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章：召唤（3）
绮丽气呼呼地站在花圃中，叉着腰，一脸的愤怒。
……
树洞内，已经缓过劲来的安杰尔瘫坐在地，缓缓地抬起头来，怒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上位恶魔。
“刚刚……是你弄出来的吗？我是说那团黑色的粘液。”
蛤蟆恶魔嘴角微微上扬，忽然伸出一只手，凭空一抓。安杰尔顿时整个朝着他飞了过去，被死死地勒住脖子，悬在半空。
安杰尔的四肢无力地垂着。
蛤蟆恶魔恶狠狠地说道：“你已经是我的魔使了。身为我的奴仆，你应该懂得对自己的主人用‘您’，而不是‘你’。懂吗？”
“呵呵呵呵……”安杰尔缓缓地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奴仆了？”
“就在刚刚，你自己承诺要效忠于我的。”
蛤蟆恶魔勒住安杰尔的手指缓缓用力，顿时安杰尔剧烈地咳了起来。
“你这是……这是欺骗！我使用法阵确实会召唤黑暗魔力，但绝不会那么多，那么快。所以……这是通过欺骗而缔结的协议……”
蛤蟆恶魔拇指微微滑动，掐着安杰尔的脖子，硬生生将安杰尔的话给掐断了。他缓缓说道：“通过欺骗缔结的协议，那也是协议，也是必须要遵守的。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当你使用这个召唤法阵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是光明信徒的话，我还要费心去扭转他们的想法，但你显然不是。”
说着，蛤蟆恶魔将安杰尔丢到了地上，乐呵呵地看着安杰尔在地上挣扎，拼命地咳嗽着。
好不容易地，安杰尔终于缓过劲来，再次抬头仰望伫立在眼前的蛤蟆恶魔：“那……如果我履行协议的话，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才是正确的思路嘛，哈哈哈哈。你想要什么好处？金钱？名望？地位？还是权力？”
“我想要变成恶魔，可以吗？”
听到这句话，蛤蟆恶魔顿时迟疑了一下：“变成恶魔？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我发展过很多魔使，你是唯一一个提出这样的要求的。变成恶魔，你想干什么？”
撑着地面，安杰尔缓缓地站了起来：“我想要恶魔的永生，想要恶魔的力量，想要所有身为恶魔拥有的一切！”
蛤蟆恶魔微笑着问道：“还有永恒的束缚，你也想要吗？”
“永恒的束缚？”安杰尔睁着迷离的双眼。
“呵呵呵呵，当然。难道你以为当恶魔，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蛤蟆恶魔缓缓躬身，低着头瞧着安杰尔，说道：“永远效忠魔主，愿意为了魔主而牺牲自己所有的一切。一旦违反……”
蛤蟆恶魔没有再说下去了，他只是微笑着，瞧着安杰尔。
“我……我可以！”安杰尔连忙说道：“只要给我力量，我愿意效忠魔主！”
“但你还不够资格。你太弱了，一个普通的血精灵而已。如果连你这种货色我们都接纳的话，深渊早就人满为患了。事实上，第三纪之后，即使是史上最强大的血精灵，也没达到让魔主接纳他的地步。或者你可以证明你在其他方面的价值？”说着，蛤蟆恶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安杰尔。
“什么价值？怎么证明？”安杰尔咬着牙问道。
“战略价值。”蛤蟆恶魔摸着下巴说道：“上一个让我们深渊愿意接纳他的异族，叫格雷·格鲁格鲁。”
“格雷·格鲁格鲁？巫妖王格雷·格鲁格鲁？”
“是的，就是他。”蛤蟆恶魔笑嘻嘻地说道：“他弱小，弱小到我一只手指就能捏死。连个保命的魂匣都没有。而魔主两次向他提出接纳，他拒绝了两次。他是凯尔特斯大陆上唯一拒绝过两次魔主提出的建议的。如果你能走到他的位置，深渊十分愿意为你敞开大门。”
安杰尔的目光都开始闪烁了：“但……那会非常难。”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很容易的话，深渊早就人满为患了。你以为深渊是什么地方？”伸手托着安杰尔的下巴，蛤蟆恶魔缓缓说道：“身为新晋的魔使，我建议你还是从最基础的地方入手。先想想你怎么获得我的信赖，获得我的垂青，获得一些比较简单的东西。例如一两件魔法道具，或者一两份珍贵的材料。成为恶魔，对你来说实在太遥远了。我甚至完全不相信你能做到。”
“那我能做什么呢？或者说，您所说的最基础的地方是什么？”安杰尔问。
“克里玛莎。”蛤蟆恶魔往后退了一步，伸出长着蹼的双手，说道：“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克里玛莎的所有。这是现在深渊最感兴趣的话题。我知道血精灵魔法学院现在绝大多数的魔导士，都在巨蛇城。告诉我关于他们的情报，如果没有，那就去调查。还有那个叫摩多矿石的东西。那是洛葛仙妮供应给巨蛇城的，想办法阻止他们。在这两件事上，如果你能有所成就，将得到丰厚的奖赏。可能是你身为血精灵，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丰厚奖赏。哈哈哈哈。”
……
走在校道上，安杰尔喃喃自语道：“他们的目的是摩多矿石和克里玛莎？这么说，巨蛇城的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了？否则的话，他们不可能这么重视。”
“我赞成这个说法。”跟在安杰尔的身后，魔鬼小声嘀咕道：“而且我觉得可能不仅仅是突破那么简单，甚至可能已经运用了。他们居然需要从血精灵魔法学院入手，这说明他们对巨蛇城的情况一无所知。那样的话，最有可能引起他们重视的，就是应用了。破解的结果极可能已经开始运用。”
停下脚步，安杰尔猛地回头怒视着魔鬼。
魔鬼也静静地看着他。
好一会，魔鬼才轻声问道：“想问我刚刚为什么不救你？不只不救，还什么都没做。”
盯着魔鬼看了好一会，安杰尔终究是泄气了，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转身继续往前。
魔鬼继续缓缓地跟上。
“我应该怎么做？执行身为魔使的任务吗？”
“当然，不然你还能做什么？”
“可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我彻底背叛血精灵了。跟哥哥一样。”
“不，你这比你哥哥严重多了。血精灵女王调动这么多的魔导士，可以看出她究竟有多重视这件事。这是关于整个血精灵命运的大事。你在这样的事情上叛变……我敢打包票，一旦被发现，你绝不可能好像你哥哥那样跑到其他地方就没事。血精灵一定会对你疯狂追杀的。”
“你是在劝我不做吗？”
“恰恰相反，我在劝你做。”魔鬼嘎嘎嘎地笑道：“如果必须要面对追杀的话，那么你更应该抓紧时间强大自己。只有这样，你才可能在追杀之中活下来。最理想的莫过于彻底变成恶魔了。毕竟，你已经是使魔了，没有回头的路。”
安杰尔继续默默地往前走着。
想了想，魔鬼又补充道：“也许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发掘克里玛莎奥秘最终不会成功，胜利的是天堂与地狱。那么，此时你站在恶魔一边才是对的，才是为血精灵着想。你才是真正忠于血精灵的人。这很可以理解不是吗？别说发掘出来的克里玛莎奥秘，就是原版的，也没有扛过天堂与地狱的夹击。而魔主改造生命的能力却是经过验证的，哪个更可靠呢？”
“听上去还是魔主的生命改造更可靠。”
“是的，就是这样。所以你并不是叛徒，哈哈哈哈。也许你可以先把魔法学院所有前往巨蛇城的魔导士名单交出去，特别是他们各自的特长。这东西你手上就有。只是不知道能换到什么。”
远远地，安杰尔已经看到绮丽了。
要怎么形容呢？唔……绮丽整个脸都绿掉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十二点了！十二点了！我在这里足足等了你四个小时！”
安杰尔尴尬地笑了笑，目光闪烁着：“抱歉。”
一下子，绮丽的脾气似乎就软下来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安杰尔：“刚刚我还跑到实验室去看了，你并不在实验室。”
“我……”安杰尔犹豫着答道：“家里有点事，所以来晚了，抱歉。”
“家里有事？”
“是的。”
“抱歉，我忘了你是住家里的了。我刚刚一生气，就什么都忘了……”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错，有突发事件又没有赶得及通知你。”
魔鬼在安杰尔耳边小声说道：“她约你去踏青的地方，好像就有摩多矿石矿区。”
“周末那个踏青……”安杰尔犹豫着说道：“我们去吧。”
“真的吗？”绮丽顿时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的了，我很久没陪你出去走走了。”安杰尔微笑着答道。
“真是太好了！”绮丽一下欢呼了起来，搂着安杰尔的胳膊。两个人沿着校道慢慢地走着。
行进间，安杰尔的目光微微闪烁着。
25章：恶魔的任务
数日后，卡地亚边缘的丘陵地带。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地。
头顶的雀鸟在飞舞，地上的绿道在摇动，成群的，长着翅膀却不会飞，还有四只蹄子的古怪生物在原野上奔跑。
由于离开了神木树冠的阴影区，整个世界仿佛都一下明亮了起来。
四周是开阔的，丝毫没有卡地亚中心地带那种拥挤的感觉。
唔……其实还是有一点的。例如站在山顶上遥望卡地亚的时候。你会看到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神木，更会看到密密麻麻的，修筑在根系上的建筑。一下子，那种压抑的感觉又会回来。
丘陵上是长长的鹅卵石道。
一辆由独角兽牵引的马车缓缓走过，精灵马车夫坐在前方拉扯着缰绳。
因为独角兽很有灵性，比马要强太多了，所以他并不需要类似马鞭之类的东西。
车窗打开，绮丽探出头来远远地眺望神木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回头对坐在马车里的安杰尔说道：“这是我第五次在这样距离下看神木。其实我觉得在这个位置看神木，它是最好看的。”
“第五次？”安杰尔朝着她望了过去。
“对，只是第五次而已。我不是出生在卡地亚的，第一次从这个距离看神木，是我来魔法学院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第二次是来上学的时候，还有两次分别是回家的时候，跟回校的时候。”
“所以……你才回过一次家？”安杰尔犹豫着问道。
绮丽点了点头：“回去也没什么事做，父母有时候会过来卡地亚看我。你忘了吗？上次他们也来了，我约你见面，结果你因为有事情在忙，所以没过去。”
“哦？”安杰尔微微仰起头，努力地回忆着。
挂在车厢顶上的魔鬼小声说道：“大概是两个月前。嗯，差不多是那时候吧。你们刚刚交往一段时间。”
那次安杰尔其实是在图书馆看书，单纯就是不想见而已。
“哦！我想起来了。”安杰尔言不由衷地说道：“真抱歉，那次……确实是比较忙。”
“没关系。”绮丽微笑着说道：“反正他们还会来的，到时候再见面也一样。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是不是也该介绍你父母让我认识了？我可从来没拒绝过哟。而且他们就在卡地亚不是吗？”
“会有机会的。”安杰尔点了点头，回以“礼貌性”的微笑，然后刻意望向别处。
绮丽的目光微微暗淡了些，失望地看着安杰尔。
颠簸中，马车继续缓缓前行。
……
天空中的鸟儿在飞舞。
满是绿草的山坡上，车门缓缓打开了。
绮丽提着大大的篮子下了车，满是兴奋地望着远处的神木。
身后，安杰尔也下了车，随手从衣兜里摸出两一个银贝和三个绿贝递给车夫，轻声说道：“傍晚的时候来接我们。”
“好的。”收起银贝，车夫上了马车，重重抖动了一下缰绳。
马车离开了。
绮丽提着篮子高兴地转圈圈，笑着。望着天空。红色的长裙在风中飞舞。
安杰尔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今天的绮丽是精心打扮过的。
红色的长裙，长发编织成一道道的长辫，扎着橘黄色的头绳。那一双爱笑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动人夺目了。特别是看着安杰尔的时候。
转圈的时候，就好像一只飞舞的红色蝴蝶一样。
然而，安杰尔只是默默地站着。低下头，他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透明的，只有拇指大小的药瓶。瓶子里是红色的液体。
“我觉得他在耍我。”安杰尔小声说道：“给我这么点东西，这是在打发乞丐吗？”
“这是你自己要的。”魔鬼小声嘀咕道：“我一开始就说了，应该用魔导士们的情报换一些可以增强魔力的东西，而不是换什么‘对执行任务有帮助’的东西。”
“我以为如果我要的是‘对执行任务有帮助’的东西，他会稍微阔气一点。毕竟我是替他做事，这些东西本该由他免费提供。是不是每一个恶魔都这么小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永远都不可能获得改造的资格了。”
“唔……所以你想怎么做？”
安杰尔沉默着，没有回答。
“安杰尔，你不过来吗？”
远处，绮丽已经铺好了野餐的毯子，正在将篮子里的食物一样样地摆开。
安杰尔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又侧过脸看了看左边。
大概一百米外，就是一片工地一样的地方，垒起了大片的沙包和泥沙。一群半人马正在充当矿工，忙碌着。
望着那地方，安杰尔缓缓地朝着绮丽走了过去。
“怎么啦？”绮丽小声问道：“要换个地方吗？不过，现在好像周围所有风景比较好的地方都被开矿了。很多人都反对，但没有用。女王一意孤行。”
稍稍犹豫了一下，安杰尔轻声答道：“换个地方。”
“好吧。”
绮丽低下头正准备要收拾，安杰尔又补充道：“换到那边去。”
安杰尔所指的，是更加靠近矿区的地方。刚好就在矿区的入口顶上。
“到那边去？那我们不就得一直看着他们了吗？”
“有什么关系呢？这里最重要的是阳光和空气，不是吗？”说着，安杰尔看了绮丽一眼。
绮丽犹豫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提着篮子，一步步地开始往高处走了。
在学校里，绮丽原本算是大红人了吧。主要是长得可爱，即使以血精灵的标准来说，也非常可爱。而且还非常活跃，积极。这使得她成为了无音施法团的主心骨，并进一步成为了团长。
所谓无音施法团，其实是以研究瞬发魔法为主的团体。简单地说，就是通过手势施法，不需要任何吟唱时间。
也算是一个学术性质的团体，所以能当团长的绮丽自然水平也不低。七级。在安杰尔接手维管会之前，她甚至魔力测评等级比安杰尔还高。即使是现在，她也只比安杰尔低了一级。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再过几个月就可以通过八级测评了。到时候，安杰尔可未必上得了九级。
当然，她的年龄就比安杰尔要大很多了。
别看她站在安杰尔旁边比安杰尔足足矮了差不多两个头，就好像哥哥和妹妹一样，但其实她已经六十三了。是的，比安杰尔的年龄大了快一倍。
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绮丽原本算是大红人，是的，原本。现在不是了。自从她成为安杰尔的情侣之后，声望可谓是一落千丈。甚至无音施法团的理事会都组织弹劾她了。
唔……不过安杰尔帮她压制住了。站在她的立场，她觉得是安杰尔对她的关心与帮助。站在安杰尔的立场，其实只是避免出现一个强大到足够挑战自己的势力而已。毕竟无音施法团也是老牌团体了，就算团长有问题，框架也还在。只要换个人，随时就会崛起。
这种历史悠久、实力强大、并且还偏学术的团体可不是午夜歌唱那种边缘团体，随时可以连根拔起的。真要彻底撕破脸皮，虽然凭安杰尔那种强硬的手段肯定也还是能压制得住，但难免就要伤筋动骨了。
一步步地走着，两个人终于到了坑道口的上方。
安杰尔站着，微微低头注视着坑道口不断进出搬运着泥沙的半人马。
绮丽站在一旁也跟着呆愣地看着，虽然她完全不知道安杰尔在关注什么。
侧过脸，安杰尔对绮丽说道：“就这里吧。”
“嗯。”绮丽点了点头，默默地开始铺毯子了。时不时地还看站着不动的安杰尔一眼。
老实说，如果换了别人，不是绮丽，或者不是安杰尔，换了其他任何一对，大概都已经炸掉了吧。
好好的一次踏青野餐，直接就让安杰尔那张冷漠的脸把心情给败光了。从头到尾连个笑都没有。要知道血精灵号称男女平等，但实际上是女性血精灵更为强势。
然而……
怎么说呢，每一对情侣的相处方式都不同。从绮丽主动告白的一刻起，实际上她就已经输了，输得非常彻底。
爱情这东西看上去很美，实际上也是要博弈的。谁先开口谁先输。输了开头，正常来说就是一路输到底。这一点对血精灵和人类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将东西都摆好了，绮丽仰起头正想让安杰尔坐下来，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安杰尔就已经抢先说道：“你先在这里坐会，我走走。”
说着，安杰尔已经转身离开了。
“呀？走走？”绮丽连忙说道：“我也一起去吧？”
“不了，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安杰尔头都没回，不一会就已经走远了。
只剩下绮丽孤零零地坐在毯子上，面对着精心准备的一圈的食物。
……
一路走着，安杰尔偷偷摸摸地绕到了矿区下面的一个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在转角处盯着那些忙碌的半人马。
“你想怎么做？不是说只要滴在产出矿石的土地上就行了吗？你的脚下就是了。”魔鬼小声问道。
“你觉得这么做真的行吗？”安杰尔反问道。
“为什么不行，是他自己说的。”
“呵呵……挖摩多矿石都必须挖坑了，我们破坏摩多矿石矿脉，却只是滴在脚下的土地上？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做？他做不到吗？这东西我已经测试过了，效果并不怎么样。真照他说的做了，渗到下面的能有多少？能减产多少？一个？还是两个？到时候我用情报换来的这个东西，就减产了一个摩多矿石？”
“那……你准备怎么做？”魔鬼小声问。
安杰尔想了想，答道：“滴到地底神木的根茎上。”
26章：恶魔的任务（2）
神木绿荫之中，位于茎部的一栋从树干中掏出来的房子，数十名血精灵文职人员不断往来着，忙碌着。
“西城区最近的治安有些不太好，上月有六宗盗窃案。前个月五宗。一年以前，我们基本一个月才有一宗。这可不是好兆头。而且其中有两宗盗窃案到现在都没破。紫罗兰大街的路面需要修理，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还没回复。全城的巡逻频率全部都被降低了……这样下去民众对我们的执政团队会有怨言的。”
“那是因为我们抽调了太多人去干其他事了，采集摩多矿石，还有为即将开建的魔法城做建设。我们现在不管是经费还是人手都非常紧张。而且怨言再大，还能比当初决定大规模开采摩多矿石的时候大吗？”
“这种想法可不对，以前你们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们有充足的经费跟人手，而现在没有了。几个月前我也像你一样希望把所有的窟窿都填上，但现在我发现根本不可能。能不新增窟窿就不错了。”
“所以你们就准备这样一直下去，不准备改善了？”
“实话实说的话，是的。”说完，政务官直接摊了摊手。
面对政务官的回答，前来质问的枢机院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瞪圆了眼睛。
低下头，政务官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小房间。房间四面都有巨大的窗，而且连玻璃都没有，既不阻挡视线也不隔音。
房间里，执政官可妮莉娅正在给自己的得力下属达丽安娜交代着事情呢。
“摩多矿石的产量必须尽快提上去，女王已经答应巨蛇城了，我们必须按期交货。”
“可我们已经把能用的人手全都用上了。甚至征调了铜矿的工人。难道我们要把铁矿的工人也一起征调了吗？可妮莉娅大人。现在我们的铜矿石还有一定的储藏量，过一段时间可能会非常紧张，到时候又得出问题了。”
“人不够，就招人。现在承诺的进度越来越快，我担心以后即使征调了铁矿的工人也照样不够。供应摩多矿石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可……难道维持民生不重要吗？而且工人即使招过来也没办法立即用的。让不熟悉开采工作的工人下坑道，这会有风险。”
“那就训练他们，训练到他们熟悉位置。”
“我们很难既训练工人，又保证产量。”
“那就尽量保证……”可妮莉娅扶着额，都有些不耐烦了。那眼中尽是疲惫。想了想，她只能又补充道：“在保证产量和训练工人的同时，再稍微注意下民生问题。”
达丽安娜都无语了，握着手中刚刚得到的文件，那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僵持着。
可妮莉娅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用书扶着额。达丽安娜默默地站着。
房间外依旧嘈杂，政务官们忙得鸡飞狗跳。
好一会，达丽安娜才犹豫着说道：“大人，我觉得您应该跟女王谈谈。我们不可能无限量地拉升摩多矿石产量的。她不能只关注巨蛇城那边。还有，拉升摩多矿石产量这种事，本来也不应该我们来做。应该是矿物部做的。”
可妮莉娅无奈叹了口气：“摩多矿石很重要，女王把这件事破例交给我们，是因为对我们的信任。她只相信我们的调动能力。”
“但她应该知道被她相信着的我们，其实已经严重超负荷了。”达丽安娜犹豫着答道：“时间太紧，我们根本没办法做到她所要的。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完成目标，这对大家的士气打击会非常大。关键，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洛葛仙妮已经变成巨蛇城的殖民地了吗？”
可妮莉娅无奈地看着达丽安娜。
“是因为克里玛莎吗？”达丽安娜困惑地问道。
可妮莉娅淡淡看了达丽安娜一眼，轻声说道：“我没办法告诉你什么。只能说，你应该相信女王殿下。她绝不可能做有害于血精灵的事。”
……
此时此刻，另一方面，安杰尔已经偷偷潜入了坑道。
坑道墙壁上的火把滋滋地燃烧着。昏暗的火光下，安杰尔一点一点地向前摸索着。
几个矿工走过，安杰尔连忙遁入岔道中。
一辆辆的矿车被推过，安杰尔又只好连忙藏进岔道里。
借着昏暗的光线，安杰尔能清楚地看到矿车里装载的，大量的泥沙，连一块摩多矿石都没见到。
是的，这才是正常的。
摩多矿石以前便宜，并不是因为开采容易，而是因为它是其他矿区的副产物。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它可以用的地方很少。这才有了积存，有了低价。
现在需求一大……
如果要专门开采摩多矿石，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沿着神木的根挖十立方米的土，都不一定能有一个。关键，巨蛇城的需求又非常大。
这才是造成达丽安娜烦恼的真正原因。
偷偷摸摸地，安杰尔又潜行了一小段。
应该庆幸，这个矿区的戒备并不严，矿工又全都是半人马，连一个血精灵都没有。相比之下，既是魔法师，又是血精灵的安杰尔在感知力上的优势是极大的。
一路向前，足足摸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吧，安杰尔才终于来到了真正的“矿区”。
那是一个人为挖出来的，巨大的地底空间。正中是一根神木的根茎，四周的土则全部都被挖开了，无数的矿工正在忙碌着，将一车又一车的矿石往外运。
站在高处已经废弃的坑道里，安杰尔居高临下俯视着。
“你准备怎么做？从这里滴下去吗？”魔鬼小声问。
安杰尔小声答道：“当然不是，这里滴下去作用估计也不会很大。既然要做，就要有效果。要不然就干脆别做。”
“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做？”
安杰尔没有回答。
他站在高处静静地看了两眼，然后转身悄悄消失在黑暗中。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这一次，安杰尔出现在了“矿区”的底部。
他借着岩壁的格挡悄悄扫了一眼，然后往后退了几步，小跑，跃起，再飞扑在地，迅速滚到了矿区里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刚好就贴着神木的根茎。
对于这一切，矿工们一点都没察觉。
“看吧，我就说你不是没有天分，哈哈哈哈。有这身手，当初你根本就不可能箭术初试落榜。”魔鬼在旁边哈哈大笑。
安杰尔悄悄缩着脑袋，观察着四周。
好一会，他终于掏出小刀，然后一刀刺进根茎里，用力往下划了一下。
一下子，绿色的液体流出来了。
相比树干，深埋地底的根茎确实要脆弱许多许多，虽然它看上去极大。
紧接着，安杰尔又摸出了那个小瓶子，拔开盖子，直接把瓶口对准了划开的缺口，然后念动咒文。
透明的瓶身开始微微颤动了起来，里面的液体被一点一点压入根茎之中。
安杰尔再次念起了咒文，将缺口用冰封了起来。
全部完成，他才缓缓地松了口气，然后把空瓶子收起来。
“完成。”
27章：恶魔的任务（3）
傍晚时分，安杰尔就带着绮丽坐上了原本的马车回去了。
车轮咕噜咕噜地转着，车厢上下颠簸。
坐在车厢里，绮丽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一旁的安杰尔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还自顾自地在想着什么。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绮丽带着怒意问道。
“说什么？”安杰尔侧过脸。
“你去哪了？约好了一起过来踏青，结果你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让我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地等。你就没什么打算跟我说吗？”
“就走了一下，觉得风景还不错，多看了一会。有什么问题吗？”
“看了五个小时的风景？”
“是的。”安杰尔点了点头。
绮丽把头别过去，脸都气鼓了。
安杰尔也侧过脸望着窗外。
魔鬼小声说道：“我觉得你应该哄哄她。毕竟到时候如果有什么异常的话，还得让她当你的不在场证明呢。带她过来踏青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想了想，安杰尔只得撑起笑容对绮丽说道：“你做的东西真好吃。”
“是嘛？”绮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确实好吃，我都吃光了不是吗？”
“但是你失踪了五个小时。说好来踏青的，结果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那里。”
“唔……”犹豫着，安杰尔说道：“其实……我从来没出来踏青过，更别提跟女孩子了。所以走着走着才会……你知道我在这方面特别糟糕的。抱歉。这样会很怪吗？”
绮丽眨巴着眼睛望着安杰尔，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抱歉，第一次。”安杰尔装出尴尬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得帮我保守秘密。”
“这件事我还能跟谁说呀。”绮丽无奈地叹了口气，望着安杰尔，想了想，却又笑了出来：“至少我们可以一起经历很多的‘第一次’，这是一件好事。”
“天哪，这么糟糕的谎言也有人信。”魔鬼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我建议你以后可以多多地把她‘用起来’。毕竟这么傻的人真的不多了。还有莫沙丽丽，也不要浪费。”
夕阳下，马车继续咕噜咕噜地沿着长长的鹅卵石道走着，驶向神木的方向。
……
昏红的火光下，矿工们依旧在奋力挖掘着，一点一点地拨开每一块的土壤。
其中一名矿工是一头有一定年纪，留着大胡子，却依旧浑身肌肉的半人马。他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泥里剥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摩多矿原石，然后小心翼翼地与一旁铁盆里的另外几个摩多矿原石放在一起。
弯下腰，他又继续在泥土里搜索了起来。
火光下，刚刚被他放进去的那颗原石放射出了一道微不可查的黑光，稍纵即逝，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
回到魔法学院之后，安杰尔又是过起了原本的生活。每天在图书馆和实验室之间来回，偶尔去一趟行政楼。
依旧沉迷在魔法之中，一点一点地，努力地提升着自己的魔力和知识。
“既然已经完成任务了，为什么不召唤他，跟他要奖赏呢？”魔鬼问。
“我想等他来找我。如果我做的事情真的有效果的话，他肯定会主动找我的。”看着魔鬼，安杰尔缓缓吐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答道：“我觉得他根本就在敷衍我，也许只是试探，也许是真的瞧不起。从他给我的东西就可以感觉到了。一共给了我十毫升的药剂。可是我们测试过，需要至少一毫升，才可以让一颗摩多矿石完全失去效果。这意味着什么？满打满算，所有的药剂也只可以让十个摩多矿石失效。按照现在的价格，10个摩多矿石，在黑市也只需要一万银贝而已。你懂这里面的意思吗？”
“唔……”魔鬼看着他，蹙着眉头，噘起了嘴，没有回答。
深深吸了口气，安杰尔说道：“也就是说，我花一万银贝去黑市买10个摩多矿石，带回来捶烂，就跟我冒险去做这件事一样了。”
魔鬼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安杰尔。
“所以，等吧。我得想办法改变一些东西，否则成为魔使，对我来说将只是累赘，没有任何的好处。我不需要那些一点作用都没有的小恩小惠。”说完，安杰尔低下头，又是继续忙碌自己的实验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着，安杰尔不召唤蛤蟆恶魔，蛤蟆恶魔也不找他。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成为地狱的魔使一样。
然而，一个多月之后的一天……
……
“咣！”
一声巨响，执政官可妮莉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那力道，几乎可以用撞开来形容。
可妮莉娅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
早早坐在房间里的达丽安娜连忙一下站了起来，一脸的错愕。
“咣当”一声，可妮莉娅将手中一个装着十来个摩多矿石的铁盘子放到自己的书桌上。
“大人，怎么啦？”达丽安娜蹙着眉问。
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可妮莉娅才稍稍缓了口气，说道：“质量有问题。有一个批次的摩多矿石质量出了问题。”
达丽安娜连忙走向前，伸手拿起了其中一块矿石，缓缓地朝着里面注入魔力。很快，矿石亮起了蓝色的光。
“没问题呀……”
“那是你现在感觉没问题，如果你持续不断测试，很快就会发现问题了。”
“什么意思？”达丽安娜一脸的呆愣。
“就是……”捂着额头，可妮莉娅一脸沮丧地说道：“就是说，这些矿石有可能失效。只是可能，不是必定失效。而且你完全不知道它们究竟在什么时候失效。甚至有可能炸裂。你知道，这些都是用来制作武器的。如果关键时候失效，甚至炸裂，伤及持有者，会非常可怕。如果要彻底检验出一个矿石是否有问题，需要长达一周的不间断测试。”
达丽安娜愣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我们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问题……”
“是的，这是新问题，我们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批矿石是送到巨蛇城之后才被发现有问题的。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测试了超过五千颗矿石，最终得出结论，只有其中一个批次的三百颗有问题。那个批次的矿石全部都是产自一个矿区的。一共一千颗，也不是每一颗都有问题。魔塔的结论是这些矿石受到了某种程度的黑暗力量污染。”
“哪个矿区？”达丽安娜连忙问道。
“c9矿区。”可妮莉娅答道。
c9矿区，就是安杰尔去的那个矿区。
……
此时此刻，魔法学院待开发区的树洞里。
“整个矿区废了？”
“是的。”蛤蟆恶魔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干得真的不错，能告诉我怎么做到的吗？”
安杰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低头，半眯着眼睛想了一会，才抬头问道：“可以告诉我具体点吗？我想知道矿区为什么会整个废掉。”
瞧着安杰尔，蛤蟆舔了舔唇，笑嘻嘻地说道：“因为不稳定，出产的矿石非常不稳定。不稳定，甚至还有危险的矿石，等于毫无作用。想要分辨他们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力，还不如重新开一个矿区呢。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安杰尔微微张口，想了想，微笑着改口问道：“能告诉我我的奖励是什么吗？既然效果这么好的话，我是否应该有奖励？”
顿时，蛤蟆恶魔愣住了。他迈开脚步，绕着安杰尔一步步地走着。那眼睛上下不断地打量着安杰尔。
安杰尔则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偏移一下，只是保持着微笑。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安杰尔的额头上都开始冒冷汗了。
就个头来说，蛤蟆恶魔几乎比安杰尔高了一倍。如果看体型，那蛤蟆恶魔至少是安杰尔的二十倍大小。
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近距离盯着，要说没压力那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对方在魔力上对自己的绝对压制了。
绕了好几圈，蛤蟆恶魔才轻声问道：“你在跟我讲价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安杰尔面无表情地答道。
“可我看到的就是这样。我问了你两次，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的回复却是反问我奖励是什么。这可不是一个好奴仆应该干的事情。”
“是嘛？”已经满头大汗的安杰尔艰难地微笑着，说道：“我不知道在您眼里什么都办不成但是极为遵从您的命令，跟能办成事情，但可能会有点小问题的魔使哪个更好一点？”
蛤蟆恶魔在安杰尔面前停下了脚步，静静地低头俯视着他。
安杰尔的心猛跳，猛跳，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膨起的青筋了。
睁大了眼睛，他维持着微笑望着蛤蟆恶魔。
将那张丑陋的脸凑到安杰尔的近处，蛤蟆恶魔缓缓地吐出了一口带着恶臭的气息。
安杰尔连忙屏住了呼吸，但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坚持与那双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眼睛对视着。
“我喜欢能成就大事的魔使。”好一会，蛤蟆恶魔才笑嘻嘻地说道：“废物魔使送给我我都不要。实话跟你说，我吃过部下五个魔使，各个种族的都有。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前，我一度以为你什么都没做，正准备过来吃了你呢。缔结了魔使协议的血精灵，并不受契约保护。”
“那现在呢？”安杰尔的身躯忍不住都有些颤抖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点一点地滑落。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将头重新扬起，蛤蟆恶魔望了望树洞的顶部，吐了口气，说道：“我觉得你有可能是个还不错的魔使，我可以稍微期待一下，不那么急着吃。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既然这样我就更不会告诉您了。”
几乎毫无征兆的，蛤蟆恶魔出手了。带着蹼的手掌一把捏住了安杰尔的脖子，将他整个提了起来：“你说什么？”
简单的一个问句，不是咆哮，却带着精神术法。一下子，安杰尔感觉自己的眼前的景象都恍惚了。
“你想拒绝主人提出的要求吗？”
又是一击精神术法轰过来。安杰尔感觉自己都无法呼吸了，拼命地抓着蛤蟆恶魔的手挣扎着。然而，他怎么可能挣脱呢？
“回答我！”
安杰尔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了。他不断地挣扎着，却依旧咬着牙什么都没说。
终于，就在安杰尔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蛤蟆恶魔将安杰尔丢到了地上，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悬在空中的火球微微跃动着，不算大的树洞空间里光影交错。
安杰尔躺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过了许久，蛤蟆恶魔才半蹲下来，轻声问道：“缓过来了吗？”
安杰尔无力地睁开眼睛，与蛤蟆恶魔对视着。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给你一瓶药水。”瞥了一眼安杰尔胸前八级魔力的徽章，蛤蟆恶魔接着说道：“能让你瞬间登上十级魔力的药水，也许是十一级。这要看你现在的积累到什么地步了。”
睁着有些迷离的眼睛，安杰尔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开口：“直接把药水注入根茎里。神木的根茎。”
“直接注入根茎里？”蛤蟆恶魔半眯着眼睛。
“对。摩多矿石是依托神木产生的，所以跟神木的根茎肯定有某种联系。”
蛤蟆恶魔将信将疑地看着安杰尔：“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研究过摩多矿石。这是洛葛仙妮的特产，地狱关于摩多矿石的资料，肯定没有神木图书馆丰富吧？”安杰尔躺卧在地，重重地喘息着，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想试试而已。不管怎么样，总比只摧毁十个摩多矿石好吧？”
“你潜入了矿区？”
“是的。”
“可以，这是个不错的信息。有些价值。这是你的十级魔力。”说着，蛤蟆恶魔伸出手。一道黑光闪过，一瓶黑色的药水迅速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将药水丢给安杰尔，然后蛤蟆恶魔舔了舔嘴唇，笑嘻嘻地说道：“看来，你很想要一些更有挑战性一点的任务呀。没问题，我给你安排。”
28章：坚定
许多年以后，当已经年迈的莫尔卡提起笔，决定涉足这段关于安杰尔的历史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迷茫的。
跟格雷不同，跟琼斯也不同，安杰尔的生活轨迹十分清晰。他从小生活在卡地亚，有许多看着他长大的人能告诉莫尔卡关于安杰尔的种种真相，种种过去。
然而，这些“真相”却令莫尔卡更加迷茫了。
他向自己的助理，同样年迈的泡泡抱怨道：“他的性格非常古怪。执拗，执拗到了极点，但却在几乎没有任何压迫的情况下，他就放弃了对血精灵的忠诚，出卖了整个血精灵一族。没有任何征兆。这是一个十分突兀的转变。正常来说，不是应该经历过什么剧变之后才会这样吗？我从来没写过这样的主角。”
泡泡想了很久，然后告诉他：“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忠诚过。”
“从来就没有？”
“是的，就像我以前一样。”泡泡微笑着说道：“你知道，我只是个孤儿，连对母亲的记忆都没有。从我记事开始，就在流浪。并不是因为那场饥荒才流浪。事实上我一直在流浪，直到遇到你。在那之前，我周围都是谁？”
“其他流浪儿童？”莫尔卡蹙着眉头问。
“是的，但不止。还有流浪汉。可能是老人，可能是年轻人，女人，所有的都可能。还有窃贼、强盗……我生活的位置，是整个世界的最底层，所有的恶都在我的身边演绎。那就是我的全部。而跟他们，我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任何一个流浪汉都可能在某个冬天睡过去之后，就再也没能醒来。随时可能被抓走，随时可能失踪，没有人在乎他们，也不会有人在乎我。我们彼此之间甚至不需要姓名。唯一相互之间的帮助，可能是在冬天的时候可以互相取暖，而更多的时候，则是欺凌与奴役。你无法理解安杰尔，或许并不是因为他实在太复杂，而是因为他太过简单，简单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莫尔卡静静地看着泡泡，好一会才翻开笔记本，提起笔：“接着说，说说你对他的评价。我想听。”
“好的。”泡泡耸了耸肩，接着说道：“他其实是一个完全没有进入正常价值体系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我们正常认知的人。应该怎么说呢……一个人忠于国家，他不会是一开始就忠于国家，而是有人告诉他应该忠于国家，并且他相信了，才会忠于国家。一个人忠于种族，他也不会一开始就忠于种族，必须是有人告诉他应该这么做，然后，他才会忠于种族。如果没有一开始的认同，也就没有所谓的背叛，更没有所谓的，需要受到压迫才背叛。”
“你的意思是没人告诉过他？”
“肯定有人告诉过他，这点毋庸置疑，但他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别忘了，他提防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从某种角度来说，因为他哥哥的事情，以及他对魔法的执著与向往，他一开始跟整个世界就是敌对的。他对所有的都没有归属感。在他的眼中，只有他自己跟整个世界的分界线。也所以，背叛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
长长的校道上，安杰尔孤零零地走着。身后紧紧地跟着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魔鬼。
无数的学生与他交错而过，有对他怒目相向的，有对他敬重有加的。但无论哪一种，他都没有回应。
……
“在他的回忆录里，我们看到有关于‘吟游诗人经常嘲笑他’的片段。但事实上，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他的歌谣。没人编过这种歌曲，也没人唱过。整个卡地亚的居民，也没有任何人听过。在他真正成为恶魂之前，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安杰尔是谁，也不知道叛徒安德鲁居然还有个弟弟。至于那只回忆录里的小魔鬼……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存在。从我们好不容易拿到的，天堂和地狱的记录里也没有任何记载。难道你认为以安杰尔当时的实力，他能将魔鬼藏到连天使和恶魔都察觉不到的地步吗？”
……
风轻轻地吹着，窗外树影摇曳。安杰尔缓缓拉上了实验室的窗帘，然后掏出蛤蟆恶魔给的药水，闭上眼睛，缓缓地喝了下去。
澎湃的魔力开始在他的体内激荡，一点一点地渗入他的血脉。
痛苦之中，他缓缓地笑了出来，一种狰狞的笑容。
……
“所以……”
“那都是想象出来的。”泡泡微笑着说道：“我小时候也经常想象。当你把自己跟整个世界隔绝，对世界充满了不信任的时候，只有想象才能支撑你继续活下去。有时候，那些想象出来的东西，就好像真实存在的一样。很多时候我甚至分不清真假，而有的时候，幻觉甚至比真实，更真实。根本就没有吟游诗人嘲笑过他，嘲笑他的是他自己。也没有魔鬼引诱过他，引诱他的，同样是他自己。”
莫尔卡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地望着泡泡。睁大了眼睛。
泡泡微笑着，接着说道：“在极度饥饿，饿到我都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人肉能不能吃。在冷到要僵掉的时候，我也曾想过……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有魔鬼在呼唤我。我只是没有他那样的能力与决心而已。所以我十分理解……”
……
“太好了……哈哈哈哈……太好了。来自地狱的药剂，果然是不一样。这算是改造的第一步吗？这种增长速度，才是我想要的。才是想要的！如果有更多……更多就好了……哈哈哈哈，深渊的力量！”
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安杰尔不断挣扎着，在痛苦中挣扎着。实验台上的器械已经被他掀翻了满地，他整个倒在地上，捂着胸口，脸上却布满了狰狞的笑。不断地喃喃自语着。
……
“可他并没有经历你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莫尔卡认真地说道。
“是的，但他跟我一样将自己从整个世界剥离了。”泡泡抿了抿唇，接着说道：“当把自己从整个世界剥离了之后，他将听不到任何的善意与规劝。更重要的是我刚才说的……他进入不了正常的价值体系。他不懂什么叫爱国，也不会知道种族立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所有壮志凌云的宣言，在他来说全部都是一派胡言。他只会问，他能得到什么。”
“极端自私？”
“是的。就是极端自私。其实每一个人都自私，只是自私的程度不同而已。从个人开始，然后家庭、朋友、国家、种族，如果他接受了正常文化的熏陶，那么他就会本能地接受约定俗成的道义。但是他没有，他什么都是空白的，更把自己放到了整个世界的对立面上。加上……他还非常有天赋。其实根源就在这里。不存在背叛，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忠诚过。他从来都是孤独的。”
莫尔卡静静地看着泡泡，沉默着，点在笔记本上的笔顿了好久好久。
泡泡笑了笑，接着说道：“有人说孩子的善才是真的善，但有时候，其实孩子的恶，也才是真的恶。他就是证明。他跟整个世界都不同。所有的不合常规，都不过是投影而已。”
……
实验室的窗帘重新拉开了。
从窗外投入的光照在安杰尔洁白而冷峻的脸上，
实验室里的一切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望着窗外的景色，安杰尔缓缓笑了出来，然后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
沉默了好久，莫尔卡才深深吸了口气，笑了笑：“我很庆幸你没变成他那样。”
“因为我遇到了你，是你挽救了我。”泡泡说道：“其实我一直有点好奇，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救我？那时候你自己都可能要饿死了。”
“我也……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希望有人像我对你那么对我吧。也可能……我以为你是我的幻觉。”说着，莫尔卡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不自然。
……
“几乎所有的矿区都提升了警戒，已经不可能像之前那样轻松潜入了。”
“这是个坏消息，不过也没办法。如果无法要到好处，那么破坏矿区的意义何在呢？终究是必须要先谈判，后做事。你不可能在结果出来之前，就对所有的矿区出手。那样对你毫无意义。”
“是的，就是这样。这次的奖品总算让我感觉看上去是个奖品了。不过接下来肯定要更加小心才行。现在肯定已经有人在调查了，我们必须小心翼翼的。在被发现之前，尽可能获得更多的好处。”
“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被发现了？”
“唔……算是吧。如果是达到这种程度，能让我一口气跃升三个等级的魔力药水的话，那么我只要在被发现之前变得足够强大，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想清楚了吗？”
“用十年的时间，提升到千年的水准，那就等于我赚了九百九十年。这简直再好不过了。”
“好的，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干吧！哈哈哈哈！”
夕阳下，阳光透过神木枝桠的缝隙静静地照着，照亮安杰尔前方的路。宛如一片火海。
29章：第三方
关于红色恶魂的故事，这只能说是个开始。甚至，应该说是萌芽。
与其他数不清的人一样，他也只是这个刚刚开启的大时代的一个插曲而已。
在这个时代，每一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毫无疑问地，在恶魔的培育下，在大陆的各个角落，有许多像安杰尔这样的人正在悄悄地成长着。他们往往隐藏在阴影之中。除非已经足够强大，否则他们不会显露真名。
这一时期，身为安德鲁的弟弟，安杰尔实际上成为了地狱安插在身为巨蛇城最重要的盟友——血精灵的圣地卡地亚的棋子。
尽管这一时期的安杰尔还十分脆弱，脆弱到远远无法与琼斯和里奇站在同一舞台上的地步，但你不得不承认，他给血精灵一族增添了足够多的麻烦。
至少达丽安娜就烦透他了，虽然直到许多年之后，她才知道那个一直以来给她制造麻烦，让她焦头烂额的人是安杰尔。
达丽安娜排查过整个卡地亚所有具备一定魔力的人，但她终究没有想到安杰尔。因为安杰尔在登上九级魔力之后，就再也没参加过魔力测试了。他的真正实力，成为了一个谜团。
对于普通的魔法学院学生来说，魔力认证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那意味着他们可以获得更高的权限，可能参与更好的项目。但对于已经与恶魔签订了契约的安杰尔来说……这些显然都没有保证自身安全重要。
从恶魔的手里，他可以得到更多。得到普通魔法学院学生永远无法得到的。
不管怎么样，在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安杰尔都是悬在卡地亚执政团队头顶上的一个阴影。
庆幸的是，血精灵女王并没有准备很快将从与琼斯的合作中获得的，关于克里玛莎的奥秘在洛葛仙妮变现，所以，仅仅身为一名魔法学徒的安杰尔也没办法直刺他们的要害。
要说真正让血精灵一族发毛的事情，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了。
……
此时，让我们将历史的视角带回巨蛇城。
整个银月六年，巨蛇城的魔法技术都处于一个高速发展的阶段。虽然仅仅是一年时间，但由于他们其实是通过研究克里玛莎遗留的魔法技术而获得，所以，其进度实际上超过百年。
巨蛇城，以及在那里的巫妖们就好像一块巨大的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克里玛莎时代的魔法成果，融会贯通，制造出各种神奇的魔法装备。然后将它们送往大陆的各个角落。成为战场上决定胜负的重要武器。
身为本不是格雷继承者的继承者，琼斯的号召力正在疯狂地膨胀，在声望上甚至已经超过了继承巫妖王之名的，格雷的亲子里奇。
与此同时，本该被里奇所吸引的神魔的目光，也渐渐转向了巨蛇城。他们开始注意到巨蛇城的崛起，以及……这个新生城邦，与昔日克里玛莎之间似有似无的联系。
这很正常，每一个魔法体系都有其特征。尽管产出的魔法装备已经经过巫妖们的加工，加入了亡灵一族的思路，但终究掩盖不了原本的。
要知道，相比于格雷·格鲁格鲁，里奇·格鲁格鲁这两代巫妖王，昔日的克里玛莎才是真正令神魔忌惮的存在。
最可怕的敌人，是不断成长的敌人。格雷虽然改变了整个大陆的局势，但以巫妖的时间维度，想要成长到足够挑战神魔的程度，还需要数万年的时间。这里面包括了格雷自身成长所需的时间，也包括了格雷阵营的中坚力量——白骨圣光教廷成长所需的时间。
但克里玛莎却不是。他们并没有走原本寻常永生物种走的成长道路，这意味着，无限的可能，与不确定性。
当然，也会带来某种程度的不安。
这个点该怎么说呢……这其实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敌人的重视毫无疑问是对你实力最好的宣传，更多的人开始向往巨蛇城，前往巨蛇城，加入琼斯的阵营。而作为代价，则是天堂和地狱开始给巨蛇城设置陷阱，几乎无处不在的陷阱。
台面上的和平与台面下的明争暗斗光影交错。
剑已出鞘，一场风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无论你接受与否，都将到来。
……
无边的夜色。
火盆里的火熊熊燃烧着。火光在镜面的反射下汇聚，交错。
穿着铠甲，却摘下头盔的琼斯站在巨蛇城魔法学院广场的主席台上，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
“我们热爱和平！但也不惧怕战争！无论什么样的对抗，只要对方胆敢发起，无论对方是谁，我们都将迎战！即使是天使或者恶魔，你们也不得退缩！从今天开始，暗夜骑士团正式成立！为人类，为所有种族，为凯尔特斯的自由而战，是你们的使命！为此，你们必须贡献自我！恪守骑士誓约！效忠巨蛇城！至死不渝！我将给予你们最强大的武器，给予你们我所能给予的，所有帮助！同时，我要求你们用最严苛的准则要求自己，一如我的父亲——巫妖王格雷·格鲁格鲁！”
站在他面前的，是上千名精挑细选的少年。有男，有女，绝大多数都是人类，但也有血族、矮人、精灵，甚至哥布林。各色各样的种族都有。
无数的长剑出鞘，指向天空。
“谦恭！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信仰！”
“强敌当前，不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本心！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
“我发誓，勇敢对抗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
“我发誓，帮助我的骑士兄弟……”
“我发誓，真诚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对所爱至死不渝……”
古老的骑士誓约在辽阔的广场上回荡着，每一个字都是嘶吼。
许多许多年前，当天堂操控下的教廷认可骑士誓约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想过会有今天呢？
这是一帮，准备用生命坚守骑士誓约的人。他们来自各个种族，尽管他们还都很年轻，但是他们获得了出自巨蛇城巫妖之手的，最精湛的魔法装备。同时，他们都拥有着一颗年轻而热血的心。
站在主席台上的琼斯，是他们唯一的领袖，他们效忠的对象。
身为巨蛇城城主琼斯的养母，巫妖王格雷·格鲁格鲁的“遗孀”，雪莱在一旁静静地坐着，静静地见证着眼前的一切。
……
银月六年十二月，琼斯在巨蛇城魔法学院成立暗夜骑士团。其中一部分在宣誓过后，便迅速更换了身份，潜藏到了大陆的各个角落。
为什么要用“暗夜”这样偏黑暗的字眼？
因为那实际上是一个谍报机构。由以人类为主的各个种族组成。他们的使命，是用尽一些手段，贯彻琼斯的战略。
琼斯已经决定加入神魔对于凯尔特斯大陆的角逐了。
尽管巨蛇城的力量还远没有达到琼斯所希望的程度，但，正如前面所说的，狂风骤雨已经在汇聚，无论你接受与否，它终将到来。
这是一个特别微妙的局面，跟凯尔特斯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不同。
要知道在以往，世界一般都是“灰色”的。是的，灰色。黑与白共存之后呈现的色彩。一般来说，在一个灰色的世界中，当白色成长，灰色就会减少。当灰色成长，白色则会减少。
因为世界就只有这么大，此消彼长。
但现在不一样了。当黑与白不再接受共存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现象。那就是黑色与白色……都在成长。只有灰色的版图在疯狂地缩小。
除了白色与黑色之外，将不再有任何立足之地。
《迈向克里玛莎第九卷：恶魂》【完】
01章：白城的骑士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流云在天空中飞舞。
风吹动绿叶摇曳，辽阔的平原上野草如同海涛一般起伏。
银月七年夏，整个大陆依旧在铁与血之中挣扎，站在格雷一方……或者说站在琼斯与里奇——白骨圣光教廷一方的势力正在酝酿反击。
那将是一场规模浩大的决战，是黎明到来之前铁与血的交锋。即使在正义的名义下，也依旧有无数的家庭将破碎。
听上去很糟糕对吗？追求美好，却必须要先付出代价。而在美好实现之前，它只会存在于你的脑海中，你甚至不知道它会不会成为真实。
个人也好，族群也好，势力也罢，此时此刻都变成了赌徒，坐到了赌桌上，压上自己的所有。
未来是扑朔迷离的，但至少此时此刻，世界是美好的。
例如天空中的阳光，例如林间的一抹绿色。
白城的外围，由依琳下令建造的“竞技场”人潮涌动，爆发出阵阵欢呼。
说是“竞技场”其实有点托大了。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有部分石建筑，主要由栅栏围成的角斗场。一大群的战马在里面跑起来，弄得泥沙翻滚，再来一场雨，估计就变成乡下的泥浆地了吧。
非常时期，依琳显然没有更多的预算去将这个地方构建得尽善尽美，然而也不可能没有，因为依琳需要选拔新的骑士。从平民中选拔。
这在往常是不可能的，因为多一名骑士，就多一份口粮。哪怕不考虑骑士的个人花销，领主也必须保障骑士的装备、马匹。没有多少领主愿意去增加自己的负担——除非战争迫在眉睫。
很显然，现在就是了。
初级组的排着队在竞技场外围检查身体，一个个像牲口一样按照医官的要求张牙咧嘴，举手转身。一旦合格，他们将被允许成为士兵。
中级组的已经在测试体能了。按照要求，他们必须能举起一百公斤的铁块，并且坚持十五秒。
这要求……其实有点高。至少之前对贵族骑士的要求没有这么高。
当然了，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毕竟他们上任了之后是真的要上战场的，所以高点也理所应当。
通过中级组的测试之后，他们将可以成为骑士扈从。三年之后将可以通过简单的测评成为正式的骑士。
如果你不想等三年？
没问题，还有路子。只要你在高级组击败一名正式的骑士就行了。
这是整个竞技场最有观赏价值的一部分了。
绝大部分通过中级组测试的参加者，都不会甘心止步于骑士扈从的称号。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不是吗？
所以，他们都会参加高级组测试。
依琳的双重迷迭香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整整十名骑士一字排开坐在主席台上任挑战者挑选，当中我们还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脸孔。
霍尔斯，依琳的心腹大将，就是白城之战前把跟着格雷的孩子们撵出军营那个。相比于刚遇到格雷那会，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
麦克·巴拉克。嗯，就是那个扎着马尾的骑士，依琳的仰慕者兼死忠派。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是依琳的仰慕者兼死忠派，同时依旧扎着马尾。与当初相比，大概也就是眼角多了几根鱼尾纹，略显成熟了些吧。
帕斯·凯勒，原红蝎子佣兵团团长，就是舞会一下没看紧就开始撩妹那货。现在他已经不当佣兵了，是依琳手下正儿八经的骑士团长，虽然带的还是他原本的那个佣兵团。
额……我换个说法吧，依琳把红蝎子佣兵团收购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一个刚刚通过中级组测试的壮汉来到了他们面前，犹豫着伸出一只手，想要指向霍尔斯。
霍尔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微微颤抖了两下，壮汉又把手缩了回来，试图指向另一边的麦克。
麦克扶着剑一下站了起来，吓得壮汉又把手缩了回去。
场面有些尴尬了……毕竟在场的十名骑士，没有一个好惹的。至少对于人类来说是如此，即使是通过了中级测试的人类也一样。
常年训练的骑士跟普通人的差距，不仅仅是体能上，更多的其实是在作战技巧上。这也是为什么担任骑士扈从三年之后可以自然晋升骑士，而通过中级测试，却要战胜一名骑士才可以晋升的原因了。
对于原本不是骑士，甚至不是佣兵的人来说，想要击败一名骑士难度是极大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挑战者都无法直接通过高级测试。
“选好了吗？”站在一旁负责主持的艾比罗伯斯轻声问了一句。
艾比罗伯斯，就是那个依琳的心腹大臣兼参谋。
犹豫着，壮汉最终指向了帕斯：“就他了。”
栅栏外围观的民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观望，纷纷议论了起来。
“为什么要选他呢？帕斯好像挺强的呀。”
“帕斯之前是个佣兵，擅长步战。但听说马战不怎么样。也许是想用马战挑战帕斯。”
话音刚落，果然，那名壮汉扯着嗓子喊道：“我选马战！”
“帕斯，马战。”艾比罗伯斯复述了一遍。
帕斯的表情都僵住了。
站在他旁边的麦克笑出了声，小声说道：“看吧，我就说肯定会有人挑战你马战。”
“这家伙，是觉得我好欺负是吧？”帕斯无奈叹了口气，扶着剑柄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霍尔斯也扶着剑柄站了起来，悄悄离席。
……
后台帐篷里，霍尔斯默默地将胸甲脱了下来，然后捂着胸口，表情一阵扭曲，额头上都是汗。
“怎么啦？霍尔斯叔叔。”
回过头，霍尔斯猛然发现穿着一身淡黄色长裙的依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当初刚与格雷相遇的时候，依琳只有十七岁。那时候的她美艳动人、稚嫩，却又无比地坚强，执拗地想要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公国，力挽狂澜。白城外独自面对四万大军之时，更是把那种年少的执拗发挥到了极点。
如果说上天对依琳有所眷顾的话，大概就在那一刻了吧。如同神迹一般，一位从天而降的骑士，带着她走过了一生当中最艰难的时刻，同时，也将她的名字刻入了史书里。
圣骑士与巫妖王的效忠对象，身份之重，即使神魔也不得不斟酌。
如今，十年过去了，依琳的身上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稚嫩与冲动，转而换上的，是一种如同冰霜一般的冷静沉着。当然，骄傲与执拗依旧。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怎么洗也洗不掉。
“咳咳……”望着依琳，霍尔斯重重地咳了几声，缓了口气，然后才轻声说道：“没什么，有点不舒服而已。”
依琳轻声问道：“是因为昨天的比试吗？听说昨天有一位挑战者跟霍尔斯叔叔打了个难解难分。”
“对。”霍尔斯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昨天那个……是真的强。我没想到挑战者当中会有达到那种水平的。我直接废了一块胸甲，修都修不好那种。如果不是我的装备比他好，我想赢的会是他。”
忽然间，帐外一阵喧哗传来。一下子，把依琳和霍尔斯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
“帕斯获胜！”艾比罗伯斯站在主席台上高声宣布道：“挑战者也非常优秀，我们衷心地希望他能再接再厉！”
被打下马的挑战者灰头土脸地走了。
帕斯站在场中高高举起自己的双手，然而，迎来的却是一阵嘘声。
“喂喂喂，你们干嘛？我赢了呀！你们就这么对待胜利者的吗？”帕斯有点来气了。
麦克站在主席台上高声喊道：“直接跳到对方的战马上，你这跟步战有什么区别？”
“嘿！马战是不能落地，你得承认我确实没落地。剩下的你管我怎么赢？”
“反正你就是赢得不光彩！”
“你管我，总之我没犯规！”
帕斯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场上的嘘声更盛了。
……
营帐里，依琳将目光重新转回霍尔斯身上，轻声说道：“霍尔斯叔叔应该是所有十位骑士当中最强的，特别是马战。”
“理论上是吧。”霍尔斯摊了摊手：“但是我年纪已经不小了。人类跟神魔不同，神魔随着年龄增长变得越来越强，人类过了巅峰时期就会逐步衰弱。也许再过十年，我就根本上不了场了。”
依琳微笑着说道：“我觉得霍尔斯叔叔还可以再战二十年。”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我也希望呀。”想了想，霍尔斯又补充道：“如果这次选拔中有谁是最值得授予骑士头衔的，我想应该是他吧。”
“可是他输给霍尔斯叔叔了。”
“不，他其实赢了，他只是输给规则，落地了而已。如果在战场上，死的会是我。即使是年轻的时候，我也只能跟他打个平手而已。而且从年龄看，他还有提升的空间。我猜他应该接受过完整的骑士训练。”
“接受过完整骑士训练却没有骑士头衔的平民……这很难得。他叫什么名字？”
“唔……好像叫艾尔文。艾尔文·施密特。”
“艾尔文……施密特？”依琳蹙着眉头，犹豫着。
……
此时此刻，名为艾尔文·施密特的少年正在距离竞技场三公里之外的一片草坪上叼着野草，望着蓝蓝的天，望着天空中飞卷的流云，一动不动地躺着。
白色的衬衫，卷着袖子。棕色的长裤，卷着裤腿。褐色的头发，白皙的脸庞，眉宇之间充满了英气，却也有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
“艾尔文！艾尔文！”一个穿蓝色长袍，像个商人，头发斑白的中年男子提着衣袖远远地朝他走来，喊道：“你还在这里干嘛？我到处找你！”
那是他爹。
艾尔文默默地背过身子。
父亲气喘吁吁地来到艾尔文身旁，嚷嚷道：“今天在举行骑士选拔你不知道吗？啊？为什么你不去参加比试？”
“我昨天已经去了，输了。”艾尔文小声答道。
“那今天可以再去呀！昨天不是已经让医生给你检查过了吗？没受伤，完全可以再挑战一次！他们又没有规定一个人只能挑战一次！霍尔斯太强了，没有关系，有的是比他弱的骑士。而且我就不懂了，你为什么要挑战霍尔斯？如果你挑战的是其他人的话，也许早就通过比试了呢！”
艾尔文回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然后又继续背过脸去，小声答道：“我说了，我只去一次。输了就是输了，我没脸再去一次。”
“你这是干嘛？”老父亲的眼直了：“都练了那么多年了，你现在说不去？你还当不当骑士了？”
“骑士称号没有用的。真正的骑士，要得到大家的认可，而不是仅仅得到领主授予的称号。而且我本来就有骑士称号。”
“你哪来的骑士称号？”
“团长答应过给我的。”
团长……指的是格雷。是的，这是当初银月骑士团的一员，与格雷一起冲锋的其中一个孩子。如今他长大了。
一听这话，老父亲一下来气了：“团长答应给你，那你倒是去拿呀！他现在自己都没影了，你还指望他？没有骑士称号，就不是贵族。不是贵族，就没有领地。没有领地……那你当骑士有啥意义？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找了人专门训练你，钱不就都丢水里去了吗？”
艾尔文不吭声，继续枕着手臂背对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憋不住了，伸手就开始拉扯。
“你快给我起来！起来！听懂了吗？去给我随便打败一个骑士，快点！你能做到的！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三次不行你就给我滚！要你这么个破儿子有啥用？”
“我不去！”
“你不去现在就给我滚！”
“滚就滚！”
躺在地上的艾尔文一下弹了起来，反倒拉扯他的父亲一屁股坐地了。
“我现在就去流浪，当个流浪骑士。保护弱小，拯救无辜。恶龙我肯定是打不过了，但说不定会遇见一位肯嫁给我的公主呢？”两手揣在裤兜里，艾尔文踩着草皮一步步地往家里走了。
父亲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了上去。
“不行！你不能滚，就算要滚你也得给我先去参加比试，比试完了再滚！”
“我就不去！”
“你这个逆子，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我是你父亲呀！”
“我还是你儿子呢，你能不能别那么为难我？”
骂骂咧咧的，两父子就这么走着。快到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口干舌燥，都说不出话来了。倒是儿子，惬意得很。显然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父亲。
终于，两人走进了自己家居住的那条小巷，远远地看到了守在巷子口的骑兵。
是的，有骑兵守在巷子口，两个。其中一个看上去似乎还是骑兵队长之类的。
双方默默对视了几秒，都没吭声。
微微低头，艾尔文从两名骑兵旁边走了过去。
两个骑兵继续默默地看着这一对父子。
当两父子走到自己家门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骑兵队长开口了：“嘿！请问您是艾尔文·施密特先生吗？”
两父子齐刷刷地回头。
“额……是的，是我。”艾尔文犹豫着答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贝希尔大公想见您，请现在跟我一起到城堡走一趟。”骑兵队长答道。
02章：白城的骑士（2）
正午的阳光懒洋洋地照耀着白城。
白色墙壁的辉映下，整个城市似乎都沐浴在了一片圣洁的光芒中。人们有序地生活着。
不得不说，“有序”，就在几年前还只是对一座城市最基本的要求，但现在，它已经变成一种奢侈了。
在神魔疯狂介入人类事务的时代里，一座城市想要保持秩序，是极其难的一件事。毕竟他们能整出来的都是一般人类领主解决不了的乱子。白城肯定也有神魔安下的眼线，只不过还没露头，不知道在哪里而已。这恐怕还要得益于依琳作为格雷效忠对象的身份。
虽说身为巫妖王的格雷已经失踪，但依琳依旧跟里奇、琼斯保持着联系，这也意味着白城是这两派势力最容易投入力量的地方，同时也是神魔势力介入最困难的地方。
当然，这种平稳能保持多久，就没人知道了。毕竟贝希尔公国除了白城之外的其他地方已经开始有些动乱。
依琳作为格雷效忠对象的身份，不会一直有用。危机已经在一步步走近，糟糕的大局势之下，白城不可能独善其身。
当然，至少现在情况还是不错的。
虽说征兵的数量已经超过历史的最高峰，走在大街上到处都能看到往来的士兵，铁匠铺的数量也一天比一天多，但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除了艾尔文一家。
……
阳光透过敞开的三个窗户照耀在地面上，留下点点斑驳。
城堡宴会厅里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桌子的两端各自坐着一个人：依琳和艾尔文。
依琳穿着一套淡蓝色的长裙，看上去十分朴素。反倒是艾尔文，穿着一套黑色礼服，看上去竟比依琳还要华贵……嗯，这毫无疑问是他父亲强行给他套上的。面见领主这么大的事，他那市侩的父亲没有亲自守在城堡门口等着已经够客气了，怎么可能让艾尔文穿着便服来呢？
此时此刻，两人正各自低头吃着午餐。
依琳看上去淡定自若，就好像平日里的闲暇时光一般，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当然，对她来说，接见一个有潜力的骑士，本来就是一种日常而已。
艾尔文则显得有些紧张，时不时地抬头望向依琳，连吃东西的节奏都把握不好。看多了，他竟有些着迷了。
不得不说，依琳确实是漂亮，特别是一头银色的长发再加上那种冷艳的气息。确实会很容易让男人着迷，刚刚长成的男人也不例外。
渐渐地，艾尔文竟有些沉醉其中了。
“你家里是开铁匠铺的？”依琳忽然开口。
“啊？”艾尔文吓了一跳，连忙答道：“是……是的，有三间铁匠铺。”
“三间？”依琳微微抬头看了艾尔文一眼，接着说道：“那是铁器商人了，现在白城的铁匠铺确实挺多的。大部分主营都是武器。”
“是的，实际上贝希尔公爵大人您是我们家最大的客户。”犹豫了一下? 艾尔文又补充道：“如果拿到订单的话。有时候我们拿不到订单? 也会做一些其他的，例如以撒王室? 或者其他领主的生意。我父亲并不总能拿到订单。”
说着，艾尔文尴尬地笑了笑。
“以前也是做武器生意的吗？我是说在武器生意还没那么盛行的时候。”
“以前父亲是个铁匠? 我们家世代都是做铁匠的。这些年武器需求大了，才直接自己开铁匠铺的，然后越开越多。”
“武器商人培养自己的孩子当骑士，倒是很合理。这些年武器生意都不错，所以你父亲也有足够的钱来培养你。”依琳淡淡笑了笑，喝了口汤，接着问道：“所以你们家一直都住在白城，你也是白城长大的? 对吗？”
“是的，我从小在白城长大。”
“那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效忠我吗？”
“咳咳咳咳！”被依琳忽然这么一问，艾尔文直接就呛到了，睁大了眼睛望向依琳。
空气似乎一下凝固了，艾尔文涨红了脸。依琳也不说话，就跟他对视。
双方就这么僵持上了。
好一会，依琳才摆了摆手? 示意站在旁边的侍女把已经喝完的甜汤撤走，然后轻声说道：“怎么？我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你参加了选拔，却不愿意效忠我，成为我的骑士？”
依琳睁大了眼睛。
艾尔文更加尴尬了，只能伸手挠了挠脸，小声说道：“是……是我父亲让我去的。”
“所以你本意不想去？”
“不是……其实我也想去，我想知道自己跟真正的骑士水准究竟差了多少。一个人苦练太累了。”
“仅此而已？”依琳问。
艾尔文深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答道：“是的，真的只是这样。”
依琳默默地看着艾尔文，看得艾尔文头皮发麻。
旁边的侍女又端上来甜品，给艾尔文送上一份之后正准备给依琳也送上一份，依琳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
“你想知道自己跟真正的骑士水准究竟差了多少，这说明你接受骑士训练并不完全是你父亲强迫你的。你还是想当一个骑士的。可是……你却拒绝效忠我，是因为我不值得你效忠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被依琳这么一说，艾尔文一下急了，连忙说道：“您非常值得我效忠，非常值得！但我已经有效忠的对象了，骑士应该遵守誓言，不是吗？您想必也不会要一个不恪守骑士精神的骑士。”
“你效忠了谁？是哪位幸运的姑娘吗？”依琳笑了笑。
“不……不是姑娘。准确地说，他甚至不是人类。”压低了声音，艾尔文认真地说道：“是巫妖王阁下，我们的银月骑士团团长。”
听到这句话，依琳一下呆住了。
艾尔文接着说道：“其实我见过您好几次，以前，在团长呆在白城的时候，我经常会到城堡里来。跟我们的其他团员一起。想必您一定不记得了。”
说完，艾尔文微笑着望着依琳。
依琳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转而换上的是失落：“你是银月骑士团的成员？”
艾尔文认真答道：“是的，我一直谨记自己的身份。即便团长不在了，我也是银月骑士团的成员。”
“其他孩子还好吗？”依琳问。
“他们……都很好。但有的已经放弃成为真正骑士的梦想了。不过，他们依旧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说着，艾尔文笑了笑。
“好的，我明白了。”依琳也跟着笑了笑：“很高兴能跟银月骑士团的成员一起共进午餐。”
……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你拒绝了？”
“嗯。”
小小的房间里，艾尔文面无表情地坐着，目光聚焦在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上。
艾尔文的父亲巴德则瞪大了眼睛，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你你！你居然拒绝了？我的天！白到手的骑士称号，你居然不要？疯了吗？”
艾尔文的父亲都气得瑟瑟发抖了，那态度简直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
然而，艾尔文依旧是那份淡漠的态度，面无表情，甚至可以用双眼无神来形容。
“那么多年，花了那么多钱，不就是等今天吗？只要你一点头，你就是贵族了。我们全家都是贵族了！贵族懂吗？我们的家族再也不是平民了！”艾尔文的父亲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愤怒地嘶吼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将是整个家族史上独一无二的人！你的后代或许不会记得他爷爷的名字，但肯定会记得你的名字！我们将拥有自己的家徽，佩戴胸前！然而……我的天！你居然拒绝了？为了能保证你有足够的金钱踏上骑士之路，在成为骑士之后不让人瞧不起，我甚至不敢请女佣！每天晚餐都是我做的！我不只要做生意，还要做晚餐！”
“以后可以我做。”艾尔文摊了摊手。
“这是晚餐的问题吗？这是晚餐的问题吗？你！”巴德脸都绿掉了：“你现在就给我回去，趁着还没天黑，跟她说你改变主意了！现在！立即！”
“这不可能。”艾尔文轻描淡写地答道：“我已经很明确告诉她我只效忠于团长了，所以我现在回去，等于背弃誓约。一个背弃誓约的骑士没有人会要。”
“你！”这话一说出来，只见巴德身子微微后仰，瞪圆了眼睛。片刻之后，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响彻了整个西城：“你这个逆子——！”
好吧，响彻西城有点过分了，但也差不多。至少他们家邻居是听得很清楚的。不过，他们也习惯了。这两父子每天不闹得鸡飞狗跳，那才是不正常呢。
……
入了夜，艾尔文做好晚餐，吃完晚餐，洗完碗，然后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屋顶上望着天空中的繁星。
每天除了训练，他最喜欢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放空了吧。一个人安静地呆着，放空脑袋，感受自然的美好。简简单单的。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迷茫之中的无可奈何。毕竟，如果他只能为格雷效忠，而格雷又失踪了，确实会非常地无奈。
誓言本来是一件非常绝对的事情，代表着一定要做到。然而，现实总是有无数的变数，不够严谨的誓言往往会走入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就好像艾尔文现在所处的状态一样。
如果格雷已经宣告死亡，那么他大可以选择其他的效忠对象，例如格雷的继承者里奇和琼斯，又或者格雷原本的效忠对象依琳。然而，并没有，没有任何人宣告格雷的死亡，他只是失踪而已。这样一来的话，艾尔文除了踏上寻找格雷的征途，似乎没有什么是应该干的了。
可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这就非常糟糕了。
夜风轻轻地吹，晃动着他微微有些翘起的褐色短发。
一只萤火虫从他的身旁飞过，缓缓地围着他绕圈。艾尔文的目光被萤火虫吸引住了，默默地看着，随着萤火虫飞舞。
“城里好久都没出现过萤火虫了，而且只有一只。”用手撑着屋顶，艾尔文坐了起来，盯着萤火虫自言自语了起来：“只有一只，你是不是也离群了呢？跟我一样。又或者，你的伙伴们都没有按着原来约好的路。别担心，小家伙，如果错不在我们，我们至少不需要愧疚，不是吗？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愧疚了，我们的状况至少比最糟糕的，好那么一点点。对吧？”
艾尔文伸出了一只手。
萤火虫缓缓地朝着他飞了过来，落到他的掌心。
一下子，艾尔文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你还有心情跟萤火虫聊天吗？”
忽然间一个声音传来，艾尔文吓得连忙回头。只见一个看上去大概十三四岁的女孩正站在他身后。
金色的卷发，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裙子。
可以看得出来，这裙子原本应该是挺好看的，不过，现在弄脏了。不只裙子有点脏，女孩的脸上也沾满了灰，就好像刚刚从烟囱里爬出来似的。
“卡迪娜？”艾尔文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这是住在他家隔壁的女孩，因为两家的房子其实是一块建的，连在一起，所以他们只能共享一片屋顶。
“是我，还能是谁？”卡迪娜晃晃悠悠地走到艾尔文身边坐了下去。
虽然女孩脏兮兮的，好像从烟囱里刚爬出来似的，但那脸庞是精致的。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更是十分讨喜。
两个人并肩坐在屋顶上，有一句每一句地聊了起来。
“我听到你和你父亲吵架了。”
“你不是经常听到吗？这很正常。”
“这次不一样，你们吵得比较凶。我还听到他要把你的盔甲和武器全部都打折出售。”
“嗯，随便他吧。”
“还有你的战马，他也想卖掉。”
“唔……不会的，别听他胡说。”
“但是我看到他正在去马厩的路上，他说如果你实在当不了骑士，就应该老老实实当个武器商人。把这些东西都处理掉，可以让你收心。”
艾尔文吓得一下站了起来，转身就要下楼。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了卡迪娜的笑声，艾尔文一下顿住了，缓缓回头。
前一刻看上去还面无表情的卡迪娜已经笑得打颤了：“我就说嘛，你肯定还是在乎的。”
艾尔文有些生气了：“所以他并没有去马厩对吗？”
卡迪娜笑嘻嘻地答道：“没有，不过也快了。他让我来跟你谈谈，这是你挽救战马最后的机会了。”
艾尔文无奈叹了口气：“他为什么让你来？”
“可能是他不想见到你吧。”卡迪娜抿着唇，微笑着说道：“说吧，告诉我一点可以让他不那么生气得东西，或者一点许诺。巴德叔叔人挺好的，你不应该这么气他。至少，你应该让他有点希望，而不是完全绝望，对吗？”
说着，卡迪娜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艾尔文。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艾尔文只能无奈低下头，轻声说道：“帮我告诉父亲，虽然我不能向贝希尔公爵宣誓效忠，但我可以帮她做事。我没办法从她那里获得领地，但……我能通过帮她做事，让她承认我作为一名骑士的身份。只要她承认了，整个白城都会承认。我会是个贵族，他会有他想要的家徽，虽然没有领地，也没有收入。这样可以吗？我明天就去跟贝希尔公爵说，她会同意的，毕竟她现在极缺人手。”
“这么说不就好了嘛？”卡迪娜乐呵呵地站起来，跟艾尔文擦肩而过的时候还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跟自己的父亲好好说话，还要我来帮着说。真是的。”
整整大她六七岁的艾尔文被训得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一扭头，卡迪娜已经顺着旁边的梯子爬了下去了。只留下艾尔文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楼顶，望着天。
03章：白城的骑士（3）
阳光洒落大地，又是新的一天到来。
鸟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穿着围裙的大妈将盆子里的水肆无忌惮地泼到小巷子里，又顺着石砖的缝隙流入了沟渠中。
艾尔文牵着马，穿着轻甲笔挺地站在自己家门口。
巴德站在他面前细细地叮嘱着：“一定要认真对待，知道吗？无论公爵给你分配什么任务，都不能拒绝。如果实在危险，可以让她给你调配一些人，总之就是不能拒绝。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知道吗？”
说着，巴德还伸手帮艾尔文整了整衣领。
“知道了，父亲。我会的。”艾尔文无奈地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是的，艾尔文穿着轻甲，但里面却穿着一件衬衫，这让他极为不习惯。
有骑士会在轻甲里面配衬衫吗？
也许有吧，但那肯定不是一名正经骑士。因为这种穿法极不符合战斗需求，只要接受过骑士训练的人都知道。
当然，也可能是一名正经的骑士，但是有一个不太正经的老爹。
“如果你表现优异，公爵坚持要送你什么东西，例如领地之类的，我是说不以被效忠者的身份送出的那种，你也千万别拒绝。”
“知道了，我的父亲。”
“那行，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摇晃着胖乎乎的身材，巴德重重地拍了拍艾尔文的肩，“你一定可以的，我的孩子，我相信你！出发吧！你真正的人生开始了！”
站在旁边的卡迪娜跟着挥舞起了拳头：“出发吧！”
哦，不只是卡迪娜，周围还有一大堆的邻居在围观，街道两旁二楼的窗户还有人探出头来，纷纷对艾尔文致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艾尔文的头皮都麻掉了。
一夜之间，父亲已经将他要为依琳效力的消息传遍了整条街。现在的艾尔文，不说是全村的希望吧，至少是这条街的希望了。
“我就说艾尔文可以的嘛，小时候他偷我家花生我都没责怪他，就是因为觉得他长大了会很有前途！那么小就懂偷花生米了，你能说这样的孩子没有前途吗？”
“我也这么想，小时候他往我家丢石头的时候我也没责怪他！”
“我从他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一直相信有一天他会成为一名骑士！我发誓！”
“他妈妈帮他晒尿床的被单时我也没嘲笑他！”
“只有那个不肯把女儿嫁给他的独眼老头最没眼光了！”
“不！我我我，我是为了激励他上进！如果他现在还愿意娶的话我可以让我女儿立即离婚！然后再嫁给他！”
嗯，整条街的人都出门了，黑压压一片跟在艾尔文身后，然后七嘴八舌地评论着艾尔文的黑历史……还是兴高采烈的那种。
这种遭遇，还真不是每个人都有。艾尔文的脚步都有点迈不动了，脸火辣火辣的。
好不容易地，他终于走到街角? 终于扛不住了，直接一个翻身上了战马? 然后头也不回策马跑了。
嗯，身后还远远地能听到街坊邻居们的欢呼声。
好吧，这么大动静，估计不用到晚上隔壁街的人也都知道了吧……
艾尔文整个都要昏厥过去了。
有时候艾尔文会想? 是不是每个伟大的骑士背后都有这样一帮亲戚朋友呢？
唔……也可能他最终成为不了一名伟大的骑士，毕竟? 到现在为止他认为最伟大的骑士是格雷。要对标格雷? 他显然是没有这个底气的。
走过了两条街? 他才渐渐缓过来? 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的骑士生涯就要这样开始了吗？年轻的骑士拿起了自己的剑? 踏上征途? 追寻远方的美好。”
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 他高举过头，一边策马走着? 一边在阳光下细细地看：“她会给我分派什么任务呢？会是外出的冒险吗？我还没有经验，但我喜欢那样的任务。”
“麻烦让一让！”
“好的！”艾尔文连忙收起长剑策马回退。
一个推着板车的中年男子从他面前走过? 扬长而去。
远远地看着那中年男人的秃头，艾尔文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忐忑。
“麻烦让一让！”
“哦！好！”艾尔文继续策马回退。
一个老太太牵着孙女的手从他面前走过了。
一旁的士兵瞧着他抱怨道：“如果要走呢? 就快点走。如果要等人呢，就麻烦路边等。骑着个马站在大街上挡道好玩吗？”
无奈? 艾尔文只能策马继续向前。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在艾尔文居住的街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但一旦离开熟悉的环境，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平凡得如同一个路人。
你得承认，平凡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
“唔……好吧，也许我想多了。她只会给我分派训练新兵的任务。想要传奇的人生首先要遇到传奇的事件，而绝大部分的事件其实都是庸碌的日常而已。我将会是一个碌碌无为的骑士，没有正式的爵位，没有领地，没有俸禄……直到老死。”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的艾尔文无比地迷茫，除了一件事还是挺明确的。
“公爵长得是真的漂亮，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如果能每天都看到她的话就好了……当然，这不太可能。我或许很闲，但她可不闲。”
白城并不是很大，转眼之间，艾尔文已经来到了城堡大门前。
两名守门的长枪兵抬眼瞧着他。
“您好。”艾尔文在马上微微俯下身子，说道：“我想找公爵大人。”
“哦，你昨天来过，我见过你。”其中一名士兵说道：“你预约了吗？”
“不，还没有。可以麻烦您帮我通报一声吗？”
“可以，请在这里稍等一下。”
“好的，谢谢。”
……
书房里，依琳正低头书写着什么。
前来通报的士兵大步走到依琳面前，立正，然后说道：“公爵大人，昨天那位先生过来了，说想见您。”
“嗯？”依琳疑惑地抬起头看了士兵一眼。
……
“你想要一份工作？”依琳的眉头都蹙起来了。
“是的，我想要一份工作。”顿了顿，艾尔文深深吸了口气，尴尬地说道：“我可以为您效力，暂时的。在不涉及誓约的情况下。”
依琳愣了神地看着艾尔文。
想了想，艾尔文又补充道：“您可以分配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工作给我，不需要誓约约束的那种。当然，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也可以……也可以分配一些比较重要的任务给我。”
说完，艾尔文小心翼翼地看着依琳。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
依琳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艾尔文则站在书桌的另一面。
阳光从窗外柔和地照进来。
好一会，依琳笑了：“好的，我会给你安排工作。感谢你，至少说明我还是一位值得效忠的领主。至于工作方面……我觉得像你这样的骑士，给你安排太普通的工作，显然是有点浪费了。当然，所有的工作都会在事先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我不会强制要求你做任何事。”
“感谢！”艾尔文认真地朝着依琳行了个礼。
……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艾尔文被带到了训练场。
好吧，果然是不重要的工作。
……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从今天开始，艾尔文先生将在这里辅助霍尔斯将军您训练新兵。”
在向霍尔斯告知了情况之后，行了个礼，依琳的贴身侍女就走了。
霍尔斯叉着腰，一脸错愕地看着艾尔文。
艾尔文只能呆愣地站着，与他对视着。
“所以……你是当初那帮冲锋的熊孩子当中的一个？”
“是的。”
“你其实已经算是骑士，只是格雷还没来得及正式册封你而已。”
“对。”
“依琳小姐答应给你领地和俸禄了吗？”
艾尔文摇了摇头。
霍尔斯的眉蹙得更紧了。低头又抬头，又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
“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艾尔文问。
霍尔斯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挺意外的，不只是因为你的身份，还因为依琳小姐居然答应跟你这样的……相处模式。”
“有问题？”
“有。不算大问题，但至少我会不舒服。”
“为什么？”
犹豫着，霍尔斯说道：“我手下所有的骑士和士兵，都是明确效忠依琳小姐，或者我的。我可以对他们下各种死命令，当他们训练不够用心，或者作战不够尽力的时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扬起鞭子。但对你……”
艾尔文连忙说道：“对我您也可以这样。”
“不，对你我不能这样。”霍尔斯摇了摇头：“彼此之间没有契约维系，你对我来说，就好像佣兵一样。而且还是不拿钱的佣兵，这就更糟糕了。我建议你再跟依琳小姐谈谈，至少要一些俸禄什么的，你不能工作了，却没有工资对吗？”
“没关系，我不介意！”艾尔文答道。
这一答，霍尔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行吧，你不介意，身为依琳小姐的骑士，我也只能服从这个决定了。”
……
整整一天的时间，艾尔文都在训练场协助霍尔斯训练新兵，忙得团团转。
嗯，主要问题也不是因为事情特别多，毕竟是训练新兵，又不是被新兵训练。最忙的应该是新兵才对。不过，艾尔文被训练训练得多了，还从没训练过别人，难免就有些手忙脚乱的。
不过，总体还算顺利。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艾尔文才拖着疲惫的身躯，骑着马开始往回走。
“非常普通的一天，以后每一天都会这么普通吗？”艾尔文无奈地摊了摊手，叹了口气：“理想就像一本小说，总是跌宕起伏。现实却是枯燥乏味，很多时候甚至连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义是什么都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然而似乎只有艾尔文觉得他自己做的事情没有意义，其他人都觉得他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还没走到家门口呢，他就发现很多街坊邻居趴在窗台上、阳台上看着他。
有人在朝着他招手，有人在朝着他欢呼。有的人则在谈论那个“永恒的话题”：艾尔文是我看着长大的。
嗯，总之大家都很热情。艾尔文只能被动地回应着，笑着。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脸都笑得有点抽筋了。
这就完了？
不，没有，这才刚刚开始呢。
拴好马，他刚准备掏钥匙开门，大门已经打开了。他那老父亲飞一般地扑出来拥抱艾尔文，就差上去亲两口了。
“怎么样了？公爵大人同意了吗？”
“当然，她怎么可能不同意呢？”
“我就知道！太棒了！从今以后，你就是一名真正的骑士了！我以你为荣，我的儿子！”
父亲给他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有庞大的围观人群。
是的，庞大的围观人群。如果不是他们家挤不下，整条街的人都会装进他家里，然后围着他，看他吃饭。
艾尔文低着头默默地吃着饭，巴德则愉快地与他人分享着“育儿经验”。是的，“育儿经验”，那个“儿”，就是艾尔文了。大家似乎一致觉得学习巴德的“育儿经验”比学习艾尔文“如何成为一名骑士得经验”更加重要。
在一片熙熙攘攘之中，艾尔文默默地站了起来，擦干净嘴。一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来，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我要去休息了，明天还要继续帮忙训练新兵呢。”说着，艾尔文朝着众人行了个礼，然后默默地走开了。
当然，艾尔文的离开肯定是不会影响他们继续高谈阔论的，整个房子依旧吵吵嚷嚷得不行。
……
回到自己的房间，艾尔文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发着呆，望着窗外。
“咚咚咚，咚咚咚！”忽然间，房门被敲响了。
“艾尔文！你睡了吗？”巴德在门外用充满醉意的声音喊道：“没睡就赶紧起来一下！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结婚了！刚巧有个朋友想介绍他女儿给你认识！赶紧起来一下！”
无奈地，艾尔文的脑袋重重地垂了下去，长长地吐了口气。
04章：第五分队
生活对于艾尔文来说，是苦闷的。虽然在很多人眼中，他已经是“天之骄子”了。
难道不是吗？从平民到贵族。
就在十年前，能凭一己之力从平民跨越到贵族的人整个白城翻遍，五十年恐怕都出不了一个。
这很正常。贵族的基本进阶路线，首先第一关就是骑士。成为骑士，才会有俸禄和邑地，然后才能晋升男爵、伯爵、公爵……而光是战马和骑士甲，就足够百分之九十五的家庭吃不消的了。
再算上骑士训练所需要的开销，那会更扛不住。
即使你有足够的钱，例如你是商人出身，也还是不行。因为和平年代，顶层的贵族都恨不得少养点人呢，哪怕你完全符合骑士的标准，也还是不行。
现在，虽然战争时期口子稍微放开了一点，但对骑士的要求也高了。这年头，你光有一套骑士装备，受过一些骑士训练都还不行，得真的很能打。
艾尔文跨越了所有的标准。然而，难道跨越所有的标准，只是为了迎接另一种平凡的生活吗？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就心满意足了，然而他是艾尔文，是跟着格雷冲锋过的银月骑士团成员，哪怕不是正式的。
当一个人站到过荣耀的顶端之后，他就不可能忘记那种热血沸腾，当一个人接受过圣光的照拂之后，他也不可能忘记那种白茫茫一片之中的圣洁，不可能忘记那种体内无穷无尽力量涌动的感觉。
说实话，即便他训练了这么多年，实际上也还没办法跟当初接受大祝福术照耀的自己过招。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一路下滑，辉煌不再。虽然只是生命的巧合，但艾尔文确实处于这种状态。
……
正式为依琳效力之后，刚开始一个月时间，他每天都到训练场帮助霍尔斯训练新兵。
“嘿，小子，我觉得你真的不错。真的不打算转效忠依琳小姐吗？只要你同意，我可以跟依琳小姐说让你接我的位置。毕竟，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面对霍尔斯的赞赏，艾尔文只能无奈地低下头。
尽管生活苦闷，总是笑得言不由衷? 但他还是尽心尽力地投注工作，也跟所有人都混得不错。
日升日落? 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了，这一天? 一套全新的骑士装备被放到了艾尔文面前。
一套三十八件? 包括头盔、胸甲、背甲、肩甲、护腿、腰裙，甚至连马甲、长枪、长剑、匕首、轻弩都包括在内，囊括了一位重甲骑士所需要的一切。
看上去崭新的银色铠甲，面上却全都是古朴的符文，镶嵌着奇妙的图案? 在阳光下放射着璀璨的光芒。
那表面似乎有某种触摸不到的力量在流动似的，这是艾尔文从未见过的。当看到这套铠甲的瞬间? 他所有的注意力就都被吸引了。
“喜欢吗？”霍尔斯轻声说道：“上次帮你量了尺寸。”
哪有骑士不喜欢盔甲呢？
“喜……喜欢。”艾尔文支支吾吾地问：“这是要给我的吗？”
“是的? 魔法盔甲。”站在盔甲旁边的依琳微笑着说道：“白城将要有一支新的精锐骑士部队? 由装备魔法盔甲的骑士组成。霍尔斯向我提议由你统领，我同意了。”
“新的骑士团……叫什么名字？”艾尔文有些茫然地问道。
“唔……”依琳笑了笑? 答道：“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
“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艾尔文都惊了。
“是的? 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依琳平静地说道：“如果有人愿意继承格雷的志向，我会鼎力支持。这个名字我已经向里奇和琼斯去函说明了，他们已经同意。同时? 他们还表示如果有机会? 想见一见你。特别是琼斯。”
“琼斯……”艾尔文已经激动得有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他还好吗？听说血族长得慢?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吗？”
点了点头，依琳答道：“稍微长高了一点点，不过看上去还是个孩子。”
犹豫着，艾尔文走向前，单膝跪下，然后仰起头恭敬地对依琳说道：“我发誓，在不违反我对团长誓约的情况下，我将遵循您的任何命令。请接受我，并不完全的效忠。”
“你不需要这样。”依琳连忙把艾尔文扶了起来：“事实上，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的装备将全部由琼斯来出。虽然原本我打算出的，但他提出来了，我就同意了。毕竟……我可能给不了很好的装备。虽然他已经尽力降低价格，但我还是买不起很多。如果全部要求最好的的话，那将会是一笔非常夸张的费用。也许整个大陆上，我们的阵营里只有琼斯出得起。”
犹豫了一下，艾尔文还是认真地说道：“总之，感谢您。我刚刚的誓言依旧有效。”
看着艾尔文，好一会，依琳才微笑着答道：“谢谢。”
琼斯和艾尔文比琼斯和依琳还亲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些装备，琼斯毫无疑问是给依琳，而不是给艾尔文的。只是换了个说法而已。
顿了顿，依琳又接着说道：“今天下午会有人过来，他会负责协助你组建及训练第五分队。”
“会是谁？会是我认识的人吗？”艾尔文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不是人。”依琳笑了笑。
无论如何，艾尔文命运的转折点似乎一下来了。
依琳走后，艾尔文便兴奋地开始摆弄起自己的那套盔甲了。营地里的新兵都围着他看。
“哇！这就是魔法装备？太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东西要怎么用？”
“听说有口令，喊出口令就能激发里面的魔法。”
“那口令呢？”
“额……不知道。”艾尔文眉头都蹙起来了：“难道口令都要自己摸索？”
“口令我知道。”站在一旁的霍尔斯冷不丁冒了这么一句。
一下子，所有的目光都脱离穿着铠甲的艾尔文，望向了霍尔斯。
不过，霍尔斯却抿着唇说道：“不过，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还不能让你用，得等下午协助的人来了再说。”
“为什么？”艾尔文问。
“因为魔法装备是有使用次数的，用完之后，就必须送回去重新注入魔法，或者更换魔法石，每一次都非常珍贵。”
“唔……”围观的一众新兵都显得非常失望。
“不过，我可以让你们看看我的。”霍尔斯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然后指着远处用来练习骑兵冲锋的稻草人：“看到没有。”
所有的士兵都朝着稻草人望了过去。
“风刃！”霍尔斯喊了一声，重重一挥手中的剑。顿时，一道风刃从剑尖击出，滑过将近五十米的距离，直接把稻草人切开了。
“哇——！”围观的士兵们一下都惊呆了，一个个欢呼了起来。
“太厉害了！”
“就像魔法师一样！”
“怎么样才能得到魔法装备呢？”
艾尔文也惊呆了。
展示着手中的剑，霍尔斯说道：“我这把是老款式的了。总共能使用三次，用完这一次刚好就没了。而我刚刚收到了新款的魔法剑。哈哈哈哈。你们也可以得到，途径很简单。只要你们足够优秀，能成为重要将领，或者加入依琳小姐的近卫骑士团，那么就可以得到。当然，加入艾尔文的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也可以获得，而且更好。”
一下子，新兵们看着艾尔文的眼神都热切了不少。
当然，最最激动的终究还是艾尔文，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展工作了。不过他还得等负责协助的人到了再说。
“那个负责协助的人有说下午几点到吗？”
“不知道，没说。但说下午到就肯定会到。我是说应该。”
“那他是到营地，还是城堡呢？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我想先过去等他。”
“不知道，也没说。只说会到。”
好吧，一问三不知，焦急的艾尔文也无可奈何。
思来想去，他决定穿上铠甲，然后到白城主干道入口等。因为那句“下午到”听上去，最有可能的就是到白城。
嗯，听上去很傻，但你应该理解一位平凡惯了的骑士忽然不平凡的心，哪怕是为了早一分钟，甚至一秒钟见到对方，他都愿意做任何事情。
于是乎，白城外围的那条桥边就多了一位身穿华贵铠甲的骑士。他站在桥边的草皮上反复地练习见到对方第一面应该要说的话，行的礼。
“您好，很高兴见到您，我叫艾尔文·施密特，您可以叫我艾尔文。”
“您好，请叫我艾尔文。”
“您好，感谢圣光让你我相遇，我叫艾尔文。”
“您好，我是新任的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队长艾尔文！”
从站在地上行礼到骑在马上行礼，艾尔文都反复练习了一遍，甚至还拿出本子认真地开始做笔记了。
这一折腾，围观的行人比进城的路人还多了。
“妈妈，那个大哥哥在干嘛？”一个孩子指着艾尔文问。
他的妈妈答道：“妈妈也不知道，可能是新的戏剧在排练吧。不过这盔甲看上去真挺漂亮的呢。”
就这么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太阳下山，那个人都没出现。艾尔文午餐都还没吃呢，肚子饿得咕咕叫的。
期间他还两次来回营地和城堡，在确定对方并没有直接跑其他地方之后，才继续守在桥头等。
围观艾尔文的人也四散了，桥头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坐着，朝着河里丢石头，嘴里还不断重复着预设好的台词：“您好，我叫艾尔文……我是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的队长。刚刚上任，请多指教……”
望了一眼西边剩下的最后一缕阳光，他小声嘀咕道：“是路上发生什么事，来不了了吗？又或者……忘了？应该不可能吧？”
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艾尔文沉默了。
再次望了一眼西边，艾尔文干脆穿着盔甲躺到了草坪上，闭着眼睛再次默念道：“您好，我是艾尔文。”
“你好，我是西蒙。”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西蒙……哪个西蒙？西蒙……西蒙，西蒙！”艾尔文吓了一跳，连忙一个翻转站了起来。
穿着白袍，带着兜帽的西蒙就站在他的身后。
什么？你不知道西蒙是谁？
西蒙就是把布鲁图城堡毁了的那只巫妖！
轻轻把毡帽捋下，西蒙露出了光秃秃的头盖骨。
此时此刻，傍晚，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家，桥边已经几乎没有人了。唯一的一个例外，一个孩子站在远处看到西蒙光秃秃的头盖骨，惊得合不拢嘴。
艾尔文伸长了脖子，小声问道：“您是……西蒙？”
“是的，我是西蒙。”西蒙又一次重复。
“屠戮者西蒙？是屠戮者西蒙吗？”
“咦？你认识我？”
“当然，咸鱼港之战的时候我也在，那时候我是偷偷跑出去的。而且我记住了银月骑士团每一位正式成员的名字和称号。”艾尔文连忙立正，重重地一敲胸甲，行了个礼。
“额……说实话，我都没记住呢。那么多，太累了。谁要记住一堆骨头的名字？”西蒙嘎嘎嘎地笑着：“不过不管怎么样，你能记住我的称号，这让我对你的好感度增加了。很不错，小家伙，你会因此而受益的。”
“您就是被派来帮我组建第五分队的吗？”艾尔文问。
“是的，就是我。准确地说，琼斯想要组建第五分队，他愿意出所有的装备，但需要里奇的认可，而且他手里得人实在太紧缺了，派不出多余的人手。于是，他们两个商量了一下，琼斯出装备，里奇出我。于是，我就来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北地实在太无聊了。每天都是对峙，却又打不起来。”
“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额……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我以为你会准备好全套方案等着我。怎么，你没有准备吗？”
顿时，双方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愣住了。
05章：第五分队（2）
“所以……您完全没有计划，也没有想法？”艾尔文犹豫着。
“我为什么要有想法？我只是来协助你的，为什么要有想法？”西蒙嗤之以鼻。
“额……”
好吧，这句话说得好有道理，艾尔文竟无言以对。
此时此刻，尽管巫妖压根就不存在眼神这玩意，从那两团灵魂之火中，艾尔文依旧可以感受到深深的鄙夷。
那汗水都从额头上缓缓下落了，头皮发麻，当真是头皮发麻。
“咳咳……我以为，您是被派来指导我的。”
“你都已经是第五分队队长了还需要什么指导？理论上你的职位比我高。至少在银月骑士团的体系里面是。虽然白骨圣光教廷还没正式给你称号。”
“额……是这样的吗？”
“难道不是？”
“好吧，我才知道……”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分队长了，该懂得自己组建分队。”
“我才刚上任……才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已经很久了。布鲁图只用了十分钟就完成第四分队的组建。卡尔、棒槌、卡蜜拉也没有超过半个小时的。你居然还要别人指导？”
“好吧……”艾尔文一脸的尴尬，想了想，认真地问道：“您见过依琳小姐吗？我是说贝希尔公爵大人。”
“我为什么要见她？”西蒙眼眶里的灵魂之火弯成了问号：“组建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是我们银月骑士团自己的事，更准确地说是你的事，她并不是银月骑士团的人。”
“您的意思是……我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将第五分队组建起来？”
“唔……大概是这个意思吧？你不会告诉我你连怎么组建都不知道，还要求助他人吧？”
这下艾尔文不只头皮发麻，还脊背发凉了。
沉默，又是许久的沉默。
风轻轻地吹着，摇晃着河畔的绿叶。夜色下，河面波光粼粼。
远处，因为西蒙的出现而张大了嘴巴的小孩依旧张大了嘴巴。
“你可以慢慢想，不着急。反正光阴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西蒙用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头盖骨，说道：“但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先把我安顿下来？巫妖虽然不睡觉，但也需要私人空间的。”
“哦……哦！好的！没问题！”艾尔文连忙戴上头盔，翻身上马。
一阵风吹过，西蒙直接飘到了艾尔文身旁。
骑着马，艾尔文开始带着西蒙往城里走。
你可以想象，刚入夜，一个骑士顺着笔直而阴暗的大道往城里走，身边还飘着个骷髅是个什么场景。
总之，艾尔文头皮发麻，白城的居民们也头皮发麻。时不时地，还会响起尖叫声。
几年的时间，由于大陆的局势，舆论的影响，现在巫妖的形象在人们心里已经大为改观了。但改观，并不代表人们能毫无顾忌地接受。乌漆嘛黑地看到这么一个飘在空中的骷髅，还是会吓到的。
巫妖这玩意本来就不常见，你总得给大家一点时间适应一下不是？
于是，大半夜的，一大堆的人透过窗户小心翼翼地围观西蒙进城。
大概西蒙也感受到这种氛围的变化了吧。
你以为他会藏起来，消除影响？你错了，你太低估巫妖了。他选择点起两盏鬼火让人们看得更清楚一点。
艾尔文都开始冒冷汗了，还好? 厚重的新铠甲连脸部都封闭了，完美掩饰了他的尴尬。
“您想住哪里？我觉得住在城堡里不错，那边的环境相对好一点。”
“你住城堡里吗？”
“不，我住家里。”
“那我也住你家好了? 这样方便协助你。”西蒙随口答道。
嗯，真是个好消息。也就是说艾尔文不只要带着西蒙在大街上走，还要带他回家咯？
艾尔文有担忧有顾虑有意见兼且还纠结? 然而不敢说。是的，不敢说。说出来不就显得他好像讨厌巫妖似的了吗？
要知道，银月骑士团和白骨圣光教廷可都是基于巫妖创立起来的? 在凯尔特斯大陆上? 尊重巫妖就是政治正确。
没办法? 艾尔文只能带着西蒙回家了。中间还岔开走了小路，故意走一些比较没人烟的路? 尽可能地低调。
好不容易地? 甚至可以说是偷偷摸摸地，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相比于一个月前? 他们家总算不再每天回来都人满为患了，毕竟风头总会过去? 人总要过自己的生活的。没有谁会每天没完没了地关注他。
然而? 今天家里没有人? 背后却跟了一屁股探头探脑的人……
没办法? 巫妖实在太引人注意了。
站在自己的家门前，艾尔文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掏出钥匙，开了锁。推门的时候还尽可能地轻一点，蹑手蹑脚的。毕竟他不想大半夜地吓到自己的父亲。
既然住在自己家里，见总是要见的，但白天见，总好过晚上见不是？
“嘘……”回过头，艾尔文拉开面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声说道：“这边，往这边，上楼轻点。”
“我飘在空中，不用轻也不会有声音。”西蒙摊了摊手。
“艾尔文吗？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哟，晚饭在桌上。”客厅传来了巴德的声音。
“好的，父亲。”艾尔文扯着嗓子答道：“我一会再吃。”
“我刚刚好像听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了，是有人过来了吗？”巴德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不，父亲，没有！”艾尔文吓得连忙尖叫了起来。
话音未落，巴德已经从客厅里探出头来了，正对着漂在空中的西蒙。彼此之间的距离最多只有一米。
一下子，双方都呆住了。
赶不及拦住自己父亲的艾尔文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西蒙若无其事地飘在空中。
巴德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扭曲。
沉默，短暂的沉默。
“啊——！”很快，一声尖叫爆发了出来：“你带了什么回来——！”
就在这声音的震荡下，周围好几家邻居都亮起了灯。
继艾尔文正式成为骑士之后，施密特家又出了一个大新闻——艾尔文带了鬼回来。
嗯，明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又有了。
……
“所以，这位是大主教……西蒙大人？”巴德没完没了地擦着冷汗，一会谄笑，一会恐惧，那表情说不出地别扭。
“是的。西蒙大人是来协助我组建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的。”艾尔文面无表情地答道。
“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
“我刚刚升任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队长了，就今天的事。身上穿着的这套就是我的新铠甲。可能是制式铠甲，我还不太清楚。”
“额……这个消息实在太棒了。”巴德望向西蒙，继续汗如雨下：“西蒙大人，老实说，我还有点晕乎。不太清楚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是个……什么概念。但听上去是个不错的职位。这是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我非常开心，真的。”
说完，继续擦汗。
面无表情……哦不，应该说不可能有表情的西蒙默默地看着巴德，一动不动地盘腿飘着。
“抱歉，实在抱歉。”又抹了两把汗，巴德接着说道：“我知道我的表现有点不太……不太礼貌，但请相信，我是因为激动。绝对不是对巫妖有什么……别样的看法。真的，请相信我。您想喝酒吗？我刚好有一点上好的白葡萄酒。”
“巫妖不喝酒。”
“那需要吃点东西吗？您刚到，也许饿了，我厨房还有一些糕点。”
“巫妖也不吃东西，我是巫妖。”
“额……好吧，抱歉，实在抱歉。我太紧张了。”巴德脸上的汗都快流成瀑布了：“那……我可以帮您做点什么吗？”
西蒙用他那沙哑而带点诡异的声音答道：“帮我准备一个房间，从今天开始我要住在你家。”
“住，住……我家？”说这句的时候，巴德的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像是随时能哭出来似的。
“不欢迎吗？”西蒙问。
“不，当然欢迎！非常欢迎！我这就给您准备房间！”说着，巴德慌乱地站起来，随手去抓油灯。还没碰到油灯呢，自己就被矮桌绊倒了，“咣当”一声栽倒在地。
“嗷！谁把矮桌放在这里的？好吧，是我……天哪！真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去，马上去！很快回来！您您稍等一会！”
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巴德总算拿到了油灯，然后连滚带爬地走了。离开大厅的时候还又狠狠磕了一下门。
不管怎样，他总算走了，虽然是暂时的。
西蒙侧过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是你父亲？”
“是的。”艾尔文面无表情地答道。
……
夜色下，风轻轻地吹着。
施密特家的邻居们，几乎每一扇窗后面都有一个人偷偷站着，战战兢兢地往外张望。只要稍有一点动静，你就听到“啪”！所有的窗户全部都关上了。
那气氛极端地诡异。
……
施密特家一直都有常备的一间客房，那是给来访的远方客户准备的。所以，收拾起来其实也很快。
半个小时之后，巴德就将西蒙领进了卧房。
十八平方米的卧室，这是施密特一家最大的卧室了。
一张大床，铺着整洁的床单。一扇向南的窗户。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个摆满了一堆用来装饰的书的书架，还有一个衣柜。
简简单单的一个房间。
“就这儿了，西蒙大人您看喜欢吗？”巴德一边擦着汗一边认真地说道：“如果您觉得不够满意的话，我可以立即帮您安排其他房间。我们这附近有一个还不错的旅馆。我可以……”
“不，我挺满意的。”
“您不用可以。”
“我真的满意。”
巴德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咬了咬牙说道：“您满意就好，那……您早点休息！晚安！”
说完，他一个转身，飞一般的跑了。关上房门的时候使出了吃奶的劲。
过了一小会，他又似乎想起把儿子给落下了，重新推开房门：“艾尔文，赶紧出来，别打扰西蒙大人休息！”
“我们还有事情要谈。”艾尔文无奈地答道。
“还有事情要谈吗？好吧……那你们谈。我先睡了！晚安！”
说完，“咣”的一声，房门又关上了。
从头到尾，巴德的眼睛都没敢往西蒙身上瞥。
房间里只剩下西蒙和艾尔文了，两个人默默对视着。
“抱歉，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平民。”艾尔文摊了摊手说道：“我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虽然大家已经对巫妖改观，不会再敌视巫妖了，但恐惧终究还是有。希望您不要介意。”
“不，我不介意。人类恐惧我们是理所应当的，上万年以来都是如此。我们早就习惯了。”
“感谢理解。”点了点头，然后艾尔文就靠到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了。坐完之后又忽然想起什么，连忙站了起来，看了两眼西蒙，目光闪烁着。
月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一具骷髅穿着白骨圣光教廷的白袍飘在空中，总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只其他人有，艾尔文也有。只不过他正在努力克服而已。
场面依旧是那么尴尬。
飘在空中的西蒙稍稍活动了一下，一身的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然后盘腿飘在床上方，瞧着艾尔文，摸着下巴说道：“说吧，你准备怎么做，需要我支持什么？这是重点，我比较想知道我需要做什么。”
“其实……我还没完全想好。这件事实在太突然了。”艾尔文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不知道要怎么去组建。特别是如果没有依琳小姐帮忙的情况下。我在白城没有足够的威望。如果说有什么是现在必须要做的话……那大概是对装备的了解了吧。这套装备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用。还有，基于魔法装备建立得第五分队，究竟可以获得些什么样的装备，这些我也需要了解。这样我才会知道我应该组织什么样的人，能胜任什么样的任务。”
西蒙静静地看着艾尔文。
艾尔文接着说道：“暂时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我需要一点时间，可能还不短。希望您能给我。”
沉默了好一会，西蒙才摆了摆手，说道：“当然，我当然愿意给你时间。毕竟我是来协助你的。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可以了，我只是负责协助你。”
听到这句话，艾尔文总算松了口气。
06章：第五分队（3）
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咳咳！不好意思，拿错剧本了。
总之，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不过，偶尔也会找上没有准备的人，或者准备并没有那么妥当的人。例如艾尔文。
你得承认，骑士、骑士团团长、骑士团分队队长，这三个职业其实点的技能点并不完全一样，甚至有时候天差地别。骑士只需要能打，骑士团分队队长需要能调配团队，骑士团团长更是需要懂得后勤，懂得战略，懂得各种内部管理工作。而身为一个独立在外的骑士团分队队长，艾尔文名义上是骑士团分队队长，实际上需要的却是骑士团团长的技能。
“唔……让我来仔细回忆一下，团长当初是怎么组建银月骑士团的……哦，想起来了，他是一只巫妖，所以挥一挥手就召唤了一个亡灵骑士团。真是谢天谢地，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地方了。也许我应该建议西蒙直接召唤一个亡灵骑士团，但那样的话还要我干嘛呢？”
艾尔文脑壳都要抓破了。
整整一夜，他都躺在自己床上辗转反侧，听着西蒙房间偶尔传来的怪异声响。当然，还有自己父亲因此间歇发出的惊叫声。
虽然现在巫妖已经行走世间，凶宅的说法已经不那么盛行了，但他们家现在真的很像一座凶宅。
也许根本就是，毕竟真的住了个“鬼”。
天灰蒙蒙亮的时候，他顶着一双乌溜乌溜的眼睛，来到了西蒙的房门口，然后敲响了房门。
房门缓缓打开了，带着“咿呀咿呀”的刺耳声响，像是被风吹开的一样。然后一缕昏暗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
艾尔文看到西蒙就坐在书桌前，缓缓地回过头来。
额……就是脖子不动，然后头骨动的那种回头，180度。头盖骨还扑通一声掉下来了。
可以，这画面确定凶宅无疑了。
艾尔文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抱歉，我刚刚保养了一下的骨头，好像脊椎装错了。”西蒙一边捡头一边说道：“有什么事吗？”
“我……我想好了！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艾尔文身姿站得无比挺拔，认真地说道：“银月骑士团的第五分队，应该以信仰为基础。信仰才是一切的核心，而不应该跟一般骑士团那样以力量为选拔标准。否则，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没有实际的意义了。”
西蒙手忙脚乱地装好了自己的头骨：“唔……继续说。”
艾尔文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依琳小姐在选拔骑士的时候是力量优先，同时，她还组织有骑士学院。据说现在还会定期筛选一些有法师天赋的孩子送到巨蛇城去培养。我……我忽然提这个，是因为我觉得第五分队不应该仅仅有骑士。我们应该是一支作战功能健全的分队。要有负责攻坚和冲锋的骑士，同时也应该要有弓箭手、斥候、法师。我的意思是说那种使用魔法装备的法师? 毕竟人类是无法单凭自己的力量成为法师的。”
“我懂你的意思? 接着说。”西蒙摸了摸下颚。
“除了这些? 我们还应该要有军医，有负责管理的人员，有负责筹集资金的。总之，我们应该是一个独立的军团? 拥有所有一个军团应该有的功能。而不仅仅是骑士。我们需要做的? 也不仅仅是作战，在更多的时候? 我们可以担负一些其他作用。例如驻守、维持地区稳定、帮助领主训练部队……等等！”
说完，艾尔文便一脸坚定地盯着西蒙了。
“额……”西蒙摸了摸头盖骨，说道：“我十分赞成? 虽然我听得还不是很懂? 但感觉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话说回来，我只是协助你，所以我的意见似乎也不太重要。然后呢？我的意思是，你准备怎么做？”
深深吸了口气? 艾尔文接着说道：“我打算先做两件事? 一，先召集当初骑士团的伙伴们。我是说最早的那几个，白城之战的时候一起冲锋的小伙伴。原本我是把他们排除在外的? 毕竟他们并没有像我一样一直接受训练。但现在我觉得，第五分队需要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也可以加入。”
“第二件事？”
“第二是我必须尽快熟悉魔法装备，学会使用，自己先懂，然后我才可能招募，并教其他人使用。”
“听上去很有计划的样子。”
“这样就很有计划吗？”
“当然，至少比我有计划多了。”
“所以您是认可我了？”
“我有说过不认可你吗？”
艾尔文有点懵了，憋了半天，才说道：“抱歉，我以为您知道我没有具体的计划之后，对我有些失望。”
“不，我没有对你失望。”西蒙摇了摇头，说道：“真正信仰坚定的人，或者巫妖，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信仰坚定的，都不会在乎谁怎么看。你不需要想太多，挽起袖子干就行了。我只负责协助你。”
“感谢！”艾尔文简直恨不得扑过去亲西蒙一口，在想起对方是一只巫妖之后，才作罢。
……
有了一份“不算详细的方案”，以及获得西蒙的认同之后，艾尔文一下信心满满的了。
当然，理想总是很丰满，现实依旧很骨感。困难也总是很多。
首先，艾尔文需要先睡一觉，毕竟他已经熬了一个通宵。人类跟巫妖可不同，乱熬夜不只会猝死，还会没精神，干啥啥不行。养好精神是第一步。
睡了五个小时，艾尔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火急火燎地梳洗，跟自己的父亲打了个招呼，又跟西蒙说了一声之后，叼着半块面包，他便出了门。
“首先是准备工作。既然是第五分队，那么一个驻扎的总部是最基本的，不能连大本营都没有。我可以向依琳小姐要求，她肯定愿意将军营划一小块给我，毕竟那里现在还没填满呢。唔……好像有点不对？”走到半路，艾尔文又掉转了马头：“我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就光想着要东西，依琳小姐会怎么看我呢？还有西蒙会怎么看我呢？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只懂得依靠别人的人。”
于是，艾尔文径直去了木匠那里，要了一块木板。是的，一块木板。然后拜托木匠在上面刻上：“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
……
看着挂在自己家门口的牌子，艾尔文的心情无比地激动。
“嗯，有这么一块牌子，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就算正式成立了！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万岁！”
四周的邻居们都探出头来，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巷子里欢呼。
……
“然后是募集人员，我应该首先凑齐最基本的人。后勤是最重要的，需要有一个人来管理所有的内务。最合适的人毫无疑问应该是……”
……
“什么？要我加入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巴德老爹都懵了：“你觉得我看着像个骑士吗？”
“一点都不像，不过父亲你肯定没见过依琳小姐的副手艾比罗伯斯男爵，他看上去也不像个骑士，但他确实拥有骑士称号。”艾尔文连哄带骗地把自己的父亲摁到了椅子上：“而且只要是贝希尔公国的骑士，谁没有了他都不行。因为他总管财务。父亲你不是做梦都想让我成为骑士吗？现在你自己也有机会成为一名骑士了，真正的骑士，难道要拒绝？”
巴德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艾尔文满脸的微笑。
“咳咳。”重重地咳了两声，巴德意味深长地说道：“儿子，我们家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成了没有俸禄的骑士的话，那么谁赚钱养我们呢？”
“额……”艾尔文犹豫着说道：“如果我们省一点的话，也许……”
巴德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好一会，艾尔文只能改口说道：“行吧，我找其他人，也许卡迪娜会愿意。虽然她肯定没经验，但我也没有，谁不是一点一点培养起来的呢？”
说完，艾尔文就转身要走。
“等等。”巴德开口说道：“我可以帮你直到卡迪娜能上手为止，先声明，如果以后银月骑士团有俸禄的话，我也要一份。”
“好的！谢谢父亲！”艾尔文开心地转身拥抱自己的父亲，并许诺道：“我保证银月骑士团永远都不会有俸禄，所以你可以不用为了这件事情烦恼了。”
……
接下来是卡迪娜，嗯，就是这个小丫头片子了。
别问艾尔文为什么会想到她，大概是直觉吧。虽然她年龄还很小，但你不觉得她很聪明吗？
关键，艾尔文觉得卡迪娜可能会需要这份工作。
……
“你在说什么？你要我们家卡迪娜到银月骑士团任职？”
“是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
“哦哦！不过第几分队关我什么事呢？我只关心你能给她多少钱。只要钱给够，干什么都行。卖给你也行。”
卡迪娜的父亲，是一个秃头，留着小胡子，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职业是鱼贩子，所以他们家总有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他们家还有八个孩子。是的，你没听错，八个。所以几乎无时无刻你都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卡迪娜是他们家最年长的孩子。
此时此刻，艾尔文正身处他们家乱糟糟的客厅中。
拥挤、邋遢的客厅，到处都堆满了杂物。卡迪娜的母亲正在打骂其中一个孩子，那孩子扯着嗓门嚎啕大哭。那声音响亮得……让人耳朵刺痛。
至于卡迪娜的父亲，则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一边在阳台晾衣服，一边和艾尔文聊天。
卡迪娜则乖巧地坐在艾尔文身旁。
“事实上，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刚刚成立，所以是没有俸禄的。”艾尔文轻声解释道：“以后也可能不会有。我们是为了荣誉。如果卡迪娜加入的话，她很可能会获得正式的骑士称号。”
“你确定她会成为骑士吗？她长得就一点都不像个骑士，而且我从来没听过有女骑士这个东西。”
“我们银月骑士团第三分队的分队长卡蜜拉就是女骑士，所以卡迪娜确实很有可能成为骑士。”
费力地将最后一件衣服挂到竹竿上，卡迪娜的父亲一边摇晃着手里的婴儿，一边回到客厅，坐到椅子上，气喘吁吁地说道：“听着，艾尔文骑士先生，我是个鱼贩，所以我对语言这个东西会很敏感。我刚刚强调了，要钱，有钱让她干什么都可以。你则说了没有钱。之后你又说她可能会成为女骑士。我觉得这套说辞可能会有某种歧义，所以，我再跟你确认一遍。你的意思是说，她会成为女骑士，但也仅仅是称号而已，不会有俸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钱，是这个意思吗？还是说，成为女骑士之后就会有钱？你得清楚地回答我这个问题。”
说着，卡迪娜的父亲用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又接着侧过脸哄自己怀里的婴儿去了。
艾尔文愣住了。
很显然，骑士称号这个东西，特别是光有称号的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买账。
想了想，艾尔文对卡迪娜的父亲说道：“我已经跟卡迪娜说好了，她非常期待这份工作。”
对此，卡迪娜的父亲嗤之以鼻：“她每天都可以帮我卖鱼，还可以帮我照顾她的弟弟妹妹们。她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尽作为子女的责任。我养大她，她就需要帮我干活。然后在某一天嫁给个什么人，给家庭带来一笔不菲的礼金。就这样，我只关注这些。当然，如果你现在就娶了她我也不反对，娶了之后你想让她干什么都行。包括让她去死。”
艾尔文一脸的错愕。
缓缓望向旁边，他发现刚刚还微笑着的卡迪娜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消失了，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眶中，有种无法隐藏的失落。
至于卡迪娜的父亲，他还在专注地哄着自己怀里得婴儿呢。
“我是说……”犹豫着，艾尔文硬着头皮说道：“有钱。”
“有钱？”卡迪娜的父亲愣住了。
卡迪娜也愣住了，有些错愕地望向艾尔文。
“是的，有钱。但不是很多。”艾尔文认真地说道：“每个月有三个银币。”
瞧着艾尔文，好一会，卡迪娜的父亲才说道：“三个太少了，五个，从今天开始，她为你工作。”
“好，成交。”艾尔文起身。
隔着桌子，他和卡迪娜的父亲握了握手。
这下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有三个人了。艾尔文、艾尔文的老爹巴德、卡迪娜。
不过，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的经费——艾尔文每个月的零花钱也没了一半了。
07章：第五分队（4）
离开卡迪娜家的时候，卡迪娜一路低着头，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艾尔文。
艾尔文也不说话。两个人默默无言，就这么走着。
太阳已经渐渐地西垂。
直到走到艾尔文家门口，艾尔文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卡迪娜才缓缓仰起头，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笑得很甜，但是有些尴尬。那脸颊一如往昔的，脏兮兮的。
“不用谢。”艾尔文伸手抹去了她脸颊的污物，轻声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伙伴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应该一起面对，哪怕是个人困难。”
“嗯。”卡迪娜呆呆地点了点头，稍稍沉默了一下，她眼眶忽然地就红了，眼泪一滴滴地往下坠。
艾尔文都吓坏了：“你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很开心。”卡迪娜擦着眼泪说道。
……
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
在白城这个地方，一个悠闲的小城市，基本上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开始准备收工回家了。
平淡无味的生活。
不过，对于新任的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队长来说，一天的时光似乎才刚刚开始。此时此刻，他的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戈登……戈登姓什么来着？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了。”
将马拴在路边，他拿着地址来到了白城的跳蚤市场。
是的，跳蚤市场，就是卖旧货的地方。世道不好，四处兵荒马乱，结果旧货市场倒是繁荣了。
毕竟，日子总是要过的，如果用不起新的，那就用旧的呗。
小小的白城，竟然有一个占据了半条街的跳蚤市场。四处都是忙碌的商人，每一间店都堆满了奇奇怪怪的货物。
有的店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人们站在大街上扯着嗓子就开始讲价。
或者说，杀价。
“请问，您认识戈登吗？”艾尔文拦下了一个路人。
“不认识，我只是来卖货的。”
……
“请问，您认识戈登吗？”艾尔文又拦下了一个路人。
“不认识。”
……
这次艾尔文找到了一位店老板：“请问……”
“买东西吗？”
“不买，我是来找人的。”
“不买别来烦我。”
“哦……”
艾尔文只能老实地走开。
四周的人流往来不断，艾尔文像汪洋中的一叶孤舟一样，失去了方向。
唯一的线索只剩下手中那张枯黄的纸片。
这是五年前的地址了，五年前他和戈登见过一面，偶然相遇。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人。
硬着头皮，艾尔文只能继续四处问。
“戈登？卖货的那个戈登吗？”
“是的是的！就是他！”
“四十多岁，高高瘦瘦的。”
“额……不是，他是跟我年龄差不多的。”
“那不好意思? 不认识。”
……
“您好，请问认识戈登吗？”
“拜登我认识一个。”
“可是我要找的是戈登。”
“差不多的，伙计。这里是旧货市场? 你不能总想着找到完美的。可以先将就。”
“谢谢你的好意，我就只要找戈登。”
……
拿着纸条? 艾尔文在跳蚤市场都找得晕了头了，直到太阳彻底下山? 都一无所获。
他甚至还找了跳蚤街的管理人员? 然而还是什么都没问到，就好像戈登从来就没存在过一样。
无论是商户还是前来买东西的客人都渐渐散了? 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的。
“也许我来晚了? 是呀? 谁能想到当初的梦想还能复活呢？”艾尔文只能无奈地感叹道。
轻轻将纸条揉成一团，丢弃到旁边的垃圾桶里，艾尔文转身就要走。结果一回头，一个少年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二十出头的少年? 和艾尔文相仿的年纪，金色的短发修成锅盖的样子? 看上去尖嘴猴腮的。穿着一身看上去有点像教堂里修士的麻布长袍。
“艾尔文？”
“戈登？”艾尔文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看吧，我就跟你说找拜登先顶着嘛。”旁边正在收档的伙计小声嘀咕道。
“所以你其实叫拜登？”艾尔文对耳朵也不太相信了。
“不，我就叫戈登。”戈登摊了摊手说道：“拜登是我的……艺名。”
“艺名？我只听说过演员和作家会有艺名，做生意也要有艺名的吗？”
“当然? 特别是当你卖的东西经常出问题的时候，一个艺名可以保证当别人想找你，而你又不想被找到的时候，他们永远找不着你。”
“这听上去怎么像是骗子？”
“不准侮辱我的职业谢谢。”想了想，戈登又小声补充道：“其实骗子比我们稍微高级一点，毕竟他们不需要货就可以赚到钱。哈哈哈哈。所以，拜登才是完全体的戈登。”
……
星夜，整个白城静悄悄的，从天空中俯视下去，像是一个洒满了荧光作料的黑色大饼。
……
“所以，你现在是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队长？”
“是的！”
“没有任何经费？”
“是的！”
艾尔文家，戈登伸长了脖子仔细地查看艾尔文放在桌上的魔法铠甲。
“啧啧啧啧，新品，这绝对是巨蛇城出品的最新式魔法盔甲了。”
“你认得这个？”
“认得肯定是认不得的，但听肯定是听说过的。”指着盔甲上的花纹，戈登摸出了一个放大镜递给艾尔文：“你自己看看。这些花纹，其实全部都是符文来的。毫无疑问是魔法盔甲没错了。整个大陆上出产魔法盔甲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巨蛇城。这是现在黑市上最紧俏的货物了。你知道这样一套盔甲价值多少吗？”
细细地看着花纹，艾尔文随口问道：“多少？”
戈登伸出了一只手指。
“一千金币？”
“一万。”
“一万！”艾尔文都惊呆了。
“是的，一万，而且是一万都买不到。最新式的产量都非常有限。其实说十万金币都是合理的，不过十万的话数额实在太大了，也许只有血族领主才有可能拿得出来。当然，大领主肯定也拿得出来，不过他们能直接跟巨蛇城打交道的话，就没必要在黑市上买了。我倒卖过一根早期的魔杖，卖了三千金币。然而其实我只赚了三十个金币而已。总之，这些东西非常值钱。跟这个相比，什么经费……简直不值一提。”
说着，戈登嘴角微微上扬，睁大了眼睛望着艾尔文。
艾尔文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吗？”戈登耸了耸肩说道：“不，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而已。”
“你想把它卖掉？”
“我说过吗？”
“你没说，但是你想了。”
“额……是的，我想了一下。”戈登蹙了蹙眉头，干脆说道：“这是一条财路。刚刚你不也在为经费发愁吗？没有钱，光有名号，并不是谁都愿意跟你干的。如果你找不到最优秀的人，那就无法干出成果。无法干出成果，就无法得到更多支持。会是一个恶性循环。如果他们确认会给每一个人发魔法装备的话，我们只需要把其中一套卖掉，然后就什么都有了。这都是为了第五分队。”
艾尔文静静地听戈登说完，然后冷冷地说道：“我们不需要最优秀的人，我们只需要信仰最坚定的人。需要我们支付大量报酬才愿意加入的，显然不是。”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戈登摊了摊手。
……
“你给我出去！”
“不，等等！艾尔文，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
“你听我说，我们不卖装备！我们不卖！我们只需要利用跟巨蛇城的关系，把它变成一条进货渠道就可以了！我可以提供大量的客户，我们只需要赚差价！我们是一起战斗过的战友，我们可以平分！”
“你给我出去！出去！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的战友！”
好不容易，艾尔文将死皮赖脸的戈登推出了家门，重重摔倒在地。
从地上爬起来，戈登拍去身上的沙尘，无奈地看了艾尔文。
“等你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戈登叹了口气离开了。
看着戈登离去的背影，艾尔文竟有些茫然了。
直到戈登彻底消失在巷子口，艾尔文才回头。一回头，他就看到卡迪娜站在他身后。两个人默默对视着。
“你都听到了？”
“嗯，都听到了。”
“并不是每一件事都会顺利，但这不是我们放弃梦想的理由。”
艾尔文沮丧地与卡迪娜擦肩而过，走入家门。
卡迪娜也跟了进去。
走到厨房，艾尔文拿了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到卡迪娜面前，然后一口气把水壶里的水灌到自己嘴里。
喝完，才抹了把嘴无奈地说道：“我承认，我现在有点灰心。我对戈登的变化毫无心理准备，毕竟在我心目中，他一直都是保持着骑士梦想的人。我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会义无反顾地加入。”
顿了顿，艾尔文才苦笑着接着说道：“然而，他首先想到的是钱。”
卡迪娜坐在椅子上，眨巴着眼睛望着艾尔文。
“没关系，我们有十五个人呢，除了我和他之外，还有十三个。我可以挨个把他们全部找出来。”
犹豫着，卡迪娜小声说道：“我父亲说……我已经被你雇佣了，所以，从今以后我的饭必须在你们家吃。家里不再准备我的早餐、午餐，还有晚餐了。如果我弟弟妹妹们再长大一点，他想我直接搬到你家住。”
那声音越说越小。
“知道了。”艾尔文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厨房走去：“我父亲今晚会比较晚回来，我负责做饭。回头给你收拾一间房间出来。”
“我来帮你！”卡迪娜提着裙摆连忙跟了上去。
楼梯那边，西蒙用手握着自己的头盖骨从二楼垂下来，远远地看着他们。
……
事情不会总是顺利的，特别是在刚开始得时候。糟糕的消息往往比好消息要多得多。
这种时候，积极乐观的心态，坚韧的意志往往比才智更加重要。
08章：第五分队（5）
夜晚，艾尔文披着薄薄的外衣，趴在自己的书桌上细细地罗列着名单。
“阿尔瓦……他当兵去了，而且应征的是卡蜜拉的军队，人在爱罗伊半岛。想找他恐怕不容易。”
“萨米去了咸鱼港。可是现在团长夫人已经不在咸鱼港了，听说那里已经彻底荒废。他还会在那边吗？”
“夏尔……夏尔一年前已经去世了，我还参加了他的葬礼。”
“弗农去了巨蛇城，是依琳小姐推荐他去入读巨蛇城魔法学院的。”
“巴雷，他变成了船员。”
还有好几个下落不明的、
卡迪娜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艾尔文挨个清点。
点到最后，艾尔文的意志都有些消沉了，充满了失落。
“怎么啦？”卡迪娜轻声问道。
“在白城的就只剩下这几个了。”艾尔文在本子上将名字都圈了出来，面色凝重地说道：“巴尔，他在当泥瓦匠，住得离我也不远。”
“泰勒斯……他成了渔夫。前段时间找我借过钱，看得出来非常拮据。”
“马修。他似乎变成了地痞流氓，好多年前大家就不跟他往来了。”
“然后呢？”卡迪娜问。
艾尔文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继续记着笔记：“明天，我先去找巴尔。然后是泰勒斯，得看看他回港了没有。他一出港就会出去好几天，有时候甚至半个月都不回来。然后……”
艾尔文的目光落到了“马修”这个名字上。
“最后再找马修吧。”
“我要一起去吗？”卡迪娜问。
“唔……也可以。”艾尔文侧过脸看了卡迪娜一眼：“不过你得先收拾一下，我不想让人觉得我们是穷逼骑士团，虽然我们就是穷逼骑士团。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不，我觉得你说得对。”卡迪娜微笑着答道。
窗户外，西蒙用一根绳子把自己的头盖骨倒挂着垂下来看了他们一眼。
……
天灰蒙蒙地亮了，农场里的鸡伸长了脖子鸣叫。
一群鸟雀从艾尔文家的屋顶飞过，其中几只还落到了阳台上。
……
“父亲，我出发了。”
“哦。”
“能给我点钱吗？”艾尔文从厨房外伸进头来。
巴德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要多少？”
“最好给我一个金币。”
“那是不可能的。”
“五个银币也行。”艾尔文伸出了手。
拿出自己深绿色的钱袋子，巴德掏了掏，从里面掏出了五个银币：“省着点。”
“好的，父亲！”
“如果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
“知道了，父亲！”
艾尔文拿着刚跟父亲要到的钱走了。
卡迪娜就牵着马在门外等他呢。
艾尔文对卡迪娜说道：“首先，我们先去给你买一身衣服，好好收拾一下。”
“嗯！”卡迪娜兴奋地点了点头。
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买过新衣服了。
也许是从来就没买过。就她身上这一件，其实都是她妈妈曾经穿过的。
跨上马，艾尔文伸手将卡迪娜也拉了上去，然后就出发了。
……
第一站是服装店。
“我要这件，这件，还有这件！麻烦你帮我包起来！”
“好的，感谢惠顾? 一共十二个银币。”
兴高采烈的艾尔文愣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旁边的卡迪娜一眼，小声对店员说道：“我只有八个银币。”
“那你可以买两件，刚刚好。”店员默默地把其中一条裙子收了回去。
……
两条裙子? 直接就将艾尔文身上仅有的八个银币花光了。其中五个还是刚刚跟父亲要来的。
穿着崭新的裙子坐在马后? 卡迪娜小声说道：“也许我们不应该去那么贵的店? 可以找一些便宜一点的。”
“不，那已经是很便宜的店了。”艾尔文嘴硬地说道：“那已经是我能想到最便宜的服装店了? 之前我的衣服除了作训服之外都是在那里买的。只是我从来没付过钱。”
“没付过钱？”
“都是我父亲付的钱。”艾尔文随口答道：“不管怎么样? 至少衣服买到了。我们完成了今天的第一个目标。”
“可这是最不重要的目标。”
“不? 这个目标非常重要。你是我们第五分队成员? 你的衣服怎么会不重要呢？”
“谢谢。”
卡迪娜甜甜地笑了笑，艾尔文却暗暗叹了口气。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吧。
谁能想到呢？
伟大骑士团的第一步，居然被钱给难倒了。
甚至艾尔文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 无论做什么，都绕不开钱这个问题。
邀请自己父亲入伙是这个问题，拉卡迪娜入伙是这个问题? 戈登更是一双眼睛里只有钱。
虽然这个问题从小到大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现在好像一下都爆发了出来。
……
第二站? 到工地找巴尔。
巴尔身材高大，足足比艾尔文高了一个头。臂膀看上去也格外的壮硕。穿着一件满是泥垢的背心，满脸的胡渣子，留着一头杂乱的黑色卷发，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人。
他坐在工地旁边用来休息的板凳上盘着手，默默地看着艾尔文。
“你觉得……怎么样？”看着他这副表情? 艾尔文都有些没有底气了。
巴尔开口问道：“没有俸禄？”
“是的，没有。”
“领地呢？”
“也没有。”
“所以，其实就是流浪骑士？”
“不，不是流浪骑士。是真正的银月骑士团骑士，隶属于第五分队。”艾尔文连忙说道：“还记得我们儿时的梦想吗？追随团长大人，为正义而战。”
“是的，那是个美妙的梦想。”巴尔感叹道。
“我们现在就要去实现它，成为我们儿时崇拜的人。”艾尔文紧接着说道：“我们将为正义而战，为正义而生。我们的名字将被无数人传颂。那时候我们多么羡慕卡尔，现在我们也可以做到了。”
艾尔文满脸的兴奋。
然而，巴尔却依旧是一脸的冷漠：“艾尔文，我可以问一句吗？”
“你问。”
“唔……那些传颂我们的人，他们付钱吗？”
“额……”
“我们为正义而生了，谁为我们而生？谁为我们的父母、妻儿而生呢？”
一时间，艾尔文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巴尔接着说道：“艾尔文，我已经结婚了，我有孩子了。我每天在这里工作，因为我得赚钱养活我的妻儿。不只是妻儿，我的父母也老了，他们需要我。我有沉重的责任，连请一天假都不敢，更别说辞职去干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事情了。”
艾尔文呆呆地望着巴尔。
深深吸了口气，巴尔继续说道：“我真的挺羡慕你的，一直都是。你有一个能帮你守住梦想的父亲，有无忧无虑的生活。如果早几年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可能就义无反顾地跟你一起了。”
“早几年？你才二十二岁，你还想要多早？”
“早到我还容易被感动，然后一股脑热不顾一切冲出去的时候。”巴尔轻声说道：“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的。艾尔文，你只是拿到了一个名义而已。或许还有一些不知道怎么样的武器装备，可你没有资金。没有资金，就没办法给团员以生活保障。像这种情况下，你应该去找那些没有任何生活压力，可以单纯为了名誉而战的贵族，而不是找我们。我们都很崇拜团长，但我们是我们，他是他。他是巫妖，我们是人，有太多太多的困难了。这个梦想或许属于你，但它不属于我。”
……
离开工地的时候，艾尔文只觉得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回荡的都是巴尔说的那些话。
卡迪娜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什么都没说。
牵着马，就这么一路走着，走了好一段，艾尔文才轻声说道：“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依琳小姐，然后要一笔经费，或者一片供养骑士团的领地？又或者先找一个愿意出钱赞助我们的人加入，让他帮我们解决经费问题？”
卡迪娜眨巴着眼睛望着艾尔文，没有说话。
艾尔文接着说道：“可是这样的话，我又怎么证明他们是真正为了信仰而来的呢？而且我的价值在哪里呢？什么都准备好的事情，不是换了谁来都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卡迪娜依旧没有说话。
……
第三站，已经中午了，艾尔文来到了白城外泰勒斯居住的渔村。一个看上去有些破落的，位于港口边上的渔村。
“请问，你知道泰勒斯家在哪里吗？”
“泰勒斯？”
“是的，泰勒斯。”
“那边，就角上那座房子。”老人回头，顺着泥泞的路朝着远处指了指。
那是一座看上去破旧不堪的房子，墙壁极为粗糙，也没有任何粉刷的迹象。感觉就像直接用砖头堆砌而成的，也不加任何修饰。
门口有一个用木头跟绳索编织的遮阳棚，看上去歪歪斜斜的，似乎随时都会倒塌一样。
还有一个白发老太太握着拐杖坐在门口，闭着眼睛。
艾尔文轻轻地走了过去，然后躬下身，轻声问道：“您好，老太太。请问这里是泰勒斯家吗？”
“啊？”老太太微微睁开了眼睛。但是，那双眼睛是一片浑浊的白色，看上去应该是瞎了。
“我说，老太太，请问这里是泰勒斯家吗？”艾尔文扯着嗓子喊。
“哦，泰勒斯……泰勒斯是我孙子。你是他朋友吗？”
“是的，我是他小时候的朋友，我们很久没见了。”
“你要找他吗？”
“对，我要找他。他在家吗？”
“他出海了，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我也在等他。”
“你说你也在等他，意思是说他很快会回来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只要等，他总是会回来的。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他，如果今天不回来，那么就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大后天。总之，他肯定会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艾尔文不由得愣了一下。
风轻轻地吹着，仿佛整个世界都沉默了。
好一会，艾尔文才问道：“家里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了吗？”
“两个人？嗯，对。”老太太微微仰起头，似乎在寻找艾尔文的所在。然而，她根本看不见。
“谢谢，那我改天再来。”艾尔文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开五米左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他不会跟我去当骑士的，就算我找到他，他也不会跟我去当骑士。”低下头，艾尔文默默地从本子上把泰勒斯的名字划掉。
风轻轻地吹着，压低了野草。
河水哗哗地从身旁流淌而过，夕阳将一切都染成温润的颜色。
卡迪娜坐在旁边，托着腮，默默地看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卡迪娜小声问道：“如果他们都放弃了，你会放弃吗？”
“不，我不会放弃。”艾尔文摇了摇头：“我就是为了成为骑士而生的，无论谁放弃，我都不能放弃。”
“那我们还找马修吗？我是说最后那个。”
“不找了，没意义。”艾尔文低下头，直接将笔记本收了起来。
正当此时，一颗石头从艾尔文的头顶上飞了过去，落到他身后的河水之中。扑通一声。
艾尔文仰起头，望见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
黑褐色短发，穿着灰色衬衣，宽大的裤子，踩着一双草鞋。一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上去吊儿郎当的，满脸的胡渣。
“嘿！艾尔文，你在这里干嘛？还带着个妞？”
这就是马修了，是得，已经堕落成地痞流氓的马修。
艾尔文站起来默默地看着他。
走到艾尔文面前，马修低头看了卡迪娜两眼，又望向艾尔文，吹了个口哨，说道：“听说你当骑士了，现在每天都在帮霍尔斯训练对吧？”
“嗯。”艾尔文点了点头。
“嘿，混得不错呀。”马修笑嘻嘻地用肘撞了撞艾尔文，说道：“有没有路子，把我也介绍进去。我挺能打的，真的，不骗你。而且我还有一帮小弟。”
09章：第五分队（6）
“你想当骑士？”艾尔文愣了一下。
“当然，为什么不想？”马修故作惊叹道：“我们小时候的梦想不就是成为骑士，追随团长大人吗？这么多年了，我从来就没忘记过。你会愿意介绍我成为骑士吗？”
说完，睁大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艾尔文。
卡迪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着。
想了想，马修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誓言的话，那就当我没说。”
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艾尔文连忙喊住他。
这一刹，马修背对着艾尔文，然而站在侧边的卡迪娜都看到他嘴角扬起的笑了。
卡迪娜睁大了眼睛，靠到艾尔文身边小声说道：“别理他……”
然而，艾尔文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正想介绍你们……事实上我已经在这么做了。但我不太确定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成为骑士。”
马修连忙回过头：“你说你已经在这么做了？”
“是的。”艾尔文点了点头：“我找了巴尔，他拒绝了我。”
“等等，你说你找过他，他拒绝了你。这意思是不是说，你非常有把握介绍我们成为骑士，只需要我们点头？”
“对。”
“那他为什么要拒绝你？”
“因为他要养家糊口，不能没有工作。”艾尔文耸了耸肩。
“我有点不懂，骑士不就是一份工作吗？”马修的眉都蹙起来了：“让我来猜猜……唔，你说的那种骑士，是没有俸禄跟领地的对吗？”
“是的，没有。”艾尔文紧张地解释道：“但是是真正的银月骑士团骑士，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是我们儿时的梦想。你……”
说完，满怀期待地望着马修。
“当然，它是我们儿时的梦想。”马修微笑着答道。
“咦？你不介意没有俸禄？”
“为什么要介意没有俸禄呢？骑士梦想还不够吗？”
“太好了！”艾尔文一把握住了马修的手：“那我们就一起干吧！你是我们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的第四位成员了！”
“这么草率的吗？”马修有点懵了，缓过神，又连忙改口道：“哦不，我是说，我非常乐意！”
“太好了！”艾尔文一把拥抱了马修：“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一早到我家来！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白城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马修摊手说道。
……
白色的月光照耀着白色的城邦。
冷冷清清的街道，从两边窗户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成为了唯一的照明。
艾尔文牵着马兴奋地走着。
卡迪娜走在他身后，都落下两米的距离了。
“怎么啦？”艾尔文回头问。
犹豫着，卡迪娜说道：“我觉得你不应该让他加入，他明显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但他是我们当初一起的伙伴。”
“可他一看就不是好人，骑士至少应该是好人不是吗？而且你不也说了信仰是第一位吗？”
“他有信仰的，至少曾经有过。”
卡迪娜不再说话了，只是继续默默地跟着艾尔文。
两个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了一小段，艾尔文才小声补充道：“如果他真的变坏了，身为朋友，伙伴，我也不应该放弃他，不是吗？我不想放弃任何人。当初，我只需要走出家门，然后大喊一声，我们大家就可以聚集在一起。可以一起去做任何事情。好事? 或者坏事都行。但现在，大家都走上了不一样的路，有些人我今生今世都无法再见到了。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因为任何理由而丢下任何人。”
“这就是友谊吗？”卡迪娜轻声问道。
“我不太懂得形容? 但我想也许是吧。”艾尔文微笑着答道。
与艾尔文对视了一眼，卡迪娜渐渐露出了微笑? 终于没有刚刚那么担忧了。
“别担心，我的小公主。既然我们有了四个人? 很快就会有第五、第六、第七、第八个人的。”
“对? 肯定会有的！我们一定能完成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的组建！”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卡迪娜举起双手欢呼着。
……
一路走到艾尔文家的巷子口? 他们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骑士牵着马? 站在门口了。
为什么说是骑士？
因为他真的穿着厚重的骑士甲? 而且是嵌金边的华丽重甲，脸都蒙上的那种。身旁的战马也同样披了厚重的铠甲。
四周的邻居都在透过窗户伸长了脖子张望，艾尔文的父亲巴德正站在他旁边跟他聊天呢。
看到艾尔文和卡迪娜出现在巷子口，巴德连忙嚷嚷了起来：“来了！终于回来了！”
说着? 巴德已经朝着艾尔文小跑着过来了：“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人家都等你一天了！”
扯开艾尔文牵马的手，巴德拉着艾尔文就往回跑。
“这是谁？”
“费尔南德斯家族知道吗？”
巴德气喘吁吁地将艾尔文“拖”到骑士面前。
那骑士轻轻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露出了一头飘逸的披肩金发，一张无比俊俏的脸。
“您好，分队长。我是乔治·费尔南德斯。费尔南德斯公爵之子。特意前来应征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骑士的，我想您可能会需要我。”
看着对方? 艾尔文微微睁大了眼睛。
现任的费尔南德斯公爵大家可能没什么印象。这很正常，毕竟他从来没登场过。但前任的大家肯定多少有点印象了。
狮王都之战统领大军跟格雷交战，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骚扰，最后中风的那位。没错，就是他了！
犹豫着，艾尔文小声问道：“费尔南德斯家族，你们好像跟银月骑士团交战过。”
“是的。”乔治轻轻叹了口气：“不止如此，我的爷爷还死于那场战争。或者准确地说，是在那场战争中中风，之后病逝。”
“那你不是应该痛恨银月骑士团吗？”
“为什么要痛恨？本来就是争权夺利的事情，也没有人逼我爷爷参战。想要赢，就要有准备会输。如果因此而痛恨，岂不太没风度了？”
“额……”这说法，一时间艾尔文竟无言以对。
……
进了家门，巴德很快点亮了所有的灯，然后火急火燎地泡上四杯茶放到桌面上。紧接着就微笑地坐到桌子边上了。
还小声对艾尔文说道：“你知道费尔南德斯家族的武器生意有多大吗？他是费尔南德斯家族的继承人，如果我们能拿下……那可真是太棒了。”
艾尔文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激动的父亲，然后侧过脸轻声问道：“你……您是怎么知道我在组建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的？”
“情报。”乔治只淡淡地回了两个字。
“情报？你们在白城也安插了人？”
“当然，这很正常。如果您管理过领地，就会知道所有可能跟自己利益相关的地方都必须安插人手，更别提白城就跟我们家族的领地紧挨着了。这花不了多少钱，只需要一条真正有用的情报就可以把所有的投入都补回来。就像这次这样，我接到消息之后就立即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说完，乔治便静静地注视着艾尔文。
他的眼睛给人一种非常平和的感觉，却又有一种暗藏的犀利在那里面。
也不知道是真的特别重视这件事，还是他平日里就如此。他给艾尔文的第一感官，不同于艾尔文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名骑士。
站姿非常笔挺，就好像卫兵一样。坐姿同样非常端正。一举一动，都是一丝不苟。那目光，更是无比地坚定，几乎没有任何闪烁。
这……不太像一个反派的后代呀。一般故事里反派的后代不应该也是反派的吗？就算不是看着就讨厌，至少第一次登场也应该大放厥词才对呀。
艾尔文都有点欣赏这个人了。
深深吸了口气，艾尔文轻声说道：“您确认要加入我们吗？我们几乎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确定想加入，我又怎么会过来呢？”乔治认真地说道：“我连随从都没带，因为他们的战马跟不上我的速度。我想成为最早加入第五分队的几个人之一，但愿来得不算太迟。可以请问一下，现在第五分队已经有几个人了吗？”
“四个。我，我父亲、卡迪娜、马修。总共就四个。”
“很好，那您介意我成为第五个人吗？如果是从人类当中选拔的话，我想我的条件应该算是不错的。”
看着一脸坚定的乔治，艾尔文犹豫了。
见状，乔治补充道：“如果您现在无法做决定也没关系，我会在这边住下。您需要一点时间了解我，这很正常，毕竟我们刚刚认识。”
说着，乔治侧过脸望向巴德，说道：“巴德先生，请问您家里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额……”巴德愣了一下：“西蒙先生住了一个，我一个，艾尔文一个，卡迪娜住了一个。还剩下两个房间，大倒是够大，但我用来当仓库了。”
“哗啦”一下，乔治把钱袋放到了桌上：“麻烦您另外租一个仓库，将那两个房间都让给我。”
“您两个都要？”
“是的，两个，我的管家带着随从应该明天早上就会到。他也需要一个房间。”
微微颤抖着，巴德用手捧起了装满金币的钱袋子，然后目光在艾尔文跟乔治之间来回。
望向艾尔文，乔治认真地问道：“可以吗？分队长。”
“可……”干咳了两声，艾尔文才小声说道：“可以。”
“好的，那麻烦巴德先生了。”乔治侧过脸郑重地对着巴德点了点头：“我今晚就要住，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您现在就收拾。或者请几个邻居帮忙收拾一下，可以给他们一点酬金。”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办！”巴德捧着钱袋开心地走了。
看着乔治，艾尔文无奈地叹了口气。
……
大半夜的，艾尔文家却热闹非凡。
艾尔文的父亲巴德雇来了整整六个人，将放在家里的武器装备大批地往外搬，就直接堆在门口，明天再处理。
毕竟，乔治给的钱可比这些武器装备的价值高多了。
然后，巴德又火急火燎地敲响了卖床褥老板的门，为乔治备上一床崭新的床褥。
不只如此，还有其他的各种用品，甚至连房间里的摆设巴德都帮着给考虑了。
一个宽敞、舒适的房间就这么硬生生地给变了出来。
……
不得不说，梦想可以一样，但每个人追求梦想的起点，却是完全不同的。
将乔治跟自己的伙伴们放在一起……
一边是因为生活的窘迫而放弃梦想，另一边是大把大把的金钱拿出来，砸开一条路。
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能给他什么吗？
或许也只有梦想吧，反正按照格雷一贯的风格，财富跟银月骑士团从来都是不沾边的。艾尔文也不想沾边，不想让梦想变质。
但你得承认，当你要求所有人都不得追求财富的时候，你吸引到的，或许就只能是本身拥有财富的人了。
是夜，艾尔文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这样几行字：
“银月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开始建立银月骑士团第五分队的第三天。今天，我们迎来了第四位成员。也许是第五位，毕竟乔治的目的我实在不清楚，但又不太好问。我们才刚刚认识。
对马修我有所顾忌，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怎么样。希望他能最终成为第五分队的一员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第五分队里至少能有一个当初的伙伴。尽管我最初的想法是将所有的伙伴都招募进来，但现在看来不是太可能了。
至于乔治，他毫无疑问是一位接受过正统骑士训练的骑士，也是这座房子里唯一世俗层面上真正的骑士。拥有足够的财富，也拥有领地。尽管不太愿意接受，但必须承认，他才是在这条路上最可能走得远的人。
或许我应该从他身上赚钱，然后用来供养我得其他伙伴？
呵呵呵呵，只能想想而已。光有这个想法，就已经让我觉得自己开始脱离原本的轨迹了。银月骑士团的第五分队，不应该是这样的。
晚安，我的格雷团长。如果您依旧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请等我。总有一天，我会来到您身边。您最忠实的追随者——艾尔文·施密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