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伯？”林枫跳目远极，看到蹲在一间店铺门口，低头喝着闷酒的身影。这与印象中那个李老伯有很大出入，不过林枫很确定那就是李老伯。
“莫非出了什么事？”林枫三步并两步快速赶去，脚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阵阵声响。
少年很快走近，在李老伯一旁蹲下，“李老伯，怎么了？”早已提前想好见面时的说辞，林枫已经忘了，哪怕记得，此时也不适合说出口。
李老伯明显愣住，拿着葫芦状酒壶的手停在半空，扭过头愣愣看着这个与他一同而来的林枫，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是被林枫看到了自己窘迫的样子，而显得十分尴尬，李老伯试图把脸上的无奈之色掩盖下去，牵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枫子，你怎么在这儿？”
林枫很想看到两人相见后，李老伯满脸欣喜地叫自己‘枫子’，而不是这种情景，心里跟不是滋味。
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在林枫记忆里说不上乐观开朗，也会为了一些芝麻大小的烦心事上火，抱着酒壶喝闷酒;也会为了自己从小没了爹娘的孙女，变成年轻的壮汉。可林枫从来没看见过李老伯这幅样子。
曾在村子里和那几个‘酒友’一起喝酒时，李老伯喝多了，躺在一旁酩酊大睡，那几个比李老伯小二十多岁的大叔，借着酒劲对林枫透露过李老伯一些往事。
李老伯除了早早因病去世的老伴，也算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儿子像他母亲憨厚老实，是村子里有名的憨小子老好人;儿媳虽然长的不是很漂亮，但孝顺持家，三从四德从来没有违背过。更重要的是儿媳为他生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孙女。
从他们记事起，李老伯就每年去两趟灵州，为的就是买酿酒的原料，回来自己酿酒，喝酒，但没像现在这样厉害。
直到有一天，李老伯突发奇想，想带着自己的孙女和儿子儿媳去见见外面的世界。李老伯的憨儿子还特意花了不少钱，为自己和媳妇买了一身新衣裳，显得特别郑重其事。一家人坐着那艘小船去了灵州。
他们当时很羡慕李老伯一家，能走出
村子，去看外面的世界。于是他们几乎每天都坐在岸边的一块儿大石头上等，等李老伯一家回来后能给他们讲讲外面的世界是啥样子的。
在某天的清晨他们等到了，只是那艘载着三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的小船上少了两个影子，李老伯的憨儿子和孝顺儿媳没有回来，船上只有李老伯和怀里早已睡着的两岁大的孙女。
他们说他们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李老伯脸上的样子，村里所有人都没问李老伯，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村子里多了两座新坟，一个碑上刻着李郝，另一个碑上刻着杜月娥。他们知道坟里住的是李老伯的憨儿子和孝顺儿媳。
后来李老伯变得嗜酒如命，林枫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几个斗字不识的粗汉子，喝了几口酒后会说出一段文邹邹的话。
“要我看那，李老头儿自从儿子儿媳死后，他把所有的好全给了他孙女，把剩下的苦啊悔啊又全都给了酒，所以才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当时林枫除了替李老伯感到悲哀时，也想过那几个粗汉子所说，李老伯当时的表情该是怎样的。会是现在这样么？
“我想你了，想喝你的酒了，闻着味儿就赶过来了。”林枫第一次跟李老伯说话这么平静。
李老伯没想到林枫会这么说，与他记忆里的疯小子不一样了，“啊……想喝酒啊，给你。”李老伯将手里的酒壶递给林枫，可脸上的无奈一点儿没少。
林枫笑着从李老伯手里接过酒壶，先放在鼻尖轻轻嗅着，然后轻了一口，“酒的味道没变，可李老伯你变了。”
少年将酒壶递向李老伯，“李老伯，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吗？”
葫芦状的酒壶又从新回到李老伯手中，“我能有啥事？只不过想起一些事情，心里难受，想喝点儿酒罢了。枫子，你不是还有事儿吗？难得你有心还能想起我，特意找我，见你一面知足啦。”
林枫看着李老伯，心里没来由地怀念那个话多的李老伯，想听他说说他的憨儿子为什么被村子里的人称为老好人;想听他说说孝顺儿媳长的有多俊，可林
枫不知道怎么开口。
少年的目光被李老伯腰间一侧，一道浅显的脚印吸引，“我从小在山里跟着那个叫不上名字的老头儿生活，除了他，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所以，你有什么事就别藏着掖着了，李老伯你总不能让我心里难受吧？”
李老伯注意到林枫的视线，连忙将腰间没有掸干净的脚印朝身后藏，最后又停下动作，喝了一口烈酒，“枫子啊，你别看我老了，但我心没老，脑子也灵光的很，我其实早就知道，你跟那个老头儿都不是凡人，能在大山里生活这么久还相安无事，肯定有一身本事。”
“当初你拖着两头大野猪第一次来村里的时候，不仅是我村里所有人都很震惊和害怕，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山里的神仙发怒了，来报复我们了？”
“我虽然生活在岛上，但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不是普通人的人，他们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莽？后来你来的次数多了，与我们都熟悉了，可我一直没敢忘记你与我们不一样。”
“你能抛开身份把我当朋友，我真的很高兴。你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占了你不少便宜，给你惹来一身麻烦，我良心过不去。所以，枫子啊，你不用管我。”
李老伯说出这番话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对林枫露出该有的笑容，“你放心，老头子我不是那种做傻事的人，我孙女还等着我亲自送她出嫁呢。”
握着酒壶，李老伯颤颤巍巍地起身，他屁股上印了两个圆圆的灰土印，“这个酒壶还有不少酒，枫子你拿着，别嫌弃，就当我送给你的临别礼物吧。”
李老伯将酒壶硬塞给林枫，“至于那一百头野猪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不用还了，要是你执意要给我，那就等你回来后再给不迟。枫子，我走了啊。”
李老伯告别了林枫，一步步走向远方，少年眼里李老伯的背影更佝偻了。
少年站在原地目送李老伯离开，他分明记得来时，李老伯带了两个酒壶，给了自己一个，另一个却不见了。
林枫拔掉壶塞大口喝了一口酒，“怎么有点儿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