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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二章 抵京

    跟巡抚大人的官船分开后,王世懋、华伯贞等人愤愤道:“这帮墙头草,一看到高胡子呲牙咧嘴,就跟这儿装不熟!”

    刘正齐等人更是心头惴惴。说起来,今儿刘正齐刘员外就像霜打茄子似的,一直提不起精神,也不知怎么了?

    “没事没事,这样的情况不会太久的。”赵公子给众人吃颗定心丸道:“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太好了……”一众集团高层登时笑逐颜开。赵公子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心头悬了半年的大石,一下落了地。

    他们也不问赵昊要怎么做,反正公子肯定有他的办法,大家等着看好戏就成……

    多年以来,事实已经一次又一次证明,信公子,没错的!

    尤其是这些亲眼见证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亲信,对赵公子积累的信心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就算赵昊说,明天要让男人生孩子、让太阳晚上升起来,他们也会深信不疑的……

    ~~

    上百艘彩船组成长长的船队,簇拥着赵公子的喜船离开了护城河,沿着娄江东去。

    天亮前那场火树银花不夜天的表演,已经传遍了苏州,沿途的百姓纷纷扶老携幼,来江边看赵公子的新娘子,还用食盒、篮子装着苏造点心,想请她们带着路上吃。还有送苏绣、首饰、苏州水粉的,虽然可能不值几个钱,却是父老乡亲的一片心意。

    托江南集团的福,娄江已经拓宽到原先的三倍,让这条联通苏州、昆山、太仓三城,直入长江的河道终于不再拥堵,运输能力大大提升。如今沿着娄江向东十里一直到陆泾河,都是店铺林立的商业区。

    苏州城再往东不远,便是手工业兴盛、百商云集的真义镇。真义镇往东不到十里,就是飞速崛起中的昆山县了。估计用不了几年,这三个地方就能彻底连成一片了。

    昆山百姓对赵家父子的感情,自然远非别处可比。他们之间的羁绊不用再赘述,百姓们视赵二爷为亲父,赵公子便是他们的亲人。之前赵守正不辞而别,就让昆山父老留下深深的遗憾,当然要趁这个机会,好好弥补一下了。

    等赵昊的船进了昆山县境,船上人登时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只见娄江两岸,摆起了一张张长几、矮几、圆桌、方桌、八仙桌,首尾相接一直到县城。

    那些桌上无一例外,都摆着香烛,红枣、栗子、桂圆、莲子,人们跪在桌前,为新人虔诚祈福。还有人站在桌旁,将簸箩里的五谷奋力撒向赵昊的船上。

    撒谷豆可以除三煞,辟邪除灾、迎祥纳福,是吴中迎亲时的必备习俗。这说明昆山百姓不是在看热闹,而是真正当成自己的事儿在操持,祈求把大家伙的祝福都给赵公子加持上!

    何知县、白县丞,还有诸大绶、郑若曾等人,代表昆山百姓,向赵公子送上了一份特殊的新婚厚礼——他们把淀山湖改名为大赵湖,澄湖更名为小赵湖,并用玉峰山上最大的两块完整的昆山玲珑石,在湖畔勒石撰文,备述父子俩带领昆山一路走来的不易。

    对何文尉这位现任昆山知县来说,能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尤其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就更体现出他铁心跟随赵家父子了。

    赵昊深受感动,却也不禁为老何担心道:“这俩湖还有一半是人家吴江县的,你们给改了人家同意吗?”

    “公子放心吧,这是商量好了的。苏州哪个县不承公子的恩泽?能跟公子父子沾上边,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何文尉笑笑,压低声音道:“两处碑文还是牛府尊亲笔题写的呢。”

    “我说怎么这么肉麻。”赵昊看过拓片,不由放声大笑道:“原来是老牛出马啊。”

    此事让他心情格外顺畅,牛默罔此举显然是表示他也铁心站赵昊一边了。倘若将来赵昊倒了,高胡子秋后算账,这两处碑文就足以给牛知府打上赵党的烙印,让他一辈子也洗不脱了。

    牛默罔知道,他这种没根基没出身的货,能当上这个苏州知府,定然是赵公子在背后出了力。他要是再首鼠两端,那就彻底别做牛了……

    县官还不如现管呢,只要苏州知府不动摇,不瞎胡搞,那苏州的局面就不会乱。

    ~~

    因为昆山父老太过热情,赵昊不得不在县里逗留一宿,第二天才上路。也算父债子偿了。

    结果这一耽搁,到崇明时就已经是十一日下午了。

    最晚廿五日要到京师,所以只剩十四天了。

    正常来讲,这个季节因为风向的关系,皇家海运从崇明到天津卫,全程3000里海路,要走整整二十天。

    当然大船队速度肯定缓慢,如果换成海警的快艇中队,十六七天就能到天津。

    但还是严重超时了。而且到了天津,离着北京还有三百多里呢……

    赵·时间管理大师的选择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不经耽罗,直接从崇明北上威海卫!

    这样能整整节省七百里路程!

    之前不能这样走,是因为中学地理知识告诉他,中国沿岸寒流自北南下流动,在北风盛行的冬季头铁北上,是要吃苦头的。

    但他那点儿地理知识显然太浅薄了。这几年,皇家海运、耽罗警备区和江南气象局联合在东海海域,进行了大规模的航线探索活动。

    通过无数次的航行与观测,他们发现虽然近海数公里范围内,确实存在从北方直接流向南方的沿岸流。但远离岸边的大海深处,海水在寒流、陆地和长江入海的共同作用下,会形成几个大的封闭式的环流。

    简言之,在后世的黄海海域北部,既山东半岛南部海域,有一个大的封闭式环流,呈逆时针运行……其实那是黑潮冲到朝鲜半岛后,返回形成黄海暖流所致。

    而在黄海南部,即崇明至淮安一带外海,也有一个大的封闭环流,呈顺时针运行,那是丰沛的长江水泄入海中所致。

    所以船只从崇明出发,可以不必深入黑水洋借黑潮去耽罗,而直接靠长江冲淡水相送,沿着黄海南部旋流北上,待到北纬35.3度,东经121.6度左右时,便可再借黄海北部旋流北上,直到威海成山头。

    这样哪怕是在冬季,十天也能抵达天津大沽口。

    只是这个两大旋流相交的位置,位于黄海深处,没有陆标可参照,必须要具备比较准确的测量经纬度的能力,才能利用上这条‘s’形的航线。

    目前以皇家海运和江南海警的水平,可以很准确的测定纬度了,但经度测量方面还不太乐观,也不敢保证每次都会测准。

    好在测不准的后果,无非就是被环流又送回崇明,倒也无甚大碍。

    既然如此,赵公子当然要走一走这条新开辟的航线了。毕竟时间管理想要不出纰漏,运气也是很重要的成分。

    赵公子运气不错,接下来一段时间,海面上一直没刮大风,而且负责为他掌舵的牛长老,也在皇家海运首席领航员的协助下,准确找准了经度,最终只用了九天时间,便把他送到了大沽口海域。

    又用了一天时间,小心的穿过了近海的浮冰,赵公子终于在冰封的大沽河上下船。

    离开广州时,他还穿着单衣,热得出汗,这会儿却用貂裘大氅里外三层裹成了粽子。这会儿也不嫌头发长了,戴着海龙的帽子和耳包子还嫌冷……

    下船后,便见冰面上停着长长一溜冰车。都是当初长公主接闺女时那种豪华版的,车厢下两条钢轨,各由八名脚踏冰鞋的车夫拉动。

    小爵爷、赵士祯、鸡公公、张敬修、朱时懋、孙大午、吴玉等人,还有一大帮弟子,从冰车上下来,迎接他们一行。

    江南和京城间由通畅的信鸽系统,不然他们可料不到赵昊会到的这么快。

    待到弟子们向赵昊见礼后,鸡公公欣喜道:

    “谢天谢地,还当公子非迟到不可。殿下听说你们二十一就能到天津卫,一时都以为听错了。”

    这下最晚二十三就到京城,还可以从容的准备两天呢。

    “海上行船就这样,运气好就很快。”赵昊含混笑道:“这次老天帮忙啊。”

    “哼。”李承恩却没什么好声色道:“狗屎运!”

    “这是唱哪出啊?”赵昊不禁苦笑道,不知怎么得罪未来大舅子了。

    “叔你别理他,他这阵子整天茶饭不思,魂不守舍,就像身上掉了块肉。”赵士祯笑嘻嘻的过去,向赵昊和三位没过门的婶婶磕头。

    “他要把我唯一的妹子抢走,我还得冰天雪地的来接他!”李承恩满脸郁闷道:“难道我还得高兴不成?我贱不贱啊?对不对,张公子?”

    张敬修虽然也要嫁妹妹,但赵昊还是他的科学老师呢,哪能那么没大没小,便一面向赵昊见礼一面笑道:“我就很高兴。”

    “切……”李承恩讨了个没趣,默不作声了。

    冰面上风跟刀子似的,众人寒暄几句,赶紧先上了冰车。

    赵昊见张敬修似乎有话要跟自己说,就邀请他同乘一辆,江雪迎三个则上了后头一辆。

    号令声中,训练有素的车夫们踩着冰刀缓缓拉动冰车,速度渐渐飞快,却十分的平稳。在车厢里的人们,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ps.再写一更去。

    ps2.编辑要求为515准备个番外篇,寻思了大半天才想好写什么。今天把番外写了一半,争取明天写完。

第二百零三章 内阁大乱斗

    冰车上用毡子遮蔽的严严实实,还有带烟囱的暖炉。炉中银丝炭烧得瓦蓝瓦蓝,烘得车厢很是暖和。自然也不用担心外头会听到里头说话了。

    赵昊脱掉了大衣裳,接过张敬修递上的枸杞暖身汤,捧在手里感受着扑面的热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这才问道:“嗣文,怎么了?是岳父还是你有事找我?”

    张敬修今年满二十岁了,也终于有了自己的表字‘嗣文’。

    “是家父。”张敬修苦笑一声道:“老师还不知道吧,几天前会揖,高阁老跟殷阁老打起来了,家父也不得不出手了。”

    “好家伙啊,这得上史书了!”赵昊倒吸口气,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但他心里一清二楚,史上大名鼎鼎的‘宰相斗殴事件’,还是如期发生了!

    “可不是嘛。”张敬修叹了口气,便将事情经过讲给赵昊。

    虽然赵昊前世从十几种史料、传记和通俗读物中,都读到过这段掌故,但都没有听当事人的儿子讲出来,那么活灵活现……

    之前说过,今年内阁一度只剩下高拱、张居正两位大学士。便又增补了礼部尚书殷士儋入阁。

    殷士儋是吃大葱的山东大汉,脾气火爆,一入阁便跟高拱很不对付。

    当然了,都干到宰辅级别了,性格不合从来不是处不来的真正原因,只是借口而已。跟后世明星离婚一样一样的。

    官场上的矛盾,真正不可调和的无非两种,一个是挡人财路,二是断人前途。有时候这两种是一码事,但也不全是。比如高拱和殷士儋,都是很清廉的官员,因此两人的矛盾,是高拱阻碍了殷士儋进步。

    殷士儋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与张居正同科,一同选的庶吉士,后来又共同充任裕王讲官。当时裕王府中,一共四位讲官,除了他俩还有高拱和陈以勤。这四位都在潜邸多年,兢兢业业辅佐裕王,待到王爷成了陛下,自然也该他们发达了。

    高拱嘉靖四十五年就入了阁,待到隆庆元年,陈以勤和张居正也相继入阁。

    当年的潜邸四位讲官,只剩下殷士儋一个还在苦苦等待机会。他觉得自己跟张居正资历一样,下一个肯定轮到自己。

    谁知等啊等,一直等了三年都没轮到他,还让赵贞吉插了队。

    后来陈、赵、李相继致仕,内阁就只剩高拱和张居正了。陈以勤心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下总该轮到我了吧?

    谁知高拱还是不想考虑这位潜邸的老同事,因为他春天时以吏部右侍郎起复了张四维,正打算再接再厉,让小维入阁,来兑现对杨博的承诺呢。

    当初没有老杨主动让贤,他怎么能当上吏部尚书?不是老杨主动去管兵部,他怎么能以首辅掌吏部事?人家老西儿都做到这份上了,他不投桃报李一下,岂不让盟友寒心?

    而且他也需要山西帮的力量,来压制江南帮和湖广帮的合流。

    殷士儋得知此事,终于坐不住了,知道自己等高阁老安排,怕是得等到退休了。便破天荒的贿赂了司礼太监孟冲,请他代为跟皇帝说情。

    让孟冲一提醒,隆庆皇帝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老师没入阁,顿时觉得很对不起殷士儋,马上找来高拱、张居正和杨博,要求他们廷推殷士儋入阁。

    殷士儋这次是发了狠,非要入阁不可。除了走太监路线,他还授意自己的学生,监察御史郜永春弹劾张四维他爹官商勾结,垄断盐引,破坏开中,危害边防。

    张四维家本来就是山西首富,根本不禁查。为了防止事情闹大,他只好再度辞官,换取全身而退。

    这下高拱也没法子了,只好先把殷士儋弄进了内阁。

    殷士儋当然不承他的情,反而恨他拦了自己四年!

    高拱后来知道了殷士儋搞的小动作,十分厌恶这个‘貌似忠厚、柔媚奸诈’的家伙,便让自己的头号走狗,吏科都给事中韩楫弹劾殷士儋勾结中官。

    韩楫一阵头大,因为勾结中官这种事儿,高拱也干过啊!要是没有邵大侠替他搭上陈洪那条线,他指不定现在还在高家庄钓鱼呢!

    于是韩楫决定先吓唬吓唬殷阁老,放话出去让他主动致仕,不然就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殷士儋闻讯勃然大怒。

    哦,俺没入阁的时候,你们欺负俺也就罢了!现在俺也是大学士,你们还欺负俺?那俺这个大学士不是白当了?

    韩楫也是太膨胀了,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都忘了。于是殷士儋决定不当这个大学士,也要狠狠教训一下这对主仆!

    正好内阁和六科每月朔望都要会揖一次。就是每月初一十五,六科给事中们要一起到文渊阁拜见大学士,交流一下政务。

    殷士儋便决定在冬月十五的会揖上刚正面!山东大汉就是刚烈!

    于是会揖那天,韩楫带着给事中们刚给三位大学士行完礼,殷士儋便直接开怼道:“听说韩科长对我很不满意,还放话要本官好看!你想怎么着都没关系,但别忘了,你是朝廷的给事中,不是哪位大臣的狗!”

    文渊阁二楼的会揖厅中登时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包括高拱张居正。

    都知道殷士儋脾气不好,没想到比赵贞吉还猛!当初赵阁老还能保持体统,从不当面发难。殷阁老却直接当着高拱的面打狗欺主开了!

    韩楫一个七品科长,哪能跟一品大员当场开怼?而且姓殷的这话说的也太直接了,他也没法怼回去。因为怎么答都是贻笑大方……不由憋得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

    张居正心说不好,刚想打个圆场。他是不愿意看到殷士儋自爆的。一来大家是同年同窗,二来有殷阁老在内阁,他的日子舒服多了,至少不用整天被高拱喷了……自从赵昊逃跑之后,他就没少替准女婿受过,整天被高胡子挤兑。

    谁知万没想到,高拱竟猛地一拍桌子,一下起来了。朝殷士儋咆哮道:“像话吗?像话吗?殷阁老你是在威胁科道吗?成何体统!”

    不谷的胡子无风自飘,好么,不打自招了。摆明了承认是他指使韩楫的了……

    这下天雷勾动地火,谁也压不住了。

    果然,殷士儋登时满脸涨红,也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高拱的鼻子就骂道:“你还知道体统?你还要脸?陈阁老是你撵走的,赵阁老是撵走的,李首辅也是你撵走的,现在又准备把我撵走,你就是内阁最大耻辱,朝廷最大的不要脸!”

    “你敢骂我?”高拱脸色铁青,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有人敢当众辱骂自己!气得老头儿肝儿都颤了……

    “我不光敢骂你,俺还要揍你!”殷士儋来之前就知道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这大学士今天就当到头了。当然要整个够本了!

    说着在众给事中的惊呼声中,他一把揪住了高拱的领子!

    别看高拱整天咋咋呼呼,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做派,可对上比他年轻十岁,身高一米八的山东大汉殷士儋,还真毫无招架之功,一下就被拽了个趔趄。

    “快放开元辅!”

    “你作死,殷士儋!”给事中们震惊的吆喝起来,却没人敢上前掺合。颇类荆轲刺秦王时,只知道看热闹的群臣。

    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就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可殷士儋已经豁出去了,他们越吆喝就越起劲儿!

    “我打死你个老混蛋!”殷士儋一手揪着高拱的领子,一手抡圆了巴掌,就要扇下去。

    高拱已经懵了,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不知道被掌掴是何等滋味?

    谁知千钧一发之际,殷士儋却被张居正给拉住了。

    其实不谷是很想看热闹的,但他是何等人物?电光火石间便想清了利害!

    殷士儋又不能把高拱打死打伤,只能出口气而已,是不会动摇高阁老的首辅之位的。那日后高拱回想起这屈辱时刻,一定会认为自己故意袖手旁观,想看他出丑。到时候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张居正比殷士儋还小三岁,而且是军户出身,自幼习武,身高臂长,动作敏捷,这才能后发先至,一下子抱住了殷士儋的胳膊。

    “不能打元辅呀,正甫!”

    “张太岳,你也不是好人,等我打死了高胡子再跟你算账!”殷士儋奋力挣扎,跟张居正扭打起来。

    “愣着干啥,快上啊!”高拱这才回过神来,朝着一群给事中咆哮起来道:“把这个疯子给我按住!”

    给事中们这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殷阁老按在了地上。张居正在一名给事中的搀扶下起来,不停的喘息。唉,这体力大不如前,虚了……

    ~~

    马车上。

    张敬修讲述完毕道:“闹出这种丑事来,高阁老和殷阁老回去便都上表请辞了,皇上不意外,已经慰留了高阁老,并赐金放还了殷阁老,连年都不留他过了……”

    “嗯。”赵昊叹气道:“原来真的一下没打到,这波太亏了。”

    “还是打到了,”却见张敬修神情怪异道:“只不过打得不是高阁老……”

    “是……岳父大人?”赵昊张大嘴,这是他没料到的。

    “是。”张敬修点点头道:“到我来前,家父两个眼圈都是黑的。”

    赵昊不禁暗赞,偶像不愧是偶像,挨了打也是国宝!

    赶紧满脸心疼道:“真是太让人难过了,岳父大人还好吧?”

    “家父倒不要紧,他说他这波不亏,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在家歇几天。”张敬修便压低声音道:“这波大亏的是高阁老,他把昔日同为裕邸讲官的大学士,逼到要揍他,这事本身就极不光彩。加上殷阁老那番指责他的话已经传开了,高阁老这次是彻底颜面扫地,急需把面子找回来!”

    “我吗?”赵昊指着自己。

第二百零四章 赵公子是鸡

    疾驰的冰车里。

    “我吗?”赵昊指着自己。

    “嗯。”张敬修点点头。

    “我尼玛……”赵公子骂一声,喝一口暖身汤压压火气。没想到在老高眼里,自己竟然是只鸡。

    是会下金蛋的鸡,可以杀来儆猴的鸡,不是大爷来玩儿的那种哈……

    “家父让我转告先生,高阁老对你当初不告而别十分生气,认为那是对他权威**裸的蔑视。”张敬修道:“连带着今年他跟家父的关系,都变差了好多。”

    “连累到岳父真是罪该万死。”赵公子叹口气道:“他准备怎么炮制我?”

    “高阁老已经让户部准备好了契约,就等你一进京就签字了。”张敬修也叹口气道:“这次不是对半分,是三七开。”

    “三成我也不给他。”赵昊闷声道。

    “先生想得美?是给你三成。这是高阁老给你的惩罚。”张敬修苦笑道:“而且爱要不要,过时不候。”

    “什么意思?”赵昊不禁皱眉。

    “家父说,户部张尚书暗示他,年前签才是这个分法,拖到年后就只有一成了。”张敬修看看他的脸色,才壮着胆子道:“因为他们看过户部跟皇家海运签的文书,上头有只要漕运恢复,可以降到十万石的条款。”

    “不错。”赵昊点点头道:“但前提是漕运得恢复!”

    说着他一摊手,自嘲笑道:“那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家父说,高阁老这次准备绕开漕运衙门,让山东巡抚来承办海运,山东一省素来最听朝廷的话,应该不会出乱子。”张敬修满脸担忧的接着道:“今儿个二十一,到京里就小年了。先生二十六办婚礼,等前前后后几天忙下来,衙门就要封印了,留给先生的时间太少了。所以家父叫我路上跟你说说这事儿,让先生抓紧时间想想办法。”

    “替我多谢岳父牵挂,我明白了。”赵昊感激的点点头,用火钳拨一下炉中的银丝炭,这是西山煤业最好的一种炭,其实就是最高品质的无烟煤。其炭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专供宫里和达官贵人使用。

    若有所思的盯着火苗片刻,他方抬头对张敬修笑道:“不过这段时间,我觉得不能分神。本来就跟令妹聚少离多,已经分开快一年了。要是婚礼前后还一脑门子官司,就太对不起她了。”

    “这样啊……”张敬修不由肃然起敬。他终究是个年方弱冠的年轻人,最吃赵昊这一套。“怪不得筱菁非你不嫁,原来先生是这样的人啊。”

    “也许再过十年,我就不会这样想了。”赵昊点点头,一脸中二道:“但现在,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办法。”

    “是。”张敬修深表认同的点点头道:“我们年轻人要跟老人一样,那还叫年轻人吗?”

    “可不就是这样吗?”赵昊笑着从袖中摸出个信封,递给他道:“路上无聊几首,请令妹冰鉴。”

    “那筱菁肯定高兴坏了。”张敬修忙双手接过来,贴身收好。“不过我怎么答复家父?”

    “你就说,婚礼之后,我一定会给高阁老一个满意的答复。但请他不要强人所难,我是不会在这段时间考虑旁的!”赵昊沉声道。

    “明白了。”张敬修郑重的点点头。“我会把话带到的。”

    两人便不再说这种扫兴的话题,把谈话转到即将到来的婚事上。

    张敬修告诉赵昊,在婚礼前一日,宫里会派人分头颁下诰命诏书和敕命诏书。这样婚礼当天,他五个老婆就可以穿上命妇的礼服了。

    赵昊闻言心头一热,知道这是来隆庆皇帝的体贴。把他老婆在婚礼前都册封成穿官衣的命妇,这样在结婚时就可以名正言顺一起拜堂了——不然那就是对皇上的不尊重啊!

    虽然如今大明朝风气放荡,谁同时娶好几个老婆,老百姓还来不及,却也总有卫道士会跳出来大骂非礼,无耻之类……

    赵昊不是官场中人,他们爱怎么骂怎么骂。但赵守正难免会被人攻讦,就连岳父大人也要遭一阵风言风语。

    现在让隆庆皇帝这一搞,非但他爹摘出来了,就连张居正的压力也小很多。皇命难违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臣子的自然只能摆好姿势,逆来顺受了。

    不过言官们终究是要骂人的,不会因为皇帝把责任揽过去就闭嘴的……

    恐怕他们骂起皇帝来,反而会更起劲。

    “哎,陛下这是替我背黑锅啊。”赵公子十分感动。

    “还好吧,反正他们骂多大声,陛下都听不到。”张敬修嘿然道:“今年一年,陛下就没上过朝。”

    这事儿赵昊倒听说了。

    其实年初他还没离开京城时,隆庆皇帝就开始倦勤了。

    虽然之前隆庆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总能时不时露一面。

    可自打俺答封贡之后,进献了那个叫花花奴儿的西域美女后,便彻底从此君王不早朝了。听说嗡嗡还在后果园复原了清河县城,跟花花奴儿搬进去玩起了角色扮演。打那之后,宫里的后妃太监宫女,只有愿意出演相关角色的,才有机会进入清河县城,见到隆庆皇帝。

    太监宫女们当然无所谓了,反正都是龙套。后妃们为了能雨露均沾,也只好放下架子,扮演起了书里的女人。

    李贵妃本来也想参与一下,但让人找了本《金瓶梅》来一念,险些把她活活臊死!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黄书,我怎么以前不知道……哦不,本宫怎么能作践自己?

    于是她几乎一年都没见到皇帝……

    以文人自居的冯保,也没好意思出演,结果也见不着皇帝了。

    李娘娘恨得牙根痒痒,冯公公也担心这样下去,自己会被那些臭不要脸的排挤掉。于是后宫实际的女主人,和东厂大太监再次一拍即合。

    结果就在上个月,宫里忽然传来噩耗,宸妃娘娘薨了。

    宸妃就是花花奴儿的封号。传说她被宫人撞破与蒙古护卫私通,担心被告发后遭受重刑,便先一步投井自尽了……

    永失所爱的隆庆皇帝遭此打击,整日长吁短叹,郁郁寡欢,躲起来不见人,就更没有上朝的心思了。

    ~~

    为了安慰皇帝那颗受伤的心,打算把今年江南集团给自己的个人分红,分一半献给敬爱的皇帝陛下,哄他开心开心。

    来天津的路上,江雪迎就已经向赵昊汇报过今年的收成了。

    受琉球商会遭劫,与澳门关系恶化的影响,赵公子下达了‘南下禁止令’,是以集团今年的对外贸易额惨遭腰斩。

    下半年他又大动刀兵,耗费军资无数。尤其是对葡萄牙人的一仗,各项开支加起来,高达三百万两白银!

    这还不算行贿殷正茂的两百万两,以及打点广东官场的费用。

    虽然后来成立南海集团,一下就搜刮到了三千三百万两白银!

    但那是南海集团的注册资本,要专款专用的,不能算作集团利润啊。

    所以今年的利润不如过去两年……前年,也就是隆庆三年,集团的税后利润是七百万两白银。

    其中可分配利润三百万两。赵昊分得了五十四万两。

    去年因为天下太平,在持续高投入的情况下,利润依然实现了高增长,达税后九百八十万两。

    其中可分配利润更是高达420万两。赵昊去年分到了75万两白银。

    今年上半年集团各项业务发展迅速,蒸蒸日上,如果一切正常,估计赵昊能分到上百万两。

    但天有不测风云,下半年收入锐减,支出暴增,结果最后核算出的利润,‘仅有’五百多万两。

    于是赵昊只能分到40万两了……

    不过能在今年这样内外交困、征战不休的情况下实现这样的盈利,赵公子没有一点不满意。听完汇报后,他对江总裁的工作赞不绝口,然后便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

    冰车的速度飞快,果然在小年那天便抵达了北京城。

    赵昊虽然很思念小县主和小竹子,但成婚之前,是不可以见面的,好在也就是大后天的事儿了。

    至于对岳父大人的答复,当然也只能请张敬修代为转达了。

    张居正在家养眼了……是字面意义上的养眼,不是看美女那种引申义。

    他两个眼眶已经消了肿,但青黑色依然很明显。素来以完美形象示人的张相公,自然告病在家,想方设法的去黑眼圈。

    听张敬修回复时,不谷正拿剥了壳的熟鸡蛋,在自己眼眶四周滚来滚去。

    “他要专心婚礼,不能分神?”听完儿子的话,张居正手里的鸡蛋不动了。

    “是,他说不然太对不起筱菁。”张敬修轻声道。张家兄弟有一个说一个,在父亲面前都跟鹌鹑似的。

    “他放屁,他还知道对不起筱菁?!”张居正却不像儿子那么好糊弄,陡然提高声调道:“要是真觉得对不起,那杀材就不会娶五个老婆了!而且还是一下!”

    “父亲,鸡蛋……不能用了……”看张居正又要把鸡蛋往眼上放,张敬修赶紧提醒。

    不谷这才发现,方才一激动,把蛋黄都捏碎了。

    他恨恨把鸡蛋丢到一旁的痰盂中,接过帕子擦干净手,阴着脸道:“更衣,备轿。”

    “父亲要去哪?”张敬修忙问道。

    “奉他的命,去内阁求情。”张居正没好气道:“但愿高阁老看在我替他挨揍的份上,能再宽限些时日吧……”

第二百零五章 深谋远虑赵立本

    腊月廿四,婚礼的前两天。

    赵公子本打算补个觉的,却四更天就被老爹叫起来。赵守正命他梳洗干净,换穿新衣后,领他来到爷俩所住的后院,进了正中一间后罩房。

    房中烛光通明,赵立本和赵守业都在。

    赵昊进屋向爷爷和大伯打声招呼,目光便被香案后的长条供桌吸引了。

    只见供桌正中用个神龛,高高供奉着老赵家厚厚的族谱。

    族谱下供奉着四具样式庄重的紫檀木牌位,上头分别写着:

    ‘先伯考赵公讳守古府君之灵位’。

    ‘先伯考赵公讳守丞府君之灵位’。

    ‘先伯考赵公讳守平府君之灵位’。

    ‘先伯考赵公讳守己府君之灵位’。

    “爷爷,这都是什么人啊?”赵昊看起来这好像是他爹那一辈的。便一面合十拜拜,一面好奇问道:“难道都是我故去的伯父?”

    “是,以后你要继承他们的宗祧,为他们传宗接代,快点磕头归宗吧。”却听赵立本淡淡道。

    “爷爷,你就是对我爹再不满,也不能给我换掉啊。”赵公子回头看看身后的赵二爷,小声嘟囔道:“再说也不能一换四啊……”

    “我给你换爹干嘛?”赵立本差点背过气去,瞪他一眼道:“那畜生还是你爹!”

    “那从今往后,我就有五个爹了?我要那么多爹干嘛啊?”赵公子哭笑不得道:“一个还不够让我操心的?”

    “为父现在省心多了。”赵二爷小声抗议道。

    “这四个都成牌位了,你有什么好操心的?”赵立本白他一眼道。

    “那也怪不吉利的。”赵昊没法接受道。

    “你当老子愿意费这些事儿啊?”赵立本吹胡子瞪眼道:“还不是因为你小子非要娶五个老婆?那就非得这样不可!你要是只娶雪迎一个……我才懒得多管闲事呢!”

    “明月是皇上赐婚……”赵守正弱弱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其实也不是他的态度……

    “住口,你这傀儡!”赵立本横眉竖目喝道。

    “那还有张小姐呢……”赵守正又嘟囔道。

    “住口,你这叛徒!翅膀硬了想造反吗?!”气得赵立本扬手要揍他。

    “我不是叛徒,也不是傀儡……”赵守正连连后退,嘴却碎个不停。

    “我打死你个畜生!”赵立本抄起供桌上的烛台,就要给赵立本开瓢。

    “爹,我后天就当公公了!”赵守正赶紧抱头,拉开安全距离……

    那边老爷子和赵二爷置气,这边赵家大爷对赵昊说个分明道:

    “按说你又不当官,想娶几个老婆就娶几个,老百姓只会说你有情有义,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当妾。但终究是‘法有大妨,礼无二嫡’,咱们书香门第、仕宦家庭,还是得讲究一些的。”

    “明白。”赵昊点点头,他知道赵守业的意思。

    随着嫡长继承制作为宗法制度的核心确立下来,华夏自周以降,婚姻制度便一直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并在历朝历代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

    然而礼制归礼制,法律归法律,社会现实又是另一番景象。‘平妻并嫡’现象作为礼法秩序中始终存在的波澜,扰动着统治阶层礼的理想与法的权威。虽然一直为法律所禁止,却在社会生活中一直理所当然的存在着。而且自春秋至大明越演越烈,其生存环境也越来越宽容。

    譬如方才赵守业说的‘五后并立’,就是隋文帝杨坚的女婿,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的壮举。在他之前,魏晋士大夫为了更大范围的联姻,并娶‘左右夫人’的现象也不罕见。

    到了民风开化的唐朝,就直接‘双妻并嫡、既成流俗,议者不以为非’了。有唐一代,并嫡之风尤盛,唐代户籍册中所录一家二妻三妻十分普遍。朝臣已有妻者,皇帝往往仍赐以妻,且与原配并封受爵,作为拉拢朝臣的常规手段。

    这种风气到了宋朝理学大兴之后,逐渐式微。但本朝心学大兴后,礼教大坏,平妻现象再度屡见不鲜。而且民间对于这种明显有违礼制的现象不以为意,反而将其看做有情有义的表现。

    平妻现象最多的地方就是徽州。因为徽州人普遍早婚,年纪轻轻结婚后,便会出远门做生意。妻子则留在家里侍奉公婆,抚养子女。在这个万恶的男权社会,男性只要有钱是不会因为夫妻两地分居性压抑的。所以徽商们赚了钱之后,往往会在外再娶一房,过上两头并大的性福生活。

    官府也不会管这种家事的。就连海瑞都不好意思搬出《大明律》,判人家重婚罪的。

    大家都是男人,难道你有一妻一妾,就比我娶两个老婆高尚不成?其实还不如呢……

    ~~

    但赵立本想的深远。一来,违法就是违法,不能因为沙克也干过,就变成合法的。所以这种事情处理不好,日后终究是个把柄。

    现在皇帝赐婚不要紧,可万一将来皇帝翻脸了呢?或者就是有御史打定主意,要严格按律条来追究怎么办?就算没法搞赵昊,在关键时刻却能给赵守正使个大绊子。

    越是干大事的人,越要步步谨慎,不能留下后患。哪怕现在觉得没问题,也要考虑到将来情况变坏了怎么办。所以赵立本思来想去,决定向家乡的商人学习。

    徽商‘两头大’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家大业大,这个问题处理不好,等老了两房老婆孩子争家产就能打出脑浆子。

    就算他们立下遗嘱,明白分家。但如果不从法律上给后进门的老婆一个正当地位,那原配生的儿子就能去官府以‘重婚罪’提起控告,主张遗嘱无效,让二房净身出户。

    虽然这很不容易,但只要能打通关节肯使银子,就有可能办得到。

    为了解决这一隐患,头脑灵活的徽商们从嘉靖皇帝‘继统不继嗣’的主张中得到了灵感。他们从同族中,寻找无后的叔伯辈,备以重礼请求在不出户的前提下继承宗祧,以一人兼祧两房香火,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两妻平等,无分大小了。

    因为虽然两房丈夫为同一人,但在宗族法度下,他却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自然可以各娶一个正妻,只要两房子嗣日后分别继承两支宗祧即可,所以与禁止重婚的律条并不矛盾。

    当然,这种掩耳盗铃似的事实重婚,其实是在利用法律的空白,放在别的朝代分分钟就会被打上补丁。

    唯独在本朝,在嘉靖以后,这个补丁是决计打不上的……

    因为你打补丁就是否认兼祧制度,如果你否认兼祧制度,那嘉靖皇帝的皇位继承就不合法,他爹兴献皇帝就得立即移出太庙去!

    老百姓可能已经忘记了,但所有读书人都会清晰记得。因为孝宗皇帝坚持一夫一妻一个娃,正德皇帝竟没有亲兄弟,他本身又不育,结果宾天之后,只能便宜了他堂弟——兴王朱厚熜。

    朱厚熜以藩王入继大统后,便是先帝嘉靖了。嘉靖皇帝即位不久,便与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武宗旧臣们,就谁是他爹的问题,展开了长达三年半的大礼议之争。

    大臣们认为他是以藩王继嗣大统,理所当然要该认孝宗皇帝为爹。至于他的生父兴献王,就变成他叔叔了。

    嘉靖一听可不干了,老子来当皇帝作威作福的,结果上来先把爹丢了,这皇帝当着还有什么劲儿?这时新科进士张骢上疏,陛下是来继承皇统,而非继承皇嗣的。就像民间的‘兼祧’,不一定要过继才能继承宗祧,完全可以一兼祧两房。所以皇统不一定非得父子相继。建议嘉靖仍以生父为考。

    嘉靖这下有了理论依据,便坚持‘继统不继嗣’,这皇帝我当,但新爹我不认……

    尽管‘继嗣派’大臣们前赴后继,小阁老杨慎更是率众在左顺门振臂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然后便求锤得锤,被反复廷杖后流放……

    但强硬的嘉靖皇帝还是取得了‘大礼议’的胜利,以兄终弟及继承大统,追尊生父为兴献帝后又加封为献皇帝、改称孝宗皇帝曰‘皇伯考’。

    所以,兼祧是不可以被非议的。你否定它的合法性,就否定了嘉靖皇帝的合法性。那隆庆皇帝的合法性也会遭到否定,他子子孙孙继承皇位的法统,都要被动摇了!

    所以,除非大明再发生一次帝系转移,否则这个补丁再也打不上了。

    于是一个完美的闭环形成了,两头大的合法性便解决了。这样徽商们只要将其在两房的财产严格区分开,所生之子各承宗祧,各继各产,就不用担心两房争家产了。

    而且赵昊是赵守正的独子,跟当初嘉靖皇帝的情况完全类似,所以兼祧的理由更加充分。

    这样一搞就彻底杜绝了日后的隐患。

    所以知法懂法才能犯法……哦,不违法啊!

    虽然一肩挑五房,确实多了点,但能者多劳嘛。

    此外,赵立本一直很担心他执意不分嫡庶,将来他百年之后儿子们争家产的隐患,也就有办法解决了。

    赵昊是绝对想不到这些的,所以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言一点不虚!

    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便痛痛快快给四位伯父上了香,然后四拜兴,便挑起了这四房的香火……

    ps.自从打完仗我就在琢磨,如何能让赵昊合理的娶五个老婆,呼,终于解决了这一大难题。不用卡文了,加速加速!再写一章去!

第二百零六章 册封

    赵立本提前来京里,就是为了办成这件事,让赵昊兼祧五房,这样能让张相公心里舒服不少,叶氏那里也有交代,你好我也好。

    唯一不太爽的就是长公主了。毕竟李明月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有皇帝赐婚,正妻的位置谁也抢不去。现在一分为五,大家都成了正妻,从来不吃亏的长公主,当然会觉得吃亏了。

    所以赵立本不许赵守正跟去南京,非让他一起进京,就是要让儿子去说服那蛮不讲理的恶毒女人。

    反正赵二爷一进京,就一头扎进了长公主府,好一个睡啊……哦不,好一个游说啊。

    他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善于捕捉长公主的漏洞,巧舌如簧,深入浅出,通宵达旦,鞠躬尽瘁……据说还遭到了鞭打,但总之是啃下了这块硬骨头。长公主终于勉强同意了兼祧方案,不过她未来的外孙,必须是赵郎的孙子,这一点是绝对不能含糊的!

    此外,还不能再给她甩脸子,揽着她见亲家公……

    赵立本就没奢望让雪迎的孩子继承赵守正这一脉,至于后一个条件,他就当是性贿赂了……便都应了。

    这件事一定,后面其实就是走流程了……

    ~~

    腊月二十五,婚礼前一天,隆庆皇帝便派出多路人马,带着仪仗诰命,分头册封五位准新娘去了。

    去长公主府的一路,由司礼太监孟冲亲自负责,自然规格也是最高的。与他同行的还有礼部尚书高仪,翰林侍读学士丁士美,两位大人分别担任册封使和副使。

    三人乘辂持节,鼓吹备而不作,带着仪仗浩浩荡荡来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中,柳尚宫和鸡公公早就率领宫人们准备好了一切,只待仪式开始了。

    长公主、李明月和李承恩都穿着朝服出迎到府门外,北面而拜,恭迎天使。

    使者这才入府,在银安殿前面右而立。

    长公主和儿女也跟着进来,在银安殿前面左而立。

    然后便是繁琐的册封仪式了……

    给李明月的旨意有两道,一道是加封她为宜兰郡主的敕书。

    按例,亲王之女才能封郡主。长公主虽然与亲王平级,但生的女儿也能封郡主,还是大明头一回。

    唯一的外甥女大婚,隆庆皇帝这个当舅舅当然不会吝啬了。给李明月再提提身份,也无可厚非。

    李明月跪地从孟冲手中,依次接过自己的银册和胸背饰金绣翟纹的鞠衣,金绣云霞翟纹的霞帔,缀满珠花的七翟冠……这是郡主的朝服,也是她明日大婚的礼服。

    第二道旨意才是赐婚,便听年迈多病的高尚书,戴着老花镜,颤歪歪的念出诏书道:

    “古称俯就,是谓通婚。恩之所加,礼亦有变。翰林检讨、奉训大夫赵昊,华胄恭仁,温良美茂。当申下嫁之命……”

    ~~

    与此同时,礼部右侍郎诸大绶和左中允申时行也作为册封正副使,来到了大纱帽胡同。

    现在礼部的二号首长……左侍郎殷士儋愤然辞官,这位子还没人进补呢。和掌翰林院事的申时行联袂担任使者前来册封,就是赵昊也没这面子了。

    不错,只有不谷有这个面子。可惜不谷眼圈还是黑的,实在没面子啊……

    但闺女的人生大事,他又不能不露面,只好换上一品朝服,让夫人给化化妆,遮遮瑕。

    不过黑眼圈还是挺明显的……

    “阁老这是操劳过度,睡眠不足所致啊。”好在两位清流的马屁技术都很精湛,断不会让张阁老难堪的。

    被状元拍马屁,而且是两个状元一起拍,那滋味别提多过瘾了。反正张居正是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小女何德何能,居然劳二位状元公亲来册封,莫要折杀她呀。”

    “哎,京里谁不知道,也就是女孩子不能考进士,不然令爱肯定能考个女状元。”诸大绶是嘉靖三十五年的会试第二、殿试第一,跟申时行的成绩一模一样。来了这样的册封组合,也难怪张相公如此高兴了。

    便让顾氏去把女儿叫出来听封。

    不一时,顾氏,带着愈发美若天仙的张筱菁到厅前跪领诰命

    “奉天承运皇帝

    制曰:

    素闻天降纯嘏,笃生柔嘉,女习图史之规箴,宜佩闺帷之贞训。尔大学士张居正之女闺名筱菁,淑仪端谨,懿范闺闱。宜彰女德,兹特赠为三品淑人,以示褒奖。

    钦此!”

    张居正一家都吓了一跳,虽然命妇的品级有名无实,只享受级别,不给俸禄,但直接封个三品诰命,还是受宠若惊。

    “张淑人,还不快谢恩领诰命?”诸大绶笑着提醒她道。

    张筱菁看向父亲,一副不敢擅作主张的样子。今年她一直这副乖乖女模样,就像那个一哭二闹三上……的人不是她一样。

    “恩赏太重,小女承受不起啊。”张居正便推辞道。

    “实话跟相公说,其实当初部里拟给令爱的是从五品宜人的。”诸大绶便解释道:“因为皇上已经晋升令婿为从五品奉训大夫。那么按例从夫,令爱应封为从五品宜人。”

    “合情合理。”张居正微微皱眉问道:“那为何?”

    “这是陛下和贵妃娘娘的意思。”诸大绶答道。诰命和敕命诏书,都是先由礼部按规定具题,皇帝恩准后付翰林院撰文,再由内阁中书舍人缮写,最后钤印而成的。

    “陛下说赵公子不出仕,令爱将来怕是当不上一品夫人了,还是封的高一点吧。”

    并非所有诰命都是妻凭夫贵,皇帝也可以直接册封烈女贞妇以示褒奖……当然,所谓‘烈女贞妇’放在张筱菁身上,是怎么看怎么不搭。不过是找个不受赵昊品级限制的借口罢了。

    张居正是隆庆最心爱的老师……之一,不看僧面看佛面……好吧,赵昊的面子也不小,那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总之,隆庆抬举了一下张筱菁,把她抬成了正四品恭人。

    “但这事儿不知怎么让贵妃娘娘听到了,她说张相公于国有大功,将来国事还仰赖相公呢。朝廷怎么能吝啬呢?结果令爱又升了两级,成了正三品淑人。”诸大绶实名羡慕道:“拙荆也才刚是淑人而已……”

    “哎,她一步登天是皇上和娘娘赏的,尊夫人那是一步步挣来的,不一样的。”张居正心情大好的摆摆手道:“再说跟了那小子,淑人也就到头了。哪像尊夫人,过不了几年就要得副一品诰命的,那才叫真正的成功。”

    张相公老凡尔赛了,因为一旁的顾氏就是一品夫人。

    不过他已经隐约猜到,贵妃娘娘突然向自己示好,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帅,而是好朋友冯保从中捣鬼。

    ‘也不知那家伙有何图谋?’张居正有些走神,忽然想到冯保去赵家胡同传旨了。暗道说不定他会跟那孽障透透风……

    胡思乱想间,他连接下来赐婚的诏书都没留神听。

    不谷也不想听!

    ~~

    赵家胡同。

    冯保已经宣读完了升赵昊为从五品奉训大夫的诏书,然后笑眯眯道:“请新娘子出来受封吧?”

    “好,听公公的。”赵昊点点头,低声吩咐几句,护卫便快步出去,请江雪迎进来。

    待她在香案前跪好,冯保便拖长腔宣读了赐婚和封她为宜人的敕书。又赐了她云霞鸳鸯纹的褙子、霞帔;鸳鸯特髻和镀金银钑花坠子等五品礼服,作为明日吉服。

    江雪迎神态从容的谢恩退下后,便轮到马湘兰上前受封了。

    马姐姐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赵昊却能从马姐姐眼中,看出她此刻的惶恐……

    赵昊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马湘兰便嫣然一笑,看上去优雅从容,实则还是慌成狗。

    厂公的眼睛多毒啊,冯保一眼就看出马湘兰的慌张。

    他对赵昊的情况了解的,比赵昊想象的还多。知道马湘兰原先是个秦淮河畔的清倌人,赵昊十四岁时就跟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受封命妇,确实如梦似幻,缺乏实感。饶是她有超凡绝伦的心理素质,依然会诚惶诚恐吧……

    冯保收起念头,便又宣读了赐婚和封马湘兰为六品安人的敕命。又赐了她云霞练雀纹的褙子和霞帔;鸳鸯特髻,钑花银坠子等六品的礼服,作为明日吉服。

    待马湘兰谢恩退下,最后进来的是巧巧。

    巧巧更是把局促直接写在脸上了,站在门外迈不开腿,非得赵昊拉着手才敢进屋。

    ‘一个卖早点的……’冯保不禁暗暗哂笑,心说赵公子这食谱可够广的,上至天潢贵胄,大家小姐,中有女商人,下有秦淮名妓,小家碧玉,真是博爱啊。

    不过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他可交的地方吗?‘富易妻,贵易友’才是常态,能做到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有几个?

    想到这儿,他便露出自以为温和的笑容。不过老特务笑起来更瘆人,还不如不笑呢……

    待巧巧在赵昊的带领下跪地后,冯保便宣读了赐婚并封她为七品孺人的敕书,然后赐她礼服,六品、七品礼服是一样的。

    这样赵公子的五个老婆,就都是吏部在册的命妇了。

    哦不对,人家小郡主是宗室……

第二百零七章 保护伞冯公公

    册封仪式之后,赵显按例奉上了丰厚的谢仪,小太监们高兴的直咧嘴。怪不得都争着想来这一路,这赵家人出手也太阔绰了,来一趟赶上去别处十趟了,也难怪老祖宗们都念赵公子的好。

    就好比二祖宗吧。冯公公整天阴着个脸,啥时候跟这会儿似的笑开了花?

    赵昊又对冯保笑道:“家里已经备好酒席,请大人和诸位公公吃杯酒再走不迟。”

    按例宫里太监出来,传旨之后是只收礼不吃酒的。不过今天冯公公心情好,笑眯眯的点头道:“那就讨公子杯喜酒吃,正好替太子爷问问,今年的贺岁片……就是那个青蛇白蛇,能如期上映吗?”

    “肯定可以的。”赵昊笑着点点头道:“成片已经有了,只是有些尺度问题,还得请大人把把关。”

    “要得要得。”冯保使劲点头道:“娘娘现在很是敏感,不能露肉、不能搂搂抱抱,省得有人到娘娘那乱嚼舌根。”

    “好好,那我让他们再给蛇精穿个长袖。走,咱们边吃边聊。”赵昊便请他到花厅入席。

    至于同来的小太监,自有赵显领着到前院吃酒不提。

    ~~

    冯保当然不是为了吃这杯酒,更不是为了看片,他留下来是跟赵昊有话要说。

    明天赵公子大婚,今天还有一堆事儿呢,冯保也就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了。

    “公子,高胡子要对你下手,而且是下死手!”

    “嗯,听大舅哥说起过。”赵昊心说好么,高拱还真是从来不耍阴谋,要搞自己也搞得这么轰轰烈烈,尽人皆知。

    “是小爵爷还是……”赵公子老婆多舅子就多,冯公公不得不多问一句来定位。

    “是张大公子。”赵昊自豪笑道。这种事,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唔。”冯保点点头,阴声道:“那张相公有没有让他告诉你,有人告你的刁状啊?”

    “是谁?”赵昊神情一凛。

    “还能有谁,高胡子那帮好学生呗。”冯保冷笑一声道:“譬如南吏科给事中王祯,南户科都给事中陈与蛟那帮家伙,他们弹劾江南集团与民争利、非法办学、垄断民生之类,疯狂给公子罗织罪名。”

    “嗯。”赵昊点下头,这他早就知道。

    高拱是嘉靖四十四年的大主考,他那帮门生跻身官场五六年,正好具备了晋升科道的资历。而且科道由吏部铨选,无需经过廷推,决定权完全在高拱手里。他吸取之前的教训,充分认识到把言官掌握在手中的必要性。便把合适的弟子大规模任用为言官。

    不过因为之前他复出时,曾有言在先不会打击报复,所以不便马上清洗北京的科道,给自己人让位。就把大部分弟子先安排在南京,把级别提起来再找机会慢慢往北京调。

    赵贞吉倒台后,大批北京言官被逐。这帮高阁老的弟子十分亢奋,拼命表现想被老师选中,好调到北京去。在高拱近乎明示的情况下,江南集团和江南帮就成了他们集中攻击的目标。吴叔叔下课,海瑞调离,都是他们的杰作……

    “除了那些老调重弹之外,他们还弹劾你蓄养死士,阴谋造反。”冯保又阴测测道:“他们说你雇佣了大量退伍官兵,加入江南集团的保安队,把他们训练的比官军还要精锐。”

    “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昊的瞳孔一缩,接着给冯保斟酒的机会,掩饰下心中的惊慌。“那只能说明官军太拉胯,还不如民间的护院。”

    “他们还说,你有水手无数,船坚炮利,在海上横行无敌……”冯保接着幽幽道。

    赵昊感觉头皮都要炸了,却依然能保持一滴酒不洒出来,可见人都是在不断进步的。

    “当初是兵部特许,为了保护漕粮安全,皇家海运可以拥有一定数量的火枪火炮,这跟兵部都是签了文书的。那些枪炮也是各地卫所拨给的,全都严格管理、登记造册,且到港前必须封存,从未携带下船。”赵公子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便叫起撞天屈道:“何况这也不是皇家海运的特权,福建那边放洋的海船,也全都配给火炮的。不然海上盗匪凶悍,完全没有自卫能力,就是送菜给人家啊……”

    “可他们弹劾你的船队已经打跑了红毛鬼,消灭了曾一本,独霸大明的海疆了。”冯保冷声道:“这已经远远超出自卫的范畴了啦!”

    “啊?张冠李戴了!”赵昊哑然失笑道:“打跑红毛鬼,消灭曾一本等海主的,那是广东海防参将林道乾,关我江南集团什么事。不能因为他曾在家父麾下,就把他的功劳算在我头上啊!”

    “但问题是他们说,整个江南都在庆祝,是自己的舰队取得了胜利。”冯保加重语气道。

    “这……”赵昊只好讪讪改口道:“那帮王八蛋,居然把虚构战功的那一套,从行伍带到集团了。其实他们只是敲敲边鼓,打打辅助。下海才几天?哪能搞得掂红毛鬼和大海主?真是恬不知耻,吹牛不上税!”

    “哦,是吗?”冯保又阴测测笑起来。

    但赵昊这会儿已经完全从震惊中冷静下来,明白冯保这是在吓唬自己。他的敌人是谁?谁挡了他前进的路?要是在这种时候敌友不分?那就不是冯保了。

    “是啊,不是吗?”赵昊便展颜一笑道:“我算是听出来了,大人这是对我不满啊。觉得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我怎么还往后缩,对不?”

    “哈哈哈,无怪乎张相公视公子为天下奇才,单凭这份镇定,天下就找不出几个。”冯保竖起大拇指,算是默认了。然后叹口气道:“但咱家也不纯是吓唬公子,方才我说那些,全都是真的。高胡子那帮学生,的确要置你于死地。之所以眼下朝中还波澜不兴,是因为那些弹章都留中不发了。而陛下之所以不信他们,是咱家帮你打掩护啊。”

    说着他瞥一眼赵昊,幽幽道:“不瞒公子说,你和江南集团早就上了厂卫的重点监控名单,这是之前滕公公在时的命令,后来他不在了,咱家请示过皇上,是不是把你和江南集团,从名单上拿下来。”

    “陛下怎么说?”赵昊着紧问道。

    “陛下没说话。”冯保淡淡道:“不说话的意思就是维持现状。所以到现在,还是每个月都有厚厚的情报送到东厂,包括你们打琉球的事情,都有人第一时间报了上来。是咱家下令,让他们把不宜御览的内容都抽出来,实在不能瞒的也把西瓜说成芝麻……”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赵昊忙满脸感激的起身拱手,向冯保施礼道谢道:“大恩不敢言谢,大人就是我们最大的靠山啊!”

    “公子言重了,且不说咱家和你泰山相交莫逆,单说咱么这关系,也够得上知己了。”冯保笑着扶起他道:“咱家不帮自己人帮谁啊?”

    其实江南集团和西山集团加起来,一年孝敬东厂锦衣卫的银子,差不多有上百万两。冯保更是在西山集团和卢沟桥公司都入了股,今年光分红就二十万两。

    当然,提钱伤感情……

    “是是是,大人高义,能与大人结好,真是三生有幸。”赵昊忙点头不迭。

    “可是咱家得提醒公子,这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呀。”冯保敛住笑容,沉声警告道:“三人成虎的道理不必多说,让高胡子那帮人继续抹黑下去,不是屎也是了。到时候悔之晚矣!”

    “是。”赵昊重重点头道:“大人当头棒喝,敲醒了我啊,确实不能继续退让下去了。”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冯公公神情一振,终于说了实话道:“咱家也是急坏了,不然也不会大喜的日子给你添堵。实在是你对高胡子退避三舍,你岳父也是放低了身段,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你说那天会揖,他干嘛要抱住殷阁老呢?让殷士儋把姓高的揍个满脸开花多好?”

    “岳父许是顾虑,那样日后会被高阁老迁怒吧。”赵昊猜测道。

    “果然不愧是翁婿,叔大兄也是这么说的。”冯保说着话锋一转道:“但你们这样一味示弱,只会助长那厮的气焰。他非但不会感激你们,反而会变本加厉,把你们赶尽杀绝的!”

    “是。”赵昊点点头,正色对冯保道:“其实岳父让大舅哥到大沽口迎接,也是提醒我要早作决断了。但兹事体大,必须要慎重谋划才能行动。等新娘子回门时,我会跟岳父好好商量一下的!”

    “嗯,当然是要商量了。”冯保松了口气,这就是他来的目的。

    他比赵昊和张居正都急。因为他没告诉赵昊,由于花花奴儿之死,自己已经恶了隆庆皇帝……孟冲那厮一口咬定,是宫里有人看不惯那胡姬独享圣宠,便假他之手设局害死了宸妃。

    冯保有口莫辩,因为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儿……

    隆庆皇帝奈何不了李贵妃,那是太子、潞王和他三个闺女的妈,自然就把怒气转移到他身上了,已经很久不给他好脸了。

    只是没法追查此案,所以一时没发落他。但冯保十分担心,说不定哪天,皇帝就会因为自己左脚先进门,便让人把他活活打死……

    所以虽然三人都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但冯保是弄不好就要命的那种。见这对自己下了重注的翁婿如此拉胯,他能坐得住才怪。

    “大人放心。这回我们是忍无可忍,无法再忍了。”赵昊拍着胸脯道。

    “好,那咱家静候佳音了。”冯保端起酒杯刚要喝,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赶紧停下动作与他碰杯道:“来,祝公子新婚大喜,早生贵子!”

    ps.再写一章。

第二百零八章 婚礼

    腊月廿六,婚礼当天。

    五更天,赵守正穿戴公服,到正院祠堂中祭祖,报告后人成婚的喜讯。

    赵昊也穿戴整齐,在西跨院的祠堂中,给那四位‘先伯考’上了香,分别告诉他们自己要结婚了……

    然后赵立本和赵守正在正厅升座,担任赞者的大伯,引赵昊到父祖座前三拜。

    因为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所以赵立本并不说话,只含笑看着孙儿。慈祥的像个正常的老爷爷。

    所以应该当父亲的发话。

    赵守正却感慨万千,看着十八岁的儿子,他不禁想到自己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将其拉扯起来的不易。

    这一转眼,儿子长大成人了,要成家了。

    真好……

    想到这,赵二爷就红了眼圈,捂着嘴要哭出声来。

    “老二,你得说词儿啊。”赵守业无奈提醒。

    “哎哎。”赵守正赶紧掏出帕子擦擦眼角,对儿子下令道:“躬迎嘉偶、釐尔内治。”

    “敢不奉命。”赵昊照本宣科,领命退后,再拜而出。

    厅外,头插红花,斜披着红绸的傧相们,早就等候多时了。见赵公子出来,便给他披上大红花球,用红绸缠一圈乌纱帽,再插支金花,扶他上了披红挂彩的大白马。

    “迎亲去喽!”赞者高唱一声,傧相们便牵马出门。

    迎亲的队伍早就在胡同中静静等候多时了,看到新郎官出来,开始吹吹打打,舞龙舞狮开路。

    场面规规矩矩,该有的都有。但要是看过他在金陵和苏州那两场亲迎的,就会觉得忒逊色了。

    在金陵,那可是彩楼相连十余里,万人空巷;在苏州,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堪比上元灯节。

    因为是在天子脚下,又有高胡子的汪汪队盯着,丝毫不敢逾矩,所以虽然是迎娶郡主和大学士的千金,却没法像在苏州金陵时搞得那么铺张。所以也就不必备述了……

    及至十王府街,才复又豪奢的景象。不过那就是长公主殿下搞的,有种弹劾她去啊。

    但皇室的做派与赵公子这种暴发户不同。只见整条宽阔的大街,都用高高的帷幔遮挡住,就是为了不让人观看……对,连看都不让外人看。

    不过不看也好,省得目睹这世上贫富之悬殊……

    那帷幔都是用红色和黄色的绸缎制成,且帐舞蟠龙,帘飞绣凤,本身就昂贵无比。其内更是鼎焚龙涎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金银焕彩,珠宝生辉,让人恍若进入瑶池仙境一般。

    没办法,单轮手头的金银财宝,长公主比赵昊富多了。民间都以‘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来形容嫁妆的丰厚。宁安给李明月的嫁妆要是折成良田,能买下整个京城。前日送嫁妆的队伍,真的超过了十里!

    其中最值钱的嫁妆,是她在西山集团的所有股份。身为西山集团董事长,长公主拥有集团27.32%的股份,其中2.32%是替宫里代持的。所以是整整25%的股份,转到了李明月名下。也就是整整250万股。

    尽管在高阁老的打压下,西山集团股价不再势如破竹上涨,已经在三十两左右横盘很久了。就算以30两股价计算,这些股票的价值也高达7500万两了。虽然没法真的变现成真金白银,但李明月已经是全球女首富了……

    也许只有未来某一天,江南集团的股票也上市后,才能有江雪迎跟她比一比了。

    有人要问了,都给了闺女,那儿子怎么办?不用担心,宁安手里还有卢沟桥公司11.48%的股份,也值个上千万两。将来她百年之后,自然就是李承恩的了……

    也就是说,小爵爷还得再穷个几十年……

    ~~

    赵昊在鸡公公的引导下,于长公主府门外下马后,红着眼圈的李承恩出迎于府门之东,面西作揖,恭迎娇客进府。

    待赵昊于府门左侧立定后,担任执雁者的赵显便将大雁奉上。

    李承恩将大雁陈于银安殿前,引导赵公子向着银安殿中的长公主四拜兴,赵昊便告退出了府门。

    小爵爷并不相送,而是转身进殿禀报。这不是他在报夺妹之仇,而是规矩就是如此。

    长公主就是再疼赵昊,也不能让他进殿,也是规矩。要是依着她,更愿意到赵家胡同,去当男方家长,但身为皇室公主,言行举止就必须恪守皇家规矩。

    至于跟情人幽会,千里送炮,搞爱死爱慕什么的,那都是赵郎的表妹肖氏所为,跟她宁安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待李承恩禀明婿家执雁亲迎之后,宁安便命担任保姆的柳尚宫,引宜兰郡主李明月至银安殿中。

    小郡主向长公主四拜兴,起身后便听宁安从容不迫、充满皇家气度的叮嘱道:“往之夫家、以順为正、无忘肃恭。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舅姑者,公婆也。

    虽然小郡主没有婆婆,但宁安还是照本宣科,说不定将来又有了哩。

    而后柳尚宫为郡主戴上盖头,李承恩将她送上凤轿,十六抬的凤轿便在小爵爷泪雨滂沱中缓缓起轿出府,跟着迎亲的队伍缓缓离开了长公主府。

    ~~

    迎亲队伍又吹吹打打,来到大纱帽胡同。

    比起豪奢无边的长公主府外,这里就简朴多了。不谷虽然也不差钱,但身为清流官员,还是要注意影响的。

    赵昊在大学士府外下马,由张敬修将他引入府中,大小舅子们便一拥而上,向他讨要红包。这是京里的习俗,曰‘拦门’。据说寻常百姓结婚,新郎想进岳家的门,非得扒层皮不可。好在大学士府还是要讲究体统的,再说赵昊还是舅子们的老师,他们也不敢搞得过火。捞了笔实惠,就欢天喜地放他进去了。

    正厅中,张居正夫妇都穿着一品的礼服,面南正襟危坐。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但张相公的脸却仍在阴影里,也不知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熊猫眼,还是红了眼圈不想让人看到……

    赵昊毕恭毕敬给岳父岳母四拜兴,张居正缓缓让他起身,看了赵昊好一会儿,方迸出几个字道:“敢欺负筱菁,绝不饶你!”

    “岳父大人请放一百个心,小婿都爱死筱菁了!”赵昊忙表态道。还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

    “哼,日久才能见人心!”张居正却不肯轻信。

    “老爷放心,这孩子肯定说到做到的。”顾氏笑着打个圆场。她倒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又道:“筱菁这闺女任性的很,还请女婿多多包涵。”

    “是。”赵公子忙恭声应下。

    然后小舅子们又按照老家的规矩,为新郎奉上鸡蛋煮糖水的‘鸡蛋菜’,以及‘四果茶’、‘称心汤’,新郎依例只喝汤水即可。

    这时,五福妇人才领着戴大红盖头的新娘子出来,与新郎拜过祖先,叩别父母后,由长兄以红绸牵上轿,最后放炮礼送。

    赵公子便在喧天的鞭炮声中,迎着花轿出了大学士府。

    那锣鼓鞭炮声也跟着接亲的队伍渐渐远去,大学士中重新安静下来。

    便见那始终坐在阴影中的张大学士,肩膀抖动了几下,脸上也多了些亮晶晶的水迹。

    “老爷,你哭了?”顾氏轻声问道。

    “不谷没哭,不谷只是流泪了。”张居正嘴硬道:“这是眼睛受伤的正常反应。”

    “不是因为女儿出嫁?”

    “绝对不是。”张相公断然道,声音却有些发颤:“生个破闺女,有什么好的,整天惹不谷生气,好容易养大了,却插翅膀飞走了……”

    说完,他拂袖掩面,不再出声,肩膀却抖动的越来越厉害了。

    ~~

    那厢间,添人进口的赵家却是喜气洋洋,热闹无比!

    虽然官场中都知道,高阁老准备收拾赵公子。但有的是人不在乎,或者怕也没用。

    婚宴自然由京城味极鲜承办。为了全力保障公子的婚礼,味极鲜酒楼从昨日便歇业了。好专心准备食材、炊具、餐具,今天半夜就来到赵家胡同,誓要为来宾准备一桌尽善尽美的婚宴,好好给公子长长脸。

    也值得他们这么干,因为今天的贵客实在太多了。从老哥哥赵锦到一干江南官员,一个不落都来参加婚礼了。

    他们已经想清楚了,怕是没用的。驴倒尚且架子不倒,江南帮更不能被吓倒!不然才会被群起攻之呢。

    赵昊在京中的弟子更不管那些里个啷,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也要来参加师父的婚礼。

    赵公子门下八十六名进士,如今有一半在京中为官。一个不落全都跑来了。

    这其实是对那些言官的一种示威,你们今天要搞我可以,但请祈祷我这些弟子里,日后没有去你们家乡当官的吧……

    此外,还有赵二爷的同年、故交、好友。

    及时雨送二爷在同年中,可是享有极高威望的。谁没花过他的钱?划掉,改为谁没受过他的恩典?

    这时候谁也不愿意落个忘恩负义的恶名,再说法不责众,高阁老还能把隆庆二年的进士都废了?

    结果来了一百多京官,而且品级更高。

    以及以英国公张溶、定国公徐文璧为首的西山集团和卢沟桥公司的股东们……

    这整整一百多桌贵客,把个赵府坐得满满当当!

    就是要给高胡子看看,你确定要搞我们的新郎官?

第二百零九章 洞房

    新娘子迎进门,先祭拜祖宗牌位,四拜兴。

    然后向赵立本和赵守正行礼,四拜兴。

    最后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就很快,拜堂礼便完成了。

    稍辛苦一点的就是赵公子,因为他一共拜了五次堂。不过比起接下来要面对的重重难关来,这点辛苦实在不算什么。

    来宾们热烈的讨论着,赵公子今晚到底该怎么睡的问题,甚至有人当场开盘设赌……到底是串联还是并联?

    这种人自然遭到了赵公子的弟子严厉的呵斥,像话吗像话吗?怎么能在公子的婚宴上……赌博呢?

    至于讨论公子的五个新娘子,随他们便。新婚三日无大小,越闹越喜庆嘛。

    再说男人嘛,哪个不想坐享齐人之福?羡慕还来不及呢。

    ~~

    但其实,齐人之福不好享啊。

    拜堂礼结束后,赵公子又出来向宾客敬了杯酒,便将待客的重任交给赵显和一帮弟子们,他则径直回到了西院的厢房中。

    朱时懋、赵士禧、王武阳等一干傧相,早就备好了一桌补品在等着他了。

    “来了,先喝完虎鞭汤。”朱时懋向左歪着脖子给赵昊舀一碗汤,递给他后又向右歪着脖子道:“我爹能纳三十九房小妾,全靠这玩意儿顶!”

    “叔,这是皇上常用的十全大补汤,侄儿我亲测有效。”禧娃也长大了,知道心疼他叔了。

    “师傅,先吃一盘生蚝,这个最科学了。”王武阳献媚道:“弟子还有一种往枪上抹的药膏,可以金枪不倒!”

    “滚一边去。”赵公子一脸黑线道:“我让你们给我准备点饭,好填饱肚子,你们给我整了这一桌什么玩意儿?”

    “饭啊?”傧相们异口同声道:“很普通的饭,成年男人嘛,多吃点补肾的食物对头发好……”

    “对……头发好……”赵公子摸了摸头上的假发套,感觉他们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最终赵公子在傧相们热情的劝说下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离开厢房,来到院中。

    今年赵显为了弟弟的婚礼,特意把西院扒了重建。除了增加各种高科技生活设施外……比如双层玻璃窗、冷暖气、热水淋浴间之类,最重要的就是把正院西侧的两个院子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大四合院。

    院中有正房七间,其中当中一间是堂屋,西梢间作为赵昊的书房。另外五间正屋便归新娘子一人一间了。

    此时五间洞房的红漆门外大红灯笼高高挂,门窗贴着大红的双喜字,挂着红线编的蝙蝠。从外头看竟一模一样。

    赵昊左右看看,院中竟空无一人,显然喜婆、仆妇、丫鬟们是得了吩咐,全都进屋里待着,或者远远躲开,以免给新郎官暗示。

    我靠,搁这儿开盲盒啊……

    赵公子一阵脸红心跳,这怕是世上最奢侈的一次盲盒了。

    这当然是那真正主宰后宅的连理公司的安排了。连理公司是合伙企业,合伙最重要的是‘人和’。人和就是‘团结内部,一致对外’!

    团结是为了更好的对外,因为堡垒最容易被从内部攻破,所以连理公司有必要,也有能力对经营范围内各种事宜,做出最合适的安排。

    显然,眼下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不然非但赵公子要头疼先进哪间的问题,被后进新娘子们也会不好受的。

    就算他心里有排序,新娘子们也不希望知道,至少今天不要知道。因为那是破坏团结的……

    这下赵昊也没什么好纠结了,他指头点着五间洞房,口中念念有词:

    ‘公鸡头、母鸡头,不是这头是那头……’

    最后一个‘头’字落在了左次间那间洞房。

    赵公子便走上前敲了敲门,便故意高声喝道:“娘子请开门!”

    只听里头欢呼一声,那红色的屋门便被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跟巧巧的丫鬟糯米和红豆,两个一身粉红的小丫头一边喜气洋洋的嚷嚷着:“新郎官来喽!”一边把赵昊拉进了洞房。

    ~~

    尽管才是过午,洞房中依然点着红烛。那对海安亲手制作的鱼良香烛,果然在燃烧时散发出魅惑的幽香,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红烛高照,照得精雕细刻、镂金镌彩的千工拔步床上,那红色的床帘床帐愈加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巧巧穿着命妇的礼服,头戴着红盖头,手绞着帕子坐在床边。只见铺满绣着龙凤呈祥、鸳鸯戏水的绸缎被褥的床上,撒满了果子金钱,显然之前嫂子已经来撒过帐了。

    一屋子女人便拉着新郎官在新娘子面前站定,喜娘嘻嘻哈哈用托盘端上秤杆,让新郎给新娘挑开盖头。

    然后喜娘端上从女家包好带来,在男家煮熟的水饺……幸好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不然从南京带到北京的睡觉,非馊了不可。

    这叫‘子孙饺子’,是故意只煮个半熟的。吃的时候,闹洞房的妇人们便一起问道:“生不生?”

    新娘子自然要说“生!”好讨口彩。

    之后,喜娘又拿起剪刀,将两人的头发各铰下一缕,绑在一起,装在红袋子里,寓意结发夫妻。

    最后便是‘合卺礼’,卺是剖开的瓠,古代常作为酒具。合卺的意思是把一对瓠合为一体。不过这会儿都喝交杯酒代替了。

    待到新郎新娘喝完交杯酒,闹洞房的人便退出去。屋里只剩下一对新婚夫妇。

    赵昊迫不及待凑过去,勾住巧巧圆润的下巴,肉麻道:“娘子,快喊声夫君来听听?”

    “夫,夫君……”巧巧羞怯的声如蚊蚋,不敢看他色眯眯的眼神。慌乱道:“你,你还是快去别处吧,别在我这儿耽误时间了。”

    巧巧不争不抢,什么都让……比如那敕命,本来她跟马姐姐都是六品安人。但方德教育她,要享下等福,方能结上等缘。所以巧巧坚持要减一等,不然就不接受。因为她觉得一切都是马姐姐苦心谋划而来,自己就是纯沾光,能成为命妇就已经跟做梦一样了。非要跟马姐姐一样,实在于心不安……

    让一让果然运气会便好,这不,又让她先拔头筹了。

    “这话说的,最重要的事咱还没做呢。”赵昊的手却不老实开了,巧巧身段丰腴,骨肉匀停,肌肤细若凝脂,手感最好不过。

    “别,别,咱们不是做过好多回了吗?”巧巧被摸的手脚发软,嘤咛一声道:“你怎么老喜欢青天白日的……”

    外头听墙根的男男女女忍不住瞠目结舌,这也太刺激了吧!

    闹洞房的规矩,家里不管男女什么人都可以听墙根的。

    哪怕是在礼教最盛行的年代,在闹洞房时,黄色笑话也可以名正言顺大行其道。各种性暗示明示更是层出不穷,目的是让羞涩的少女在一夜之间,成长不害臊的为少妇。也是为了让陌生羞涩的新郎新娘,能有个完美的初夜做铺垫嘛。

    但其实,这只是人们为了宣泄平日性压抑的借口罢了……

    比如,这年代闹洞房时爱开的一个色情玩笑是,喜娘在铺床时,会故意将花席反铺,新娘子得把它正过来才能就寝。

    闹洞房的人便会在外头问:“翻过来了没有?”

    新娘当然羞于回答。但外头人一定会穷追不舍,不回答就一直问下去。

    直到新娘子红着脸说“翻过来了!”闹洞房的才哄笑着罢休。

    嫂子们此时不禁惭愧,亏她们方才还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巧巧进行各种教育示范,没想到看着乖巧的小白兔,居然是玩的这么开的老司机。

    班门弄斧,班门弄斧了……

    ~~

    两个钟……哦不,一个时辰后,赵公子神清气爽的从巧巧房中推门出来,外头听墙根的男男女女,纷纷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嫂子们心说年轻就是好啊,不像家里那位,各种意义上的太短,总让人不过瘾……

    赵昊虽然神态自若的朝闹洞房的人招招手,便施施然敲响了隔壁的门。还是那句话,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隔壁开门的是张筱菁的侍女浅意。

    “姑爷来啦。”浅意也挺高兴,头个吃肉,第二起码还有骨头啃,不用像后头的,只能吃汤水了。

    还是方才那套流程,挑开盖头吃饺子,铰下头发结一起,然后再喝交杯酒。这过程中,闹洞房的人们自然火力全开,各种荤段子,黄色灯谜层出不穷,把个国色天香的张小姐,弄得面红耳赤,不胜娇羞。

    待到闹洞房的出去,张筱菁才松口气,迫不及待问赵昊道:“方才那几个谜语,我有一个猜不到呢。”

    “哪一个呢?”赵昊揽着小竹子的纤纤细腰,心说跟偶像的脾气可真像,忒好胜了。

    “临坛竹是什么意思?”跟竹子有关的事情,自己居然不知道,张筱菁简直不能忍。

    “你不知道也正常……”赵昊把她完美的娇躯抱起来,轻轻按在床上,双手十指交扣,双目喷火望着她道:“谁让你总是关键时刻就打退堂鼓?来,我教你什么是临坛竹……”

    张筱菁恍然,继而惶然,耳垂都红成玛瑙色了。却又大着胆子轻声道:“小女子初承恩泽,请郎君怜惜……”

    说完便闭上眼睛,任君挞伐。

    ps.再写一章。

第二百一十章 没有那种世俗的**了……

    当赵公子从小竹子房中出来时,外头天已经擦黑了。

    那些听墙根的男男女女看向他时,满眼都是敬畏……

    赵公子面上挂着轻松的笑,步履沉稳走入了第三间洞房。

    开门的是马姐姐的丫鬟含薰。“老爷可算来了。”

    还是那套流程下来,不过不知是闹洞房的也累了,还是不敢班门弄斧,这次她们开的玩笑都很含蓄。

    待到喝了交杯酒,闹洞房的退出去听墙根,马姐姐便拉着赵昊躺在自己腿上,纤纤玉手轻抚着他的面颊,小声问道:“累了吧?”

    “嗯……”赵昊点点头,在自己的小秘面前他是最真实的。不禁苦笑道:“腰酸背痛腿抽筋……”

    “睡一会儿吧,为下一场养精蓄锐。”马姐姐合上他的眼。

    “那怎么能行?要圆房呢。”赵昊知道马湘兰这种小布尔乔亚,最注重仪式感。

    “夫君心疼妾身,妾身还不知道心疼夫君啊?”马姐姐一边为他按摩,一边柔声细语道:“盖头、花轿、拜天地……这些不切实际的梦想,你都替我实现了。余生就让妾身来抚慰夫君吧……”

    “外头还有人听墙根呢……”赵昊舒服的几乎要睡过去,强打精神道:“一点动静不出,还以为咱们有问题呢。”

    “这简单,等夫君睡着了,妾身自有办法。”马姐姐一副可靠大姐姐的样子,让赵昊彻底放心睡着了。

    待他醒来时,看一眼墙角的座钟,时针指向了七点。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

    赵公子毕竟还年轻,经过两小时的深度睡眠,感觉比之前还有龙精虎猛。

    等他吻别了马姐姐,推门出来时,外头听墙根的人已经对战神顶礼膜拜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赵公子居然能在第三场还持续输出,一波接一波,让马姐姐哭泣求饶……

    现在他在弟子们的心中,形象更伟岸了。怪不得师父常说,科学就是力量,原来是真的啊……

    赵显不禁有些担心道:“弟弟,要不今儿就到这吧,过犹不及啊。”

    “哎,行百里者半九十,哪有半途而废的?”赵昊朝众听墙根的拱拱手道:“诸位辛苦了,要不回去吃个饭再来。”

    “师父,来来,喝口水润润喉咙。”王武阳殷勤凑上来,将加了料的水杯奉上。

    “不必,为师去也!”赵昊却不屑一顾,转身就进了下一间。

    “这……”王武阳呆在那里。忽然意识到自己马屁拍在马蹄上了……唉,许久未亲近师父,技术生疏了。

    朱时懋歪着头,看着赵昊腰杆笔挺的在屋里头挑第四个盖头,双手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我愿称之为最强!”

    ~~

    见开门的是阿彩,赵公子不禁心生感激。

    也不知是天生禀赋好,还是后天运动充分的缘故,李明月有着北地胭脂的健美和活力。要不是马姐姐让自己睡了俩小时,他怕是真招架不了这位运动少女。

    阿彩居然也兴高采烈。因为自主子只要比江总裁早就是胜利……

    这一关……哦不,这一间里自然是小郡主李明月了。

    虽然她是郡主,但长公主早就有言在先,出嫁从夫,一切都按照这边的规矩来即可。

    于是,全部套路走下来,所有人退出了洞房。

    赵昊看着出落的愈发身材高挑,贵气逼人的李明月,正想由衷的赞美几句,调一**。

    谁知她却抬起两条笔直的大长腿,一下夹住赵昊的腰,然后身子灵猫似的一转,就把他压在床上。

    赵昊被她高难度的动作搞蒙了,躺在床上竟有些手足无措。

    “大哥,我好想你啊……”李明月却趴在他怀里,呜呜哭起来。那如泣如诉的哭声中,有刻骨的思念,未尝也没有暗藏着委屈。

    堂堂郡主居然成了五等分新娘,入洞房还随了个倒数第二,换了谁都不会好过吧……

    赵昊自然能体会她的心情,轻轻拍着李明月的后背安慰她。

    “我要激烈点儿的……”谁知李明月哭着哭着却开始咬他,赵昊心说也好。没有什么不快是来一发不能解决,如不还不能,那就来两发?

    两人便进入了星球大战模式……

    听墙根的人们已经面无人色了,万万没想到,赵公子的四番战居然盛况空前,达到了前所未有白热化!

    许多人听不下去直接走了。不然这辈子都要在赵公子的阴影里出不去了,以后还怎么愉快的玩耍?

    一直到快十点,洞房里的小两口才鸣金收兵。

    明月又重新变成了快乐的新娘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大哥你真厉害,我都累了……”

    “我又想起个新花样,咱们再玩玩吧?还有人在排队?让她等着呗……算了还是下回吧……”

    赵昊其实还好,因为明月是主动型的,运动能力又好的出奇,所以不用他费多少力。

    等他出来洞房时,外面人都向他顶礼膜拜,要尊他为战神了。

    “行了,别贫了。”赵昊淡淡一笑,挥下手道:“这都听了六七个小时了,过瘾了吧?都回去吧。”

    “不累不累……”朱时懋等人却断然摇头道:“公子自日头偏西到现在月上中天,已经整整半日了。此等奇景,怕是此生觐见,我们必须熬夜捧场!”

    “逑,当这是春晚吗?”赵昊翻翻白眼。

    “我们会陪师父战斗到最后的!”王鼎爵要强道:“师父不休息,我们就不睡!”

    “滚!”却被赵昊一脚踢飞了。他喵的,这种事不需要听众,更不需要战友!

    “什么叫非礼勿听?”赵昊见高武那高人一头的身躯,没出现在听墙根的人群中,便大赞道:“多跟我高大哥学学……”

    话音未落却见高武从听墙根的人群背后站了出来,原来他站累了蹲下了,所以赵昊没看到。

    “好吧,你们随便。”赵昊无语了。

    ~~

    不用说,最后一战……哦不,一站是雪迎。

    小云儿哈欠连连的打开门。已经深夜十点了,没想到小姐连结个婚都要加班,呜呜……

    第五遍流程很快走完,小云儿和米粒等人退了出去。

    小云儿本打算去睡觉了,却被米粒姐一把拉住,小声道:“咱们也听听墙根。”

    “听那玩意儿干啥,多尴尬?”小云儿红着脸小声道:“我又不是通房丫鬟。”

    她被米粒带着在李贽的女子学校上学,自然明白了一些道理。比如李贽教导她们,人生来自由,不是谁的附庸。以及大胆走出家门劳动,自食其力,只有经济独立,人格才能独立。再比如自由恋爱,建立平等的夫妻关系……

    虽然她觉得卓吾先生的言论太过惊世骇俗,但当小姐询问她,是否愿意通房时,她却不由自主的拒绝了。

    米粒更是不准备结婚的,她更没有那种世俗的**。但她听卓吾先生讲历代优秀女性时说过,东汉时马融的女儿马伦,学识丰富、富有才辩。后来嫁给了袁绍的叔叔袁隗。两人新婚之夜的时候,听墙根的人想听听名士和才女的靡靡之音,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聊的是家国大事,这让听房者肃然起敬,夫妻俩的名声又上了个台阶……

    她虽然钦佩马伦以才学赢得尊重,却担心小姐这个工作狂,也会在洞房花烛夜跟赵公子谈论集团业务……就像他们来时的日日夜夜那样。马伦可以,那是因为袁隗只娶了一个老婆,赵公子可是娶了五个啊……而且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好吧,除了巧巧……

    ~~

    米粒显然多虑了。

    虽然江雪迎确实也没什么世俗的**,但她奇高的双商让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现在,这几个月,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叫做——爱。

    此时她娇小的身躯整个靠在赵昊的肩头,饱含期待的柔声问道:

    “兄长,你还走吗?”

    “不走了,就在这儿歇着了……”赵昊轻轻撩着她的发丝,微微摇头。

    “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不用那么急了。”江雪迎高兴的松了口气。她不像马湘兰巧巧与赵昊朝夕相处。更没有李明月那样肆无忌惮,甚至都不如张筱菁大胆……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未经人事呢。

    新娘子的情绪,在她身上反倒最明显。

    赵昊也一点都不急,因为他也没有那种世俗的**了。

    不过他那叫圣贤时间,普拉斯版的。

    正暗暗发愁弹尽粮绝,这最后一战该怎么打呢?自然乐得多些时间恢复。

    两人便轻声细语说着情话,来纾解她的局促,不过赵昊很难从中读懂她的芳心。

    好吧,其实他哪个女孩的心也读不懂……女人心,海底针,不是闹着玩的。

    但他能确定,自己是雪迎最重要的人,也是她最需要的人,那就足够了。

    至于爱她不爱我?这种爱是不是爱情?纯度有多少?那是小孩子才在意的问题……

    对成年人来说,此时此人在怀,此生风雨同舟,就足矣了。

    直到外面问了八遍‘翻过来没有?’

    江雪迎才红着脸把花席正过来,然后铺好大红绸被,声如蚊蚋道:

    “我们就寝吧。”

    “好。”赵昊点点头,妈的,亮剑!对付初出茅庐的女侠,残血状态也足以拿到一血了……

    江雪迎却羞怯道:“你先转过头去。”

    赵昊便依言背对着她。

    江雪迎悉悉索索退下了自己的衣裙,只穿着绣着并蒂莲的红兜兜,先钻进了大红绸被中,便闭上眼,睫毛颤动,七分紧张,三分期待。

    看到这朵任君采撷的娇花,赵昊忽然觉得自己又行了……

    真叫个:

    **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ps.先发后改……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寿

    二十八,把面发。

    京里的年味越来越重,零零星星的爆仗声让人心浮气躁,根本没法踏实做事。

    这时各衙门便开始大规模放假了,虽然还有些琐事要收尾,但已经不需要大佬们坐镇了。

    就是有事,大佬们今天也不在班,因为他们齐聚西苑西侧的石场街,在为高阁老庆贺六十大寿。

    其实高阁老本意是不声张的,就请三五好友小酌一下,最多再叫几个门生作陪就行了。

    但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又岂是想低调就能低调的了?用不着他操心,自然有的是人操心。

    这领导干部,最难管住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高阁老虽然没有儿子,但有兄弟四个。大哥高捷,不必多说,江南医院治疗中……不过邵大侠已经去接他回京了,也不知能不能赶上年夜饭。

    二哥高掇,靠祖荫官至金吾卫千户。但此人心术不正,他爹高尚贤去世时,遗嘱家产由五个儿子均分。当时他爹最小的儿子高拣才七岁,而且是唯一的妾生子。

    高掇一直看这娘俩不顺眼,很快庶母也死了,小弟弟彻底成了孤儿。高老二便起了坏心眼,想弄死高拣,少一个分家产的。

    好在高家素来家风敦厚,下人们不敢胡作非为,一边偷偷保护住高拣,一边赶紧写信给在外做官的大爷高捷。高捷星夜赶回,把自己的亲弟弟高掇削了个生活不能自理,赶出了高家庄,不许他再进门。

    高捷又按照父亲的遗嘱均分了家产,还把庶弟带走抚养,保护他长大成人,教导他中了举人,如今任凤阳府通判。

    如今跟在高拱身边的,是他的四弟高才。高才靠父荫得了个武职,隆庆年间混到了后军都督府经历,前年他哥东山再起,高才也跟着鸡犬升天,短短两年时间,升为后军都督府佥事。不过都督府已经形同虚设,他也没什么正事儿,便把家搬到高拱府邸后头,与三哥比邻而居。

    高拱为官清廉,待人律己都很严格,敢登门请托的都被他一顿排揎撵出去了。

    但托关系走门路的人就像无孔不入的浑水,前门不通,便寻后庭。于是他们找到了高才门上。高才也怕高拱,不敢擅自答应,又贪图重金贿赂,便找到韩楫、程文、宋之韩等高阁老的亲信门生商议。

    如今高阁老一手遮天,朝中陟罚臧否都在他一念之间,权力之大,闻所未闻。这些家伙其实也早动了贪念,只是也畏惧高阁老,没那个胆子罢了。但有道是法不责众,加入的人多了,他们胆子就大了。

    众人一拍即合,便组成了个高才负责收受贿赂、接受请托;韩、程、宋等人负责完成请托,然后坐地分赃的小团伙。

    这小团伙的能量着实不小。小事他们狐假虎威就办了,大事则有技巧的游说高拱。因为高胡子脾气直、像个爆仗一样一点就着,尤其容不得人忤逆。是以很容易被人利用,尤其是他信任的人。

    比如他们想为某人谋某官,自然先要让原来的官员挪位子。于是他们便专门在高拱午休,甚至半夜时登门求见。高拱的起床气十分严重,会把他们臭骂一顿,他们便先请罪,然后解释说,之所以着急来见老师,是因为‘某某乃欲论吾师,吾知而力止之。暂止耳,故不可保也。’

    就是说,我们听说有人要弹劾老师,赶紧暂时劝住,回头就来找老师报警,商量对策了。

    高拱一听就会又气又急,因为按照规矩,一被弹劾他就得主动停职,听候发落。虽然他已经被弹劾了好多次,但那滋味实在难受。属于伤害不大,但侮辱性较强的行径……高阁老的起床气自然转到了那人身上,马上就会下令通知文选郎,把那人外调的干活,根本不问到底要弹自己哪儿。

    因为这位子突然出缺,高拱自然没想好替代人选,便会召心腹弟子来商量。这时之前没参与告状的,就可以举荐他们的人选,高拱不疑有它,十有**便会同意。

    这样一来,高阁老愈发显得赏罚叵测,令中外愈加畏惧厌恶,更加没人敢靠近他。他身边的小团伙却可愈加轻松的欺上瞒下,利用他来聚敛钱财。一个个皆骤然而富,家资百万,高才府上更是门庭若市,收钱收到手抽筋。

    人一旦开始贪污受贿,胃口就会越来越大,根本不会收敛。这帮家伙哪能放这个再好好搜刮一笔的机会?于是他们便四下放出风去,京中很快尽人皆知,高阁老要过六十大寿了。

    据说高拱一直蒙在鼓里,到了二十七才知道他们要大操大办,还重金请了昆曲戏班。当时高拱虽然不太乐意,但人嘛,谁没点儿虚荣心?况乎高阁老极重虚名。他奋斗了大半辈子,终于登上人生巅峰,更是做出了名垂青史的大事业,好好庆贺一下六十整寿也不为过。

    再说,管家整天跟他抱怨‘家用不够’,还得靠河南老家补贴,借着过生日稍微收点礼金,维持一下相府体面也不为过。

    便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了……

    ~~

    于是二十八这天,位于西苑西侧的石场街上锣鼓喧天,鞭炮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吏部尚书管兵部事杨博,户部尚书张守直,礼部尚书潘昇,刑部尚书刘自强,工部尚书朱衡,还有以礼部尚书衔掌詹事府事的高仪,悉数穿着便装,乘着小轿赶来了。

    再加上通政使王正国,新任大理寺卿陈一松、九卿中足足来了八位。只有左都御史葛守礼没凑这个热闹,一来他身为朝廷总宪,不能做与身份不符的事。二来他也从不趋炎附势。

    葛守礼有资格这么干,因为当初阁潮时,他宁肯辞官都不愿跟着一起攻击高拱,现在高拱自然不会跟他记仇。

    可别人谁敢不来?在众人眼里,高胡子已经是个睚眦必报,党同伐异的大独裁者了,谁也不想成为他座下汪汪队撕咬的对象。

    所以就连参加了赵昊婚礼的英国公和定国公,还有中了风的成国公也在长子朱时泰的搀扶下,全都乖乖备了厚礼来贺寿了。

    满朝的文武官员,也都很识趣的备了寿礼,亲自登门道贺。送礼的人实在太多了,相府的管家高朝从天不亮就开始忙着收礼,到这会儿府门外排的队,还在石场街胡同里来回折了好几遭,跟快玩儿完的贪吃蛇似的。

    高朝忙得腰酸背痛,连吃饭喝水的空儿都没有,可他高兴,太高兴了。今天一天收的礼,府上一百年都用不完,终于再也不用发愁家计了……

    高拱府上没赵家宅子那么大,摆个几十桌就满满当当了。所以大部分官员奉上名帖和礼单,便在府门外磕个头就转回了。只有高官显贵和高拱眼前的红人们,才有资格到府上吃酒。

    这会儿,先到的客人已经入席吃茶,热火朝天的聊上了。

    “元辅这个寿辰真是好时候,马上过年了,大家正好借这机会聚聚,不然还凑不这么齐。”主桌上,愈显老态龙钟的杨博,笑呵呵对高拱和众公卿道:“依着老朽看,往后不如成个定例,咱们就在这好日子好好聚聚。”

    “好好,我看行!”众人轰然叫好,成国公歪着嘴说不出话,还在那吃力的竖大拇指。

    “哎,这次是他们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实不相瞒老夫也是昨天才知道的。”高拱穿着一身印有‘寿’字暗纹的元青色松江布直裰,戴着四方平定巾,跟个老员外似的。但他一开口,满室皆静,连个咳嗽的都没有。所有人全部洗耳恭听,唯恐漏掉元辅一个字似的。

    “当时老夫就不高兴了,大家都大忙忙的,这不是瞎胡闹吗?可那会儿已经没时间挨个通知取消了。”高拱很认真的撇清道:“只好腆着脸招呼大伙儿一回,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了。”

    “那可由不得元翁。明年腊月二十八,我们自己就来,你好意思让老伙计们吃闭门羹?”杨博哈哈大笑时,中气已经不足。

    其实他前年致仕,不单是为了给高拱腾位子,也确实是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到了必须退休的年龄。可谁承想,他的接班人张四维居然拉胯到了姥姥家,两次因为低级失误被弹劾下台。为了山西帮的大局,为了给小维争取第三次出山的机会,老杨头也只好勉为其难,重新出山了。

    “是啊,我们还非来不可了。”众位公卿耍起赖皮,成国公也给点了个赞。

    “呵呵呵,你们呀……这是逼老夫犯错啊……”高拱一脸无奈的苦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言呵斥。显然也挺享受这种被满朝文武众星捧月的感觉。

    大丈夫当如是!

    此事遂定。

    众公卿闲聊片刻,高拱忽然问一旁的张溶道:“对了,公爷,你觉得是今天热闹,还是前天吃的婚宴热闹?”

    “婚宴?什么婚宴?”张溶愣了好一会儿,才拍脑袋恍然道:“元翁是说赵状元的公子结婚啊。”

    “嗯。”高拱点点头,显然已经盖特到了赵昊的示威。他的目光越过被问蒙了的英国公,看向自己左手边第二把椅子。

    那是主桌上唯一空着的一把椅子。

    那是属于内阁次辅张居正的,到了这会儿,张相公还没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物降一物

    高府正堂主桌上。

    张溶没想到自己成了‘鸡’,被陡然问的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那……那能跟今天比吗?去的人再多,都是些普通的宾客而已。今天可是公卿齐聚,群英荟萃啊。”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了一句。

    “呵呵,听说那赵昊一肩挑五房,同时娶了五个老婆,也不怕吃不消。”高拱拢着刚硬的胡须,半戏谑半认真道:“这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节制,福不可尽享的道理都不懂吗?五个老婆他伺候的过来吗?”

    “是是,他还是年轻了。”众公卿纷纷点头,心下却暗暗艳羡,应该是可以的……年轻真好。

    听墙根的内容是人们茶余饭后极好的谈资,洞房里稍有过火的言行,势必流传开来,热度月余不减。

    赵公子那日从过午到子夜,入了五次洞房,次次龙精虎猛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京城。也只有高拱这种严肃过头的大佬,才没人敢跟他传这种八卦。

    是以堂中各桌来宾神情都有些怪异,毕竟赵公子现在最为人称颂的就是他那方面的能力了。高阁老却在这儿替他瞎操心,他们还得配合着笑话一个被视为大明嫪毐的男人,这实在有些自取其辱的意思了。

    高拱也发觉有些冷场,不禁奇怪道:“怎么,难道那小子能吃得消?”

    “是这样的。”一旁的刑部尚书刘自强便将听到的听墙根内容,小声讲给高拱道:“却说那赵小子过午进去……好似那赵子龙在长坂坡七进七出,又如那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及至子夜,依然鏖战不休,把听墙根的人都累倒了一片……”

    “我累乖乖,那小子是牲口吗?”高拱听得连连咋舌道,甚至有些自惭形秽。这让要强的高阁老分外恼怒,哼一声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孙会打洞!姓赵的就这点本事了……”

    登时不少人露出恍然的眼神,高拱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便瞪刘自强一眼,骂道:“噫……你个堂堂大司寇天天木熊事儿,专门给这儿打听这些下流事,馁还要个屁脸?”

    “噫,俺不要屁脸,中了吧?”刘自强讨了个没趣,却讪讪笑着不尴尬。他是高拱的河南老乡,本来关系极好。结果在隆庆元年的阁潮中,背刺了高阁老,让高拱大丢颜面。后来高拱东山再起,他又厚着脸皮登门请罪,高拱虽然鄙夷他的为人,但当时实在无人可用,还是选择原谅了他。

    但打那起,他就成了高阁老的痰盂……不过刘大人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毕竟痰盂也是主人离不开的随身之物啊。

    ~~

    不过让这事儿一搅合,高拱也没了继续敲打的兴致,看一眼那张空座道:“看来张阁老的身子还没好,今天是来不了。”

    说着吩咐高才道:“开席吧……”

    “张阁老驾到!”谁知外头传来拖长腔的通禀声。

    “哦?”高拱露出欣慰的笑容道:“竟然来了?”

    高府院中,众官员纷纷从用餐的房间出来,向张阁老恭敬行礼。

    只见张居正一身裁剪得体的酱紫色团花湖绸直裰,外罩一件玄色的斗篷,头戴着两脚垂于后背,飘飘然的逍遥巾。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玳瑁的茶色镜,说不出的闲适富贵。

    他在高朝殷勤的引路下,步履沉稳的走入高府的正堂,进去后也不摘墨镜,朝高拱作揖道:“元辅海涵,仆来晚了。”

    “哎,叔大哪里话?你是为我负伤,就是不来老夫也不会怪罪的。”高拱高兴的起身相迎道:“当然来了更好,快快请入席,就等你了。”

    “恭敬不如从命。”张居正直起身,又向众公卿拱手道:“诸位久等了。”

    “张相公快请坐,我们也是刚到。”众公卿也都非常客气。他们畏惧高拱,同样也怕张居正。

    把满朝公卿比作一副牌,这两位大小王,都能把他们管住。

    张居正就坐后,寿宴开席,自是各种谀词如潮,竞相献媚了。

    高拱应付了三圈,高才和痰盂等人便适时替他接过众人的劝酒。

    高阁老吃了几口菜,打了个酒嗝,方笑问张居正道:“太岳,怎么来的这么晚啊?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唉,今天是女儿回门。”张居正叹口气道:“我们荆州那边,是婚后第二天回门。也有些繁琐的规矩要敷衍,故而耽误了。”

    “呀,这样啊。”高拱不禁抱歉道:“那你吃杯酒,快点回去吧。”

    “不打紧,我看到那业障就气不打一处来,躲来也好。”张居正拉下脸道。

    高拱不奇怪,因为从一开始,张居正就对赵昊表现的很不满意,甚至这婚事能成,还是他从中说和的。

    不过高拱总觉的,眼下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女婿也是半个儿,张叔大的态度应该会转变吧?

    所以看到张居正急于撇清和赵昊的关系,他既高兴,又有些吃不准,心说这家伙不是在演我吧?

    想到这儿,他快速向对桌陪坐的头号狗腿递个眼色,韩楫便心领神会,起身朝高拱笑道:“翰林院的后辈们都作了寿诗,送到弟子这儿,为老师祝寿。”

    别看韩楫这样,他也是坐过馆的,正是在那时与教习庶吉士的高拱,结下了深厚的师生之谊。

    “哦,是吗?”高拱闻言笑道:“拿来瞅瞅,看看这届馆中,是否有文采出众者?”

    “没有寿序,无法呈给老师啊。”韩楫却愁眉苦脸道。

    寿序是大明兴起的一种应用文体。这年代文人都喜欢卖弄才学,民间也以寿诗寿词为最贵重的寿礼。

    一般各人作完诗词后便集结成册,送给寿星保存。成册是需要作序的,就是寿序了。寿序首当其冲、提纲挈领,渐渐反而比寿诗寿词本身还要重要了……

    “这有何难?”高拱笑道:“这屋里最不缺的就是两榜进士,一肚子墨水之人。你看谁合适,就求他作序呗。”

    “论地位、论才学,自然非张相公莫属了。”韩楫也笑道。

    张居正见这师徒一唱一和,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不由心中大怒!暗骂这帮王八蛋欺人太甚!

    以他的才华,作篇寿序自然手到擒来。可是这玩意儿不能随便写啊!

    因为它就是一篇舔文。

    舔的轻了,高胡子不舒服。舔的重了他自己犯恶心。

    不谷怎么说也是官居一品的内阁次辅,私下里怎么舔上司都无所谓。可当着满堂公卿的面,怎么下的去口啊?而且还要落在笔墨上,这他喵的是公开处刑哇!

    但他已经修炼到了‘圣人之怒,不在面上’的境界,还能保持微笑道:“拿来不谷拜读一下,构思构思。”

    “多谢相公!”韩楫高兴的将那本手抄的诗集奉上。

    这是昨晚他跟高拱商量好的,只要张居正来了,就让他写这篇寿序,试探下他的态度。张居正违心拍马也不要紧,因为他们事后会印个几千册售出,满朝文武都得乖乖掏钱买单。

    到时候人手一本,翻开第一页就是张居正吹高阁老的彩虹屁,看他张太岳日后还怎么骑墙?!

    ~~

    于是后面的宴会,张居正就装模作样翻看着那本屁味熏天的诗集,脑袋却飞快转动,寻找应对之策。

    正当他打算先借口眼疼看不清上面的字,准备回家和那万恶之源商量一下时,却听外头忽然响起了喝骂声,然后是喀嚓砰咚的打砸声!

    “什么情况?!”高拱的脸瞬间黑了,居然有人敢在自己的寿宴上撒野?

    “我去看看!”高才赶紧跑出去,就见来宾们也纷纷寻声向前院跑去。

    “让一下,让我过去!”高才吆喝着,好容易分开看热闹的人群,来到前院当众。

    当他看到院子里,堆得小山似的各式礼盒,被人砸得满地狼藉,无数古董字画、玉石珍玩碎了一地时,高才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了!

    “这是谁干的?!”他陡然提高声调,满是怨毒的喝道:“想死啊是吧?!”

    “是我干的,你要我的命吗?!”便听一个暴怒的声音,从礼物堆中发出。

    然而府上的护卫们非但没把那人拿下,还小心翼翼的搬开盒子,生怕伤到他一般。

    就连高才也呆若木鸡,结结巴巴道:“大……大哥?”

    “可不就是大老爷嘛。”便见一个正在搬箱子的人直起身来,正是去南方接人的邵芳。

    “他,他这是怎么回事儿?又发病了?”高才脸上的怒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急。

    长兄如父,不是说着玩的。他们老爹死的早,高捷更是承担起了半个父亲责任,因此包括高拱在内,弟弟们都很敬重他。

    “本来好好的。江南医院都说他老人家基本痊愈了,这一路上也有说有笑,进京上西长安街时都没异常。”邵芳也是一脸见鬼道:“结果一进了石场街,大老爷就忽然发怒,让人把他的大关刀抬来然后举着刀把外头的人都撵走,又冲进来,对着堆得老高的礼物箱子碰碰砰砰乱砍一气,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给埋在底下了。”

    “这样啊。”高才点点头松口气,朝一众看热闹的来宾拱拱手道:“我家大哥有脑疾,还请诸位海涵……”

    来宾们刚要开口安慰,却见那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从礼盒堆里冲了出来,一手挽着长须,一手提着大关刀,咆哮道:“我没病,你们才有病!高拱呢,让他滚出来见我,他要是真打算当严嵩,老夫就替高家的列祖列宗一刀劈了他,为国除此一害!也省得将来让祖宗丢脸!”

    ps.先发再改错别字。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回门

    “这谁啊?怎么听高四爷管他叫大哥?”来宾们窃窃私语,这帮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甚至还暗暗盼着高胡子出个大丑。

    “高家大爷,高捷高存庵,当年的操江御史,大名鼎鼎的抗倭英雄!”有人认出了那耍大刀的老汉,赞不绝口道:“高中丞那是是出了名的清廉自守、刚正不阿,不肯接受严世蕃的招揽,结果被严党排挤,黯然解甲归田。要是他但凡灵活一点儿,就没胡梅林什么事儿了。”

    这话言过其实了,因为高捷和胡宗宪根本不在一个战场上,也没有竞争关系。但这帮脏心烂肺的家伙偏要这么说,好尽量抬高高捷的形象,恨不得把他塑造成伟光正。

    因为只要高捷伟光正了,那高捷反对的自然就是邪黑错了。

    而且最恶心的是,这样高阁老还发作不得。这是夸他大哥呐,难道也有错?

    高阁老还不知道自己这般不得人心,听说大哥在外面叫自己,便想要出去相见。

    “不能露面啊,元翁。大老爷有脑疾,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呢!”却被痰盂和韩楫等人死死拦住道:“他疯起来可不管你是不是宰相……”

    “为了朝廷的体面,也不能露面啊!”众公卿也赶紧跟着劝说。

    “那老夫也不能不露面啊!”高拱怒道:“别人岂不要骂我心虚了?!”

    “怎么会呢,大家都知道元翁是怎样的人。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控制住事态,不要给人谈资。”痰盂等人好说歹说,才劝住了高拱。“我们搞掂,很快搞掂。”

    那厢间,程文和宋之韩等人也出来驱赶宾客。

    “没事没事,大老爷有脑疾,天一冷就发作。还以为现在是嘉靖年间呢。”

    “让诸位见笑了,请回去吃酒吧。”众门生嘴上说的客气,手上却加了劲儿,推搡着人群离开前院。

    见还有那想看热闹不肯走的,便听程文阴测测道:“还不走的,搬把椅子来,请他们坐下慢慢看。”

    知道汪汪队这是要记小账了,众人这才呼啦散了。

    前院中,高才也赶紧命令看门的锦衣卫,把高捷请到后头去。

    给高阁老看门的锦衣卫,自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按说拿下个持械行凶的老头子,完全不在话下。

    所以高拱门生的这套危机处置,不可谓不恰当。然而他们忘记一个问题,那就是高捷是怎么持刀冲进相府的。

    虽然他那柄大关刀挥舞得虎虎生分,让看门的锦衣卫很是棘手。但真正麻烦的是他的身份,那是高阁老的亲大哥,致仕的二品大员,总不能直接射杀了吧?

    伤也不敢伤他一下啊。

    偏生高才还从旁大喊着添乱道:“小心点儿,不要伤我大哥!”

    朱允炆的江山是怎么丢的,就是因为这句话……当然他说的是‘不要伤我四叔’。

    于是高捷得到了靖难之役中朱老四的无敌霸服,他舞着刀横冲直撞,根本没人敢近身。一帮锦衣卫眼睁睁看着他突破前院,杀入正院,把那个用无数盆黄菊花和紫菊花摆成的‘壽’字,砸了个七零八碎。

    不过他毕竟年纪大了,连续放大招后难免脱力。不慎踩到一块碎花盆,便脚下一软,摔了个大马趴。

    锦衣卫们马上扑上来,先把大关刀踢远,接着七手八脚将他死死按在身下。

    高捷挣扎不动,便破口大骂“高老三,你愧对祖先!”“学谁不好,你学严嵩!”之类,护卫们无奈,只好捂住他的嘴,然后用床棉被裹住高捷,扛生猪似的扛出院中。

    可让他这一搅合,院子里满地狼藉,气氛更是诡异之际,哪还有半分过生日的气氛?

    高阁老憋得脸都紫了,狠狠瞪一眼痰盂,呸!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柴!

    韩楫赶紧高声对乐班道:“好了好了,没事儿了。继续奏乐继续舞啊!”

    但这会儿你就是找人来跳脱衣舞,也解不了高阁老的郁闷。

    他耐着性子坐了盏茶功夫,理了理纷乱的心情,便端着酒盅起身。

    见高阁老有话要讲,里里外外登时一片安静。

    “抱歉诸位,老夫长兄在那里发病,实乃没有心情宴饮了。”便听高阁老缓缓说道。

    “是是,元辅千万不要勉强,我等也已经尽兴了。”众宾客善解人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是高阁老在给今天的事情消毒了。

    “但无论如何,我大哥的教诲不能不听,老夫也要认真反省——”高拱说着加重语气道:“我本意只是请几位老友,最多叫几个晚辈作陪,低调的过下这个生日。怎么会不明不白搞成这个样子呢?到底是谁在背着我瞎搞?是不是有人想打着我的幌子借机敛财?”

    说这话时,高拱严厉的目光扫过高才和韩楫等人。倒是刘自强很坦然,毕竟哪怕是自己人,平时谁也不愿跟个痰盂一起玩。那多脏啊……

    “总之今天的事情,老夫一定会查个清楚,给陛下,给诸公,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绝对不能辱没了我高家世代清廉的门风!”

    最后他对高超下令道:“按照礼单,把所有宾客的礼物统统退回去……不,你也有嫌疑,高福回来没有?”

    “老爷,小人在。”陪着高捷去治病的大管家高福,赶紧排众而出。

    “你回来就好,按照我说的,所有礼物都退回。大哥砸了的那些,也要照价赔偿。实在赔不起的,先打借条,日后老夫慢慢还!”

    “哎,是。”高福赶紧应下。

    “元翁,不必如此吧。”杨博等人忙劝道:“元翁劳苦功高,都是大家的一点心意,退回去也不合适吧?”

    “抱歉诸位,家父早就给老夫立过规矩,为官不送礼也不收礼!”高拱断然道:“这次是我大意了,还请诸位给老夫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拜托诸位了!”

    说着深深一揖,众人赶紧还礼,忙道我等听命便是。

    高拱再度朝宾客们拱拱手,便转身进去了。

    高阁老的六十寿宴,就这样草草结束了。高福领着一干下人,在门口向宾客奉还礼物。

    宾客们离开时的神情,全都很是凝重。就是心里乐开了花,也得装出难过的样子。

    比如张相公就是这样,他板着脸回到轿子上。待轿帘落下后,他的嘴角甚至忍不住挂起一抹微笑。

    不用出寿序了,好开心啊。

    ~~

    等张相公回到大纱帽胡同时,一家人正在后花园的戏台,欣赏戏班演出的《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扮演杜丽娘的戏子美目盼兮,袅袅婷婷,莲花步,兰花指;唱腔更是高高低低,时断时续,缠绵柔美,听得张相公心下微微一烫。

    “老爷回来了。”顾氏看到他,带着儿女和女婿起身相迎。

    张居正按下手,在夫人身旁坐定,小声问道:“这是什么曲子,以前没听过啊。”

    “怎么样?”顾氏一边打着拍子一边笑问道。

    “这词不凡啊,是何人所作?”张居正端起茶盏,随口问道。

    “这是夫君于去岁在金陵所做,而后赠于一位叫汤显祖的举子编出的一折戏。听说那汤举人为了编这戏,都没参加今年的春闱。不过也值了,这才出来一段曲目,就在江南火得一塌糊涂,现在都等着他继续往下编呢……”已经做妇人打扮的张筱菁笑道。

    “值了值了。”修修们纷纷点头,一脸神往。

    “玩物丧志!”张居正看到女儿的少妇妆容,心中不由一痛,黑着脸哼一声道:“今天的书读了吗?”

    “这就去……”张敬修只好带着弟弟,灰溜溜闪人了。

    其实目前汤显祖才只写了个开头,只是因为关注度太高,才会被提前拿出来上演罢了。因此这《牡丹亭》没多会儿也就演完了。

    见那杜丽娘下去,张居正也没了兴趣,便看了赵昊一眼,起身走向书房。

    赵昊赶紧跟上。

    ~~

    温暖如春的书房中,张居正换一身轻便的锦袍,将双腿搭在软垫上,摆出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接过赵昊奉上的茶盏,淡淡问道:“高阁老家那出戏,也是你安排的吧?”

    赵昊赶紧叫起撞天屈道:“怎么会是小婿呢?我也是刚刚才听人说的。”

    “真不是你?”张居正用杯盖轻轻滑动着茶盏,热气缓缓升起。

    “高中丞是高阁老自己派人接回来的啊。”赵昊一脸无辜道。

    “但坐的是皇家海运的船,时间上你能控制。”张居正冷笑道。

    “高阁老今天做寿,可不是小婿张罗的啊。”赵昊小声道。

    “但这么大规模送礼,怕是你煽动的吧?我听姚旷说,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官小吏,甚至还有商人、太监都来送礼。不是你故意搞大了,败坏高阁老的名声?”张居正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这些年苦心经营之下,对京城发生的事情,可谓洞若观火。

    “那高中丞的反应,也是小婿能预想得到的?”赵昊反正坚决不承认。

    “这倒是……”张居正点下头,不再追问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总之你少搞小动作。”

    “是,小婿干什么都会先请示岳父的。”赵公子端正态度。

    “这还差不多。”张居正有点满意的哼一声。

    ps.肩膀好多了,只是咳嗽会痛,好在已经不影响写字了。再写一更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大明好翁婿

    “其实小婿也真挺委屈的。”赵昊搁了半边屁股在张居正身旁,一脸哭笑不得道:“我费尽心思的寻医问药,让江南医院的名医为高中丞诊治,是为了卖高阁老个好的,不是让他去砸场子的。又怎么会安排一场大送礼,刺激高中丞呢?”

    “嗯。”张居正点点头,这说法比较符合赵昊一贯不愿与高拱正面冲突的作风。“这么说,是别人搞的鬼了?”

    “有可能。”赵昊点点头。

    张居正闭目寻思片刻,又问道:“冯保找过你吧?”

    “他也找过岳父?”赵昊反问道。

    “嗯,他急了。他因为宫里的事情,恶了皇上,像热锅上的蚂蚁。”张居正呷一口香茗,缓缓猜测道:“这么多人排队送礼,八成就是他撺掇的,来败坏高阁老的名声。”

    “有可能。”赵昊恍然道:“冯公公还真有一手呢。”

    “哼,净做无用功。”张居正却很不以为然道:“高肃卿要是在乎名声,就不会做事如此不管不顾了。因为名声再臭,也动摇不了他分毫——所以不谷……为父才会说,你少搞小动作,没用的,没用的……”

    “是。”赵昊点点头,心说岳父不愧是偶像,对局面看的清清楚楚。他甚至觉得,就算把高阁老谋反的证据摆在皇帝面前,隆庆都不会相信。除非高胡子真带兵杀进乾清宫……那种君臣间绝对的信任,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带给高阁老的政敌的,却只有无尽的绝望。

    赵昊就能明显感受到张居正的消沉,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滋味,实在太**了。

    “好在这回错有错出,让高老中丞这一闹,高阁老丢了大脸,怕是要消停好一阵子了。”张居正看一眼赵昊道:“更要命的是,此番风波很可能会离间元辅和他那班门生的关系。他们需要时间,来重新赢回高阁老的信任。在那之前,你这边的压力会小很多。”

    “是吗,小婿竟没想到。”赵昊便一脸惊喜道:“还是岳父大人看的深,这下小婿能安心过个年了。”

    “但也只是暂时消停罢了。”张居正轻叹一声,不无艳羡道:“高阁老和他那班言官门生,实乃最佳组合,他们比徐阁老当初更顺手,更听话,高阁老能像现在这样横行霸道,离不开这班特别能战斗的好学生。所以估计用不了几个月,他们又会和好如初的。”

    “能消停几个月也是好的。”赵昊便露出苦笑道:“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江南集团也不例外。高阁老那边,我们总是要让步的,只是三七开实在太过,还请岳父大人能帮忙说合。”

    “其实三七开就是拿来唬你的,他也知道不现实。”张居正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方道:“所谓调和折中嘛。你觉得三七开太难接受,那原先五五开就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吧?回头为父试着替你提提看,能不能回到原先的分法上。”

    “多谢岳父大人!”赵昊忙起身感激不尽道:“只是那高阁老霸道无比,岳父大人不会太为难吧?”

    “我还能白替他挨顿打?应该会卖我个面……”张居正说着,忽然想到寿序的事情,不由打住了话头,自嘲的笑笑道:“当然也有可能不答应,毕竟高阁老不是个爱给面子的人。”

    不谷意识到自己低落,想要振奋一下,却愈显无奈道:“他年后想让高南宇来递补殷阁老空出的位子,往后为父就更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高南宇就是高仪,他跟高拱是同科进士,一同坐馆的庶吉士,后来又同在翰林多年,关系铁的很。可想而知,到时张相公可能会变成肉夹馍的。

    ~~

    翁婿沉默片刻,张居正方给赵昊打气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你既然我女婿,那为父总能护得住你,不然这大学士不当也罢。”

    “是,孩儿现在全指望岳父了。”赵昊忙点点头,一脸孺慕的看着不谷。

    “其实咱们爷俩还好说,无非就是我委屈一点,你割点肉而已,总能过得下去。”张居正又皱眉摇头道:“问题是冯公公那边,

    他已经乱了分寸,这次就算搞臭了高阁老,也解决不了他的问题。退一万步说,就算孟冲倒台,皇上就会让他上?我看未必吧。”

    “是吗?”赵昊露出震惊的神情。

    “归根结底,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奴才,不是说你是太子的大伴,就要把太子娘俩当成主子,忘了是谁给他这一切的。”张居正轻捋着柔顺的长须,缓缓说道。

    赵昊明白岳父大人的意思,冯保的症结在花花奴儿之死上。这个嫌疑他能甩脱吗?显然不能。所以只有死路一条了,或早或晚而已。

    更让他震惊的是,岳父这话里,居然有要跟冯保做切割的意思。

    这可把赵昊吓一跳。按说在原先那段历史上,张居正和冯保可是一直白头到老的。但现在多了自己这个变量,一切都不好说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惹恼高阁老的缘故,偶像承受了太多原本不该承受的压力?以至于处境恶化,无力维持与冯公公的塑料兄弟情了?

    那可万万不可呀!赵昊吓一跳,冯保可是他真正的保护伞,只有厂卫一直包庇下去,江南集团做的那些事,才不至于引起轩然大波。要是换个厂公,把江南集团的全貌抖搂出来,怕是立马大祸临头!

    他便挖空心思,找理由劝说张居正,不要放弃冯保。

    什么‘冯公公是太子一天都离不开的人,而且管着厂卫、御马监,对我们价值极大。’

    什么‘皇上如今意气消沉,未必愿意大动干戈。’云云。

    总而言之,冯保是我们不可替代的战略资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他感到被背叛。

    张居正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方冷冷一笑道:“看来你们勾结的很深呀。”

    “他能对孩儿关照有加,都是看在岳父大人的面子上。”赵昊赶忙解释道:“而且冯公公对我指天发誓说,那宸妃与蒙古护卫私通之事,虽然确实是他发现并散播出去的,但宸妃投井绝对不是他干的。所以皇上最多只是怀疑他捣的鬼,却也没认定是他。”

    “对皇上来说,怀疑一个人,就足以判他死刑了。”张居正可不是个容易说服的人。他断然摇头道:“至少隆庆这一朝,他完了。他还有什么机会?等太子践祚?皇上春秋正盛,恐怕他是等不到那天了。”

    “求岳父大人一定要帮帮冯公公啊!”赵昊起身深深一揖,苦苦央求道:“江南集团这些年,蒙他照拂良多,实在不忍心见弃。也承受不起这个损失啊!要是换上个高拱的人执掌厂卫,江南集团就永无宁日了!”

    “嗯……”张居正明白赵昊的意思了。那些言官弹劾江南集团的奏章,他自然都看过。上头垄断民生、蓄养死士、非法办学之类的罪名,定然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只要认真找,总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的。

    “好吧,看来为父想置身事外都不行。只能帮帮冯公公渡过这一关了。”他点点头,心里挺郁闷。可赵昊这个女婿,是他未来最大的资本,不帮又不行。

    “孩儿已经教过冯公公了……”赵昊便道出自己给冯保支的招,又道:“只要岳父帮他美言几句,他应该过去这关。”

    “哦?”张居正听得眼前一亮,又暗暗嘀咕道,怎么有环环相扣的感觉?不过盘问到这会儿,他已经不疑有它了。便掠过那一丝狐疑。评判起赵昊的点子道:“这样应该能保住首席秉笔的位子,御马监怕是要交出去了。司礼太监就更别想了。”

    “那就足够了。”赵昊看上去松口气道。

    因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任东厂提督太监,保住了前者就保住了后者。

    “岳父大人真是恩比海深,孩儿此生定执孝道,不让岳父失望!”最后,赵公子再度感激涕零的表态,自己日后对岳父一定会比对亲爹还亲。

    ~~

    要不怎么说联姻是自古以来最有效的结盟方式呢?要是搁在以前,张居正是万不会信他的鬼话,但现在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殊不知他女婿最防备的人就是他了……

    去年李春芳、赵贞吉还在时,还在九卿之列的老哥哥赵锦,就暗示过赵昊,要不要联合起来,把高拱拱下台去?

    毕竟高拱也不是真的就全无敌了,当初徐阁老不就办过他一次吗?

    但赵昊不同意这么做。因为跟高拱斗起来损失太大。反正他已经时日无多,等他下台不香么?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为接下来张居正柄国的十年做好铺垫。

    当时他便定下章程,张相公和高相公同心戮力,共襄盛举时,自己要鼎力支持。

    日后两人反目了,自己也绝对不能暴露不驯之心,更不能让张相公感到威胁。最好还要远远躲开,置身事外,不要看到张相公内心的狰狞。

    那样,非但偶像会破碎,张相公日后坐上宰辅之位,一样会像高拱那样,视自己为眼中钉的!

    因为决定脑袋的是屁股,而不是脑袋本身。哪怕自己是他的半个儿,如果表现的太过强横,江南集团和自己的大移民事业,都会遭到他无情打压的。至少得不到鼎力支持。

    相反,适当的示弱,表现出对岳父大人的依赖,未来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赵昊最大的优点就是一旦定下章程,便会照章办事。

    所以他过完年,便会回徽州再办一次婚礼去……

    ps.睡觉去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隆庆六年来了

    隆庆六年正月初一,已经快半年没露面的隆庆皇帝,终于御皇极殿接受文武群臣,及四夷朝使行庆贺礼。

    但他的状况并不让人乐观,哪怕隔着高高的金台,群臣也能看到皇帝形容枯槁、面色蜡黄,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只是大年初一不能说不吉利话,大伙儿只能违心的恭颂圣躬康健,如天日之表云云。

    可隆庆对群臣的马屁毫无兴趣,宣谕免了百官百官赐宴,只每人发了份压岁钱,就在孟冲的搀扶下退朝了。

    回到久违的乾清宫,他又免了后妃和太监们的朝贺,恹恹躺在御榻上,什么人都不见,一句话都不想说。

    直到大学士张居正前来求见,他才勉强打起精神,让人宣张师傅进来。

    张居正来是为两件事,一是谢恩。在方才的元旦大朝上,隆庆皇帝下旨进高拱为中极殿大学士,加他为太子太傅兼少妇,皆原官如故。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代表百官向太子殿下拜年。按说百官下朝是要到文华殿向皇太子贺岁的,但太子至今仍未出阁,又跟李贵妃在翊坤宫同住,因此隆庆皇帝便下旨在太子出阁前,由大学士代表百官来乾清宫给太子拜个年即可。

    按说这种事情,首辅大人是不能缺席的。但年前腊月廿八那场寿宴风波让高阁老灰头土脸,非但当众自我批评,事后还不得不上表请罪,说自己御下不严,丢了朝廷的脸,请皇帝准许老臣辞官回家云云。

    隆庆皇帝当然要下旨慰留,这不还加了他的官。但高阁老谨记隆庆元年阁潮的教训,只下一道旨意是没法把他召回的。以免又有人骂他不要脸。

    于是这次元旦大朝高阁老没有露面,此时自然也不会出现了。

    “张师傅还没吃吧?正好陪朕用点早膳。”待张居正礼毕看座后,隆庆便吩咐孟冲道:“快传膳吧。你去把早晨杀的驴肠子收拾出来,做一盘大肠刺身来,朕与张师傅享用。别人的手艺朕不放心,弄得太干净,吃着没内味儿。”

    “皇爷您瞧好吧,味道保准浓郁!”孟冲满面红光的应一声,撸起袖子就去了。要说替皇帝批红他外行,捯饬驴肠子他可是行家里手。当年他就是靠一手大肠刺身,得到隆庆皇帝的青睐,从尚膳监一步跨入司礼监,实现人生飞跃的。

    张居正却暗暗反胃,这老北京的口味实在太重,炖吊子他还能勉强接受,大肠刺身实在是……要人老命啊。

    这时宫人禀报,太子前来给陛下拜年了。

    已经九岁的小胖子,如今变成了普拉斯版的小胖子。朱翊钧虽然在外头飞扬跋扈、上房揭瓦,但一进了皇帝的视线范围,顿时就变成了规规矩矩的乖小孩。

    太子先一丝不苟的给父皇拜了年,又毕恭毕敬向张师傅问安。

    张居正代表百官给太子叩首,恭祝他在新的一年里玉体健康,学业有成。

    待到这套繁文缛节完事儿,隆庆便张开手,把好几个月没见的小胖仔揽在怀里,仔细端详道:“咦,这孩子咋还有黑眼圈呢,也让人打了?”

    一旁扶着杌子起身的张师傅,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差点又跪地上。

    “不是,谁敢碰儿臣一指头啊?儿臣这是熬夜看漫……”小胖子险些说漏了嘴,赶紧改口道:“呃,挑灯夜读,挑灯夜读所致。”

    “哦,是吗?”隆庆不禁讶异,他出阁晚,十几岁才开始读书,所以学问很差,觉得读书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于是在太子出阁读书一事上,他也能拖就拖,一直拖到小胖子都九岁了,才耐不住大臣们锲而不舍的纠缠,同意今年二月给太子加冠,三月出阁读书。

    没想到小胖子居然还跟这儿自学开了。老朱家的啥时候出过这般好学的太子?

    这让隆庆皇帝来了兴致的,便笑问道:你在读什么书啊,这么用功?不会是小人书吧?”

    “儿臣正在读《通鉴》。”朱翊钧却正色答道。

    “哦?是吗?”隆庆不禁汗颜,心说朕都没过几页,只在潜邸时听先生们说书似的讲过一些。“怎么不先从《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学起啊?”

    “那些儿臣七岁时,大伴就教我背过了。”太子一脸骄傲道。

    “是吗?呃,好像是哦……”隆庆先吃一惊,又想起好像李贵妃去年还是前年说过这事儿。皇帝愈发惊奇道:“那《四书》也读过了吗?”

    “大伴说,那些东西等出阁后,自有饱学的翰林教儿臣,肯定比他教得好,所以就不越……什么……代庖了。”朱翊钧挠挠包子似的腮帮子道:“他还说《通鉴》是古代的宰相写给皇帝和太子看的,儿臣小时候读一读,哪怕不懂里头的道理,将来也很有用处。”

    “哦?当初在潜邸,张师傅也是这么跟朕说的吧?”隆庆愈加惊讶的看向张居正道:“想不到那个死奴才,哦不,冯保居然有这等见识?”

    “冯公公学养深厚,为人端方,漫说在内官中,就是放眼朝堂也是很出挑的人物。”张居正忙恭声应道。

    “嗯,他确实跟旁人不大一样。”隆庆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

    “不过《通鉴》上讲的是军国大事,为君之道,太子殿下现在读是不是有点早呢?”却听张居正话锋一转。

    “我能看懂,挺有意思的,实在不明白还可以问大伴嘛。”太子却大言不惭道。

    “哦,那为臣斗胆考校一下殿下如何?”张居正便淡淡一笑道。

    “好。”隆庆眼前一亮,拊掌对太子道:“你要是能回答上来了,就让冯保继续跟着你。要是回答不上来,朕就把他发配去祖陵,你也老老实实等出阁读书。”

    “来就来,谁怕谁。”小胖子勇气十足。

    “那请问殿下,《通鉴》第一句,‘起著(chu)雍摄提格,尽玄黓(yi)困敦’,此句作何解?”于是张居正问道。

    “就是说这一段‘起于戊寅年,尽于壬子年’。”太子不假思索的答道。

    “哦?”隆庆一脸懵逼的望向张师傅,见张居正点点头,不由大赞道:“我儿真学问!”

    其实这只是岁星纪年法换算到干支纪年法,生搬硬套、死记硬背的东西罢了。张居正身为帝师,当然知道隆庆皇帝不知道了。拿来让皇帝不明觉厉,又不容易穿帮,最合适不过了。

    “那不知殿下读到哪里了?”张居正又问道。

    “刚刚读完周记。”太子答道。

    “请问殿下,‘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又做何解?”张居正便追问道。

    “臣听说天子的职责中最重要的是维护礼教,礼教中最重要的是区分地位,区分地位中最重要的是匡正名分。”朱翊钧流利作答。

    张居正接着又问了诸如‘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几句周记中的名言警句,太子都一一作出解释,看上去已经在冯保的教育下,吃透了这些内容。

    这让张居正钦佩无比道:“太子殿下真是天纵奇才啊!此乃我大明之福啊。当然冯公公作为太子的启蒙老师,也是十分称职。”

    “嗯。”隆庆一直十分阴郁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龙颜大悦道:“朕本打算让冯保过了年就滚蛋来着,看在他教导太子有功的份上,就先留下他吧。不过他既然这么会教太子,那以后就让他专门陪太子读书,少管闲事。把御马监交给旁人去管吧。”

    最后这句话,是说给传膳回来的孟冲的。

    孟冲赶紧应声,表示自己回头就办。这次虽然没如愿看到冯保倒台,但夺了他兵权去,也算狠狠打消了他的气焰。

    高阁老让个厨子来当这个内相,就是一步彻彻底底的臭棋。毕竟厨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对吧?

    ~~

    隆庆皇帝又狠狠夸奖了太子一番,知道小孩儿吃不惯大肠刺身,就赏了他一套驴肉火烧,让他带回去吃。

    等朱翊钧从乾清殿出来,外头老虎洞里钻出了满脸焦急的冯公公。

    “怎么样太子爷?陛下夸你了没有?”

    “那当然啦,还让你以后专心陪我玩,不用管什么御马监的事儿呢。”太子得意洋洋道:“我可说到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儿?”

    “办办办,全办!”冯公公闻言大松口气,高兴的点头如捣蒜道:“动画片、可乐、爆米花,要多少有多少,绝对不让娘娘知道。”

    因为太子体重超标,贵妃娘娘勒令他少吃零食,更不许他整天窝在暖阁看片儿,所以命冯保把这些不好的东西都收起来。

    殊不知要是由着太子,可能用不了几年他就腻了,毕竟肥宅的快乐跟现充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但贵妃娘娘这一禁,好么,太子这瘾头简直无敌了……冯保就像捏着他命根子一样。

    “我还要青蛇白蛇的布人!”太子瞪冯保一眼,提醒道:“等身大小的,陪我一起睡觉!”

    “这……”冯保先是一阵为难,这让贵妃娘娘知道,太子每晚搂着条大长虫睡觉,自己还有个好?

    见太子要变脸,他只好咬牙点头道:“唉,好!”

    大不了每天早晨藏起来,晚上再给太子拿出来就是了。娘娘要是发现了,就说是自己的……

    “快点回去吧。”朱翊钧一屁股坐在冯保背上,一边啃着驴肉火烧,一边催促道:“我都等不及看今年的贺岁片了!”

    “哎哎。”冯保吃力背着死沉死沉的太子爷,颤歪歪回翊坤宫去了。

    不过他心情却是很愉悦的,待会儿要好好谢谢赵公子,帮他度过了这个大难关。

    赵公子翁婿,是咱家的大贵人呐!

    ps.再写一更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第二部贺岁片

    翊坤宫东次间中,徐氏兄弟影业倾情打造的隆庆六年贺岁片《白蛇传》正式上映。

    今年的影片是投影在一方两米长,一米半宽的银幕上的,画面要比去年更大更清晰,色彩也更明亮。

    小胖子躺在宫女怀里,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喝着橘子汽水。看着阔别一年的青蛇白蛇,变成人形出现在西湖边,扭啊扭……把他乐得合不拢腿。

    “嘿嘿,哈哈,呵呵……”

    太子殿下猥琐的笑声中,赵昊和冯保在梢间里弹冠相庆。

    “这回真是多亏了公子的妙招啊,虽说大恩不敢言谢,咱家也得好好道声谢啊。”冯保带着哭腔,恨不得给赵公子跪下了。

    天知道自打宸妃死后,他过的是什么日子,白天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以为是有人来拿自己了。晚上更是噩梦连连,彻夜难眠。他真担心这样下去,自己就能把自己活活吓死。

    其实赵昊就是不管他,他八成也不会完蛋。因为赵公子已经深切体会到历史车轮的强大惯性,不出太大意外,未来还会有十年风风光光的好日子,在等着冯公公呢!

    但要是等冯保因为朝堂大变故逃过此劫,那他可就不会感激任何人了。

    日后冯公公和岳父大人的故事表明,他还是很重感情,讲义气的。事实上很多太监都比饱读诗书的文官有人味。这并不奇怪,因为在资本家没有诞生前,这世界上就没有比政客更脏的职业了。

    所以赵昊思来想去,决定卖他这个好。

    这件事难度并不高,因为念旧的隆庆皇帝还在举棋不定,没想好怎么发落这个他潜邸旧人。而转过年来,皇帝就病了,也就没精力理会身外事了。

    是以对冯公公来说,赵昊不帮这个忙,他会毫发无损。赵昊帮了这个忙,他反而会丢掉兵权……

    但为了收获冯公公的感激,赵公子还是义无反顾的帮他谋划起来!

    首先,让冯保在高阁老的寿宴上搞事,掀起受贿风波,回头就安排人上本弹劾他!

    赵昊告诉冯保,这样做的目的是让高拱缺席今日大朝,顺便离间高拱和他的一班门生。

    没想到让高中丞那一闹,高阁老自己上本请辞了,倒省了再牺牲一枚棋子。

    然后打太子这张牌——不管从父亲的角度,还是的皇帝角度出发,隆庆皇帝都会很高兴看到太子的长进的。于是赵昊让冯保回去后,求太子帮着演一场戏。

    第三部,请张居正配合演出,齐活!

    事实上,今天张相公提的问题,都是赵昊早就告诉冯保,让他提前准备好答案,教给太子背诵的。

    他真担心这小胖子作弊还答不好。不过好在太子确实挺聪明,记性也很好,把内容全都牢记下来了。

    而任性懒惰的朱翊钧之所以如此配合,自然是冯保按照赵昊所授,拿出对付肥宅的终极法宝——威胁他会看不到动漫,喝不到快乐水,玩不到手办啦……

    那日冯保回去后,就对太子大哭,说老奴要完蛋了,以后再也不能陪殿下了。

    太子不以为意说,那就换别人陪我玩呗。

    冯保心里暗骂小没良心的,嘴上却哭道,我要是完了,赵公子也要倒霉了。那就再没人给殿下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了。

    太子果然大急,跳脚哭道:“那可不行!”

    便果断同意帮忙,并拿出了莫大的毅力,背下来那么多的台词。而且为防万一,冯保还真把周记给他讲了一遍……除夕夜里,主仆俩都在忙着抱佛脚哩!

    无论如何这一关总算过去了,冯公公全身放松的点一根事后烟,跟赵昊碰杯道:“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干杯!”赵昊也笑着与他碰杯,将气泡水一饮而尽。

    公子封山育林了,烟酒不沾……

    ~~

    两个小时的《白蛇·青蛇》很快演完了。

    太子对‘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结局大为光火,不过这次他学乖了,耐着性子看到了最后,果然还有彩蛋。

    彩蛋的内容是——许仙幡然悔恨,到处寻找从雷峰塔下营救白娘子的办法,他找啊找,找白了头。

    青蛇本打算杀了许仙报仇,却被他的痴情感动,便现身告诉他,要想干翻雷峰塔,必须先击败法海。

    而那法海乃是金刚葫芦娃所化,要想击败他就必须找到当初葫芦山爆裂时,被抛去东海之滨的另一粒葫芦籽!

    于是青蛇和许仙便踏上了前往东胜神洲傲来国的艰苦路途……

    “哈哈好!”太子不禁对第三部贺岁片万分期待,自然也就不发脾气了。然后果断开始了二刷。

    “再,再放一遍,我还要看青蛇白蛇扭啊扭!”

    ~~

    见太子不会再发脾气了,赵昊也就准备告辞了。

    谁知还没出翊坤宫,便有乾清宫的小太监来请,说陛下宣他觐见。

    赵昊看看冯保,见冯公公微微点头,就赶紧跟着去了。

    等他跟着进了乾清宫西暖阁时,发现岳父大人已经离去了,暖阁中只有隆庆一人。

    赵公子赶紧给皇帝磕头拜年。

    “起来吧。”隆庆轻声说道。

    赵昊起身时,便见皇帝立在一幅西域女子的画像前,神情哀伤而眷恋,好一会儿才对他道:“这是朕的宸妃,花花奴儿,漂亮吧?”

    “堪称人间绝色。”赵公子看着那画像上翩翩起舞的胡姬,深瞳碧眼,肤如凝脂,身姿曼妙,火辣放达,确实与大明的女人截然不同,让人耳目一新,也难怪隆庆会念念不忘。

    “漂亮还在其次,关键是她不把朕当成予取予求的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隆庆满脸缅怀的说着,忽然想起赵昊就是个普通人,不禁苦笑道:“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她就是朕的……李瓶儿啊!”

    赵昊愣了一下,才想起李瓶儿是谁,那是西门庆的唯一真爱啊。

    “可是她死了,朕的心好像也跟着死了……”隆庆丝毫不觉自比西门大官人有何不妥,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流下了哀伤的眼泪道:“朕现在连清河县都不愿意回,更不愿在这孤冷的乾清宫里待。朕就算富有四海,没了花花奴儿,一切都没意义了……”

    赵昊忙把头低到不能再低。人类的感觉不总是相通,对他这种早已立志献身伟大事业的人来说,很难理解堂堂皇帝为何会因一个女人消沉成这样。

    但赵昊不会去规劝什么。因为伤在别人心上,你根本不知道有多痛。

    “……”见他不说话,隆庆哑然失笑道:“朕忘记了,你才刚结婚,今天又是新年,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陛下误会了,小臣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慰皇上,小臣不胜惶恐。”赵昊忙解释道。

    “你有办法安慰朕。”隆庆却转过头来,定定看着他道:“那就是你给太子放的那种活动影戏!”

    “陛下的意思是?”赵昊明白了,看看画像上的奴儿花花。

    “不错。”隆庆喃喃道:“朕想再看看她的音容笑貌,欣赏下她火辣的舞姿,跟她一起在清河县没羞没臊的生活……你能满足朕吗?”

    “臣尽力而为。”赵昊忙恭声应下。“能为陛下解忧,臣荣幸之至。”

    “好,你很好,从来不会让朕失望。”隆庆叫孟冲进来,将那副画从墙上小心的取下来,装进匣中交给赵昊。

    完事儿他却没立即让赵昊退下,而是又说起另一件事道:“还有,你跟高阁老的事情,朕也有所耳闻。”

    “给陛下添乱了。”赵昊忙惶恐道:“臣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的,陛下保重龙体要紧,不必为这点小事劳神了。”

    “哎,朕怎么说也拿了这些年干股,哪能光收钱不办事?那不就成貔貅了吗?”隆庆在孟冲的搀扶下坐定,有些疲惫的摆摆手道:“开年之后,朕找机会跟高阁老聊聊,看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虽说都是为朝廷办事,但饭总是要分锅吃的,不能老想着往别人锅里捞勺子……咳咳,依朕看,朝廷只收税就好了嘛,没必要硬掺合一脚。不是朕小看那帮成事不足的家伙,他们掺合不出好来的,弄不好最后搅得大家都没饭吃。”

    “是,臣都听陛下的。”赵昊忽然掉下泪来,然后怎么都止不住了。

    “看高师傅把这孩子欺负成什么样了。”隆庆对孟冲道:“快去扶起朕的外甥女婿来。”

    “赵公子快起来吧。”孟冲赶紧扶起了赵昊。

    赵昊好容易才止住泪水,隆庆又安慰他几句,再赏他五个老婆一人一套大内的首饰,才让赵昊回去了。

    ~~

    赵昊一直走到景运门时,才回头看向乾清宫。高高的朱墙挡住了那富丽堂皇中略带颓败的宫殿,只露出黄色琉璃瓦的殿顶,在夕阳下闪烁着迷离的光。

    尽管评价一个皇帝的好坏,从来不该以人品论。但隆庆毫无疑问是个好人,对他,对身边所有人都很好很好。

    哪怕遭受了半生的不公和虐待,他却依然对这世界报以温柔。

    想到这儿,赵昊的心口像是压了块大石,鼻子一酸,险些再度掉下泪来。

    因为这个好人,只剩半年的寿命了……

    ps.今晚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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