛地抓起手边玉玺,又从袖中摸出一道明黄御旨,看也不看并印了下去。
顿时,有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普渡慈航只觉王朝气运的反噬铺天盖地而来,与之一同出手的,还有早就酝酿好杀招的莫问道。
……
第119章 大战开启
正德天子话音刚落,维系阵法的几处关节点上,就有小黄门骤然应声暴起。
丹砂、符灰、银汞……事先早已备好的破法之物被从袖中取出,一股脑儿地混抹在了阵纹之上。
但见大阵正中,那道眼看就要成型的血色气息,登时好似没了头的苍蝇,尤且在半空中垂死挣扎了几下,终究再没了动静。
更要命的还在后头。
失去皇帝谕令的庇护,普渡慈航包括他麾下一众妖魔,乍无防备的暴露在王朝气运之下,纷纷如遭雷殛。
而此消彼长,于前些日子好歹炼化了体内的伤势隐患。
如今一身冰魄真气畅通无阻,莫问道法相境界的修为隐隐有更上一层的趋势,乍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
周遭十步之内,空气里都凝结出细小的冰晶,一道带着森森阴寒的冰魄大掌印兀地向普渡慈航袭去。
大半心思费在抵御国朝运道的反噬,哪里防备被莫问道蓄势一掌命中,普渡慈航只觉小腹一阵冰寒,纵然有佛门金身加持,也是冷不丁一口鲜血喷出。
一击得手,莫问道丝毫没有乘胜追击的意图,挥袖携上正德天子便暴起向后猛退,一直后撤到了金銮殿外一里处,才堪堪止下步履。
更让有意以伤换伤拿下正德天子,逼迫众人投鼠忌器的普渡慈航,端是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万分难受。
这个太监明明很强,为何却如此谨慎?!
“放箭!”
本来就未曾抱有希望如此轻易就拿下对方,但见到蜈蚣精安然无恙从大殿内走出,正德天子还是失望地撇了撇嘴。
这次被派遣在金銮殿中布置欺天大阵的小黄门,大多已经被普渡慈航手下收买,仅有几处关键节点上埋下的暗手,也是从小效忠于皇室的死士。
值此社稷存亡的关头,再抱有妇人之仁,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应该有的表现。
因此,仅仅是片刻迟疑,正德天子还是果断示意手下将士放箭。
顿时,掺着火油、黑狗血之类易燃破邪之物的弩箭划出一道道破空之声,漫天箭雨径直向着普渡慈航所在的位置倾泻而去。
箭头处沾染的火油几乎是遇物即着,火势顺着往日雕龙画凤的拱壁蔓延,不消多时就将原本偌大一间富丽堂皇的金銮大殿化作火海。
惨叫声此起彼伏,那是未能及时从殿中逃出的小黄门们。
好不容易有妖物仗着肉身强横,硬生生抗着火势从唯一的出口逃出,然而甚至都还未来得及歇上一口气,在它们惊悚欲绝的目光里——
几张不知何时被搭上墙垛的床弩早是弦如满月,只听梆地一声闷响,登时形似一抹流光,未有反应过来,便倏忽间钻入了妖魔眼眶。
连带着大好头颅都承受不住如此压力,如同西瓜炸开似的,红的白的铺满了地上。
一连串点杀了好几个为虎作伥的妖魔,眼见火势愈发壮大,彻底就要断绝里面人出来的可能。
但是,朱厚照与莫问道主仆二人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喜悦的神色。
“莫爷爷,那妖人有从殿中逃逸出来吗?”
皱了皱眉头,正德天子有些迟疑。
“回禀陛下,那贼人的气息还在金銮……”
都无需老太监回话,凝重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话还没有说完,一声无奈的叹息蓦地将他话语打断。
“唉,你们为何不能老老实实去死呢,无知而又安安稳稳地死去,难道本座还不够仁慈吗?”
声音渐渐临近,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汹涌澎湃的火海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分成两边散去,露出其中徐徐步行的人影。
浑身上下的肌肤散发出金属似的光泽,几缕破损不堪的僧衣勉强牵挂在身上,却丝毫不能掩去半分盎然的禅意。
三道圆晕挂在脑后,光是乍一眼看去,就似乎有声音在心中不断叫嚣着臣服、忏悔,仿佛止是单单升起与他敌对的念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敬。
“区区方外妖人,雕虫小技,也敢在这皇城禁地放肆?!”
关键时候,却是老太监率先意识到不妙,一声暴喝,让众人从蛊惑中猛地惊醒。
一时间,劫后余生的喘息此起彼伏,便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将士,面上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段,眼神里也不由流露出畏惧的神色。
“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莫非以为本座真杀不得你?”
眼神里偶尔显现的凶光,将普渡慈航脸上的祥和慈悯之意尽数破坏。
终究是妖物学习佛法掩去跟脚,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三番五次被人坏去好事,普渡慈航再忍不住满腔怒意,两手一合,便有金光骤起向着老太监面门直射。
“大轮寺的烘炉法印?”
传闻中大轮寺开山祖师观天上大日七七四十九日,感应而生了这么一式至阳至刚的掌法。
一经施展,好似天地烘炉,酷热难耐,是天下一切阴寒诡谲法力的克星。
正欲侧身躲开,可念及天子就被自己护在身后,莫问道面色一沉,掌心冰魄真气蓄酿,竟是抬起一双宛若冰晶铸就的手掌,不躲不避硬吃下了这一印。
如同将冷水置于烧热的油锅之中,烘炉法印与冰魄真气一经接触,登时好似烧干了一壶开水,茫茫白雾将众人视界遮蔽。
正德天子只觉腰间一股暗劲突兀袭来,还未等他脸色大变,就听到莫问道急促的呼喊——
“陛下快从宫中离去,这厮要做殊死一搏,法相一战,动辄山河破碎,老奴也不敢担保完全护得陛下周全。”
然而未听得他把话说完,却又闻见蜈蚣精一声冷笑。
“护得周全,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接着,便是拳肉相交的搏击声从雾气中传出,依稀只能看见一金一蓝两道迅疾如电的身影不断穿梭。
短短几秒,只是战斗余波,已是将连绵巍峨的宫墙化作一片废墟。
“众将士听令,保护陛下撤退!”
正德天子还有不忍,关键时刻,还是近日被老太监耳提面令了不知几何的吴大伴果断作出了决定,抱住尤且面色犹豫的天子就要往外冲去。
“危难关头,还望皇爷恕罪,饶了奴才不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