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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四章 王地仙

    听王锡爵这样诋毁师父,二阳登时不干了。

    “王元驭,叫你声世叔你就真把自己当人物了?”王武阳一把推开王锡爵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师父不敬!”

    “就是,还不快跟我师父道歉!”华叔阳也跳脚道。

    如今老师在两人心里,就好比仲尼之于子路,那是一点都听不得别人说他老人家个‘不’字的。

    见王锡爵被两人弄得下不来台,赵昊心说两个夯货,不要坏了我跟未来首辅的关系。

    “够了!”他便呵斥一声,让两人退下,然后微笑对王锡爵道:

    “这位王世兄有礼了,请问你口中所谓的妖书,可是本人的《几何初窥》?”

    “当然了。”王锡爵虽然盛怒未消,但还是恢复了些理智。想起这里是勋卿府邸,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编修能喧哗的地方。

    人家要是较起真来,把他扭送都察院,总宪大人马上把他官帽子摘了,让他回家继承万贯家产去……

    但一想到手足兄弟现在的鬼样子,还怎么考会试啊?他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王世兄不要急,我们去看看令弟的情况再说,说不定我有法子能治好他。”赵昊便安慰他一句,然后不容分说道:

    “备车。”

    ~~

    须臾,王锡爵稀里糊涂就被塞上马车,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观音寺胡同赶去。

    马车上,王锡爵这才向赵昊讲起,他弟弟的遭遇来……

    事情还要从众人刚进京时,二阳的那次拜访说起。

    当时他俩除了给王世贞充当信使之外,还拜托王世叔利用翰林院的关系,帮他们印制一批《几何初窥》的小册子。

    问题就出在这小册子上。

    王锡爵认定了那是谶纬之书,想要批判一下。

    王鼎爵也好奇,赵昊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怎么就能把两个大侄子迷得晕头转向?便主动揽过了这个鉴定师的差事。

    他想从那《几何初窥》中看出个究竟来,结果这一看不要紧,整个人就魔怔了……

    “都怪我,让他批判一下这本破书。起先几天还好,整天见他冷笑,但后来渐渐就不笑了。”王锡爵满脸愧疚道:“然后便整天茶不思、饭不想,连觉也不睡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念叨什么‘等腰三角星’、什么‘底角’、‘补角’之类……”

    接着只见他双手捂着脸,尤有余悸道:“不分白天黑夜,他都处在随时会癫狂的状态,忽然就哈哈大笑,说‘噫,我懂了,原来这么简单!’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沮丧大喊什么‘这命题太难了,我不会啊!’急了眼还会拿头去撞墙……”

    “这……”赵昊和俩徒弟面面相觑,二阳更是心说,没想到看似冷静沉着的小世叔,居然还是个性情中人呢。

    赵士祯却是一脸的同情,因为他也有同感……那些几何命题,想通了就简单的要命,想不通就他娘的让人想拿头撞墙。

    赵昊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心里便彻底有了底,笑问王锡爵道:“那他现在可还好?”

    “我不让他再看那种谶纬之书,他却说我可笑,说那才是高深的学问,是每个读书人都该好好看看的。然后还嘲笑我说,我不一定能看懂。”王锡爵郁郁道。

    “那你看懂了吗?”赵昊问道。

    “我忍不住还是看了几眼,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又是三角又是圆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学问。”王锡爵嘟囔一声道:

    “便要收走那本书,他居然和我打起来了。没办法,只好先让他冷静冷静了。”

    赵昊和王武阳三个对视一眼,心说原来他看不懂……

    二阳和赵士祯登时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对这位前辈会元加榜眼的崇拜之情,登时消解了不少。

    ~~

    说话间,观音寺胡同到了。

    赵昊一进去王锡爵家后院,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香烛味道。再看那墙上、门上、窗上,到处都贴着辟邪的黄符,一看就是刚做过一场隆重的法事。

    等到推门进去里屋,赵昊噗嗤就乐了。

    只见炕上躺着一人,被绑成了个粽子,额头上贴着镇祟的黄符,裤裆里还插着柄桃木剑……

    抽出象征性插在他身上的桃木剑,赵昊心说还好,没真给王二爷去了势。

    不是亲眼所见,真没法相信这是堂堂会元、翰林编修、经筵讲官能干出来的事儿。

    但是转念想想若干年后,王首辅和王盟主一起自认是八百地仙之一,还拜自己的女儿昙阳子为师,大搞迷信宣传,最后弄得被朝廷处分。

    现在做几场法事,实在是合理的很,小试牛刀而已。

    “观音寺的刘道长说,他是被魇了,要用符箓镇住他七天七夜,这样他身上的桃木剑,就能把妖魔斩杀了。”王锡爵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解释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赵昊大翻白眼的鄙视王锡爵道:

    “你弟弟根本没有疯,更没有被魇到……”

    “那他是?”王锡爵便问道。

    “只怪我光出题没给答案。”赵昊苦笑一声,拍了拍脑门道:“还以为他们想不通了会上门,可没想到令弟居然这么要强。”

    “啊?”王锡爵吃惊道:“这么简单?”

    “你没看过《周髀算经》之类的书吗?”面对偏科严重的王锡爵,赵昊不抱什么期望,只求他不要将好好的《几何》当成是妖书就够了。

    “没怎么看过。”王锡爵脸一红,毕竟算学乃君子六艺之一。换了旁的读书人还好说,他可是读书人中的尖子,给皇帝讲学的翰林啊。

    “他们大概算是同一类,只不过别人的书里给了解题思路,我没给而已。”赵昊摊摊手,问那王鼎爵道:“我说的对不对吧?”

    “呜呜呜……”王鼎爵呜呜直叫,说不出话,但点头如捣蒜的样子,还是让人明白他的意思。

    “啊……”王锡爵有些呆滞道:“那他为何不跟我说,这是数学呢?”

    “因为这不是数学,是几何。”王武阳冷笑道:“说了你也不懂。”

    “不是说一样么……”王锡爵被搞糊涂了。

    “先解开吧?”赵昊又白了他一眼。

    “好吧。”王锡爵终于点头同意。

    二阳便拿来剪刀,三下五除二,剪开了王鼎爵身上的束缚。

    重获自由后,王鼎爵第一件事便是从口中掏出一枚核桃,然后破口大骂道:“王锡爵,我跟你恩断义绝!”

    说完,他便直接跪在赵昊面前道:“师父,求求你告诉我正确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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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这道题太难了……

    “师父,求求你告诉我正确答案吧……”

    王鼎爵跪在赵昊面前,看他那披头散发、满眼血丝的样子,也难怪他哥会以为他疯掉了。

    王锡爵忙低声提醒道:“弟弟,论起来你们是同辈……”

    “你走开,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王鼎爵这两天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他被巫婆往身上扎针,被老道往嘴里灌香灰水,还被神汉用鞭子抽,整个人屈辱的要死要死。

    而且这份屈辱,居然还来自他最亲爱的大哥,这就更让王鼎爵无法接受了。他双目喷火的瞪一眼王锡爵道:

    “王锡爵,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这……”王锡爵让弟弟搞了个大红脸,尴尬的搓着手道:“你这样子,换谁都会以为你疯掉了。”

    “我哪里疯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很好,我很清醒,我从来就没这么明白过吗?”王鼎爵愤怒质问道。

    “没有哪个疯子承认自己疯了……”王锡爵小声嘀咕道,他有些憨直,都这时候了还不知道哄着弟弟说话。

    自然把王鼎爵搞得越来越火大。两眼通红跟斗牛似的,眼看就要跳起来跟他拼命。

    赵昊本来抱着看戏的心理,毕竟王锡爵的搞笑大戏,可是隆万年间民众的重要消遣。

    现在主角就在眼前当场献上精彩表演,这样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不过看到搞笑大戏有向伦理悲剧发展的迹象,他也只好开口对王锡爵道:“把书拿来。”

    这话比红布还好使,一下就让王鼎爵转移了注意力,满脸激动的望向赵昊。

    “什么书?”王锡爵一愣,旋即一拍脑袋道:“哦,你说那本妖……”

    话没说完,便见王鼎爵和二阳露出杀人的目光,他只好赶紧改口道:“几何初窥,几何初窥。”

    “你不会毁掉了吧?”赵昊问道。通常这种大型法事中,会有烧掉不洁之物的步骤的。

    “没没,只是把他写的鬼画符烧掉而已,那本书还好端端的保存着呢。”王鼎爵便招呼一声管家,抱来一口贴满了符箓的木箱子。

    “世叔真舍得下本钱。”华叔阳见状不由哂笑,他可知道那些符箓都号称含有法力,是按张算钱的。

    “哎呀,什么钱不钱的,不都是为了让他早日恢复,别耽误了会试吗?”王锡爵无奈的看一眼弟弟,一副不被理解的家长模样。其实要不是春闱在即,他也不会如此紧张。

    王鼎爵却只歪头哼一声。

    ~~

    王锡爵撕开符箓,掏出钥匙,从里头拿出一个贴了封条的木盒子。

    赵昊等人看得清楚,那封条上写着‘是唵、嘛、呢、叭、咪、吽’,不禁嘴角一阵抽抽,这老王还儒道释三修呢。

    “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寻思着多求几家,总有管用的。”

    王锡爵尴尬的揭开封条,拿出那本被封印的《几何初窥》。

    一看到那本《几何初窥》,王鼎爵马上就来了精神。只见他灵猫似的从地上跃起,将书拿在手里,然后跳回赵昊面前跪定,翻到其中一页,高高举过头顶道:

    “老师,这道题太难了,我不会!”

    赵昊拿过书一看,只见是第二卷的命题十一。原题是‘可以切分已知线段,使它与一条小线段构成的矩形面积,等于余下线段为边的正方形面积’。

    当然为了符合士大夫的习惯,赵昊特意给文言了一下,并将字母用‘甲、乙、丙、丁’等十二天干代替。

    赵昊微微一笑,不由赞许道:“能看到这儿才难住,可以说很难得了。”

    这话倒是诚心实意的。

    “学生愚鲁,前头也有好多命题搞不清楚,只是这一道题最让我着魔罢了。”便见王鼎爵一脸纠结道:

    “我总觉着这个切分点玄之又玄,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不错,这个点便是所谓的黄金分割点。”赵昊哈哈一笑,便对徒弟道:“你们俩谁给他推演一下?”

    王武阳马上抢先举手。

    华叔阳慢了一步,只好怏怏收回手,帮师兄铺好了纸,又从随身的百宝囊中,掏出了直尺和铅笔……

    因为毛笔没法用来尺规作图,赵昊早先便想发明铅笔。但学生们搞清楚了他的意思,不敢直接提醒老师,而是买了一盒悄悄摆在他桌上。那时赵昊才知道,原来大明早已经有铅笔的存在了。

    王武阳告诉他,这玩意儿名唤‘铅椠’,以石墨为粉,和胶搓条而成,可以直接用于书写。唐宋流传下来的写经中,常见一种称‘乌丝栏’的界线,就是用铅笔勾画的。

    只是因为不太常用,赵昊也没留意,所以才闹了个乌龙。

    见师父也有不懂的事情,二阳非但没有觉得破灭,反而感觉与师父更加亲近。

    毕竟无所不知的圣人只能膜拜,有血有肉会犯迷糊的人,才会让人产生亲近的感情。

    ~~

    “这个题其实不难,不过需要在本章第六命题的基础上证明……”

    王武阳一边做图一边讲解,三下五除二给王鼎爵整的明明白白。

    就连在一旁警惕观察的王锡爵,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毕竟那种巧妙而严谨的推导过程,蕴含的美感与快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亚于诵读一篇雄文,或者念诵一首名诗。

    待到王武阳讲解完,按捺不住的华叔阳又抢过笔和尺,接着显摆道:

    “其实用老祖宗的勾股术,也一样能找到这个点。不信你看,我们假设一直角三角形的股长是其勾长的二倍,则这个三角形的勾弦之和,等于勾弦之差再加上股,其勾弦之和就被勾弦之差和股黄金分割,解题完毕。师父,我这样做对吧?”

    “哦……”王鼎爵恍然大悟,激动道:“我就说这个点玄妙吧?原来似与勾股异源,而仍处于勾股啊!”

    其实赵昊也想跟着‘哦’一声,因为这教材之外的解法,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但顾及到自己为师者的体面,他也只能故作高深的微微颔首,表示华叔阳做的好,说得对。

    哎,没办法,给天才弟子当老师,就是这的枯燥、心虚、且容易伤自尊……

    “现在你明白了?家师为何只给命题不给推导过程了吧,他是怕限制住我们的思维。”见赵昊点头,华叔阳兴奋的小脸通红,激动的嚷嚷道:“家师是在让我们破除条条框框,学会独立思考啊!”

    赵昊只好继续点头,其实他只是故意挖坑等人往里跳而已……

    “是的,这都是家师的一片苦心!”王武阳也重重点头道:“这就是科学的精神,家师门下必须具备的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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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我们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门派

    “科学……”王鼎爵闻言目眩神迷,心向往之,喃喃道:“原来理学、心学之外,还有这样一门学问啊……”

    “这有什么,先秦便有诸子百家争鸣……”王武阳得意洋洋,其实赵昊也没提过本门叫科学,只是说过这个词,他便理所当然的将本门学问,这样的命名了。

    还好,大师兄比较稳健,没有将本门学问直接上升到‘家’的高度,而是定义为学派。

    否则,那可就是在儒家之外,公然另立山头了。不然他一定会被老师父活活打死的。

    “哎呀……”这下就连王锡爵也露出郑重的神情,觉得自己方才对赵昊实在太有失尊敬了。

    他虽然对理科没什么天分,却也知道《九章算术》乃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赵昊这门学问既然与九章之术殊途同归,那就足以开宗立派了。

    当然,在王锡爵看来,赵昊这一家学问,肯定没法跟理学、心学,这两大宗派相比。

    可儒家之中,不也有‘实学’这样的冷门小派吗?

    不过,再小的学问也是一门学问,能开宗立派那就是注定要名垂青史的一代宗师了。

    一想到自己之前,居然指着一代宗师的鼻子大骂他是‘妖人’。王锡爵就一阵惶恐不安,搓着手吭哧半晌,方憋出一句道:“我去给先生炒两个拿手菜赔不是,先生一定要赏光。”

    说完,不待赵昊推辞,他便灰溜溜走掉了。

    ~~

    趁着吃饭前的功夫,王鼎爵又接连请教了赵昊好几个命题。

    可根本不用赵昊出手,二阳就给他整的明明白白。

    看着二阳眼花缭乱的证明手法,时不时还来个超纲解题,王鼎爵只想找个词来表达内心的感佩,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只能憋的满脸通红。

    ‘卧槽……’赵昊默默替他说了出来。

    这些天自己在养病,二阳和赵士祯都没来打扰他,没想到他们已经将前两章的命题,推导的差不多了……

    而《几何初窥》中,也就只有《几何原本》前两章,一共六十二道命题。

    赵昊心说,照这样搞下去,不用一年,这帮牲口就能把欧式几何学的差不多。然后质疑第五公设?发展出非欧几何?

    他喵的,到时候到底谁教谁啊?

    ‘嗯,是时候将一些人的兴趣,引向其它方面了。’脑海中知识广而不深的某位缺德老师,如是默默盘算道。

    ~~

    学习的时光总是那样的快乐而短暂,感觉没过多会儿,管家便来叫吃饭了。

    “吃什么吃?一顿不吃饿不死!”王鼎爵正在兴头上,被打断了自然火大。

    “那不行,我师父正长身体呢……”华叔阳却合上了书,打断了王鼎爵的学习。

    “不错,家师病才刚好,正有点胃口呢。”王武阳提起这茬,又是一阵咬牙切齿道:“结果早饭吃到一半,就被你哥哥给打断了!”

    “别提他,我没那哥哥。”王鼎爵还没消气道:“我才不吃他的饭呢……”

    话音未落,众人便听一阵咕咕作响,赵昊还以为是自己呢,毕竟早晨才吃了三个饼,喝了大半盆汤这样子……

    却见王鼎爵老脸通红道:“我已经几天没吃饭了。”

    ~~

    结果这一顿,王鼎爵吃的比谁都香……

    赵昊也是对王锡爵的手艺赞不绝口,感觉离开金陵后,还没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呢。

    “怎么样,不比光禄寺的大厨手艺差吧?”王锡爵一脸紧张的看着赵昊。

    为了赔礼道歉,也为了让大名鼎鼎的味极鲜东家品评一下自己的手艺。他这次没敢胡乱浪做创意菜,而是拿出了看家的手艺——苏帮菜来。

    什么蟹粉豆腐、斑鱼汤,蜜汁火方、碧螺虾仁……都是他浸淫多年的菜肴,自然不会失了水准。

    当然,也少不了他压箱底的野鸡羹。

    赵昊一一尝过,称赞之余,也都多多少少给了点改进意见……

    有后世的苏帮菜做对比,他自然知道改进的方向在哪里。

    听的王锡爵点头连连。

    他觉得赵昊虽然每道菜只点评寥寥数语,却均能一言中的,让人五体投地。

    王锡爵便也想拜赵昊为师,跟他学习厨艺……当然被无情的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本公子连番茄炒蛋都搞不掂……

    吃到那奇鲜无比的野鸡羹时,他终于眼前一亮,拍案大赞道:“这个味道绝了!可与味极鲜的几道名菜叫板了!”

    王锡爵登时比吃了‘槟榔顺气丸’还高兴,连带看赵昊都彻底顺眼了。“那请先生猜猜,它为什么就这么鲜?”

    “可是放了豉汁?”赵昊便不假思索道。心说对不起,后世用豉汁做的菜可多了去了,这味道任何一个吃货都能尝出来。

    王锡爵目瞪口呆的看着赵昊,半晌方竖起大拇指,大赞道:“先生不光诗做得妙,数算得好,连吃都这么精通,可谓三绝了!”

    “呃……”赵昊差点没呛到,哭笑不得道:“这最后一样不值得夸耀吧?”

    “怎么不值得夸耀?”王锡爵却一脸理所当然道:“有道是民以食为天,这世上还有比吃饭更大的事吗?”

    王武阳和华叔阳不禁暗暗偷笑,心说,那你和范世叔可真有的聊了。

    谁知赵昊却大赞一声,端起鲜榨的石榴汁,敬了王锡爵一杯道:“世兄这番见识,将来宰相做得!”

    “啊……”王鼎爵闻言大惑不解,这要不是赵昊说的,他都要笑喷了。

    可二阳马上开动脑筋,旋即互相拍着对方的大腿,齐声道:“师父的意思是,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所以身为宰辅,要将百姓吃饭的问题放在第一位。”

    “民有食则安,仓廪足则知礼仪,教化易焉……”王武阳又补充一句。

    赵昊强笑着点点头,却暗暗白了两个弟子一眼,这话他也会说,用不着他们抢答。

    王锡爵开心的颔首笑道:“吾正是这番意思,在我看来,如今大明所有的症结,都在一个吃饭问题上。”

    “愿闻其详?”赵昊微笑问道,默默发动了套磁技能。

    “之前不说,单说我在北京为官这五年来,整个北方大旱大涝,地震频仍,冬天又这样奇冷无比。甘肃、山西、陕西、山东、直隶这些地方老百姓,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差。可这些地方的税赋却从来不肯减免……哪怕地方官想奏请,朝廷也不肯批。”说起国政来,王锡爵就像谈做菜一样头头是道,不复面对《几何》时的拙计。

    “因为朝廷要筹边饷防御鞑子,还要供养越来越多的宗室……”说到这儿,王锡爵面现浓浓忧色道:“我看了宗人府的数据,你们怕是想不到,就在过去二十年间,宗室的数量便翻了一番,而且照这个趋势下去,增长的速度会越来越快。我真担心不用五十年,就要把北方的百姓全都给逼反了……”

    赵昊闻言,不禁暗暗点头,心说王锡爵不愧是王锡爵,虽然有时候不太着调,单单这份远见卓识就远超朝中九成九的官员了。

    当然,那一天的到来,比王锡爵的预言要晚二十年,但那是高拱、张居正两位不出世的改革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要不是出了这二位历史上都能排前十的改革家,这大明朝在万历手里就能活活玩死,根本等不到小木匠和不高兴去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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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王晋阳

    他们这些人,终究不过是一个闲散的翰林和三个新及第的举人,以及一个……小监生。

    离他们登上舞台,治国安邦的时间还早着呢。

    忧国忧民的话题说再多,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而且王锡爵也明白轻重,知道这时候说太多,对三位举人应考反而不利。

    因此胡乱感慨一番,他便将话题引向风花雪月,吹捧了一下赵昊的那几首诗词,权作佐餐罢了。

    吃完饭,赵昊便和二阳起身告辞,王鼎爵竟然真的要跟着一起走。

    看着王锡爵苦闷的样子,赵昊劝道:“你是我徒弟的长辈,咱们平辈相交便可。本门学问从不敝帚自珍,往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尽管找他们讨论嘛。”

    他这话表面上是把王鼎爵往外推,却又不怀好意的告诉对方——你不拜我为师,日后就只能跟二阳讨论,看二手的资料,学二手的知识……

    这让要强的王鼎爵如何能接受?

    可见这个人居心大大的坏了。

    “不!”果然,王鼎爵坚决摇头,指着王武阳道:“我只比他大半岁……我跟他们没任何血缘关系。天下姓王的多了,师父不能因为他姓王,就再不收同姓的!”

    王锡爵这时候也深感对弟弟伤害太深,现在当以修补兄弟间裂痕为上,便也从旁劝道:“是啊。先生开恩吧,看舍弟这样子,要是拜不成这个师,他会真疯掉的。”

    “这还像句人话!”王鼎爵哼一声,神色缓和多了。

    “这……”赵昊露出踯躅之色,心里却再度响起响亮的猪叫!

    王鼎爵,隆庆二年会试第五,殿试二甲第九,比华叔阳还高两名。而且还是未来首辅王锡爵的弟弟,给我个不收徒的理由先?

    王武阳和华叔阳也从旁劝说,尤其是后者,做梦都想有个师弟欺负欺负。

    虽然如今赵士祯也算半个师弟,但终究是师父的侄子,也不好太折腾他……

    嗯,我们可以把这种心理称作‘伥鬼心理’。

    最终,在王鼎爵的苦苦哀求下,在王锡爵和二阳的苦劝之下,赵昊才‘勉为其难’的答应收下这个徒弟。

    唯恐他反悔,王鼎爵当场就举行了拜师大礼,四拜兴之后,又给师父奉茶。

    赵昊接过他奉上的茶盏,轻呷一口,看看一脸坏笑的二阳道:“虽说先入门者为兄,但是家驭比你们大,还是要对他保持尊重。”

    “是,师父……”两个徒弟一.asxs.头应下,心中暗暗补充一句,‘当着您面的时候……’

    ‘家驭’是王鼎爵的字,他哥哥王锡爵字元驭,号荆石,因为王鼎爵尚未中进士,故而还没起号。

    赵昊便当仁不让的笑道:“我初代弟子都以‘阳’为辈分字,比如武阳,叔阳。”

    心中却不禁暗暗想道:‘悟空、悟能、悟净……’

    王鼎爵便马上一脸期待道:“请师父赐字。”

    “字就算了,长者所赐,不可妄改。”赵昊略一沉吟,便笑道:“你既然是太原王氏,我便赐你别号‘晋阳’吧。愿你为先祖争光。”

    “啊,多谢师父赐号。”王鼎爵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师父这是对自己多高的期许啊。

    一旁的王锡爵也重重头,拍着弟弟的肩膀道:“晋阳,跟着先生好好学,不要辱没了祖先的籍贯。”

    王鼎爵虽然还是很不爽他,但终究没甩开哥哥的手,轻轻点头道:“我记住了。”

    “元驭兄放心,”赵昊微笑看着王锡爵道:“我干别的不行,教徒弟还是好样的。”

    听到赵昊的称呼,王锡爵心下稍安,他着实担心弟弟这一拜师,会连累自己也降了辈。

    好在赵昊这边向来各论各的,并不会趁机占人便宜。

    “那舍弟就拜托先生了。”王锡爵便正经的朝赵昊作揖道:“那《几何初窥》的册子,这几日我就送到府上去。”

    ~~

    拜师之后,王鼎爵便迫不及待打包行李,要跟赵昊回春松胡同去住。

    一来,他觉着自己入门本来就晚,功课已经落下许多了。也想像两位师兄那样,朝夕和师父相处,好多学点东西,尽早赶上进度。

    再者,他也不能这么快就跟兄长和好,不然以后还不得给王锡爵欺负死?

    当然,他也不会白住。给他收拾行李时,王锡爵将家里收藏的古董、字画,捡了几样贵重的送给赵昊,权作拜师礼。并明言游宦北京,身无长物,回头就请家中再准备一份厚礼,送到金陵赵府上去。

    王锡爵家乃堂堂太仓首富,他口中的厚礼,怕是比华太师那份不会少到哪去,一定比‘抠门’的王盟主多得多。

    ‘可是,我还是好想要钱……’

    返程的马车上,赵昊对着那米芾的传世名作《蜀素贴》,心里不断的碎碎念。

    要知道,这些古董字画之类,虽然都很容易可以脱手变现,但大明的收藏圈子就那么大,而且藏家特别喜欢互相炫耀展示。

    好比这《蜀素贴》,不管谁收了去,都不可能束之高阁,不再示人的。

    用不了几天,王锡爵就能知道,哦,赵昊这厮把我送的礼物给卖了。他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呢,还是瞧不上我呢?

    不管哪一样,都大大有害他的风评和人缘,所以不到揭不开锅,赵昊是真不能把这些宝贝拿出来变现。

    哎,为何这些先富起来的家伙,都觉得古董字画才是雅物?金银珠宝便俗不可耐呢?难道那些古董字画不是钱买来的?就不能像唐胖子那样折现,直接让本少爷自己去买吗?

    当然,这种暴发户嘴脸,他也就只敢在同为暴发户的唐胖子那里展露一下。

    对着王锡爵他们,还是要继续保持官宦门第、世家公子的格调的……

    看到赵昊唉声叹气,二阳赶忙飞快转动脑筋,很快便有了所得。

    “师父是怪徒儿,擅自给本门命名吧?”王武阳满脸惶恐道:“徒弟只是顺嘴说说,最终署名权和解释权,永远归于师父!”

    “不是,你起的名字挺好的。”赵昊本来就在寻思,是将本门的学问往高新郑的实学上靠,还是再往前点……朝张载的气学上靠,亦或是号称真儒学派,打着孔夫子的大旗,反汉儒宋儒之学。

    但不论哪一种,你借人家的势,就要承受人家的因果……

    那样固然更容易让士大夫接受,比如利玛窦传教就走的这条路。

    可这样做的弊端是,你就要受到原初学说的束缚,为了自圆其说、或者为给原学说补锅,就不得不牵强附会。

    而科学,最忌讳的就是牵强附会。

    所以,还是去他娘的,跟谁都不攀扯。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就叫‘科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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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大场面都是加特效的

    赵昊毕竟生病初愈,等回到家就乏了,便到里间炕上午睡去了。

    两个师兄把王鼎爵安顿在西屋里。

    北方的四合院那叫一个轩敞,一层有南方的两层高,一间屋有南方的两间大,这西屋里就是再添上两三张床,也一样很宽敞。

    这安排正合王鼎爵的意。

    他让书童把铺盖卷在床上铺好,便从怀里掏出《几何初窥》,准备继续向师兄们请教问题,却见两人不怀好意的笑了。

    “你,回家去,不许再回来。”王武阳看那眉清目秀的小书童一眼。

    “这……”书童自然看向王鼎爵。

    “师兄的话也不听?”华叔阳胳膊搭在王武阳肩膀上,那不良少年的样子,倒是跟赵士禧有几分神似。

    “去吧,不用再回了。”王鼎爵只好让那小书童照做。

    “唉。”小书童点头应道:“我给老爷先铺好被褥……”

    “走走走,这都是他自己活。”王武阳和华叔阳却毫不通融。

    “走走走。”王鼎爵无奈把书童撵走,然后一脸震惊道:“难道往后我们都要自己铺床叠被了?”

    天可怜见,他这辈子还没干过这种事呢……

    “错,是你自己干。”华叔阳便开心道:“从前都是我给师兄铺床叠被的,往后你便要给我俩铺床叠被了。”

    “还有扫地、抹桌子、擦窗台、生炉子、烧水……给师父师兄洗衣服、刷靴子……”说着他便屈指数道:“以及给师父端洗脚水、倒夜香,这都是你的活。”

    “啊?”王鼎爵眼前一阵发黑道:“那你们呢?”

    “我们服侍师父啊?”华叔阳使劲伸个懒腰,满脸解脱道:“还有监督你干活。”

    “这不公平!”王鼎爵抗议道。

    “什么公平不公平?你师兄我都这么干了半年了。”华叔阳捶着自己的肩膀,如释重负道:“这下可算解脱了。”

    其实这话水分很大,他拜师半年虽然不假,但赵昊陪赵守正闭关一个月,秋闱后他又回家将近一个月,也就满打满算干了四个月。

    “不错,他没来前,这些活都是我的。”王武阳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当然,他不会说自己干了多久的。

    因为也就干了一个月,华叔阳就来了。

    听说师兄都干过,王鼎爵要强的毛病又犯了,便重重点头道:“干就干,谁怕谁?!”

    说着,他挽起宽大的袖口,准备开始人生第一次家务劳动。

    “等等。”王武阳却叫住他,抱着胳膊嘿嘿笑道:“脱掉你的衣服。”

    “你们要干什么?!”王鼎爵警惕的后退一步,强忍住抱胸的冲动。

    “你想哪去了?”

    华叔阳将一身窄袖大青布棉袍,黑梭布扎脚棉裤,还有黑棉靴子、小毡帽丢到他床上,没好气道:“换上这身,方便干活。”

    “这是……”王鼎爵刚想说,这是下人穿的衣服,却见两人都脱下了身上的貂裘绸袄缎面靴,换上了跟他那身一样的衣服。

    “换,我这就换!”说来也怪,王鼎爵登时就觉得,穿这身非但不丢面子,反而是一种荣耀了。

    就像人大附中的校服再丑,那也是多少人想穿穿不上的。

    待到换上本门弟子的装束后,他便在两个师兄的督促下,撅着屁股开始擦地开了。

    别说,还真是越干越起劲,越干越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呢……

    ~~

    不提被玩坏掉了的王晋阳。

    此时在京城外钓鱼台,兰陵县主李明月,正对好朋友张筱菁的到来欢天喜地。

    “筱菁,你可算来陪我了。你要是再不来,我都要活活憋死了。”

    李明月单脚一蹦一跳到门口迎接张筱菁。

    “你当我是你啊。”张筱菁巧笑倩兮道:“求了父亲大人好久,他才答应让我哥送我来看你。”

    “哎,你还能求得动。”李明月蹦蹦跳跳坐在桌旁,将受伤的脚架在圆杌上,一边用纤细的手指剥着辽东送来的松子,一边抱怨道:“你说我娘狠不狠心,居然让我年前都不准再出门。”

    “殿下不许你出门是对的。“张筱菁白她一眼道:“听说你在西山出事儿,我都快要吓死了。”

    “这还差不多。”李明月开心的将剥好的松仁往她嘴里塞道:“来,本姑娘赏你的!”

    张筱菁赶忙躲闪,她才不会这么没有吃相呢。

    两人笑闹一会儿,还是张筱菁来剥皮,然后吹掉松仁外的薄膜,一粒粒摆在瓷盘中。

    李明月便一边吃着现成,一边将遇险的经历讲给闺蜜听道:

    “从山上骨碌碌滚下来的时候,我是真的绝望了。晕过去之前,我心说完了完了,再也见不着我的筱菁了。”李明月说得笑嘻嘻,可身子却软趴趴靠在了闺中好友的肩膀上,显然仍对那日的遭际后怕不已。

    张筱菁便也没嫌她肉麻,伸出胳膊揽住了李明月。

    便听她接着喃喃说道:“但有人把我弄醒了,然后鼓励着我,背着我往山上跑。那时候,到处天崩地裂,石头、雪块雹子似的落个不停,可他却不慌不忙,总能找到最安全的路线,带着我逃到了山顶上……”

    如果赵昊在这儿,肯定听得目瞪口呆,问她那天有这么危险吗?不过是四、五级的小地震,又不是彗星撞地球了……

    但其实是当时李明月脑袋受到撞击,出现了轻微的脑震荡。就是不地震她都会觉得天旋地转,满眼金星乱窜,何况还真遇上了地震、滑坡、落石和雪块?

    结果现实与幻象叠加在一起,就出现了她讲述的场面。

    反正她自己深信不疑是这样,要不也不会跟哥哥母亲都反复强调,某人是奋不顾身救了她。

    就像李承恩和长公主一样,张筱菁又不在现场,自然深信不疑。

    哪怕县主本人就在眼前,她还是听得心跳加快,着实为李明月的安危捏一把汗。

    “那后来呢?”

    “后来,他用雪砌了墙,用树枝做了屋顶,然后用冰点着了火,还煮了茶,帮我用冰敷脚踝……”李明月蜷起双腿,一边抚摸着已经完全消肿,只是还有些青紫的右脚踝,一边无限崇拜道:“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懂得这么多,就像这世上什么事都难不住他一样。”

    “山里人,这方面肯定比咱们知道的多。”张筱菁便理所当然道,虽然她很很奇怪,用冰怎么点火,不过权当是县主口误了。

    “不,他不是山里人,而是个跟你一样的官宦子弟,”李明月却轻轻摇头道:“且他这是头一次来京师,以前都是住在金陵城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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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有些喜欢(盟主加更)

    “那人是将门之后吗?”张筱菁又问道:“能背着你在山上跑,怕是身手很好,很有力气吧?”

    “不是,他是侍郎的孙子,国子监的监生,清清秀秀瘦瘦的,力气还不如我。”李明月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声如蚊蚋道:“真不知他是怎么把我背上山的。”

    “哦,这样啊……”张筱菁心中松口气。看李明月这花痴样,她本以为县主喜欢上那人了呢。但听了李明月的描述,张筱菁便心说:‘不会了,县主不喜欢这种文弱书生。’

    毕竟在她们这个圈子里,徐元春喜欢李明月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徐公子是堂堂内阁首辅徐阶的长子长孙,生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而且学业也十分出众,每次国子监科试都是第一,简直就是大小姐们无可挑剔的梦中情人。

    但县主却对他一点都不感冒。

    大家最后讨论的结果便是——兰陵县主不喜欢文弱书生,她应该中意那些体魄强劲、弓马娴熟的勋贵子弟吧。

    张筱菁虽然对她们的猜测嗤之以鼻,其实心里也觉得将来能征服兰陵县主的,一定是能陪她一起疯疯癫癫到天涯,文武双全的那种大男人。

    ~~

    “让你说来说去,我都好奇这人到底是谁了。”又听李明月说,他还会用柳树皮煮水退烧,张筱菁都想见识见识这位万事通,到底是哪位侍郎的孙子了。

    “他叫赵昊,是原南京户部侍郎赵立本的孙子。”李明月当然对闺蜜知无不言。

    “是他?”张筱菁闻言捂住了嘴,小脸写满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他?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他怎么了?你认识他?”李明月着紧问道。

    “我当然认识这位赵公子了,可他却不认识我。”张筱菁苦笑着从随身携带的绣花小书包中,拿出一本精心包了书皮的书籍,翻开给李明月看。

    李明月这才发现,是自己送给她的那本《初见集》,翻过扉页那句肉麻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之后,便是作者的介绍。

    ‘诗家小赵公子讳昊,徽州休宁人氏,祖赵公官至南京户部右侍郎……’

    “啊!”李明月也是吃惊不小,双手捂嘴,结果把张筱菁的宝贝书掉在地上。

    张筱菁忙捡起来,小心擦拭着封皮,虽然地上一尘不染。

    ~~

    “真是万万想不到,救你的居然是小赵公子。”张筱菁有些羡慕的看着李明月。

    “小赵公子,为什么要加个小呢?”李明月不满的嘟囔一声,然后也摸着自己下巴道:“真没想到,他居然会作诗……”

    “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小吧。”张筱菁笑答道:“就像小李、小杜、小苏一样。”

    此时她年纪还轻,并不懂得这个‘小’字,包含了秦淮女史们多少的遗憾和期盼。

    李明月忽然神情一紧,巴望着张筱菁道:“你喜欢他吧?”

    “咳咳咳……”张筱菁差点没被她这句话,弄得背过气去,俏脸成了红布道:“瞎说八道什么啊?我都不认识他。”

    “我看你整天捧着他的书,张口闭口都是他的诗……”李明月盘腿笑道。

    “我还整天看三李和柳三变呢,我喜欢的过来吗?”张筱菁哭笑不得道:“我喜欢的是他们的诗,不是他们的人,懂了吗?”

    “哦,懂了……”李明月松口气,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追问道:“你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说不定见了就喜欢上了呢。”

    “我确定肯定并且一定。”张筱菁翻个美好的白眼道:“你也不想想我爹是谁?这种念头我有都不敢有。”

    “也是,我听我娘说,满朝文武畏惧你爹,更甚于徐阁老呢。”李明月便彻底放心笑道:“给你爹当姑爷,吓都吓死了。”

    “别瞎说。”张筱菁佯怒道:“我父亲又不是老虎。”

    “好好,说正经的。”李明月便坐直身子,一脸求教的看着张筱菁道:“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是谁啊?”张筱菁故意逗她道。

    “就是,就是……”李明月红着脸吭哧一阵,声音微弱道:“就是那小赵公子。”

    “哦,是他呀。”张筱菁便露出揶揄的笑容,结果被李明月双手抓着肩膀好一个摇晃,她这才求饶说不敢了。

    然后她认真寻思一会儿,方认真答道:“白乐天说‘言者心之苗,行者文之根,所以读君诗,亦知君为人。’因此想了解一个人,看他的诗就可以了。敦厚人的诗必庄重,倜傥的人诗必飘逸,磊落人的诗必悲壮,豪迈人的诗必不羁,谨慎人的诗必严整,此天之所赋,气之所禀,非学之所至也……”

    李明月听得头晕脑胀,忙摆手打断了张筱菁的长篇大论道:“你就跟我说,从他的诗里看出他是什么人吧?”

    “豪迈磊落之人!”张筱菁便斩钉截铁道:“能写出‘九州生气恃风雷’,‘江山代有才人出’的诗人,必然是胸怀天下的大男子,就像,就像……家父那样。”

    “哇……”李明月本来听得晕头转向,这下马上有画面了。便笑道:“这不简单了,说说你娘是什么样就成。”

    “母亲大人娴静如青云出岫,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教训我们的时候从不疾言厉色……”张筱菁遂一脸崇拜的答道:“她平素笑不露齿,行不回头,喜欢读书、刺绣,常在掌灯时与父亲手谈一局,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与他琴箫相和。”

    每听一句,李明月嘴巴便一抽抽,这这这,不就是反向的李明月吗?

    张筱菁看到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无奈问道:“县主,你不会是真喜欢上小赵公子了吧?”

    “这……”李明月想一想,一脸迷茫道:“什么算是喜欢呢?”

    “喜欢一个人啊,就是‘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就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便见张筱菁一脸神往的轻声说道。

    “哦,这样啊……”李明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仔细寻思道:“这样说来,我这几天,只要一闲下来就想到他,有时候吃饭也想,睡觉也会梦见。不过我倒是既没掉泪也没掉肉。”

    “那就是有些喜欢了……”张筱菁便微笑道“不然你怎么会对他牵肠挂肚?”

    “原来这是有些喜欢啊。”李明月拍了拍洁白的脑门,然后对闺蜜宣布道:“好,我正式宣布,我有些喜欢上他了!”

    “你这,还真是你的风格呢……”张筱菁既觉得好笑,又感到羡慕。

    在这个世界上,女孩子能想怎样就怎样,可能是最奢侈的事情了。

    “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要努力改变自已,做一个你母亲那样的人!”李明月立下了伟大的志向。

    “县主,你这话像是在骂人……”张筱菁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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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没有下次了

    王锡爵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三天后他便送来了散发着油墨味的五百册《几何初窥》。

    “还有五百本我留下了,回头散给翰林院的同僚,再让国子监的人帮着分发一下。”王锡爵人缘好,人脉广,干起这种事来,赵昊仨徒弟绑一起,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恨不能也把他收了啊……赵昊心中不无遗憾的想道,可惜他只想跟我学做菜。

    “不过,发给举子们的话,现在时机合适吗?”王锡爵是厚道人,想到自己弟弟看了那玩意儿之后的反应,不由担心起其余的举子来。

    “发,为什么不发?”三阳异口同声道:“弘扬科学,一天都不能耽搁!”

    “呃……”王锡爵又看向赵昊。

    赵昊心说开什么玩笑,这书是本公子用来钓举人的,等到他们考上进士,都拜了房师座主,还有本公子什么事儿?

    至于让人走火入魔,应该不用担心。一来,王鼎爵这样变态要强的人终究是少数。

    你他喵的做不出来,不会问给你书的人啊?自己憋在家里闷着,能闷出个屁来啊?

    抑或真有几个像他这样的那更好,到时候自己去抢救回来,收为门徒。就算考不上进士,搞搞科研也是好的嘛。

    便见赵昊颔首笑道:“此书能令读书人祛其浮气,练其精心;做文章愈加缜密扎实,发其巧思;举人也是读书人,自然学之有益而无害。”

    “是吗?”王锡爵没想到,这玩意儿还有这功效。

    “是的!”三阳一同点头。

    “好吧,那我有空也学学。”王锡爵便笑道。

    其实他心里是不以为然的,因为这几天晚上,王锡爵睡前都在看这《几何初窥》。

    嗯,治好了他入睡困难的老毛病……

    ~~

    王锡爵走后,赵昊便把徒弟散出去,让他们到举子聚集的各省各府会馆去分发册子。

    反正是免费的,不要白不要,举子们倒也没拒绝,结果一天就发完了。

    然后赵昊便在家里等着有人上门讨教,谁知等来等去,整整三天过去。除了吴康远那厮过来,庆贺他出第二本书之外,便再无一人上门了。

    这就好比在网上写小说,一个礼拜了只有几个点击,没有一条章评一样。对作者信心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要不是赵昊不指着这个吃饭,他非得抑郁了不成。

    即便如此,他心情也是恶劣的。

    见赵昊整天阴着个脸,别说他仨徒弟了,就连赵士禧都噤若寒蝉,乖得跟小猫似的,唯恐被恶棍昊当成出气筒。

    “你们按照我教的宣传了吗?”赵昊歪在炕头上,好似又害了病一般。

    “宣传了啊,师父。”大徒弟小心翼翼道:“说咱这是格物致知,而且是真正的格物致知。”

    “是无可辩驳的格物致知。”二徒弟忙补充道。

    “那不能够啊,不是说咱大明的读书人,一辈子都在格物致知吗?”赵昊歪在炕上,翻看着自己精心炮制的《几何初窥》,几乎要害了癔症,反反复复道:“这么直观优美的学问,精密动人的逻辑,好学之人岂能抵挡得了它的诱惑?不能够啊……”

    几个徒弟都是正经的读书人,对读书人心理的把握,自然比赵昊这个不正经的读书人明白多了。他们知道,如今世风日下、人心浮躁,读书不过是科举的敲门砖,真真正正潜下心来做学问的有几个?

    有也不是他们这些白身乍贵的举人。

    春闱在即,大伙儿正在最功利、最官迷的时候,谁他妈有功夫格物致知?

    哎,大明朝这届举子不行,对不起老师的一片苦心啊。

    同为本届举子的三阳,都深深感到惭愧,师父一片丹心照玉壶,可惜玉壶是尿壶哇……

    “师父。”不忍心看师父如此受伤,王武阳忙硬着头皮劝道:“可能是大家都专心举业,怕陷进去会乱了阵脚吧。”

    “是啊师父。”王鼎爵也赶忙现身说法道:“当时徒儿我也是抱着批判的心态,对待《几何》的。只是对我太有吸引了,才不知不觉沉迷进去。”

    “啊,我知道了!”华叔阳一拍他的大腿道:“肯定是你的事情被传扬出去,大家都不敢看这书了。”

    “还真有可能,”王鼎爵疼得呲牙咧嘴道:“当时我哥请了和尚道士法师神婆不知多少,怕是从这些人的嘴里传出来的。”

    “哎……”赵昊和王武阳华叔阳齐声叹气,王鼎爵羞愧的低下了头。

    “罢了,这种时候天大地大举业最大,确实是为师一厢情愿了。”赵昊喟叹一声,坐起身子,恢复了宗师范儿道:“可见传道之路,道阻且长啊。”

    “但是行则将至!”三个徒弟却比赵昊还要信心百倍道:“只要我们排除万难、坚持到底,科学一定会成为显学的!”

    其实论起心性之坚定,赵昊目前还真比不上,这三位悬梁刺股、寒窗苦读二十年的徒弟。

    “好,说得好!”这次却是赵昊受教了,他长身而起道:“为师就是这个意思!”

    “你看,我就说吧,师父根本不用我们担心。”王武阳已经快要跟天下所有的大师兄一样,变成屁精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个蔡家巷的汉子在外间禀报道:“公子,有客人。”

    “哇,有鱼上钩了?”赵昊师徒登时满眼贼光。

    “是海大人。”却听那汉子大喘气道。

    “下次换个人通禀。”赵昊闻言登时泄气道:“高武教出来的人,嘴巴一个赛一个的笨。”

    其实门子也是需要专业人才的,但赵昊他们在京城只是过客,没法那么讲究,只好让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蔡家巷汉子权充。

    ~~

    虽然被海瑞折磨的有些怵头,但赵昊还是穿戴整齐,出来正堂见客。

    “多谢海公那日的鸡蛋,吃完之后我病就全好了。”赵昊笑眯眯的对海瑞道。

    “终于好了。”海瑞哼一声,在他对面坐下道:“那就少废话,赶紧大战一番吧。”

    “来就来,谁怕谁?”赵昊这几天养足了精神,倒也可以奉陪他几个回合。

    于是两人继续就之前话题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海瑞这十天没上门,又想到了很多论据和战术,这次是准备充分而来的。

    可惜赵昊太贱了。

    他居然让弟子也加入讨论,美其名曰,我们师徒一体,打一个是一起,打一百个还是一起。

    但海瑞又不是要赢赵昊这个人,他要击败的是赵昊的学说,自然不会管他人多人少,反正硬刚就是了……

    结果自然不用说,一直从上午辩论到半夜,师徒四人终于把个小老头撂倒在地。

    “哈哈哈,痛快!”强如海瑞,在这番车轮战下也是声嘶力竭,无以为继了。

    但他却头次笑了起来,虽然笑容也很可怕就是。

    “今天算你们占了上风。”他缓缓站起身来。

    赵昊师徒四人忙起身相送,他们对这位小宇宙惊人的海斗士,也是佩服的紧。

    “不如咱们再歇几天?”赵昊小心翼翼问道。

    “放心吧,没有下次了。”海瑞却摇摇头,不无遗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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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又送王孙去

    “啊,怎么了?”三阳闻言大惊,心说我的天哪,难道海大人又要去骂当今隆庆皇上?

    赵昊也是一愣,心说隆庆皇帝小蜜蜂的名声已经传开了?不对啊,没记得海斗士干过隆庆皇帝啊。

    事实上,干了先帝一炮后,海瑞便收山不再对皇帝下手,非但隆庆皇帝,后来的万历他也没干过啊?

    “紧张个屁。”见四人都变了脸色,海瑞自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神情一阵扭曲后,半晌方闷声道:

    “本官已经被任命为南京通政司右通政了。”

    通政司右通政乃正四品,这标志着海瑞正式迈入大明高级官员的序列了。

    “恭……”赵昊四人习惯性的便要拱手道贺,但话到一半却又硬生生打住。

    海大人怎么可能稀罕升官呢?这不是侮辱人家吗?

    却见海瑞嘴角抽动一下道:“恭喜我吧。”

    “恭喜,恭喜,恭喜海公!”四人如蒙大赦。道喜不迭之余,赵昊暗暗欣慰道,看来这段时间的功夫没白费,至少海公看起来更像个人了。

    “老夫虽然仍坚信理学不疑。”海瑞看一眼赵昊,淡淡说道:“但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你说的那些混账话,对老夫也略有点启发。”

    赵昊闻言,满脸期待的看着海瑞。希望能从这位理学家口中,听到‘去他娘的天命’,这样让人热血沸腾的话。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海瑞又恢复了谁都欠他八百吊的吊样子。

    走到门口才,他随意的说道:“明天老夫就启程。”

    “这么急?”赵昊奇怪问道。一般官员任命,都会留给宽裕的上任时间,不会这么不近人情的。

    “还有一道特旨,要代朝廷去祭奠岱庙。”海瑞淡淡说一句,这种荣光对他来说,确实已经无足轻重了。

    “那明天,我送送大人。”赵昊便笑道:“不能白吃你的鸡蛋。”

    “不必,今日道别就足矣,明天你不要去。”海瑞却断然摇头,说完轻叹一声道:

    “本官是为了你好,只可惜没时间和你继续辩论,不然我一定能把你驳倒。”

    赵昊本以为,海瑞是担心自己这种富贵公子哥,会坏了他清廉的名声。便不再坚持送行,也点头笑道:“天长地久,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最好不要再见。”海瑞却摇摇头,转身大步而去。

    “海大人什么意思?”几个徒弟立在赵昊身后,不由面面相觑,还以为海刚峰和老师已经打出感情了呢。

    他可是给老师送过鸡蛋的啊,怎么升官了?飘了?不认人了?那当然不可能……

    赵昊同样也是一头雾水,哪怕他知道几年后会发生的事情,也无从得知在此时此地,是什么样的动机,驱使海瑞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个时候的赵昊还太年轻,他天真的以为史书上记载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真相。

    ~~

    这两日的主旋律便是送别,就在海瑞走后第二天,赵锦也接到了任命他为右副都御史、巡抚贵州、立即上任的旨意。

    这当然不是巧合了,而是两人的官职,是在同一次廷推中定下来的。

    这一天是腊月初八,距离赵锦接到起复诏书,正好八个月零八天。

    八个月里,赵锦连升八级,终于与当初给他传旨的那位副都御史一样了。

    听到这消息,赵府上下是既高兴,又不舍。

    庆贺暨送行宴会上,常氏忍不住抹泪道:“朝廷怎么如此不通人情?就是再急,过完年再走也好啊。”

    “你休要胡说。”赵锦叹口气道:“贵州那边出了乱子,就是朝廷不催,我也得赶紧启程……那些苗人可不过咱们汉家的年。”

    然后他又给小叔叔斟一杯酒,歉疚的对赵守正道:“这下赶不上叔父春闱,实在是太遗憾了。”

    “国事要紧,国事要紧。”赵守正忙摇头笑道:“朝廷委你为封疆大吏,贵州一省的黎庶都仰赖你庇护,叔父我那点事,就不要再操心了。”

    他这话也是对常氏说的。虽然赵守正名分上是长辈,但人家比他年长那么多,如今又是巡抚夫人,总不好直接教训的,只能这样委婉提点两句。

    赵昊从旁微笑听着,赵锦终究按照历史的车轮,在年前到贵州上任去了。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让人十分满足……当然,除了那本《几何初窥》之外。

    “你我兄弟之间的情谊,旁人体会不到,这里也不多说了。”然后赵守正又郑重其事向赵昊敬一杯酒,动情道:“这杯酒只谢你不辞劳苦、教导有方,让那不成器的东西终于有个人样了!”

    “哥哥过奖了,愚弟我也没做什么。”赵昊谦虚的说一句……不过抽过那几鞭子,训了那不成器的东西一顿,他也确实没干什么。

    那不成器的东西今日也在坐。这还是半个多月以来,赵士禧头一次回到东院。

    毕竟是给他爹庆功送行,今日一别还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

    大明巡抚的平均任期是二十四个月,因此不出意外,赵锦会在贵州至少干满三年。

    赵昊自然不能不近人情,便格外开恩允许他也出席。

    ~~

    半个月来的严格军训,效果也是杠杠的。

    如今赵士禧坐在那里腰背挺直,目光也不飘了、二郎腿也不翘了,终于是站有站样、坐有坐相了。

    而且来之前,赵昊还特意让高武他们,给这小子彻底洗了个澡。然后按照将门子弟的路数打扮起来,给他换上裁剪得体的青金色窄袖曳撒,系上宽板儿的武士腰带,踏上黑色皂纹靴。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把这小子这样一捯饬,别说还真是换了个人一样,显得干净利索,颇有尚武的精神

    赵昊这厮最是奸诈,为了凸显自己教导有方,还命方文帮赵士禧把头发一根不留,全都束起来,然后罩上黑纱的网巾。

    要知道,男子应该在二十岁才束发戴帽,即所谓‘弱冠’。二十岁以前,应该像贾宝玉那样半披半束的。

    但赵昊混居于成年人圈子里,为了装成熟,早早就把头发全都束了起来。

    当然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所以他将自己的先进经验,复制到了大侄子身上。等到赵士禧这厮把头发扎成大人样,登时就像大了好几岁。

    你说,老哥哥老嫂子看了他这样,能不欣慰的直抹泪吗?

    “好好,这孩子终于有个大人样了。”常氏对赵昊最后一点不放心,也彻底烟消云散,只是心中未免嘀咕道:‘就是把孩子的脸,给冻成猴屁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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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赵家传统技能

    赵锦又跟三阳喝了酒,祝他们来年高中,春风得意,然后众人便一起敬赵中丞鹏程万里,抚安齐民!

    听到‘抚安齐民’四个字,赵锦只觉一阵热血上头,仿佛达到了人生巅峰。

    ‘这世上又有谁能想到,咱这个贼配军,也有当上一省巡抚的一天呢?’赵中丞心中暗暗激动,严肃的脸上便荡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

    赵士禧一直不敢吭声,此时瞥见父亲心情大好,这才壮着胆子站起身,端着酒杯道:“儿子也敬父亲一杯酒,从前都是我不懂事,惹父亲生气了。”

    “……”赵锦闻言,深深看一眼腰背挺直、精神抖擞的的儿子。不由鼻子一酸,眼眶就湿了。

    这,这,这孩子真的变了,懂事了!

    他忙深吸口气,点点头,接过酒杯,仰头喝下。然后使劲拍着赵昊的肩膀,对小弟弟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

    见不成器的东西表现的这么好,赵昊便好人做到底,准了他一晚上的假,让老哥哥和儿子尽量多呆一会儿。

    待到规规矩矩目送着赵昊他们回去西院,赵士禧捏了捏藏在袖中的一千两会票,激动的不能自已——今晚,本少爷要把它通通花光,狠狠报复这段日子的苦难!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他一定要趁这次机会,逃离赵阎王和高无常的魔爪……

    按捺住立即出去潇洒的冲动,赵士禧转回正房,对正在与老妻说话的赵锦请求道:“爹,我想跟你去贵州。”

    “嗯?”赵锦闻言一愣,旋即摇头道:“那地方有瘴气,你还小,去不得。”

    “那让我跟我娘回家吧。”赵士禧只好退而求其次道:“我保证回去后好好读书。”

    常氏闻言明显心动,也看着丈夫。丈夫不在京里了,她本就计划转过年去,便带着儿子回老家的。

    “不行。”却听赵锦断然道:

    “你这才刚好了几天?要是离开了你叔叔的视线,八成要故态复萌的。”

    “爹,我保证不会的……”没了赵阎王在眼前,赵士禧终于敢哭丧着脸控诉道:

    “我求求你了,我受不了了,天天被关在院子里出操练拳,吃大锅饭、睡大通铺,连上个茅房都得打报告,我他妈都快忘了自己是巡抚的公子了。”

    说着,他下意识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哭道:“你看,我现在一说脏话,就不受控制的给自己一耳光,爹啊,我都快坐下病了。”

    老嫂子闻言不忍心的落了泪,赵锦却冷哼一声道:“这都是为了你好,知道吗?不让你出门,是让你跟那帮狐朋狗友彻底断掉。天天出操练拳,是为了改掉你吊儿郎当的惫懒样,让你变成真正的男子汉!”

    “至于为何要吃大锅饭、睡大通铺,还有连上茅房都要打报告,那都是为了改掉你的公子脾气。”赵锦略一猜测,又接着道:“说脏话自己掌嘴就对了,总比到处给我赵家丢人强!”

    “你就光向着叔叔说话,”常氏终于忍不住埋怨一句:“就这么甩给别人不管,任他自生自灭?”

    “嗯嗯……”赵士禧忙使劲点头,泪眼汪汪。

    “老夫怎么会任他自生自灭?”赵锦长叹一声,一脸不被理解的酸楚道:

    “你想过没有,老夫这把年纪了,舒舒服服当个光禄卿不好吗?干嘛要去穷山恶水的贵州,去跟那些没开化的苗人打交道?”

    “你不是做梦都想当巡抚吗?”常氏小声嘟囔一句。

    “那是一部分原因,”赵锦不由嘴角一抽,对这个不会说话的老婆子,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直说道:

    “还有个原因,是这厮念书不成器!老夫盘算着去贵州多立功劳,看看能不能给他挣个锦衣百户之类的荫袭,也好让他将来孬好有口饭吃。”

    顿一顿,他又对老伴语重心长道:“现在明白我和我贤弟的一片苦心了吧?”

    本来按说文武泾渭分明的,但自景德朝以后,给文官子弟荫世袭武职的情况便越来越多。兵部、督、抚、兵备道等,但凡跟军队沾上边的文官,都有机会让子孙荫个锦衣卫百户之类的武职,就连徐阶、高拱、张居正都不能免俗。

    毕竟这样等于,让后世子子孙孙都端上了铁饭碗。占便宜没够的大明文官,怎能只让武将专美?

    其实,人家赵昊根本没往这上头想,他不过是想让高武用戚家军的模式,把那不成器的东西给整治服帖了而已。

    只是之前他在老哥哥这里,已经烙下了深谋远虑的智者印象。

    因此赵锦不由也像三阳那样,脑补他这些举动后的深意,然后自行领悟出了这些道理而已……

    没这点本事,怎么好意思给三阳当师伯?

    ~~

    听说能让儿子世世代代端上铁饭碗,常氏闻言这个激动啊。

    在家的大儿子八成能荫上文官,不用操心。她唯一操心的,就是这个一无是处的二儿子,将来可怎么营生啊?

    现在听了丈夫的安排,她登时开心的直抹泪道:“你们兄弟俩嘴真紧,有这种打算不早说。”

    “我昨天任命才下来,怎么早说?”赵锦哼一声道:“但这不成器的东西底子这么差,不让贤弟狠狠操练上几年,就是荫了官,他也过不了兵部的考试!”

    常氏一听,那可了不得!

    要是丈夫拼死拼活挣来的功名,让儿子因为不成器给丢了,那她非得活活气死不行……

    想到这,常氏便拉下脸来对儿子道:“禧娃啊,这么长时间你都坚持下来了,娘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

    顿一顿,她又狠下心道:“娘决定了,我跟你爹一起南下,省得我在这里,还让你总是心有指望。”

    所以说这女人真狠下心了,基本就没男人什么事儿了。

    “好,夫人终于明白了一回。”赵锦闻言大喜,马上拍板道:“你可以跟我乘官船南下,然后老夫拜托扬州的老叔祖,安排你回老家。”

    然后赵锦对如丧考妣的赵士禧沉声强调道:“为父已经拜托你叔父,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严加管教,直到你进国子监念书为止。你要像侍奉父亲一样侍奉叔父,听明白了吗?”

    “哦……”赵士禧摇摇欲坠,有气无力的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去国子监念书?”

    “等为父给你挣到恩荫的时候。”

    “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挣到恩荫?”

    “最快也得三年吧……”

    赵士禧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等他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大通铺。

    闻着蔡家巷汉子们浓浓的脚臭味,摸着怀里有些卷边的会票,赵士禧默默的淌下了眼泪。

    居然趁着本公子昏迷,直接把我扛回魔窟了,这还是亲爹亲娘吗?

    至少,也得让我把那一千两花出去吧……

    难道这钱,就花不出去了吗?

    夭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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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四大金刚

    让余鹏将儿子扛过来之后,赵锦也跟着到了西院,上炕跟赵昊单独说话。

    他先将赵士禧和赵士祯都托付给赵昊,满脸歉疚道:“愚兄欠贤弟的,是彻底还也还不完了,便再厚颜拜托你一次……这两个孩子跟着谁我也不放心,还请贤弟切莫嫌弃,替我管教他们几年吧。”

    不用赵锦说,赵昊都不会放赵士祯走的,虽然还要再搭上赵士禧这个废柴,但这世上哪有光享受好处,不承担义务的?

    就当是正负相抵好了。

    “还有件事,也得麻烦贤弟。”待赵昊应下,赵锦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郑重其事的交给他道:“过年时,徐阁老要在灵济宫中开讲心学,这是我师门大事,也是王学成为大明又一显学的标志。”

    赵昊接过那信封一看,里头是一封请柬还有一摞稿纸。

    便听赵锦接着道:“愚兄原本是这场讲学的组织者之一,并且会上台讲解《传习录》中重要的两篇谈话记录。”赵锦是王阳明的关门弟子,论起辈分来,徐阁老还得喊他声师叔呢。

    “师兄的意思是?”赵昊不解的看着赵锦。

    “愚兄已经亲自向元辅解释过了,届时由你替我出席讲学。”便听赵锦出人意料道。

    “去坐坐没问题,可讲话还是免了吧……”赵昊不禁直摆手。

    “贤弟不必担心,讲稿愚兄已经写好,你只需要稍加整理,照本宣科即可。”赵锦握了下赵昊的手,他相信以贤弟的睿智应该明白,这对一个初生的学术门派意味着什么。便轻描淡写道:“我知道你不信心学,但不管你想什么宣扬什么学派,在学界有足够的名气都是前提。”

    “嗯,多谢兄长费心。”赵昊感动的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显然老哥哥这阵子,虽然一直忙的不着家,却一直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

    只要自己能在灵济宫上台,科学无人问津的局面,必将大为改观。

    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说得就是两人的关系吧。

    “哈哈哈不要紧。你只管放手去干,丢掉稿子按自己的意思说也行!”赵锦却大大方方一摆手道:“反正我远在贵州,他们也无可奈何。”

    “好。”赵昊心说我倒是很想去砸砸场子。可那是徐阁老的场子啊,借我个胆子也不敢捣乱啊……

    ~~

    今天时间非常紧,赵锦将事情交代完,就急着要回去东院收拾行李。

    他如今身份贵重,行李也随着多了许多。

    虽然大都用不着中丞大人动手,但总有些书籍、文移之类的物品,还是亲自整理过才好放心。

    听到老哥哥随口感叹余鹏虽然机灵,但终究识字太少。赵昊略一寻思,便提醒道:

    “说起来,哥哥如今巡抚一省,需要有得力的幕僚了。”

    “可不是吗。”赵锦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可惜愚兄跟脚太浅,夹带中无人可用,只能先这样上任,委托几位同年帮忙慢慢物色了。”

    “我给你推荐几个人吧。”赵昊笑着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道:

    “这几位都是久在幕府、谙熟兵事的智囊。四者得其二,便可帮哥哥将贵州的事情整的明明白白。”

    见赵昊如此推崇,赵锦如获至宝的接过纸张一看,只见上头写着‘徐渭、茅坤、沈明臣、郑若曾’,不由倒吸口冷气道:“这些都是胡汝贞当年的幕僚吧?”

    “不错,这些人都是有雄才伟略的,如今全都因为胡汝贞的缘故被抑乡里,郁郁不得志。”赵昊点点头,这四位正是当年抗倭总指挥胡宗宪,庞大幕僚天团中的四大台柱子。他微笑看着赵锦道:“哥哥敢用乎?”

    “那有什么不敢用的?胡汝贞是抗倭的大功臣,只是受严世蕃牵连罢了。这都已经是隆庆朝了,谁还去翻前朝的旧账?”赵锦寻思片刻,一拍脑门,哈哈笑道:

    “也只有这种时候,这些大军师才能为我所用。等再过两年,风波彻底过去,他们必为督抚阁老争相延揽,哪还轮得着咱兄弟挑肥拣瘦?”

    一省巡抚可便宜行事,能担待的人和事,甚至比六部尚书还多,所以才会被称为封疆大吏。

    “哥哥已经有封疆的气度了。”赵昊笑着竖起大拇指道:

    “就是要趁着这种时候,把他们都弄到你幕中。哪怕一时用不了这么多人呢?先养着就是,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得管你借人哩。”

    “成,就按你说的办,也不拘这名单上的四位,我尽量搜罗一下,当年总督府的幕僚,能请几个就请几个。”赵锦便豪气干云的拍了胸脯。

    赵昊没再跟赵锦提钱的事,就像当年胡宗宪能养得起十几二十人的幕僚天团一样,官当到督抚这个地位,干什么都花不着自己的钱了。

    ~~

    这下老哥哥连最后的担忧都荡然无存,当天晚上连夜收拾好行装。

    翌日他便与夫人从积水潭官船码头乘船,准备南下贵州。

    兵部左侍郎兼右都御史谭纶,代表朝廷前来送行。吏部左侍郎王本固、大理寺卿朱大器等若干在京同年,也尽数前来相送。

    而且谭纶本身,也是嘉靖二十三年这一科的进士。

    看着那么多赫赫有名的朝廷大员,围着老哥哥谈笑风生,赵昊那叫一个欣慰。

    这冷灶烧的,真值了!

    赵锦还不忘将赵昊引荐给一众同年,只是诸位大佬都是四五十岁往上的年纪,又自重身份。跟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称兄道弟,未免略有些尴尬。

    因此说几句客套话,混个脸熟,赵昊也就识趣的闪到一旁了。

    不急不急,只要认识了,早晚你们都是我的大腿……

    待到赵锦夫妇上船,众人洒泪相送,哭得最厉害的,自然是惨遭两人遗弃的赵士禧了。

    “爹啊,娘啊……”赵士禧还想再努力一次,却见一旁的赵昊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一眼,他登时条件反射的昂首挺胸,高声对那船上的爹娘道:“请父亲母亲放心,孩儿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老夫妻俩便放心的乘船离开了积水潭,往通州方向而去。

    前来相送的大佬们跟赵家父子点点头,便不复多言,也纷纷上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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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赵士禧立功了!

    赵昊一行回到春松胡同的赵府。

    虽然东院已经空了出来,但他们还是很自觉的继续住在西院,没有任何鸠占鹊巢的意思。

    这两天帮着赵锦忙活启程,大伙儿也都累坏了,回来后天色不早,便都洗洗睡下。

    只有赵士禧睡不着。

    天雷滚滚的鼾声中,他抱腿坐在大通铺上,痴痴望着如今已空空如也的东院,只觉一阵阵孤单寂寞冷。

    他想要用一首诗来表达此时的心境,无奈书到用时方恨少,憋了半天也只想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而已。

    然后他就饿了……

    这厮这两天闹别扭,昨晚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

    他便披上棉袄,踩上棉鞋,蹑手蹑脚出去。

    今晚月黑风高,天上乌云蔽日,地上哪有什么月光?

    赵士禧这才知道,自己连静夜思都用错了……

    这时,身后暗影处,忽然响起一声轻且脆的鸟叫。

    他赶忙不假思索的从袖中摸出个‘泥叫叫’,也吹了一声。

    这是戚家军兵丁在夜里,用来互相联络的玩意儿。

    因为倭寇喜欢假扮成官军夜里摸营,戚继光便想出这么个破解之道。

    他给所有士兵都配上了这种廉价的儿童玩具。规定他们夜里巡营时必须随身携带,按约定的信号辨明敌我。

    高武对蔡家巷的汉子完全按正规戚家军要求,自然也给他们配上了。

    赵士禧觉得,这样如临大敌太可笑了。但在被狠狠抽过一次后,他只好乖乖的按照军规行事。

    ~~

    听到自己人的信号,阴影中这才闪出个蔡家巷的汉子,低声问他道。“出来干什么?”

    “尿尿。”

    “滚远点,到茅房里去。”

    赵士禧撇撇嘴,缩着脖子往后罩院走去。

    西院是个三进的院子,前头是轿厅,最大的第二进是主人住的正院,第三进则是下人住的后罩房。

    正院有五间大北屋,还有东西厢房各两间,赵昊他们一人一间都住不过来。护卫们便也住在正院中,这样能更便于保护公子一家。

    但高武还是很自觉的,让手下人使用后罩院的伙房、茅房和库房,以免影响到公子一家的生活质量。

    此时后罩院中一片安静,下人们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赵士禧根本不是来解手的。

    他径直就进了厨房,摸着黑打开橱柜,准确的找到一只南京盐水鸭,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然后赵士禧便靠在尚有余温的炉膛旁,一边撕着鸭腿吃,一边眼泪直流。

    他感觉自己特可怜,特孤单,特想回自己的快乐老家……

    正在自怜自伤之时,赵士禧忽然噎住了。

    他瞪大眼,看着伙房对面的库房门开了……

    那里头又没有吃的,这大半夜的谁会进去?

    赵士禧不想管闲事,因为他自己也在作案。

    但高武用皮鞭刻在他脑子的军规条例,却支配着他的手丢掉了鸭腿,从袖袋中摸出‘泥叫叫’,然后含在嘴里,三长两短的吹起来。

    按照规定,这是有贼人的意思。

    那鸟叫声十分清晰,很快便惊动了在前头巡夜的汉子。

    他赶忙一边使劲三长两短的吹着泥叫叫,一边紧握铁棒循着声,快步来到后罩院。

    后罩院库房中,一个身影正在翻箱倒柜,他也听到外头的鸟叫声。

    这大半夜的哪有鸟会叫?

    吓得他赶紧出来查看,正好和巡夜的汉子碰了个照面。

    “什么人?!”巡夜汉子爆喝一声。

    那人吓得掉头就跑,巡夜汉子马上一边大喊抓贼,一边紧追不舍。

    那贼人应该是惯偷,身手十分敏捷,且早已看好了撤退路线。

    几个腾挪躲开了蔡家巷汉子的铁棒,然后他便向西院墙狂奔!

    墙虽高两丈,但上头有绳索垂下,那是同伴在接应他撤退。

    同伴伏在高墙上,看着被惊动的府上众人纷纷涌出,焦急的朝他直招手。

    那贼人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全力冲刺起来,然后一把抓住绳子,蹬着墙面飞快攀上去。

    那蔡家巷汉子追上来,奋力起跳,想去抓他的腿,却只是手指触到了贼人的鞋底……

    眼看那贼人就要逃出生天,却听崩地一声弓弦响处。

    紧接着嗖的一声,蔡家巷汉子便看着那贼人如遭重击,身子一歪,直挺挺从墙上摔了下来。

    墙头的贼人同伙闻声猛抬头,只见远处一个少年,平举着一支弩弓,已经重新上好了弓弦。

    嗖的一声,又是一箭射来,擦着墙上贼人的头皮飞过。

    吓得那人魂飞魄散,再不管地上中弹的同伙,缩头不见了。

    ~~

    等到赵昊闻声披衣过来,就见蔡家巷的汉子围着赵士祯,正在没口子的夸赞。

    赵士祯抱着一支高背的弩弓,羞涩的笑着。

    “是你射的?”赵昊看看赵士祯,又看看那样式独特的弩弓,一阵头皮发麻。

    之前他都不知道这个人畜无害的小侄子,居然还藏着一支弩。

    不过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赵昊又转向那贼人,沉声问道:

    “死了没有?”

    “没,射在腚上了晕过去了。”蔡家巷的汉子将那人抬了过来。

    赵昊看了看,没什么印象,便下令道:“泼醒他。”

    外头实在太冷,他便先回屋等消息了。

    ~~

    寒冬腊月,一盆冰水下去,那贼人便嗷的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却牵动腚上的箭伤,又更惨烈嗷了一声。

    那箭伤给审讯带来了极大的方便,蔡家巷的汉子握着箭杆一摇晃,贼人就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来干什么的?”一个伶牙俐齿叫蔡明的汉子,代替高武进行询问。

    “我们来偷东西,你们应天举子有钱……”贼人忙答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蔡明啐一口浓痰,重重一拨箭杆。

    “这是三品大员家你们也来偷?都不想活了吗?就算不想活了,你们跑后院的库房找什么,那能有值钱的东西吗?!”

    “不找找怎么知道?”贼人便道:“后头没有再去前头呗。”

    “我看你就是不老实!”蔡明狠狠一拧箭杆,疼得那贼子直接晕厥过去。

    蔡家巷的汉子便用冷水泼醒了继续审,可那贼子居然是个硬骨头,疼得死去活来,却就是死咬着不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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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谢少爷不杀之恩

    回到屋里,赵昊毫无困意。

    前番应天府、苏州府、常州府的举子接连被盗,他便感到了一些异常。

    但赵昊在春闱之前,不想节外生枝,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是他不找事,事情来找他,今天终于轮到自己家被盗了。

    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外松内紧,不然紧张的情绪会传染,引起所有人的不安。

    这对如今有四个考生要照料的家长来说,可是大忌讳。

    所以他没有亲自审问那贼子,而是招呼众人回了屋。

    然后他有意转移众人注意力,笑问赵士祯道:“你小子哪来的弩弓?”

    “是我照着书上说的自己造的……”一提造武器,赵士祯登时就来劲,将那弩弓献宝似的呈给叔父道:

    “我本打算仿造出诸葛连弩的,可是想不通该如何做到同时连发,威力不损。亦或是不用再上弦就能自动连发,只能退而求其次……”

    赵昊接过那沉甸甸的弩弓,在灯下仔细观瞧,见其使用松木制成,弩臂上带有装着十支箭的箭匣,箭匣上还安有拉杆。

    他便按照赵士祯的指点,用力将那拉杆拉下,弩弓便完成上弦,同时一根弩箭落入箭槽。

    赵昊朝着墙面扳动了扳机,蓬得一声,一支尺许长的弩箭便飞射出去,整个箭簇都没入了墙中。

    “哇……”一屋子书生纷纷倒吸冷气,这玩意儿看着跟个玩具似的,没想到这么大威力。

    可赵士祯还在那儿一脸遗憾道:“这个射程太近了,我改进了好久,才从二十步增加到四十步。不然刚才,一箭就能把那人钉墙上……”

    书生们面面相觑,终于体会到赵昊方才头皮发麻的感受了。

    赵昊也是直翻白眼,心说,这搁四百年后,你这都够判刑了知道吗?

    好在大明朝只禁民间拥有盔甲、火器,老百姓是可以持有包括弓弩之类的冷兵器的。

    “这个没收了。”他便将那弩弓递给高武,又对赵士祯道:“把其余的也拿出来。”

    “没了。”赵士祯缩缩脖子。

    “瞎说。”赵昊可不是好糊弄的,这小子都说了改进了好久,怎么可能就一个版本?

    “有……”赵士祯只好乖乖改口。

    ~~

    片刻后,众人来到赵士祯所住的东厢北房中。

    然后高武帮着他,从床底下拖出口沉重的木箱。

    因为刚刚从东院搬过来,赵士祯还没来得及的将里头的东西摆出来。

    当箱子打开,所有人目瞪口呆……

    高武一共从里头找出两张弓、四具弩,居然还有一支三眼火铳,以及若干长短箭矢、火药、铅丸、机括、弓弦等物,以及十几本兵器制造的书籍,还有几十本他做的笔记……

    摆了整整一床。

    ‘惹不起,惹不起啊。’赵昊嘴角一阵抽动,看向赵士祯的目光都变了。

    看来‘打到日本去,活捉织田市’,可能将来真不只是一句口号呢。

    赵昊三个徒弟显然也想到这一节,全都不自觉的向赵士祯投去讨好的目光。

    他们平时可没少欺负这小孩子,在他做错几何时更是冷嘲热讽……

    想想之前那些大不敬,现在三阳只想感谢少爷的不杀之恩。

    ~~

    赵昊让高武代为保管这些武器,赵士祯想玩可以,必须在高大哥的监护下进行。

    嗯,高大哥不容易的,又成了另一个小朋友的监护人。

    赵昊不禁想起,当初他头上扎着揪揪的样子……

    说起小朋友,赵昊又看向一脸不安的缩在人群外的赵士禧。

    “是他发现的贼人?”

    高武点点头,好一会儿闷声道:“这厮到厨房偷吃的,看到库房里有动静。”

    “你说我该罚你呢,还是赏你呢?”赵昊笑眯眯看着赵士禧。

    “功过相抵,功过相抵……”赵士禧忙陪着笑,点头哈腰。

    “那不行,功是功、过是过,混淆不得。”赵昊却把脸一拉,问高武道:“夜里偷吃的怎么处罚?”

    “当鞭二十。”高武脱口答道。

    “那发现贼人该怎么赏?”赵昊又问道。

    高武摇摇头,半晌方答道:“这是本分,记功不赏。”

    “是吗?原来没有赏赐啊。”赵昊遗憾的看着赵士禧道:“那就给他戴上大红花,抽二十鞭子……”

    赵士禧又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谁知却听赵昊又淡淡道:“从明晚开始,他搬来和士祯睡。”

    赵士禧闻言,眼中的世界便重新有了色彩……

    他立时觉得挨鞭子也不可怕了。不由热泪盈眶,抽着鼻子哽咽道:“谢谢叔父,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直没说话的赵守正暗暗叹气,心说这傻孩子,你就是没立功,你叔也会让你搬过来。

    赵锦走之前,为了让老哥哥安心,赵昊便告诉他,等赵士禧老实了,就会将其安排与士祯同住。

    怎么说他也是巡抚的公子,教训他又不是作践他。

    万一哪天被蔡家巷的汉子男上加男了,他可怎么跟老哥哥交代啊?

    ~~

    这时,看门的汉子快步进来禀报,说外头巡逻的兵丁听到动静,问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看向赵昊,赵昊便一脸无所谓道:“你就说,有个蟊贼进来偷东西,我们给抓住了。明天天亮就送去县衙。”

    这大半夜的,外头情况不妙,他不敢放外人进来。

    被三流古装剧毒害的赵昊,杞人忧天的心说:‘万一要是扮成兵丁的杀手怎么办?’

    那汉子便转身去前院回话,门外的兵士一听,也乐得少一麻烦……

    当然,若是赵中丞还在,他们肯定会殷勤主动的提出,把人交给他们就成。

    只是赵昊不会放人罢了。

    回到堂屋,赵守正有些担心的问赵昊,真的是蟊贼吗?

    赵昊刚要答话,看到那蔡明审讯完毕回来,便朝他递了个眼色。

    “禀公子,就是个普通的蟊贼,想趁着中丞夫妇不在家偷点东西。”蔡明已经听到赵守正的问话,看到赵昊的眼色,马上就明白该怎么说了。

    “哎,没想到这皇城根儿下,治安也这么差。”赵昊撇撇嘴,一脸轻松对父亲和弟子道:“又不是头一回了,没事儿,都去睡吧。”

    众人便各自回房了。

    赵昊却悄悄离开了正院,进入火把通明的后罩院。

    这时,蔡明才小声禀明了实情道:“公子,碰上硬茬子了,弄昏了他几次,就是死咬着不说。”

    “死士?”赵昊心说还好,没像武侠小说那样,咬破毒囊。

    “极有可能。”蔡明是斥候出身,比寻常蔡家巷的汉子精明许多。“反正绝对不会是普通的蟊贼。”

    “东西找到了吗?”说话间,赵昊走到了库房门口。

    库房中亮如白昼,方文正在翻箱倒柜仔细搜寻。这种需要细心的活计,还是他来做比较合适。

    这里头,主要是蔡家巷汉子们带进京的随身物品,不过是些衣物和日常用具而已,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因此高武也没有安排人特别值守。

    谁想到,这里就让人偷了呢?

    这让高大哥感到十分挫败,所以将审讯交给了别人,自己默默的反省总结,准备跟公子深刻检讨……

    就在他终于组织好措辞,准备展开自我批评时,却听方文咦了一声。

    “咦?这是谁的东西?”

    ps.第十章送到,5600票加更,求月票、推荐票啊~~~

十天十更,十全十美,十全大补,十分感谢!!

    十天十更,整整一百章!!!和尚说到做到了!!!!!

    本书完结,撒花吧~~~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这本书定然比官居一品还要长。

    回想过去的十天,真是如梦似幻,欲仙欲死啊~~~~我没想到大家会给我这么大的支持,居然把《小阁老》送上了新书月票第一、历史月票第一、新增粉丝第一、等等若干个之前未曾想过的好成绩。订阅也整整翻了一番,拜谢大家了~~~

    这真的很不容易啊,因为和尚神隐两年,读者数量自然没法跟人家比。

    所以大家必然比别的读者多付出了许多许多,才会让《小阁老》风光了一把。

    其实,我也没想跟人家比过,毕竟咱这个年纪,不适合玩刺激了。枸杞泡水少熬夜,才是82年男子的标配啊。

    我之所以希望有五千月票,是因为默默盘算一下,感觉这个票数能保住新书月票榜七八名的样子,这样新书月能有个不错的推荐位。

    又因为上架前的三江推和强推,成绩都差强人意,一共才53000收,感觉订阅啥的会不太好看……

    毕竟这是本要写很久的书,一开始趋势走坏了,后面会很累的。所以在一号凌晨,发完了十张之后,我就一咬牙,将两百票加一更改成了一百票……

    上头的后果,大家也看到了。

    成绩超乎预期的好啊,好过和尚之前所有的书了……

    所以我燃了,然后就拼了!

    决定要挑战一下十二年写作生涯中,从没做到的事——十天百更!

    事实上,到了第八天,我就感觉自己很疲惫了。这两天都处于一种哈欠连连、不停犯困的状态。

    但大家这样掏心掏肺的支持,让我没法松懈,终于咬牙坚持到今天。

    是大家,让我能完成这个对我来说不可能的挑战的。

    还有,你们让我重新找到了归属感——答应我,不要走好吗?来,我们拉钩,谁走谁是小狗。

    多想再继续石更下去啊……

    然而此刻,血槽彻底空了。

    我惨笑道,诸君,我已弹尽粮绝,再十更怕是小命不保,之后容我放缓速度,休养生息可好?

    放心,日更过万还是会保证的……

    哎,真希望本月到此为止,可惜还有19天,所以还得继续求月票啊~~~

第六十六章 从心曰天

    后罩院库房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文从一堆棉裤袄里,找出了个小小的布包裹。

    打开那包裹,里头是个尺许长的黄铜圆筒,样式就像李明月的那个银水杯。

    赵昊如今也算个文化人了,自然认得那是文人用来装手稿字画的笺筒。

    蔡家巷的汉子都是丘八出身,此物当然跟他们没关系。

    “为什么早没发现?”赵昊问道。

    高武和蔡明面面相觑。

    “回公子,这都是咱们离开金陵时穿的棉裤袄,到了山东地界就嫌薄了。”还是蔡明答道:

    “公子便在临清给我们全都换了厚冬装。弟兄们都是苦日子过来的,这些替下的棉裤袄还新着呢,就全都打包起来,准备等开春了再穿……也就一直没打开过。”

    “嗯。”

    赵昊一边摩挲着那做工精致的铜圆筒,一边微闭双目,回忆着当日的情形。

    他记得通州伍记一共给他们两辆行李车,一辆装他父子师徒的行李,另一辆装的则是蔡家巷汉子们的。前一辆物品贵重,就跟在赵昊他们的马车后。当时被蔡家巷的汉子团团围住,对方是没有机会触碰的。

    但后一辆马车跟在最后,完全处于无保护状态。

    八成是那被追赶的骑士,眼看逃不掉了,就在双方交错的瞬间,将这铜筒插进了那堆棉裤袄里……

    赵昊缓缓睁开眼,目光又落回那个铜筒。

    然后他沉声对三人道:“你们今天什么都没找到,不管谁问你们,都要这样说。”

    “是!”三人忙一起应声。

    他们都是有脑子的,自然知道对方出动死士寻找的东西,绝对干系重大。

    一个弄不好,会把大家都害死的。

    ~~

    赵昊命高武今晚加强戒备,防止对方卷土重来。

    虽然他也知道可能性不大,毕竟不到二里就是紫禁城,怕是谁也没那个胆子闹大了。

    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狗急了还会跳墙不是?

    然后他回到房间关上门,盘膝坐在炕上,将那铜筒竖着搁在炕桌上,端详了足足盏茶功夫。

    到底看还是不看?

    最后他决定,还是看吧。反正跟人说没看,对方肯定也不会相信了。

    说难听点,咱就是死,不也得做个明白鬼?

    想到这,赵昊便伸手抓住那铜筒,先晃了晃听听里头的动静。

    听到沙沙的纸声他便放了心,这说明里头没装什么毒液、毒粉之类……

    又仔细检查了铜筒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一碰就发射的机关。

    被电视剧毒害的少年,又用纱布蒙住口鼻,带上了皮手套,终于咬牙拧开了铜筒盖。

    然后他从里头倒出了两本册子,还有一方嵌着数枚不同颜色宝石的金色异形印章。

    赵昊先垫一垫那印章的份量,发现居然是纯金的。再看光泽,应该铸成有些年头了。

    那印柄上嵌的宝石,共有红、绿、蓝、黄、黑五块,每块只有小指甲盖大小,排列成五角星的形状。

    再看印面已经被印泥染得通红,显然是正在使用中的玩意儿,然后他辨认那印章上的字样。

    “大……宋……国……徽……王……印。”

    “宋朝有个徽王吗?只听说有徽宗……”赵昊嘟囔一声,将这枚莫名其妙的印章丢到一边,然后戴着手套翻看起第一本册子来。

    只见封皮上写着‘嘉靖四十五年绸布进货账’。翻开一看,上头也与此时店铺的账本别无二致,尽是些某年某月某日,自某处进某物若干。

    可就是这么本看似与寻常账册无异的玩意儿,却让赵昊的小脸都绿了。

    好比二月上旬账上记载着:

    初一,自九龙山进素绸三千三百二十匹,白丝一千一百丸……往日本。

    初三,自龟山进白丝一千七百丸,大飞纹纱绫三千端,中飞纹纱绫两千端,并纱绫一千端……往日本。

    初五,自小巫子山进赤丝两千丸,素绢六百匹,花绢一千三百一十匹……往吕宋。

    初六,自桃花山进花绸一千五百匹,白丝六百丸、色丝五百丸……往济州。

    初八,自一岳山进原色布五千端,染色布五千端……往日本。

    初十,自大竹山进大白绉绸一千匹、色缎子五百一十匹……往日本。

    ~~

    除了初五、初六那两批,分别发往吕宋、济州的货物之外,二月上旬其余货物皆发往日本。

    而不管是去吕宋还是日本,在嘉靖四十五年,统统都是走私!

    赵昊略一匡算,我的个乖乖,十天时间就走私了二十万两银子往上的货,不得要一百艘大唐船才能装的过来吧?

    且二月还是个淡季,这一年下来,怕是要走私千万两银子的货物吧?这还单单只是纺织品生意而已……

    不用说,这些山名都是用来代指供货商家的。

    其实到这里,赵昊也不过只是小脸发绿而已。

    但当他翻到另一个薄薄的册子时,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竟然是这家超级走私商的付款记录册,上头清晰的列明了每一笔付款的流向。

    包括付款时间、付款金额、付款钱庄,付款人的户头以及收款人的户头……

    虽然那些收款人八成都是化名,可诸如万源号松江分号、亨通记杭州分号、万源号无锡分号之类的票号名称,全都用的是真名。

    只要官府拿着这本账册,去对照那些钱庄的账目,很容易就能从那些化名的户头上,追查到这一笔笔巨款真正的流向。

    毕竟,钱还是在自己账上放心。让经办人过渡一下,不过遮人耳目而已,最终还是会归到真正主人的名下。

    ~~

    赵昊猛地摘下充作口罩的纱布,大口喘着粗气。

    “这下惹上大麻烦了……”

    他完全可以肯定,这是海商的账册无疑!

    虽然只是极小部分的账目。

    但赵昊相信只要朝廷愿意追查,很容易就能从这两本进货账和付款账中,揪出那些和海商勾结走私的人来。

    然后可以把整个东南的贩私网络连根拔起……

    而朝廷,已经穷的揭不开锅,都开始寅吃卯粮了。

    不然也不会枉顾太祖遗训,依然开海通商。

    不就是穷逼的吗?

    若是让隆庆皇帝知道了,原来上千万,不,几千万两的白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源源不断流入大明……

    赵昊仿佛看到东南沿海人头滚滚、腥风血雨的画面了。

    而且定然还包括自己师徒父子的脑袋……

    在这恐怖的画面震慑下,赵昊彻底怂了。

    他决定,当从没看到过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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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走后门

    赵昊不是个怕事儿的人,但这次他真的被吓住了。

    这两本账册实在太要命了,一旦泄露出去,成千上万的人头不保不说,自己也肯定是死路一条。

    那些‘桃花山’、‘九龙山’、‘龟山’所代表的巨商豪族,肯定要将泄露的人生吞活剥、挫骨扬灰了。

    思来想去,他发现只有死不认账一途了——这账本压根就不在我这儿,我看都没看过,看看这样能不能糊弄过去吧。

    想好了应对之后,他先从那两本账册中,摘抄出重要的信息,诸如那些山名代号,还有那些钱庄信息,那些收付款的人名之类……

    且为了安全起见,这怂货用的是英文。

    比如,九龙山写作‘jiulong mountain’,桃花山写作‘peach hill’……

    待到摘抄完毕,他便颤抖着手将两个账本丢进了火炉中。

    那金质的印章一时无法毁掉,赵昊只能先妥善藏好,留待日后处置。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高武、蔡明和那个谁叫进来,仔细对他们讲明利害。让他们知道,比死更可怕的,是将昨晚的秘密泄露出去。

    三人都是懂道理的,这还是他们头回见公子脸成菜色呢,哪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忙发誓就是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哎,去吧……”赵昊怅然点点头,心说按照古装剧的套路,应该将他三人灭口的……

    只是赵公子目前既没那本事,也狠不下那个心罢了。

    待高武走到门口,赵昊才想起一事,又吩咐道:“对了,天亮把那贼人送去大兴县衙。就说昨晚他来偷东西,被你射在腚上了,然后同伙吓跑了,其余不用多说。”

    按照大明的法律,夜里有人闯进来,当场格杀都不犯法,就更别说射他一发了……

    高武点点头,给了公子一个安慰的笑容。

    赵昊苦笑着点点头道:“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

    天亮,高武便按照吩咐,带了两个人,将那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贼人,抬着去了大兴县衙。

    县里的官差一听说,居然有人敢夜入三品大员的府邸盗窃,登时不敢怠慢,忙直接禀报给了知县大老爷。

    大老爷也吓了一跳,不管什么案子,只要牵扯到大人物,那就是大案要案。必须要当成大事优先来办,不管能不能破案,态度必须首先端正。

    于是他马上命衙役将人犯提至二堂,准备好生盘问一番。

    可谁知刚把架势摆开,还没打杀威棒呢,他的幕僚便走过来,小声耳语道:“顺天府的倪推官来了。”

    “来就来呗,没看我在问案吗?”大老爷听了不太爽。

    虽说顺天府管着县里的方方面面,可按照官场的规矩,府衙的官是不该来县衙的。有什么事都必须通过公文传达,以示不过度插手县里的公务。

    尤其是这种府县同郭的情况,就更应该避嫌了。

    “他就为了这个案子来的……”幕僚压低声音道:“说是府尹大人之命。”

    “哦?”听说是堂堂正三品顺天府尹下的命令,大老爷终于软了。

    “先将人犯押下去,本官回头再审。”他便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官差们面面相觑,心说大老爷今天怎么了这是,家伙什儿都摆好了,玩人呢?

    只好先把人犯收押,再去找个大夫来给他处理伤口,以免再开堂时死了。

    ~~

    退堂后,知县匆匆赶回自己的签押房,果然见顺天府的倪推官,正坐在外间的官帽椅等他。

    推官和知县在别处都是平级的正七品官,榜下即用的新科进士若是外放,大都从这两个位子上开始仕途。

    但顺天府是京府,大兴县是京县,情况又有不同——顺天府的推官比别处高了一级,是从六品的。而大兴县令比别处则高了两级,是正六品的。

    因此那倪推官起身客客气气向知县行礼。

    “下官拜见邱令尹。”京县的知县才能称‘令尹’。

    “帐干可是稀客哇,”邱知县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让人看茶后,与倪推官分主宾落座。

    “不知帐干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帐干是推官的雅称,虽然不知雅在哪就是……

    “是有公干。”倪推官笑笑,将一份手劄递给邱知县道:“奉明府命,将昨夜行窃赵中丞家的窃贼,提去顺天府审问。”

    “哦?”邱知县忙郑重其事接过手劄,见上头潦草写着一道命令,用的也是府尹大人的私章,而不是顺天府的官印。

    “这怕是不合规啊?”邱知县颇有些为难。府里从县里提人,是需要签发正式文移的。

    “县里不是还没过堂吗?”倪推官便笑笑道:“府里已经接管了南直隶举子被盗案,就当府里直接把人拿了吧。”

    “这……”

    倪推官的说法也算合理,变通一下就没有什么违规的地方了。

    但能当稳京县知县的,哪个不是生着七窍玲珑心,闻言就察觉出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往常府县之间不说推诿扯皮吧,至少顺天府是不会,如此主动要县里移交案件的。

    有时候就是刑部、大理寺下来劄子催促,顺天府都按部就班、不为所动……

    顺天府尹乃正三品大员,而且不是一般的正三品。

    一般正三品衙门都是用铜印,唯有顺天府尹与督抚一样,皆是用银官印,视同封疆大吏。

    是以府尹大人只需要对皇帝陛下负责,对首辅、天官、总宪等寥寥数位大佬俯首帖耳就够了。

    如此尊贵的府尹大人,怎么会对这点小事如此上心?

    只怕这案子背后,有什么不得了的牵连,府里的行为才会如此反常吧……

    想到这,那知县反而不敢多管闲事了。他赶忙站起身,压低声音道:“谨遵明府谕命。”

    “多谢令尹通融,日后必有厚报。”倪推官松了口气。

    ~~

    邱知县写了条子,让幕僚带着倪推官,将刚收押的犯人提走。

    倪推官也没走前门,直接带着两个人,从后门将那贼人抬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幕僚撇撇嘴,心说这是要私放人犯的节奏啊?

    因为顺天府衙门和大兴县衙就在对街,真要去府衙的话,哪用得着坐马车?用门板直接抬过去多省事儿。

    只是不知个腚上中箭的小毛贼,哪来这么大面子,居然要让堂堂顺天府推官,来给他走后门。

    让人吃惊的是,令尹大人都不敢管的闲事,他一个小小的幕僚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却认认真真记在了小纸条上,也不知要禀告给哪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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