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章：阿兹兰特山（2）
白茫茫一片的圣光之中，一层层的云好像一块块的陆地一样悬浮着。陆地上，有一些由云汇聚而成的“建筑”。那“墙壁”好像只要一阵风，就会彻底消失一样。却又好像被定了型一样一动不动地。
一位年迈的四翼天使用小夹子夹着一根头发，放到一个带着金色雕文的碗里面，然后放到艾博德面前。碗里面还有一些肉眼难以分辨的碎屑。
“你这根头发还有皮肤碎屑是哪里来的？”四翼天使问。
“是从一个小男孩身上弄来的。”艾博德答道。
“小男孩？人类的？”
“至少他看上去像是人类小男孩。当然，我也知道他不是。”艾博德摊手道：“我十分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我，所以我只好来问您了。”
“嗯……”四翼天使摸着胡子稍稍沉默了一会，说：“想要完全清楚，需要精通黑魔法。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一些大概的情况。”
“例如？”
“例如这是一只半巫妖。”
“半巫妖？”艾博德的表情都僵住了：“巫妖这玩意还能有半只？”
“以前没有，但现在不是有了吗？事实上‘半巫妖’这个词也是我刚刚创造的。但我觉得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了。”
“怎么说？”
“他的表面看上去跟人类一模一样，几乎找不到任何差异。但实际上，他跟人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这种不同，在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只在一种情况下会出现。”
“哪种情况？”
“受到致命伤的时候。”四翼天使伸出了一根手指，轻声说道：“一模一样的结构，即使你解剖他，也不会找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不同的是，人类的骨骼是一种器官，实际上的本体是大脑。大脑才是灵魂所在。所有的器官，都是为大脑服务。一旦心脏停歇，那么人类也就死亡了。他却不同。他的本体是骨骼，准确地说，是他的头骨里附着的魔法能量。其他的，诸如大脑，心脏，肌肉，全都是副产物而已。如果心脏被拿走，他会死亡。但死亡的只是他的**，他的灵魂依旧能自如地操控骨骼，以巫妖形态继续生存下去。如果魔力足够强大，他还能让**复生。懂我的意思吗？”
“那……他比巫妖还强大？”艾博德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能这么说。是否更强大，这个是深一层次的研究了。”四翼天使接着说道：“成年的巫妖会有魂匣，而他不会有。一旦被摧毁，那就是真的毁灭了。巫妖不需要休息，而他需要，因为他有**部分，会疲倦。从这两点上来说，他没有巫妖强大。但，就好像我刚才说的，是否真正强大，需要更进一步的研究才能确认。我发现他的魔法能量极强，魔法感知，也绝不是一般的巫妖可比。”
“是的，他能轻易识破我跟凯瑟琳的伪装。”
“那就对了，他的魔法感知，是我见过最强的。促使他诞生的力量，应该强到让我们望而生畏的地步。”
艾博德的头皮都快抓破了：“那个，他们是怎么制造出这个……物种来的？”
“魅魔。”四翼天使无奈地说道：“地狱在创造新物种上一直都比我们强。为什么？因为他们的阵营里有魅魔。魅魔是一种特殊的物种，他们的特长是幻觉。但那只是特长之一。他们还可以跟其他物种**，甚至可以让其他不同物种之间，发生**。连性别他们都可以无视。嗯，是的，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物种。这个，应该是巫妖和人类在魅魔的帮助下产生的混血儿。一种新的，高阶魔法生物。”
艾博德都傻眼了，感觉自己三观都碎掉了。好吧，他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四翼天使问。
“没有了，感谢您。”
“没事，下次有关他的问题，你还可以来问我。说实话，我对这个新物种也挺感兴趣的。”
“好的，感谢您。”
……
正午时分，河童牧师终于再度出现在格雷居住的地方。
“圣骑士大人，我是来接您上山的。”河童牧师恭敬地朝着格雷行礼。
“好的。”
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事宜，格雷便孤身骑着马，跟着前来接他上山的队伍出发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圣骑士大人一个人去，如果有危险怎么办？”棒槌望着格雷的背影说道。
“你觉得还有什么比他本身更加危险的吗？”卡尔回应道。
“不，我的意思是圣骑士大人自己一个人上山，一点排场都没有，万一被人欺负怎么办？”
“我猜你其实是好奇阿兹兰特山上是什么样子，想上去看看吧？先声明，圣骑士已经交代了，不允许私自外出。你最好老实呆在这里。”说着，卡尔掉头走回了室内。
棒槌翻了翻白眼，无奈地垂下头。一旁的安德鲁捂着嘴忍住不笑。
……
格雷骑着马，跟着前来接他的队伍缓缓地走在大街上。四周挤满了人。
这里的人跟其他地方的人不同。其他地方的人，如果遇到一队看上去来头不小的队伍，就算没有驻足观望，至少也会让道。这里的人却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一辆牛车挡在队伍前面，给塞住了，河童牧师上去让他让道，结果对方还吼了回来。
“路是你家的吗？能让我早让了！没看到我塞住了吗？”
河童牧师居然也没发难，就简单地说了几句，又回来了。然后大家一起等着牛车挪动。
“圣洛伦萨的人真的很多呀。”格雷不由得感叹道。
“是的，而且多的是非富则贵的人。所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河童牧师轻声答道：“本来就已经够挤了，如果还要封路的话，会更乱。所以，在城里无论是谁，都不准打出旗帜。为的就是避免造成混乱。”
“教宗也不打出旗帜吗？”
“教宗不会到这里来。”河童牧师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可以，没人想到这里来。”
格雷默默点了点头。
人群中，格雷甚至看到了一帮矮人，几个精灵。看到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牵着骆驼的沙漠商旅。看到穿着个短裤，戴着几串贝壳项链的南方沿海部族。这里什么都有，相比其他城市，似乎也更包容一些。
好不容易地，队伍终于通过了堵塞的路段，继续朝着阿兹兰特山前进。
阿兹兰特山，与圣洛伦萨的距离相当地近。按照地图的说法，是五公里。然而，实际上整个阿兹兰特山几乎是被圣洛伦萨包裹着的。只不过阿兹兰特山脚下的房子相对没那么密集而已。
站在圣洛伦萨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清晰地望见阿兹兰特山。
一高一矮的两座主峰，与平地上的圣洛伦萨城一样，几乎都被建筑覆盖着。区别只是建筑看起来规模更加宏大，风格也更加统一罢了。那覆盖率不超过五十的绿林，远远看去更像是教廷的庭院，而不是什么荒野。
当然，这只是格雷的第一感受。当走近了，感受又完全不同了。
随着阿兹兰特山占据的视野越来越大，那种宏伟的感觉，渐渐就出来了。远看一根根纤细的柱子，近看，却是八人合抱的巨大石柱。看上去低矮的楼房，实际上全都是四层往上。至于在远处看上去也宏伟的大型建筑，到近处看，你会发现那是足足二十层高的庞然大物。
除了错落有致的建筑之外，建筑之间，还有幽静典雅的步道，明显用心设计过的庭院。
不得不说，这种程度的建筑群，即便是如今已经见多识广的格雷都被震慑到了。
虽然南方的贵族们也很有钱，但没有任何一个国王的庄园可以与这里相提并论。
阿兹兰特山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有的，只是一条几十米宽，直通山顶正殿的庞大步道。白色的。其他所有的路，都是沿着这条步道两旁修葺，通往各式各样的建筑。
当然，没有围墙和大门，并不意味着不设防。相反，这里的防御极为严格。来到山脚下，格雷已经可以看到通往山顶的路，沿途都是穿着厚重铠甲的圣殿骑士了。
河童牧师下了马来到格雷面前，轻声说道：“圣骑士大人，请您下马。”
“马也不能骑上去吗？”
“不能。”
没办法，格雷只好下马，然后在河童牧师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四年的时间，格雷去过很多很多地方。有些地方，宏伟，但不精致。有些地方虽然看上去很小，但却精致得让人诧异。而教廷，则是一个两者兼具的地方。
沿着步道一路往上走，沿途最大的看点除了在远处就可以看到的建筑之外，还有各色各样的雕塑，精美的庭院。那种豪华程度，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
“维持这里，需要花不少钱吧？”格雷轻声问道。
“当然。”河童牧师简略地答了一句，便不再多作解释了。
终于，格雷来到山顶的大殿前，远远地，他已经看到一位红衣主教在等着他了。是安东尼三世。相比几年前，他看上去又更加苍老了，已经有点风烛残年的味道。
两人互相行了礼。
安东尼三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格雷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安东尼三世小声说了一句：“一会结束了，请圣骑士逗留一下。我有话跟圣骑士说。”
此时此刻，远处，李维正站在一栋建筑前静静地看着两人。
04章：葬礼（二更）
在安东尼三世的带领下，格雷一步步走入了阿兹兰特山大殿。
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灰暗的，所有的精致，华美，都被隐藏到了阴影之中。只剩下正中，那一缕阳光照耀的地方，教宗奥格斯格三世敞开的棺椁静静地躺着。
四周站满了人，却都静悄悄的，一个个淹没在光的阴影之中。
大殿的四壁站着十九座形态各异的神像，从穹顶透入的阳光静静地照耀着他们的脸庞。
格雷一步步向前。
挡在格雷面前的人影纷纷让路，躬身，行礼。
直到棺椁前，格雷才停下脚步，单膝跪下，低头。在心中默默地为奥格斯格三世祷告。
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等到祷告结束之后，格雷又被引向了一旁，跟其他人站在一起。
“圣徒大人，按照规定，教宗的遗体将在后天下葬。在那之前，将继续供悼念者瞻仰。期间，所有的红衣主教、圣骑士，必须轮值看护遗体。当然，还有圣徒。您也需要看护遗体。之前您不在那是没办法，现在您到了，今天下午，您就在这里与其他几位红衣主教一起。晚上会有其他人接替您。还有，明天下午您也需要在这里。”负责葬礼司仪的神职人员对格雷说道。
“看护遗体具体需要做什么吗？”格雷问。
“不需要您做什么。有其他人会做的，您只需要在这里就行了。当然，如果他们需要您配合做点什么的话，希望您能配合他们。”
“好的，愿圣灵祝福你。”格雷伸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
“愿圣灵祝福您。”
与其他人一样，格雷静静地站着，注视着躺在正中棺椁里的奥格斯格三世。从天而降的阳光如同圣光一样，照着他的脸，却始终照不进那一道道岁月的沟壑之中。
时不时地，都会有人在其他人的引领下走进来，跪地，祷告，瞻仰遗容，然后离去。各式各样的人，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整个大殿里静悄悄的。
和格雷一起值班的，一共有七位红衣主教。他们各自站在一角，与格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身后，则是浩浩荡荡的一大帮神职人员。所有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这就是教宗的葬礼吗？好无聊呀。”黑猫在盔甲里抱怨道：“这都一个多月了，时间这么长，他们不怕尸体坏掉吗？”
“棺椁下面是冰。”格雷轻声回答道。
是的，棺椁下面是冰，而且还有细小的沟渠。融化的冰变成水，顺着沟渠流走。时不时地都会有神职人员过来，将一些劈开的小冰块从旁边的小孔倒下去。
“好吧，毕竟是教廷。有钱，也有时间，他们可以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周到。话说回来，格雷，你觉得奥格斯格三世这个人怎么样？”
“其实我挺喜欢他的。虽然他跟我的理念有所不同，我们也经常在信里面争论，但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他只是在尽力维系着他觉得重要的一切而已，而我则给他添了不少的麻烦。”
“你那不能叫添麻烦，你做的本来就是对的，而他是教宗，怎么能叫添麻烦呢？”
格雷沉默着，静静地注视着奥格斯格三世的脸庞。
好一会，他轻声说道：“他问过我一个问题。当正义的过程，与正义的结果只能二选一的时候，我会选什么。”
“你选了什么？”黑猫问。
“我选了过程正义。”
“额……你为什么会选过程正义？我觉得正常人都会选择结果正义。”
“那是建立在你知道结果是正义的情况下。但是，其实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结果究竟正义与否。所以如果让我选，我肯定会选过程正义。至少，这样我们会拥有一个正义的过程。”
“然后呢？”
“他说他会选择结果正义。虽然他未必能猜中结果，但他会尽力去试着猜。结果正义，是他最需要守护的。折中，折中，再折中，妥协，妥协，再妥协。虽然他在我的事情上一直都猜错，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秉承这一理念。”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不计后果的过程正义，比邪恶更可怕。我们可以将自己献祭给正义，但我们不能把别人也献祭了。我们要宣扬神圣，最大的敌人不是地狱，而是人的自私与肤浅。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正义与否，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好地活着。重要的是，不要有战争，不要有灾荒，尽可能地，不要有无辜的人。而这个世界无时无刻地，都在进行着交换。人们必须不断地付出代价。当有一部分人不愿意付出代价的时候，正义，就会变成灰色的。努力地维持着和平，像一杆天秤一样，不断给每一样东西称重，然后抉择。这就是教宗的工作。其实谈不上神圣，甚至还有点市侩。但他就是这样的，只能从偶尔的光芒中，寻找一点点的慰籍。”
“那他有提到一些关于他过世之后，你应该怎么办之类的内容吗？”
“几个月前，他就在给我的信中写道‘我感受到了圣灵的召唤’。他说他走后，让我自己小心。教廷里反对我的人非常多。他不想看到分裂，也不想看到我受累。但这两者，其实他都阻止不了。”
“你能把他召唤出来说说话吗？我是说他的幽灵。”
“不能。被天堂或者地狱接纳的灵魂不会变成幽灵。”
“好吧……只是他阻止不了而已，我并不觉得你阻止不了。毕竟，你有魔主的力量不是吗？没有人能阻挡魔主的力量。所有人，都只能乖乖就范。”
格雷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注视着奥格斯格三世的脸庞。
“我已经把整个阿兹兰特山都走遍了，没有什么异常！”薇薇安的声音在格雷的脑海中响起了：“除了一些禁区之外。不得不说，这里的禁区真多，很多地方我都进不去。反倒这个大殿我能进得来，真奇怪。”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很快，便是黄昏时分了。负责葬礼司仪的神职人员来到格雷身旁，轻声跟格雷说道：“圣徒大人，时间已经到了，可以换班了。”
“我想再站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
其他的七位红衣主教都换人了。格雷继续站在原本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的。前来接替他的是那个白胡子圣骑士。
看到格雷的时候，他似乎惊了一下，然后悄悄站到了角落里，也没说什么。
又站了一个小时，直到安东尼三世都已经来了，站在门口不断地给格雷使着眼色，格雷才离开原本的位置。
“圣骑士大人。”
“主教大人。”
两个人互相行了一礼。安东尼三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维盘着手，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安东尼这是想站在他那边吗？”
“谁知道呢？”旁边的小胡子圣骑士答道。
……
很快，格雷在安东尼三世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座位于阿兹兰特山山腰的宅院里。径直走入了一个所有窗户都封闭起来的房间。
那房间里已经聚集了三位红衣主教。
在格雷坐下之后，包括安东尼三世在内的三位红衣主教便围着格雷好奇地看着。
安东尼三世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是……巫妖吗？”
格雷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其实您是巫妖的事情，在枢机院已经不是秘密了。教宗大人应该已经跟您说过。我们都知道，只是，没有亲眼确认过，所以有点好奇而已。您能掀开面罩让我们看一眼吗？”
格雷干脆把整个头盔都摘了下来。
昏红的火光下，森森白骨，还有那标志性的，头顶的拉环。
一下子，其中一位红衣主教吓得差点尖叫了出来，连忙捂住了嘴。其他的几个倒还好，虽然也多少受到了一点惊吓，但表现没那么突出。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请您原谅。”那个吓得差点叫出声的主教连忙说道。
“不，没关系。”格雷坦然地说道：“我的妻子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反应比你大多了。我甚至一度以为她会离开我。”
“那您婚后的生活……抱歉，我只是好奇。”
“您还有孩子，那孩子真的是您的吗？”
安东尼三世重重地咳了两声，制止了另外三位红衣主教充满八卦味道的提问，轻声说道：“好的，您可以戴上了。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
格雷默默地将头盔重新戴了回去。
“这四个家伙想干什么？格雷有没有孩子关他们什么事？”薇薇安气呼呼地说道。
“应该是盟友吧。”黑猫说。
从袍子里摸出一封信，安东尼三世双手递给了格雷，轻声说道：“我们四个，是受教宗奥格斯格大人的嘱托，负责在他过世之后，帮您斡旋与教廷的关系的。当然，我们都知道不可能斡旋得很好就是了。毕竟现在的情况有些糟糕，我们只能是尽力而为。”
05章：葬礼（2）
满天星斗的时候，格雷才踏上了回去的路。
一路上骑着马静静地走着，静静地看着周围忙碌的人。
入了夜的圣洛伦萨，呈现极端的两极分化。有些街道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静悄悄的，只剩下居民家中透出的光亮照着冷清的街道。间歇的，听见传出的吵闹声，或者欢笑声。
进入闹市区，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
大街上滋滋燃烧的火盆，升腾的黑烟。往来络绎不绝的人。街边小贩传来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嚷嚷声，争吵声。大街上依旧是那么地人满为患。除了天黑了，照明的火盆点起了火，似乎跟白天也没什么区别。
格雷骑着马静静地走着，静静地看着。
“我们该怎么办？”黑猫小声说道：“其实这句话应该你来问，但你一直不问，我只好问了。他们打算揭露你巫妖的身份，我们该怎么办？”
格雷依旧骑着马静静地走着。
“一只巫妖如果不说话，也不做什么事情，通常就是在思考。”薇薇安说道：“但是你不打算告诉我们你在思考什么吗？”
沉默了好一会，格雷才轻声说道：“没什么，其实我觉得我只是在复习过往思考过的事情而已。当然，也有一些新的东西。他们想揭露我……这我们两年多以前不就已经想到了吗？教宗大人当时没有立即选择揭露，对我们来说才是个意外。”
“新的东西呢？是什么？”
“我比较意外，人们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巫妖。好吧，这也不是什么新东西了。我们早就知道。只是巫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让他们这么讨厌了呢？”
“与死亡为伍？大概是这个吧。我觉得与其说他们讨厌，不如说他们其实是恐惧。恐惧死亡，所以也就恐惧巫妖。”
“是因为教义，当然，更多的应该还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薇薇安在格雷的四周飘荡着，轻声说道：“也许你无法理解这种感受，因为巫妖不惧怕死亡。人类是一种看上去弱小，实际上却十分可怕的物种。他们恐惧死亡，所以教廷就用死亡引导他们。地狱也做一样的事情，这几乎已经是共识了。于是，巫妖成为了受害者。”
格雷又是沉默了。
“这群蠢货，他们难道就知道自己在招惹谁吗？”黑猫说道：“也许我们应该运用魔主的力量了。我们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控制教廷，然后选自己当教宗。你永远都不会死亡，这样一来，事情就结束了。”
“但这样只是用一种强权，结束另一种强权而已。”格雷无力地答道：“这不是我们要的正义。”
“可你要的正义会让你送命的。如果身份被揭露，按照与圣灵的协议，他们会立即剥夺你圣骑士的身份，同时发起征讨。而同时，一个被揭露身份的巫妖圣骑士，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魔主将会放弃你。这样一来，我们甚至无法运用魔主的力量进行抵御。还记得在巴克小镇发生的事情吗？四个圣骑士打你一个。排除魔主，我们现在的力量并不比之前强多少。”
“我不害怕。”
“但跟着你的人呢？如果你被击败，他们的下场肯定不会好。还有雪莱、里奇。你考虑过他们吗？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有时候我确实是支持教宗的观点的。只有正义的过程，没有正义的结果……这真的是守护正义吗？”
“那魔主的力量呢？”
“嗯？”
“我们运用魔主的力量，我们清楚地知道魔主想要什么。那不是一个正义的结果。如果我们运用的过程都不正义，那么，我们将同时失去正义的结果与正义的过程。当然，也许我们已经失去了。这样一来，我们努力的意义又是什么？”
一下子，薇薇安和黑猫都沉默了。
“其实我始终没有挣脱最初的疑惑。”格雷轻声说道：“贯彻正义的过程中，当我越往前走，就背负着越多。你看这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不一样的生命轨迹。而如果我走进他们的生活，秉承我的信念去改变他们的生活，那么我就需要对他们的生活负责。可我真的负责得起吗？我知道这是一种逃避，但我不得不去想。”
喧哗的大街上，格雷继续静静地走着。
许久，黑猫只能评价道：“我觉得教宗对你的影响已经出现了，在你心中，结果正义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行吧，你自己考虑，我觉得无论什么难关，总会过去的。”
……
“妈妈，爸爸为什么不杀了那些教廷的混蛋呢？”
正吃着晚餐的小里奇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雪莱都惊呆了。隐去身形躲在暗处的凯瑟琳和艾博德也是如此。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雪莱瞪大了眼睛。
“没……没人教，是我自己想的。”小里奇委屈地低下头。
“不可能！一定有人教你，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教廷的事情！说！是谁！”雪莱都生气了。
小里奇扭扭捏捏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是那两个鸟人说的，我听到了。”
凯瑟琳和艾博德都吓得愣住了。
“鸟人？”
“就是头顶有光圈的那两个。”
“那是天使！”雪莱纠正道。
“就是他们！”小里奇开心地拍起了手，发现雪莱脸色并不好看之后，又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天使不会跟你这么说的。”
“但是他们说教宗去世，枢机院的人会欺负爸爸。他们以前还欺负过你，我觉得这种人就应该杀掉。”
“他们还说什么？”
“还说了很多，他们每天都叽叽喳喳地聊天，烦死了。”
凯瑟琳和艾博德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嘴，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不能这么想知道吗？”雪莱轻轻抚摸着里奇的小脑袋说道：“你父亲是圣骑士，他会用自己的办法解决问题的。你是他的孩子，你也应该是正义的。不能这样考虑问题。”
“可是正义，真的好难受，要受委屈。”里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
“正因为这样才可贵知道吗？爸爸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妈妈也不喜欢。”
里奇蹙着眉，一脸的无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妈妈。”
雪莱伸手将里奇拥在怀里，小声说道：“爸爸很忙，有做不完的事。妈妈最担心的，就是你长歪了。圣骑士的孩子也应该是正直而善良的，不能是邪恶的。应该对这个世界多一点善意。”
“嗯。”里奇重重地点了点头。
艾博德缓缓地舒了口气，拍打着翅膀一点一点地后退。凯瑟琳也跟着后退。
直退出公里开外的距离，确信里奇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听到他们的谈话了，艾博德才轻声说道：“我们以后说话要小心点，这孩子太可怕了。”
凯瑟琳点了点头，望向城堡的方向：“还好他有雪莱这样的母亲。否则的话，他会是整个世界的噩梦的。”
“你确定吗？”艾博德望向凯瑟琳，说道：“雪莱是人类，总有一天会离开。你觉得格雷对他会有和雪莱一样的影响力吗？格雷见他的次数都不多。按照现在的趋势，他的力量会很快超越没有魔主帮助下的格雷，也许现在已经超越了。没人知道他能长成什么样子。到时候怎么办？”
“是因为魔主力量介入的关系吗？他拥有这么强的魔法天赋。”凯瑟琳无奈叹了口气：“也许我们应该尽快申请把他也册封为圣骑士。”
“册封他为圣骑士？他只是个孩子。”
“派出一位天使陪伴他，与他建立良好的感情。”
“这是一个好主意。”艾博德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他们并不知道城堡里，被雪莱抱在怀里的里奇正有意无意地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
安东尼三世给格雷提出了很多种建议，当中甚至还包括黑猫建议的，直接用武力控制教廷。
然而，格雷没有选择其中的任何一条。
第二天，他依旧前往教廷履行自己的职责，平静地去，平静地离开，平静得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葬礼一样。那态度，让反对他的一众红衣主教都懵了。
“他这是想干什么？难道我们猜错了，安东尼他们并没有站在他那边，把情况告诉他？”
“不会是想在葬礼之后直接动武吧？”
“这不可能。圣灵不会允许任何人直接用武力掌控教廷的。即便他力量再强，难道能与圣灵相提并论？”
话是这么说，葬礼当天，圣殿骑士团还是做足了防备。四位圣骑士也同样如此。
朱利安说道：“其实任何防备都没有用，都是多余的。”
“所以呢？我们应该什么都不做？”李维冷冷地说道：“你不肯告诉我们他的力量究竟是哪里来的，又要阻止我们跟他作对？我们只是在做一件最基本的事情而已。阻止人类的教廷被巫妖占据。”
可笑的是，那一天，红衣主教们的衣兜里大都揣着一面银月骑士团的旗帜。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既要挑衅比他们强大的人，同时，却又怕死。有时候甚至这样的人占据了大多数。他们应该庆幸遇到的是格雷，而不是格雷还在成长中的儿子里奇。否则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当然，事实是什么都没发生。
教廷庄严而肃穆地送走了奥格斯格三世。红衣主教们安安全全地回去了，没有缺少任何一个零件。
安东尼三世都要绝望了：“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么你将迎来噩梦一般的结果。”
“无论如何也封锁不了不是吗？”格雷轻声答道：“即使我当上教宗，他们也还是会揭露。即使我控制了整个教廷，他们也还是有办法将消息传出去。会有人相信，会有人议论，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对待那些无辜的人呢？”
格雷拒绝采取任何动作，甚至没有提出参选。不过，结果却发生了异变。
本来作为最大威慑的格雷没有起到作为“大反派”的作用，于是，枢机院内讧了。他们在教宗人选上发生了争执，投票被迫延后了三天。两位候选人开始疯狂地拉票。
与此同时，一个新的消息传来。圣灵没有接受凯瑟琳册封里奇为圣骑士的建议，但依旧给里奇派出了一位守护天使。不过，几乎同时，里奇的诱导恶魔也到了。
……
咸鱼港城堡，不大的房间，里奇独自面对天使和恶魔，一点都没有惊慌的样子。
“你好，我叫迪莉娅，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守护天使。我只是个见习天使，但圣灵觉得如果我们能够一起成长的话，也许关系会更好一点。”说话的是一个长着两片白色羽翼，头戴光圈，有着金色及腰长发，赤着脚，穿着白色长裙，看上去有些腼腆，十分可爱的小天使。
“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里奇，巫妖的儿子里奇。”说着，里奇又望向了另一边。
那是一个年幼的魅魔，和薇薇安一样红色的长发，红色的瞳孔，穿着一身红色长裙。与迪莉娅不同，她看上去十分自信。
“你好，我叫萨琳娜。魔主让我担任你的诱导恶魔。”
“所以你们能帮我做什么呢？”里奇睁大了眼睛问。
这一问，倒是同时把天使和恶魔都问懵了。
“我可以守护你向善……”迪莉娅小声说道。
“那你呢？”里奇望向萨琳娜：“诱导恶魔，是诱导什么？诱导我向恶吗？”
“额……我暂时没接到诱导你向恶的任务。”
“所以呢？你的任务是什么？你总有任务不是吗？总不会是来我这里度假的吧？”
萨琳娜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来之前，她被告知的是里奇是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虽然看起来像五六岁。然而，这对话听上去只是五六岁？
总不能告诉里奇她是魔主派过来当眼线，随时盯着里奇的吧？
正当萨琳娜犹豫着应该怎么糊弄过去的时候，里奇却一摊手，说道：“既然你说不出任务，那就我给你分配任务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一起教我魔法。还有，不准让我妈妈知道。”
06章：动荡的夜
“如果你肯给我几票的话，我就能当选。当然，我也会满足你的一些诉求。”说这话的，是一个头发斑白，长着一张方脸，留着长胡子红衣主教。说话的时候，他的眉头紧紧地蹙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半眯着，对格雷似乎很警惕。
格雷就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大概半个小时前，一辆马车停在了格雷暂时驻扎的宅邸的后门。进门的时候，这位红衣主教用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丝毫看不出来是一位红衣主教。
达伦四世。
这个人格雷见过，而且不只一次。当初教宗出访以撒的时候，随行人员就有他。在教廷的时候也见过，但从来没跟格雷说过一句话。
双手比划着，他对格雷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能干预安东尼三世他们几个的决定，而且，南方的主教大部分也会听你的。只要你给他们一封信。我就缺几票而已，并不多。当然，这件事要悄悄进行，否则我的支持率本身会受到影响。你懂我的意思吗？”
格雷静静地坐着，看着达伦四世。
“我的天哪，他们那么嫉恨巫妖，教宗之位，却又可以让他们与巫妖合作吗？”黑猫已经无语地调侃了起来：“这到底是说明他们其实不那么恨巫妖，还是说明教宗之位实在诱惑太大了呢？”
“我在书上读到过，仇恨可以掩盖人类的眼睛。”薇薇安小声说道：“彼此为敌的双方，往往到最后只是想击败对方，而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
格雷静静地看着他。
大概是格雷沉默得太久了，达伦四世以为格雷在犹豫，于是他接着说道：“绝大多数人都支持揭露你的身份，你知道的，这会对你非常不利。而如果我当选为新一任的教宗，我将制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就好像之前一样。而你所需要做的，仅仅是把票投给我。这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代价，不投给我，难道要投给准备揭穿你的人吗？”
“所以，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揭穿我的身份呢？”
被格雷问到这个问题，达伦四世瞬间愣了一下：“这……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没有人会接受一只巫妖。正如揭穿身份给你带来的风险一样。还记得白城之战吗？拜尔德六世为什么被罢免？因为他入侵贝希尔公国？不，是因为他跟血族勾结，证据确凿。勾结都不能容忍，你觉得人们会接受你是一只巫妖吗？”
“仅此而已？”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你的一些行为不符合教廷的需求。例如最要命的减税。你降低了教廷在南方的收入，这会让几乎所有神职人员都对你充满敌意。”
“但是减税可以提高民众对教廷的好感，对教化很有帮助。”
“然后？”达伦四世错愕地看着格雷，用手比划着问道：“然后呢？我们会得到什么？这些国家本来就已经将我们定为国教了，教化的提升，不但没有让教税获得增加，还减少了。你觉得神职人员会怎么想？你觉得他们会支持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大概达伦四世自己也感觉不太对吧，连忙纠正道：“我知道有纯正信仰的人，不应该在乎金钱。事实上，没有一位红衣主教是在乎金钱的，阿兹兰特山上没有人缺钱。但是，金字塔不能只有塔尖。金字塔之所以宏伟，是因为有足够广阔的底层。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民众，但是，想想，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传道者，和一个穿着华丽的传道者，你觉得那些‘朴素’的民众们会更相信谁？”
“我觉得并不需要穿着华丽，只要整洁就可以了。”
“这只是你以为。你试过往大街上丢一个铜板和一个金币看看两者有什么不同吗？如果信奉圣灵没有办法过得更好，神职人员又为什么要成为神职人员呢？我们应该充满理想，但也不应该脱离现实！”达伦四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这些问题我们可以以后再讨论，也许我们用上一两年时间也讨论不完。我们现在没有这个时间，投票很快就要发生了。我需要你立即给我一个答复。支持我吗？”
风轻轻地从窗外刮过，烛光摇曳，照耀着达伦四世的脸，还有那一双浑浊的眼睛。
格雷静静地注视着达伦四世。
宅子里四处都是保持警戒的银月骑士，琼斯和朵拉甚至爬到屋顶上去了，警惕地留意着四周有没有可疑人物。
一通理论下来，薇薇安和黑猫都沉默了。无言以对。不是对方的理论无懈可击的那种无言以对，而是彼此观念完全相左，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辩驳，无言以对。
如果对方不是红衣主教而是其他什么人的话，格雷大概已经掀桌子准备决斗了吧。
好一会，格雷才轻声说道：“所以，如果我把票给你，你就会不揭露我的身份，并且继续支持我正在做的事情？”
“不。”达伦四世摆了摆手说道：“我只能保证你不被揭露而已。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了，不是吗？其他方面，你应该有所取舍。例如我刚刚说的教税问题。你把南方的教税改成了自愿，改回来，这是几乎所有神职人员的共识。教廷已经入不敷出了。没有人会支持你，我也不行。如果我登上教宗之位之后强行支持你，那么我自己可能都有危险。你懂我的意思吗？”
格雷沉默着，继续静静地注视着达伦四世。
达伦四世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往大街上看，随口说道：“我希望你的反应能快一点。你似乎很喜欢这种沉默的谈判方式，但其实，这件事没有那么多需要思考的不是吗？我不觉得我的话有那么难懂。我也不可能在这里呆太久，毕竟，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来找你了。特别是支持我的那些人。”
“懂了。”格雷轻声答道。
“那你现在可以给我答复吗？”达伦四世问。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答复，我需要认真考虑一下。”
“你还需要考虑什么？条件已经这么优渥，你不可能在其他人那里拿到比我更好的条件了。给南方的主教们寄信，需要时间。这不可能等到临投票了再决定。”见格雷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顿了顿，达伦四世又改口说道：“好吧，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你必须在明天之内做出答复。否则，就算我们达成协议也没用了。”
格雷静静的注视着慌乱的达伦四世，轻声说道：“好的，我明天之内一定会给出答复。”
“我已经七十三岁了，错过这一次，我几乎不可能等到下一个机会。这样一来，我的抱负也就化为乌有了。尽快，这对你我都好。”达伦四世行了个礼，带着自己的随从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格雷一个人了，他静静地坐着，对着烛光，思考着。
“抱负……为什么听上去那么可笑呢？”躲在盔甲里的黑猫无奈说道：“将不揭开身份许诺给你，将恢复原本的教税许诺给其他神职人员。他大概把能许诺的都许诺光了吧……还有什么是他的抱负吗？哦，有，还有那张椅子，教宗的椅子。除了那张椅子之外，还有什么是他的吗？糟糕的是从刚刚的说法看来，其他候选人似乎也一样。这样的教廷，能走出奥格斯格三世那样的教宗，我能说已经是万幸了吗？”
“无法谈判的居然是教税？我以为他们抵制的是我巫妖的身份，结果最关键的，居然是钱？几乎所有的神职人员都反对我，因为我夺走了他们的财富。只有好像安东尼三世那样的支持我，而他们是少数派。”格雷喃喃自语着。
“这很正常。”薇薇安无奈说道：“地狱虽然崇尚九罪，但其实我们从没刻意发扬过。我们只是为了嘲讽天堂的禁欲而已。倒是人类，他们一直都把九罪发扬到极致。特别是贪婪。人类就是这样，圣灵也无能为力。”
“我应该放任他们吗？”格雷问道。
黑猫和薇薇安都沉默了。
风轻轻地吹着，四周的一切静悄悄的。
远远地，已经传来了车夫的吆喝声。那是达伦四世的车夫。紧接着，是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格雷掀开窗帘静静地看着马车远去。
不一会，琼斯和朵拉，从屋顶上下来了。卡尔也来到了格雷的房间。
维持着掀开窗帘的姿态，格雷静静地注视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静静地站着，背对着琼斯、朵拉、卡尔。
当巫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的时候，毫无疑问地，就是在思考。
黑猫，薇薇安继续地沉默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棒槌吹着口哨从格雷的房门前走过，看到房门敞开着，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格雷一步步地后退，转身，轻声说道：“还有多少人在休息的，全部叫起来。”
“额……要干什么？”棒槌问。
“是！”卡尔已经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没有回答棒槌的话，格雷转而对薇薇安说道：“帮我把布防图弄过来。阿兹兰特山，还有圣洛伦萨的布防图。我需要清楚地知道现在这里究竟有多少兵力，都在哪里。还有，地图，阿兹兰特山和圣洛伦萨的地图。”
“好的。”薇薇安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棒槌还在一脸茫然之中呢。
“你要干什么？要出手了吗？”黑猫问。
注视着跃动的烛火，格雷轻声答道：“我要……跟他们好好谈谈。以正义之名。”
……
银月骑士团悄无声息地开始集结了。
……
沉寂的夜色。
阿兹兰特山上，李维还在百无聊赖地品着酒呢。
“我们不是应该继续保持警戒吗？”小胡子圣骑士端着酒杯问。
“不需要了。最佳的动手时机已经过去，如果他真想动手，早就动手了。”李维摇晃着酒杯答道。
“但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毫无动作，因为圣灵不予许他这么干？”
“也许吧。也许他想在投票之后尽快离开这里。毕竟他在南方还有足够的力量，一时半会也倒不了。”
“那会不会有人已经跟他私下谈过了呢？他的那些票，当选肯定是没可能的，但如果有某一方……开出一些条件争取他的支持呢？”
“肯定会有人争取他的支持，但他肯定不会同意。因为他是个狂信徒。”李维依旧坚持着自己对格雷的判断。
几个守护天使都无奈了。
他们不知道格雷的实际情况，因为天堂不会向他们透露。但是，他们清楚地知道，格雷身上有比巫妖更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不是李维他们招惹得起的。
……
马蹄上被绑上布。带着自己的银月骑士团，格雷借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居住的地方。隐去身形的薇薇安就追着马，飘荡在他身旁。
趴在阳台上的房东斯皮看得心惊胆战的。
“这是要去干什么？”
远远飘在空中的贝琳达无奈扶住了额头。
另一边，泽达则是微笑着。
……
密室里，一大帮的红衣主教聚集在一起，口沫横飞的，还在做着各式各样的权力交换，互相妥协。
……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听到没有！”棒槌带着矮人走在前面，好不容易在闹市区驱开一条路。格雷带着银月骑士团缓缓通过。
四周的民众都伸长了脖子观望，不明所以。
很快，他们已经通过了闹市区，来到了圣洛伦萨通往阿兹兰特的路口。这是教廷最外围的防御线。
站在哨塔上的圣殿骑士团士兵心咯噔了一下，连忙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深夜到这里干什么？”
一面银月大旗被打开了，在火光中随风飘扬。
负责守卫哨塔的十几个圣殿骑士都傻眼了：“这是，圣骑士格雷？”
骑着马一步步向前，直到哨塔下，格雷高声说道：“我，圣骑士格雷，基于教务需要，现在，要求履行身为圣徒的监察职责，接管阿兹兰特山！请各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还有，你们只有三十秒的时间考虑！”
07章：动荡的夜（2）
城堡的大厅里，守护天使和诱导恶魔悄悄地隐藏着。
雪莱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书，里奇托着腮，陪在她身旁。
雪莱摸着他的脑袋轻声说道：“你的爸爸，是一个秉承骑士誓约与教义的人。”
“可他是一只巫妖。”里奇托着脸提醒道。
“好吧，是一只巫妖。一只秉承骑士誓约与教义的巫妖。所以，你也要当一个秉承骑士精神与教义的人。”
“可我也不是人类。”
“为什么你一定要纠结是不是人类这一点呢？”
“因为……”里奇托着腮，小声答道：“人类并不欢迎我们，只有力量才是我们的依靠。妈妈，我真觉得爸爸没必要跟教廷谈什么。我们是巫妖，为什么要参与人类的事务呢？”
雪莱无奈地抚摸着里奇的小脑袋。
“乖，有一天你会懂爸爸的想法的。”
……
格雷骑着马，一抬手，哨塔整个飞向了天空。就好像一堆积木一样，在天空中缓缓拆解。原本站在哨塔上的士兵也悬浮着，拼命地尖叫。
地面上的圣殿骑士吓得连忙拆掉原本骑士团的旗帜，把白色底裤脱下来绑到旗杆上，然后当成白旗举了起来。
在格雷的呼喊声中，银月骑士团通过了教廷最外围的防御线，直逼阿兹兰特山。
……
银色的月光下，依琳静静站在阳台上眺望着白城。
“依琳小姐在想什么？”艾比罗伯斯问。
“我在想，格雷在教廷现在怎么样了。教宗去世，他现在应该跟整个教廷都水火不容才对。”依琳轻声答道。
“应该也不至于吧？”艾比罗伯斯笑了笑，说道：“至少……南方主教们都是支持圣骑士大人的。”
“不一定的。”依琳低下头，将两张信纸递给艾比罗伯斯。
看着信，艾比罗伯斯脸色明显地变了。
……
银月骑士团借着夜色朝着阿兹兰特山涌去，以格雷为中心，呈扇形四散开来。
“你们是什么人！”有人呼喊道。
转眼之间，已经有矮人用斧头顶着他的脖子了。
“银月骑士团奉圣骑士之命接管阿兹兰特山！所有人立即放下武器！”
银月骑士呼喊着口号驰骋而过。
几乎兵不血刃地，沿途的巡逻的圣殿骑士被很快制服。剩下的，则一个个逃散。
格雷骑着马，沿着空荡荡的大道一步步向前，卡尔在他的身后高举着银月旗帜。琼斯、朵拉、安德鲁也骑着马紧紧地跟着。
……
“不好了！”一位圣殿骑士呼喊着冲入李维的宅邸，单膝跪在李维面前。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想让整个阿兹兰特山都听到你的声音吗？教宗可才刚下葬。”李维一脸不悦地站了起来。
“不好了……”那圣殿骑士惊慌失措地说道：“圣骑士格雷带着银月骑士团杀上来了！”
李维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手中装着葡萄酒的杯子掉落在地。
……
格雷继续骑着马晃晃悠悠地，一点一点地向前，行走在架着一排排火盆的大道上。有些火盆已经被打翻了，洒落在地的油燃烧着，整条街道看上去冷清，兼且凌乱。
琼斯、朵拉、安德鲁也骑着马散开了，只剩下卡尔还举着旗帜跟在格雷身后。
四周昏暗的火光、月光照在灰色的盔甲上，仿佛全部都被吸了进去一般。
……
山顶大殿空荡荡的。
奥格斯格三世的棺椁已经不在了，银色的月光从天而降，照着十九尊神像的脸庞。当然，还有正中布满了华丽雕文的十字架。
……
“格雷，我们已经找到十五个红衣主教了。有四个想突围，被我们拦了下来。”这是在格雷脑海中响起的，薇薇安的声音。
寂静的夜色中，银月骑士们通过格雷飞速地沟通着。
“这边！比格菲斯大殿有禁制我们进不去！里面有两个红衣主教！”
“行，我让矮人过去！”
“霍尔奥林大道有一个红衣主教驾着马车往北边跑了！谁比较接近赶紧拦下他！”
“好的！”
“我抓住了一个换上普通神职人员衣服的红衣主教！你们都要注意了！不管是谁，一定要搜查仔细！”
“明白！”
“丘比斯园！这里有十几个圣殿骑士看上去想跟我们干一架！快来人！”
“又抓住一个了！”
所有的信息都在格雷的脑海中交汇，格雷只是静静地听着，骑着马，一点一点向前，不发一言。
原本寂静的阿兹兰特山仿佛被掀翻了一样，迅速喧闹了起来。
山上的圣殿骑士其实并不少，但是分得散，大多都在外围。而且，谁能想到会有人胆子大到直接奇袭教廷的大本营呢？
……
安东尼三世和三个支持格雷的红衣主教站在自己的阳台上，远远地眺望着，无奈地摇头：“他终究还是动手了，意料之内的事情。”
“这是好事，不是吗？他明显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人。如果他不动手，那么新教宗上任之后，教廷势必分裂。那是教宗大人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一个银月骑士骑着马来到安东尼三世的阳台下，朝着安东尼三世和阳台上的其他三位主教行了个礼。
“四位主教大人！请在这里稍微呆一会，不要外出。我们很快会把事情处理妥当的！”
“行，你们辛苦了。”安东尼三世微笑着朝着银月骑士招了招手，侧过脸，却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都觉得教宗包庇格雷，是在偏袒格雷。其实，我倒觉得教宗大人是在保护我们这些人。我们也算正义吗？当然也算，但是是沉浸在世俗当中的正义。这位圣骑士大人，他是真正的狂信徒，也是真的会拔剑的。如果玩诡计，他肯定玩不过我们这些老家伙。但如果拔了剑……我们其实都是他的一块肉而已。他的正义，是认真的。”
说着，安东尼三世望着方才银月骑士离去的背影，却笑了：“我从来不知道，巫妖的性格居然是这样的。这么认真……人类可以把什么都当成玩笑，巫妖却认真了。”
……
格雷骑着马，踏上了通往山顶的石阶。
“格雷！你想干什么！”
四个圣骑士带着大批圣殿骑士拦在格雷面前。
李维抽出长剑骑着马走了出来，与格雷对视着。眼角不断抽搐着。他不断地四下张望。
天空中的云轻轻飘荡，银月穿行。
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远处传来的喧哗声。
朱利安就悬浮在他的身后，不过，并没有显出身形。
“圣灵……圣灵没有说法吗？圣灵难道要容忍格雷用武力控制教廷？”
“我暂时没有收到新的命令。事实上，我一再向你强调了，格雷使用武力，圣灵不一定会出面干预。”
“开玩笑吗？圣灵要容忍一只巫妖控制教廷吗？”李维咆哮了起来。
在场的士兵们都愣了一下。
“巫妖？李维大人在说什么？圣骑士格雷是巫妖？”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格雷已经一扬手，顿时，李维手中的剑被击落了。连人带马重重地后挫。那身后的石阶都被摔得粉碎了，沙尘翻滚。
战马挣扎着起身，逃开了。李维则被一股力量死死地压在地面上，已经满脸是血了。
剩下的三位圣骑士惊恐地看着。
格雷骑着马一步步向前。
三个还骑着马上的圣骑士想要后撤，却发现他们，乃至于他们的马都被什么力量制住了，丝毫动弹不得。倒是那些他们带来的圣殿骑士一个个都后撤了，只留下他们三个对着格雷。
与他们交错而过的时候，特内达斯停下脚步，格雷轻声说道：“放下你们的武器，我会默认你们已经投降。否则……”
格雷没有往下说，不过其余的三位圣骑士已经老实地丢弃武器了。
“很好。”格雷点了点头：“都跟着我。”
说着，他继续策马向前。
“你是一只巫妖！一只邪恶的巫妖！你居然敢挑战圣灵！你……”
李维没能继续把话往下说了。因为格雷已经下了马，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李维拼命地挣扎着，然而，这种挣扎对格雷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拖着浑身是血的李维，格雷徒步地，一步步朝山顶大殿走去。那身后，其余的三名圣骑士还有一帮子圣殿骑士，老实地跟着。
……
“哇哈哈哈！看看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住手！住手！你们这么做是违反教义的！”
矮人门牙掀开了一个大箱子，从里面拖出了一位红衣主教。
……
“求救！快点！”
一颗橙色的信号弹拖着浓烟飞向夜空。
远处圣洛伦萨古斯塔夫帝**的军营里，士兵们正站在篝火前蹙着眉头看着。
“这是干嘛？放烟火吗？”
“这好像是在求救。”
“教廷求救？你在说笑吗？有谁会攻击教廷？他们可以向圣灵求救。”
“说的也是。可能是弄错了，明天再问问吧。都已经这么晚了。”
……
刚刚才从格雷那边回来的红衣主教达伦四世站在自己的家门前，目瞪口呆地看着迅速蔓延到整个阿兹兰特山的骚动。
一个又一个的圣殿骑士被银月骑士击倒，踩在马蹄下。
琼斯骑着马来到他的面前行了个礼，说道：“主教大人，请跟我走一趟。圣骑士大人想见见您。”
“他想干什么？”
“听说你向他提了个建议，也许……他是想告诉你答案吧。”琼斯微笑着说。
……
红衣主教，包括这两年新上任的四位，扣除过世的两位，还剩下三十四位。
很快，除了支持格雷的四位之外，其他人开始从四面八方，一个接着一个地被银月骑士团押送到了山顶的大殿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把他们全都押到山顶的大殿内，然后按在他们各自的座位上。
其中有一个还穿着睡袍，有一个为了逃跑甚至换上了女装。一个个的，全都狼狈不堪。
银月骑士团很快把整个大殿都严密封锁起来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普通的神职人员就站在外围，眼巴巴地看着。当然，还有本该作为教廷防御力量的圣殿骑士团，他们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一个建筑起了火，火势正在蔓延，一群神职人员正在奋力地救着火。与他们相距不远的银月骑士团就好像没看到一样，一动不动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
格雷掐着李维的脖子，拖着他继续一步步向前。李维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了，只能无力地望着天空中飘荡的云彩，任由格雷拖着自己。伤口溢出的鲜血在台阶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渍。
……
终于，格雷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风轻轻地吹着。
银白色的月亮就在他的身后，照着那一身灰色的铠甲。
四周静悄悄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一种压抑的，诡异的气氛。
红衣主教们一个个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拖着李维走入大殿，沿着正中过道一路向前，直到十字架前，才停住脚步。
松开李维的脖子，格雷单膝跪了下去，用手在胸前虔诚地划了一个十字架。却没有如同以往一样祷告，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圣灵，我的主，是您教我的。力量可以决定一切。”
银白的月光从穹顶透下，静静地照着十九座神像脸庞。一双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此时此刻都仿佛在注视着他。
拄着剑，格雷缓缓站了起来，转身，望向了坐在大殿各处椅子上的红衣主教们。
卡尔走了进来，重重地一锤胸甲，单膝跪在格雷面前说道：“四个圣骑士已经全部到齐，三十四位红衣主教到三十二位。还有两位没找到，正在找，怀疑已经潜逃了。不过，按照教廷规定，在教宗离世的情况下，这个比例，已经足够通过任何决议！”
“好的，我知道了。”格雷轻轻摆了摆手。
卡尔躬着身站了起来，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出大殿。
静悄悄地，所有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在场的三十二位红衣主教，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格雷环视着在场的一众红衣主教们。
好一会，躺在地上的李维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缓缓地喘息着。无力地望着格雷。
“为什么……为什么圣灵，不阻止你？”李维断断续续地说着。
格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注视着一众红衣主教，高声说道：“我，圣骑士格雷，前任教宗奥格斯格三世亲封的圣徒，拥有监察教廷上下的权限。现在，我觉得教廷已经严重偏离了神圣的教义，偏离了圣灵的期望。所以，让我们好好谈谈吧。”
08章：动荡的夜（3）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每一位红衣主教都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格雷。
神像的脸庞在光影之间。
李维静静地躺着，喘息着。
穿着盔甲的三位圣骑士静静地，好在红衣主教一样被安排坐到了后排。
格雷站在大殿的正中，拄着长剑。
“听说，你们当中有三位教宗的候选者。”格雷从盔甲中取出了自己的两票，放在桌面上，接着说道：“我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拉票的机会。你们挨个向我阐述你们成为教宗之后，将执行的纲领。如果当中某一位让我觉得满意，那么我会把票投给他。但是，如果这个人上任之后，没有做到自己承诺的，那么，我将以违背信义的理由，处决他。”
“处……处决？”在场的红衣主教一片哗然。
“每一点都必须做到？”有人低声问道。
“当然。”格雷轻声答道：“承诺的事情，肯定是要做到的。不然为什么叫承诺呢？你们不同意我的观点吗？”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一众红衣主教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哑口无言。唯独安东尼三世不小心笑了出来。
是的，巫妖就是这么认真。如果你敢对巫妖开空头支票，那么你就要准备好承担被巫妖抹脖子的风险。这就是为什么巫妖评议会一直没有头领了。
卡尔从门外走了进来，带着几个银月骑士，还押送着六七个惊慌失措的神职人员，拿着笔、纸、还有墨水。
“圣骑士大人，人带到了。”
“好的，辛苦了。”
格雷摆了摆手，卡尔和几个银月骑士放下带上来的笔、纸，还有墨水，就都退了下去。那六七个神职人员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现在，让我们来一次公平公正的选举。”格雷微微加大了自己的音量，说道：“你们所说的，都会被记录下来。然后签上名，送到各地的主教面前，让他们投票。有谁有意见吗？”
大殿里静悄悄的。
好一会，有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那是一个头发斑白，浓眉大眼，留着小胡子一脸贵族气派的红衣主教。
“多明尼尔大人，您也是参选者之一。有什么意见，请说。”格雷恭敬地说道。
这份恭敬，多明尼尔可真是消受不起了。
他扶着椅子的扶手，尴尬地站了起来，轻声说道：“这……这太荒谬了，没有任何一次选举，是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的。”
“也没有任何一只巫妖当上过圣骑士，或者圣徒不是吗？事情总有第一次。”
这句话一出来，顿时大殿中的人都小声议论了起来。格雷却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
“可是……”
“难道多明尼尔大人的纲领见不得光？不能让别人知道。或者，实际上不想执行？”
“不，只是，只是……没什么了，我没有意见了。”多明尼尔强撑起一抹微笑，老实地坐了回去。
“还有人有不同的意见吗？”格雷高声呼喊道。
那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
“他这是直接承认自己是巫妖了吗？”
“天哪……他就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圣灵会容许他这样做？”
红衣主教们低声议论着，却没有人敢站起来直接挑衅格雷。
“格雷。”凯瑟琳的声音在格雷脑海中响起了。
“凯瑟琳？你不是应该呆在咸鱼港吗？”
“我刚刚接到通知赶过来的……你应该还记得你跟圣灵的约定吧？只要你的身份被揭露……”
“被人类讨伐，圣灵就会跟着讨伐我？”
“是的。我认为这个约定不是开玩笑的，你现在……已经等同于自己承认了。”
“我知道。”
无视凯瑟琳的劝谏，格雷接着高声说道：“如果没有人有意见，那么选举就正式开始了。”
那声音在大殿中缓缓回荡着。
照着神像脸庞的月光中出现了点点晶莹，类似于圣光。
然而，风起了。
就在大殿的上空，乌云迅速凝聚，闪电在暴走。发出阵阵如同野兽一般的轰鸣，彻底遮蔽了月光。
大殿外的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
格雷的灵魂之火在剧烈燃烧。
轰鸣声中，在场的人，也渐渐地都安静了下来。
“格雷，你……你在用武力控制整个教廷，圣灵不会支持你这么做的。”凯瑟琳继续在格雷的脑海中劝谏着。
“但是他们也没反对不是吗？正如他们没有反对教廷的腐化。”薇薇安讥讽道：“我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格雷只是在主持一场选举而已。圣徒，难道没有资格主持一场教宗选举？”
“好的。”格雷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高声接着说道：“现在，我以圣徒的身份宣布，教宗的竞选现在开始。谁想第一个阐述自己的纲领？”
大殿内静悄悄的，红衣主教们一个个都低着头，却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顺序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每一个人都会充足的时间发言。”格雷扫视着众人，目光最后落到了另一个竞选者，安奇罗二世身上。
那是一个面容消瘦，留着长须，头发斑白的老人。
“安奇罗大人，不如就您先来吧。”
“我？”已经满头大汗的安奇罗二世吓了一跳。
“本来只有两位参选者，您是最后忽然参选的。难道您不想尽快让大家都知道，如果选择您当教宗，会为教廷带来什么变化吗？”
“当然想，只是……只是……”安奇罗二世干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我还没准备好。”
“是没有准备好，还是不能让我知道呢？”格雷继续追问着。
安奇罗二世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准备好。”
格雷依旧不放弃，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我来问，您来回答好了。对于我在南方的教税改革，您有什么看法？”
一下子问到核心问题，安奇罗二世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那其他的，他的两个竞争对手，达伦四世，多明尼尔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都满头大汗的。
“我……”安奇罗二世干咽了口唾沫：“我觉得，挺好的。”
“确定吗？如果您觉得不错，而当上教宗之后，却又改变主意，我可是会认为您违背约定的。”
“是的，我觉得挺好的。”安奇罗二世勉强地笑着：“如果，如果我能够登上主教之位，那么我将确保教税改革顺利地执行下去。”
“达伦大人呢？您觉得怎么样？”
“我……我赞同安奇罗大人的观点。”
“可是您之前跟我说的可不是这样。”
“之前？”在场红衣主教们顿时都懵了：“他偷偷跟格雷接触过了？”
“是的！”达伦四世硬着头皮，干脆站起来喊道：“之前我确实跟圣骑士大人说过，现行的教税是不合适的！不只南方不应该强制，北方也不应该强制！南方与北方，不应该有任何差别！神职人员有意见是正常的，但是，信奉圣灵，传播信仰不应该是为了钱财！我们应该引导他们用另一种角度看这个问题，而不是顺从他们，将原本正确的改革又改回去！身为圣灵在人间的使者，我们应该去克服困难！而不是逃避！通往神圣的道路，从来不平坦！”
这一番话可谓是掷地有声了，一下子，大殿中的红衣主教们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达伦四世。
达伦四世涨红了脸，却依旧硬着头皮挺起胸膛，瞪大了眼睛环视众人。
看着义正辞严的达伦四世，格雷淡淡说道：“我以为这个道理达伦大人不懂。没想到达伦大人懂，只是不去做而已。是这样吗？”
“额……领悟，总是需要时间的。”达伦四世尴尬地点头，微笑着坐下。
“多明尼尔大人呢？”格雷的目光又转向了最后一个候选者。
多明尼尔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
“简直是场闹剧，不是吗？”站在门外的棒槌走到琼斯旁边，递过去一片番薯干。
琼斯掀起面罩看了棒槌一眼：“我不吃这个。”
“那真是太可惜了。”棒槌把番薯干放到嘴里咀嚼了起来，随口说道：“把剑放在他们的脖子上，我打赌这些所谓的‘主教大人’会答应我们的任何要求。就算要他们宣布信仰圣灵是非法的，他们也会同意。”
“这从另一面证明了他们其实没有任何人适合当教宗。”琼斯望着远处火已经被扑灭，正在冒着浓烟，看上去随时都会坍塌的房子说道：“连坚定的意志都没有，连自己所想的都没勇气说出来，这是什么教宗？还不如你呢。”
“还不如我？”棒槌愣了一下，笑了：“要不我也进去跟着选一个？”
说着，他挺直了腰杆，装出一副主教的样子，对站在旁边的斗鸡眼说道：“愿圣灵祝福您。”
一下子，矮人们笑成了一团。
琼斯和朵拉面无表情地看着。
飘荡在远处的贝琳达都没眼看下去了，忍不住扶着自己的额头。
“真有趣，不是吗？”泽达忽然出现她身旁，一脸享受地说道：“我们这位魔使大人总能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如果这些红衣主教们敢坚持自己的观点，想必格雷也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吧。可偏偏，他们没有人敢坚持。这就让你们的圣灵很为难了呀。”
贝琳达别过脸去不看他。
很快，三份纲领都写好了，附上格雷的信函被送了出来，交到卡尔手中。由卡尔交给神职人员，运用天堂为教廷培养的信鸽送往二十三个人类国度的教廷，以及送给驻扎圣地的五位军团长。
闪电翻滚的乌云下，二十八只带着点点晶莹的信鸽如同流星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飞去，那景象可谓是壮观了。
四位圣骑士对应的四位守护天使，包括朱利安在内，都老老实实地呆在殿外。
……
“现在，让我们静静地等待他们的回音。”格雷依旧站在大殿的正中，轻声说道：“我不会干预选举的公正性，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干预选举的公正性。不过，我想谁当选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毕竟，三份纲领，几乎一模一样。当然，无论谁当选，我都会确保执行。如果有人违反纲领，将由票数第二的人替代他。然后票数第三。我想，这应该也没有任何人有意见吧？现在，填好你的选择，开始投票。”
一个箱子被放到了正中。一支支的笔，被送到了红衣主教们面前。他们开始填写，然后排着队放到投票箱里。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的。
三位参选的红衣主教，都虚脱一般地靠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汗如雨下。无论是因为贪婪也好，因为想要一展抱负也好，因为野心也好，前一刻他们还无比地想要教宗的位置，但现在，他们几乎没有一个不后悔参选的。当选对他们来说，更是一场噩梦。
因为只要当选，就等同于将自己的脖子伸到格雷的屠刀下。
形势正在朝着他们没有预计到的方向发展。
格雷没有参选，但他一举拿走了仲裁者的位置，以他圣徒的身份来说，完全合理。当然，最重要的终究是，真理的背后，有足够的武力在支撑。
“格雷，我真的觉得你这样做不好……”凯瑟琳还在苦苦地规劝。
“你是指哪方面不好呢？”格雷终于回应了：“我给足了他们机会阐述自己的观点，也确保了整个选举的公平与公正。从来没有用武力逼迫任何人应该选谁。”
“但是你动用了武力，每一个人都看到了。”
“武力，难道不是用来动用的吗？”
“可你的武力跟他们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你能够借助魔主的力量。”
格雷沉默了，许久，他轻声说道：“这就是我跟你们的区别，不是吗？一直以来，我们对神圣的理解，都有区别。立场也不完全相同。你们能够看着一辆马车坠入深渊而什么都不做，我却不能。我一定会出手阻止。拥有力量，就应该使用，而不是袖手旁观。这是一种责任。如果他们连反对我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当好教宗呢？从今天开始，我会切实地履行，作为教务监督者的职责。”
09章：动荡的夜（4）
“宝贝，该睡觉了。”雪莱微笑着说。
“可是妈妈，我还不想睡觉。”小里奇躺在床上说。
“不乖乖睡觉长不大的哟。”
“可是我已经长得很快了。”
“额……”雪莱眉头都蹙起来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第一次当妈妈实在没什么经验，关键是她的孩子还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古怪。这让她十分纠结：“总之，要乖乖睡觉知道吗？不然……妈妈给你再讲个故事好了。”
说着，雪莱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童话小说。
“不用了妈妈！”里奇连忙叫了出来：“我会好好睡觉的！”
“你嫌我讲得不好吗？”雪莱嘴都嘟起来了，气鼓鼓的。
“不，妈妈，不是，我只是……忽然困了。”说着，里奇连忙假装打哈欠。
“好吧，那你乖乖睡觉。”雪莱把童话小说又放了回去，吹灭蜡烛，起身离开了房间。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投入。
等到房门关上，雪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里奇才缩头缩脑地爬了起来。
“你们刚刚跟我说什么来着？”
守护天使和诱导恶魔迅速出现在了里奇的床前。
迪莉娅支支吾吾地说：“圣徒大人……圣徒大人带着银月骑士团杀上了教廷山，几乎所有的红衣主教都被他抓住了。现在正在干预教宗的选举。”
“是的，我收到的消息也是这样。”萨琳娜摊手道。
“太棒了！爸爸终于想通了！”小里奇欢呼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出发去支援爸爸？”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你还不懂使用飞行魔法。”萨琳娜无奈道。
“所以，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就只能错过，只能坐在这里等消息？”
“是的。”守护天使和诱导恶魔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小里奇翻了翻白眼，都有些泄气了。
……
自己的房间里，雪莱坐在书桌前，默默地写着信。
“格雷，里奇长得实在太快了，我都快要有点教不动了。不过，他还是很乖，一定可以成长成一位和你一样伟大的圣骑士的。家里的事情你放心吧，交给我……”
……
“不行，我要加紧学魔法，这样才可以支援爸爸！让你们去找的书找回来了吗？”
守护天使和守护恶魔各自掏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格雷。一本叫《深渊密语》，一本叫《神圣呢喃》。
是的，想要系统地学习魔法，首先必须从语言开始。而深渊语和圣堂语，是最基本的两种魔法语言。除此之外，还有衍生的《古精灵语》，同样作为本位语言的《龙语》，作为本能语言的《亡灵语》、《元素语》、《虚空语》、《混沌语》……总之，学习魔法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与各种繁杂魔法语言缠斗的过程。这就是为什么魔法强大无边的存在动辄上万岁，人类难有很好的魔法造诣的原因了。当然，如果天赋足够高，也是可以加速的。
看着晦涩难懂的复杂符号，从小自认聪明的小里奇第一次有了头晕目眩的感觉。
咬了咬牙，夜色下，还在成长之中的二代巫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摸黑苦读，跟各种魔法语言死磕了。
悬浮在城堡外的艾博德拼命地冒着冷汗。
……
阿兹兰特山。
飞出去的信鸽已经开始一只只地返回了。
“多明尼尔大人一票。”
“安奇罗大人一票。”
“多明尼尔大人一票。”
“达伦大人一票。”
卡尔一票接着一票地读着。
格雷静静地听。
红衣主教们小心翼翼地听。
三个候选人冒着冷汗地听着。
终于，最终结果出来了。
卡尔高声诵读道：“多明尼尔大人十一票，达伦大人四十三票，安奇罗大人十一票。除了不在场的两位红衣主教手里两票作废之外，其他选票已经全部点完。”
卡尔高声宣布道：“达伦大人高票当选为第五百五十一任教宗！”
“恭喜您，达伦大人，您如愿当选了。”格雷轻声说道。
多明尼尔和安奇罗二世顿时松了口气。
当选的达伦四世却反而尖叫了起来：“不！这不可能！我要求重新点票！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支持我！”
“达伦大人，总共只有六十六张票，我不可能点错的。”卡尔摊手道。
达伦四世恍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侧过脸望向了其他红衣主教：“你们……你们是故意让我当选的！”
大殿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红衣主教对此发表意见。
“你们！”达伦四世微微颤抖着，伸手指向了坐在一起的多明尼尔和安奇罗二世。
多明尼尔摊手道：“我是支持你的。”
“我也是。”安奇罗二世附和道。
“你们这是在报复我！”
“不，我们只是觉得你跟圣骑士大人的关系比较好，更适合担任教宗而已。”
“这不公平！我只是跟他私下见过一面而已，甚至没有达成任何协议！”
“这很公平！”格雷的声音一下压过了所有。
回过头，达伦四世瞪大了眼睛微微颤抖着望着格雷。
“卡尔。”格雷让到了一旁，轻声说道：“带我们的新教宗过来，他需要发表一下就职感言。”
“是！”
卡尔一摆手，当即几个银月骑士朝着达伦四世围了过去。
“不！你们不能这样！这是作弊！这是作弊！之前都说不支持我的，为什么忽然就都支持了！这不公平！”
达伦四世疯狂地挣扎着，然而，显然没什么用。他几乎是被银月骑士拖着，拖到大殿正中央去的。
“之前还特意来拉票，现在票给他他都不要。可惜，太迟了。就是毒药他也只能吞下去了。”站在门口的棒槌无语地调侃道。
好不容易地，被死死制住的达伦四世终于停止了挣扎。或者说，他终于醒悟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了吧。调整了情绪，他狼狈地站在大殿正中，气喘吁吁地说：“感谢！你们对我的支持！我会记住今天投票给我的每一个人的，放心，我知道你们是谁！我会坚决地按照我之前提出的纲领执行！这不能怪我，是你们投票把我选出来的！”
这一番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台下的多明尼尔和安奇罗二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到末了，达伦四世恶狠狠地说道：“好了，结束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明天会是一个新的日子，大家都回去吧。圣骑士大人，您也可以解除封锁了。”
说着，达伦四世扭头就想走，却被格雷伸手拦了下来。
“教宗大人，请稍等一下。”
达伦四世都愣住了。
多明尼尔哼笑了出来：“他还想干嘛？”
红衣主教们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
“教宗已经选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计划吗？”黑猫问。
注视着达伦四世，格雷轻声说道：“教宗刚刚上任，正如我刚才说的，教廷，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我认为，应该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探讨一下，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当然，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先总结一下之前犯下的错误。”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小声问道。
“圣骑士大人想怎么总结？”达伦四世半眯着眼睛狐疑地问道，那脸已经一阵红一阵白了。
侧过脸，格雷望向了在座的红衣主教，轻声说道：“枢机院是最根本的，这里不允许有害虫存在。所以，您上任教宗的第一件事，我建议应该对枢机院的成员进行重新审视。”
瞥了躺在地上的李维一眼，格雷又补充道：“当然，还有圣骑士。”
红衣主教们的眼角都在抽搐了，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
达伦四世都感觉自己要疯了：“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
“不，就现在，立即。”格雷打断了达伦四世的话，侧过脸，坚定地说道：“卡尔，去把红衣主教的住所都搜一下，所有带文字的东西，全部带过来。所有你认为可疑的东西，也都带过来。就现在，在这里，我们要重新审视，我们的每一位红衣主教。”
简单的几句话放下去，犹如投下了一颗炸弹。
如果说之前的所有，都还只是远期威胁，那么搜查住所，就是立即，马上会兑现的威胁了。
红衣主教们可谓是一片哗然。
“格雷！你太过分了！你这是要排除异己！”多明尼尔率先咆哮了出来。
紧接着，是其他主教。
“你居然敢搜查我们的住所！谁给你的权力！”
“你疯了吗？上万年的历史，从来就没有搜查枢机院成员的先例！”
“你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以为自己是圣灵吗？”
前一刻在格雷的刀剑下老实得像一只鹌鹑似的红衣主教们瞬间暴起了，然而，迎接他们的依旧是刀剑。
“锵”的一声，分散各处的银月骑士们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武器。
红衣主教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气得瑟瑟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卡尔。”格雷平静地交代道：“将主教们的住所都控制起来，然后，优先搜查刚刚反应比较激烈的几位主教的住所。”
听到这句话，其中一位刚刚暴跳如雷的红衣主教“扑通”一声，整个瘫坐在地了。
“是！”卡尔领了命令离开了。
大殿之中又是静悄悄的，只剩下主教大人们重重的喘息声。
站在格雷旁边的达伦四世都懵了。
“哈哈哈哈，这样好！既然他们整天想着揭穿你身份，那我们也好好‘审视’一下他们！看看这些人皮背后到底藏了些什么！”黑猫在盔甲里欢呼了起来。
“这主意不错！”这是薇薇安的声音。
此时此刻，凯瑟琳已经彻底沉默了。
格雷轻轻握着达伦四世的手腕说道：“教宗大人，为了以示公正，就由你和我，一同审查他们吧。成为红衣主教，并不代表着他们可以凌驾于教义之上。相反，他们更应该恪守教义，一丝一毫都不得违反。违反教义者，没有资格担任红衣主教。您同意我的说法吗？教宗大人。”
达伦四世的表情扭曲着，笑得比哭还难看。
望向其他红衣主教，格雷握着腰间的剑柄接着说道：“当然，为了以示公平，你们也可以派人搜查我，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
没有人反对，没有人能够反对。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他们没有反对的可能。在绝对正义的理由面前，圣灵没有干预的可能。
在教宗下葬仅仅两天之后，格雷举起屠刀，一刀一刀地，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梳理整个教廷。
寂静无声的大殿，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之中尽是绝望。
大概吧。大概此时此刻，他们才明白，一直以来被奥格斯格三世保护着的，并不是格雷这只巫妖，而是这帮红衣主教，甚至，教廷本身。纯粹的正义，是一只真正的野兽。
各种证物，一件接着一件地被送到了大殿上。
不要说格雷和黑猫了，就连那些红衣主教自己，都看得目瞪口呆。
侍妾，卡尔从不只一位红衣主教的宅子里，搜出了总共二十五位侍妾，其中甚至有十位木精灵。这意味着这几位红衣主教不只严重违反了将生命贡献给圣灵的誓约，严重违反了关于禁止精灵贸易的律法，还严重违反了一夫一妻的教义。
受贿的清单，堆积如山的财宝，私藏的刑具，与各地贵族和商人之间秘密往来的书信，各种禁物……也许每一位红衣主教都只是违反了一两样，但堆积在一起，看上去竟是如此地触目惊心。几乎没有哪位主教是干净的。
在场的，每一个红衣主教都面如死灰了。就连达伦四世也是如此。
一整个晚上了，此时此刻，大殿中的沉默，才是真的沉默，真的无话可说。
格雷在正中，拄着剑，静静地看着他们，也不说话。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吧，将整个教廷开膛破肚，所用的刀具，就是教义本身。
如果一只巫妖要较真，那么，他真的可以拿着厚厚的教义，跟你一条接着一条地对。最糟糕的是，他真的能每一条都做到，可以让你哑口无言。
片刻之后，大殿之中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嗷嗷大哭，一个个的老头子，老泪纵横。
10章：动荡的夜（5）
如果这件事由人类来决定的话，大概会将所有的证据收集起来，然后握在手中，不会对外公布，也不会进行审判。这样做的人，将可以牢牢地控制教廷，至少数十年。
然而，格雷是一只巫妖。巫妖不懂退让，更不懂所谓的权谋。或者说，他们不屑于权谋，更喜欢简单直接的方式。
所以……
“接下来，就要麻烦教宗大人对这些证物进行检验，以及对违反教义的人进行审问了。”
“这不可能！”达伦四世都快哭出来了，这样的场面，他从未见过：“所有人只有我无罪，按照规定，教宗没办法单独对一位红衣主教进行审判！”
“谁告诉你你无罪了？”格雷问。
达伦四世愣住了。
卡尔走到那堆证物旁，从里面翻出了一个木盘子，上面放着厚厚的一叠信纸：“这是从教宗大人的住所搜出来的。”
瞪大了眼睛，达伦四世呆呆地看着那叠信纸，面如死灰。
“我从没说过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无罪，也从没说过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有罪。我给你们申辩的机会。”格雷高声说道：“鉴于教廷有审判红衣主教需要组成枢机院审判团的规定，我尊重这种规定。个人建议你们可以轮流充当审判者，互相审判。当然，如果你们被发现有徇私的情况，那么将可能被追加新的罪状。如果你们联合起来互相包庇，我将不得不采取特殊手段。现在，你们可以开始了。琼斯！”
站在门口的琼斯愣了一下，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在！”
“监督他们。”
“好的。”琼斯愉快地点了点头。
大殿内静悄悄的。
格雷带着卡尔，一步步地离开。
琼斯翻开面罩咧开嘴冲着红衣主教们笑，露出自己小巧的獠牙。
“让一个血族来监督我们……简直是疯了。”多明尼尔瘫坐在椅子上。
“正在审判我们的，难道不是一只巫妖吗？”安奇罗二世神情呆滞地答道。
前一刻，他们还想着揭露格雷巫妖的身份，让他陷入举世皆敌的处境之中。现在……整个教廷都已经被翻过来了。
没有了奥格斯格三世，教廷注定要与圣骑士格雷冲突。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冲突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
……
审判，肯定是没办法很快得出结果的，于是，新任教宗，连同三十一名红衣主教，还有四名圣骑士，全部被困在了大殿里。与此同时，格雷发布了通缉令，通缉在混乱中逃跑成功的剩下两名红衣主教。
第二天一早，消息就传遍整个大陆。
“格雷，你这是在以巫妖的标准衡量人类。”凯瑟琳如此评价。
格雷的回答则是：“我不觉得神圣信仰有巫妖和人类之分。”
毫无疑问的，这片陆地上肯定是没有任何存在能阻止格雷了。
奥格斯格三世过世，圣骑士格雷发动叛乱，控制教廷山，挟持了几乎所有的红衣主教以及新任教宗。这消息，在整个大陆上对格雷的名声影响肯定是负面的。不过，各国在哗然之余，却也保持了平静，只有古斯塔夫的皇帝陛下给格雷送来了一封信函。
“尊敬的圣骑士阁下：阿兹兰特山虽然归于教廷所有，却也属于古斯塔夫帝国的领地。古斯塔夫皇室并不打算在教廷的内部纷争中站队任何一方，但，您在未知会皇室的情况下，使用武力强行控制教廷，这违反了以往的惯例。也许您应该亲自向我解释一下您的所作所为。落款：古斯塔夫及洛兰群岛的统治者、圣灵认可的皇帝、圣教北部边境的守护者、仲裁人、圣剑的继承人，塞德里克五世。”
“古斯塔夫帝国，古斯塔夫帝国……”格雷默念着。
“这是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拥有雄厚的军事实力。”黑猫说道：“当然，他们没有圣骑士，也没有魔使。你得承认教廷虽然腐化，但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大陆上没有任何人会公开跟地狱往来。”
“应该说，没有身份公开的魔使。”薇薇安纠正道：“大陆上的魔使可比圣骑士多得多，每一个国家都有。只不过不公开承认自己的身份而已。”
“哦，好吧。”黑猫摊了摊手：“但总之，这是一个需要特别关注的国家。北方跟南方不同，北方有一个大帝国。我觉得这封信的意思，是想试探一下你究竟想干什么。毕竟，你现在已经握着教廷了。”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去！”
“不去！”
黑猫和薇薇安给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见。
“为什么要去？”薇薇安嚷嚷道：“他就是个皇帝而已，我们现在握着教廷。这片大陆上从来都是教权大于王权！应该他来朝见！”
“但是现在情况有些不同，格雷。”黑猫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你是正常选拔出来的教宗，理应他来朝见你。但你不是。还有，我们做法虽说道理上完全说得通，但却不是每一个人都信。那些不信的人，有可能给我们造成巨大的麻烦。这不利于你要推行的改革。我们需要争取更多人站在你这边。古斯塔夫皇帝就是一个首要的争取对象，之前他对你一无所知，我们应该表达善意。”
“需要吗？我觉得我们只需要该干什么干什么就行了，握有绝对的武力，不需要跟他们解释，更不需要谈判。也许击败古斯塔夫帝国是一个绝佳的提升威望的机会呢！”
“我的天哪，薇薇安，你是想让格雷把所有国家都打一遍吗？”
“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哦，对了，我忘了说了。古斯塔夫王室背后有龙族的支持，他们跟泰坦也有往来。”
“龙族和……泰坦？”
“是的，不过没关系，反正什么种族都不可能对抗魔主的。”
“龙族和泰坦还没关系！？”
黑猫和薇薇安不断争吵着，格雷静静地听。
至于凯瑟琳，她的声音就好像消失了一样。虽然她依旧呆在格雷身边。
……
正当当爹的在北方置身风暴的中心，准备强行改革教廷的时候，当儿子的里奇正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
萨琳娜戴上了厚厚的镜框，轻声说道：“能够衡量的只有魔力强度，战斗力是无法衡量的。因为会受到各式各样的，诸如环境、克制情况、战斗经验等等许多许多因素的影响。正常来说，也没谁会想要衡量个体战斗力，毕竟绝大多数时候不会有单打独斗的情况。而且魔力最大的作用并不是用来战斗。”
“不是用来战斗？”里奇问。
“难道是用来战斗？”萨琳娜认真地说道：“魔力可以用来制造药剂，可以用来打造各种魔法物品，也可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便利。例如飞行魔法。就好像人类的双手一样，人类的双手最主要的作用是用来战斗吗？”
“你这么说也对。”里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望向一旁的迪莉娅：“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没有，她说得挺对的。”迪莉娅连忙摇了摇头。
“还有，你为什么要戴着镜框呢？”
“额……我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老师而已。毕竟我第一次当老师。”萨琳娜尴尬地笑着，把镜框摘了下来。
……
“可不可以向我描述一下，我、我父亲、你们两个、我父亲的守护天使和诱导恶魔，以及外面的那个……”里奇的手指向了窗外艾博德所在的方向。
“艾博德。”迪莉娅直接把名字给说了出来。
“对，就是他。还有圣灵之间魔力的强弱差距呢？”
“唔……”迪莉娅想了想，说道：“我们以一头成年吐鲁兽的魔力为单位。”
“吐鲁兽是什么？”
“一种魔兽，很多地方都有。不过凯尔特斯大陆上没有。”掰着手指头，迪莉娅认真地说道：“你的魔力是一百，圣骑士大人的魔力是两百，凯瑟琳的魔力大概是一千五百，薇薇安的魔力是一千四百，我的魔力是八百，萨琳娜的魔力大概是九百。艾博德的魔力大概是四千五。圣灵的力量的话……大概是一百万或者一千万，也许更多。我也不知道。那种级别的力量超出了我们的感知范围。”
里奇愣了一下，不过，他吃惊的点却不是圣灵力量的强大，而是……
“等等，你说很多地方都有吐鲁兽，凯尔特斯大陆却没有，这是什么意思？天堂和地狱很多吐鲁兽吗？”
“不，天堂和地狱都没有吐鲁兽。我所说的很多，是指其他位面。这个时空里我所知道的有一千两百个位面，凯尔特斯只是其中一个位面而已。”
“那……每一个位面都有圣灵？凯尔特斯是跟他们共用十九个圣灵，还是他们有自己的圣灵？”
“并不是每一个位面都有圣灵，有些没有。当然，绝大多数是有的。如果有圣灵，一般每一个位面的圣灵都不同。”
“所以也有不同的魔主咯？”
“是的。”
“所以，无论天使和恶魔，都是外来的，都不是凯尔特斯原有的生灵？”
“是的。”迪莉娅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发源于天堂和地狱。但在这个世界，我们有另外的住所。我们在时空裂缝，恶魔们在地底深渊。其实我就是在时空裂缝诞生的，从来没有去过天堂。其实我很想去，但是太远了，而且必须获得圣灵的准许才可以去。”
里奇都惊呆了，脑壳有点疼。
他十分怀疑自己的父亲究竟知不知道这些，毕竟，格雷从自己守护天使那里学到的好像就只有信仰而已。
系统地学习魔法、常识，果然是十分必要的。
“要怎么去其他位面呢？”
“打开空间通道就可以了。”
“你能做到吗？”
“不能，只有圣灵和魔主可以做到。特别强大的天使，例如十二位军团长也可以。还有一些魔力特别强大的生物，例如特别强大的巫妖，或者特别强大的龙。”
“万年以上的巫妖可以吗？”
“额……应该不行。万年以上的巫妖很强大，但还没强大到那个地步。”
“她说的你有补充吗？”里奇侧过脸去问萨琳娜。
“没有。”萨琳娜摊了摊手。
里奇感觉自己的妖生都迷茫了。
那种感觉像是什么呢？就好像你忽然发现自己只是一只蚂蚁，在超出你认知的范围，有人类，而比人类大的，还有大象，有鲸鱼，各种你无法想象的庞大生物。在超出他们认知的范围里，还可能有更强大的生灵。他们的个体可能就相当于你的整个世界。那样的话……你做什么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了。
一瞬间，里奇忽然明白了一些他原本不明白的事情。
如果完全以人类的思维考虑，那么力量就是绝对的依靠。只要你足够强大就可以为所欲为。毕竟，你可以击败所有反对你的人。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存在着许许多多比你强大无数倍的存在，强大到你甚至无法感知到他们的存在的程度，却又无时无刻都在影响着你，那么，情况就完全不是那样了。阵营、契约、协议，力量的交换，庇护与被庇护，这些将成为十分关键的点。因为超越你理解程度的存在已经为你制定了规则，而你只能遵守它。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格雷，其实比自己的守护天使和诱导恶魔都弱，但却能得到魔主的青睐与圣灵的重视了。当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足够击败所有敌人的时候，力量是至关重要的。当你十分弱小，弱小到抬头都望不见规则制定者的时候，你那小得可怜的力量，也就无关紧要了。在这种情况下，原本看似毫无意义的信仰，反而会变得十分重要。因为信仰，就是两大阵营制定的，最高的规则。
“呼……”长长地叹了口气，在一阵怀疑妖生之后，里奇只能轻声说道：“算了，我还是好好学习吧。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实在太大了。”
11章：访客
历史这玩意，就好像一首悠扬的曲调。历史学家们总是喜欢尝试着从中总结出规律，他们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能跟着哼出来了。然而，哼着哼着，总是会跑调。毕竟，它总在轮回，却又绝不重复。
有时候你以为**要来了，它却莫名其妙地沉寂。有时候你以为是平淡的过渡篇章，它却莫名其妙地**迭起。有时候一百八十度大转折，有时候甚至三百六十度大转折，你惊讶地发现它又回到了原地，却又无法预料它即将往哪走。
凯尔特斯大陆的历史，更是莫名得让人头皮发麻。上万年的圣教统治史，再加上被人类成为“黑暗史前时代”的数万年，你以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然而，它又发生了更加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毕竟，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一天，历史总是倔强，一步步地往前，绝不回头。
于是，这就给了很多小说家们水字数的空间，例如我现在就在水。毕竟，当你大骂我扯淡的时候，现实总是比小说更加魔幻。
圣历10757年7月，在来到地面世界四年零一个月之后，巫妖格雷匪夷所思地成为了人类教廷的真正主宰者，用武力控制了教廷山。对此，天堂和地狱同时保持了缄默。因为巫妖格雷完全是遵循双方制定的规则完成这一壮举的。
多年以后，当格雷格鲁格鲁的巫妖身份对人类已经再明晰不过的时候，历史学家们查看这段历史的感受，无异于在看一部诙谐小说。当然，现在除了教廷核心人员之外，真正这样认为的人很少。当然，很少并不代表没有。
……
狮王都郊外，庞大的庄园，成荫的绿树，花草鸟雀，栩栩如生的庭院雕塑，喷水池。
昔日的落魄作家莫尔卡正穿着华服躺在摇椅上享受着人生，吃着糕点，喝着从伊登公国进口的葡萄酒。小男孩泡泡就坐在他的身旁。
因为将好几车的《巫妖圣骑士》卖给来历不明的黑袍人，他得到了一大袋的金币，多到他不敢想象的地步。关键还不只如此。由于那时候整个狮王都的经济还在刚刚开始恢复的阶段，各种资产都十分便宜，这位作者先生用低廉的价格买下了产业。于是，他一跃从底层无家可归的潦倒人员，变成了狮王都有数的富人，走上了人生巅峰。
头发斑白的管家来到他身旁，恭敬地说道：“先生，门外有一位您的读者想见您。”
“请他进来吧。”侧过脸，莫尔卡对一旁的泡泡笑嘻嘻地说：“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动力了，每天除了享受，就是享受。再不然就是听听读者们夸赞我。让我们来听听这位来访的读者想到了什么夸赞我的新说法。”
泡泡坐在一旁捧着装果汁的杯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很快，在管家的带领下，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胖子来到了他的面前，那块头足足有莫尔卡的两个大。
“先生，人到了。”
“您好。”莫尔卡热情地招呼道：“请坐，听说您是我的读者。”
胖子坐到了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您就是作者先生对吧？”
“是的，就是我。”莫尔卡伸出一只手跟他握了握：“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的书写得实在太好了。”
“哦，是吗？很多人都这么说，我都已经习惯了呢。”
“所以，我是来问您什么时候写续集的。”
“呀……续集？”莫尔卡愣了一下：“您看的，是哪本书？”
“这本。”胖子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巫妖圣骑士》递了过来。
莫尔卡翻了翻，又用鼻子嗅了嗅：“您看的，好像是盗版呀。”
“是的。”
“那你应该去找盗版商，问他们什么时候出续集，正直的作者是不会对盗版读者负责的。”
“我找过了，但那家盗版商已经倒闭了。”
“咦，这可是个喜讯呀。”莫尔卡喜出望外：“为什么盗版商会倒闭？是因为做的坏事太多遭天谴了吗？”
“不。”胖子答道：“是因为印您的书印太多，滞销，然后就倒闭了。”
“额……我把盗版商整倒闭了？”
“好像是吧……”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了。
莫尔卡撑起微笑，说道：“总之，我是不会对盗版读者负责的，请回吧。”
“那我买正版。”胖子掏出两个金币放在桌上：“我买了正版之后可以对我负责了吗？”
“不，太迟了。《巫妖圣骑士》已经卖完了。你买不到了。”
一旁的泡泡小声说道：“你不是又印了两千本放在地下室，一本都没卖出去吗？”
“那些是不打算卖的！是我的收藏品！我不会卖的！管家，帮我把这个盗版读者赶出去！”
“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
片刻之后，读者终于被撵走了。莫尔卡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子里。
“你只是不想写续集对吗？”泡泡小声问道。
“是的。”莫尔卡蹙着眉头想了想，说道：“除了红衣主教之外，这是我唯一见到的一个活着的《巫妖圣骑士》的读者。还是个盗版读者。我就奇怪了，那些书究竟跑哪里去了……为什么一个读者都没有。红衣主教不是说要印一百万册盗版吗？也没印。还有，那个买走书的黑袍人到底是谁？”
莫尔卡沉默着，泡泡也沉默着。院子里静悄悄的。
好一会，莫尔卡长长地吐了口气，说道：“这个问题也许我一辈子也想不明白了。算了，管他的呢，金币是真的就行了。我们现在的生活够好了。”
“你不想再写小说了吗？”泡泡问。
“为什么要写呢？”
“你不想成为最伟大的小说家吗？那是你的梦想。”泡泡模仿着莫尔卡当初说话的样子：“写出一个个奇妙的故事，在人们的心里生根，发芽，创造一个奇幻的世界，那是一种宛如天神一般的感觉。”
“不，我的梦想是混吃等死。”莫尔卡纠正道：“说实话，最伟大的小说家也没有我现在的钱多。写小说的都是穷逼，正经人谁写小说？大部分写小说的人都很惨，他们没有固定收入，老婆会跟他们离婚，孩子会埋怨他们没有时间陪伴，也许因为坚持写小说会被说是不务正业，会被送进精神病院，随时会穷困潦倒露宿街头变成乞丐。而伟大的小说家充其量也就是个乞丐头子而已。”
“圣骑士格雷已经又发生许多故事了，难道你不觉得应该把那个故事继续下去吗？”
“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打算。我现在已经完全确定没有人喜欢看那本书了，为什么我要写一本没有销路的书呢？”
“但你说过那是你写过最好的书。”
“那只是曾经的我一时的错觉而已。”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人生就这么过了？”
“也许我可以自己印一批以前的书，然后拿出去促销，低价，亏本也没关系。这样就有更多人夸我了。当然，决不能拿还没完本的书，因为他们会催更。哈哈哈哈。你是我的幸运星，跟你在一起我就会遇到好事。有钱人的生活总是那么枯燥，每天就想着玩乐而已，实在乏味到了极点。不过，想想以前艰辛的生活，我又觉得枯燥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了。毕竟，人生哪有两全其美的呢？而且，这次就算要写，我肯定也是写《圣骑士和他的七十二个老婆》或者《我的姥姥是圣骑士》之类的。《巫妖圣骑士》谁愿意谁去续写，反正不会是我。”
看着振振有词的莫尔卡，泡泡无奈蹙起了眉头。
……
入了夜，莫尔卡的宅邸灯火通明。
莫尔卡与泡泡共进晚餐。
雕琢精细的餐桌，火红色嵌金边的华贵地毯，镀金的烛台，挂着名画的墙壁。这装潢，比昔日的狮王宫肯定是比不上的，但比起白城依琳的住所，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各种精致的美食摆满了一大桌子，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奢侈生活的两人默默地吃着。
吃完饭，莫尔卡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摇。
没有动静。
又摇了摇。
还是没有动静。
“搞什么？饭后甜点呢？我的甜点呢？”莫尔卡吆喝着，还是没有动静。
泡泡咬着叉子，坐在一旁转悠着眼睛看着。
莫尔卡有点生气了，站了起来，朝着门走了过去。
“这么多人，就没人听见吗？难道要我亲自去厨房端吗？”大声嚷嚷着，莫尔卡伸手打开了门。
忽然，就在莫尔卡开门的一瞬间，一阵风吹过，整个宅子的蜡烛都熄灭了。静悄悄的。
莫尔卡猛地打了个冷颤，瞪大了眼睛。
望着黑漆漆一片的走廊，他小声嘀咕道：“为什么室内会有这么大的风？”
想了想，他又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呀！蜡烛全熄了难道都没发现吗？还不快点点起来？”
房子里依旧静悄悄的。
身后传来了泡泡哆哆嗦嗦的声音：“莫尔卡……”
“干嘛？”莫尔卡侧过脸去。借着窗外照入的月光，他看到泡泡一脸恐惧地指着桌子的另一面，也就是原来莫尔卡坐着的位置。
莫尔卡怔住了，那额头上猛地开始冒冷汗。他一点一点地侧过脸，望见一个黑影就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
灰色的斗篷，压低了的兜帽，看不见的脸。还有昏暗的光线下，衣袖中露出的，惨白而纤细的手指……或者说指骨。
今天正好是绯色之夜，眼前的一幕说不出的人。
“谁！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尔卡吓得跌坐在地尖叫了起来。
“读者。”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
“读者？哪一本书的读者？你想干什么？”
“《巫妖圣骑士》。”
“你也是盗版读者？”
“不，我看的就是正版。”
“不！你胡说，根本没人喜欢看那本书！”
“你说的对，我不是人。”红色的月光斜斜地照着，黑影捋开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一个光秃秃的头盖骨：“作者先生，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布鲁图，是一只巫妖。”
泡泡两眼一翻，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晕过去了。
“巫妖呀！”莫尔卡拔腿就跑，正要出门，却扎扎实实地撞在了另一个黑影身上。
那黑影同样捋下兜帽，露出了光秃秃的头盖骨，还有一排洁白的牙齿：“作者先生，你好，我是西蒙，我也是你的读者。”
莫尔卡一回头，发现天花板上也垂下来了一个骷髅脑袋，正倒挂着看着他，眼眶里红色的灵魂之火滋滋燃烧着。
“你好，我是露茜。”
身为一个普通人忽然被三只巫妖包围是一种什么感受？
不好意思，不是三只，远远地，莫尔卡已经看到一个个的，更多的黑影正在走廊的各个角落，大厅的各个角落浮现，密密麻麻的。借着月光，他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个光秃秃的头盖骨，五颜六色的灵魂之火。
好吧，是一群巫妖。
莫尔卡连忙把脖子上挂着的十字吊坠摘了下来，然后举起。结果被倒挂着的露茜夺了过去，拧成一团，又还了回来。
打打不过，跑跑不掉，这时候唯一的选择，就是晕过去，然后把一切交给圣灵决定了。
于是，莫尔卡两眼一翻，准备要晕过去。然而，布鲁图用手一勾，原本翻过去的眼睛又硬生生地被翻回来了，两人还僵持了好一会，最后，莫尔卡终于放弃了……没晕成。
这下彻底绝望了。
黑压压一片的巫妖已经朝莫尔卡围了过来，一个个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你们，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莫尔卡哆嗦着缩成一团，汗如雨下。
“我们等了很久了，你居然不写《巫妖圣骑士续集》，巫妖评议会感到非常失望。所以只好组织一下上来找你谈谈了。”巫妖们回答道。
是的，凯瑟琳、薇薇安、主编，每一个人说的都是对的，几乎没有人类喜欢看以巫妖为主角的小说。但是巫妖喜欢看……这就很尴尬了。
12章：访客（2）
昏暗的地底世界。
青色的幽魂之火四处飘荡着。长着骨刺的金字塔伫立在地底平原的正中央，像是一颗巨大的火龙果。上面还趴着两条巨大古龙的骸骨。这是巫妖们弄回来当装饰品的。据说为了这两条古巨龙的骸骨，他们和龙族干了一架，没赢，但龙族最终妥协了。因为战争持续了一千多年，巫妖们被摧毁之后就会回到魂匣，修养两年，又在战场上活蹦乱跳了……龙族实在累得不行，只好把和平协议签了。
这里，是巫妖评议会的大本营。
名字？
哦不，这个地方没有名字。巫妖评议会开了两千年的会也没能决定名字，甚至一度因为名字而差点引发大规模的巫妖内战，最后他们只好把起名的事情暂时搁置了。
你得明白，巫妖是一个疯狂的物种，巫妖评议会一般只在打架，或者结伴出去干坏事这种问题上能迅速统一意见，其他的议题……他们也会把它发展成打架或者结伴出去干坏事的。
此时此刻，这个地方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如果有人误入这里，大概会以为这是一个遗迹或者古墓之类的东西吧。
肉翼蛤蟆恶魔和塔薇娅呆愣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呆愣地看着。
“怎么一个守卫都没有？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不，这里正常都不会有守卫。巫妖们觉得放守卫可能会吓到勇者。这样就不会有勇者过来偷袭，而他们则会少了很多乐趣。虽然从没有哪个勇者来过。”
“那巫妖呢？这里也没有巫妖？”
“额……”蛤蟆恶魔摸着不存在的下巴想着，疑惑地说道：“一般来说这里会有几个巫妖在休眠的，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次一个都没有。难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只巫妖踉跄着闯入了大殿，惊异地看着四周：“都走了！怎么回事！都走了！平时迟到一年都没事的，这次只迟到一天他们就丢下我了？”
说着，他握着魔杖踉踉跄跄地奔过大殿，走到一半，还从衣兜里掉下来一本书。他扭头捡起，然后从另一边的门出去了，就好像站在大殿里的两个恶魔全然不存在似的。
蛤蟆恶魔和塔薇娅呆愣地看着。
好一会，蛤蟆恶魔只能神色慌张地总结道：“巫妖评议会倾巢而出，我觉得，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我们必须要好好调查一下。以前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上一次，他们偷袭了天堂，再上一次，他们偷袭了我们。”
塔薇娅都惊呆了。
……
此时此刻，地面世界，以撒王国狮王都郊外的庄园里，管家昏倒在厨房，泡泡晕倒在大厅，而一群巫妖正围着一个可怜巴巴的作者。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是巫妖，巫妖看小说……这太荒谬了。”
“可我们就喜欢看，你有意见？你在质疑巫妖评议会的决定？”
“不，我绝对不是在质疑，我只是在……提一点小小的建议。难道你们不应该找个地方建个城堡，然后绑架一两个公主吗？这才是巫妖应该干的事情呀。”
“哦，你还想教我们怎么当巫妖是吗？”
“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我们觉得你写得不错，我们甚至已经立法所有的巫妖都应该看《巫妖圣骑士》。”
“立……立法？”
“是的，但谁来执法还没决定。可能需要打一架。当然，这些你不用管，你只要安心写续集就好了。”说着，一大叠的白纸，还有笔、墨水，已经被送到了莫尔卡的面前。
握着笔，莫尔卡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四周一个个光秃秃的头盖骨望着他，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灵魂之火在眼眶中燃烧，他只能撑起惊慌失措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要不，你们先回避一下。我绝不是不想写，我只是……不太习惯让人，或者说让巫妖盯着写小说。”
“这是什么道理？他的意思是要赶我们出去吗？”
“不！我不出去，我已经等不及了，就要在这里看着他写。”
“也许我们可以隐身，这样他就不知道我们在看着他了。”
“嗯，这是个好主意。”
在一阵议论之后，巫妖们纷纷消失了。
风轻轻地吹着，扬起了窗纱。
漆黑一片，只点起了一盏蜡烛的房间里，莫尔卡孤零零“一个人”神情呆滞地坐着，握着笔。
“嗨，你可以开始写了。不用担心，我们没有在盯着你了。”
“你这么说他会相信我们真的没有在盯着他吗？”
“别担心。我有一种‘喝了之后别人说什么都会相信的药’，要是他不相信，我就给他喝一点。”
“嗯，这个好，让我们先看看他相信了没有。”
沉默，许久的沉默，莫尔卡汗如雨下，缓缓地笑了出来，笑得像哭：“哈哈哈哈，都走了。我的状态一下就来了！”
“很好，他看上去相信了。现在应该可以开始写了吧？”
握着自己发抖的手，莫尔卡好不容易把笔点到了白纸上，因为控制不慎，墨水在白纸上晕开了。
“该死！谁把这张纸抽走一下！”
弄脏的纸凭空飞走了。
在恐惧与无奈交织之中，莫尔卡硬着头皮写下了第一个单词。
“写得也太慢了，我怕他没办法在死掉之前写完。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要不我们把他弄死做成巫妖吧？”
莫尔卡顿时文思如泉涌，迅速写完了第一个段落。
“咦，他又写得快了？”
大概，从来没有哪个小说作者是在这么疯狂的状态下写小说吧。不得不说，莫尔卡不只写了，还写得挺好。毕竟，命悬一线的时候人总是能爆发出超乎想象的潜力的。
巫妖这种东西，千奇百怪，表面上看都是一个样，实际上又分了无数种。
例如强迫症巫妖：“我以我十二级的大陆语发誓，这是病句了。”
莫尔卡吓得连忙修改。
……
例如洁癖巫妖：“我反对你用黑暗和邪恶来形容巫妖，我们巫妖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做坏事从不遮掩。”
莫尔卡吓得连忙修改。
……
例如自恋巫妖：“作者先生，我发现你经常大篇幅地描绘其他人的外貌，却没有描绘过主角的外貌。我觉得你需要花点篇幅描绘一下，毕竟他跟我长得一样好看。”
莫尔卡硬着头皮开始描绘格雷“英俊”的脸庞。
……
例如污巫妖：“作者先生，我想知道格雷和雪莱新婚之夜发生了什么，麻烦你详写一下。随便写个一百万字就可以了。”
莫尔卡吓得迅速转职小黄文作者。
……
还有中二复仇巫妖：“这个李维，我希望把他剁成肉酱！你要是不把他剁成肉酱我就把你剁成肉酱！”
当然，也有正义而大度的巫妖：“闭嘴！我受够你们了！不要干扰作者创作！”
“怎么？你想打一架吗？”
“你觉得我会怕你吗？走！我们换个地方！”
“作者，等我们打完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写完一章了，不然我就给你喂‘一边尖叫一边拉稀的药’。”
最终，正义而大度的巫妖被群殴打回了魂匣，莫尔卡下一次见到他应该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总之，在这个盛夏，这个夜晚异常地冰凉，莫尔卡的冷汗从来就没停止过，两条腿一直颤，一直颤，却依旧坚持着笔耕不怠。
我们不得不感叹人类求生欲的顽强。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小说真的不能瞎写，不然真的会出事的。万一你不小心摊上了一群有神经病还武力值爆炸的读者呢？
你得承认，这个世界总是比你想象的要疯狂。就在小里奇正在因为自己的渺小而发奋努力读书，格雷正在为宣扬自己的正义，宣扬神圣信仰而奋斗的时候，狮王都，一个可怜的作者正在被巫妖评议会逼着写小说。这又一次印证了蛤蟆恶魔的那句话，没有人知道这些巫妖的脑壳里究竟在想什么。
历史的车轮继续滚滚地向前，偶尔卡到李维这种不自量力的小石头，偶尔撞上巫妖评议会这种横在路中间的巨岩。
……
与此同时，另一方面……
“尊敬的古斯塔夫皇帝陛下：您的来信，我已经收到了。我十分乐意向您当面解释在教廷山发生的事情。但鉴于目前的局势，我暂时无法离开。新的更替之后，教廷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包括教廷本身的自我审视，也包括新老方针的更替。我只能十分遗憾地告诉您，我愿意在不久的将来前往古斯塔夫皇宫当面向您致以问候，但肯定不是现在。当然，无论我是否立即前往古斯塔夫皇宫，在古斯塔夫皇室秉承神圣信仰的前提下，教廷对古斯塔夫皇室的支持将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落款：贝希尔公爵亲封的格鲁格鲁伯爵，爱罗伊的仲裁人，以撒王室的庇护者，艾伦储君的效忠对象，南方六国王子的教父，教令及枢机院的监督者，经由圣灵认可的圣徒、圣骑士，格雷格鲁格鲁敬上。”
这是格雷给塞德里克五世的回信。
从落款的头衔上看，格雷可一点都不比古斯塔夫皇帝逊色。毕竟与古斯塔夫皇帝头衔基本都是继承而来的不同，格雷的头衔，每一个背后都是一段整个大陆传颂的传奇故事，都是赫赫战功。除了放在最前面的格鲁格鲁伯爵的头衔之外，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大陆一方霸主。
黑猫建议道：“我觉得你最好去掉‘在古斯塔夫皇室秉承神圣信仰的前提下’，他可能会觉得你在威胁他。毕竟，教廷拥有定义别人是否秉承神圣信仰的权限。”
格雷回答道：“但是你要求我表达对古斯塔夫皇室的支持，这样一来，这一句就必须加上了。毕竟我不可能在他不秉承神圣信仰的情况下继续支持他。”
“好吧，随你。”黑猫无奈摊了摊手。
寄出了信函，格雷又继续投身枢机院的改革和审判了。
改革还没来得及提上日程，至于枢机院的审判，则压根就是一本烂账了。一开始红衣主教们还矢口否认自己的过错，互相包庇，甚至扬言自己被陷害。而陷害者，显然直指格雷。当然，这种诡辩是毫无用处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琼斯开始破开一个个的缺口，找到各种匪夷所思的证据。紧接着，红衣主教们从一开始的互相包庇，变成了互相揭发，只求能减轻自己的刑罚。各种证据一堆堆地放到格雷的桌面上，看得没有头皮的格雷都头皮发麻了。
这帮人，可以说是什么破事都有。
私下里违反教义的个人的**就别提了，那是一大堆，数都数不清。不过至少那些都还只是轻微的，没有祸害到他人。
往大了找，帮助大家族欺压小家族，欺压平民以获得不当利益的事情同样数都数不清。
这还是私欲上的，为了达到政治上的目的，包庇，颠倒黑白之类的事情同样也不少。当初放弃对以撒王室的干预，放弃对鲍勃的庇护以换取班尼迪克二世认同宗教改革就是其中一条。而最近的一条，则是为了和古斯塔夫帝国达成协议，红衣主教密令一把火烧毁了所有对古斯塔夫皇室不利的证据，然后强迫洛兰群岛并入古斯塔夫帝国。
“天哪，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格雷都呆住了。
毫无疑问的，这些内容对格雷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他一度认为应该立即把这些红衣主教们都处死，甚至都不需要审判了。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麻木，到最后只想再查查，看看还能挖出点什么来。如果不是后来又挖出了一些比较向善的东西，例如有红衣主教大面积地收养孤儿、有红衣主教用自己的钱免费开设学校、有红衣主教不惜以身犯险积极试图调停各国之间的矛盾等等，格雷简直都想直接宣布解散枢机院了。
好吧，红衣主教们不只干坏事，他们也是会干好事的，而且也不少。整体而言，这些并不是什么圣者，他们充其量，只是人，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如果以普通人的标准来说，他们甚至还不错，只可惜他们戴上了红衣主教的光环。那么在格雷眼中，他们就不可以再使用普通人的标准了。
与此同时，已经感觉到局势变化的南部十七国中跟格雷比较亲密的十国给格雷来信，表达了对格雷的支持态度。而在格雷彻底掌握教廷山的一个月后，也就是圣历10757年8月，格雷接到了来自古斯塔夫皇帝的第二封信。
“尊敬的圣骑士阁下：古斯塔夫的帝都来了两位朋友，听说您正在通缉他们。是的，我说的正是教廷‘走失’的两位红衣主教大人。他们现在正在我的皇宫里做客。他们告诉了我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为此，我坚定地认为，您应该立即，当面向我解释一下阿兹兰特山发生的事情。注意，我说的是立即。无论你是否还有其他值得忙碌的事情。落款：古斯塔夫及洛兰群岛的统治者、圣灵认可的皇帝、圣教北部边境的守护者、仲裁人、圣剑的继承人，塞德里克五世。”
13章：面对
“你们觉得我应该去吗？”格雷问黑猫、凯瑟琳、薇薇安。
“我觉得你最好去一下。信里面威胁的意味实在太明显了。”黑猫答道。
“我也觉得你最好去一下。”凯瑟琳说道：“按照你跟圣灵的约定，如果人类因为得知了你巫妖的身份而发动讨伐，那么天堂也将会讨伐你。到时候，魔主的力量是否能起作用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起作用，借来的力量你也不可能依靠它战胜圣灵。”
“圣灵确定会讨伐我吗？”格雷问。
“一定会。那是决议，不是某一位圣灵可以单独改变的决议。甚至更像是一种契约。”
格雷沉默了。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凯瑟琳又补充道：“如果你的身份被揭露，人类发起讨伐，天堂跟着讨伐，到时候，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作废。别说继续往前推进了，之前的一切，全部都会被否认，一切重归原始。你想要这样吗？”
“我不想，可是……”格雷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沉默着，静静地站着。灵魂之火静静地燃烧着，有些恍惚。
好一会，格雷轻声说道：“我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说着，格雷转身离开了自己的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凯瑟琳、黑猫，还有一直没有说话的薇薇安，面面相觑。
“这很糟糕，不是吗？”凯瑟琳轻声说道：“你们一直鼓励格雷与不公作战，是的，我知道他有足够的力量。惩恶扬善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但是……格雷终究是一只巫妖，这是他最大的问题。一旦被揭露，一切就都结束了。当发现自己的身份就是通往正义之路的最大障碍……那种感觉，怎么会好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薇薇安赌气道：“格雷能战胜天堂的讨伐，即便无法战胜，至少也能打个平手。”
“是吗？你确定格雷能吗？如果没有了魔主的支持，他还能吗？”
“魔主一定会支持他的！”
“为什么魔主会支持他，因为他是一只巫妖，一个异类，能让教廷分裂。但如果格雷没有让教廷分裂而是让教廷焕发新生呢？魔主还会不会支持他？如果圣灵的目的就是让教廷焕发新生呢？格雷会站在哪一边？到时候格雷是帮助魔主还是帮助圣灵？如果帮助圣灵，他会不会成为一枚弃子？你为他想过吗？”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薇薇安一时语塞。黑猫静静地听着。
凯瑟琳接着说道：“‘免费的东西，才是最昂贵的。’这不是你们恶魔的名言吗？魔主借给格雷力量，没有任何索取。但它真的是免费的吗？他借给格雷力量的同时，其实也给格雷下了一个魔咒。那就是他不能输，绝对不能输，甚至不能违反魔主的意愿。只要他输了，或者违反魔主的意愿了，所有站在他这一边的人都会受到牵连。今天的成功越辉煌，明天的反扑就越激烈。而魔主，掌握了随时剥夺格雷成功根基的权力。你觉得格雷应该怎么面对这件事？因为自己巫妖的身份而屈服于魔主，放弃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正义，还是置所有跟自己亲近的人的生死于不顾？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薇薇安彻底闭嘴了，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慌。
“现在不过是个开始而已。格雷要丢下手头紧急的事情去见塞德里克五世，还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承担巨大的风险。玩这种游戏，无论是魔主还是圣灵，都比我们高太多段位了。格雷想要给每一个人正义，可是，谁来给格雷正义呢？”
黑猫和凯瑟琳默默对视着，薇薇安睁大了眼睛。
许久，凯瑟琳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格雷现在就停下来。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天使应该说的话，但我真的这么想。我知道他不会同意的，你们……最好也别劝他激进了。”
……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有一种宁静，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凯尔特斯大陆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生灵都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无论愿意与否，“明天”终究会到来。
格雷没有按照塞德里克五世的要求放下一切，立即前往古斯塔夫帝国的首都黑龙城。
“我不会丢下本应该做的事情，为了个人理由前往黑龙城。毫无疑问，在那里等待我的，将是一份秘密协议。如果我同意了，那么我跟被我审判的枢机院有什么区别呢？信仰，才是一切的根本。如果我守不住信仰的底线，那么，就什么都守不住了。”
是呀，如果一步步往前，是为了妥协，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不安静地，好好当一只巫妖呢？
于是，宁静之中，又有了暗流涌动。
随着格雷对枢机院审判的进行，盗版的《巫妖圣骑士》也一本接着一本地出现在市面上。这些书并没有售卖，因为压根就没有人买。敌对格雷的人采取了赠送的方式。“从不揭开面罩的圣骑士格雷，其实是一只巫妖。”这样的流言开始在各地出现了。
其中一本甚至送到了依琳的手里。依琳将它寄给了格雷，一同送到的，还有一张只有抬头和落款的空白信纸。
格雷只是看了一眼，就将信纸默默放到了抽屉里。
“依琳这是什么意思？空白的信纸？”薇薇安小声问。
“我觉得她也怀疑了。”黑猫无奈说道。
“可她却没有质问。”
“因为她没有资格质问。没有格雷，就没有她今天的一切。或许她寄一张信纸给格雷，只是想要格雷给她一个答案而已。”
整个凯尔特斯大陆上充满了窃窃私语，针对圣骑士格雷的窃窃私语。
“圣骑士格雷为什么不回应这种谣言呢？只要他揭开面罩，就不会有人再怀疑他了。”
“你怎么知道揭开面罩不是坐实谣言呢？”
“如果这就是真相，他为什么不禁止这种谣言传播呢？没有禁止，不正是因为他大度吗？”
“也可能因为他无言以对。”
议论纷纷的人当中，甚至包括许多格雷熟悉的人。
一封封的信寄往了阿兹兰特山。
“圣骑士大人，我觉得您应该澄清一下。这样的谣言实在太荒谬了。”这是麦克寄过来的。
“圣骑士大人，如果可以，我觉得您应该揭开面罩。如果您实在不想，也至少应该告诉大家您不愿意揭开面罩的原因。”这是霍尔斯寄过来的。
“一个月前我就听到这样的谣言，我狠狠地责罚了管家，不允许任何人提起。但现在每一个人都在说，我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了。也许您应该订立新的法令，将那本叫《巫妖圣骑士》的小说列为**。顺便把作者抓起来处决。如果您不愿意做的话，可以由我来做。”这是卡蜜拉寄过来的。
“也许您有您的理由，或许是为了表现您的大度。但现实来说，这些谣言已经开始影响到您的声望了。我实在不明白这种荒谬的谣言为什么要让他发酵到这种程度，您本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它消失的。”这是艾比罗伯斯寄过来的。
“你是我的孙女婿，我尊重你想法，也已经习惯了你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拒绝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但是，从政治的角度来说，这种谣言应该要被制止了。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这背后有人在推动，难道你想让他们得逞吗？”这是格鲁格鲁伯爵寄过来的。
“尊敬的圣骑士大人，我们熟悉您的为人，知道您绝不可能是巫妖。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像您这样的巫妖。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们这么相信您。鲍勃告诉我您可能是一位精灵。事实上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不能揭开面罩。毕竟人类的圣骑士居然是个精灵，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做一些回应，哪怕是假的。”这是班尼迪克二世寄过来的。
当然，也有没给格雷写信，就直接动手的。例如卡蜜拉的父亲伯特公爵吉恩二世。他直接抓捕了传播“谣言”的人，并给他们安上了毁谤圣骑士的罪名。为此，格雷还不得不写信替他们求情。
“我很担心你，你还是早点回来吧。并不是不支持你，只是，我觉得你应该花更多的时间陪在我和里奇身边。”这毫无疑问是雪莱的信了。
当然，还有里奇偷偷寄过来的信：“父亲，情况似乎正在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我觉得您应该当机立断，快速解决。我是指，用武力的方式。我知道您有这种能力。”
整个世界都在窃窃私语。
不得不说，一个以故事，以一本小说为载体的谣言，有着极强的扩张力。而当背后有力量在主动推动的时候，这种扩张力更是非比寻常。当然，最主要的问题，是格雷没有回应。
是的，没有回应，没有拿出证据证明自己不是，甚至连一句否认都没有。他只是在阿兹兰特山上继续努力地，全神贯注地进行着他的宗教改革。对各种传闻，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几乎所有驻外的主教都给格雷来信，要求他做出解释，毕竟，虽然他们当中很多人反对格雷，但“教廷被一只巫妖控制”这样的谣言更加致命。至少在格雷下台前是如此。
然而，对于这些信函，格雷一封都没回。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圣历10757年的12月。距离格雷控制阿兹兰特山，已经过去了五个月。
阿兹兰特山上红衣主教们的审判终于尘埃落定了。四位圣骑士全部被撤职。三十一位红衣主教中被免去职位的，也足足有二十一位。其中有一位还是当初支持格雷的。二十一位被免职的红衣主教之中，有十七位被直接开除教籍，十五位还必须面对其他各种惩罚。
即便是留下来的十位红衣主教以及新教宗达伦四世，也不是完全没事。只是所犯的事情较轻，而在新的血液补充之前，枢机院需要最低人数维持运转罢了。他们需要按照各自犯下的错误，折算成数量不等的鞭刑，持续地行刑，直到按照教义完全偿还完为止。
其中多明尼尔折算了六百鞭，按照每个月打十鞭不危及生命的速度，他需要持续被打五年。
“格雷，我觉得你最好考虑清楚。”黑猫建议道：“你这样的结果公布出去，可能会对你很不利。”
“因为对我不利，所以他们犯了错就不需要受到惩罚吗？”格雷反问道。
这样的判罚，可以说极为苛刻了。虽然看着案卷的格雷并不觉得这很苛刻，他已经足够仁慈了。
一时间，“圣骑士是巫妖，对枢机院的审判是巫妖掌握教廷计划的一部分”这样的谣言更加喧嚣尘上。
在最初的时候，人们将“圣骑士是巫妖”这样匪夷所思的“谣言”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就好像讨论国王有几个情妇一样。现在，随着格雷对枢机院的重罚，各种阴谋论者开始浮上了台面。
10757年2月，圣洛伦萨发生了一场械斗。死了两个人，很多人负伤。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在集市公然宣称圣骑士格雷是巫妖，而另一个人不同意。起初只是两个人吵架，最终演变成了上千人参与的流血械斗。
接见死者家属的时候，一个老人紧紧地握着格雷的手，老泪纵横地说道：“圣骑士大人！我的儿子被打死了，可我不后悔！您免除了教税，您惩治了教棍，您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圣骑士，您的正直与善良，我们都感受得到！怎么可以容许他们这样污蔑您呢？我年纪大了，已经没几年可以活了。我恳请您，揭开面罩，让他们都看看！让他们都看看那个谣言是何等的荒谬！”
格雷只能静静地与老人对视着，他能从老人朦胧的目光中看到期望，可是，他没有办法回应这种期望。只能静静地看着，看着那期望一点一滴地流失，甚至不敢抽离自己的手。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一个刚刚痛失爱子的老人。
“薇薇安。”格雷轻声问道：“这些消息，确定是塞德里克五世放出来的吗？”
“确定。”薇薇安答道：“两个红衣主教都被他软禁了，只有他有能力这么做。他是想逼你主动去黑龙城见他。”
“知道了，我们明天，出发去黑龙城。”
14章：黑龙城
10758年2月，当圣洛伦萨的雪开始消融的时候，安顿好了阿兹兰特山的事务，格雷终于踏上了前往黑龙城的路。
“尊敬的圣骑士阁下：很高兴听到您即将到来的消息，古斯塔夫的皇帝为您的决定感到欣慰，以及赞赏。我们热切地期盼着您的到来。期待我们可能决定整个大陆未来的会面。塞德里克五世敬上。”塞德里克五世发来了简短的回信。
风轻轻地吹，银月旗帜随风飘扬。
小溪里的雪水涓涓流淌着，格雷带着银月骑士团行走在白与绿交汇的松林间。
又是一次“远征”，只不过与过往的无数次不同，格雷的灵魂之火看上去有些微弱。
“有一条绳子拴住了我，让我无法在追逐正义的道路上肆意奔跑。我想挣脱它，可是，却越来越紧。”
“你真的想过挣脱它吗？”黑猫问。
“难道我没有想要挣脱它？”格雷反问道。
“是的，你没有。我是看着你走过来的，对你实在太了解了。你不只没有想要挣脱它，甚至你还在与它正面对抗。因为你本质上并不认为以巫妖的身份当圣骑士是一种错误，所以，甚至不愿意掩饰，不愿意为此撒谎平息谣言。你在刻意地忽视即将到来的危机，因为你觉得一旦重视，便是向这种不合理的投降，便是像其他人一样承认巫妖不能成为圣骑士。”
“现在我必须去黑龙城了，我投降了，不是吗？”
“不，你没有。你有其他无数种方法可以解决问题。例如直接对古斯塔夫帝国发动战争，搞垮它。例如运用薇薇安的幻术，让很多人都‘见过’你的真面目。例如发表一段谈话，否认谣言。可你都不屑于这么做。”
“这些都会违反教义。”
“是的，但相比于红衣主教们犯下的错，这些都不算什么。圣灵一直都采取接受的态度不是吗？”
“我跟他们不同！”格雷高声答道。
“所以，你还是没有投降。”黑猫在盔甲里伸了伸懒腰说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应该为你这种倔强担忧还是欣慰。”
“我成为圣骑士，难道不是为了追寻正义吗？如果我也变成那样的人，那么之前所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黑猫其实很想说：“当初你成为骑士就是拍脑子决定的，只是为了能穿上盔甲不让人发现自己巫妖的身份而已。现在却要为了当好一个圣骑士而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
当然，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喵生就是这么奇妙，千言万语，最终只能汇作一声叹息。
拴住格雷的真的只是巫妖的身份吗？不，还有他对于教义，神圣信仰，骑士誓约的执着。或许这些才是他真正拴住他的绳索。而黑猫也从最开始的无法阻止，走到了如今的不忍心阻止。只能看着格雷继续一步步地，向前。
凯瑟琳已经在格雷的要求下回到了雪莱和里奇身旁，继续帮格雷看顾他的家人。薇薇安则继续四处来回奔走着，为格雷收集各种情报。
因为某些原因，大家都开始对一些话题避而不谈了。
古斯塔夫帝国幅员辽阔，不过，圣洛伦萨和黑龙城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即使是正常的速度，半个月也已经绰绰有余了。
圣历10758年3月初，格雷终于平静地出现在了黑龙城的外围。是的，“平静”。
……
黑龙城，其实更准确地说，应该是黑龙港，是一座靠海的城市。位于两条大河交汇的平原上。
黑色的建筑铺满了整个平原，就好像一片片黑色的龙鳞一样，凹凸不平地，却又有着某种规律，像是在大地上绘出的图形。中间鳞片的缝隙是一条条的道路。正中则是宏伟的，好像龙巢一样的古斯塔夫皇宫。
那是一座与狮王宫截然不同的宫殿。狮王宫占地面积其实并不大，但楼层都特别高。每一栋建筑最少都是四层以上。古斯塔夫皇宫，则更像是一座摊开的堡垒。
好像龙脊柱一样巨大的，带着关节的厚实围墙，有着冲天黑色“骨刺”装饰的庞大建筑，比建筑要庞大许多倍的大型庭院、校场，甚至皇宫之中，还有一个不小的“内海”，通过狭长的小型运河勾连着海洋。内海之中，有一个小规模的港口。
站在山上远远地往下看，古斯塔夫皇宫就好像黑龙城正中破开的一块块空地一样，与周围建筑密集的区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其实严格来说，黑龙城并不是古斯塔夫帝国的第一大城市。真正的第一大城市应该是圣洛伦萨。毕竟圣洛伦萨是教廷的所在地，掌握着整个大陆的教权，也是古斯塔夫帝国内陆贸易的中枢，有着庞大的外来人口。不过，如果从规模上看，黑龙城却要比圣洛伦萨大不少，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军事。
黑龙城不只是古斯塔夫帝国的政治中心，还是古斯塔夫帝国最重要的军事中心，实际上是个边境城市。
黑龙城的东南面是港口和大海，东北面则是高耸入云的威克斯山脉，将大陆与北方的一个小国维克隔断。西面和西南面是自己的国土，西北面，则是古斯塔夫帝国的大敌伦巴克帝国。
换句话说，作为首都的黑龙城，隔断了伦巴克帝国通向海洋的路，将伦巴克帝国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内陆国家。伦巴克帝国所谓的“打通南方贸易通道”，其实就是要攻占古斯塔夫帝国的首都……
这也是古斯塔夫和游民国家数千年来争端的根源了。得益于教廷的帮助，古斯塔夫帝国这个国家，已经存在了3000年。在这3000年当中，对面的游牧国家已经换了好几轮了，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会将拿下黑龙城作为最大的战略目标。
现如今的伦巴克帝国，无疑是过去3000年以来最强大的游牧帝国，所以，战线也被推到了古斯塔夫帝国的家门口。
站在高处看，黑龙城四面都是军营，驻扎着大批的军队。东北面更是布满了各种诸如城堡、城墙、据点、岗哨之类的军事建筑，黑压压的一大片。那面积，甚至比黑龙城本身的面积还大。
和平只是暂时的，战争随时都可能爆发。毕竟，伦巴克帝国发动战争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争取出海口以及与南方贸易的巨大利润，本身就是理由。他们发动战争也不需要向教廷报备，因为他们压根不信奉圣教。
格雷带着银月骑士团，站在黑龙城西面的山岗上静静地看着。
银月的旗帜在他的身后轻轻飘扬。
“尊敬的圣骑士大人，很高兴见到您！我是皇帝陛下的侍从官！奉命前来接您！”一位骑士，带着一整队骑兵来到格雷的面前，恭敬地向格雷行了个礼。
“辛苦了。”格雷低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
在侍从官的带领下，银月骑士团浩浩荡荡地进城了。
“咦？银月旗帜，不会是银月骑士团吧？”
“穿着灰色盔甲的那个就是圣骑士格雷吗？为什么其他人都是银色盔甲，就他穿灰色盔甲呢？”
“不是说他是巫妖吗？”
“他们怎么会跑这里来？”
“妈妈！快出来看巫妖啦！”
“混蛋！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这是污蔑！污蔑圣骑士是要下地狱的！”暴躁的棒槌气得咆哮了起来。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前来引领他们的骑兵队就好像没听到一样，格雷不辩驳，银月骑士们也一个个沉默着，任由黑龙城的居民起哄。棒槌的斥责，只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笑得棒槌的脸都紫掉了。
黑龙城对于格雷到来，似乎全无准备。绝大多数的居民并不知道。当然，这也不妨碍他们看热闹的心。人们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毕竟，格雷可是名震整个大陆的人。
前来引领的士兵在维持秩序方面也做得很不好，场面乱糟糟的，甚至有人伸手去揪棒槌的胡子。
“你说他真是巫妖吗？如果是巫妖的话，为什么要四处弘扬教义呢？”
“也许是有什么大阴谋也说不定，毕竟，他现在控制了教会不是吗？这是邪恶计划的一部分。”
“那他为什么要削减教税呢？”
“也许是为了麻痹我们，或者削弱教廷的力量。总之，一定是什么阴谋。”
“妈妈妈妈，为什么圣骑士要带着一群矮人呢？那些矮人是恶魔派来的使者吗？”
黑猫都恨得牙痒痒的了：“这是我见过的，最没素质的平民了。他们居然敢当着你的面议论这个话题。如果你是巫妖的话，他们不是应该害怕地逃走吗？”
格雷没有回答，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依旧骑着马，继续缓缓向前。
走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个男孩高喊了一句：“所有的罪恶终将清算，所有的灵魂必将升华。阳光照耀每一个角落，容不下一丝一毫的阴影！正义必胜！”然后朝着格雷丢过来一块石头。那石头丢偏了，砸到了格雷身旁卡尔的脑门上。“咣当”一声。
“你干什么？”接引的士兵总算开口了，然而，一转眼的功夫，男孩已经淹没在人群之中。
“天哪！这他们都不管的吗？这是我见过最糟糕的欢迎仪式。不，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羞辱！”黑猫都开始磨爪子了。
薇薇安已经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样的议论中，格雷走过了长长的街道，终于来到了古斯塔夫皇宫大门前。
围观的平民们终于被驱散了，银月骑士团以半月型在格雷身后列阵。格雷对面，皇宫护城河的另一边站着的，则是穿着白色教袍的古斯塔夫主教。
白发苍苍的古斯塔夫主教提着衣摆，拄着权杖一步步走过了桥梁，来到格雷面前，低下头虔诚地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个十字架。
“圣徒大人，很荣幸见到您。皇帝陛下已经在皇宫里等您了，请跟我来。”
“好的，感谢您。”格雷也微微低头，虔诚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然后下马，跟着古斯塔夫主教一步步走向皇宫。
卡尔想跟上，却被侍卫一把拦了下来。
“抱歉，陛下想见的只有圣骑士大人。”
卡尔望向了格雷。
格雷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卡尔这才往后退了一步。
跟着古斯塔夫主教，格雷一步步地往皇宫里走。
这毫无疑问是格雷所见过的，最最宏伟，最最大气的建筑群了。也许也是整个大陆上最恢弘，最大气的建筑群。站在其中，你可以充分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就好像一粒沙子一样。无论是建筑，还是城墙、校场，又或者是庭院，都共同地体现着一个特色，大。大而粗犷，古朴的建筑风格。
不过，格雷显然已经没心思欣赏这些了，一点心思都没有。
终于，在古斯塔夫主教的带领下，他来到了位于古斯塔夫皇宫正中的主楼前。
那是一座规模庞大，像是一个从地底伸出来，匍匐在地面上的巨大黑龙头的建筑，先窄而后宽。顶上的一根根巨木尖刺，看上去就好像一个个龙角一样。格雷需要沿着“龙舌”一步步攀爬一百级的阶梯，然后才能抵达主楼的大门前。
这独一栋建筑，就相当于狮王都整个皮尔斯大教堂的建筑群。
一名卫兵走到格雷和主教面前，伸出了双手。
主教轻声说道：“圣徒大人，请将您的武器交出来。黑龙殿，没有任何人可以带武器进去，除了陛下本人以及他的亲卫。”
格雷伸手解下了自己的佩剑，交给一旁的士兵，然后迈开脚步，独自一人沿着宽敞的阶梯开始攀爬。远远看去，他那身影相对于规模宏大的黑龙殿，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风轻轻地吹着，卷动着高处悬挂的代表古斯塔夫皇室的黑龙旗帜。
终于，格雷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开始沿着黑色的地毯一步步地往里走。
两侧零星地站着几个穿着重甲，佩戴了武器的皇帝亲卫。
黑龙殿，是一个长方形的结构，远远地，格雷已经看到金碧辉煌的大殿深处，高坐皇位之上的塞德里克五世了。就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恶龙。
15章：黑龙城（2）
一位穿着重甲，和格雷一样蒙着面的骑士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一步步来到格雷面前，重重地一敲胸甲，说道：“陛下请圣骑士阁下进殿。”
说完，侧身让到一旁，静静地站着。
格雷远远地与塞德里克五世对视着，迈开脚步，踏着黑色的地毯继续一步步向前。
“他好老。”这是黑猫见到塞德里克五世第一句的评价。
是的，老，是塞德里克五世最大的特征。臃肿肥胖的身材，长得已经垂到地面上胡须和白发，浑身上下的肉，都好像垮了一样层层叠叠。就连那双眼睛，也好像白内障患者一样，朦朦胧胧的，没有半分神采。那是一种骇人的苍老。
嵌满红色宝石的黑色皇冠，黑色长袍，从衣袖中伸出半截的手上同样戴满了宝石戒指。这不算什么，毕竟是最庞大人类帝国的皇帝，他的财力，绝不会比教廷差。诡异的是那双手的指甲，五只手指的指甲全部都足有十厘米长。这样的手，格雷甚至怀疑他能不能正常地生活，能不能正常地用双手握住刀叉进食。
黑龙殿是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有着栩栩如生的壁画雕塑，精致的图腾，其细节，好得让人咋舌。然而，就这样一个地方，却几乎所有的装饰都是灰色或者黑色的，就好像一个黑洞似的，吞噬所有的光。就连在场的皇帝近身侍卫的铠甲，也是黑色的。全殿唯一的暖色调，是皇帝身上的宝石。
一步步沿着黑色的地毯，格雷终于来塞德里克五世的王座前，停下脚步，微微低头在自己胸前虔诚地划了个十字架。
“尊敬的古斯塔夫皇帝，塞德里克陛下，圣骑士格雷前来觐见您！愿圣光与您同在！”
“尊敬的圣骑士阁下。”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响起了。似乎因为经过特殊设计，那声音在大殿中缓缓地回荡着：“三年前，我就邀请你到黑龙城来。可是你没来，三年了，这是你第一次踏入黑龙殿。说实话，我挺失望的。我一直认为我们可以是很好的盟友。毕竟，你讨厌教廷，而我需要更大的权力。”
大殿内静悄悄的。
“更大的‘权力’？这家伙，果然。”黑猫在盔甲里小声嘀咕道。
塞德里克五世忽然笑了起来：“呵呵呵呵，你还带着一只猫过来。一只幽灵猫。还有一个魅魔。”
一下子，黑猫毛都炸开了：“他能看透盔甲？”
就连隐去了身形的薇薇安也怔住了，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如同摊在皇位上的一坨肥肉的塞德里克五世。
格雷不自觉地想去握剑柄，却发现自己的剑已经交出去了。
“魅魔小姐，你还是出来吧。这样躲着没意义。”塞德里克五世轻声说道：“还有圣骑士阁下，我主动说破，只是想让我们彼此之间更加坦诚一点而已。请不要紧张。”
格雷静静地望着塞德里克五世。
缓缓地，薇薇安硬着头皮出现在了格雷身后，单膝跪下：“薇薇安参见皇帝陛下。”
“起来吧。”塞德里克五世轻轻摆了摆手：“你不属于教廷序列，也不属于人类。不需要向我行礼。”
薇薇安呆愣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对于薇薇安的忽然出现，四周皇帝的守卫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意料中的事情似的。
“格雷，我觉得这个皇帝有问题。”薇薇安在格雷的脑海中低声说道：“不只皇帝有问题，这个大殿也有问题，还有这些侍卫。我觉得这里所有的都有问题。”
“我知道。”格雷轻声答道。
“这里没有别人。”塞德里克五世干咳了两声，轻声说道：“我们就把话敞开了说吧。我不喜欢教廷，因为他们管得太多了。我希望……更加自由一些。这是我当初想让你过来的原因。我并没有因为教廷山其实是我的领地，而在你与教廷的冲突中站在教廷那一边。其他的国家，他们惧怕你，怕你的教权会威胁到他们的王权。但我不怕，因为古斯塔夫帝国是独一无二的。我并不认为其他国家的标准，一定可以套用在古斯塔夫帝国上。”
深深吸了口气，塞德里克五世接着说道：“可你拒绝了我。当然，后来你跟教宗达成了协议，你对我也就没用了，所以我并没有继续催促你到黑龙城来。不过，你跟教廷似乎又反目了。我觉得我们合作的基础，又有了。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你是一只巫妖？这是那两个从教廷山逃出来的红衣主教告诉我的。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去，只能寄望于我的保护。所以，他们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信誓旦旦地，甚至敢以自己的性命担保。本来我是不信的，但他们人已经在我手上了，即使要撒谎，我也不觉得他们会挑这么一个随时可能被戳破的谎言。所以，我选择暂时相信他们，并开始求证。结果，龙神告诉我，你确实是一只巫妖。”
“龙神？”格雷怔了一下。
“是的，龙神。古斯塔夫皇室，一直都受到龙神的庇护。”塞德里克五世笑了笑，接着说道：“龙神不只告诉我你是一只巫妖，还告诉了我许多有趣的事情。例如，你跟圣灵之间有协议，一旦你因为巫妖的身份曝光而受到人类讨伐，那么，圣灵也会抛弃你。还有，你跟魔主之间有契约，借由契约，魔主将他的力量借给你。这些我都知道。”
格雷静静地听着，望着塞德里克五世，眼眶中的灵魂之火在疯狂地燃烧着。
薇薇安已经瞪圆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黑猫都已经呆住了。
塞德里克五世轻声地笑着，那目光低垂着，昏昏欲睡，声音却格外地清楚。他悠悠地说道：“先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在接下来的谈话里，慎重。避免有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毕竟，我们都希望这次会面能有一个让彼此都愉快的结果。不是吗？”
“如果我拒绝呢？”格雷反问道。
“格雷！他们还没提出要求你就要拒绝？”黑猫吓得都尖叫了起来。
薇薇安也吓得连忙朝格雷望了过去。
“我还没说我想要什么，圣骑士阁下，你就要拒绝我吗？”塞德里克五世轻声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拒绝的结果而已。”格雷毫不畏惧地说道：“您的谈话方式，以及手段，让我觉得您想要的，不会是一份光明正大的协议。”
“你为什么会指望这是一份光明正大的协议呢？”塞德里克五世笑着，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我不提任何要求，保证为你保密，然后将这份协议贴到城门口。你觉得，这算不算是一份光明正大的协议呢？”
格雷静静地望着塞德里克五世。
“不，这不是一份光明正大的协议，这压根就是一份无效的协议。”塞德里克五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因为当它公之于众的时候，这份协议就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是一只巫妖，你的协议，本来就没有光明正大可言。”
还没等格雷开口反驳，黑猫已经又是尖叫了起来：“格雷！我觉得你应该听听他说什么！先听！不行再否认！算我求你了！不要直接拒绝！”
薇薇安也跟着附和了起来：“格雷，他知道你跟圣灵约定的具体内容，这跟红衣主教们不一样……而且，古斯塔夫皇室拥有龙神的庇护！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格雷望着塞德里克五世，眼眶中的灵魂之火在滋滋燃烧着。
塞德里克五世微笑着，坐在皇位上，注视着格雷。
黑猫和薇薇安都紧张得瑟瑟发抖。
好一会，格雷才轻声答道：“您说吧，您想要什么协议？”
“我要你不干预我的任何政策，记住，是任何。你，以及你控制的教廷。我不是很需要你们提供支持，但要求你在任何事情上，保持中立。”
“即使您作恶，我也要保持中立吗？”
“‘作恶’？呵呵呵呵，这个用词，有点刺耳。我很想用其他词汇来修饰，美化它。但客观上来说，是的。我要求你不干预我的任何事务，将古斯塔夫境内包括主教任免的教权一起交给我，也包括了‘作恶’的权力，以及自由宣战的权力。确切地说，我想成为人类共同的皇帝。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黑猫的眼角都已经在抽搐了。
格雷高声回答道：“圣骑士不会对罪恶坐视不理。”
“但你巫妖的身份需要你对有些事情视而不见。”塞德里克五世摊了摊手。
“这有违我的誓约。您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对我信仰的践踏。”
“每一个人的信仰都打了折扣，你是一只巫妖，更不应该例外。”
“可我拒绝这种折扣。如果我接受，我就不会用誓约要求自己，不会与教廷冲突，更不会以现在这种身份，站在您面前。也提供不了您所想要的。”
“所以，这算谈判破裂了吗？”塞德里克五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想是的，我们无法在您希望的方向上达成一致意见。”注视着塞德里克五世，格雷轻声答道。
一下子，整个大殿中的气氛迅速变得压抑。
黑猫和薇薇安都惊呆了。
……
仅仅一个小时不到，谈判就结束了。这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谈判非常顺利，一下就谈完。另一种是谈判非常不顺利，完全没办法谈。
很显然，格雷与塞德里克五世之间的谈判，属于后者。
格雷走出大殿的时候，黑猫都乱了分寸了：“怎么办？他什么都知道！只要他一向你宣战，我们就完了！圣灵会立即加入讨伐的行列！我们应该怎么办？”
“格雷，你能跟魔主沟通吗？”薇薇安的呼吸都急促了：“你最好亲口问问魔主他的意思。如果圣灵讨伐我们，他会不会立即抛弃我们？毕竟到时候，你就不再是圣骑士，也做不到他想要的了……”
格雷却依旧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一位黑甲骑士拦住了格雷的去路，轻声说道：“圣骑士阁下，陛下觉得您难得来一趟黑龙城，最好能多住几天，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磨合一下彼此的观点。我已经派人帮您以及您的部下安排住处了。”
回过头，格雷远远地看到坐在王位上的塞德里克五世端起了装着葡萄酒的杯子，微笑着注视着格雷。
“好的。”格雷轻声答道。
“太好了，他还准备接着谈，这说明还有机会！”黑猫总算松了口气。
薇薇安却是一脸的错愕：“他刚刚跟侍从说话了吗？”
“什么意思？”黑猫愣了一下。
“没有！这说明他跟我和格雷一样，也是用的魔法感应！”
“他是魔法师？”
“可他的身上没有魔法波动！”
“那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这些皇帝近侍面罩下是什么了！”
“不会都是龙吧……”
黑猫和薇薇安议论着。
格雷平静地，跟着那名黑甲骑士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古斯塔夫主教已经离开了，并没有在台阶下等他。
黑甲骑士带着格雷继续沿着长长的，宽阔的古斯塔夫皇宫大道往外走。
……
此时此刻，黑龙殿内，两个阴影已经从塞德里克五世身后的巨幅龙图腾壁画中浮现了出来，环绕着塞德里克五世，如同一阵黑色的迷雾。
那画面，极为诡异，皇帝四周的近侍却依旧如同一尊尊的石像一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只巫妖，不是一个好的谈判对象。”一个女性的声音说。
“任何巫妖都不会是好的谈判对象，这我们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只不好谈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信仰？信仰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最让人头疼了。看来，他是真的将自己由内而外改造成圣徒了。”这是一个男性的声音。
塞德里克五世仰起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威严，像一个可怜的老头一样迷茫地问道：“身为您的奴仆，我应该怎么做？尊敬的龙神。”
“怎么做？这很为难呀。”男性的声音说道：“我本来以为他会屈服的，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尽量跟他谈谈吧。相比于揭穿他，他的配合，对我们来说才是更大的利益。当然，如果他愿意配合的程度低于揭穿他可以带来的好处，那么我们只能选择逼迫天堂讨伐他了。毕竟，让教廷名声败坏，对我们来说也是另一种好处。”
“遵命，尊敬的龙神！”塞德里克答道。
16章：黑龙城（3）
直接揭露格雷巫妖的身份，虽然也能获得不小的利益，但显然是不符合龙族利益最大化的原则的。
可是，要如何跟一个狂信徒谈判，却是也是一个大问题。毕竟，纯正的信仰这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被拿来谈判。从格雷出现在大陆上开始，唯一与他谈判，并顺利达成协议的，似乎也就只有教宗奥格斯格三世了。那还是建立在奥格斯格三世在某方面与格雷看法一致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这一点，任奥格斯格三世如何了得，也不可能让格雷屈服。
因为，骑士的誓约里有一条牺牲，为战友牺牲，为信仰牺牲。当你的对手以牺牲为荣的时候，似乎也就没有了妥协的可能了。
这让以小气、斤斤计较、唯利是图著称的龙族十分苦恼。
塞德里克五世只好安排格雷在黑龙城住下，一时间，双方似乎僵持上了。迟迟没办法开展第二次谈判。
而与此同时，狮王都的莫尔卡正在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
……
午夜，莫尔卡的庄园。
黑漆漆一片，只点了一盏蜡烛的房间里，一群巫妖把莫尔卡团团围住了。一个个骇人的骷髅头，一双双惨白而消瘦的骨爪子，火光下，别提多人了。
这种场面，莫尔卡已经见过无数次。然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起鸡皮疙瘩。毕竟他只是个正常的人类，一个可怜的小说家。
几个月下来，他虽然不是巫妖，却也胜似巫妖。身材消瘦，面容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活生生就是一副骷髅。
你听过给作者喂兴奋剂让他睡不着只能好好写书的读者吗？巫妖们就是了。他们还给作者配了一个专门的巫妖医生，保证他不会因为被喂了什么奇怪的药剂而突然死掉。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我们不喜欢看《巫妖圣骑士和他的七十二个老婆的故事》，麻烦重写一下。”身为头领的布鲁图坐在莫尔卡桌对面，用骨指轻轻把写好的书推了回去。
“这里面还有《巫妖圣骑士的一百零一个儿子的冒险故事》。”莫尔卡硬着头皮又推了回去。
“《巫妖圣骑士的一百零一个儿子的冒险故事》也不喜欢。”露茜面无表情地又推了回来。
“其实我还写了另一个版本。”莫尔卡掏出另一本书，又又又又推了过去：“这是《巫妖圣骑士修炼变成圣灵的故事》。”
“太浮夸了，我们也不想看。”西蒙又又又又又推了回来。
“所以你们究竟想看什么？”莫尔卡都快哭出来了。
泡泡站在他旁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我们想看《巫妖圣骑士续集二》。”布鲁图盘着手说道。
“可是《巫妖圣骑士续集》已经写完了。”
“我们说的是续集二。”一只巫妖强调道。
“他还没有新的故事发生，我能怎么办?”
“他已经去了黑龙城了不是吗？这是新的冒险，我们已经把消息都给你带回来了。”一只巫妖摊手道。
“但是整个故事还没进行完，我没办法现在写。还有太多事情不清楚。”
“我们不管，反正你得接着写，不然我们就弃书！”一只巫妖嚷嚷了起来。
“哦，那真是太好了。”莫尔卡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我们会在弃书之前杀了你！”一只巫妖恶狠狠地威胁道。
“那……其实也不错，反正现在生不如死。”
“杀了你做成巫妖我们再弃书，你还得接着写，等我们有空的时候再回来看。事实上我们一直都很有空。”一只巫妖在莫尔卡耳边阴森森地补充道。
“额……那请让我再仔细考虑一下。”莫尔卡的头皮都快抓破了，头发一根根的掉，眼看着很快就要变成光头了。
这群读者实在太恐怖了，几个月的时间，莫尔卡已经疯了三次。更恐怖的是，巫妖们把他又治好了……
你得承认，巫妖们的医术还是很高超的，治好一个人类简直是小儿科。为了加快莫尔卡的写字速度，他们甚至给他又装上了两条胳膊。所以现在，莫尔卡有四条胳膊，变成了“非人生物”，连门都出不了。
“嗯，刚好可以好好写小说。”巫妖们如此评价。
晕晕不过去，死死不了，疯了还会被治好，门也出不了。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呢？
莫尔卡只能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诸位读者老爷，默默地咽下充满悔恨的眼泪。
如果可以，莫尔卡真的真的，希望自己从来没写过这本小说。
“所以现在你们究竟想怎么办？新的故事还没发生，我自己水的你们又不喜欢。要不你们先离开一段时间，等故事发生了我再接着给你们写？”
“不行，我们等不及了！”
“那怎么办？”莫尔卡两手一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我们建议直接把他带到黑龙城去，现在就出发！”一只巫妖提议道：“靠近点，这样他也许会有灵感，对创作有帮助。”
“嗯，我也这么觉得。”其他巫妖纷纷欢呼了起来，巫妖评议会迅速通过了新的决议：转移到黑龙城。
欢呼声中，绝望的莫尔卡“咣当”一声，脑门磕在桌面上，没了动静。
“哇！他又休克了！快快快！快抢救一下！”
“让我来！试试我的新药！这次一定能成功！”
……
正当莫尔卡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时候，格雷和塞德里克五世依旧处于僵持之中。
北风轻轻地吹着。
黑龙城的三月，依旧很冷，甚至偶尔还会下起雪雨，湿哒哒的。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包裹在一团刺骨冰凉的空气中。当然，这对银月骑士团里的亡灵骑士和皮糙肉厚的矮人来说，几乎是没有感觉的。至于琼斯、朵拉，还有安德鲁，他们三个被留在了教廷山。
格雷被安排住在塞德里克五世的庄园里。不算大的一个庄园，但驻扎银月骑士团，已经绰绰有余了。
绝大部分人都无所事事，除了领到任务的薇薇安和卡尔。
“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对方选择发难，我们必须选择一条安全的撤离路线。所以卡尔，你负责摸查黑龙城的防御。”
“是！”
“薇薇安，你尽可能帮我查查龙族的事情。如果塞德里克五世发难，极可能会动用龙族的力量。”
“好的。可是，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们现在的问题并不是龙族，而是那份你跟圣灵之间的约定。如果那份约定没有生效，有魔主的力量在，我们根本不怕龙族。如果那份生效，我们面临天堂的讨伐，又失去魔主的力量，到时候，即使没有龙族的力量介入，我们也……”
“我明白的。”格雷点了点头。
“但我不是很明白。”薇薇安说道：“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塞德里克五世想要什么，也知道你不会给，为什么还要来呢？”
格雷静静地站着，沉默着，好一会，才轻声说道：“因为我已经无法逃避了，我来，是为了一个结果，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这是一个很纠结的决定。
格雷坚信自己心中的信仰，可是，这个世界的信仰却是扭曲的。一旦身份曝光，那么，将是巫妖圣骑士的末日。格雷想要活下去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巫妖圣骑士的故事也就终结了，之前所做的，都将化作飞灰。
“究竟应该为了附和其他人的信仰连同自己的信仰一起扭曲，还是应该坚守信仰接受毁灭？”
格雷按照惯例，在礼拜日前往教堂做礼拜，望着一尊尊的神像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然而，没有答案。静悄悄的，仿佛圣灵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他甚至想从魔主的口中得到一点点的启迪。
魔主回应他了：“我不会向你提任何的建议，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做你想做的，而我，则会一直支持你，直到认为不应该支持你的时候，撤走我对你的支持。如果你真是一位圣徒的话，你的心中，应该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了。”
“有吗？”
“难道没有吗？如果没有的话，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黑龙城？为什么不是在出发之前询问我的意见，而是在抵达，甚至面谈之后？”
格雷没有回答。
四周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沉寂了，就如同这北方阴冷的天气。
在黑龙城，格雷的生活变得好像一位再简单不过的教廷修士一般。每天只做三件事。
前往庄园旁边的小教堂祷告。教堂的牧师都诧异了，为什么堂堂圣骑士会钟情于这个小教堂，而不是前往古斯塔夫主教驻扎的大教堂。
在庄园里反复地诵读着《圣经》。尽管这些年来，他对《圣经》早已经倒背如流，捧着一本书，仅仅是一个仪式而已。
离开庄园，前往附近贫民窟慰问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平民们。为他们祈祷，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者给予一定的金钱。
事实上，格雷并不富裕，虽然早已经位高权重，但这么多年，他从未追逐过金钱，从未谋求过私利。甚至自己领地的赋税也被削减到足够低，在支付了雪莱和里奇的生活费，以及咸鱼港城堡的维护费之后，已经所剩无几。好在他的军费负担特别低，不然的话，他早就破产了。
身上的一百多枚金币，还是去年卡蜜拉发现他身无分文，送给他的。
“格雷，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的身份被揭露的时候，这些人，都会是你的敌人？”黑猫问。
望着捧着格雷送来的面粉欢天喜地的平民们，格雷沉默着，许久，才轻声说道：“我信仰正义，信仰神圣，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们无关。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已，至于他们要怎么对我，那是他们的问题。”
日子一天天地过，守卫庄园的古斯塔夫士兵换了一拨又一拨，格雷简单的生活简单得仿佛他原本就住在这里一样，平静得仿佛已经忘记了还有一个天大的危机在等着他。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里，黑龙城对格雷原本一边倒的舆论开始发生了质的变化。
“天哪，那么好的圣骑士，居然会有人怀疑他是巫妖？你们见过这样的巫妖吗？每周去教堂祷告，一有空就给平民发面粉？昨天我还看到他派人筹建孤儿院。”
“也许他只是在掩饰，试图迷惑我们？”
“即使他是迷惑我也认了，听着，你们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否则我可是会翻脸的！”
“除非圣骑士在我面前摘下头盔证明自己是巫妖，否则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这样的圣骑士如果是巫妖，请给我来一打巫妖！越多越好！”
“真的吗？”戴着面具还把自己用各种布料包得严严实实的巫妖西蒙从旁边探出个脑袋来。
“这是谁？为什么穿成这样？”所有的目光都朝西蒙聚集过来。
“额……”西蒙挠了挠头说道：“我只是个路过的，好奇的人类而已。我就想问问，你们刚刚说圣骑士格雷是巫妖也没关系，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就算他是巫妖我也支持他！”刚刚说话的胖子信誓旦旦地说。
“对！我们支持他！”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了起来：“他又没做什么坏事，我们为什么要反对他呢？”
“好的，谢谢！”西蒙扭头就往回跑，边跑还边蹦蹦跳跳的，似乎十分高兴。
“怎么回事？这人有病吧？”身后的路人们议论纷纷。
……
“好消息！有好消息！”西蒙闯进了挤满了巫妖的房间，高声宣布道：“风向变了！他们现在就算格雷是巫妖他们也支持他！真的，我亲耳听到的！问了好多人！”
“好呀！大团圆结局！大团圆结局！哈哈哈哈，我喜欢大团圆结局！”一群巫妖们欢天喜地地欢呼了起来：“等身份公布了，我要拿着全套书找他签名！”
只有握着笔眼眶深陷的莫尔卡面如死灰。他小声询问道：“你确定即使格雷是巫妖，他们也会支持他吗？”
“当然，我亲耳听到的！”西蒙信誓旦旦地答道。
“万一……我是说万一。”莫尔卡小心翼翼地问道：“万一他们变卦了呢？这种事我见过挺多的，就像当初狮王都那样。民众都是盲目的，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最好讲信用，否则……”布鲁图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在书桌上，然后咬牙切齿地答道：“我们就剁了这帮没信用的家伙！以正义的名义！”
“对！以正义的名义！”其他巫妖纷纷附和了起来。
“好吧，你们说什么都对。”莫尔卡打了个冷颤，无奈苦笑着，笑得异常苦涩。
17章：巫妖
“他正在城里收买人心，许多人对他的印象正在转变。这样下去，形势会反过来对我们不利。”
“万一我们讨伐圣骑士格雷，民众却选择了相信他，那么，我们的处境将非常尴尬。”
“这是一个非常阴险而毒辣的人。我们的本意是给他时间考虑，然而，他似乎从未考虑过我们的建议，甚至反过来加以利用。从一开始，他就想要通过逆转民众对他的看法，从而逆转整个局势。”
“陛下，关于圣骑士格雷的事情，我建议您应该尽快做出决断。为了古斯塔夫帝国，不能再拖延了。”
这些，是塞德里克五世的幕僚给塞德里克五世的建议。
“尊敬的龙神，请告诉我，是否应该采取行动。”塞德里克五世祈求道。
“你确定他是在想办法改变形势吗？”男性的声音问道。
“难道不是？”女性的声音反问道。
“狂信徒无法妥协，但狂信徒的想法也很好猜测。”男性的声音说道：“我不认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改变形势。只要他有这种念头，那么说明他已经妥协了。这么一来，我们势必可以让他妥协更多。当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但我更倾向于认为他其实是在自杀，在逼迫我们做出决定。这些诡异的狂信徒，总是以牺牲为最高荣耀。他们的思维模式是很难理解的。不像我们，他们很容易干出玉石俱焚的事情。”
“这么说来，可真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当然，无论他有没有这种想法，他正在造成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如果民意进一步倒向他的话，形势会变得对我们不利。时间并不站在我们这一边。如果到时候我们对他发起讨伐，民众却不相信我们，我们的讨伐就会失败。而天堂，也没有必要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对他发起讨伐。民众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堂。到时候，他极可能将我们驱逐出古斯塔夫，就好像他对教廷的红衣主教那样。而基于各种协议约束，我们，甚至没有办法反抗。”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我们到现在还没找到能确保他接受的折中办法，事实上我觉得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基于信仰的执拗实在太难解决了。”
“我们应该立即跟他摊牌，最后一次确定他的想法。如果他真的无法妥协，哪怕一点点都无法妥协，那么，我们必须立即采取行动，避免仅有的，从这次事件获利的机会也流失，甚至落到尴尬的处境之中。”
“可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准备，如果我们确定要揭开他的真面目的话。”
“不，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准备什么，什么都不需要。天堂的讨伐是一切的关键，我们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一份得到响应的讨伐令。”
“如果天堂的讨伐没有发出呢？”
“那不可能。十九位圣灵，要作废一份协议需要绝大多数成员同意。他们没有办法统一意见的。”
“魔主呢？”
“魔主会抛弃他，除非他愿意堕落。但显然这种可能性很小，而且即使他堕落，也自然有天堂应对他，不需要我们操心。”
“还有巫妖评议会？天哪，我发现他是我们所有对手当中牵扯最多的。我们是否需要考虑这个机构？”
“格雷已经涉入人类事务太深了，按照巫妖评议会与天堂和地狱的灰袍协议，他并不在协议的保护范围之内。”
两个声音同时沉默了，大殿中静悄悄的。
塞德里克五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皇位上。
许久，女性声音轻声说道：“我同意你的看法。既然如此，让我们采取行动吧。塞德里克，约见他。”
“遵命，尊敬的龙神！”塞德里克五世轻声说道。
……
格雷来到黑龙城的一个多月后，圣历10758年的四月中旬，塞德里克五世再次召见了他。
来的，依旧是塞德里克五世的黑甲近身侍卫。
“圣骑士阁下，陛下邀请您前往黑龙殿。”
“现在吗？”
“是的。陛下希望上次提的建议，您已经慎重考虑过了。这一次可以给陛下一个圆满的答复。当然，这也会是最终答复。希望您能明白。”
“我明白了，请先等我把这些面粉发完可以吗？”
“可以。”
侧过脸，格雷继续将装成小袋的面粉递送给黑龙城中的贫民。黑甲近身侍卫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似乎因为他们的到来，前来领取面粉的贫民都不再像之前那么踊跃了，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
“陛下要见圣骑士，有什么事吗？听说陛下并不喜欢圣骑士大人。”
“嘘，不要问那么多。有面粉领你赶紧领，大人物的事情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可是万一……”
“以前没有圣骑士，你不也没饿死吗？有人给我们，拿着就行了。”
一切都静悄悄地进行着，格雷将一袋袋的面粉递给排着队的贫民。
黑猫小声说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凯瑟琳说的是对的了……你不问我指的什么吗？”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格雷轻声回答。
黑猫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在盔甲里呆着。
低着头，格雷继续将一袋袋的面粉递给贫民。每交到一个贫民手中，他都会说一句：“愿圣灵庇佑你。”
而那些贫民，则会双手捧着，点头给予回应。有谦卑的，有慌乱的，有紧张的，有不由衷的，有用贪婪的目光看着的……各种各样的反应都有。
很快，面粉发完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手推车。然而，没有领到面粉的贫民还是很多，他们眼巴巴地望着格雷。
北方的粮食产量远没有南方高，在以农业为主的时代里，北方也远没有南方富裕。作为古斯塔夫帝国的首都，整个黑龙城，实际上有三成以上都属于贫民。只不过相对于灾荒年的贫民而言，他们暂时没有生存的危机罢了。
“圣骑士大人，您明天还会来吗？”排了好久的队，却依旧两手空空，衣衫褴褛的小孩问道。
稍稍沉默了一下，格雷摸着他的脑袋轻声答道：“明天应该来不了了。”
“那我们怎么办？”
“会有其他人接替我的位置。”
“那如果没有呢？”
“你们就要学会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尽管生活并不是那么让人愉快。也许会有人欺负你们，也许会让你感到绝望，但我希望，无论情况多么糟糕，你们都能保持对善的坚持。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好。”
贫民们静静地听着。也许他们其实听不懂，也许他们心心念念的依旧只是那一袋面粉，但，总会有人听懂的。尽管人数可能很少，少得可怜，少得让人绝望。
有时候黑猫甚至想问，贫民的绝望与格雷的绝望，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绝望呢？
侧过脸，格雷问一旁的卡尔：“我们还有多少钱？”
“不多了，只有几个金币。”
“全部换成铜币发给他们吧。”
“好的。”卡尔点了点头。
转过身，格雷骑上马对黑甲近身侍卫说道：“好了，我的事情做完了，走吧。”
黑甲近身侍卫默默地行了个礼。
在贫民们的目送下，黑甲近身侍卫带着格雷沿着狭长的巷子缓缓地走，朝着皇宫的方向。
……
午后的黑龙城，被低沉的云笼罩着。风轻轻地从平原刮过，古斯塔夫黑色的龙旗在风中轻轻飘荡。
格雷交出了自己的佩剑，一步步地走上台阶，又一次来到了黑龙殿前，远远地与塞德里克五世对视着。
迈开脚步，他一步步地走进黑龙殿。
四周的黑甲近身侍卫静静地站着，注视着他。
一步步来到皇座前，格雷微微躬身，在自己的胸前虔诚地划了一个十字架。
“尊敬的古斯塔夫皇帝，塞德里克陛下，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咳咳……圣骑士阁下。”塞德里克五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不知道我的建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了。”
“我已经详细考虑过了，我，拒绝您的提议。”格雷轻声答道：“我的誓约，我的信仰，不允许我将它们用来作为交易的筹码。”
“如果你拒绝我的提议，那么结果可能会相当糟糕。”
“我知道，但我坚持我的信仰。我会当成一次对我信仰的拷问。如果信仰能够交易，那么它就不再是信仰了。信仰的持有者，更不能将自身的安危作为抉择的标准，无论引发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将欣然接受。”
“那你身边人呢？如果你是圣徒，不是应该以周围人的安危为重吗？”
“我跟圣灵的协议，只涉及了我，并不涉及其他人。他们受到了我的欺骗，所有的过错都在于我。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如果您坚持要迁怒他们，迁怒无辜的人，那么，我将用尽一切的力量去保护他们。”
“你要用什么保护？圣灵会讨伐你，魔主会抛弃你，你还有什么力量可以保护他们？”
两个巨大的黑影在塞德里克五世身后巨大的龙族图腾上缓缓浮现了出来。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女性的声音响起了，紧接着的，是那个男性的声音：“如果你坚持，我们不介意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圣骑士推向深渊。而如果你能有所妥协，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保证你今天的权位。你可以继续追寻你所谓的正义，当然，是有限的正义。就好像曾经的教廷那样，而不是今天的教廷。想想你的妻子，想想你的孩子。也许你应该做出一个更符合她们利益的决定。”
格雷静静地站着，大殿内静悄悄的，安静得一丝一毫的声响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格雷与塞德里克五世静静地对视着。
……
温润的阳光静静地挥洒着。
雪莱带着里奇在院子里玩耍。
里奇高高举起一朵花，对着蔚蓝色的天空。
雪莱就站在一旁，甜甜地笑着。
……
格雷静静地站着，与塞德里克五世对视着。他轻声说道：“我要成为我孩子的榜样，哪怕被毁灭，也要问心无愧。而非成为他唾弃的对象。我将竭尽所能守护我的家人，同时，也是守护每一个人心中的希望。正义，不能用来讨价还价，即便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么直到最后一刻，我也应该是一位善良而正直，从未违反过任何誓约的骑士，也不曾堕入黑暗。”
“所有人都会唾弃你，你的正义还是正义吗？”
“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与他人无关。”
“你将会失去一切。”
“信仰光明，我从未想要得到什么。”
……
黑龙城的巷子里，银月骑士团的成员们还在忙碌，分发着铜板。
棒槌哈哈大笑着，都有点爱上这份工作了。
几个金币确实不多，但换算成铜板，却足足有好几万个。而对于贫民来说，则是一大笔钱，可以让许多许多人欢笑，可以在他们毫无希望的生活里点亮一点点的光明。传播一点善。
……
咸鱼城城堡的上空，凯瑟琳静静地守护着。
……
安德鲁坐在阳台的长椅上打着哈欠。就在他的不远处，琼斯和朵拉正盯着新教宗，让他签发新的改革命令。
……
卡蜜拉骑着马，带着士兵，像一位女骑士一样在乡野之间巡视着。
……
艾伦国王的儿子凯里和鲍勃正穿着盔甲，骑着马来回冲刺，接受作为骑士的训练。
被撞下马，鲍勃捂着屁股哈哈大笑。
……
王宫里，一个尊格雷为教父的小男孩高举着手中的木剑，呼喊道：“银月骑士绝不贪恋权位！我们与正义相伴！以神圣为荣！”
风吹过大地，仅仅数年之前，连马都骑不好的银月骑士，已经变成了银月骑士团，种子，已经洒遍了大地。
……
薇薇安显出了身形，站在格雷的身后：“银月骑士团魅魔薇薇安报到，前来履行誓约！”
“还有我！”黑猫奋力掀开格雷的面罩，从盔甲里窜了出来，炸开了毛地呼喊道：“我也将竭尽所能！你们可以毁灭我们，但你们永远无法击败我们，无法逼迫我们妥协！你们赢不了！”
仰起头，格雷望着那龙的幻影轻声说道：“银月骑士团，绝不妥协，绝不苟且，无论形势何等恶劣，我们都将战斗到最后一刻！”
龙的幻影沉默着，许久，那个女性的声音只能轻声说道：“好吧，那么我宣布，谈判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