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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桃李不谙春风     红楼大贵族txt下载     红楼大贵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76章 远亲上门

    大军远拔,皇帝大丧,似乎带走了大玄帝都的精气神,使得整座京师,变得凄清而苍冷。

    这份凄清,直到数日之后京城的一些门第开始发丧、送葬才得到一丝改变。

    前番的动乱,死了许许多多的人。

    那些入罪的人便罢了,而其他英勇牺牲,或者无故遭祸的人家,之前是碍于皇帝的丧礼,不敢冲撞而密不敢发。如今皇帝的灵柩离开京城,他们怎么也要为家人办一办后事的。

    于是,偌大的京城街巷,城内城外,每日都会出现一批又一批的黄泉送行队伍。

    他们皆身穿粗布白衣,一路锣声与唢呐齐鸣。

    若非他们整体看起来杂乱无章,其声势几乎都能与之前景泰帝大殓礼之日时相比了。

    贾家,也趁着这个时间赶忙办理贾赦的丧事。

    其实贾琏真的没有故意哭穷,荣国府东跨院在贾赦的治理下,真的是海枯河干了。

    总共就剩下没几万两的直接财产,还因为之前害怕抄家悄悄埋在后院里,后来被王熙凤主仆给兜了底。

    如此一来,贾赦留给贾琏的,除了一座华丽的半大不小的院子,以及很多二手的古玩器具和姨娘之外,就真的没什么了。

    贾琏一心想要给贾赦把丧事办的风光一点,也是为了让家族看出他的孝心,将来好更顺理成章的继承贾赦的爵位。

    所以,为了筹得花销,他才冒险打上了当初他从林家带回来的那笔银子的主意。

    但是后来听说那晚贾宝玉当着一家人的面,让贾母把那笔银子和其他资产作为黛玉的嫁妆,做好交还给黛玉的准备之后,他背心可是冒了好一股冷汗。

    他以为,贾宝玉正是因为知道他的事情,才那么做的。

    好在贾宝玉给大行皇帝送殡去了,据说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他才放心不少。

    然后自然不敢再打那笔银子半分的主意,转而去纠缠王熙凤。

    他偶然得知,王熙凤有钱!

    但是王熙凤是何人,他在其手中自然占不到任何便宜,最后动静闹大了,还是贾母出面拿了两万两银子出来,此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有了银子,贾琏倒也不含糊,应合着京中的办丧潮流,又花了半个来月,总算是把贾赦的丧事给了结……

    在为贾赦办理丧事的期间,有一件事特别牵引了贾琏的精力,甚至一度差点连丧事都给耽误了。

    他万万没想到,邢家,就是他那个人嫌狗憎的后母邢夫人家中,居然还有这样一位人物!

    他原来只知道,邢家除了邢夫人之外,就只邢夫人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其中邢夫人的弟弟他是熟识的,名字叫做邢德全,二十多岁还没有成亲,却最是个贪酒好色的脓包之徒,时常到家里来找邢夫人这个长姐要银子使。

    知道的人,都叫他“傻大舅”。

    原来,邢夫人除了这个亲弟弟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异母同胞的哥哥。

    有个哥哥便罢了,竟还有那样一个出类拔萃,令人见之忘俗的侄女……

    没错,就在为贾赦办丧的时候,邢夫人的哥哥邢忠,带着妻子和女儿来投奔邢夫人。

    邢忠的女儿,也就是邢夫人的侄女儿,名字叫做邢岫烟。

    极为清丽出众的一个女孩子。

    贾琏也是见过不少美人的,但是这个表妹,他觉得极为不同。具体有什么,他却形容不出来。

    贾琏和一般好色的男人一样,见猎心喜,主动帮邢夫人安置这远道而来的邢家人。

    为了讨好,甚至还主动去与贾母讲,说是邢夫人纵有万般不是,但是贾赦的丧事,还该让她出面一下,如此家族中别的人才不会起疑。

    他的建议也得到了贾母的认同……

    就这样讨好,邢忠夫妇自然是对他颇为满意,但是他却发现,这个出身贫寒的表妹,性子却着实有些出尘和淡然,对他的殷切颇有种石子入湖却水波不兴的感觉。

    贾琏是纵情欢场的人,对女子也算是有一些了解。

    他看得出来,邢岫烟的做派,确实不是故作清高,她也没有一般女子都有的爱慕虚荣。

    如此一来,贾琏慢慢就失去了信心与兴趣。

    贾琏是个务实的人,他其实最喜欢两种女人,一种是温柔似水的,另一种是性中带骚甚至是淫的女人。

    前者可以令他男子气概暴增,后者能带给他更愉悦的享受。

    但是根据丧礼期间的接触下来,贾琏知道,这个叫做岫烟的表妹,和王熙凤一样,都不是他可以拿得下的女子类型。

    贾琏虽然好色,品性却还端正。

    他看上的女人,一则以俊美的外貌相吸,二则以身份与财物勾引,从无强迫或者阴谋构陷得来。

    见邢岫烟安贫乐业,守正至极,知她是个正经良家女孩,倒也息了沾染之心。

    此时东跨院一个普通的厢房之中,远道而来的邢忠夫妇正坐在桌前谈话,时而发出阵阵叹息。

    在他们身后的柜几旁,其女岫烟则安安静静的给她们斟了热茶过来。

    一时刑母抱怨道:“早前你还说什么你妹妹是一品诰命,是京城国公府的当家太太,只要咱们到了京城,她随便帮衬帮衬,就少不了咱们的荣华富贵,所以我们才不远千里的来了。

    如今怎么样,你那妹妹可理你也不理?就这么个下榻的地方,还是人家琏二给咱们安排的……”

    邢忠似乎觉得脸上有些过不去,立马斥道:“胡吣!琏二是我妹子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那也是嫡子!他能帮咱,难道不是看在我妹子的份上?怎么说,我也算是他的嫡亲舅舅……”

    邢母也不和他争执,只哭兮兮的道:“看吧,如今咱们虽然暂时住在这里,但是我们的盘缠和积蓄已然所剩无几。我们又在京城半分家业和田产都没有,照这样下去,迟早也是个死……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待在苏州,勤勤恳恳做活,多少还能有口饭吃……”

    见此,邢忠也长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知道好好的,她就放着国公府太太不做,跑去出家了呢?”

    “出家?我看倒是未必,只怕是被他们家给监禁起来才是。不然怎么刚刚这边老爷的丧事一毕,就赶忙把她送回庵里去了?

    难道你忘了,咱们第一次去庵堂里见她,那主持还不让我们见呢,还有两个豪横的婆子在她院里,名为照顾,实则是看管才对。

    偏她自己还装作出尘绝世的得道尼姑模样,却吝啬的什么似的,装给谁瞧呢?

    我看啊,连琏二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刑母喋喋不休的道,邢忠听了也无法反驳,只能感慨时运不济。

    忽见给他们倒茶之后就侍立在后头的女儿,邢忠忽商量道:“我看琏二人还不错,生的一表人才,身份又贵重,看起来对岫烟也有意,不如就将岫烟许给他吧,如此咱们一家在京城也就有了根基和依靠。”

    刑母则迟疑道:“可是,琏二不是娶妻了么……”

    “糊涂,我难道不知道他娶妻了?可惜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怪我们没本事,否则以咱们家岫烟的模样,哪里至于流落到给人为妾的地步。

    可是,岫烟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照咱们家现在的条件,哪个好人家看的上?

    难道你舍得把女儿也嫁给那起连家里都时常揭不开锅的泥腿子,将来和咱们一样受苦么?”

    刑母闻言,则看向女儿,却见女儿不知何时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样。

    刑母连忙起身,扶着她关切的问道:“乖女儿,怎么了?可是听了你爹的话,心里不愿意?

    傻孩子,咱们这不是还在商量,还没决定呢……”

    邢岫烟哭道:“爹,娘,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吃苦,我可以不嫁人的,我愿意一直陪在你们身边,照顾伺候你们……”

    刑母是过来人,自然立马明白,女儿确实是不愿意为妾。

    于是便看向邢忠。

    邢忠面上也有一些愧色,不过在刑母看过去的时候,却立马正色道:“胡闹,女儿家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再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我们做主,哪有你想如何便如何的?”

    邢岫烟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哭的利害。

    她知道邢忠的为人,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无人敢忤逆其意。又不通情理,说也无益。

    刑母见此,连忙劝道:“好了,咱们刚刚到京城,万事不熟,就算咱们愿意,还不知道贾家同不同意。咱们这么好的闺女,岂有上赶着给人做妾的道理?

    你也不用急,若是实在无法,到了至极为难之际,大不了咱们还回苏州便是了。岂能叫闺女受这等委屈?”

    刑母一面说,一面安慰乖女。

    “哼,这算是委屈?别的人想委屈还不得呢!

    不过你说的也是,这种事,自然要好好谋划才行,咱们刚到京城还不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不能轻举妄动……”

    邢忠神色沉思下来。

    其实他之所以决定来京,一则是确实在苏州难以维持生计,二来也是见女儿长大,越发生的标致,故起了攀龙附凤之心。

    天下权势富贵最多的地方,自然就是京城。

    贾琏虽然符合他的标准,但毕竟早已娶妻。让女儿为其妾,他还有些犹豫,不敢贸然下注。毕竟赌注可只有一次。

    正在邢忠夫妇为后事百般发愁谋算的时候,门外传来叩门声。

    “邢大爷、邢大娘,琏二爷叫你们过那边府里去,咱们家老太太要见你们!”

    邢忠来到门口,听见贾琏的小厮这般介绍说,忙问:“老太太因何要见我们?”

    邢忠来到贾家有了一些时日,对贾家的主要人口有了个大致的了解,知道贾母乃是贾家的尊者,因此有些紧张。

    小厮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家老太太好客,你们是咱们家大太太的亲戚,那就是我们家的亲戚,这么不远千里的来了,老太太自然要见见的。”

    邢忠听了,暗道这是个机会,连忙与那小厮说了几句好话,然后回身让邢岫烟母女二人收拾一番,方一起到荣国府来。

    荣国府,荣庆堂内已经是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场面。

    贾宝玉和王夫人皆去皇陵给大行皇帝守灵去了,贾家这段日子也一直在忙贾赦的丧事,气氛一直较为冷清压抑。

    今日她忽然闻得李纨的寡婶带着女儿来看李纨,她留了心。

    一问之下,才知道不单是李家来了人,这阵子,家里居然来了好几股远道而来的亲戚!

    她连忙让都请来瞧瞧。

    最先到荣庆堂的是李纨的寡婶外加两个堂妹,那李婶娘还罢,偏是她的两个闺女,清清秀秀,极有灵气,一下子就入了贾母的眼。

    然后薛姨妈也带着从南京来的侄儿薛蝌和侄女薛宝琴过来。

    这一下,贾母更是没忍住拿起自己的老花眼镜,仔细的把薛家兄妹两个好好瞧了一回,然后便不由对薛姨妈道:“听说姨太太家的这两个孩子十多日之前就到京了,怎么姨太太都不带他们过来我瞧瞧?今儿我要是不叫你们,怕是也瞧不见这样模样好的孩子了!真的是,都生的这样好……难得……”

    贾母可是活了七十多岁的老封君,见过了何等数量的各家晚辈?

    能让她接连发出这样的感叹,可见薛家这对兄妹的绝对不平常之处。

    周围侍立的贾家丫鬟仆妇们,也纷纷附和贾母的话,发出各种赞美声。

    薛姨妈则笑回:“原本早就想领他们过来让老太太见见,顺道听听老太太的教诲,只是之前贵府上事多忙乱,不敢拿这等小事叨扰老太太。

    今儿原本正打算带他们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没想到就先得到了老太太的命令了,呵呵呵。”

    薛蝌和薛宝琴确实是十多日之前便到了京城的,不过当时贾家正忙着送贾赦的灵柩出殡。

    薛姨妈是极会处事的,自然知道那个时候带人上门不是好时机,所以就让薛蝌兄妹在家里待了十多日,准备等贾赦丧事过去,贾母的心情好些之后再引见更好。

    贾母自然明白其中缘由,笑了笑道:“姨太太就是太见外了,都是至亲,又是年轻小辈哪有那么多讲究?

    说来姨太太不要见笑,我就喜欢这样模样生的好的晚辈,姨太太家这两个孩子,极是入了我的眼了。

    嗯……叫她们姐妹们都出来见见远客吧,都是一家子的亲戚。”

    薛蝌虽然是外男,但是贾母见他年纪尚轻,且模样、气质都为上乘,心里喜欢,也就不为避讳了。

    让家里的晚辈相互认识,正所谓通家之好。

    于是,迎春、黛玉等人都从屏风后头出来,在宝钗的指引下,双方纷纷见了礼。

    其间贾母等人见薛蝌在见礼之时,神色清正,目不斜视,言谈举止,皆极为有礼有节,更是心中赞赏。

    又见薛蝌、薛宝琴居然和李家人认识,贾母好奇一问,方知道原来他们两家居然是在来时的路上便碰见了,因为两家都沾着亲,便结伴入的京城。

    那李家人原本入京就是窜亲的,同样因为知道贾家在办丧事,所以才等到今日方上门拜访。

第677章 四根水葱终聚贾府

    虽然探春等姐妹不好意思与薛蝌说话,甚至都不敢多瞧,但是对于薛宝琴、李纹李绮三个年纪相若的小姐妹,她们却是十分热络。

    在宝钗和李纨两个的介绍、交代下,很快就聚到一处问候、说话去了。

    薛蝌见此,很是懂事的离开堂姐宝钗身边,来到薛姨妈身后,垂首侍立。

    贾母见到这般和谐的场面,心中十分高兴,因高声对迎春等人道:“迎丫头、探丫头,她们三个是远客,你们要好好招呼,不可使性子怠慢了人!”

    迎春等自然笑着应是。

    然后贾母便对薛姨妈和李婶娘笑道:“她们小孩子,难得看见这么多远道而来的姐姐妹妹,所以这般高兴。”

    李、薛二人忙应合。

    又见贾母指着薛蝌笑对薛姨妈道:“还有这孩子也是好的,不光是模样好,难得是他这份知礼文雅的气度。

    说句不怕姨太太不高兴的话,宝丫头这堂兄弟,可是把她的亲哥哥给完全比下去了啊。”

    贾母这一说,堂内知道薛蟠的自然会心一笑,那不知道,比如李婶娘,便不言语。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我们家里那么多孩子,就看着蝌儿是个好的。

    实不相瞒,这次他母亲把他们兄妹送上京来,我心里是最高兴的。

    我想着,蟠儿是个没指望的人,如今我的精神头也不比以前了,有蝌儿在我身边,我把家里的事交给他帮我料理,我就可以轻松不少了。”

    薛姨妈这话说的贾母纳罕,然后却又颇有深意的点点头。

    要真是这样,对薛家来说,倒是一件好事。然后心中对薛姨妈的魄力又高看了几分。

    毕竟,以薛家如今主干羸弱的情况,把亲侄子接到家里管事,是有风险的。

    王熙凤知道贾母素来喜欢漂亮的孩子,又好热闹,趁势笑道:

    “你们看老祖宗看着姨太太和婶娘家的几个孩子,脸都笑的什么样了,看样子,怕是巴不得把这几个孩子给抢到家里来给她自个当孙子孙女呢!”

    贾母也笑道:“我就喜欢这些文静乖巧的孩子,哪像你,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净惹我生气!”

    “呵呵呵,老祖宗这可真是喜新厌旧的典范啊?这还没认孙子孙女了,就看我不顺眼了?

    得,反正我也是个没人疼的,以前就比不得林丫头和宝兄弟她们,如今多几个也无妨,我还争什么?

    不过我倒是有一句话要告诉老祖宗,还请老祖宗别高兴的太早,且留些精神头,不然等会再看见大太太家的侄女,怕您老的嘴都会笑的合不拢呢!”

    贾母闻言,甚是纳罕,忙问:“怎么说?大太太原籍来的亲戚家里也有个孩子?”

    “哈哈哈,是呀,不但有,而且也是个顶好的呢。

    之前在送大老爷出殡的时候,有幸看了一眼,啧啧啧,那模样,那气质,一点也不比姨太太和婶娘家的三个妹妹差呢……”

    贾母心下愈奇。

    原本只是因为好客,想要见见这些远亲,不想能见到几个这般有灵性的孩子。

    薛家兄妹便不说了,模样真的没可挑剔的,特别是薛蝌之妹宝琴,年纪虽然还小,但是那粉雕玉琢,灵动可爱的模样,真是令她心头爱得不行。

    还有李家原本就是江南有数的书香大族,李纨之父李守中便是前任国子监祭酒,可谓名士大儒。

    所以李家能够出李纹、李绮这样的孩子,她还能接受。

    至于邢家……

    贾母先入为主,并不认为出了邢夫人这样鄙薄妇人的邢家,能有什么好人,更遑论出众的女孩儿了。

    之前之所以让见,不过是全一全礼数罢了。

    见贾母似有不信,王熙凤颇有深意的道:“老祖宗不知道,大太太如今住在庵堂里,也没法接待远道而来的亲戚,所以就让琏二代为安置。

    呵呵,琏二对大太太家这门亲戚,可是上心呢,听说隔三差五便过去给邢家大舅、大舅母请安问候,孝顺的紧。”

    王熙凤心里还记得前一阵贾琏纠缠要银子的恶,此时哪有不趁机给他“扬扬名儿”的道理?

    贾母闻言,面色果然有些沉郁下来。

    贾琏虽然比不得贾宝玉,但也是贾家现下仅有的几个正经爷们了,她自然不愿意看到他被什么目的不纯,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引纠缠,祸乱家里。

    因此心中不免沉思起来。

    过了半晌,果然见到林之孝家的领着两老一少三个人进来,贾母便知道正是邢夫人的哥嫂外加小侄女。

    其实邢忠夫妇还算不得老,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因为他们一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乡下农人的气息铺散而来,与堂内一干人全然不同。

    兼之神色谦卑,身形佝偻,目光迥异,故以显老。

    贾母见之,心中果然不甚喜。

    不等他们见礼,贾母便认真瞧向他们身后的那女孩,然后,其一双老迈浊目中,呀然之色油然而生。

    好一个朴素雅致的女孩儿。

    看起来十五六岁,高高的身量,清瘦的脸蛋,虽无光鲜的打扮,但是仔细瞧去,竟当真是个极其标致的女孩儿。

    最令人意外的,还是其身上那股出尘雅淡的气质,绝非一个贫寒甚至中等门户可以将养出来的。

    贾母不由看向王熙凤,就见王熙凤笑对着她点头,既向她确认了此女孩之身份,也像是再问:老祖宗,您瞧瞧我可有说谎?

    贾母的思索,在邢忠夫妇畏畏缩缩的上前见礼之后,方回转。

    然后她自然也看见那女孩子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岫烟拜见老太太。”

    声音既无张扬狂肆之态,也无娇柔媚俗之意,听起来竟是清清淡淡、娟丽雅致,给人神色一新的感觉。

    贾母微叹了口气,叫起,然后也不管邢忠二人,直盯着邢岫烟的面目瞧看,想要瞧出,其是否是故意装出的这副姿态。

    若是别的女孩,被贾母这般打量,要么脸红垂头,若是自卑的,必是扭捏张望。

    但是邢岫烟没有。虽然不解贾母之意,但是她起身之后,便退到一旁母亲的身侧,微垂着螓首,沉默静立。

    此时黛玉等姐妹都已进了里头去,外面只有薛姨妈、王熙凤等少数人。

    她们见贾母这般,也不会出言打搅。

    所以,直到邢忠夫妇二人有些忐忑不安,出言询问的时候,贾母才收回审视的目光,目光归于平和,对邢忠道:“你们远道而来,我们家没有做好地主之谊,是我们失礼,还请莫要见怪。”

    因为贾母之前不明觉厉的态度,此时又是语气淡淡,邢忠心头不免有些揣测,于是声音越发紧张含怯:“老太太说的哪里话的,府上琏二爷极为周到的,这些日子以来,咱们一家,多亏他照顾。”

    贾母点点头,又问:“听说你们老家在苏州,这是第一次上京来,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邢忠闻言,又被周围人瞧视,虽然深觉没脸面,但还是红着脸道:“不敢欺瞒老太太,我们原是在老家短了生计,不得已这才进京来,打算投靠嫡宗。

    只是我们在苏州一居数十年,嫡宗旁的人大多都认不得了,所以才贸然前来寻我家大妹子,却完全没料到她居然已经避府出家了,如此我们倒不好再拿这些小事烦她清修,正没个计议,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邢夫人乃是邢家嫡长女,邢家虽然不算富,到底也是中上等人家。

    邢夫人早亡,家业很早就操持在邢夫人手中,便是后来做了贾赦的填房,家中的弟弟妹妹,也是从她手中讨生活的。

    邢忠便是知道这一点,才直接来找邢夫人。

    却不想邢夫人压根不在意他这个早就分家出去的长兄,更因为自身窘境,也根本不想见他们。

    不过碍于脸面,之前吩咐过贾琏一句,让贾琏代为接待。实际上真正的好处,邢夫人半点也没有给。

    贾母是何等样让,邢忠的小心思她如何不明白?

    心中不喜欢,就不想多理会。但是又一想,邢夫人之事算是家里的辛密,若是就这么把这些人赶出去,难保他们不会心生怨恨,出去传出些什么不利于贾家的话来。

    贾母深知小鬼难缠的道理,索性花个百八十两银子把他们打发了便是,就当是全了邢夫人的一份颜面。

    “我们家大太太因为大老爷去世才生了弃世之念,在庵堂里落发为尼。

    不过你既然是大太太的哥哥,便也是我们家的至亲,既然找到这里来了,总得让你们有个结果才是。

    林之校家的,你等会儿家去告诉你家男人,让他去外头去寻一个好一些的房舍,让大太太的哥哥嫂子一家住进去,再给一些银子度日。”

    贾母便说,又道:“求人不如求己,我看你们也还算年轻,可以先在京城里安顿下来,看看能不能找个谋生的伙计。

    若是实在不能,你们若是想要返乡,可以再来寻我,不管如何说,回乡的盘缠是有的。”

    贾母这般处置,令薛姨妈暗暗叫好。

    谁家还没有三门子穷亲戚?

    贾母这般语气,既给人体面,也没有过分体贴。不然,只怕对方就会死赖上来。

    如此这般,只要是还稍微要些脸面的,都知道以后自己谋活路。

    邢忠夫妇面上虽臊,但是听的贾母的话心里却是大喜,连忙叩谢。

    他们到京城,盘缠几乎耗尽,最难的便是一笔治房舍的钱。如今贾母愿意替邢夫人帮助他们,自然正中他们的下怀。

    对邢忠来说,抛家舍业,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没达成目的怎么可能回乡去?

    更有一层好处,靠着贾家这座大山,也能有更多的机会见到达官贵人!

    邢岫烟并不知道邢忠的打算,她瞧见父母此时谦卑的表现,脸上终于露出些许腼腆羞臊之意。

    但是一边是父母,另一边也是身份极其尊贵的人,她深知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于是只能将头垂低一些。

    贾母一直瞧着她的反应,此时方真正点头。如此看来,倒还正常一些。

    又见邢岫烟上身是一条淡黄色撒花襦裙,下面是葱绿色暗花条纹的马面裙,一色半新不旧,头上也是干干净净,只有两件极其简单的首饰插着头发。

    贾母便想,若是贾琏当真有意讨好,岂会连一件像样的衣服和首饰都不给她?

    如此看来,要是王熙凤不是胡乱呷醋,要么就是这女子确实表里如一,性格恬淡出尘,不受诱惑。要么就是其心机深沉,来之前有意这般打扮来。

    前者还好,要是后者,则不得不防备一二。

    “这是大太太的侄女,名字叫做岫烟吧?倒是生的好模样,气质也出众,我看着喜欢。

    正好你们刚到京城,肯定还有许准备不足之处,她一个年轻姑娘,跟着你们东奔西跑也不甚方便。

    不若你们把她交给我,我们家里也有好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让她们在府里一处做个伴,如此她们小孩子家高兴,老婆子看着也开心,你们觉得如何?”

    今日一下子看见这么多亲戚家的孩子,贾母心头极为欢喜,早存心思留下她们做客。

    虽然邢家出身不好,但是她却看着这个叫做岫烟的女孩子不错,也就不防一起留下来。

    留下来细瞧瞧。

    若是好的便好,若是不好的,一来尽早发现尽快打发走,二来也避免贾琏再过多的接触到。

    邢忠夫妇可是知道贾母的身份的,那可是堂堂一品国公夫人,贵妃嫡祖母,传说中的靖王爷的养祖母……

    这样尊贵的人物,竟然直说喜欢她们家岫烟,还要留她下来做客?

    邢母无甚见识,又有些舍不得女儿,便想要推脱,还是邢忠反应快,立马笑道:

    “老太太说的是,老太太肯收留她是她的福气,我们哪有拒绝的道理?

    岫烟,还不快谢过老太太?以后在老太太身边,要懂规矩守礼,可不要给你大姑姑丢脸……”

    邢岫烟还没说话,贾母已看见邢母眼中的不舍,她道:“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家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人家。

    凤丫头,等会你就安排一下,让邢丫头跟迎春一处住,正好她们还是嫡亲的表姐妹,正该一处亲近亲近。以后邢丫头的一应用度,也从迎丫头的例。”

    等王熙凤应下,贾母笑对邢忠夫妇道:“咱们家迎丫头,便是你们大妹子的嫡女,和邢丫头一般大。”

    贾母这样一说,连邢母也彻底放下心来,与邢忠一起叩谢。

    如此,邢岫烟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出来叩谢贾母。

    不过邢岫烟心中也并没有什么不情愿的意思。

    来了贾家十多日,她也见过、听过许多贾家的事,知道贾家乃是积善之家,今日看到的贾母等人,也是慈善之人。

    敲定了邢岫烟之事,贾母便让林之校家的将邢忠夫妇送出去。

    然后,早就忍不住在隔间里头探头观望的迎春姐妹等人便涌了出来。

    待她们看见邢岫烟果然是一个与她们一般的女孩儿,自然又是万般高兴,在极端热情好客的湘云和探春的推动下,很快就将邢岫烟卷到一边问东问西去了……

    薛姨妈因见一屋子的女孩儿,薛蝌待在这里有些别捏,便提出告辞。

    只是贾母岂肯就这么放她们离开?

    “姨太太可不要嫌我贪心,你的宝丫头原本我就看着极好的,如今你们家又出了个宝琴,我看着竟是比宝丫头还要好些!

    所有这些女孩子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她了。

    你们家人少,她小孩家,哪里耐得住寂寞?你也忍心把她拘在家里?

    不如还让她和宝丫头一处作伴吧,这样子她们姐姐妹妹十来个人一起在园子里,读书写字,岂不比把她们分开好得多?”

    对薛姨妈,贾母的态度可就温和随意的多了,一派你不答应就不行的样子。

    薛姨妈面上笑意炽盛,她似乎想了一下,然后才笑道:“老太太都如此说了,我岂敢不从的道理?不过琴丫头不比宝丫头,她从小就活泼的紧,只怕她在这里面闹腾,扰了老太太的安宁。”

    “哈哈哈,女孩子小的时候,就该活泼些才好呢。再说,再闹腾,能比得过湘云丫头?对了,我倒是想起来了,云丫头现在住在蘅芜苑……这样吧,正好我近来觉得深冬夜长,正少个解闷的人,就委屈琴丫头和我住一起,白天她仍旧可以进园子和她们姐妹们玩,晚上回来陪我说话解闷!”

    贾母畅怀笑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贾母是当真看中了抱琴,连薛姨妈都很是意外。

    不过这也正合她的心意。

    抱琴母亲拜托她的事情,她还需要贾府的帮忙,如今贾母既然喜欢抱琴,以后正好提起。

第678章 留客

    另一边,探春等人听贾母说湘云最闹腾,纷纷戏笑于她。

    湘云却浑不在意,反而高声朝贾母这边道:“老祖宗,蘅芜苑很大的,就算多了宝琴妹妹也一点不会挤,要不然,我搬回林姐姐那里去,让宝琴和她姐姐住一块吧……”

    湘云只想着让漂亮到画儿里走出来似的宝琴和她们一起住园子,哪里知道贾母本身就想找个人解闷?因此贾母闻言,自然不依,还笑骂了湘云一回,然后湘云也就不敢再多嘴。

    成功将宝琴留下,贾母还不收手,又瞧着李婶娘道:“你们住在南京,难得来看你侄女一趟这一次,就在我们家多住几日,一则你们娘儿们说说话,二则也让她们姊妹之间交流交流感情……”

    李婶娘却犹豫起来,“老太太厚情美意,原不该推辞,只是我们这次上京只定了半月的期程,这马上就到了,我们也该南去了……”

    “那可不成,难得来一次,岂能这么就走了?还是你嫌我啰嗦,不乐意住家里听我唠叨,那也容易,你只住你侄女儿屋里,平日里也不用来瞧我便是了……”贾母笑着道。

    李婶娘连忙站起来称不是,又婉言推辞了一番。

    贾母才看出来李婶娘当真不是客气。因为往常她留客,别人看重她的身份和贾家的富贵,那是巴不得多巴结巴结,鲜有真心拒绝的。

    但是贾母在这方面也是个固执的人,李婶娘越是推辞,她越是要挽留,最后李婶娘实在推辞不得,好歹才答应了住下来。

    她也是被贾母说起了爱女之心,贾家女孩家这般多,且个个钟灵毓秀,很明显,李纹和李绮也想留下来和她们一起玩的。

    一切遂心如意,贾母心下很是欢喜,亲口给李婶娘和李纹李绮安排住处,又叫李纨好好招待自己婶娘和姐妹,叫王熙凤张罗她们的吃穿用度,务求最好。

    李纨和王熙凤自然笑着应下。

    另一边,姐妹们见大人们商议作定,更是高兴万分。

    一时探春提议,要带岫烟和宝琴四个去园子里玩耍,便一起来向贾母等人请准。

    贾母欣然答应,只是交代她们不要太过忘形,要注意安全等,又叫李纨也同去陪护。

    于是,以探春、湘云为首,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加上岫烟等四个新人,姐妹十余个,那是说说笑笑,浩浩荡荡的便开进了大观园内。

    大观园建造精美,景色瑰丽,抱琴、岫烟、李纹、李绮四人甫一得见,便被如此美丽的风光所吸引,纷纷发出赞美。

    如此一来,便是在里面住了许久,有些审美疲劳的黛玉等人都重新焕发起了欣赏美的心境,如蜜蜂过境一般,带着四人各处游逛。

    及至逛到大观楼之时,宝琴叹道:“世间百般园林景致,或小桥流水,清幽雅致,或金玉满堂,富贵逼人,又或苍山寒梅,旷放孤寂,然我在见此园之前,竟不曾想过真有园子可以将这些天然与穿凿之美尽数展露出来,且相契的如此完美,当真美如仙境一般,真不知道当初设计建造这座园子的人是如何构思得来。”

    众人闻言,皆笑道:“宝琴妹妹一瞧就见过许多园林景致,否则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宝钗拉着宝琴的手,给众人介绍:“她呀,从小就跟着我叔叔出去行商,天南海北的地方去过不少,这一点,我们自然没有办法与她比的了。”

    说的宝琴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湘云凑趣道:“方才琴妹妹说了三种园林景致,我再补充一个,又或如万花齐放,春光烂漫,游莲戏蝶,更为有趣可玩,我最喜欢了。可惜现在已经是冬天,看不到这样的景致了!”

    湘云说着,一手抓着李纹,另一手去勾邢岫烟,笑道:“等到了明年春天,我再带你们在园子里采花瓣晒胭脂,到了夏天,咱们一起在沁芳溪上划船,一边吃酒一边联诗一边还能赏荷花,可有趣了。”

    面对湘云的热情,邢岫烟几个既有些向往,又有些遗憾甚至尴尬。

    特别是对邢岫烟来说,她出身贫寒,在苏州老乡,甚至连自家的房子都没有,凭租赁房屋生活,更别说什么自家花园之类的了。

    她所见过的美景,除了一些公开的佛地园林,或许就只有天地山川最自然的景色了。

    今日进来这大观园,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经历,她自身也有些震撼。

    但是她却知道自己终归不是属于这种地方的,今日有幸得贾母挽留,得这些可爱的小姐妹们款待,她已经十分满足。

    至于湘云所说等到明年再与她们同赏春夏,实不可得也。

    她们只是客,能够在这里面住几日,畅游一番这天上仙境便已经不错了。

    宝钗看出邢岫烟三人的想法,笑着岔湘云的话道:“当谁都和你一样任性贪玩的,还在船上吃酒作诗?仔细诗没作成,一头栽倒在那池子里去!”

    湘云嗯哼不依,又去扭宝钗……

    一行又就近看了看,宝钗道:“好了,那里边就是娘娘的宫殿了,咱们不好随意去踩踏,便就看到这里吧。”

    大家点头,循着东边的石板道路出来,众人正商议不知道再去何处赏玩,湘云忽然问李家姐妹:“你们见过老虎吗?就是那种很凶很凶的百兽之王,会‘嗷呜~’,不是,是‘吼~’的那种。”

    湘云一边介绍,一边还扯着嗓子模拟了两下老虎的叫声,把好些人逗笑了。

    李纹李绮作为客,倒没有笑。因为此前已经在各处见过饲养的奇花异兽,想来湘云这么说,必是园中有此物。

    心生好奇,自然和给面子的摇摇头,称只在画里见过。

    湘云喜道:“那我带你们去吧,那里面养着两只小老虎,已经大半岁了,长得又可爱又威风……”

    黛玉走了半日,觉得身上有些乏了。况且明知道贾宝玉不在,也不想再走这长长的一程,便在湘云刚说完之时便道:“不过两只‘肥猫’罢了,有什么可看的?你们去瞧吧,我先回去了。”

    大家一起玩便是这样,只要有一个人投了反对票,直接就会降低整体一半以上的兴致。

    湘云自然很有些不高兴,宝琴几人因为不了解黛玉的性子,还以为这个姐姐是不是对她们有什么不满之类的……

    好在李纨也适时从后头走上来,笑道:“你们也逛了半日了,时辰不早了,马上就要到晌午,老太太已经派人传话,叫咱们等会去荣庆堂吃饭。

    所以你们就先逛到这儿吧,咱们一起先到蘅芜苑休息一会儿,等吃了饭,到了下午的时候再玩不迟。”

    众人闻言才惊觉已经逛了一个多时辰了,于是纷纷听从李纨的号召,往蘅芜苑上走。

第679章 甄家登门

    就在贾母接待了三波远亲,准备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宁荣街东面,缓缓行来了一驾马车。

    马车虽然不甚华美,但是周围的七八个仆从,却是个个打扮不俗,精神奕奕,令人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家族出来的奴才。

    马车在荣国府前停下,俄而,马车帘子打开,露出一个四十岁华装妇人的脸。

    随即,一个少女探出头来,看着荣国府的黑油漆的大门,笑问道:“娘,这便是京中荣国府吗?果然好生气派!”

    “茯儿,别闹。”

    妇人似将少女拉回了车内,只听得其中传来一声不满的娇哼,就再也不见其人。

    但就那短暂的一面,也能瞧出,斯少女具羞花之貌,皎月之华。

    妇人制止了活泼的少女,将目光重新看向荣国府正门,神色略微追思,然后便递出一张拜帖与管家,轻声嘱咐道:“上前扣门吧。”

    管家接过,拜退而去。

    荣国府上的门子早已看见,听见是来拜访的,忙接了拜帖进门。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林之孝正好安排好了给邢家人找房子的事,出来便看见,忙喝道。

    “回林总管,有人递了拜帖,是江南甄家的拜帖!”

    林之孝闻言面目也是一正。

    作为贾家世交的甄家他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一层,甄家,可是贾宝玉的娘舅家!

    这个时节进京来,只怕并非普通的拜访。

    于是赶忙接过拜帖,果然见其面上写着:

    晚辈甄门邹氏,敬拜荣国太夫人。

    林之孝一眼便看出,这甄家怕是早已打听清楚了老爷和太太皆不在家,所以才直接拜访贾母的吧。

    不敢多做迟疑,忙行至西边的垂花门外,让一个婆子将拜帖送进去……

    荣庆堂,贾母因宝琴实在生的完美无瑕,令人喜爱,午饭后也不管湘云等人情不情愿,执意将宝琴留下,一边令鸳鸯等人将碧纱橱收拾出来,一边拉着宝琴在她的暖炕上问长问短。

    碧纱橱,便是以前贾宝玉和黛玉先后住过的地方,就在荣庆堂正屋内。

    宝琴也是聪慧敏锐的女孩,见贾母这位年老有德的尊者如此喜欢她,知道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因此十分的乖巧听话。

    甚至在贾母问遍了一番她的基本情况,有些语乏的时候,主动揽过话头,用她自己清脆童稚的声音,将其从前跟随父亲在行商的路途上一些新鲜有趣的见闻说与贾母听。

    贾母果然更加欢喜,竟连她多年养成的午睡习惯都打破了,一老一少两个宛若亲爷俩一般,在炕上谈笑风生。而贾母连连发出的畅快笑声,令内外的丫鬟婆子们纷纷侧目。

    “鸳鸯,快叫小丫头们切一盘水果进来,给我的琴丫头润润嗓子,瞧她说了这半天话,真是难为她了,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识……”

    听得贾母的吩咐,旁边侍立的鸳鸯忙笑着应了一声“是”,然后纵然是她,也不由多瞧了宝琴一眼。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说不清呢,便是以前的林姑娘,怕是也没有得到过贾母的这般宠溺呢!

    一时王熙凤进来,看见的便是一派祖孙和谐,对坐喂食的场面。

    “哟哟哟,老祖宗这可真是得了宝贝了?这般稀罕,恐怕是连咱们的宝天王回来瞧见,也是要好生吃味的呢!”

    王熙凤戏谑道。

    “猴儿,你过来,我也喂你!”

    贾母心情正好,拿起竹签插了一块梨对着王熙凤道。

    王熙凤赶忙伸长脖子接了,然后笑道:“老祖宗亲口喂的梨味道果真不一样,嗯,我都舍不得咽了……”

    丫鬟们纷纷嬉笑出声,贾母也是笑骂一句,然后就看见她手里拿着东西,便问是什么。

    王熙凤这才收起笑容,靠近贾母低声道:“老祖宗,甄家来人了,这是甄家太太亲自投递的拜帖。”

    “甄家?哪个甄家?”

    “金陵甄家……”

    贾母的神色猛然沉了下来。

    这些人,果然还是来了么!

    自从得知自己养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长大的宝贝孙儿是别人家的孩子,贾母的心就没有彻底安稳过。

    别的倒还能接受,毕竟伴随着宝贝孙儿身份的变化,给他带去的是无上的尊贵和荣耀。

    她最怕的,是宝贝孙儿这个新的身份,给他带来的新的长辈和亲人,把他从她身边带走,从贾家带走。或者是,宝贝孙儿成了王爷,就不认贾家了……

    根据后来的情况来看,后者应该是不会的了,她可是知道,皇家已经给贾宝玉赐了王府,但是贾宝玉每日,还是回的贾家,这是她最欣慰与慰藉的地方。

    所以,她的担心便只有前者了。

    没想到,她还没有等到皇家的人来,却等到了甄家,也就是贾宝玉的外祖家的人来!

    贾母很不想见她们!

    这是心里第一时间的反应,但是随后她就放下,暗吸一口气,接过拜帖仔细看了一遍。

    沉默了许久,贾母颓然一叹:“请进来吧,既然都来了,总要见见的。”

    王熙凤知道贾母心里不痛快,也不敢插科打诨,弯腰一拜退了出去。

    贾母沉着脸的样子,令旁边的宝琴有些微的不知所措。未知贾母因何心情变差,也不敢冒然开口。

    好在贾母随后也留意到她,叹了叹,贾母道:“你先进园子里与你姐妹们玩耍去吧,晚上记得回我这里吃饭,去吧……翡翠,你送她去找探丫头她们。”

    宝琴闻言,听话的下了炕,穿戴好之后,与贾母深深一礼,然后才随着翡翠出来荣庆堂。

    走到大观园门口的时候,宝琴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翡翠姐姐,你们家和甄家关系不睦吗,为什么老太太听到甄家,心情就不好了呢?”

    翡翠摇摇头,“没有,我们家和甄家一向关系很好的,以前逢年节的时候,两家隔着上千里,也是有送礼来往的。听说咱们家以前也是金陵的大族,和甄家是世交呢,怎么会关系不睦呢?”

    宝琴就皱了眉。

    她是想要找出贾母不高兴的原因,然后对症下药,说不定能哄得贾母高兴。

    不然,她觉得后面的日子肯定不会舒坦。

    翡翠看她小小人儿皱眉,如何不知道她的想法?于是斟酌着道:“不过,我或许知道老太太不高兴的原因……”

    “是什么?姐姐能告诉我么?”宝琴对着翡翠露出甜甜的笑容。

    翡翠本来还犹豫该不该和她说,见此,竟也顾不得什么,附耳在她耳边,将以前贾母如何疼爱贾宝玉,然后贾宝玉怎么突然变成了皇家王爷等事简单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听说咱们家王爷的娘亲,原本就是甄家的嫡女,如今王爷的身份被揭开,甄家就上门来了,老太太自然不高兴了……

    这些话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要对别人说啊,不然要是老太太知道了,我可得不着好。”

    翡翠说完,又叮嘱宝琴。

    “嗯,翡翠姐姐你放心,我不会与别人说的。”

    宝琴连忙应承,又走了几步,问道:“那个,翡翠姐姐,你能给我说说,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么?进京这段日子,我就总是听人说起他的名号,说什么的都有,总也不真切。

    他既然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想必翡翠姐姐对他很熟吧?”

    “当然熟了,嘻嘻嘻你不知道,王爷小的时候可可爱了,嗯,和你一样可爱,他也同你一样,叫过我翡翠姐姐呢!”翡翠脸上染上一层晕红。

    宝琴本来也是有意恭维她,好令她对自己知无不尽。

    此时见其这般模样,心中纳罕再生三分。

    早前在伯母家里,就听一家人对“靖王爷”推崇备至,连伯母那样的人也不例外。

    上午随他们家姐妹们逛园子,偶然提及其名号,她们一个个也是钦佩崇拜至极。

    不想如今随意的一个丫鬟,看起来也是同样的仰慕于他,这就令宝琴好奇甚至是困惑了。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曾父亲游历过万水千山,足迹甚至远至他国。

    因此别看她年纪小,却是比一般人更多几分见识。

    她更明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间上应当没有人,能够让所有人都对他有好感。

    翡翠心中幻想了一番,回头见宝琴直直的望着她,脸上一红,又料想以宝琴的年纪应当看不出来什么,便笑道:“你让我给你说我也说不大明白,王爷这两年的变化越发大了,我一个小小丫鬟,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形容王爷来?嘻嘻,你不是和姑娘们玩的近的吗,干嘛不问她们呢?

    她们都有学问,肯定能回答你的问题。

    对了,你可以去问林姑娘,偷偷告诉你,王爷在家里,最疼的人就是林姑娘了,将来林姑娘还会是王妃呢。”

    翡翠笑着说了这一句,眼见秋爽斋已在眼前,也没有多言的意思。

    宝琴看出她的意思,遂熄了追问之心,然后心里暗忖。

    她们家里这些小姐、表小姐们,虽然个个都极为不俗,但是据她看来,到底也还是那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灵秀自然天成的林姐姐最为出众。

    如此想来,其能得他的钟爱,倒也寻常。

    只是不是说与他定亲的乃是太师府的孙女么,还是皇帝赐婚来着,怎么翡翠又说林姐姐会是王妃呢?

    此中必有更多内情,但是自己初来乍到,也不可随口去问这些事,不然令人生厌不说,万一因不明就里,无心惹出祸乱来,便不美了。

    唉,母亲一番苦心,着急送我进京,却怎么知道那梅家已经犯罪被抄?

    如此也不知我是幸运还是不幸。

    若谈幸运,却不及豆蔻之年,已成望门之寡。

    若谈不幸,若是我再早些入京与他家完成婚约,只怕必受殃及,如今倒是逃得一命来。

    唉,世上之事总难令人如意。

    幸得伯母慈爱,计言若是能够得与那梅家当面解除婚约,或者是拿回婚书,则于我将来另行婚配无大碍。

    然梅家一家已然陷入重牢深狱之中,生死未知,又如何与他们当面解除婚约?

    且薛家在京根基薄弱,也无法寻得门路,找回那纸婚书。

    总而言之,可怜我薛宝琴自负钟天地灵秀之才貌,终究未及成人,已然输给世间清白女子了。

    然世间之事岂有定数?

    古往今来良臣名将,岂有受困于一时之境乎?

    薛门宝琴虽为一女子,也不愿期期艾艾,怨天尤人,作无谓之态。

    纵使行到水穷之处,也当坐看云卷云舒。

    ……

    潇湘馆,黛玉午睡方醒。

    醒来只后听说探春姐妹们在沁芳溪垂钓嬉戏,她也未疾行而往,反而坐在潇湘馆内抚了一曲琴,然后又呆坐半刻。

    紫鹃见她如此,劝道:“姑娘若是觉得无趣,何不去找姑娘们玩?

    姑娘也正该去才好,宝姐姐的妹妹,邢姑娘,还有大嫂子家的两个妹子初来乍到,姑娘若是不去,她们不知道你素性懒怠,反以为你不喜她们,不易亲近呢。”

    黛玉闻言,噘嘴蹙眉,看了一眼紫鹃,显然不满紫娟说她懒。

    但是又知道紫鹃说的对,因此再坐片刻,还是起身,略作收拾出来。

    刚刚出馆,忽然闻得外头一阵小丫头的欢声笑语。

    抬眼看去,隐约可见馆外竹林后头的坡地上,有些小小的人影,黛玉心中好奇,这么冷的天儿,谁在那边呢?

    沿着碎石子小路走过去,透过两丛竹林的空挡,果然见底下散落着七八个小丫头,是那些小戏子,为首的正是她院里的芳官。

    原来大观园内各处种着一些果树,如今虽然秋天已去,但是潇湘馆外却有一棵柿树,上面挂了一些红澄澄的甜柿子,一直无人问津。

    黛玉往常从这边过,还赞过这些天然的“红灯笼”生的美呢。

    不想今日好运便终结,被一群小丫头围住,举杆来殴打。

    眼尖的小丫头们看见黛玉主仆站在上头,笑声下去,有些不好意思。

    芳官却是不怕的,她甚至兴冲冲的爬上来,从布兜里挑出两个最大最完整的出来,对黛玉笑道:“姑娘,你吃吗?霜打过的,可甜了!”

    黛玉觑着眼瞧她。

    本姑娘眼中的美景,在你们眼里,就剩吃了!

    紫鹃怕黛玉责怪,忙道:“你们也太顽皮了,哪儿不好玩来这儿糟蹋这块地皮。另外这东西性凉,现在天又冷,仔细吃坏了身子!”

    芳官憨憨一笑。

    别人都说林姑娘性格古怪,不好相处,但是她跟了黛玉这段时间之后,却完全不觉得。

    甚至她觉得林姑娘比谁都好相处,嘻嘻,只要不在她面前,随便怎么玩闹林姑娘都不会怪罪的!

    要不然,她也不敢带人来这边作祸这棵柿子树。

    黛玉虽然觉得芳官等人俗气,到底也不生气。

    她知道,就算没有她们,再过不了多久,这些“红灯笼”也会慢慢失去光泽,被雨打风吹散去,消失无踪,一如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一般,都不能长久。

    暗叹一声,黛玉抬头看见小丫头们惴惴的神色,知道自己不说话,她们定然会不安心许久的,于是轻声嘱咐:“不要都摘去,多少留一些,若有鸟雀飞过,也能略微果腹,继续南行……”

    说完也不理她们,抬脚往前面走了。

    等黛玉主仆走远,芳官又跳下去,立马有人赞叹芳官胆子大,运气好,这都没有挨骂。芳官自然与有荣焉,顺道在小姐妹们面前把黛玉一通夸赞,试图为黛玉正名。

    有实证在前,其他人自然愿意相信,蕊官还道:“果然林姑娘就是别样心肠,我们看见这些柿子,只知道它好吃不好吃,林姑娘见了,却只道它是南归鸟雀的口粮,唉,要是我们也有林姑娘这样的心肠便好了……”

    “哈哈哈,林姑娘可是天上的仙女,咱们怎么能和她一样呢?”

    “好了,都数一下咱们摘了多少了?要是够分了,剩下的便听林姑娘的吩咐,都不许摘了啊!”

    “好……”

第680章 防备

    皇城,熙园之内。

    太上皇坐在濯尘殿的飞檐之下,通过高大的白石台阶那开阔的视野,放眼望着远处的无限江山。

    他身着彩色龙袍,身上罩着一件巨大的白熊皮制成的绒毯,便连底下的龙椅上,也铺垫、包裹着不知名的厚厚的动物的毛皮。

    没有人知道这位统御天下超过五纪的至尊此时心里在想什么,阶下的侍卫不知道,阶上的内监也不知道。

    大公公冯祥弯着腰走上前来,也并没有第一时间惊扰太上皇的思绪,而是耐心的立在一旁,宛若一尊雕塑。

    “何事?”

    太上皇身形和面目不动,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声。

    冯祥仿佛也是一瞬间活了过来,将腰弯的更低一些,然后才道:“回老皇爷的话,甄家入京了。”

    半晌无话,就在冯祥都以为太上皇是否听清的时候,才听太上皇问道:“来了哪些人?”

    “甄应嘉亲自带着妻女一同上京,已经抵京两日了,名为为老皇爷贺寿。

    不过老奴却得到消息,今儿晌午之后,甄家太太便领着女儿去了贾家……”

    太上皇似乎长呼了一口气,但是还是没动。

    冯祥见状,起身挥退后面的侍从,然后方又低头回来,道:“依老奴看来,甄家必是为靖王而来,只是不知道他们只是为了上京瞧瞧这位外甥,还是对靖王的身份存有疑虑,毕竟,他们并不知道靖王殿下与贾家二公子换了身份的事。

    所以老奴觉得,老皇爷不能任由他们行事,以免多惹出事端来,破坏了老皇爷好不容易为靖王爷铺平的道路……”

    倒不是冯祥多话,而是太上皇如今身体不如以往,不喜说话,他作为下人,便要代替他将多余的话说尽,让太上皇只需要下个决定便可。

    至于他对甄家的担心,也并不奇怪。

    他可谓是除了太上皇之外,最了解贾宝玉身世问题的人了,也知道,太上皇之所以不将事件的原委告白与天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从古至今,皇室血脉流落民间,最后回归登基称帝的例子也并不罕见。

    但是像靖王那般离奇和玄幻的经历,却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所以,太上皇抛弃了中间的繁杂,下的圣旨里明确写到,靖王是因为当年的变乱,流落到贾家,由贾政抚养长大。

    虽然首尾没变,但是隐去了甄家偷梁换柱以及甄贾两家公子互换的内情,就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事涉天家血脉,只有简单,才能令人信服。

    而甄家的出现,就有可能破坏太上皇的谋划。因为当初包冉明确说过,甄家老太太是知道甄啸(甄老太爷)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事的,而甄应嘉夫妇只是知道儿子非亲生,却并不知道其真实身份。

    “你觉得甄应嘉知道多少?他们上京来,又具体想要做什么?”

    太上皇似乎是认真的问了一句。

    冯祥想了想,道:“老奴愚见,那甄家老太太七十来岁的老妇,未必有多少城府。惊闻京中之变,必然坐不住,或许就会将十多年前的事尽数告知甄应嘉。

    若是如此,甄应嘉夫妇此来,当是为核查靖王身份而来。”

    太上皇笑了笑,问道:“那你认为朕当如何做?”

    冯祥顿时小心起来,斟酌着道:“事关重大,甄家应当也不敢不小心行事,所以就算是甄家,应当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而已。

    所以,老皇爷可以密令甄应嘉,令其不得妄动,如此或可消除节外生枝的可能。”

    若是太上皇身体尚且健朗,或许这都不能算什么事,但是冯祥却知道,太上皇的身子真的已经垮了。

    他真的没有余力第二次、第三次为贾宝玉铺平道路了,所以,太上皇绝对不会允许在贾宝玉登上皇位之前,再出现任何动乱。

    “就按你说的办的吧,你亲自去见一见甄应嘉,也无需告诉他真相。他要是个糊涂的,你只告诉他我的话,若要甄家不灭,便安安分分的在京中走走亲,访访友,待寿宴之后立刻回南京去。”

    “是”冯祥点头,为太上皇的仍旧明断心服。

    甄家既然已经来了,立马撵回去旁人倒疑惑,就让他待到寿宴结束罢。

    又向太上皇回禀了两件锦衣军那边传来的消息,冯祥便下去办事去了。

    太上皇仍旧坐在龙台上观望江山,这座自己为之征战、守护了一辈子的万里江山!

    总归是快要守不住了……

    好在,自己挑到了一个令自己非常放心的继承者。或许,他能够代替自己继续守护这满眼的山河,甚至,比自己做的还好。

    ……

    荣国府外,邹氏母女作别了王熙凤,蹬车而去。

    上了马车,甄茯便忍不住问道:“娘,不是说咱们两家是从太祖父时期就有交情,是世交么,怎么我看她们家好像并不欢迎我们的样子呢?”

    邹氏正在思考什么,被女人打断,不由道:“怎么?她们不是对我们挺客气的么,老太太还夸你来着,怎么你会觉得她们不欢迎我们?”

    甄茯皱着小鼻子:“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啦。不过也无所谓了,只是有点可惜,没有见到表哥呢。

    娘你说世界上真有这么奇妙的事吗,表哥真的和二哥哥生的一个样子吗?”

    小孩子无心的话,倒是令邹氏上了心。

    刚才她用晚辈之礼拜访贾母,一番寒暄之后,对贾家收养贾宝玉表示了感谢,然后自然想要打听一番贾家当年是如何收养贾宝玉的。这本来也是她们上京来的目的。

    但是贾母虽然很客气的接待了她们,却对此中问题避而不答,或者是推诿不知,她也不好寻根问底。

    “娘也不知道,我也已经近十年没有到京城了,也没有见过你靖王表哥呢。

    不过你也不用急,咱们既然已经到了京城,总会见到的……”

    邹氏摸了摸女儿的头,神色复杂之极。

    说实话,若非迫于甄老太太的命令,她们是不愿意上京来趟这浑水的。

    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变傻了她虽然很伤心,但是那等事,与他们要做的事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来京两日,他们更加知道京城的局势,知道靖王如今已经主政朝堂。

    这个时候他们却来质疑靖王的身份,岂非一个不慎,便会给家族带来灾祸?

    因此,他们谨守秘密,连女儿都没告诉,故而甄茯还以为他们上京真的只是来看望表哥的。

    回到家中,也就是甄家以前在京城的旧宅。

    却发现家中氛围有异。

    “怎么了?”

    来到主屋,看见甄应嘉,邹氏问了一句。

    甄应嘉抬头看见她,原本忧愁的神色松缓一些,看了甄茯一眼。

    邹氏立马知其意,便吩咐道:“你先回屋去……”

    甄茯狐疑的瞧了两眼,倒也乖乖下去了。

    “去贾家一趟如何了?”甄应嘉先问了一句。

    邹氏摇摇头,回道:“贾家只有老太太在家,只说靖王确是贾家收养,但是其中详情,老太太不愿意多说,想来另有内情。”

    甄应嘉闻言并不无意外之色,道:“不论其中有没有内情,这件事咱们也不要再多过问了,不然……”

    邹氏疑惑,忙问情由。

    甄应嘉一番唏嘘,最后才叹道:“方才太上皇身边的冯老公公亲自过来,让我等安心在京待上个多月,不要节外生枝。

    听其言语,似是知道我等为何而来,故而亲自来告诫我等。

    现在想来,我的背心还在冒冷汗呢!”

    邹氏也是乍然色变,“就是那个服侍了太上皇一甲子有余的冯祥冯大公公?怎么会如此,我们才刚到京城,竟把他给招来了?”

    甄家老祖是太祖的长随,甄啸也曾是太上皇的爱将,所以甄家当年与皇家是极其亲厚的,与冯祥也有过往来。邹氏知道冯祥便是代表太上皇,故而如此吃惊。

    甄应嘉继续叹道:“是啊,原本我等还以为太上皇可能是受人蒙蔽,认错了皇孙,如今看来,其中的内情,只怕比我们想的还要深得多。

    不过不管如此说,这些事也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了的,如今我们只能听从太上皇的吩咐,安安心心在京走亲访友,余事切莫再提,否则我甄门恐有覆灭之危。”

    邹氏连忙点头赞同,然后道:“只是老太太那边该如何交代?”

    “为我甄门计,也只能忤逆老太太之意了。

    待回去之后,便说查无所得,许是老太爷当年弄错了罢了……”

    “也只能如此了。”

    邹氏应道。

    休说家里老太太说的未必就是真相,便是真的又如何?

    木已成舟,甄家又早已离开朝堂十多年,难道还能扭转朝廷和太上皇的意志?

    况且,不论是谁做这个靖王,都是他们甄家的外甥,难道还会亏待甄家不成?

    就现在这样,或许也挺好。

    ……

    冬日凛凛,侵人肌骨。

    远在京城数百里之外的皇陵,却是人声鼎沸,人从密集。

    房舍之间,道路之上,无数的白帆白布拔地而起,四向而开,延绵十数里。

    这是帝王之殇,万千臣民恸哭。

    此时帝王陵寝的一座附属建筑中,杜明义携军报来奏贾宝玉。

    “回禀殿下,据驿兵来报,陈将军率领的三千精骑已经到了西海前线了,目前已经在整饬军马,以待大战……”

    贾宝玉闻言点点头,将手中刚刚写好的信笺塞进信封,封好。

    虽然在皇陵之中,但他还是关注着战事的进度。

    陈乔也不愧是行伍出身,远征大军一出京城,他便将军中骑兵抽出,轻装简从飞跃前线。

    至于剩下的步卒以及辎重,则令牛继宗和陈大良等人统领协调,随后而来。

    其实这场大战不应该打起来的,毕竟已经是冬天,行军艰难。

    那西海四国估计也只是想要劫掠货物,未曾想要真正攻进大玄。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大玄反应如此激烈,朝廷大军一月不到便已抵达边境,整饬兵马,做出攻灭四国的姿态……

    大战一触即发。

    “将这封密信送交给王子腾,让他一定不可松懈,防备好北边罗刹国趁机偷袭。”

    西海多是小国,真正对大玄有威胁的,乃是一直有志东侵的俄罗斯国,也就是民间所言罗刹国。

    那才是能够与大玄一较长短的西方大国。

    近几十年,被大玄赶到北边的蒙古各大部落,已经被他们覆灭了不少,导致大多数蒙古部落南迁,纷纷归附大玄,以寻求大玄的庇护……

    所以,北部游牧民族对大玄的威胁已经很轻了,西北边军设立重军主要是为了防备俄罗斯国。

    “另,你快马回京,让兵部再发急文,督促陕甘总督、四川总督、云贵总督积极协调调配大军棉被、军饷等一应所需。若是此次西征大军有一人因粮草、物资调运不及时而至于冻死饿死我一名边军士卒,让他们提乌纱来见!”

    “是!”

    杜明义连续领了数道命令,方拜辞而去。

    贾宝玉看着他离开,心里微叹。

    有太上皇一辈子积攒的巨大的声威与人力供他所用,他办起事来,也着实感觉得心应手,事半功倍。

    但是,这些力量终究不完全属于他……

    刚想到这里,贾宝玉便摇头一笑。

    想什么呢,太上皇都八十了,自己才十六,历代的上下代争权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而且说实话,他巴不得太上皇多活几年,不是因为想要他多为自己护航,而只是单纯的感佩于那位老人的伟岸和恩德。

    到了现在,他有足够的自信就算没有太上皇,他也能稳坐钓鱼台,顺利接掌这片天下。

    他从心里,想要让那位老人真正的,过上几年不用劳心劳神,不用筹谋算计的清闲日子。

    只是恐怕很难了。

    打开手中那封京中来信,贾宝玉不由攥紧了拳头。

    太上皇,微染小恙……

    虽然心中再三言说只是染了风寒,但是八十岁的老人,一旦病了,只怕就会是一病不起的局面。

    贾宝玉站了起来,思索着该不该立刻回京。

    此时距离景泰帝入葬皇陵还有不到十日的时间。

    “来人……”

    陆诗雨走进来,一丝不苟的看着他。

    “派人将卫立琁、谢鲸叫进来!”

    他奉太上皇之命主持皇帝丧事,不可半途而废。

    但是,一些必要的防备却是得做的。

    四皇子、忠顺王以及什么果郡王、梁郡王都在皇陵,只要把他们看住了,京城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注:红楼原著是有俄罗斯国的,非有意指今天某国。

第681章 花前月下

    深冬寒重,后宫诸妃却必须与景泰帝哭灵守孝,有时甚至需要通夜达旦。

    停灵厅四面通风,兼之后宫诸人大多身体孱弱,以致于先后都有些感染风寒。

    贾宝玉走进元春的房间,元春正在侍女的服侍下进汤药,听到贾宝玉过来忙要起身相迎。

    贾宝玉一个健步将之扶住,“姐姐怎么病了也不使人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淑妃娘娘派人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元春一听,把贾宝玉看了一眼,待坐回榻上之后,对抱琴道:“你们先下去。”

    抱琴有些犹豫,因为元春的药还没有喝完。

    “给我吧。”

    贾宝玉接过抱琴手中的汤药碗,如此抱琴方行礼之后,招呼着另一名宫女下去。

    元春见贾宝玉轻轻搅动了一下碗里的羹匙,便舀起一勺朝她递过来,有些许的为难。

    只是因为贾宝玉的神色如常,她方仰首接了,然后便忍不住道:“宝玉,你怎么会和淑妃娘娘有来往??”

    贾宝玉手上一顿,继续为元春送药,一边笑道:“来往?没有啊,淑妃娘娘乃是后宫嫔妃,怎么会与我有来往。”

    “那她为何会派人与你说我病了?”

    “呵呵,只是派了个太监过来知会了一声,这有什么?许是淑妃娘娘好心,怕我这个做弟弟的一直忙于公事,连亲姐姐病了都不知道。”

    贾宝玉笑了笑,又见元春因为急着说话,嘴角漫出一些汤药汁出来,他便伸手与她擦了。

    元春初时还没有意识到,知道贾宝玉左边擦了擦右边,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把头缩回去,一脸惊慌之色。

    “怎么了,可是我的手太凉了?”

    贾宝玉收回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发觉并没有。

    元春越发连脸上也红了一点,瞪了贾宝玉一眼,然后嗔怪道:“宝玉,你不尊重我。”

    贾宝玉愣了愣,然后一笑道:“姐姐又调皮了,冤枉我。来,乖,先喝药药……”

    “你~~咳咳…唔~”元春一急,鼻腔有些不通的她,立马便有些咳嗽。

    如此贾宝玉也有些急了,赶忙附身给她顺背。

    元春掏出绣帕擤了擤鼻子,然后身子不由往床里面挪了挪,似乎只想离贾宝玉远一点。

    见此,贾宝玉有些委屈,道:“姐姐以前不是那般疼我的,我从小也与姐姐最亲了,怎么如今姐姐与我反而生分了呢?”

    一句话说的元春也有些触动,不过随即她就反应过来,有些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真心疼你,你那日却那般对我!”

    说完察觉不妥,赶忙观望了一眼屋里,然后才松口气。

    送葬的人员太多,皇后为减冗杂,特意命各宫少带服侍之人,所以她这屋里,就几个服侍的宫女。

    元春的这副反应,令贾宝玉心中更生怜意。

    元春虽然已经是二十三四的年纪,但是之前一直都是宫女,后来当皇妃了两年皇妃也从未得到过恩宠,其对男女之事,怕是比一般小姑娘强不少多少。

    于是他继续装作无辜的样子,正色道:“我怎么了?我也很疼姐姐的啊,想要对姐姐好,而且是一辈子的那种呢……”

    听闻此言,元春心中颇为震动,看着贾宝玉那已经褪去幼稚,越发清晰俊逸的面庞,她几近失神,心中有一种叫做欢呼雀跃的声音在迷惑着她的心智。

    对于十三四岁便离开父母亲人,独自进宫的她来说,曾多少次渴望有一个知冷知热,真心实意疼她的人?

    她其实是个非常孤独的人。不单是她,后宫中的女子大多如此。

    但是不等她过多遐思,她便立马在心中给自己镇定心神。

    就算排除她曾经只是将贾宝玉当做弟弟来看待,她现在已经是先帝的后妃,岂能再想别的?

    若是当真一时不慎与宝玉做出苟且之事,自己孤零之身遭千刀万剐之刑便罢,岂能害了宝玉?

    宝玉不过是一时分不清亲情与男女之情罢了,自己作为姐姐,却必须保持足够的清醒。

    又想直接与贾宝玉说,其未必能真心接受,还是待以后再慢慢开导于他才好。

    眼下,必须要让他明白淑妃那个女人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你啊~!”想通了的元春坐出来,伸出食指点了贾宝玉的额头一下,苦口婆心的道:

    “你对姐姐的好,姐姐心里都明白,但是你一定要小心淑妃,切不可与她走的太近。

    她是四皇子的养母,心里肯定是想着四皇子的,而且四皇子是太孙,而你这个辅政亲王就是四皇子最大的敌人。

    你想,淑妃这个时候故意亲近你,岂能有好意?不定她心中怀着什么恶毒的计划,所谓防人之人不可无,你千万要小心才是……”

    贾宝玉闻言,点点头:“姐姐说的对,小弟记下了,来,先喝药。”

    见贾宝玉如此漫不经心,元春有些恼了,竟一声娇哼:“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的话?你要是不答应我以后防着那淑妃,我,我就不喝你的药。”

    呃……

    元春一时想不起什么话,竟以不喝药为威胁,然后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也臊了。

    贾宝玉更是乐不可支,呵呵直笑。直到在元春将要恼羞成怒之前,方郑重的点头道:“好,好好,姐姐的话我记住便是,一定好好防备,好好防备。”

    他是四皇子的敌人不假,但是四皇子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每一个直到他真正血脉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所以,但凡淑妃脑子没坏,都不会天真的以为除掉他四皇子就能上位。

    至于元春的担心她也明白,大概是撞破了他和吴氏的事情,害怕他再次中了淑妃的美人计……

    唉,元春的爱如此深沉,把他都看扁了。

    她也不想想,就连艳冠六宫的吴氏他都能当着她的面一耳光打在地上,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更别提让她趴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时候……敢问后宫中还有谁能对他用的了美人计?

    听得贾宝玉的保证,元春这才略微放心,心中一边打定主意以后要多留心淑妃的动向,一边就贾宝玉手中继续服用汤药。

    “皇后娘娘到。”

    伴随着通报声,皇后领着叶蓁蓁进门。

    皇陵不比在宫中,皇后的寝居离元春并不远。她听说贾宝玉过来,正好叶蓁蓁又在她的身边,便带了一起来探望元春。

    皇后和元春的感情看起来不错,她直接占据了之前贾宝玉的位置,拉着元春的手嘘寒问暖。

    贾宝玉与叶蓁蓁只能站在旁边干站着。

    不过贾宝玉还好,只需要偶尔看一下叶蓁蓁抬头偷瞧他,然后与他眼神对上就变得娇羞的神态,便是一种享受。

    一会之后,皇后总算回头问了他几句外头的事,又拿起长辈的款,道:“我与你姐姐还有许多话要说,你与蓁蓁若是待在这里不惯,便出去走走吧。”

    贾宝玉欣然领命,叶蓁蓁虽然有些害羞,但是因为是姑姑的命令,也只能遵从。

    “呵呵呵,他们两个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看着二人离开,元春这般与皇后笑语道。

    皇后笑着应了,但她似乎真有什么体己话要对元春讲,随后就吩咐跟着她来的两个宫女也外头去候着。

    见此元春难免有些惴惴,“娘娘可是有何吩咐?”

    皇后将其瞅了半晌,才道:“你觉得靖王如何?”

    元春不明白皇后为何会这么问,但还是答道:“他自然是极好的,出身尊贵,样貌好,性格好,又多才,与蓁蓁可谓是天作之合……”

    皇后点点头:“靖王确实如此,不然也不会令我那一向清高雅淡的侄女心念不忘,甚至为了迎合他而多有委屈自己。”

    说着皇后也不给元春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但是少年人,血气旺盛,难免有贪花爱色之嫌,甚至为贪一时欢愉,连别的许多也顾不得了。

    你是后妃,还是先帝的贵妃。所以,就算是为了他作想,你们之间在诉诉姐弟情义,也当在人前才是。”

    皇后的话说完,元春才明白过来皇后指的是她和贾宝玉之前在屋里说话的时候没有宫人在屋里。

    她面色顿时羞红起来,更多的是难以面对,忍不住辩驳道:“娘娘,我是他姐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皇后自然明白元春的难为情,继续道:“以前是,现在却不是。他是靖王,是太上皇的皇孙,你是先帝的贵妃。”

    一句话,让元春的面色都变得发白起来。

    既有被皇后揭破的难堪,也有不愿意面对事实的恐惧。

    皇后总归不是为了指责元春,见此语态又缓和下来。

    “或许你心中是这么想的,你只把靖王当做弟弟看待,但是你无法保证他也同你一样的想法。

    他现在是靖王,将来会是大玄的天子,是皇帝。

    你当明白,男人与咱们女人总归是不一样的,男人的霸道,在于占有。你也是读书的人,应当比别人更明白这个道理。”

    元春垂下了头。皇后的话,打破了她的侥幸,让她感觉无地自容的同时,也猛然惊醒。

    冷静下来,思虑再三,她终于艰难的回道:“皇后的话我记住了,我以后会和靖王保持距离的,请娘娘放心。”

    皇后见元春脸上已经布上泪水,声音满是凄苦,微微一叹,握紧了元春的手,道:“你跟了我八年,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心里早已把你看做自己的姐妹。我想着,咱们都是没有子嗣的人,等将来新帝登基,咱们两个就搬到一个偏僻的宫殿,两个人一起也能互相做个伴。

    所以我才与你说这番话,只是不想你遭别人说闲话。”

    皇后的这话令元春有些感动,忙道:“多谢娘娘,不过娘娘却言重了,等到将来宝玉……新君即位,按礼制您也是太后,受臣民敬仰,如何能与我等一起偏居一隅。”

    皇后抚摸着元春的软腻酥手,心下微叹。

    并非她多心,故意说这番话来令元春难看,而是她深知贾宝玉的胆子之大。

    在无人可见的地方,那小子连她都敢调戏,更何况别人?

    以前还好,如今贾宝玉却成了皇家中人,与元春没有了实质的姐弟关系,她才有此担心。

    不过她也只是提醒提醒,她相信元春是个聪明且理智的人。

    ……

    却说叶蓁蓁埋着头跟着贾宝玉出屋,一个不防,差点撞到贾宝玉的背上。

    她赶忙站住。

    “去哪?”

    她抬起头,看着贾宝玉,下意识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呵呵”贾宝玉笑了笑,牵起她的手来,道:“后面有个小花园子,听说种着梅花,也不知道开了没有,咱们不如到那边走走吧。”

    虽然觉得不妥,但是贾宝玉十分强硬,她也只能任由对方拉着她的手。

    对于路上碰见的宫女、太监们诧异的眼神,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虽然有悖于她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但是,真的有些刺激和紧张的感觉呢,这种感觉她在认识贾宝玉之前从来没有过,她猜想,或许这就是传言中的男女情爱的感觉!

    皇后与后妃们居住的这片建筑算是皇陵范围内最好的,所以后头有一个半大不大的花园,修葺的还算可以。

    贾宝玉拉着叶蓁蓁钻进其中,借着四处的灯光与天上朦胧的冬月,倒是并不妨碍散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来到那几株梅花树之前,果然有一部分已经散开,在夜色中散发着独特的幽香。

    叶蓁蓁见状,刚刚扑上去嗅了嗅,才要与贾宝玉分享,就听见贾宝玉调笑的声音,她顿时心儿都砰砰跳起来。

    这就是她既喜欢又害怕与贾宝玉单独相处的原因。

    这个人,以前还以为他挺正人君子,后来才发现完全不是。

    每次见面,总是正经不了多久,就会想办法占她便宜。

    以前是口头上的,后来,竟敢亲她……

    偏偏她居然没能阻挡?这对她来说太不可思议了,在她的认知中,这种事,必须成亲之后才可以做的。

    头一次,她惊愕,害羞,跑开。

    第二次,她羞骂,娇嗔……

    再后来,呃,没有了,他总共亲了她两次了!

    难道,今儿她想来第三次?

    人一多,贾宝玉也无久留的必要,正想要告辞出去,又想起一事来

    十日后,景泰帝的灵柩下葬陵寝,整个大丧礼结束。

第682章 大长腿

    花前月下,美人娇羞,如此美丽的画卷,令贾宝玉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惬意的笑容。

    他走到叶蓁蓁的面前,牵起她的手来。

    “你……”

    叶蓁蓁越显娇羞,毫无力度的责问一声,便已满面熏红的别了头。

    如此,将侧脸与白皙修长的脖颈展露在贾宝玉的面前,更是令贾宝玉食指大动。

    双手牵着她些微冰凉的手,贾宝玉踮起脚来,在其粉红的脸蛋上轻轻啄了一口。

    凉凉的,滑滑的,还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香甜。

    叶蓁蓁立时像是受惊的小鹿,便要逃开,幸好贾宝玉早已扼住她命运的双手,使其挣脱不得。

    于是,她只能横眉瞪了贾宝玉一眼,“你,你又来轻薄人!”

    他果然又来!上回他保证过不了的……

    贾宝玉却像是什么都不明白一样,随手折下一朵开的正艳的梅花,别在叶蓁蓁的发髻,然后笑道:“你知道么,当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世上竟还能有如此出尘绝色的美人?

    完美,高挑,我都只能仰着头才能看见你的容貌。

    当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最终会是属于我。

    如今我很庆幸,庆幸你是属于我的!虽然直到现在,我都还需要垫着脚才能够得着你,但总归是够着了,呵呵呵……”

    贾宝玉这番看似浅白的情话,却也有一些深意。

    总之叶蓁蓁是听得脸红心跳的,自然也就忘了追究贾宝玉言而无信再次亲她之事。

    她其实心中一直都有些疑虑,怕贾宝玉心中并不真心喜欢她,而是迫于她们叶家和太上皇的压力才对她好。

    但是贾宝玉刚才的话,再一次让她感受到,贾宝玉是真的喜欢她的。

    他说他很庆幸……

    “那你,你还是嫌我太高了么?”

    女儿家总是这样,心中喜悦也羞于表达,反而问起了这个。

    她也知道男人家应该会更喜欢小鸟依人的,但是她要长这么高,她也没什么办法。

    这就是她弟弟叶皓怕她的原因,因为她居高临下,总能很轻易的就揪住他不听话的耳朵。

    贾宝玉下意识看了一眼叶蓁蓁下半身,可惜其修长的双腿被藏在长裙之下,不得一窥。

    但是根据他以前见到叶蓁蓁穿长裤时候的揣量,大概能勾勒出其长度和粗细。

    她的女人中间,估计连秦氏和陆诗雨都比之不过。她们的腿也算是极为修长了,但是毕竟身高还差叶蓁蓁一截。

    由此可揣测叶蓁蓁双腿之顶级修长,预计抗在肩上,其脚后跟有打到他腰背的可能。

    遗憾的是,至今还没能得以一观庐山真面目。

    “你瞧什么?”

    许是捕捉到贾宝玉不善的眼神,叶蓁蓁忙收了收腿,有些羞恼的质问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蓁蓁之长挑身姿,乃是世间多少女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我又如何会嫌弃?

    况且,你当真以为,你现在比我略高些,将来也还是会比我高不成?”

    两个问题,贾宝玉自然知道回答哪个。

    叶蓁蓁一想,果然放心下来。

    确实,贾宝玉的身姿也算是挺拔的类型,只是比她略矮。但是其也比她小两岁,今年当才十六岁而已。

    都说男儿家比女子成长的晚,以后,他定会超过她的。

    到了那时,他们就能真正算得上是天造地设,乾坤分明的天作之合了!

    到了那时,她的身高,反而就是她的优势呢。

    于是,叶蓁蓁心中又窃喜起来。

    贾宝玉见其眉眼含春,摇头笑了笑。

    空长着这样的身高,到底也就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而已,能有多少心眼?

    想到此处,贾宝玉便乘机将想要在他们大婚那日塞人的计划与她详谈。

    事涉自己切身利益,叶蓁蓁似乎没有那么好糊弄,她沉默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是你的表妹,那个林姓的姑娘吗?”

    贾宝玉点点头,又将理由等一一说来。

    “你准备以侧妃的名分娶她么?”

    “是……你将是我的王妃,未来也会是大玄的皇后,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

    听得贾宝玉突然郑重的话,叶蓁蓁眼角有些湿润。

    没有任何女人会甘愿自己的情郎宠幸别的女子,除非她还不懂情,或者是心里根本不够喜欢。

    但是叶蓁蓁却也明白,选择了贾宝玉,而贾宝玉将来又注定会走上帝王之路,这便是她永远无法逃脱的命运。

    而以时代的礼制,以及贾宝玉如今的身份,他是可以不征求她的意思的。难道她还能反对他纳侧妃?

    她不能,也不敢。否则别的不说,太后一个阻碍皇家绵延子嗣的罪名她就承担不起。

    她唯一庆幸的是,贾宝玉会在意她的心情,会愿意来哄她,并给她一个永远的承诺。

    这在帝王家来说,已经是绝对郑重的承诺。

    她姑姑也教导过她,让她在维护住自己正室王妃身份的前提下,要表现的贤惠和大度。

    姑姑说了,反正就算你反对,也是没有用的,又何必做无意义之事,让人看不起呢?维护好自己的身份,其他人,就当是他娶来服侍自己,听自己使唤的丫头便是了。

    当然她肯定是没有她姑姑那样的考量和气度,她想的只是,得到贾宝玉的真心喜欢。

    显然,在这件事上大度一些,能够得到他的喜欢。

    于是,叶蓁蓁擦净眼泪,俏皮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永远是你的王妃,你可不许反悔,以后为了疼你表妹,就来欺负我!”

    如此强颜欢笑,令人有些心疼。

    贾宝玉摇摇头,将她的身子揽住,用身体的温度来温暖她的内心。

    叶蓁蓁也像是明白他的心意,将头埋在贾宝玉的肩上,过了一会儿,似乎是透过花木的风缝隙,看见后廊上有宫女太监们走动的身影,她又站起来,然后看着贾宝玉,认真的道:

    “我虽然没有见过那林姑娘,但是我姑姑见过,她对我说,那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很干净,很清澈。

    想来她能得你和我姑姑的喜欢,必定是个极为出众的女孩子,说实话,我还真想见见她呢……”

    贾宝玉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摇头。在叶蓁蓁疑惑的眼神中,附身嗅了嗅身前的梅花,一边细声道:“我却不想你见到她,因为我知道,你要是见到她,也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到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喜欢我了。”

    叶蓁蓁愣住,过了许久方明白贾宝玉是在说笑逗她。

    没忍住发出一声“噗”的笑声,收住之后,又有些脸红,弱弱道:“谁喜欢你了,臭美呢你……”

    心情愉悦起来,总算是将此事放下。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叶蓁蓁仔细瞅了贾宝玉两眼,低着头问道:“那个,我想想问问……你能不能告诉我,除了你在贾家的表妹,你还有没有喜欢别的女子……”

    叶蓁蓁绝对不是未卜先知,她只是忽然觉得,以贾宝玉的风流人品,大概其喜欢他的女子会很多很多,其中难保就还有他也喜欢的。

    所以,问了这句话,她立马就注意着贾宝玉的神色。

    贾宝玉面容略微尴尬,他早就知道,叶家已经知道黛玉的存在,也一直没有发声,肯定是已经接受了。

    难得便是,宝钗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若是他不选择在一天娶她们三人,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

    叶家再强势,还强势不到皇家身上。他就算要纳侧妃,也用不着太过于在乎叶家的态度。

    但他却既想给黛玉和宝钗一样盛大的婚礼,又不愿意连番大动干戈,劳民伤财,故而才想要一锅便煮熟算了。

    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问题,要是不先征求到叶蓁蓁的同意,只怕皇后会来找他的麻烦……

    叶皇后那女人,是很在乎她这个侄女的!

    贾宝玉如此表现,不用他说话,叶蓁蓁已经看出来了。

    刚刚欢愉的心稍微失落一些,勉强镇定道:“是谁啊?”

    在叶蓁蓁看来,除了黛玉这个与贾宝玉从下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肯定与贾宝玉感情深厚之外,贾宝玉要是还有其他的女人,也是也没什么。

    哼,小叶皓虽然才小小年纪,屋里也收了两个服侍的人呢!这还是在爷爷管着的份下,要不然,不定有多少呢。

    但是哪些人却不值得什么,左右不过就是服侍的人吧。

    所以,她是想要确定对方的身份。

    贾宝玉也没有瞒她的意思,直言道:“是紫薇舍人薛家嫡女,也是我在贾家的时候的姨表姐。”

    他和叶蓁蓁虽然没有经过什么生死难忘的爱情经历,但是他们之间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也算是一波三折。

    贾宝玉觉得,他们彼此之间,也算是相熟相知了。他已经彻底接纳了叶蓁蓁,而对方显然也愿意接受他的多情,如此要是再瞒着她,便有令人寒心之疑了。

    “表姐?”

    叶蓁蓁有些沉思。

    表妹,表姐……

    为何都是这这样的关系?

    “她生的如何,性格可好?你不会也想把她加到我和林姑娘中间来吧?”

    一来三个疑问,表明叶蓁蓁心情的复杂。

    贾宝玉也只能强忍歉意,正言道:“其形,雪肤花貌,牡丹之姿。其性,处于世,则通明练达,静于居,一若山中高士,二若空谷幽兰。

    简言之,宜室宜家。”

    听得贾宝玉的回答,叶蓁蓁几乎愣住。

    对方在其心中,竟有如此高的评价?

    叶蓁蓁有些不信,不是不信世间有此等女子,而不是有些不相信,这样的女子,居然都聚集在贾家,而且还都先与她与贾宝玉邂逅?

    “那,她比之林姑娘,何如?”

    叶蓁蓁语气生涩起来。

    贾宝玉微微一叹:“春兰之若秋菊,无可比也。亦如你与她们中任何一人一般,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只若天上才有,人间难寻。”

    春兰之若秋菊,她二人,在其心中,竟是如此显耀的地位么?

    贾宝玉看出叶蓁蓁的失落,一如当初黛玉知道宝钗和他的事情一般,这是女人,不对,是人之天性,实属寻常。

    于是趁其不备,贾宝玉牵起她的手,继续往梅花深处走去。

    ……

    “薛、林二人,乃是我从前世的一个梦境中寻来,其于我,更像是梦中的一种寄托,无法扔掉,舍弃。

    而你,则是我今世注定要结发共度一生的伴侣,我同样不会辜负你。

    所以,我希望你也可以接纳她们,她二人绝非任何邪佞之人,你若是肯用心接纳她们,定能与她们结成至交、知己。”

    沐浴着冬月,行走在梅花之间,贾宝玉不断的向叶蓁蓁发放着洗脑的言论。

    叶蓁蓁长呼一口气,问道:“所以,你的另一个侧妃的,已经决定封给她了?”

    叶蓁蓁这么一问,在贾宝玉点头之后,忽然摇头叹道:“其实你不比与我说这么多的,你是太上皇和太后的嫡孙,将来的大玄皇帝,别说封一个侧妃,便是更多的名位,也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不过,你能这么与我商量,我,我很高兴……”

    叶蓁蓁最后腼腆一笑,竟是十分真切。

    贾宝玉趁势笑道:“那是自然,再多两个月不到,你就会成为我娘子,这等事,岂有不与娘子商议的道理?

    嘿嘿,听娘子的意思,是已经答应了?”

    叶蓁蓁不像黛玉,与贾宝玉说笑的时候少,还不大能适应贾宝玉的嬉皮笑脸。

    但是她却不会反对自己的丈夫对她平易近人。

    因此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仔细想来,分明是姑姑有意促进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才让他们出来散步的,没想到,不知不觉竟被迫签下这么多“丧权辱国”的条约。

    也不知道姑姑知道了,会不会骂自己没用……

    白了贾宝玉一眼,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替你与姑姑说,让她好安排大婚那日的事宜吧?”

    一次娶三个新娘子,自然和娶一个有些不一样的仪程。

    贾宝玉举起叶蓁蓁的一只手,感动道:“其实也不用,我只在乎你的态度。至于你姑姑那里,你要是觉得难为情,我自己去与她说便是了……”

    “别,姑姑会生气的,还是我去吧。”

    叶蓁蓁下意识的说了一声,然后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宠溺贾宝玉了,开始皱眉思索。

    贾宝玉拿起叶蓁蓁的手就亲了一口。虽然早就知道叶蓁蓁这里没什么难度,但是真这般顺利令其答应,贾宝玉心里还是有着淡淡的歉疚。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笑道的尽头,灯光稀少,越发有些人迹罕至的意思。

    “咱们回去了吧,迟了,姑姑会等着急的……”

    叶蓁蓁抽回自己的手,侧身道。

    她其实是怕贾宝玉再趁机轻薄她,到时候她也不知道是该反抗还是顺从,所以便把姑姑搬出来,以打消贾宝玉可能存在的坏念头。

    贾宝玉看出她的小心思,忽然弯腰将她抱起来。

    “呀”叶蓁蓁吃惊,双臂还是立马环住贾宝玉的脖子,成了公主在怀的姿势。

    “别叫,我只是想抱你回去。”

    “不,不行啊,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我抱自己娘子,谁敢说什么?敢说就拔了他的舌头!”贾宝玉畅快一笑,然后便不顾叶蓁蓁的抗议,抱着她原路返回。

    叶蓁蓁虽然高挑,却也不重,他打横抱着也很轻松。

    遗憾的就是冬天的衣裳太厚,玉人娇体被保护的很好。

    不过倒是可以确定那双大长腿的维度,他右手截着腿弯,但那连着靴子的一双细长小腿,仍旧晃荡个不停,把他的心都晃乱了……

第683章 不彻底激怒皇后的王爷不是好侄婿

    走廊下,一道孤寂的身影立在阶上。

    其白衣白袍,一身劲装,头发束在脑后,只有额上系了一条白色的孝带。

    如此明显的护卫装扮,令有些不明就里的宫女太监见了心中纳罕。

    此乃娘娘们居住地的后花园,大晚上的,为何会有一个护卫出现在此?

    但是知情的人却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护卫,而是靖王殿下的贴身侍卫,据说是个女子装扮的,别说是这后花园,听说连皇后娘娘的寝宫,那也是能进去的呢!

    如今她出现在这里,想来靖王爷也定然在这附近了,却不知在何处……

    一个胆大些的宫女,刚刚仰着脖子往院里瞧看,想要找找靖王的身影,试试能不能撞个大运,寻个巧宗。冷不防回头就看见那清冷而带着杀气的眼神,她禁不住浑身打了个抖,赶忙弯着腰躲了。

    乖乖,好凶的人,我要是不走,她该不会是要杀我吧?

    陆诗雨倒是不知道自己吓坏了小姑娘,她做出那神色不过是下意识之举。

    身为女人,她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宫女的心思。

    她自然不会令其得逞。哼,这些浅薄的女人……

    “放我下来,上面有人~”

    庭院的小道上传来女子清丽的嗔语,陆诗雨眉眼下意识的蹙起。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立马调整过来,脸上换上了一派冷淡漠然之色。

    甚至连身子都立得更直了。

    如此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极其冷酷、专业的护卫,情绪丝毫不受周围的环境影响。

    贾宝玉第一次抱这么长条的美人,有些不足的感觉,所以故意在花园里绕了绕。

    此时察觉叶蓁蓁的挣扎剧烈了一些,抬头一瞧,才知道她这次并非借口。一愣神间,叶蓁蓁便已经挣脱下来。

    贾宝玉本来也没想对叶蓁蓁如何,见其慌忙的整理本来就没怎么乱的衣裳,便一把牵起她的手来。

    走出小道,上了后廊,然后若无其事的对陆诗雨道:“你怎么进来了?”

    他之前进元春的卧房,是将陆诗雨留在外头的,出来的时候也没看见她,没想到她居然还是跟过来了。

    “属下只是担心王爷的安危,所以才跟了过来,非有意要打搅王爷和王妃娘娘的兴致。”

    陆诗雨抱拳一礼,躬身说道。

    她的话,也令正在悄悄打量她的叶蓁蓁一下子红了脸。

    她羞赧的低头,道:“我先回去了……”

    贾宝玉点点头,道:“代我与皇后娘娘问好,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叶蓁蓁“嗯”了一声,又对贾宝玉行了一礼,然后瞥了陆诗雨一眼,往正院去了。

    待叶蓁蓁离开,贾宝玉回头看着陆诗雨,狠狠在其臀上拍了一巴掌,然后道:“走,回去!”

    回到了下塌,刚一进屋,贾宝玉便揪住陆诗雨的双手,将其抵在门帘后的柱子上,恶狠狠的质问道:“不是说了你不会吃醋的吗?”

    陆诗雨翻了个白眼,任由贾宝玉制住她,也不说话,更无惧怕之意。

    只是贾宝玉似乎也不是真心质问,见她不说话,便附身亲她,然后整个身子都贴上来了,令她很不适,终于别头恼道:“谁稀罕吃你的醋?你那么多女人,谁要是真吃醋谁就是大傻子。

    走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被那叶家贵女惹起了火,又不敢对她下手,便来拿我撒火~!”

    陆诗雨不说还罢,一说真有些气愤,手上也用了力气挣扎。

    只是贾宝玉也非易于之辈,仗着男子的体魄与上乘体位的优势,还是能稳稳制住她。

    不过贾宝玉也知道不能一味对这娘儿们用强,不然只是适得其反。

    于是一边压制住她,一边抬头笑道:“还说没吃醋,听听这不忿的语气,瞧瞧这小嘴儿噘的,你这么说话不会觉得亏心么?”

    “我亏心?”

    陆诗雨近乎怒极反笑,察觉挣不脱倒也不再白费力气,脸上露出一抹讥诮:“也不知道是谁,仗着身份的便利,不但和后宫里的女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连大皇子那等蠢材废物的女人也瞧得上眼。啐,也不知道谁亏心?呵呵呵,要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知道了自己这个好孙儿的德行,不知道会不会对你另眼相待~唔……”

    贾宝玉不等这女人说完,便立马用手去捂她的嘴,正色道:“休得胡言乱语,你说这些话可得拿出证据来!那晚我真的只是酬谢大王妃……

    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嘛,上次二皇子叛乱,我能那般顺利的攻破城门,全靠大王妃的帮助,我才能顺利劝降陈乔,得以靖全功!

    她帮我那么大的忙,我面见她酬谢一番有何不妥?”

    贾宝玉的声音毫无气弱,正气十足。

    陆诗雨却只能翻翻白眼。还想骗她?她那晚都听见声儿了好吧……

    他也真有本事呢,当着人死去的丈夫和老公公的面,就把人上手了?

    这一点,贾宝玉不论如何也是赖不掉的!不过说她和宫里的女人勾勾搭搭那倒是有些冤枉他了。

    那吴贵妃和淑妃两个她看的明白,是她们自己不要脸,主动来勾搭他的,对此他是拒绝躲避的。

    “放开我。”

    无心与贾宝玉多争辩的陆诗雨,想要挣脱开去。

    “那可不行!”

    贾宝玉忽然厉色起来,“你个小小护卫,居然敢无端诬蔑本王,如此胆大包天,本王必须好好惩戒惩戒!”

    面上如此威严,实则他在说完之后,却伏到陆诗雨耳边,低声道:“你不是答应过了吗,给我当了护卫,便要一切都听我的……”

    温润的话果然比强硬的更有用,察觉陆诗雨抵抗松懈,贾宝玉继续道:“我已经好几日没有尝到你的味道了,你瞧,它都想你了。”

    贾宝玉不动声色间,将陆诗雨翻了过来,令其面对梁柱,然后搂起她的腰来,让其臀与自己贴近。

    陆诗雨身子一软……

    贾宝玉若是想对她用强他定然不能得逞,但是这般温言软语,却是最容易打动她。

    “所以,现在我命令你把手扶着前面的柱子,让我好好疼疼你。”

    闻言下意识照做的陆诗雨回过神来,才知道上了当,俏脸顿时通红起来。

    但是她到底不是扭捏之人,既然不好意思再拿下来,索性便放开了,还扭头用眼神催促他快点。

    这屋里虽然不会有别人进来,但是贾宝玉的贴身小婢香菱却在里面呢。

    贾宝玉心中得意,这就是陆诗雨最令人满意的地方,傲娇是傲娇一点,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听话的,也敢玩别人不敢玩的东西……

    而且,既然决定让陆诗雨贴身护卫他,就必须彻底收服她的身心。

    不然,这娘儿们要是欲求不满,对他心生怨恨,那就麻烦了。

    随手解开陆诗雨的腰带,任由其落在地上,然后贾宝玉也无意去褪其白袍。别说,就这般打扮,也另有一番风味。

    轻轻在其远胜于寻常美人的纤腰上及美腿上抚了一回,然后才将双手轻轻放到她的裤襟上,附身提示道:“可能风吹的会有点凉哦……”

    陆诗雨既羞于此等姿态,又恼其磨蹭,竟红着脸骂道:“要来就来,少废话~!”

    贾宝玉如何再犹豫?双手往下一拉,炫白的姿态,耀眼而出,令屋内的光线,越发显得黯淡无光。

    贾宝玉畅然一笑,挺身而上。

    ……

    数日后,景泰帝的灵柩入葬皇陵,整个大行皇帝的大丧礼全部结束。

    再休整两日,庞大的送殡队伍准备开拔回京。

    临行时,皇后却找上了贾宝玉麻烦。

    “王爷,请……”

    宫女秀暖小脸红彤彤的给贾宝玉引路,带着贾宝玉进了皇后的寝居。

    贾宝玉进来,一看叶蓁蓁居然不在,便知道了或许没好事。

    果然,他刚刚行了礼,皇后便斥道:“靖王,你可真有本事呢!”

    贾宝玉自然不会惧怕,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夸奖,不过臣的本事多是皇后娘娘教导而来,当不得什么的。”

    “你~”

    皇后见贾宝玉如此漫步尽心,心中恼怒不已。

    偏偏她今日将贾宝玉叫过来,便是为了替叶蓁蓁做主,所以故意屏退了左右,以致于此时连一个出面帮她呵斥贾宝玉无礼的人都没有。

    “你少给我吊儿郎当的,我问你,可是你胁迫蓁蓁,逼她答应在她大婚那日让你同时娶另外两个女子?

    好啊你,原道你只是有些贪花爱色,竟是如此负心薄幸之人?蓁蓁如此真心待你,你就这般对她?”

    皇后原本不是这般城府浅的人,但是因为事涉叶蓁蓁,把她气坏了,故而如此。

    贾宝玉眉头一挑,“胁迫?不知皇后此话从何说起?

    蓁蓁待我自是一片真心,我待之也是一片真心,我俩两情相悦,不知皇后何故挑拨我二人的关系?”

    贾宝玉这般倒打一耙的话,真是令皇后又气又恼。

    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还说定不会放弃她,如今就当着她的面说与蓁蓁两情相悦了?

    “蓁蓁的大婚,是独属于她一个人,本宫不允许闲杂人等掺和进来,搅乱了蓁蓁的幸福!”

    皇后很少以这样的口吻与贾宝玉说话,但是她觉得侄女在贾宝玉面前太弱势了,对方提什么她就答应什么,她必须为其撑腰。

    面对突然强势的皇后,贾宝玉面上并无什么异色,只是问道:“是蓁蓁后悔了?”

    叶皇后一愣,然后才明白贾宝玉意思。

    “哼,蓁蓁对你一心一意,把你的话当做圣旨。但是你却不珍惜,反而借此欺负她,真当我叶家无人了?”

    叶皇后只是要为叶蓁蓁维护她自己的权利,却非要破坏她和贾宝玉的关系,所以也不会让贾宝玉误会叶蓁蓁。

    贾宝玉知道不是叶蓁蓁的意思便放心了,他上前一步,靠近叶皇后,道:“你知道吗,要是刚才说那番话的不是你,而是别人,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站在我面前说话了。”

    “大胆~~”

    皇后面色一变,决计没有想到贾宝玉会如此与她说话。

    贾宝玉对于她的呵斥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她道:“你口中的闲杂人等,那是本王亲口允诺,会承诺照顾她们一生的女子,世间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贬低她们。

    到了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初若不是太上皇的一道圣旨,我的王妃,只会从她们二人中间产生。而如今,她们都为了,甘愿伏低做小,日后屈居在他人之下。

    所以,你说她们搅乱了蓁蓁的幸福,到底是谁搅乱了谁的幸福?”

    皇后有些不知所措,从来在她面前温润如玉的贾宝玉突然现在的样子,让她敏锐的知道,自己或许真的触碰到了他的禁区。

    “你……”

    她刚要说什么,却被贾宝玉伸出一根手指到他唇边制止。

    “你先别说话……我之以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说在我心中谁更重要,只是想告诉你,有人已经因为我而对别的女子退避三舍,暗自伤心,那么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在我面前再贬低、折辱她们,你明白吗?”

    贾宝玉看着叶皇后,郑重道。

    叶皇后面色已经从无措变回镇定,她道:“你说完了吗?若是说完了,就给本宫下去!”

    她一掌拍开贾宝玉放在她唇边的手指!

    贾宝玉此时也才发现,自己不觉间,居然走上了凤台,居高临下的面对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就难怪她恼了。

    心头有些尴尬,但是一想现在气弱,岂不刚才的话都白费了?

    这一次要是没镇住叶皇后,以后再要在同一个问题上发声,可就没那么大的力道了。

    因此微微点头,却就旁边一张椅子坐了。

    皇后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十多年来久居后位,让她早已养成宠辱不惊的心性。

    微微一甩凤袍,皇后道:“如此说来,你是非娶那二位女子不可了?”

    “非娶不可。”

    “也一定要在和蓁蓁的同一天迎娶?”

    皇后的目光有些锐利。

    贾宝玉道:“除非蓁蓁反对。”

    说话还是要有些艺术的,叶蓁蓁既然已经答应他了,反悔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这么一说,意义不变,却没那么强硬了,相信皇后听起来也会顺耳一些。

    皇后横了贾宝玉一眼,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道:“若是你执意要如此,也并非完全不可。

    不过,法礼不可废。

    同一天迎娶可以,但是一切议程,必须主次分明。比如入府之时,蓁蓁在前,其二女在后,绝不可能并驾齐驱。

    若你连这一点都不答应,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便是说到太上皇面前,本宫及叶家也绝不妥协。”

    贾宝玉听了,微微一叹,拱手道:“尊皇后之命。”

    其实哪里还用分什么主次,王妃和侧妃还分的不够分明?

    但是站在叶家的角度一想,其实她们这样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民间尚且有宠妾灭妻的说法,何况皇室王宫?

    叶皇后神色总算缓和下来,道:“若非蓁蓁死死央求,本宫是决计不会答应你这等无礼的要求的。

    罢了,你婚礼的事此后便由本宫全权安排,你也不得再插手,就算有何主张,也须得提前告知我。再有此等擅作主张,损我叶家颜面之事,本宫绝不与你罢休!”

    话虽如此,终究皇后是退让了。贾宝玉自然也不会不知好歹,于是拱手道:

    “只求皇后娘娘看在我发面上,莫行故意折辱之事。”

    皇后冷哼一声:“本宫岂敢,看靖王方才的架势,本宫那日要是敢折辱她们,只怕你就敢当着宗室、王公大臣们的面扯下胸花砸到地上吧!

    放心吧,本宫还没有你想的那么下作。”

    呃,女人固然都是小心眼,连皇后都不例外。

    讪讪一笑,贾宝玉道:“娘娘言重了,臣岂敢如此做……”

    “不敢,不知刚才谁意气风发,气势逼人,还说要说那番话的不是本宫,都没有机会再站在你面前了呢?

    本宫倒是想问问,要是本宫不是皇后,你当如何?”

    皇后似乎真的很在意贾宝玉之前的态度,此时还揪住不放。

    不过,这样的皇后,似乎比以前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感觉。

    又见帘内无人,只有外间格子架旁边才有两个宫女乖乖侍立着,贾宝玉胆子也大了起来,身子前倾,笑道:“皇后娘娘真想知道?”

    问了这一句,也不等皇后回话,便继续压低声音笑道:“若你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本王早就将你扛回家当老婆了,哪还容的了在本王头上指手画脚?”

    皇后本来见贾宝玉那笑容,便知道其必又有不敬言语。

    却也没想到,竟是如此悖逆、狂妄、粗俗的话。

    这一下,连皇后的心境,都忍不住浑身一动,怒道:“你,大胆……!”

    皇后一时气急,也没有控制好力道,引来了外头的宫女的目光。

    她们看见贾宝玉和皇后坐在近也没觉得什么,只以为皇后娘娘在于靖王商议正事。靖王坐的那个位置本来就是客座首位,以前只有四妃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坐,靖王,自然也够资格的了。

    收拾好情绪,皇后怕引得外头人的怀疑,便同样压低声音斥道:“你马上就是蓁蓁的夫婿了,岂敢再对我无礼?!”

    贾宝玉便笑了起来。

    皇后这分明羞恼,却赖着性子来教导他的样子,实在比之前盛气凌人时看起来舒服多了。

    于是他索性再加一把火:“那姑姑可怪不得我,谁叫你为老不尊,在小侄被迷晕的时候,趁人之危夺走了小侄的初夜呢,如今便想丢下我不管了?”

    “你……!!!胡说八道,胡言乱语,你明明知道……”

    叶皇后的面色一下子极为精彩起来,白里透着红,红里还透着青。

    “知道什么?难道那日在宝灵宫,不是皇后娘娘你……”

    “你给我住口!”

    皇后彻底恼了,一下子站起来,大声道:“来人,送靖王出去!!”

    说完,一眼都不在看贾宝玉,转身往后殿走。却在下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崴到脚。待又听到贾宝玉戏谑的“呵呵”声时,她也不敢再回头,只是走的更快了。

第684章 贾琏的小日子

    却说贾琏在料理完贾赦的丧事之后,家里河枯海干,但是贾琏却一点也不气馁。

    他觉得自己比贾赦会持家多了,眼前的窘迫只是暂时的,等他当了将军,再学学贾宝玉在外头弄点生财的门路,那往后的日子,可不是神仙过的?

    贾赦挂了,邢夫人“出家”了,以后谁还能管他?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还是要自己当上将军,成为真正的勋贵,富贵才有保障。

    所以,在贾赦的丧事之后,贾琏就把全部的精力放到运作这件事上来。

    但是令他不忿的是,爵位传承,父死子继这样理所当然的事,办起来却是阻力甚大。

    族里这边还好,族中并没有比他更有资格继承爵位的人,不过请各房族老吃个酒,再封几两银子,大家都欣然应承他袭爵位。

    有的甚至还奉承起来,说是等到贾琏承了爵位,他们还要出面,请求靖王将族长的位置转交回贾琏。

    靖王虽然尊贵,但也没有一直霸占着他们贾家的族长之位不还的道理吧?

    对此贾琏却是毫不在意。

    他对于那些虚头巴脑,只会舍财的名头可不怎么感兴趣,最主要的是,他可不敢再去招惹贾宝玉。

    族里没有问题,问题就出在外头。

    十多日以来,宗人府、礼部,但凡他能够进得去的地方,他都几乎跑遍了。

    每个人的态度都不一样,有的虚言应付,有的冷眼嘲笑,就是没有一个肯给他明确答复的。

    “这个这个,贾同知啊,不是本官不肯帮你打听,实在是你们家的情况特殊……

    还有,上一阵子一股脑死了那么多皇亲贵戚,这些日子以来请封的少说也有几十家,偏偏上头的王爷郡公们都到皇陵守孝去了,府里实在是决定不了这些事啊,还是等等再说吧。反正,着急的也不止你一家不是?

    回去吧等消息吧。”

    “谢过左领大人了,还请大人有消息时及时通知我,这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从宗人府角门出来,贾琏长长叹了一口气。

    又是这么个说辞。

    这些日子他能疏通的门道几乎都去疏通过了,银子花了不说,得到的大多都是这样的回复。

    说什么忙不过来,可是他已经知道,有好几家的请封都已经被受理了,人家连庆功宴都悄悄办了,他还去吃过呢!那种春风得意的嘴脸,真是令他更不痛快。

    真想去衙门里告他娘的呢,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哼,国丧里摆宴……

    至于说什么他们家情况特殊,意思很简单,就是说贾赦虽然是被叛军误杀,但是其生前曾经和杜家和齐王府有经济往来,鉴于这个情况,贾家还能不能承袭爵位,需要降几等承袭,上头的大佬们还没有给出批复。

    想到这里,贾琏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就稀里糊涂听了老混蛋的话,去给那什么杜家送礼呢?

    不对,不能怪我,还不是怪老东西,好好的和齐王府勾结,人家要林妹妹他们就乖乖给人送过去了,害的在官府里留了一笔旧账不说,还得罪了宝兄弟!

    要不是这样,以宝兄弟现在的身份地位,他要是肯开口帮我说一句话,事情哪有这么难办?

    怀着烦闷的心情回家,刚下马车,就看见一个小厮慌里慌张的跑过来。

    “干什么,大冬天吃了烙铁了?”

    贾琏呵斥一声,那小厮却浑然不在意,一脸喜笑颜开的凑到贾琏耳边,低声道:“二爷大喜,姨奶奶有身孕了!”

    “什么,真的?”

    贾琏瞪大眼睛反问道。

    他从扬州带了一匹“瘦马”回来,一直养在北城,这个小厮是他特意安排在那边照应服侍的。

    “千真万确,姨奶奶已经请了大夫瞧过了,大夫说大概有两个多月,嘻嘻嘻,恭喜二爷,贺喜二爷……”

    小厮兴儿连连作揖,贾琏也是立马脸上绽放出笑容。

    他原地踱步两下,两手一拍:“好,走,我们马上过去瞧瞧!”

    ……

    城北一间不大的两进小院,贾琏刚来到这里,便感觉格外的温暖,连连日来的郁闷都一下消散了不少。

    贾赦没死之前,只有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推开门快步走进去,刚到后院的时候,就见一个身着裙裳,桃花艳丽,柳腰摇摆的艳丽女子向他迎过来。

    贾琏连忙走去抱住,笑道:“都是有身子的人,还出来作什么,等我进屋去看你就好了啊……”

    貌美女子闻言,左右扭了一下身子,仰着头娇声回应道:“奴家这不是太想爷,想要早一点见到爷也不行吗~”

    只是一句话,加上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勾起了贾琏的邪火来,不禁把这温柔美丽,对他百依百顺的美人好好楼了一把,然后便拉着她钻进屋里去。

    来到美人房间,简单的甜言蜜语之后,两人便亲吻缠绵起来。

    “爷,小心我们的孩子……”

    美人一声娇滴滴的提醒,让去剥美人衣裳的贾琏住了动作。

    贾琏翻身坐起,微微一叹。

    美人却以为贾琏是没得到发泄而不悦,巧笑一声,勾着贾琏的肩膀起来,附耳道:“爷这样就灰心了?莫不是忘了奴家还有别的手段,一样可以让爷满意的么……”

    说完,不等贾琏意动的眼神催促,其便翻身下榻,伏在贾琏腿上,一个媚眼之后,就去解贾琏的腰带……

    不过半盏茶功夫,贾琏便忍不住抱着美人的脑袋缴械投降来。

    美人拿出绣帕,吐了一口,观了一眼却见上面只有自己的一点零星口水,便装作生气的质询道:“爷变少了呢,定是被家里的女人给吸干了,哼,你既然有别的女人服侍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贾琏顿时尴尬不已。

    原本他还以为这美人就算是天底下女人中功夫最好的,没想到贾赦屋里还有好几个更厉害的。

    要不是大多姿色都比不过这个美人,他昨晚铁定是摸不回自己屋了……

    见美人别着头生气的模样也是万分动人,他便弯腰将其搂起来,哄道:“好了好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的好你还不知道么?这只是因为最近太忙了,忙累所致……”

    说着不免又想起连日来的事,贾琏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美人极会察言观色,见状立马便换了温柔的神色,抚摸着贾琏俊逸的面庞道:“瞧爷的面容,确实都比以前更憔悴了。

    奴家真该死,享受着爷的宠爱,却一点也不能帮爷分忧解难,还冤枉爷,爷打奴吧……”

    说着,美人站起来,拿着贾琏的手去打自己的屁股。

    如此做法,令贾琏既愧疚又感动,赶忙将美人抱了个满怀,与其耳鬓厮磨道:“都是外头男人们的事,与你什么相干,只要你不生我气便是了。”

    贾琏一边说,一边感叹,要是天底下的女人都像这个美人一样温柔和善解人意那就好了……

    可恨家里那个女人,就仗着娘家的势与贾母的宠爱,一点也不把他这个爷们放在眼里。

    性格不好且罢了,还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就像是方才美人做的那么温柔与自然,令他无比爽快的事,那女人别说做了,在她面前根本提都不敢提!

    因为别说这个,就连一些更简单的花样在她面前说一下,就会给她狠狠啐上一口,骂出一堆女人家不该对自己男人说的话。

    呸,臭女人!

    老子离开了你,不是照样过得好?而且外头的女人,除了模样比不过你,哪个不比你好千倍万倍?

    贾琏一边在心里咒骂王熙凤,一边与美人说着些恩爱的话。

    一时美人叹道:“爷对奴家的好奴家自然是知道的,要不是爷把奴家从那个火坑里带出来,奴现在只怕也已经彻底坠落风尘之中不能自拔了。

    奴心中一直感念爷的恩德,所以就算是没名没分的跟着爷,奴也心甘情愿,只求能好好服侍爷。

    只是,只是……唔……”

    美人突然哭起来,令贾琏无所适从,连忙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就哭起来了?可是家里银子用完了短了银子使?”

    美人摇头:“我一个女人家能用多少银子,爷给的那些银子大多我都给爷收着呢,可不敢胡乱花使。

    呜呜呜,我哭的是,是我的孩儿……

    我是个苦命的便罢了,但是我怎么忍心我的孩儿也跟我过一样苦命的日子?二爷,我真的好害怕,好怕将来我们的孩子长大了,被别人骂他是野种,害怕他走到外面,都抬不起头来……呜呜唔唔~~”

    美人放声哭泣,埋头在贾琏怀里,将梨花带雨的姿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贾琏忙道:“好了,别哭了,怎么会呢?他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可能让他受委屈,你多虑了……”

    美人摇头:“我是个风尘女子,虽得爷的宠爱可以锦衣玉食,到底是身份低贱的,如今又只能躲在这方寸大的地方,没有名分,连出去见人都不敢。

    自古以来,子以母贱,如此的情况下,以后我生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被人瞧得起呢?”

    其实不用美人多说,贾琏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皱眉沉思半日,又低头看着美人伤心的模样,忽然正色道:“你收拾一下,过几日,我带你回府,给你封个名分,那样将来我们的孩子,就是正正经经的贾家血脉,勋贵之后,谁还看不起他?”

    美人低着头,闻言眼中略过惊喜之色。但是很快隐去,仰着头哭兮兮的道:“这,这样可以吗?爷不是说,说家里有个母夜叉,爷要是把我带回府去,她能答应吗?

    不然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因为我们娘儿俩的事,令爷为难。

    还是叫我们待在这边吧,谁叫我是个苦命的人,我的孩子,自然也是苦命的人了……”

    贾琏一听这话,哪里还有任何迟疑:“哼,我做什么还用她答应?

    你不用担心,此事我已经决定了。

    你也不用怕她,如今她还住在老太太她们那边,家里的事,我说了算。你只管好好收拾一下,准备好了之后派人告诉我,我来接你。”

    贾琏搂着美人,意气风发的说道。

    以前他之所以不敢将此女带回家,除了因为对方的身份,最主要的,就是因为王熙凤。

    不过现在他们两个几乎是一拍两散,谁也管不着谁的境地,他还用怕吗?

    倒是可以想象,那女人知道自己带了别的女人回府,肯定会生气抓狂的,说不定还会请老太太出面镇压自己……

    倒也不怕,谁叫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

    老太太要是问,我就说是为了子嗣考虑,量老太太看在曾孙子的份上,也不会帮那女人的,说不定还能护着我们呢。

    心里有了主意,贾琏哪里还有顾虑,那是男子气概爆发,言说要让美人回国公府,过真正少奶奶一般的日子。

    美人虽然十分犹豫,但是贾琏坚持,她也就“勉强”答应,又问了许多回去之后需要注意的事项,贾琏都一一帮她出谋划策。

    一番计议之后,美人终于转忧为喜,轻轻的伏在贾琏胸口,笑道:“爷想要么,只要轻一点,应该没事的呢……”

    贾琏欣喜,不过到底还是有些顾虑,于是调笑道:“爷自然想要,不过这一回,我想要你的后面……”

    “呀,你真是坏死了,就喜欢干这种事~”

    虽然如此说,美人还是在抛了个娇滴滴惹人心动的媚眼之后,乖乖翻身下去,摆好了姿势。

    于是贾琏大喜,翻身跳下床去,将柜子上头的一瓶上等精油攥在手里,两三下又跳进了红纱帐内……

    又是两顿饭功夫,贾琏终于出得院来。

    “兴儿,两日后我要接你们姨奶奶回府,你们几个下去也准备一下!”

    兴儿等知道贾琏的决定,自然又是一番恭贺讨赏,贾琏也笑着应承了。

    忽然贾琏有拉着兴儿问道:“方才我从你们姨奶奶屋里出来,在院里看见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厮,生的极为清俊,那是何人?”

    兴儿一听便知道贾琏的意思,笑道:“那本来是个戏班的小戏子,上次姨奶奶带着绿姐儿出去看戏,花了二十多两银子买下来听候使唤的。

    二爷是不是相中了?等下次爷再来的时候,奴才保管二爷就能用到。”

    贾琏“嘿嘿”一笑,也不多说什么,满心欢喜的回府。

第685章 受气包贾政

    “嘭!”

    一件贾琏使用过的翡翠花瓶应声而碎。

    王熙凤满面怒容的坐回皮毛大椅上,寒着声儿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地上跪着的婆子道:“回琏二奶奶的话,都是真的,那沈姨奶奶这会儿正在内院里亲自发赏银呢……”

    “放你娘的屁,明公正道,家里哪儿就多出了个姨奶奶,我怎么不知道?”

    被王熙凤一声厉喝,婆子吓了一跳,赶忙掌嘴道:“是是是,是奴才说错了话,是那野女人,是那野女人正在院里收买人心……”

    王熙凤这才“哼”了一声,问:“发了多少?”

    “内院伺候的,每个人发了一两银子,外院伺候的每个人五百,另外管事的,每个人再多得一两银子……”

    “呵呵呵,还真是有手段呢……你得了多少?”

    听得王熙凤阴测测的声音,婆子头埋得低了,却不敢撒谎,“得了,得了二两……”

    王熙凤便道:“二两好啊,都赶得上家里正经姨娘一个月的月钱了,你得了她这么个大赏,回头就该去给她磕响头,立誓效忠,然后回来对付我了吧?”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把银子给送回去,还请二奶奶饶我这一回……”

    婆子磕着头,心都在疼。

    二两银子对王熙凤等主子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对她们这等奴才来说,可是一笔巨款。

    但是没办法,王熙凤管家这么多年,她的手段大家都是知道。要想保住小命,就得舍弃这笔银子。

    “送回去就不必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我可不想你背地里诅咒我。

    不过,要是回头让我知道你敢帮她做事,或者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可仔细看我能不能治你。

    呵呵,前些日子你们琏二爷哭天抢地,求爷爷告奶奶,最后才从老太太屋里偷摸出两万银子,这才得以把大老爷的丧事办了。

    如今他随便从外头带回的一个女人,出手便这般阔绰,你们说,要是老太太知道了,她老人家会怎么想?

    到时候别说你们这帮狗奴才小命难保,就连琏二,也休想讨得好来!”

    婆子一听更是磕头如捣蒜一般,连连告饶。

    王熙凤见镇吓住了她,再问了几句话,就将其赶了出去。

    平儿见王熙凤怒气难消,不断的咒骂,走上来劝道:“二奶奶,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罢了,二奶奶之前不是就知道的么,怎么突然就在意起来了?”

    “你知道个屁,他要是在外头,便是随便他养一窝蜂的姨奶奶姨爹爹老娘半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如今能一样吗?

    你难道没听见,人家是怀着身孕,奉了‘圣旨’这才进门的。

    哼,等她彻底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你和我就该看她脸色行事了。万一她要再生个男丁,你瞧着吧,到时候家里面上到老太太,下到奴才们,没一个肯为我们说话的!”

    王熙凤寒着声音,眼神锐利,明显在暗中计议什么。

    平儿叹了一声,她自然也明白王熙凤的顾虑。换在以前,她也会担心,也会愤慨,但是现在她觉得,她们两个人都没资格去在乎这个了。

    没办法,平儿就是这么三观端正的女孩子……

    “那二奶奶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呵呵,你说那女人一个人住在外头那么久,谁能保的准,她怀的便是贾家的种?”

    王熙凤眼神轻蔑的道。

    ……

    荣国府,荣禧堂。

    自贾政回到京城之后,发现一切都变了。

    宁荣街内,每隔十步便会有两名身着明晃晃铠甲的军士伫立,让刚刚乘着轿子回家的他差点吓一跳,还以为是京城风波未熄,贾家被人看守起来了。

    然后才知道那并不是,而是他那曾经的宝贝儿子的卫兵。

    怀着复杂的心情见过了贾母,又回部里汇报了工作,才算是完全明白眼下的局势。

    然后他也不知道是该大喜还是该伤心。

    应该算是喜事吧,贾政看着堂下对自己越发恭敬,不断地说着恭维的话的贾雨村,心头暗道。

    他才回京几日,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昔日的同僚来拜访他了,这是贾雨村第二次来。

    “哈哈哈,有一事倒要先恭喜世叔。愚侄得知,朝廷有令世叔坐镇工部为副职之意,听说已经作准了文书,只怕等送丧的人回来,部里就会用印调遣了。

    愚侄今日正是为恭贺世叔再度高升而来。”

    贾雨村满面笑容的看着上首的贾政,心头却在感慨人之命运,无可相比。

    就像他,寒窗十数载,宦海又是十数载沉浮,才做到三品职位。

    但是贾政,一个身无功名的人,只是出生优越,一开始就在中枢做官,工部主事,到员外郎,一直安安稳稳。

    后来又得益于女人之势,被破格提拔为一省学政,便已经是三品。

    论理,以贾政的才学,做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封顶了才是。

    谁成想,人家不但女儿尊荣,养的儿子更是不得了,竟是皇嫡孙?以致于其连学政官都没点满,就被召回京城,要真正的坐镇中枢了。

    工部副职,指的是工部侍郎。正二品衔,绝对的中枢干臣,手握大权。

    这还只是开始,有个那样的养子,将来再进一步,位极人臣也不是难事……

    贾政神色一动,道:“雨村所言,可是属实?”

    刚进京的时候,他还有些忐忑,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听了那么多好话,他也彻底安心,甚至对于自己还会升官,也有预感。

    只是不知道会升到何处去。

    若是能就在老部门里升迁,那自然是极好的,也不用离开京城了,多方便呢。

    ……

    送别了贾雨村,贾政心情越发愉悦,听见贾母唤他,也是哼着小调,晃悠悠的就去了。

    这个时候,对于失去一个儿子,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反正,他还有个儿子,还有孙子。用一个儿子换取自己和家族的富贵和荣光,好像也不亏来着。

    来到荣庆堂,拜见了贾母,贾母张口头一句便问:“上回让你去打听的梅家的事,你打听的如何了?”

    贾政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贾母炕头那小女孩,然后才道:“回老太太,儿子已经打听过了,梅家老翰林梅原听说在秋猎场上就已经死了,梅家长子听说也已经死在狱中,至于梅家另外几个儿子,已经判了流放……”

    “谁要听你说这些事了,你只说你能不能找到一个梅家的主事人,把琴儿的婚事给退了。她如花一样的年纪,难道就要被这不成事的人家给耽误了?”

    贾政略有些尴尬。

    贾母素来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他是知道的,这会儿从薛家找到一个就像是得了宝贝一样,在王夫人还没有回府的时候,就自己做主给王夫人收了个干女儿。

    连带着,自己也多了个干女儿。

    这不,他回家刚第二日,就被贾母派了差事,让他把自己干女儿身上婚约的事给顺利解除。

    要是别的事还好办,但是这种涉及风俗、礼制,还有叛逆家族的事,最是难搞。

    因为如何叫做顺利解除?

    按贾母的意思,梅家虽然一地鸡毛,但若是能找到梅家现在的主事人,可以让他们把宝琴的婚书交还,若是已经找不到,当面签个字画个押,这事也算成了。

    “老太太,梅家遭逢大难,家资府邸皆已被查抄,那婚书多半是寻不得了。

    至于梅家的人,就算还活着的,也注定只能是罪奴的身份,琴丫头的婚事,算是自然解除了,也不用太过于在意……”

    贾政说道。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梅家现在的情况,还能管得了这等事?因此薛家只需要当这件事不存在,也就是了。

    让他去死牢里找梅家人,那怎么可以,就算不怕沾上关系,梅家人现在死路一条,怎见得会配合?多半又要趁机提无礼的要求,很是难办,他最不耐了。

    贾母沉默了半晌,呶呶道:“我看你就是对琴儿的事不上心,这等事,能是咱们自己说算了就算的了的?

    以后琴丫头出嫁,别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你这个做干爹的脸上就好看了?”

    贾母的意思也很简单,解除婚约,本来就是为了堵住旁人的嘴的。

    只有真的有解除婚约这个事实,宝琴才能真正算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以后有人要是拿这件事说,也能有话来应对。

    她难道不知道梅家已经完蛋了,根本不可能再回来完成婚约?

    贾珍无言以对,试图转移话题:“老太太说的是,儿子回头再去打听打听……对了,听说宝玉要回来了,大概就这两天……”

    “当真?”贾母果然中计,神色振奋起来。

    贾政连忙点头称是。

    贾母见贾政这副欣喜的模样,心头又有些不痛快起来。

    贾政回来那日,她就问过贾政,结果贾政也和王夫人一样,对于贾宝玉身世的事情一无所知……

    真的是,太上皇的圣旨里不是说了是贾政收养的么,他自己还能不知道!?

    不知道不说,不说怀疑是不是皇家弄错了,还回头怀疑,或许是当年老国公爷暗中与皇家操办的此事。贾宝玉出生那两年,老国公爷还在世的。

    贾母虽恼,但是因为无法推翻太上皇的圣旨,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说法。

    这就是贾政远道回家,贾母对他还不大待见的原因。

    相比较贾政,贾母才是最在意贾宝玉是不是贾家子孙的。

    说完了贾宝玉的事,贾母回头想起宝琴的事,自然还是不满。只是也不好当着宝琴的面过于数落贾政,只得无奈道:“琴儿的事,你务必再用心些。

    我说句话你可别觉得不中听,要是宝玉在家,这等小事,他定然轻易就能办成,难道你这个当老子的,就这般甘心被你儿子比下去?”

    贾政虽然羞愧,但是因为是在贾母面前,倒也不至于无地自容。

    在母亲面前出丑、窘迫,甚至可以理解为重孝道……反正贾政是这么觉得的。

    告罪一番,正要退下,忽又闻贾母说起另外一件事:“我听说琏儿带了一个女人回家,还传出些不好的话来,这件事你可知道?”

    贾政一愣,“什么话?”

    贾母见之,又是一恼:“你是一家之主,那些不堪入目的话都传到我耳朵里了,偏偏你还不知道?”

    贾政觉得莫名其妙,只好道:“儿子刚刚回京,这几日又有许多同僚登门拜访,儿子忙于这些事,倒是未曾留意家中之事。”

    贾母哼道:“连家里的事都管不好,你就是做再大的官,也是个糊涂官!”

    以前还没觉得,或许是贾政离家这一年,她的标准被贾宝玉给提拔了好几个档次,以致于现在看贾政哪儿哪不顺眼。

    “你既然不知道,便留在这里,等我叫琏二进来亲自与你说!”

    贾母说道,又吩咐人去传贾琏。

    此时宝琴已经穿好鞋子下炕,见状对贾母道:“老太太,湘云姐姐说园子里有几株梅花开了,我想进去瞧瞧。”

    贾母听说,也觉得可能等会的事不大方便宝琴听,便点点头,笑道:“去吧。对了天儿太冷了,鸳鸯,再拿一件毛绒的给她披上,然后你亲自送她进园子。”

    亲切关心的话,令旁边刚刚坐下的贾政心里老大的不是滋味。

    ……

    东跨院,书房里,贾琏沉着眉头看着底下几个人。

    “二爷冤枉啊,小的们奉命在甜水小巷服侍姨奶奶,那是尽心竭力,兢兢业业的啊,就是给小的们一百八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姨奶奶有非分之想啊。

    小的们平常都在外头伺候,连后院的门都不敢迈一步,怎么可能与姨奶奶有染,还请二爷明鉴,不要听信那等谣言啊……”

    小厮兴儿哭诉道,其他两个也同样把头磕的蹦蹦作响。

    贾琏面色有些难看,有些微的怀疑,又有些愤怒。

    自从将他的美人接回家,前头倒是安生,贾母那边半点反应都没有,他还以为事情会比想象中简单。

    没想到才过去两日,两府中就开始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来。

    大概的言语就是,说他带回来的女人是个婊子,之前被他养在外头的时候就与下人们不干不净,与下人们私通有了孩子,又想要借着野种上位……

    总之,里里外外他贾琏就成了个大王八!

    差点把他肺都气炸了。

    正要好好审审这件事,忽见院里有人吵吵:“不好啦,姨奶奶悬梁自尽了……”

第686章 闹剧

    “姨奶奶,你可不能死啊……”

    贾琏跌跌撞撞的跑进小院,老远就听见丫鬟绿姐破锣似的嚎叫。

    他连忙冲进房间,只见原本香气缭绕的房间内,此时却只有惨淡之色,自家那美人安静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令他心都揪了起来。

    他一个箭步扑上去,同样哭道:“娇娘,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你肚子里还有我的骨肉,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我……”

    贾琏哽咽难鸣,伸手拨弄间又见美人光洁的脖颈上当真有一道浅浅的勒痕,更是心如死灰,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你们是怎么服侍的,连一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何用……”

    贾琏一边哭,一边骂地上的丫鬟婆子。

    丫鬟绿姐道:“二爷恕罪,奴婢们也没有想到姨奶奶会这么做啊,刚才姨奶奶把我们支开,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姨奶奶已经吊在那房梁柱子上了……

    二爷,二爷!姨奶奶这是委屈的啊,姨奶奶自从跟了二爷,一直战战兢兢,一心一意,心里都只有二爷一个人,二爷让她待在甜水巷,她就一直安安心心的待在甜水巷,等闲哪儿也不去,就为了怕二爷过来的时候不能亲自服侍,连二爷给她的钱,她都一直小心翼翼的收藏着,从来没有乱花过一分。姨奶奶如此真心,连我们瞧了都心疼呢。

    几日前二爷说要带姨奶奶回府,姨奶奶是打心眼里高兴,开心,整晚睡不着觉,我恭喜我们姨奶奶,谁知姨奶奶却叹了口气,说自己身份卑微,原本是不敢奢望能跟着二爷回府的,怕家里的长辈不喜欢她,给二爷带来麻烦。但是,为了她和二爷的孩子,姨奶奶却不得不听从二爷的安排,还说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为了孩子她也甘愿去趟……

    可是谁知道,才刚回来两日,就出了这样的事……

    二爷,这是有人故意要坏姨奶奶的名节啊!姨奶奶虽然是个苦命的人,但是自从跟了二爷,却从来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二爷的事。

    如今家里人人都在议论诬蔑她,姨奶奶不堪受此辱,又情觉无法再面对二爷,这才会以死明志的!可怜姨奶奶,她才十八岁啊……”

    绿姐的一番哭诉,真是颇有种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感觉。

    贾琏听得心都要碎了。

    他死死的抓住美人的手,哭道:“你怎么这么傻,别人说什么就让他说去,我又怎么会疑你?你这一去,让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贾琏是真心喜欢这美人的,温柔,善良,最关键的是,对他是百依百顺,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床笫之间,都令他无比满意,每一回在她面前,他都会男子气概大增。

    忽然察觉美人的手动了动,贾琏一愣,抬眼看去,竟发现美人眉眼微动,似有醒过来的迹象。

    贾琏惊喜莫名,连忙唤道:“娇娘,娇娘你醒了?你快醒醒……”

    一边喊,一边才反应过来,赶忙叫绿姐等人去传郎中。

    待他再回头,果然就听见美人一声轻咳,然后幽幽转醒,看着他,泪流满面的唤道:“二爷,二爷?真的是你吗,奴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唔唔。”

    贾琏急忙坐回去,再次握住美人的手,喜极而泣的道:“娇娘,是我,真的是我,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刚才真的是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傻……”

    贾琏拿着美人的手挨着自己的脸,动情的说道,眼中竟然又流出眼泪来,却似乎觉得有些丢面子,赶忙用袖子去擦。

    躺着的沈娇娘见状,深幽的美眸中,也掠过几分感动之色。

    “二爷,我……”

    “好了,别说了,没事就好,你先躺着,郎中一会儿就来了。”

    贾琏手忙脚乱的去给沈娇娘掖被子,便是他当初刚娶王熙凤的时候,也没有这般温柔过。

    “二爷,我没事,不用请大夫的,我,我只是又几句话想要与二爷说,不然,只怕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沈娇娘说着,用力要坐起来,贾琏连忙扶着,并劝慰道:“你要说的我都明白,你放心,我是相信你的,才不会信外头那些混账行子说的话。你也不用太在意,好好养好身子,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为要……”

    沈娇娘闻言感动道:“二爷这般厚情恩德,奴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报答。奴也敢在二爷面前指天为誓,奴绝没有做对不起二爷之事……

    只是,只是如今又有什么用呢,有人要致我,不,是致我母子二人于死地。

    奴只是个弱女子,本来就没有能力保护我们的孩子,如今又被人诬蔑,坏了名节,以后也定难在世上立足的,还不如一死!死了便一了百了,倒落得我母子二人一个干净。

    还请二爷成全,就放我去吧……”

    沈娇娘伏在贾琏怀里,放声恸哭。

    贾琏满面动容,还有羞愧之色。

    沈娇娘的话,无形中刺伤他。

    犹记得要接她回府的时候,他还拍着胸脯的保证,定会护她周全。

    如今才几日,就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差点一尸两命,他作为男人,岂有不羞愧的道理?

    他阴沉着脸,忽然正色道:“你不用怕,我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你且安心待在家里等我消息,这件事,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贾琏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

    他又不蠢,要想到有动机,又能干出这件事来的人是谁,并不难。

    “二爷,您说的是真的?您真的知道是谁要害我们母子?可是我才进府几日,连门都没有出过,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啊……”沈娇娘仰着头问道。

    贾琏摸摸她的脸,叹了一声,正要说什么,绿姐又跑进来,小心翼翼的道:“二爷,外头来了个婆子,说是那边老太太叫你过去一趟……”

    贾琏面目一正,再次摸了摸沈娇娘,低头道:“你且安心等着,我一会之后再来瞧你。”

    “二爷……”

    沈娇娘唤了一声,贾琏却只对她点点头,然后便出去了。

    “姨奶奶,你,没事吧……?”

    等贾琏一走,绿姐连忙上去,试探性的问道。

    沈娇娘一改之前柔弱的模样,眉头紧皱,闻言看了绿姐一眼,低声表扬道:“你方才表现的不错,回头我会重重赏你……”

    “谢姨奶奶,不过,姨奶奶这么做有用么,二爷刚才和姨奶奶说了什么?”

    “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是不这么做你还有别的办法么?至少,二爷那里已经相信了我们。

    而且我果然猜的不错,定是那个母夜叉使的毒计,想要绝了我的生计,哼,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沈娇娘面色恨恨的道。

    为了回府,她已经不知从兴儿等人身上打听过多少家里的事了,所以对家里的人和事,她几乎了如指掌。

    进府之前,她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应对接下来不会太平的日子。

    所以,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收买东跨院一众奴才们的人心。

    没想到母夜叉果然名不虚传,才两三天,就抓住她最大的弱点,进行致命的打击。

    若非她当机立断,演了这一出苦肉计,只怕贾琏也未必不会对她生疑,那样她才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毕竟贾家人的态度她一早就看出来了,她进府几日,贾母正院那边,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可见对她这个卑贱之人持什么态度。

    原本她觉得就这样也挺好,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来,总能在这府里有一席之地。

    但是这一则她与下人通奸的流言,让她明白,豪门之中果然如戏文里传唱的一样,只有你死我活,哪有什么得过且过!

    “绿姐,你说若是我与那母夜叉开战,有没有赢的机会?”

    沈娇娘将声音压得极低。

    绿姐表情为难,为了不使自家主子干傻事,她还是实话实说道:“姨奶奶,你还是忍了这口气吧,那人的背景,着实不一般呢,姨奶奶没见连二爷都拿她没办法吗。听说她亲叔叔是朝廷里的大官,势力大得很。

    还有,那边府里的太太也是她亲姑姑,姨奶奶若是与她对上,只怕讨不得好……”

    沈娇娘闻言,冷静了一些,沉着眉头思索。

    手掌间摸到自己还未鼓起的肚子,面色一狠,道:“你不是说她在这国公府里只手遮天,没有下人不怕她的么。那么你说,咱们院里,是不是也有她的人,说不定就在外头盯着我们呢……”

    绿姐闻言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外头,然后道:“姨奶奶说的不错,咱们虽然才进府几日,但是外头的丫鬟仆妇们听到那人的名头,确实没有不怕的,就算姨奶奶赏了她们那么多银子,她们也不敢和姨奶奶走的太近,只怕也是这个道理。”

    沈娇娘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你说,要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出了什么事,家里谁的嫌疑最大?”

    绿姐一愣,大惊道:“姨奶奶不可啊,小少爷可是您在这府里最大的倚靠了,他绝对不能有事的啊……”

    “糊涂,我最大的倚靠是二爷!没有二爷,你当谁还会在意这么个小东西?

    如今有人想要我的命,若是我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何保住这个孩子?

    你不是说那女人娘家的势力大的很,我倒是不信,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有女人能独立于男人之外潇洒自在的!

    你回头就悄悄出去找一副堕胎药……不行,那个药性太强了,找一副避子汤的药就好了,然后悄悄带回来,记住,千万不能让人发现。”

    在沈娇娘看来,王熙凤所仪仗的那些东西都是虚的。

    如今贾琏忌惮她,不过是还没有彻底激怒贾琏。看贾琏方才的样子,是极为在乎她和这个孩子的,一旦贾琏知道王熙凤传谣言不算,继而下毒害她们母子,贾琏的愤怒可想而知。

    到时候她再照着今日的模样哭诉一番,不信贾琏不暴走。

    哼,她是斗不过她,但是她不信,贾琏这个爷们要是真心要收拾她,还能没有办法。

    唯一可惜的便是自己的孩子要遭罪了……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儿啊,为了咱娘儿俩的性命,只能委屈你了。

    ……

    沈娇娘的一番苦肉计效果是显著的。

    贾母是招贾琏过去问罪的,但是看贾琏怒气冲冲而来,口口声声要惩治王熙凤,贾母和贾政倒愣了。

    再了解一番经过之后,贾母和贾政皆沉默下来。

    苦肉计的好处便是,就算贾母等人猜测沈娇娘可能是装的,也不好说什么。

    因为贾琏愤怒的样子,显然是完全那相信那女人的。

    贾母虽然不喜欢贾琏在外头乱搞,但是她却很重视家族传承,在贾琏一口咬定孩子千真万确是他的,那些传言都是王熙凤派人造谣,贾母骂了他一番不知羞耻之后,也不好过于偏袒王熙凤。

    毕竟,贾琏是贾家的爷们!

    为了使得贾宅安宁,贾母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将王熙凤唤来对峙。

    王熙凤自然不会承认,在贾母面前哭哭啼啼的一番,颠倒黑白,惹得贾琏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好了,凤丫头纵有千般万般不是,这些年跟着你,服侍我和她的公婆,也是尽心竭力,你就这般不待见她?

    你从外头找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带回家,不说自己理亏,反倒出了这么点小事就来埋怨你媳妇儿?

    你要认定了是她指使人干的,便先拿出证据来,否则,你就别怪我偏袒她!”

    贾家这等人家,原本肯定是极不待见下九流女子的。

    但是谁叫贾宝玉开了个好头呢?家里既然都承认了杜秋娘的身份,要是再针对人家沈娇娘,是不是有点不好?

    这就是贾母知道贾琏带了人回府,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要不是家里流言传的厉害,她才不愿意理会这等狗屁倒灶的事呢。

    贾琏心中虽然认定是王熙凤的主谋,却着实没有证据。又知道贾母向来偏袒王熙凤,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贾母的调解,悻悻而回。

    待贾琏、贾政走后,贾母单独留下来王熙凤,问道:“家里的那些话,真不是你指使人传的?”

    王熙凤一听,顿时委屈的什么似的:“呜呜呜,琏二冤枉我,连老祖宗也不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学那女人一样,在老祖宗面前演一出苦肉计,只怕老祖宗心疼了,才能相信我呢。”

    贾母一听就知道王熙凤是提醒她,那女人绝非良善之辈,使得苦肉计就把贾琏给唬住了。

    其实贾母心头未必没有这么怀疑,但是她却也知道,流言的事多半也是王熙凤干的。

    否则为什么早不起,晚不起,偏偏人刚刚进门两日就这般兴盛了?

    因告诫道:“你和琏二的事我也听说了,凤丫头,老祖宗可得提醒你,这自古以来,你可曾听说过女人和自家男人作对得过好下场的?

    你要是以后还想过安生日子,就听我的话,在琏二面前服个软,小两口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要是看不明白这一点,我能护你一次,却难保次次都护得住你,你可别等到真的吃了亏的那一天,才醒悟过来这个道理。”

    王熙凤听了,心中暗自不服,面上却连连点头:“老祖宗说的是,我记下了,只是怕琏二抛不下成见,不肯接受我的服软呢。”

    贾母一见就知道王熙凤并不真心,也不好多言什么,摇摇头,最后道:“那女人虽然出生低微,但是毕竟怀了琏二的骨肉,你若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可再毁她名声。

    你想今日琏二说的事,万一要是真的,她真个就吊死在了屋里,传出去,是一个好事情?只怕到时候你的名声也彻底坏了,你可明白。

    你也别不服,更不可擅作主张。且等她生下孩子,我自有安排。”

    王熙凤闻言知道贾母是怀疑她了,也不敢再卖乖,讪讪应下。

    但是她心里却也不怕,就凭琏二那听说贾宝玉的名号就焉了的软骨头也敢对她如何?

    要不是她帮忙,当初其小命就该保不住了,还敢与她横,早晚再叫他落到我手里,才叫他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显然,方才贾琏对她的一通指控,让她对贾琏的恶感又提升了七分。

第687章 探春的把柄

    自邢岫烟、宝琴和李家李纹、李绮两姐妹四个人来到贾家之后,大观园都比之前有生机活力了太多。

    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加上宝钗、黛玉、湘云,姐妹姑嫂十余个人住在一起,今儿你到我这屋里串门,明儿我俩又到她那儿去吃茶,三三俩俩,五五六六一处做做女红,游玩嬉戏,或者是大家聚在一起,开个诗社,做个茶会,真是好不快活惬意。

    又因大家年纪相仿,又都知书识礼,兼之李纨和宝钗二人在中间协调,纵然小姐妹之间偶有口舌之嫌隙,也能很快消弭于无形,重归于好。

    如此日日欢愉,便连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生一两场病的黛玉,今年冬都罕见的活蹦乱跳,只是偶尔咳嗽一番,也不过两三日便转好,令紫鹃和雪雁等人都称奇不已。

    今日,姐妹们再次聚集在探春屋里。

    探春的屋子地势开阔,房间宽敞,是最佳的聚会场合,所以姐妹们大多数时候,都爱往秋爽斋来团聚。

    “唉,昨儿琏二嫂子不是二哥哥这两日就会回京了的么,怎么今儿还没回来……”

    两盏茶喝个半凉,见大家有些沉默,最小的惜春忽然叹了口气道。

    见大家神色虽然都是一动,却无人说话,探春便摸了摸惜春的耳朵,对大家笑道:“二哥哥不回来,林姐姐着急还差不多,你却着什么急啊?难道是又惦记着要让他给你买礼物了?”

    探春这话一说,惜春尚且只是腼腆一笑,再次躺枪的黛玉却是把黛眉一横,瞪着探春道:“谁着急了?三丫头你再敢胡说,信不信我将你的事情说出来……?”

    大家呵呵一笑,就在她们都以为黛玉的威胁对探春根本无效,探春即将再次取笑黛玉的时候,却见探春面色“剧烈”的一变,然后脸上竟露出一个讨好的神色,埋头下去抚弄惜春肩头的毛绒绒衣领,不敢再发一言的样子。

    这般情况,令众人侧目。

    迎春不由笑道:“这可奇了,往常她们两个斗嘴,哪回不是要来上三四个回合,最后打闹一番才能结束,如何今儿三妹妹竟气短了?”

    “我哪有,我只是……”

    探春闻言,试图掩饰什么,却在回头的时候,再次对黛玉露出一个告饶的眼神,惹得大家更是心痒难耐。

    因见探春死活不说,湘云等便去缠黛玉:“好姐姐,你告诉我,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收服了三姐姐,你告诉我嘛……”

    宝琴和邢岫烟都将目光投来。

    来了这些日子,她们早知道,贾家姐妹们中黛玉、探春、湘云三个最是伶牙俐齿,每回聚会就她们三个最爱拌嘴。探春和湘云两个作为妹妹,寻常总是结成联盟,抵抗黛玉的镇压,向来都是互不服气的,今儿探春竟投降了?

    只有宝钗在旁边,似是看出点些端倪,却只是一笑,没有说什么。

    黛玉本来还羞恼的瞪着探春,见探春尴尬起来,又见湘云等人来“奉承”,黛玉心情竟莫名的好起来。

    至于要说她拿住了探春的什么把柄,也十分简单。

    鉴于探春和湘云两个老是合起伙来欺负她,黛玉痛定思痛,几日前在探春来瞧她,竟又拿她取笑的时候,黛玉一不做二不休,对探春发起了灵魂拷问。

    “三丫头,你羡慕我什么?”

    “什么?”

    “我就问你,你羡慕我什么?”

    被黛玉这般意味深长的追问,探春初时不解其意,然后便是心虚,最后在黛玉将那日其与她同塌而眠,她梦中所言之语以审视的语气神态说出时,探春差点没吓晕过去。

    她当时自然不认,抵赖黛玉胡说。

    但是她心里却知道,自己多半是日有所思,梦有所梦,故而不甚说出那般话来,被黛玉听去了。

    要是别人或许还可以赖过去,但是黛玉最是心思敏感的人,只怕已经猜到她的心思了。

    啊,那这久了,她心里是怎么看我的呀?羞死人了!!

    又羞又臊且极端难为情的情况下,探春自然是笨嘴笨舌,错漏百出,令黛玉在旁边冷笑不已。

    好在黛玉似乎并没有要将她的“不伦”心思拆穿,只是趁机告诫她从今以后再不许拿她与贾宝玉的事情来玩笑取乐,不然她就会把她梦中所言的话说出来,让姐妹们来评一评……

    如此探春纵然可以死不承认,也不敢去赌黛玉敢不敢那么做,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签订了城下之盟。

    因此,刚才探春一个不留神,再次取笑了黛玉,回过神来自然是后怕不已,只能对黛玉告饶,求宽恕。

    好在黛玉也顾虑当真惩戒探春事情会过大,也就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如此湘云等人就算猜到探春必然是有什么糗事被黛玉抓到,只是她二人不说,她们也没有办法。

    正在推攘玩笑间,却见李纨领着李纹和李绮两姐妹走了进来。

    湘云也顾不得去探究探春黛玉二人的秘密,一下子蹦起来迎向李纹和李绮,道:“怎么你们又回来了?”

    李纹和李绮尚且没想好怎么回话,李纨已经笑道:“这回可如了你们的意了,方才我婶娘带着她们去给老太太辞行,老太太死活不答应,定要让她们过了年再走,我婶娘实在没有办法,这会子已经被老太太和凤丫头拉着摸牌了。

    咯,她们两个自然也是走不成了,你们还不过来把她们牵过去?”

    众人闻言大喜,自然纷纷起身,将李家姐妹迎过去熏笼上烤火。湘云就在一边笑道:“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方才我们还说了,你们俩个要是走了,咱们的诗社就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正后悔前些日子只开了一回诗社,早知道就该多开两回的。

    哈哈哈,看这天气,过不了两天又要下雪了,到时候二哥哥也回来了,咱们再让他来做东道,再开一个诗社。

    嘻嘻,你们不知道,咱们这里所有人才能都比不过二哥哥,只有他做东道,才能面面俱到,大家最能玩的高兴了!

    你们几个还没见过他吧?等你们见到了,就知道我说的没错了……”

    湘云巴拉巴拉,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拉着李绮说话,惹得众人都笑,“咱们中间啊,就她最贪玩好客了!”

    黛玉听湘云三句话不离贾宝玉,心头有些不太得意,故而嘲笑道:“她是最好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这家的主人,却不想自己也是个客呢。”

    湘云一听,虽然知道黛玉并非那个意思,心里也不痛快,故而也立马笑道:“是啊,我自然是客了,不像林姐姐,马上就是这家的主人了,不过你也不用得意,就算你想撵我出去,也得先得二哥哥的同意呢,嘻嘻嘻……”

    “你。”黛玉脸上羞红起来。

    她说那话本来没有恶意,因为算起来,她和湘云一样,都是客居贾府,又如何能嘲讽湘云?

    不想云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就知道拿这个说事!

    要是,能像探丫头那样抓到她一个把柄就好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这般肆无忌惮的取笑我……

    心中刚刚这么一想,黛玉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宝钗怕二人见气,赶忙打圆场,“好了,平时最要好的是你们两个,一见面最爱拌嘴的也是你们两个,真是让人看了忍不住笑你们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黛玉、湘云二人闻言,倒也顺着台阶互瞪了一眼,下了去。

    ……

    荣庆堂,贾母一手拿着牌,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李婶娘,笑道:“你侄女嫁到我们家里,这些年一直挺艰难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心里心疼她,也没什么补偿她的。

    如今她娘家好不容易来了亲戚,你们在一处说说话,多说说家乡和家里的事,也算是一种慰藉。

    这是我的私心,还请亲家太太谅解。

    另外,咱们家虽然只算得上中等人家,倒也不缺吃穿,亲家太太自然也不用太客气。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怕咱们家里的人回来,家里照顾不周,这也无妨,就算我老婆子是昏庸的,还有你侄女呢,她总能替我们招待好你们的,呵呵呵……”

    贾母呵呵直笑,慈祥的样子令人尊敬。

    李婶娘闻言,心头也被贾母的随和与谦逊折服。

    你们这样的人家要还只能算是中等人家,那我们家怕是连寒门都比不过了。

    至于她为什么想要走,除了贾母说的,其实还有另一点不可对人言的因由。

    李纨是个寡妇,嫁到贾家十来年,就守了十来年的寡。

    偏偏她的丈夫也是好几年前就去世了的,也就是说,她也是寡妇!

    她要是长期和李纨住一起,天天两个寡妇望寡妇,难免凄凉。

    再一则,只怕待久了,贾家中人看见她们两个,还以为她们金陵李家专出寡妇呢!

    这是难为情的一点。

    所以前几日贾政回府她就想要辞行的,只是没能得行。如今听说王夫人和贾宝玉也要回了,她就趁着机会,收拾好东西决心向贾母辞行,却没想到还是给拦了下来……

    心里思虑再三,李婶娘起身拜道:“老太太一片慈爱之心,令人敬佩,只是我……罢了,老太太如此厚情美意,我也不敢违逆,只是我们家如今人丁也少了,家里诸事还需要照管,所以年节之前我们是定要回去的,还请老太太体谅。”

    贾母闻言,笑道:“好好好,倒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不迟。咦,怎么又站起来了,难道是想要偷瞧姨太太的牌,凤丫头,还不给你姑妈遮一遮……”

    王熙凤得令,却没有去遮薛姨妈的牌,只是笑着将李婶娘拉回来坐下。

    李婶娘虽然对贾母打哈哈的回应不甚满意,到底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她想着贾母也是要体面的人,如今有言在先,到了腊月里她执意要走,贾母也没有理由再说别的。

    另外来了这半个多月,贾母确实对她十分礼遇,她也知道两个女儿都和贾家姐妹玩熟了,都舍不得走。

    最重要的一点,贾家确实是礼仪、积善之家,若不然,不论贾母如何,她也不会多留的。

    心中既已议定,李婶娘也不再多想,坐下来和王熙凤、薛姨妈两个专心陪贾母玩牌。

    贾母的暖阁地下烧着地龙,四周又聚着火盆,烧着无烟的碳,怀中又有手炉子抱着,因此大冬日里聚着打牌,竟也是一点不冷。

    打牌是贵太太们喜欢的一种消遣方式,既可以开动脑力心智,又可以聚一处闲谈。

    既要闲谈,总得有话题。

    一时议及邢家,贾母疑惑道:“虽然邢家丫头少有在我跟前走动,怎么我瞧着,竟也是个极好的姑娘,与她爹妈老子完全不一样?”

    虽然论理不该当着薛姨妈和李婶娘的面议论邢家的不好,毕竟邢家也算是客。

    但是邢忠夫妇的德行大家有目共睹,连薛姨妈和李婶娘也知道,如此倒也没什么。

    再者贾母也不屑于背地里说人坏话,她只是觉得稀奇,邢岫烟在她看来,竟不像个贫寒门户出来的姑娘,身上那股子淡然出尘之气,竟像个诗书传家的小姐。

    王熙凤也笑道:“老太太说起这话,我也正想说呢。

    邢姑娘虽然生在那样的家庭,但是不论是身上的气度还是心性,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论理她那样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该是爱攀比,争论心性的,但是据我冷眼瞧来,她竟一点也没有。比如穿着,自己有什么,就穿什么,连之前老太太赏赐她的那身行头,她也只是在来见老祖宗的时候穿一穿,戴一戴,回头还是那样,将她那半新不旧的粗布钗裙换上了。

    你们说这样的天气,那样的衣裳怎么能御寒呢?连我看了,都觉得心疼,忙让平儿将我旧日穿过的两件厚的给她送去,她却也不嫌弃,只是回头来给我致谢。

    还有,她们姐妹们十多个人聚在一处,又是爱打闹的年纪,哪有舌头不碰着牙齿的时候?

    不怕姨太太和婶娘说我背地里嚼舌根,连宝琴和李玟李琦几个还偶尔互相拌嘴,就只邢丫头不会。别人说的对呢,她就听,说的不对,她就笑笑。

    这些都是她姐妹们亲口与我说的,她们都说欣赏她的为人。这可是奇了,以林丫头为首,她们园子里那些姐妹,何日里互相服气过?没想到头一次得大家一致赞扬的,竟是邢家丫头。”

    王熙凤说话向来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说的贾母等人都笑了,“是啊,也难得有丫头能入得了你这刁钻的法眼!”

    李婶娘住在园子里,也趁势补充几句,言邢岫烟确实是个难得的女孩子。

    王熙凤却还没说完,“老祖宗,你当他们邢家何德何能能养出这样一个的女儿?”

    贾母三人皆看向她,不明白她又卖什么关子。

    王熙凤笑道:“这说起来,也是有源头的!

    这事说来也巧了,你们不知道,就是咱们园子栊翠庵里的妙玉师傅,原籍也是苏州的,就在苏州的哪座佛家宝地中修行。刚好邢家那些年就在同一座庙里租房子住,那邢丫头便拜了妙玉师傅当老师,从她那里读了书,认了字,还取了真经。

    所谓名师出高徒,邢丫头从小在佛光宝刹中修行了那么久,又有名师,见识心性自然不同于寻常人。”

    “竟有这样巧合的事?”

    贾母和薛姨妈都愣了愣,然后又都释然。

    如此,倒也能解释的通了。

    “这就是所谓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就算有这份机缘,要是邢丫头本身是个没有灵根的,只怕也无甚作用,难得,难得……”

    贾母叹息一声,心中考量邢岫烟的心思尽散。

    又说了几句话,忽闻管家媳妇跑来回:“老太太,太太回府了!”

    贾母一喜,忙道:“快叫她过来!”

    薛姨妈和王熙凤看贾母一下子无心打牌,神色激动,都笑了。

    王熙凤道:“太太要是知道老太太这般稀罕她,怕是该高兴的睡不着觉了,只是,就怕老太太稀罕太太是假,心里记挂的另有其人……”

    “呵呵呵,你这个猢狲,看打。”

    “呵呵呵……”

    ……

第688章 七宗罪

    “啊~啊~~!”

    “姨奶奶,姨奶奶你怎么了?”

    “肚子痛,我肚子好痛~~!!”

    “快去找二爷……”

    “快去叫郎中。”

    东跨院后院,时隔一日,再次传来翻天覆地的动静。

    很快,一道惊人的消息从此处传出:

    姨奶奶吃的汤里面被人下了堕胎药!

    这可是惊天秘闻,一时间,整个东跨院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议论纷纷。

    贾琏闻讯赶来,看见的便是哭哭啼啼的沈娇娘以及满屋噤若寒蝉的奴才,还有一个唯唯诺诺的郎中。

    贾琏甚至都来不及去安慰沈娇娘,便盯着那郎中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回,回爷的话……”

    郎中似乎有些不敢说,但是在贾琏的逼问下,他还是答道:“姨奶奶并无大碍,但是,但是小人却从这碗莲子银耳汤里面,验出了许多冰片、麝香还有藏红花的成分。这些是坊间最常见的用来制避孕和堕胎药的药材……

    姨奶奶因为怀有身孕,又误食了这些药物,所以才会腹痛……”

    贾琏一听,面色大变,忙问,那她腹中的胎儿……?

    郎中谨慎的回道:“幸而之前姨奶奶服用不多,若是好好养胎,料想胎儿应当是无恙的……”

    郎中不敢把话说满,这些豪门贵族的人最不讲理,别到时候出了问题拿他撒气。

    至于这件事里面有什么内情,他才不管,也不敢管。

    贾琏听说胎儿无恙,心里略松一口气,上前安抚了沈娇娘两句,立马又厉色逼问绿姐等丫鬟:“这汤是谁熬的?”

    汤是厨房里熬的,送的是一个丫鬟,她们自然不敢认这种大罪,一个劲儿呼叫冤枉,又是磕头,倒把贾琏都给弄得不忍心起来。

    但是为了安抚沈娇娘,他还是让人将涉及的三四个丫鬟婆子关押起来,准备稍后审讯。然后酬谢了郎中,嘱咐他不要外传等。

    “呜呜,二爷,奴家好怕,这家里,有人定要我们娘儿俩的命,二爷还是将我送回去,不然,奴家逃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定然就逃不脱了。

    与其被人诬蔑害死,并泼上一身的脏水,奴家还不如昨日真就一根白绫吊死了,倒也干净,唔唔唔……”

    屋内人员且散,沈娇娘便抱住贾琏,忘情的痛哭。

    贾琏道:“你不用怕,你放心,我定会把下毒害你的凶手找出来,还你一个公道。”

    沈娇娘摇摇头,叹道:“没用的,没用的~就算爷查出来,一样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奴家一条贱命,怎么能够与别人相比,说不定事情闹大了,连二爷都会又被奴家牵累。

    二爷昨儿个受的委屈,奴家绝不忍心让二爷再受一次,二爷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比这些阴谋诡计和讨好人,是比不过别人的……”

    贾琏听了,既是感动,又是愧疚,还有九分的怒火。

    昨儿他在荣庆堂受挫回来,便将他的为难告诉了沈娇娘,果然沈娇娘十分理解他的难处,并没有揪住昨日的事情不放,还劝他说等以后孩子生下来,要是贾母等人还是看不得她,她就搬出去住。

    如此善解人意,胸怀大度,知进退的女人,他贾琏真是爱到了骨子里去了。

    他甚至想过,要是贾母等人最后真的还是偏袒王熙凤,容不下沈娇娘,他就和她一起搬出去,过真正小夫妻的日子!

    谁知道这才一日的功夫,那女人贼心不死,竟又使出比之前还要恶毒和下三滥的招数!

    是的,贾琏一下子就将下毒者的幕后主使锁定到王熙凤身上。

    休说沈娇娘言语中已经明确指出她的怀疑对象,就说这东跨院里,若是没有王熙凤的指使,谁敢做出这等罪大恶极之事?

    只有王熙凤,才有这样的狠辣与恶毒的心思!

    贾琏丝毫不怀疑这件事还有别的可能性。

    新仇加上旧恨,让贾琏心中的愤怒与憎恨,达到了极致。

    斯女人,着实歹毒!

    ……

    内院的事情,很容易就传出来。

    和贾琏一样,大家都是“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件事多半又是琏二奶奶干的!

    “唉,这沈姨奶奶也是可怜,无端惹上三角眼,要是死了还好,要是不死啊,从今以后,这苦日子还有的她受的……”

    临门的柴房门口,一个婆子听说了这边的事,与另一个婆子叹道。

    “谁说不是呢,打那边宁国府还在的时候,两府里谁不知道三角眼的厉害?这沈姨奶奶外头来的,又年轻,不知道厉害,埋着头就闯进来,只怕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就是。”

    两个婆子一边搓着手抗寒,一边大论是非,颇有种天下大事尽在她们眼中的感觉。

    “说起来三角眼也是造孽啊,连这等绝人子嗣的恶毒事都做的出来,难道她就不怕报应的?”

    “呵呵,她会怕报应?她连大老爷的私库都敢盗取,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干的?”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

    “呃……告诉你也无妨……

    我跟你说,大老爷一死,别人怎么样尚且不说,但是三角眼可是发了大财了!”

    很多人都是藏不住秘密的,心里藏着事若是不说出来就很难受。

    因此,这婆子在对方的追问下,便巴拉巴拉的说道:

    “你们都不知道,大老爷死后,琏二奶奶带着平儿,还有她们院里的秋婆子和刘婆子,从那边后门钻进这院里来,在那后院的墙根地下,挖出了两大口袋的金银财宝呢!”

    “啊,竟有此事?”

    “我还骗你不成?我与那刘婆子是亲戚,她那日在我屋里喝醉了酒,亲口与我说的。

    那么两大口袋的财宝,少说值个十几万两的银子。”

    婆子比了个无比夸张的手势,将另一个婆子彻底镇住:“十几万两?这是真的,我的天老爷!!这银子谁埋在那儿的?”

    “还能是谁啊?自然是当初官兵包围家里的时候,大老爷亲自埋在那后头的啊。大老爷兴许是想着那样官兵就抄查不到,谁成想,他当时就死在乱兵之中,最后便宜了三角眼……”

    “嗯,你这么说我倒是相信的,难怪琏二爷过来这边的时候,家里完全没有银子了,连大老爷的丧事都是从老太太那边求的银子最后才办成……

    唉,若真是这样,三角眼也真是够缺德的,连这种银子都贪,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那是自然,我还骗你不成?可怜咱们琏二爷,为了大老爷的丧事东奔西跑的凑银子,结果偷了大老爷私产的三角眼,据说当时只给了琏二爷五百两银子,就像是打发叫花子似的,呵呵呵呵……”

    两个婆子吹着寒风,说着自以为私密的话,却不知道,就在距离她们不到十步的廊檐下的柱子后头,叫花子贾琏一张殷俊的脸,已经铁青成了猪肝色。

    ……

    荣庆堂,王夫人回府,园子里的姐妹们也出来相迎,大家其乐融融的吃了饭,又在厅里吃茶说话。

    王夫人说,贾宝玉进了皇城去探望太上皇和太后去了,预估今晚也是要回来的,所以大家都不嫌烦闷,一起等候。

    王夫人经历过这次景泰帝的大丧,彻底看清了贾宝玉的新身份在朝野的尊贵程度,心中的那份伤感几乎消散不见。

    她也想通了,一个注定要当皇帝的养子,和一个亲生的儿子交换,其实她并不吃亏。

    而且,养子还那般孝顺他,在皇陵里面的那些王公命妇,哪个不对她客客气气的,言语间甚是巴结?

    如今已经是如此,将来宝玉真的当上了皇帝,她不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之一了?

    于是王夫人容光焕发,甚至连舟车的劳顿也不在意,就在荣庆堂陪着贾母说话。

    对于贾母私自给她认了个干女人,她也并无二话,当即赏赐了见面礼,乖女儿乖女儿的叫着宝琴。

    宝琴也是麻溜的性子,见王夫人也这般和蔼可亲,那是立马送上几个乖巧可爱的笑容,抱着对方的胳膊,几个甜腻腻的“干妈好”,就将王夫人叫的心都软了下来。一时间两个人抱着,颇有种母女情深之感,令厅内所有人见了都觉得甚是温馨。

    一切到了这里,正是刚刚好的温度。

    直到贾琏一脸阴沉的走进来。

    贾母见之不悦,道:“你进来做什么?”

    要是平常,贾琏立马就是讨好着笑脸送上去,但是今日他却没有。

    他先是扫了厅内众妇人一眼,在看见王熙凤,而对方只是漠然的对他翻了个白眼的时候,贾琏的眼神更冷三分。

    他上前噗通一声跪下,从怀中摸出一份长卷,呈送贾母,并道:“孙儿此来,有一事请老祖宗做主!!”

    贾琏这般模样,令大家心里都疑惑起来。

    贾母同样皱着眉,让鸳鸯把文书接过来。

    贾母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所以一般这种文字的东西都是鸳鸯代看。

    鸳鸯也没有犹豫,解开,只看见开头的两个正楷大字,她的脸色就是一变,悄然瞄了贾琏一眼,将展开的文书送到贾母面前。

    贾母定着眼神一看,初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将老花眼镜戴上,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挥手打开鸳鸯的手,贾母有些不相信的盯着眼前的贾琏,质问道:“你要休妻?!”

    此话一出,不说王夫人、薛姨妈等目瞪口呆,就连王熙凤也是面色一变,一个箭步上前,从鸳鸯手中夺过贾琏的休妻文书。

    贾琏这次是铁了心的要收拾王熙凤,因此在正面应下了贾母的话之后,继续从怀中摸出另一份长卷,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中,大声道:“这是孙儿控诉贱妇的七宗罪,桩桩有目共睹,请老祖宗过目!”

    贾母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王熙凤,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拿上来!”

    ……

    与荣庆堂的剑拔弩张不同,熙园,太后的寝宫,这里才是真正一番和谐的景象。

    贾宝玉将自己要一次娶三个媳妇儿的事告诉太后,太后果然不见怪,反而大加赞扬:

    “哈哈哈,好好好!蓁蓁我是见过的,是个好孩子,明儿个你就把你另外两个媳妇领过来我见见。

    我可提前与你说了啊,要是她们没有你说的那样好,你可别怪祖母不答应。

    我的孙儿,要娶就要娶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别人可不行。”

    太后一脸慈祥的笑着,贾宝玉自然是连番保证,又以小女孩害羞为由,企图推诿。

    太后却道:“那可不行,要是连这点仪态都没有,怎么能够做你的侧妃?不论如何,明日我是定要见到人的。

    还有,你这次为了皇帝的丧事忙累了那么久,接下来别的事你也不用再操心,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朝廷里的事,我已经让人去给内阁的那些人打过招呼,让他们忠于王事,不要什么事都推给你,累坏了我的孙儿,我定不饶他们!

    还有你皇爷爷的大寿,也有忠顺王和礼部等人操持,你也不用掺和,好好休息一阵,等大寿之后,就该专心筹备你的婚事了……”

    太后的话,令贾宝玉有些苦笑。却也知道太后是心疼他,因此只能笑着应下。

    “我为你准备了一个园子,是你父王当年留下来的,就在西山皇家园林之中,可惜现在是冬天,要不然倒是个好的休息的地方。

    不过这样也好,等我再派人给你好好修葺一番,然后再交给你,毕竟十多年没主人住进去过了……”

    临了的时候,太后这般说了一句,令贾宝玉也不禁有些好奇。

    想来能让太后单独提出来,还说是顶好的园子,定是不凡。

    不过他现在名下并不缺这类东西,因此也没有太在意,只想着以后有时间带黛玉等人过去瞧瞧便是。

    从熙园出来,又去河间王府瞧了瞧河间王和云霓,并在其中用过晚膳,待入夜才打道回府。

    回到别院,在香菱及二小尤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衣裳,贾宝玉正在考虑是不是先吃一下这三只小尤物,却见尤氏进来说道,“听说那边府里出事了……”

    “什么事?”

    尤氏就将这几日家里发生的事与贾宝玉说来。

    贾宝玉一听,顿时去了滞留之心,带着香菱和陆诗雨直接过荣国府来。

第689章 王熙凤的绝境

    “其一,无子。”

    “其二,长舌。”

    “其三,好妒!”

    “其四,不守妇德。”

    “其五,不孝。”

    “其六,恶毒!”

    “其七,盗窃!”

    荣庆堂的厅内,贾琏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他的话,也令屋里剩下的人面色紧张急促起来。

    李纨见情况不对,已经带着姐妹们出了茶厅,往外头正堂躲避。

    薛姨妈和李婶娘不便听贾家家事,也起身告辞离开。王夫人略送了送,又回来。

    “你含血喷人,老祖宗,我没有……!”

    王熙凤竟不知道贾琏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给她安上如此多的罪名,此时自然不会认,扑倒在贾母腿边,泣声倾述委屈。

    贾母面容沉俊难看,戴着老花眼镜盯着贾琏的诉状。

    诉状上,详细列举了七宗罪的理由。

    无子,自然成立,长舌,这个难说,但是贾琏在诉状中列举了好几项王熙凤嚼舌根议论亲长的事……

    好妒,这个没什么可说的,贾琏有发言权。至今贾琏屋里一个妾都没有,也是事实。

    至于不守妇德,贾琏的意思是作为妻子,对他这个丈夫不尊重,甚至敢对他动手,大概也说得通。

    但是后面三个罪名就大了。

    不孝,恶毒,盗窃!

    不孝,指的是王熙凤在贾赦的丧礼中不尽心,不尽力,以前对邢夫人也不尊重。

    至于恶毒和盗窃这两宗罪的陈诉,令贾母见了都是面色一变,禁不住喝问贾琏道:“你说她下毒谋害你的孩子?还盗了大老爷的私库?”

    贾母如何不惊心,下毒害人就不用多少了,就说那盗窃,可是在七出之列,是最有辱妇德的行径!更何况,还盗的是亲长的私产?

    单是这一条要是成立,就已经是罪不可恕了。

    所以,贾母虽为喝问贾琏,眼光却盯着腿边的王熙凤,见其闻言神色一变,贾母心下不由更沉三分。

    贾琏冷笑一声,然后便继续泣声拜道:“回禀老祖宗,孙儿今日所言,但凡有一句不实,属恶意构陷,便叫孙儿将来死后下拔舌地狱!

    此恶妇所犯七条罪状,多数皆在七出之列,孙儿实在对其忍无可忍,这才决意休妻。

    只是念及贾、王两家乃是世交,她这些年服侍老祖宗也算是有些功劳,这才没有将此七条罪状尽数写进休书当中,也算是给她留下一点颜面……

    还请老祖宗体谅孙儿之不易,也为我贾府安宁着想,去此恶妇!”

    贾琏这话还算有些情理,令贾母也无反驳的理由,竟低头看着王熙凤:“你真的盗取了大老爷的私库?”

    贾母问这句话,也不觉的有些寒心。

    她犹记得,之前贾赦的丧事不济,贾琏就和王熙凤大闹了一回,最后是她看不惯,自己出了两万银子才将贾赦顺利安葬。

    若是王熙凤真的取了贾赦的私库,却不肯出银子为贾赦办丧事,想想着实令人寒心。

    “老祖宗,我没有,是他血口喷人,我没有……老祖宗,琏二就是厌恶了我,嫌我挡了他从外面带回来那**的位置,所以才编出这些话来,就是要将我撵出去,他好把那**扶正!

    老祖宗,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下毒,也没有偷拿大老爷的私库……”

    王熙凤哭的也伤心,总算还有几分心智,为自己做出了有力的辩驳。

    贾母想了想,知道事关重大,不能不慎重,便问贾琏:“你可有证据?”

    王熙凤此时的样子,着实有些狼狈,令贾琏看了心中不觉觉得好出了一口恶气。

    但他并没有手软的意思,他立誓今日一定要将这个祸害除了!

    其实在她心中王熙凤还有另外一条在七出之列的罪名,就是淫佚。他早就怀疑王熙凤和贾宝玉有不清楚的关系,但是他却不敢抖露这一条。

    贾琏是很聪明的,他知道要是他敢牵扯到贾宝玉的名声,不说贾宝玉会收拾他,就说贾母和王夫人,也定然不会支持他半分,说不定还会合起伙来颠倒黑白,让他的计划全部落空。

    不得不说,从这一点上来说,贾琏还是很明智的。

    “老祖宗,孙儿绝非诬蔑她,孙儿是有人证的。

    我父亲的私库原本是埋在我们那边的后院里,不知道她怎么就知道了,我父亲死了的第三日,她就带着平儿,还有她房里的秋婆子还有刘婆子,乘着夜色给悄悄挖了回去。

    为了封口,她还给了秋婆子和刘婆子每个人各五百银子。

    如今刘婆子已经被我捆了,可惜府外有宝兄弟的亲兵看着不让其他人进来,要不然孙儿就将她押进来了。老祖宗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将其传进来一问便知。

    甚至,老祖宗若是想要找证据,也简单的很,只需要派人到她和平儿的屋里一查就知道了,那么多的金银财物,她们也藏不到哪儿去!”

    你叫贾琏如何不怨恨滔天?当初他为了凑银子,可是将家里家外全部翻遍了,值钱的东西也当的差不多了,可是王熙凤呢,偷了原本该属于他的银子不说,还一毛不拔,冷眼看他笑话!

    难道在其眼里,他真的是个可笑的乞丐??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熙凤听说刘婆子被贾琏抓住,心下彻底凉了,面色也不禁露出惊惧之色。

    到底她也只是个内宅女人,以前是仗着王家和贾母等人的势,所以天不怕地不怕。

    如今看见贾母和王夫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她再也坚持不住,身子有些瘫软下来。

    她已经想到,要是她真的被贾家休回家。那她该怎么办?

    因为之前的事,她已经和哥哥王仁闹了矛盾,如今回去,他岂不嘲讽挖苦她?

    舅舅王子腾又不在京城……

    猛然回头,王熙凤才发现,京城虽大,她竟一时有举目无亲之感。

    贾母见了,心中有些不忍,又恨其不争,叹了口气,招过边上的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道:“你们去将平儿,还有那秋婆子和刘婆子一起找来,至于……”

    至于抄王熙凤的家底,贾母还有些下不了决心。

    因为一旦这么做了,若是真的查出赃物来,就算她也没有办法再袒护王熙凤。

    这是要彻底放弃她。

    贾母又想起王熙凤昔日的好处来。

    王夫人见贾母迟疑,便轻声道:“老太太,就依琏儿的意思,派人去查一查吧,不管如何,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总得有个结局。若是最后查出来是个误会,如此岂不好?”

    “太太……?”

    王熙凤愣愣的看着王夫人,忽然心如死灰来。

    她自问她从来没做过对不起王夫人的事来,以前王夫人害她的事就算了,如今她落难,王夫人作为她的姑妈,不说袒护她就罢了,为何还要落井下石?

    贾母瞧了王夫人一眼,点点头,“便依太太的话吧,林之孝家的,你亲自去查一查……”

    ……

    正堂内,姐妹们都焦急的观望着那边的动静,却又不敢进去看。

    贾琏和王熙凤的事情府里大多数人都知道,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就闹到这一步了。

    休妻可不像是后世的离婚那么简单,不但女人的名声会被毁,就连休妻的贾琏,甚至贾家的名声同样会受影响。

    所谓男子可以随意休妻,根本是不存在的,除非是那种完全不要脸面的破落门户!

    所以说嫁女儿之前,一定要选好人家就是这个道理。

    休妻对大户人家来说,不是小事。

    抛开这一点,王熙凤除了性格张扬一点,平时对她们姐妹们,还是挺不错的。

    就连邢岫烟和宝琴几个来客,这些日子以来都或多或少受到过王熙凤的照应,所以,看见王熙凤落难,她们都不忍心。

    但无奈的是,这种事没有她们的发言权。

    “王爷回府了!”

    院外一声飞驰的娇声呐喊,惊起了堂内众人。

    大家一起涌至门口,借着正院四周高挂的灯笼,果然就看见对面穿堂内,贾宝玉领着两人走了进来。

    黛玉、湘云和迎春三姐妹赶忙迎过去,却见贾宝玉张开双臂,做出要抱人的姿势,吓得黛玉几个赶忙侧身躲开。

    贾宝玉一把抱起不知道是来不及躲还是不想躲的惜春,笑道:“一个多月不见了,小惜春有没有想我啊?”

    “二哥哥,你放我下来吧,好多人瞧着呢……”

    惜春红着脸,看了一眼后面廊上的李婶娘和薛姨妈等人。

    贾宝玉也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了好几个生面孔。

    这就是晴雯小妮子眼中的一把子四根水葱吗?比喻果然恰当!

    李婶娘早听说过贾宝玉的名号,此时看贾宝玉望过去,再也忍不住,牵着李纹和李绮就快步上前来,盈盈拜下:“民妇见过王爷。”

    邢岫烟和宝琴对视一眼,也跟上脚步,在李纹李绮身后一同拜下:“见过王爷~”

    声音清脆中夹杂着蠕蠕的味道,很是好听。

    贾宝玉也不及多想,伸手扶李婶娘起来,笑道:“婶娘不必多礼,既到了我们家,便是我的贵客,岂有让贵客拜我的道理?

    几位妹妹也起身吧。”

    “谢王爷……”

    李婶娘心头有些纳罕,原以为贾宝玉当是日理万机之人,就算贾家曾派人告诉过他家里来客,其也未必会留心。

    却不想,竟然一见面,就能知道她的身份来。

    看来她们家里的传言不假,这位小王爷,果然是平易近人且细心之辈。

    不等贾宝玉与大家多说什么,探春上前来道:“二哥哥,琏二嫂子出事了,你快去瞧瞧吧,就在老太太的茶厅里……”

    在探春等人眼里,贾宝玉行事是最公正的,又有权威,只有他或许才能救得了王熙凤。

    贾宝玉点点头,与薛姨妈和李婶娘道:“还请姨妈和婶娘先到正堂休息,待我去那边瞧瞧回头再来问安。”

    李婶娘连忙摇头,言说不敢。

    薛姨妈则笑道:“快去吧……”

    于是贾宝玉放下惜春,顺势扫了黛玉等人一眼,带着陆诗雨往茶厅这边来。

    茶厅这边很安静,只有一个女人的啼哭声,细听,竟是王熙凤的。

    王熙凤的哭声她听过一回,就是那次药方的事情,王熙凤哭着来找他告状的时候。

    这是第二次。

    “宝玉你回来了?”

    看见贾宝玉,贾母和王夫人都很激动,连忙站起来迎过来。

    贾宝玉与她们见了礼,然后便笑问:“老祖宗,你们这是?”

    贾宝玉的眼神在厅内之人的身上看过,在看向贾琏的时候,贾琏赶忙一缩脖子,然后露出一个讨好的,勉强的笑容。

    王夫人连忙道:“不是什么大事,宝玉,这些日子也累坏了,正好家里的姐妹们也想你,你不如去前头,与她们说说话解解烦闷,我们一会就过来……”

    贾宝玉摇摇头,笑道:“太太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难道因为我如今多了一个身份,太太就不当我是自家人了,所以我不方便再参与家里的事?

    既是如此,那我出去便是。”

    贾宝玉笑意绵绵的话,令贾母和王夫人眼神焦急起来,连忙道不是。

    开什么玩笑,她们怕的就是贾宝玉回头不亲近她们,岂有把他往外推的道理?

    至于王夫人不想让贾宝玉掺和这件事,只是因为她有些怀疑贾宝玉和王熙凤或许有什么联系,不想他趟进来。

    这也就是她为何不帮王熙凤的原因。

    站在她的立场,她觉得,贾琏要是真的把王熙凤休了,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名声,家里的名声着想。

    她不会承认,她现在身份越来越尊贵,却每次看见王熙凤,心里都会不舒服……

    贾宝玉不走,贾母和王夫人不好再说什么,索性将贾琏控诉王熙凤的诉状交给贾宝玉瞧。

    贾宝玉随意瞧了一眼,前面几条都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凭嘴巴说的事。

    很显然,真正的罪状,就是下毒害人和盗取贾赦埋的私产两件。

    说实话,这两件贾宝玉都相信王熙凤或许真的做的出来。毕竟其机关算尽太聪明的评价可不是白来的。

    拿贾赦的银子这事在贾母等看来是大事,但是在贾宝玉的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要是她也和王熙凤一样好的运气,他也会这么干的。

    那老家伙的东西,不拿白不拿。

    贾宝玉就在意她是不是下毒这一点,这意味着以后该怎么敲打她,打多重的问题。

    当然,这是他和王熙凤的事,却没有道理让贾琏这个外人来干涉。

    而且,他警示过贾琏不许再到这边来,他却屡次三番违戒,过来生事,这一次,就彻底把他这个麻烦解决掉吧。

第690章 和离

    王熙凤原本心如死灰,在看见贾宝玉进来的时候,猛然升起巨大的希冀。

    王夫人要赶贾宝玉走,又令她心头一沉。

    总算,贾宝玉不是那等子薄情之人,他留了下来。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绝处逢生的感觉。因此在贾宝玉沉吟的时候,她赶忙道:“宝兄弟,那些事都不是我做的,都是琏二,是他合着那起子娼妇来害我,都是他们害我,宝兄弟,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此时此刻,王熙凤的话中,才总算有了一丝弱女子的感觉。

    却令贾琏大怒:“你自己做了那些脏心烂肺的恶毒事,还说别人害你?大老爷再不会过日子,总不至于家里连一点银子都不剩下,还有娇娘,她现在怀着我的孩子,要不是你对她生出歹意,先是坏她名声不成,然后就使出下毒这样阴狠的招式,你自己说,除了你,咱们家还有谁与她有这样的深仇大恨,狠得下心下这样的辣手?”

    “你……”

    王熙凤头一遭体会到被人冤枉却无从辩驳的感觉。

    看贾琏的样子,还真有人对那娼妇下毒了不成?但是这与她何干?

    虽然她一早确实有致其于死地的打算,但是被贾母敲打了一下,她也算是暂时熄了对付对方的打算。

    却不想,自己没有动手,还有人会对付她?

    难道是平儿那小蹄子瞒着自己做的?不会的,那小蹄子的心好的跟什么似的,决计不会做这样的事……

    纵然以王熙凤的聪明,一时也没有想通其中的道理。

    因为她自己也是个母亲,她并不会想到有人会用自己的孩子为筹码来对付她。

    她这也算是吃了不读书的亏,她若是多看几本野史传记,说不定就会明白,自己的孩子就是后宫对敌最大的筹码。

    贾宝玉冷眼看着贾琏对王熙凤呵斥,等他说完,才问道:“娇娘?”

    贾琏一愣,讪讪道:“就是我下扬州时带回来的女子,我,我已经把他领回府了,就住在我那边……”

    贾宝玉了然,他一早就知道贾琏在城北养了一匹扬州瘦马,却不知道其名号。

    没想到,连名字都与杜秋娘有些相似!

    并不细想,贾宝玉迎着贾琏的目光,平淡的道:“琏二哥,做人做事,都得有些良心才是。

    我不知道你与琏二嫂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只知道,当日你与大老爷涉及附逆二皇子,在你自己拉不下脸面的时候,是琏二嫂子不顾自己的颜面,跪下与你求情,所以你才得以安然无恙的继续过着安稳富贵的贵公子生活。

    便是寻常百姓布衣,都知道一饭之恩难报,更何况你与琏二嫂子之间还是多年的夫妻,她对你,是有活命之恩的,莫非你连这一点都不认?”

    贾琏闻言略有羞愧,但还是坚定的道:“宝兄弟,不是我不顾念昔日的情义,只是她如今对我哪里还有半点夫妻恩情?

    你不知道,在你去皇陵的期间我把大老爷安葬了,但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到灵前哭过半滴正经的眼泪,每回亲友们过来吊唁,问及她,我都只能说她在老太太那边服侍,要么说她病了……

    唉,这些都罢了,如今她又接连做下这些丑事、恶事,咱们家实在是再难容得下她,还请宝兄弟明鉴。”

    贾琏用尽量的客气的话娓娓道来。

    贾宝玉听了,心头嗤然。正经眼泪?贾宝玉一点不相信,贾赦死了贾琏真的会伤心!

    倒不是贾琏没有人性,而是贾赦活着的时候着实太过混账。

    贾琏二十多年来受过无数次伤,甚至重伤。每一次,都亲出贾赦之手。

    更不用说贾赦平时对贾琏的口吐芬芳之言了。

    要说什么父子之间哪有真正的仇怨,那才是笑话。世间十成父子,三成有怨,七成有仇。

    因此,贾宝玉看着贾琏,摇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琏二哥一叶障目,早已没有了公允之心。”

    贾宝玉如此说了一句,便转头问贾母:“老祖宗,您老觉得,琏二嫂子这个孙媳妇,当是合格的,还是不合格的呢?”

    所有人都看向贾母,王熙凤也是泪眼巴巴的瞧着贾母。

    贾母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合格的,至少比你琏二哥强多了。”

    贾母也是听了贾宝玉的话,才慢慢想起更多王熙凤昔日的好,因此言语一点不勉强。

    贾府有传,一个王熙凤顶十个贾琏,绝非空穴来风。

    贾宝玉不理会贾琏尴尬的神色,转头又问王夫人:“太太呢,太太觉得琏二嫂子这个侄媳妇如何?”

    王夫人眼神一眯,却也点点头:“她是个好孩子,比大多数人都强。”

    贾宝玉敏锐的感觉到王夫人言不由衷,暗自摇摇头,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不过是迫害人心理罢了。药方的事,这辈子王夫人也不可能释怀了。

    此时平儿被人带进来,从她的口中贾宝玉得知贾母派林之孝家的去抄王熙凤家底的事,他便道:“老祖宗,凤姐姐究竟有没有做那些事尚未可知,一切都是琏二哥一面之词罢了,还需要额外查证。

    就算不考虑咱们贾、王两家的情意,如今家里也还有客人在呢,如此做着实不妥。

    若是查出来是个误会还好,一但不是,那对我们家名声的损害,可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老祖宗不防先派人将林之孝家的叫回来吧。”

    贾宝玉笑着,继续道:“老祖宗放心,孙儿在朝廷里做了这么久的官,不正经的案子倒是也审过了几个。这两件事老祖宗便交给我,不出两日,定然查个水落石出,还凤姐姐一个清白,也给琏二哥一个交代。”

    虽然贾宝玉的建议,明显有回护王熙凤之意,但是贾母此时也反应过来得失。

    就算王熙凤真做了不体面的事,也当家里悄悄商议处置,如何能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宣扬?

    因此让鸳鸯去将林之孝家的唤回来,一边道:“你说的也对。不过你和你们太太外头忙活了一个半多月,好容易回来了,正该好好休息。

    正好你们老爷回家了,这件事,就交给他来查吧。”

    贾母不知为何,也不想让贾宝玉多掺和其中的事情。

    贾宝玉却笑道:“老爷怕是不惯理会这样的事的,还是交给孙儿来办吧。不过是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孙儿手底下那么多人手,难道还就累着我了?”

    说完贾宝玉就当贾母默认了,转头看着贾琏。

    贾琏此时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谋划了半日的动静就在贾宝玉几句话之间消弭干净。

    贾宝玉明白他的心思,笑问道:“琏二哥觉得我说的不妥?还是觉得我会包庇凤姐姐?”

    贾琏神色一变,面对贾宝玉的笑容,他浑身不自在,讪讪道:“宝兄弟做事一向公正公允,最是妥当,我自然没有异议。不过,不过……”

    “不过,琏二哥还是想要休妻是也不是?”

    贾宝玉见贾琏犹豫,笑着接道。

    贾琏仔细瞅了瞅贾宝玉的神色,最后一咬牙道:“宝兄弟英明,我与她走到今日早已没有半分缓和的余地,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这两件事不是她做的,我与她也已经恩断义绝,倒不如一拍两散,彼此安分。请宝兄弟成全!”

    贾琏看起来决心真的很大,竟跪下相求。

    贾琏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看样子贾宝玉包庇王熙凤包庇定了,他还敢如何?

    也罢,既然她勾搭上了高枝,他确实已经奈何她不得,他也不想再夹在中间做这个剩王八,所以休妻他是认真的。

    他相信,贾宝玉应该会答应。总不至于,他就喜欢令他夹在中间吧?

    贾宝玉果然点点头,道:“琏二哥说的不错,两口子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既然琏二哥对凤姐姐的误会如此之深,分开也好。

    但是琏二哥可想好了,你说的那些什么不孝之类的罪名,可不大站的稳脚跟。

    连老祖宗都说了,凤姐姐比你还好呢,她若是不孝,只怕琏二哥也差不离了,是也不是?”

    贾琏心头不服。他列举的那些罪名,桩桩件件都是如实概括,还站不稳脚跟?

    到底不敢违逆贾宝玉,只点头道:“那宝兄弟的意思?”

    贾宝玉正色道:“凤姐姐嫁到咱们家这么多年,侍奉老太太一向尽心竭力,于我们家有大功,所以休妻是不当的。若是琏二哥决心不与她过了,就心平气和的写一份和离书来吧,从此好聚好散,各自安好。”

    休妻,男方家以女子的不当,多半是七出的条例为由休妻。

    和离不是休妻。

    和离书是男女双方共同约定的契约,多半以双方家族原因或者双方性格不合为原因,约定和离,好聚好散。

    虽然因为男女不平等的原因,和离之后女方同样会受人诟病,但是这已经是封建社会中,对女子最有利的离婚方式了。

    当然,在贾宝玉看来都是一样的。不过他想着,王熙凤可能会比较在意,所以才如此。

    贾琏面色有些难看,他心中有一股怨气,总不想这么便宜王熙凤。

    但是看贾宝玉不容置疑的样子,他总算还是点点头,“好,我回去之后立马写好一份和离书来!”

    说完他爬起来,与贾母等人各自一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看着贾琏如此决绝,王熙凤心中最后一丝留念也去了,她终于有力气起身,道:“和离可以,但是我要带走巧姐!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孩子落到那娼妇的手中!”

    王熙凤以前舍不得离开,是舍不得离开贾家的权势和富贵,但是贾琏和王夫人,令她彻底死心。

    所以,她现在对贾家再无留念,已经决心带着巧姐离开。

    心中无所畏惧,话语也硬气起来。

    贾母和王夫人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闻外头通传:“老爷来了。”

    贾政进门,看着厅里的场面,愣愣道:“这是怎么了?方才我看着琏儿怒气冲冲的去了……”

    贾政这般摸不着头脑的话,令一众人都默然起来,眼观鼻鼻观心。

    贾母则恼火道:“你还知道问,家里就是走水了,只怕你还不知道呢!”

    贾政原本正瞧着贾宝玉,就像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个儿子一样,听到贾母的话也是半日才反应过来,然后告歉道:“知道宝玉……靖王要回了,原本我是准备在家等着的,只是临了几个同僚找我有事,这才出去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贾政看了一眼脸上哭痕未干的王熙凤。

    贾母也不再理会贾政,转头对王熙凤道:“我知道你委屈,但是我一早就提醒过你,是你自己不听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如今,罢了……

    巧姐的话,就放在我这儿,我帮你看着,绝对不会让她落到那等人手中的。

    至于别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该是你的,你也都拿回去家去吧。”

    贾母对王熙凤还是觉得有亏欠的。要是没有今日这事,贾琏要想休妻,她绝对不会答应的。

    但是贾琏列的七宗罪,让她明白,再留王熙凤,对家里不是好事,所以才默许了贾宝玉的处置。

    不过巧姐是贾家血脉,贾母自然也不会允许王熙凤带走。

    王熙凤还要说什么,贾宝玉制止道:“你就放心吧,老太太会照顾好巧姐的,难道你还不放心?”

    王熙凤嘴巴蠕动。

    她倒不是不放心贾母,服侍了贾母这么多年,对贾母的人品还是很了解的。

    只是贾母七十几了,万一她要是突然嗝屁了呢?

    指望王夫人?

    因此瞪了贾宝玉两眼,到底默认了将巧姐留下。

    “什么巧姐留下,琏儿媳妇要回哪儿去?”

    贾政仿若一个好奇宝宝,在旁边认真的问着。

    贾母看了他一眼,对王夫人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扶你们老爷回去休息吧。”

    贾政明显不想走,他还有好多话想要问贾宝玉呢。

    贾宝玉对他拜道:“恭送老爷,今日时辰已晚,待明日一早,孩儿再亲自来给老爷请安。”

    “呃呃呃,靖王客气了,客气了……”

    贾政忙着回了一礼,心里既忐忑又高兴。

    贾母等人果然没骗他,宝玉还是那个宝玉,比以前看起来还要顺眼,唉,真是个好孩子啊!

    然后也没理由多待,与贾母拜了一拜之后就和王夫人一起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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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戴簪缨,遍览众钗,坐看王朝兴衰成败,终成一代大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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