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赵公子的牛皮兑现了!
“西山公司董事会已经通过了我的申请,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全权代表。在我离京这段时间,替我出席董事会和股东会……”只听赵昊沉声说道。
“啊?”赵显惊呆了,忙摆手连连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让我学着管个酒楼就到顶了,那么大个公司我可不敢碰。”
“又不是让你去管理公司,开会的时候投个票而已。”赵昊笑着给他减压道:“股东里这种情况多了去了,没什么好紧张的。”
“那也不成,我知道个啥,让他们耍了怎么办?”赵显还是摇头。
“好办,你就紧跟着董事长投票就行。”赵昊轻声道:“有长公主坐镇呢,出不了乱子的。”
“兄弟,你就不怕……”赵显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长公主坑了你?”
“那不会。”赵昊忙摆摆手道:“那是我干娘啊。”
“干娘又不是亲娘……”赵显小声嘟囔一句。
“跟亲娘也没啥区别了,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赵昊干笑一声,老爹昨晚还是没回家……
见赵昊都这么说了,赵显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只是做个不用思考的投票机器,这个他没问题。
“不过你也要留心学着点。”赵昊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道:“咱们赵家的生意才刚起步呢,以后早晚有你独当一面的那天。”
“我知道了,兄弟!”赵显胸中豪情激荡,只觉未来大有可为,他激动的重重点点头道:“我一定在北京,给你站好这班岗。”
“别耽误结婚就成。”赵昊笑着点点头道:“我老赵家还是人丁单薄了点,你要多努力。”
“咳咳……”赵显登时咳嗽的老脸通红道:“这是小孩子该说的话吗?”
“大哥,你想哪去了?”赵昊一脸不解道:“我是让你努力多工作啊……”
“嗨,我以为什么呢。”赵显哭笑不得道:“是我想多了。”
是啊,弟弟还是个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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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赵显前脚走,唐胖子后脚就到了。
“公子,怎么好这样安排呢?”唐友德眼泪汪汪的巴望着赵昊道:“咱老唐可是奔你来的,就又把咱丢在北京了?”
“什么叫把你丢在北京?”赵昊拍了拍他愈发圆滚滚的肚皮道:“少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他娘的才来了几天,就当上西山公司财务总监、董事会成员,还拿到煤场百分之五的股份,我怎么就碰不上这种好事儿?”
“公子向来优待老唐,这个咱是八辈子都感激的。”唐友德先捧一句,然后哭丧着脸道:“可老唐这才登场了几出戏,就又要跑龙套了。”
“什么叫登场了几出戏?”赵公子听不懂唐友德的表述,笑骂一声道:“你当自己是唱戏也罢,反正给本公子把北京这场戏唱好喽,听见没有?”
“哎,是公子。”唐友德也没法跟赵昊解释,只好委屈的低头认了。
“你在北京,除了给我管好帐,还有两个很重要的事儿。”赵昊这才正色吩咐他道:“一个是,跟股东们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
“嗯,这个老唐最擅长。”说到这个,唐友德可就不低潮了。马上满脸兴奋道:“现在有这个董事身份,和方方面面都好打交道多了。”
“也不单是股东们。本公子为什么要在北京,开一家超豪华的味极鲜。”赵昊轻笑道:“还不都是受你的启发?”
“哦?哦。”唐友德略一寻思,才想起去年自己,撺掇公子在鼓楼街再开一家味极鲜那档子事儿。
当时自己看重的,可不就是味极鲜聚拢权贵的能力吗?
他便啪啪拍着胸脯道:“公子放心,老唐一定帮你把京城的人脉经营好。”
“嗯,你办事,我是素来放心的。”赵昊说着,压低声音道:“二是,帮着郭大搞好煤票的发行。”
“煤票?”唐友德轻声问道:“是卢沟桥煤场发行的吗?”
“合并后,由西山公司统一发行。”赵昊看看天色,笑道:“孙大午和郭大应该也到了,把他俩叫进来一起谈。”
“好,我出去看看。”唐友德忙颠颠跑出去。
不一会儿,他果然带着两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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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有限,我就直入正题了。”赵昊顾不上寒暄,便对三人劈头道:“西山公司拿出来的合并方案,我和长公主原则上同意了。”
“那太好了。”孙大午和郭大两个都松了口气,这阵子他俩为了合并的事情,不知开了多少次会,费了多少功夫。
能在公子离京前有个结果,真是谢天谢地。
不然,还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去。
而卢沟桥煤场方面,已经在前不久完成了公司改制。
与西山公司一样,卢沟桥公司的总股本也是十万股,股票票面价格也是十两银子。
然后,又重演了上次的流程:
赵昊和长公主先向冯保、唐友德、郭大和杨博,开放了认购部分原始股的机会。
冯保的股份是由他的管家徐爵代持的,杨博自然是杨四和代持。
这四位一共瓜分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其中冯保、唐友德和杨博各占三千股,郭大因为本身有西山公司的股份,所以只认购到一千股。
接着,所有原始股东,按比例拿出一万五千股,由上次在钓鱼台竞标的失败者来瓜分。
赵昊宣称是,为了感谢他们的厚爱、弥补他们受伤的心灵,所以这次由他们优先认购。
不过,卢沟桥公司毕竟只是个贩煤的公司,就算赚得比西山煤业还多,但成交的价格却远不如后者。
最终是每股一百一十两银子成交。
一万五千股卖出去一百六十五万两银子。
转眼之间,冯保、唐友德这些原始股东便收回了本钱,还大赚一笔……
以冯保为例,他出了三万两银子买到三千股,结果出了四百五十股,就收回四万九千五百两。净赚将近两万两不说,手里还剩三千五百五十股呢。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赚的买卖吗?不然冯公公能那么偏袒赵守正,还为他授勋?
不都是赵公子送礼送出来的吗?
唐友德也一样,他才来京城俩月,得到的财富就超过了在金陵的全部身家,他能愿意离开赵昊就怪了……
当然,赚的最多的还是赵公子和他干娘。两人各得现银742500两,手里还各余38250股。
赵公子来京城时,加上爷爷给五万两,身上也才十万两银子。
离京时,存在伍记的银子,已经超过了两百万两,还有两家巨无霸公司三成多的股票。
他真的只用半年时间,就完成了对爷爷吹过的牛皮——我要比伍记还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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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北京再见
赵府院子里,赵昊在那份西山公司董事会拟定、股东大会通过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按照协议规定,西山公司将新发四万股股票,用以置换卢沟桥公司七万股股票。
这样虽然西山公司股东的股份都被稀释,但因为整个交易不动用一两银子,所以股东们很乐意接受。
合并之后,西山公司将持有卢沟桥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股份,拥有绝对控股权。
而卢沟桥公司则持有西山公司28.57%的股份,也将一跃成为西山公司第一大股东。
原先的两大股东赵昊和长公主,持股比例皆降为27.32%。
有卢沟桥公司顶在前头,是不是看上去就没那么扎眼了?
将几份协议签完之后,赵昊又对三人笑道:“下次西山公司股东大会,除了增补郭大进董事会之外,你们还可以提出拆股。”
“拆股?”三人不解问道:“怎么个拆法?”
“所有股东持股比例不变,只是将公司股票一股拆分为十股。”赵昊淡淡一笑道:“这样做的好处,你们应该能明白吧?”
“当然了!”孙大午一拍大腿,激动道:“股东们都抱怨说,现在每股价格高企,已经影响到买家的热情了。大栅栏的西山公司总部,到现在只成交了不到两百股。拆分之后,一股也就是几十两银子了,想买的人肯定又多了!”
“不错,本公子的目的,正是为了激活股票交易!”赵昊点点头,正色道:“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要让公司股东的数量不断增加,西山煤业才能更强大!”
“是啊,股价太高,变现困难,反倒成了制约股价继续上涨的桎梏。”唐友德岂能让孙胖子独美,马上跟进道:“拆分之后,看似一股的价格只有原先的一成,可股价又有上涨空间。大家手里的股票价值反而增加了。”
“公子真是太厉害了,稍稍一运作,就能让大家又大赚一笔!”见能说的都让他俩说了,郭大只好纯拍马屁。
“哈哈不错,不枉本公子高看你们一眼!”赵公子开怀大笑道:“日后卢沟桥公司的股份,也可以这样做嘛。”
“那两个公司的股票,肯定都会很抢手的。”三人忍不住口水都要下来了。
跟在财神爷后头赚钱,真的不要太轻松啊……
“对了公子,到时候效仿咱们的人肯定很多,该如何应对?”孙大午沉声问道:“要不要请冯公公警告他们一下?”
“不要动不动就想出动特务。”赵昊踢他屁股一脚道:“本公子说过多少遍了?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非但不准阻止他们,还可以允许他们把股票,一起放在西山公司寄售。”
“是,公子。”虽然三人都不理解,公子为何要帮别人卖股票,但已经被赵昊那让人眼花缭乱的金融手段彻底折服,自然不会再有质疑声。
公子自有深谋远虑,等着看下去,到揭晓时喝彩就是了。
至于煤票的事情,在三人看来,反倒容易理解多了。
赵昊准备从下半年起,在所有销售终端推行钱货分离——消费者必须先购买煤票,然后用煤票换取相应数量的煤藕。
十年前,在苏州一带就已经流行提货券了。这股风也多多少少吹到了京城,所以大伙儿都不陌生。
而且以三人的商业头脑,也能看出这样做的好处来。
首先,煤藕还没卖出去,钱款先回来了。这样将大大减少困扰公司的赊账问题。
再者,煤藕多占地方?老百姓一次最多买不了一两百个。
但一万个煤藕的煤票,也不过是厚厚一摞纸片而已。所以很容易通过促销手段,让老百姓一次买更多的煤票。这样非但能拉高公司业绩,还能再次将本就不多的竞争者,挤出煤藕市场。
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出煤票的诸般好处。赵昊不由惊叹于大明商业之高度发达。
但三人并不知道,这张小小的煤票,寄托了赵公子多大的野心。
怕说出来吓到他们,所以赵昊就先不把话说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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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赵昊又见了几拨人,聊得嗓子都冒了烟。
他喝一口巧巧端来的枇杷膏,哑着嗓子问马秘书道:“还有几位?”
“最后一位了。”马湘兰心疼的说道:“非得亲自见吗?”
“人家等了一天了,还是见见吧。”赵昊朝马湘兰笑笑道:“就简单说两句。”
“嗯。”马湘兰才点点头,出去给他叫人。
不一会儿,她带了个弓着腰的小老头进来。
正是给赵昊打造煤藕模具的冯银匠。
后来的‘排水王’,也是冯银匠给开模浇铸的。
这小半年,老人家完全顾不上自己的本行了,带着徒弟马不停蹄给赵昊生产这两样‘蠢物’。
虽然赚得盆满钵满,可冯银匠总觉得,不如打造精美的银器,那么让自己身心愉悦。
嗯,这不是钱的事儿,而是一位银匠的尊严和坚持。
“公子,往后的订单,还是都交给铁匠铺吧。”一见赵昊,他便小声央求道:“小老人毕竟是银匠,不是铁匠啊……”
“这样啊?”赵昊一脸遗憾道:“本来还想聘你,为西山公司的技术总监呢。”
“啊?”冯银匠登时一愣。“啥,啥技术总监?那是干啥的?”
“就是张鉴干的差事。”赵昊淡淡一笑道:“他要跟我南下了,本来想让你接替他,但既然你觉得打银器更让你快乐,那我就另请高明吧。”
“别介,公子都吩咐了,小老儿当然得干了!”谁知冯银匠却立马态度大变。“明天我就把铺子盘出去,带着徒弟们给公子干!”
技术总监可是西山公司的高管啊,傻子才不当总监当银匠呢!
“技术总监可是整天跟那些铁疙瘩打交道,还得下矿,多不体面啊。”赵昊促狭笑道。
“公子说笑了。”冯银匠不好意思的笑道:“能给殿下和公子效劳,那就是最大的体面。”
“嘎嘎……”赵昊被逗乐了,却发出了老鸹般的笑声。
在两位女护法的怒视下,他终于结束了谈话,让冯银匠直接去找张鉴,和他连夜对接。
~~
赵昊也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昨天那样上炕倒头就睡。
睡得迷迷糊糊时,他听到一旁有动静,勉强睁眼一看,见是老爹慢慢吞吞爬上了炕。
“儿啊,吵醒你啦?”赵守正的声音虚得很。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处虚。
“不错,还知道回来。”赵昊哑然失笑:“还以为父亲忘了明天要启程呢……”
话音未落,便听外头已是雄鸡唱晓了。
“嗨,上船再睡吧。”赵守正不好意思的挠挠腮帮子。
赵公子朝父亲佩服的竖起了大拇指。
整整三天四夜啊!
老赵家的人就是能力强,猛!
【本卷终】
【本卷总结】
先说一下,今天就五章了。
因为昨天花了一天时间构思下一卷的情节,只理出个大体思路就把脑汁都要绞尽了,根本没有余力码字。
~~
以下是总结正文:
历时两个月,将近七十万字的北京卷终于写完了,可以长长松一口气了。
以后应该不会有这么长的一卷了……吧。
这一卷写作难度之高,我之前是有预料的。
因为这是京城卷啊(认真脸),所谓八方风雨会中州,各方势力都要在京城登场,各种矛盾必须展现,或明或暗。
要是前面都不交代、也不铺垫,中途蹦出来个可怕势力,是要被读者笑话的。
而且写到一百万字前后,赵公子要做的事情、要走的路线,要秉持的观点,也必须一一阐明了,或详或略。
要是前面都不交代,也不铺垫,中途突然高喊我要出海,我要闹革命,也是要被读者笑话的。
再者该出场的主要人物,也得拉出来亮亮相了,或主或次。
要是前面都不交代,也不铺垫,中途突然蹦出个女主角……估计,读者老爷会很开心的。
好吧,本书还是有很多未登场人物的。下一卷又是你没玩过的船新版本了。
所以,赵昊爷俩是带着这么多任务进京的,而且北京卷还有个极大的难题,就是它没有天然主线啊!啊!啊!啊!
南京卷的主线是父子脱贫致富,儿子完成原始积累,父亲考上举人。所有人和事围绕着这两条线写,加上故事刚开始,没有那么多的人物和任务,自然节奏明快、步履轻盈,写的极为简洁了。
可北京卷有什么啊?赵守正中进士?那不是线,而是点。亲爹和干娘的爱情故事?那不是主线啊。
我们赵公子该干什么啊?天天在家猫冬吗?
以上诸多难题叠加之下,还想写的妙趣横生,引人入胜?
omg,要难为死写书的啊!
所以京城卷注定是十分特殊的一卷,当初开写时候,和尚的心情可想而知。
那简直就是硬着头皮打冲锋啊……
实话说,这一卷写的和尚极为疲惫,不知多少次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多少回半天对着屏幕,写不出一个字。
也就是大家的支持给力,还有家里人的理解体谅,才让我坚持了下来。
每天不知道写什么?有趣的情节想不出来?那就使劲想。
一章花费的时间太多,一天五章没时间睡觉?那就不睡觉。
终于呕心沥血,把这一卷还算圆满的结束了。
回望这一卷,需要完成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而且还塑造了几个成功的角色,也把故事讲得有趣生动,考虑到这一卷的难度,我觉的可以打九十分的。
不满意的地方当然也有,主要就是从会试开始,因为加入倒徐线的缘故,让故事一下子紧起来。
这当然是好事,会让故事好看。可这与本卷的重要任务——‘将故事整体架构搭建起来,为全书定好调子’,并不能完全融合在一起。
要是分两条叙事线并进的话,又会冲淡主线,并且增加太多累赘的情节。那样写的话,估计这一卷得超过80万字。
为了保持故事连贯,我一直没有切换叙事线,直到徐阁老致仕,赵二爷被抬回家,赵昊离京在即时,才把该交代的事情集中交代了一番。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这导致在离京之前几天时间,赵公子走马灯似的转场。自然也没法起承转折讲故事,插科打诨又会拖长这段的篇幅。所以只能这样处理了。
这真是倒徐一时爽,倒完愁断肠啊。
不过好在所有任务都已经完成,舞台已经搭建完毕,接下来几卷反而会好写很多。
另外,昨天用了一天时间构思了新的一卷。虽然只有大体的思路,但久违的轻快感又回来了!
有天生主线就是好想又好写啊,和尚不禁热泪盈眶。
希望苏州卷能写的更精彩更让大家喜欢。
对了,以后还是八点更新吧,十二点对我虽然友好,但读者并不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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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送别
五月初四。
北京护城河上,一艘首尾长八丈、舷高八尺以上的气派大官船徐徐而行,船上插着‘元老致仕’、‘荣归故里’、‘钦命护送’、‘沿途州县恭迎’等十几面黄黄绿绿大旗。
一身锦袍,头戴大帽的徐璠,负手立在甲板上,痴痴看着眼前繁华的帝京风物。
从嘉靖十九年随父亲进京起,他便一直生活在这里,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北京人儿了。
他本以为,自己还会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很久很久。
谁知道如日中天的父亲,居然就这样黯然致仕了。他这个威福自专的小阁老,也只能灰溜溜跟着回家去了。
这些早就习以为常的景色,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
一想到这儿,徐璠就鼻头发酸,心里发堵。
他回头看看身后的船舱,想必父亲心里更难受吧……
~~
在官船码头与前来相送的百官话别后,徐阶就一头扎进了船舱里,不想再多看这伤心地一眼。
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下野,徐阁老心里本就很不舒服的。
而且还有那么多不明真相的愚民,整日在府门外唾骂,让老首辅彻底心灰意懒。取消了临行前丰富的安排,径直低调离京了。
可就是今天,皇帝也没让他走的舒心。之前给他的退休待遇,远远不如高拱也就罢了,自己临行,居然也不派个中官来送一下,
要知道,就连当时郭朴致仕,皇帝都派司礼太监做代表相送,还又赐了临别厚礼。
对一位两朝首辅,辅政元老来说,这分明是**裸的羞辱了。
一想到码头上,百官眼中那充满同情的目光,徐阶就感觉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可怜虫。
“哎……”
徐阁老躺在榻上长长一叹。老夫为大明鞠躬尽瘁,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呢?
其实比起区区一时荣辱,更让他忧心忡忡的是张居正的态度。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徐阁老分明能感觉到,在上月一系列针对自己的政潮中,这个好学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哪怕他没有直接对自己下手,怕也有坐视其成、推波助澜之嫌。
这种被自己悉心栽培的弟子背叛的感觉,实在让人心碎。
更让徐阶喘不过气的是,他还只能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咽,因为他致仕之后,还得指望张居正的庇护呢。
是以昨日张居正到他府上拜别,徐阁老还得笑脸相迎。低声下气的求他,如果日后高拱回来,请务必照拂徐家的周全。
张居正自然满口答应。可他的承诺到时候能不能兑现,徐阁老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哎……”徐阶又是一声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为什么要跟高拱斗个你死我活?
老人家真叫个满腹惆怅愁成狗啊……
~~
听着船舱里徐阶的长吁短叹,徐璠心里更加难受,正准备进去安慰父亲一番。
忽听船头徐元春激动道:“爹,快看!”
徐璠茫然寻声望去,只见前头大通桥码头上,黑压压聚集了少说上万百姓。
那些穷苦百姓特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扶老携幼、挎篮提筐,还打着花花绿绿的万民伞,云集码头前来相送。
“大人请留步,饮了这杯酒再走……”
“大人呐,我们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恩情啊……”
“大人这样的好官,却被奸佞陷害离京,真是苍天无眼呢!”
看到此情此景,徐璠登时热血上头,马上拉开舱门,对里头大喊道:
“父亲快出来看!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念你好的百姓,可比那些别有用心的刁民多多了!”
徐阶也早听到舱外的动静了,赶紧整整衣衫,戴好乌纱大帽,在长随的搀扶下缓缓来到舱外。
看到百姓顶礼膜拜、泪流满面的不舍之情,徐阁老登时红了眼眶,低声哽咽道:
“看来老夫,还不算太失败啊。”
“父亲怎么会这么想呢?”徐璠上前接过父亲,扶着他朝船边走去。“您可是功在社稷,泽被苍生的两朝首辅啊!”
“嘿,险些都忘了……”徐阶用袖子擦擦湿润的眼角,刚要朝着岸上的百姓自谦两句。
却听正前方一艘官船上,有人先中气不足的高喊起来。
“父老乡亲快快起身,赵某承受不起啊!”
“呃……”徐阁老登时呆若木鸡,难道老百姓来送的不是自己?
他还真没猜错,只听岸上的百姓嚷嚷道:
“赵大人怎么承受不起?要不是你,我们这些流民早就冻死饿死了!”
“是啊,咱们能活下来,全蒙赵大人所赐啊……”
徐阁老只觉全身的血液层层往头上涌。一张白皙的面庞,登时就臊得通红。
“赵大人为我们怒斥狗官,还吃了皇帝的廷杖!不来给你磕个头,我们还叫人吗?”
听到这一句,徐阶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父亲!”徐璠顾不上发作,赶紧先扶住老爹。
“蠢货走开!”羞愤欲死的徐阶却一把推开儿子的手,跌跌撞撞躲回舱中。
徐璠比徐阁老心里更难受。那些流民一口一个‘狗官’,骂的可是他呀。
但理性告诉他,众怒不可犯。
徐璠只好强压下满腔的怒火,双目赤红的瞪着前面那条船上,赵守正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
“姓赵的,咱们走着瞧!”
然后他冷冷瞥一眼受惊小鹿似的徐元春。“孽障,都是你惹的祸,给我进来!”
徐元春恐惧的看一眼身后的河水,心说,不如跳下去算了。
~~
说来也巧,赵家父子也是五月初四这天启程离京的。
赵守正品级不够,又是被贬出京,自然没资格从城里的官船码头出发,只能在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上船。
他们一行两百来号人,连人带行李整整需要五条船。
赵昊父子从刚开城门就上了船,直到日上三竿还没装完船呢。
父子俩这几天都累坏了,反正都不用他们操心,便一头扎进船舱里补觉去了。
直到外头来送行的流民越聚越多,大有不见到赵守正就不放他们开船的架势,赵士祯才不得不把两人喊起来。
赵守正扶着腰,缓缓走出舱来,被这万民相送的场面吓了一跳。
他赶紧想要大声请大伙儿起身,可喊出来的声音却虚得很。
老百姓看到赵状元那苍白的脸色,虚浮的身形,不由心如刀绞。
赵大人真是伤太重了!
不少人当场呜呜的哭起来,赵守正赶忙出生安慰,和灾民们好一个话别。
赵昊揉着惺忪的睡眼,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这可不是他安排的。
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赵公子完全忘记,还应该有这样一场临别大戏才圆满。
原来老百姓真的不会忘了,曾经庇护过他们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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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王盟主
赵昊一行人数众多。
除了他父子,巧巧、马湘兰、范大同一行。
还有李贽一家;赵士祯、赵士禧两个大侄子;华叔阳、金学曾、张鉴、贝培嘉四个弟子;王如龙三位将军,并他们的随员若干。
以及俞奔俞闷兄弟率领的二十名管事;三十六名新招的学生;高武、蔡明率领的五十名护卫……
两百来人分乘五条船,首尾相接组成一队,沿着运河浩浩荡荡南行。
直到通州,他才知道居然是跟徐阁老同路而行的。
站在甲板上,看着通州地方的官员,在仓场侍郎的带领下,恭敬跪迎徐阁老上岸接风的场面。赵昊不禁微微皱眉,说好的人走茶凉呢?
才出北京几十里,文官们就毫无顾忌的迎接起徐阁老来了。这要是到了南京、苏州,还不得万民空巷、黄土垫道,把他当祖宗供起来?
文官们分明是在用这种方式,向隆庆皇帝示威呢!
你越是冷落我们的元辅,我们就越是尊着敬着他。让各地老百姓都知道,他们又摊上了一个昏君。
赵昊倒不是替隆庆皇帝发愁,他是为老爹往后的日子担忧。
苏州紧挨着松江不说,据说徐家在苏州城的势力也很大,得有充分心理准备啊。
听到身后船舱里传来打雷似的鼾声,赵昊摇摇头,心说算了,让老爹在暴风骤雨中成长吧。
他刚准备转身进舱,忽然感到一阵冰冷的目光朝自己刺来。
赵昊便望过去,只见是那前任小阁老徐璠,在官员们簇拥下立于码头上,正定定看着他,毫不掩饰眼里的得意和恨意。
仿佛在说,小子看到了吧。就算我不是小阁老了,想要碾死你也不费吹灰之力。
赵昊站住脚,用小指抠一下耳朵,然后轻吹一下指头。
“徐璠,什么时候给我磕头啊?”
“你……”徐璠登时气炸了肺,却又无言以对。
他确实还没跟赵昊磕头赔罪呢。怪不得上次在午门外,这小子故意推三阻四呢,原来是为了拿捏我!
一群通州官员这才知道,那小阁老怒视的少年,正是妖言惑众的赵昊。
想必那胆敢殴打小阁老的赵守正,也在船上了?
他们不由群情激愤的怒斥起来,赵昊这边同样人多势众,哪里肯看公子吃亏?便也朝着岸上对骂开了。
一时间,通州码头上,两帮衣冠楚楚之辈,皆操市井骂街之声,污言秽语横飞,令人耳目大开。
直到徐阁老听不下去,在八抬大轿中咳嗽一声,沉声说道:“都住口!”
岸上的官员马上噤声,船上的人们没了对手,自然也不会再骂下去。
轿帘缓缓拉开,徐阁老目光阴沉的望向船上,须臾锁定了一身白袍的赵昊。
“徐璠,既然陛下旨意如此,你照办就是。”
“父亲……”徐璠不禁面色发青,可看到父亲阴沉的脸色,他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
“遵命!”
徐璠便一撩袍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挺挺跪在赵昊面前,一丝不苟的给他磕了个头,闷声道:
“赵博士,徐璠给你磕头赔礼了!”
赵昊却看都不看他,只目不转瞬与徐阶对视。
徐阁老却只瞥他一眼,便缓缓放下了轿帘,吩咐轿夫道:“走吧。”
这样凝滞的气氛下,官员们也不敢废话了,赶忙纷纷上轿,跟着徐阁老的大轿,朝着设宴的园子去了。
徐璠从地上站起来,脸上的怒容已经不见了,只面无表情对赵昊道:“这一局输了,我认罚。下一局咱们再来过!”
“再来一次你还是输。”赵昊不屑撇撇嘴,转身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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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嘴上说的硬,但赵昊这怂货,高低是没敢在通州下船。
他一行这么多人,又把通州地面的官员得罪了个遍,这时候下船纯属自找麻烦。
‘哎,怎么一离开京城,胆子就小了这么多?’这才离开北京半天不到,赵昊已经涌起对干娘的思念之情。
好在沿途官员一路上高接远送徐阁老,两家的船距离越来越远,也就没有机会再发生冲突了。
不然非得把大运河沿岸的官员,得罪个遍不可。
等赵昊他们抵达扬州时,徐家的船才到济宁呢。
济宁方面的官员自然又毕恭毕敬,在城南驿码头上,恭候徐阁老返乡的大驾。
有五百多年历史的南城驿,是京杭大运河沿线最大的驿站之一。
驿站外,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数以百计的帆船撒落。
码头上却除了维持秩序的官差兵丁,前来迎接的官员轿夫之外,不见一个闲杂人等。
那些脏兮兮的船工、水工、青夫、白夫,统统被撵出了码头,以免污了徐阁老的视线。
待到徐阁老在徐璠的搀扶下,从船舱出来时,自济宁知府以下十几名官员,皆恭敬跪地相迎。
“诸位快请平身吧,老朽已是一介布衣,当不得的。”徐阶和气的请众官员起身。这一路上地方官们的轮番奉承,已经基本抚平了老首辅受伤的心。
“谢阁老。”众官员这才起身上前。
徐阶居然从这些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禁惊喜笑道:“凤洲,你怎么在这儿?”
那叫凤洲的中年人个子不高,身材消瘦,样貌儒雅、气度非凡,正是王武阳的叔叔、华叔阳的岳父,堂堂文坛盟主王世贞。
此时的王世贞虽然依旧一身文士打扮,但腰上系的素金带,却清晰表明他四品官员的身份。
王世贞便笑着上前,替徐璠扶住徐阶道:“侄儿正待去河南赴任,听闻元辅致仕返乡,行将经过山东。便在济宁住下来,等着送你老一程。”
太仓与华亭相距不过几十里,王家和徐家是世交又是姻亲。当年王世贞的父亲王忬,与徐阶相交莫逆。后来王忬因为忤逆严嵩被杀,王家多亏了徐阶庇护,才没有祸延子孙。
去年王忬能平反,也是徐阁老出了力。甚至连王世贞重获重用,升任河南按察副使,都是徐阶在暗中运作的。因此王世贞以徐阶子侄自居,并且专门在济宁等候送行。
“凤洲有心了。”徐阶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又跟济宁知府客气的寒暄了几句。
便在众官员簇拥下,进去驿站里头下榻。
知府大人先将徐阁老引入,为他准备的院落中,请老人家先洗脸更衣,待休息好了便开宴。
待那济宁知府退下后,院子里便只留徐家父子和王世贞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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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王盟主
赵昊一行人数众多。
除了他父子,巧巧、马湘兰、范大同一行。
还有李贽一家;赵士祯、赵士禧两个大侄子;华叔阳、金学曾、张鉴、贝培嘉四个弟子;王如龙三位将军,并他们的随员若干。
以及俞奔俞闷兄弟率领的二十名管事;三十六名新招的学生;高武、蔡明率领的五十名护卫……
两百来人分乘五条船,首尾相接组成一队,沿着运河浩浩荡荡南行。
直到通州,他才知道居然是跟徐阁老同路而行的。
站在甲板上,看着通州地方的官员,在仓场侍郎的带领下,恭敬跪迎徐阁老上岸接风的场面。赵昊不禁微微皱眉,说好的人走茶凉呢?
才出北京几十里,文官们就毫无顾忌的迎接起徐阁老来了。这要是到了南京、苏州,还不得万民空巷、黄土垫道,把他当祖宗供起来?
文官们分明是在用这种方式,向隆庆皇帝示威呢!
你越是冷落我们的元辅,我们就越是尊着敬着他。让各地老百姓都知道,他们又摊上了一个昏君。
赵昊倒不是替隆庆皇帝发愁,他是为老爹往后的日子担忧。
苏州紧挨着松江不说,据说徐家在苏州城的势力也很大,得有充分心理准备啊。
听到身后船舱里传来打雷似的鼾声,赵昊摇摇头,心说算了,让老爹在暴风骤雨中成长吧。
他刚准备转身进舱,忽然感到一阵冰冷的目光朝自己刺来。
赵昊便望过去,只见是那前任小阁老徐璠,在官员们簇拥下立于码头上,正定定看着他,毫不掩饰眼里的得意和恨意。
仿佛在说,小子看到了吧。就算我不是小阁老了,想要碾死你也不费吹灰之力。
赵昊站住脚,用小指抠一下耳朵,然后轻吹一下指头。
“徐璠,什么时候给我磕头啊?”
“你……”徐璠登时气炸了肺,却又无言以对。
他确实还没跟赵昊磕头赔罪呢。怪不得上次在午门外,这小子故意推三阻四呢,原来是为了拿捏我!
一群通州官员这才知道,那小阁老怒视的少年,正是妖言惑众的赵昊。
想必那胆敢殴打小阁老的赵守正,也在船上了?
他们不由群情激愤的怒斥起来,赵昊这边同样人多势众,哪里肯看公子吃亏?便也朝着岸上对骂开了。
一时间,通州码头上,两帮衣冠楚楚之辈,皆操市井骂街之声,污言秽语横飞,令人耳目大开。
直到徐阁老听不下去,在八抬大轿中咳嗽一声,沉声说道:“都住口!”
岸上的官员马上噤声,船上的人们没了对手,自然也不会再骂下去。
轿帘缓缓拉开,徐阁老目光阴沉的望向船上,须臾锁定了一身白袍的赵昊。
“徐璠,既然陛下旨意如此,你照办就是。”
“父亲……”徐璠不禁面色发青,可看到父亲阴沉的脸色,他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
“遵命!”
徐璠便一撩袍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挺挺跪在赵昊面前,一丝不苟的给他磕了个头,闷声道:
“赵博士,徐璠给你磕头赔礼了!”
赵昊却看都不看他,只目不转瞬与徐阶对视。
徐阁老却只瞥他一眼,便缓缓放下了轿帘,吩咐轿夫道:“走吧。”
这样凝滞的气氛下,官员们也不敢废话了,赶忙纷纷上轿,跟着徐阁老的大轿,朝着设宴的园子去了。
徐璠从地上站起来,脸上的怒容已经不见了,只面无表情对赵昊道:“这一局输了,我认罚。下一局咱们再来过!”
“再来一次你还是输。”赵昊不屑撇撇嘴,转身进了船舱。
~~
虽然嘴上说的硬,但赵昊这怂货,高低是没敢在通州下船。
他一行这么多人,又把通州地面的官员得罪了个遍,这时候下船纯属自找麻烦。
‘哎,怎么一离开京城,胆子就小了这么多?’这才离开北京半天不到,赵昊已经涌起对干娘的思念之情。
好在沿途官员一路上高接远送徐阁老,两家的船距离越来越远,也就没有机会再发生冲突了。
不然非得把大运河沿岸的官员,得罪个遍不可。
等赵昊他们抵达扬州时,徐家的船才到济宁呢。
济宁方面的官员自然又毕恭毕敬,在城南驿码头上,恭候徐阁老返乡的大驾。
有五百多年历史的南城驿,是京杭大运河沿线最大的驿站之一。
驿站外,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数以百计的帆船撒落。
码头上却除了维持秩序的官差兵丁,前来迎接的官员轿夫之外,不见一个闲杂人等。
那些脏兮兮的船工、水工、青夫、白夫,统统被撵出了码头,以免污了徐阁老的视线。
待到徐阁老在徐璠的搀扶下,从船舱出来时,自济宁知府以下十几名官员,皆恭敬跪地相迎。
“诸位快请平身吧,老朽已是一介布衣,当不得的。”徐阶和气的请众官员起身。这一路上地方官们的轮番奉承,已经基本抚平了老首辅受伤的心。
“谢阁老。”众官员这才起身上前。
徐阶居然从这些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禁惊喜笑道:“凤洲,你怎么在这儿?”
那叫凤洲的中年人个子不高,身材消瘦,样貌儒雅、气度非凡,正是王武阳的叔叔、华叔阳的岳父,堂堂文坛盟主王世贞。
此时的王世贞虽然依旧一身文士打扮,但腰上系的素金带,却清晰表明他四品官员的身份。
王世贞便笑着上前,替徐璠扶住徐阶道:“侄儿正待去河南赴任,听闻元辅致仕返乡,行将经过山东。便在济宁住下来,等着送你老一程。”
太仓与华亭相距不过几十里,王家和徐家是世交又是姻亲。当年王世贞的父亲王忬,与徐阶相交莫逆。后来王忬因为忤逆严嵩被杀,王家多亏了徐阶庇护,才没有祸延子孙。
去年王忬能平反,也是徐阁老出了力。甚至连王世贞重获重用,升任河南按察副使,都是徐阶在暗中运作的。因此王世贞以徐阶子侄自居,并且专门在济宁等候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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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陈六事疏
城南驿。
院中庭荫匝地,厅堂中清风徐来、窗明几净。
徐阁老接过徐璠奉上的湿棉巾,一边擦拭脸和脖子,一边对王世贞笑道:“真是越往南走越热。”
“也是到时候了。”王世贞轻声道:“咱们那儿都快入梅,滋味比山东这儿还难受。”
“入梅……”徐阁老略一愣怔道:“好些年没体会过那种滋味了,都忘记这个词儿了。”
“哎,世事难料。”王世贞叹气道:“我们都万万没想到,元辅居然能突然致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后一句,却是问徐璠的。
“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了!”徐璠一阵面容扭曲道:“自打那姓赵的小子进京后,我家就跟中了邪一样。连亲叔叔都蹦出来弹劾我爹,你说还有没有天理?!”
“我们都骂过二老爷了。”王世贞便苦笑道:“他听说元辅居然因此致仕,也终于知道自己错了,说不该受人蛊惑……”
“谁?!”徐璠冷声问道。
“这他倒没说。”
听徐璠如此憎恨赵昊,王世贞不想再谈这个话头,他侄子和女婿可是科学门的大弟子和二弟子啊。
说起来,赵昊也差不多这时候返乡,而且也是走大运河。要是王盟主有心想见,自然也能见他一面。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王世贞没有刻意去打听赵昊和女婿的行踪,自然也就错过了。
王世贞便换个话头奉承道:“好在公道自在人心,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官员,都是感念元辅的。”
“倒也是。”徐璠这才神色稍霁,面带得色道:“这一路上南下,沿途州县的官员,无不亲至码头相迎,高接远送,诚挚招待……”
“你当他们那是冲着我么?”却听徐阁老哂笑一声道:“一个致仕的首辅,有必要这样奉承吗?”
“那他们?”二人忙轻声问道。
“是李春芳和陈以勤命令他们这么干的。”徐阶淡淡道:“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来延缓高新郑复出而已。”
“原来如此。”王世贞恍然大悟。
如果皇帝发现,天下官员都心向着徐阁老,自然会担心高拱回来后,朝局将再次出现动荡——就算官员们不找高拱麻烦,以高胡子睚眦必报的性子,也会找他们麻烦的。
为了稳定起见,隆庆很可能会暂缓召回高拱的念头,先让目前的首辅和次辅干干看。
要是两位能干得好,自然也就不用再劳烦高师傅了……
“这俩货平时看着木木呆呆,如意算盘打得还挺精明!”徐璠也哼一声。虽然不爽这两个憨货,但若他们能挡一挡高拱,徐家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王世贞看一眼徐璠。心说能当上首辅、次辅的人,怎么也不至于木木呆呆吧?
“只是为了让陛下难堪,就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徐阶自嘲的一笑道:“他们也是要彻底堵死老夫复出的道儿啊。”
“小人!”徐璠啐一口。
“好在还有张相公在,也不怕他们进什么谗言。”王世贞心说,小阁老的戾气怎么如此之重了?莫非让那赵守正打得性情大变了?
“别提他!”徐璠气得鼻孔朝天道:“我爹险些让这个好徒弟给活活气死。”
“不要胡说。”徐阶瞪一眼徐璠,闷声道:“叔大自有他的考虑。”
“父亲,当初你说没有证据,不相信他背叛你也就罢了。可你老前脚离京,他后脚就上了本欺师灭祖的《陈六事疏》,你怎么还偏袒他?”徐璠怒声道:“他干的好事,当着凤洲的面都不能说吗?”
“《陈六事疏》?”王世贞轻声重复一遍,显然是没看过这道奏章。
“对,我们五月初四离京,张居正五月初五上了《陈六事疏》!”
便听徐璠怒火中烧道:
“家父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请他务必照看好言路。可他《陈六事疏》里说的头一件事,便是‘省议论’!说什么‘多指乱视,多言乱听!’此最当今大患也!恨不得把言官的嘴都扎起来才好哩!”
“这确实有点过分了。”王世贞和张居正虽然是同年,但关系也一言难尽。
王盟主就这么个脾气,他喜欢跟不如自己的人一起玩,对他们折节下交,多有指教,相处的十分融洽。
但他不愿意跟比自己强的人玩儿……尤其是这些年,他自己命运多舛,张某人却飞黄腾达,王盟主就更加不愿与其来往了。
“过分的还在后头呢!”徐璠又愤然道:
“他提的第二条‘振纲纪’里说,‘近年以来,纪纲不肃,法度不行,上下务为姑息,百事悉从委徇,以模棱两可谓之调停,以委屈迁就谓之善处……为下者越理犯分、恬不知畏,陵替之风渐成,指臂之势难使。然人情习玩已久,骤一振之,必将曰:‘此拂人之情者也。’又将曰:‘此务为操切者也。’!”
“这是指着我爹的鼻子在骂呀!”徐璠气急败坏道:“你说我爹对他掏心掏肺,就养出这么一头白眼狼吗?!”
徐阶默然闭上眼,这次没有再呵斥徐璠。
他离京前还对张居正抱有幻想,直到看到这封奏疏,才彻底的失望。
徐阁老还从来不知道,这位弟子对自己的怨念,居然已经到了如鲠在喉地步!
自己才刚一离开,他就不吐不快!让自己这个一手提拔他上去的老师,最后一点颜面也丢尽了……
“总之我爹半生清誉,这次要让姓张的败坏掉一半。”便听徐璠沉声吩咐王世贞道:“这时候就得仰仗你王盟主,为我老爹把名声往回拉一拉了。”
“没问题。”王世贞忙点头道:“这两天,侄儿构思了一首长诗,待会儿酒席上送给元辅。”
“有劳了。”徐阁老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还是自己人靠谱。”徐璠也有了笑模样,说着又啐一口道:“可笑当初瞎了眼,居然还想让姓赵的小子跟家父唱和!”
“赵昊的诗还是不错的,就是人狂了点。”王世贞轻声道。
“狂了点?”徐璠哑然失笑道:“这天底下,还有比他狂的人吗?我看他已经狂的不是人了,是狂犬!”
王世贞闻言,心中略略不快。心说那我侄子和女婿拜了条狗当老师啊?
只是他这些年学会了忍耐,这才没有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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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王盟主仍未知道,他那天是如何得罪了徐阁老
半个时辰后,午宴开始。
城南驿因为常年接待高官显贵,正厅装修的十分豪华。
厅里头雕梁画栋,宫灯高悬,一水儿的红木装饰,摆开六张大圆桌都不嫌挤。
除了官员之外,作陪的还有济宁地方的士绅富商,闹哄哄挤满了六张大桌。
桌上大盘大碗、大鱼大肉堆得小山一样,还有吱吱呀呀弹琴唱戏佐酒的,这样俗气的场面让徐阁老实在没有胃口。
但为了等王世贞的诗,老元辅还是强忍着不适,坚持了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那扇红木山水屏风护着的主宾席上,便有官员提议,请王盟主留下墨宝或者做首诗,给济宁增光添彩。
此言一出,马上满堂鼓噪应和。好容易待到活的王盟主。不让他吐点东西出来,哪能轻易放他离开?
王世贞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便欣然应道:“没问题!”
说着他端起酒杯,装模作样寻思片刻,然后转身朝着徐阶拱拱手道:
“那就将这首《途次投赠少师徐相公南归七言近体六十句》送给元辅。”
“哇,六十句!这下可过瘾了!”济宁官员们马上兴奋喝彩,然后所有人安静下来,听王盟主沉声吟道:
“台阁频年秉化钧,俱将谟训比丝纶。鸿逵夙表仪端羽,骊海偏婴颔下鳞。”
“好!”才刚两句,官员们马上没口子叫好。
“两诏中兴光日月,千秋顾命见君臣。丹衷自委金縢秘,赤手重扶玉座新!”
“太好了!”官员们简直要佩服死王盟主了,能面不改色拍出这么肉麻的马屁,活该人家领袖文坛啊!
王世贞又转向徐阶,满脸诚挚的看着自己歌颂的对象道:
“百揆始知明舜目,普天原只颂尧仁。戟门昼敞恒如水,椽笔阳回总是春……”
却见徐阁老一张脸阴沉的可怕,徐璠也黑着脸要吃人一样。
“到这就可以了。”徐璠生硬的打断了王世贞,然后扶着父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了,多谢诸位的招待。”
说完,父子俩便不理面面相觑的济宁官员,径直离开了大堂。
王世贞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我这诗吹的还不够肉麻吗?
当初都差点把我自己写吐了……
他赶忙和济宁知府追出去。
“元辅,元辅请留步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惹得元辅如此不快?”
济宁知府这个郁闷啊,自己费时费力请客,还请出这么大的不是。这他妈找谁说理去?
徐阁老已经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到驿馆门口了。
闻言才一边朝着船上走,一边淡淡道:“明府不要多心,老夫没有针对你,只是突然倦了,请回吧。”
“这……”知府大人站住脚,看看王世贞。不针对我,那就针对你了。
“我?”王世贞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这爷俩。
“不是你是谁!”徐璠回过头,朝他狠狠啐了口浓痰道:“又一只白眼狼!”
“我怎么就成白眼狼了?”王世贞跟在后头叫起状天屈道:“贤弟,你就是要杀要剐,也得让愚兄做个明白鬼啊!”
“你自己心里清楚!”徐璠骂道:“有本事戏耍我爹,你还没胆子认吗?真让人瞧不起你!”
说完,他扶着颤巍巍的老父,径直上了船。
“元辅,以我两家的世交,你觉着我会戏弄你吗?”王盟主委屈的眼泪都下来了。
“那可未必。”徐璠冷笑道:“张太岳还是家父的衣钵传人呢!可能现在这世道,就兴恩将仇报吧!”
说完,嘭得一声关上了舱门,再不理哭丧着脸的王世贞。
王盟主在码头上呆立半晌,直到那艘官船远远驶去,他才猛地摘下头上大帽,狠狠丢到湖里。
“他妈有病啊!”
王世贞一直到去世,都没弄清楚,那天他是怎么得罪徐阁老父子了……
他甚至把自己那十二句诗,一个字一个字的拆开,研究了整整半个月,也没从中看出哪有一点,能惹恼徐家父子的地方。
~~
扬州东关码头。
众人终于可以在这里好生休整一下,再神清气爽的回金陵了。
码头上,叶氏的弟弟叶希贤,亲自带着车队前来迎接。
有赵守正与他叶叔叔去寒暄,赵昊也乐得省事儿,跟巧巧和马湘兰钻上了一辆豪华的马车。
赵公子正在点评车厢里的装饰,华叔阳敲响了车厢的门。
“师父,我岳父在扬州给你留了封信。”
“哦?”赵昊伸手接过来,奇怪问道:“王盟主怎么来扬州了?”
“我也是刚看信才知道。”华叔阳忙答道:“岳父他已经被任命为河南按察副使,正好从运河北上。”
说着他一脸惋惜道:“可惜路上错过了……咦,师父你这是?”
华叔阳发现师父一下下拍着额头,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忘死了,忘死了……”
“没事儿,我晕车。”赵昊随口敷衍一句,追问道:“你岳父何时从扬州启程的?”
“上月二十五。”华叔阳道:“算起来,这会儿应该已经进河南地界了吧……”
“哎,晚了……”赵昊苦笑一声。
“什么晚了?”华叔阳吃惊的看着赵昊,心中狂叫道,师父要对岳父发动大预言术了吗?
“没什么。”赵昊摆摆手,示意他滚蛋。
然后便不管一头雾水的华叔阳,嘭得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厢里,巧巧和马湘兰也奇怪的看着赵昊。
只见他像一只豆虫一样,在天鹅绒面的座椅上不停蠕动。
两人问他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赵昊却打死不说。
让赵昊怎么告诉他们?
自己过年时,应吴时来要求写给徐阁老的那首唱和诗,正是抄自王盟主的大作——
《途次投赠少师徐相公南归七言近体六十句》啊!
当然,六十句实在太长,而且后头的也不应景……毕竟徐阁老当时还在位上呢。
于是赵昊便将前十六句摘下来,送给了徐阁老。
可惜,灵济宫讲学出了岔子,徐阁老也没给他机会唱和。于是那首诗,就只有他和吴时来,还有徐阶父子知道了……
这不就坑了人家王盟主吗?
王世贞又不知道自己的诗,还没做出来就已经被抄了。
抄了就抄了吧,还只给徐阁老父子看过,别人谁都不知道。
于是蒙在鼓里的王盟主,很可能会在见到徐阁老之后,又把这首诗献上去啊!
这让徐阁老怎么看他?
瞧不起老夫是吧?拿别人的二手货敷衍我,而且还是老夫最讨厌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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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苏州不喜赵状元
只要一想到自己抄了人家的诗,还要连累人家被怪罪,赵昊就感觉太对不起王盟主了。
哎,应该设法提醒他一下的,可自己完全把这茬忘死了。
真是抱歉啊王盟主,以后本公子再也不抄你的诗了。
可当时本公子也是被逼的呀。
谁让小阁老那么挑剔,我用别人的马屁诗都过不了关。只有你为徐阁老量身打造的那首,才能让他满意呢?
算了,说什么都晚了,日后想办法补偿他一次就是了……
~~
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叶家那豪奢到没边的园子。
赵昊父子下车时,便见赵立本又恢复了一团和气的富家翁打扮,在一群盐商的簇拥下等在园中了。
“拜见父亲!”一路休养生息,赵二爷已经恢复了全部的精气神,噗通就跪在了老爹面前。
“你这厮棒伤好了?”赵立本冷着个脸。只要一想到自己人还在京城呢,儿子却跟那恶毒的女人去厮混二十多天,老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大伙儿还想瞧瞧铁尻状元呢,这下看不到了。”赵立本没好气道。
那些大盐商赶忙从旁劝和,说什么赵状元是为国为民、廷杖光荣。
又劝赵守正往后要爱惜自身,不要让老父操心。
赵守正自知理亏,唯唯诺诺的应下。
“哼!”赵立本发作完了,这才把目光移向赵昊。
“爷爷。”赵昊忙给老爷子磕头。
“哎,乖孙快起来。”赵立本忙亲手拉起孙子,满脸骄傲的对众盐商道:
“幸好老夫还有个好孙子!”
一众盐商也早就对赵昊的光辉事迹如雷贯耳。
说起来,他们今天来捧场,其实还是想看赵昊多些。
至于赵守正嘛……状元郎虽然稀罕,但被贬出京的状元郎可就大大贬值了。
在赵立本引见之下,他们陆续与赵昊父子见礼。
扬州城的八大总盐商居然来了六个,其中还包括当朝首辅李春芳的弟弟李齐芳。
看来老爷子说他在扬州混得风生水起,一点也没吹牛。
“拜见太叔公!”
“拜见太师祖!”
然后赵士祯、赵士禧和华叔阳等人,也毕恭毕敬向赵立本行礼。
看着自己一家人丁兴旺的样子,赵立本开心的胡子直翘翘。
叶希贤便邀请赵立本父子入席,这次是在另一处可以俯瞰全园景致的露台之上。
但同样是锦幕貂帷、书画尊彝,美人如玉,豪奢无边。
赵公子才十五岁,自然还不适合这种画风,与大人们寒暄几句,便识趣的告退离席了。
~~
侍女便带着赵昊穿过层层景色各异的院落,来到一处繁花似锦、锦鳞游泳的凉亭边。
只见叶氏正在与马湘兰和巧巧说笑吃酒,在座的还有个穿淡绿色绣梅花褙子,月白色绣竹叶马面裙的少女。
看到赵昊过来,叶氏笑着招呼一声道:“这么快就吃完了?”
“哪儿呢,一口没吃。”赵昊笑着走近凉亭。“那边的饭菜吃不惯,过来跟奶奶讨口吃的。”
马湘兰和巧巧赶紧起身,给他安排座椅,准备杯盏。
那容貌秀美、冰肌玉骨少女也款款起身向赵昊行礼,微微一笑,便如春回大地。
“赵家哥哥日安。”
“呃……”赵昊略一迟疑,才恍然想起,这定是之前跟自己相过亲的江雪迎。忙笑道:“原来是雪迎妹妹啊,这半年不见,竟出落的认不出来了。”
“小妹可是一眼就认出哥哥呢。”江雪迎轻咬下嘴唇。
他那‘黄泥汤淋红糖’的方子,已经从江雪迎手中,赚了十万两银子了。居然还没记住人家的样子,真是太过分了好吧?
“来孩子,快坐下。”叶氏便拉着赵昊的手,让他坐在自己左手边,正好与江雪迎相对。笑眯眯道:“雪迎可是专程从苏州来迎接你的。”
“是吗?”赵昊不禁受宠若惊。
“主要是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想跟哥哥请教。”江雪迎无奈的看一眼叶氏。
“哦,哈哈……”说起生意来,赵昊不禁一阵心虚,唯恐江雪迎讨伐自己。“我都是野路子瞎折腾,会把妹妹带跑的。”
“带跑了小妹也愿意。”好在江雪迎还是很给面子的,并没有跟赵昊提那泡黄泥汤的事儿。
三人还饿着肚子呢,叶氏便让下人重新上了热菜热饭,赵昊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痛痛快快吃了个饱。
“熨帖啊……”赵公子端起茶盏漱漱口,开心道:“在船上怎么也吃不了这么舒服。”
“瞎说,有巧巧伺候还吃不好?”叶氏佯嗔一句,便让人撤了饭桌,换上牌桌,拉着巧巧和马湘兰打起了状元牌。
“雪迎妹妹不打吗?”赵昊见江雪迎没有要下场的意思。
“不能和她打的,谁也赢不了她。”叶氏一边摸牌一边笑道:“雪迎,带着你赵家哥哥在园子里转转,消消食去吧。”
“嗯。”江雪迎俏面微红,旋即恢复白瓷般的颜色。便对赵昊欠身道:“哥哥请了。”
赵昊知道她有话跟自己说,便笑道:“有劳妹妹了。”
~~
两人沿着湖畔的小径徐徐而行,只见眼前危峰耸翠,苍岩临流,水石交融,浑然一片。
默默走了一段,赵昊便先开口致歉道:“上次制白糖的事情,对不住妹妹了。”
“赵家哥哥何出此言?”江雪迎却大度的摇摇头,轻言细语道:“秘方就是这样,说出来好像很简单。但不说的话,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
说着她歪头看向赵昊,俏皮的一笑道:“小妹要是怪哥哥,岂不得了便宜还卖乖?”
“通情达理!”赵昊不由松了口气。
“这次从苏州来扬州,除了有生意上的事向哥哥请教外,”又听江雪迎轻声道:“还有件事要禀报哥哥和伯父。”
“什么事?”赵昊奇怪问道。
“苏州城已经传开,赵伯伯将接任吴县县令的消息。”江雪迎悠悠说道:“听闻上至知府、督粮道、下至各路士绅,全都已经慌了神。”
“啊?”赵昊奇怪问道:“他们慌什么?”
“那,小妹就直说了……”
“但说无妨。”
“都说赵伯伯连小阁老都敢打,后台肯定硬的很。这样的凶神恶煞来当了知县,苏州城里怕是永无宁日了。”江雪迎便强忍着笑意道:“还说,还说,挨过廷杖的状元惹不起……”
“呃……”赵昊知道她说得委婉,那些苏州地面的官绅,还不知怎么编排老爹的呢。
“他们好像在活动,想给找伯父挪挪地方。”只听江雪迎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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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虚假的与真实的天才
不知不觉间,两人沿着逶迤的狭路,上到了假山顶端。
只见那峰峦重叠的假山之上平地如盘,筑有一座八角风亭。
赵昊在亭中左顾石盼,只见全园景色尽收眼底,还能看到远处主人家的宴饮场面。
“吏部应该不会同意吧?”
“伯父七品知县,当然要由吏部任免。”只听江雪迎声音柔糯道:“听说不用通过吏部,他们能动的手脚也多了去了。”
说着她歉意的对赵昊道:“小妹对官场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道听途说做不得数。”
“难为妹妹了,我再跟爷爷打听打定。”赵昊感激的笑笑,忽然一阵倦意袭来。才想到自己该午睡了。他便打个哈欠问道:“妹妹还有什么事?”
“……”江雪迎闻言胸中一闷,难道跟人家散个步,就这么煎熬吗?
“怎么,不便开口?”赵公子不解的看着江雪迎。
“没有。”江雪迎勉强笑笑,方打起精神道:“有两个问题想请教哥哥。一是听说哥哥在北京,开办了个西山公司,把股份卖给京中富户,获利巨万。”
赵昊赚的钱都存在伍记。
江雪迎时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知道赵公子通过两次售股,足足进账二百万两之巨。
从家徒四壁到财富足以匹敌伍记,赵昊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
雪迎只觉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商业天赋,在赵昊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他那一系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奇手法,更让雪迎目眩神迷,惊为天人。
她已经彻底放弃了,跟他一决雌雄的念头,现在只想好好向他学习一番,看看能不能跟上赵昊的脚步……
所以才会说出‘被带跑了也愿意’,那种容易让人想歪的话来。
~~
冰山小美人那双璀璨的星眸中,透出狂热的崇拜之情。
“小妹仔细研读了兄长拟定的公司章程,只觉此乃开天辟地以来最伟大的发明,真不知哥哥是怎么想出来的。”
赵昊闻言眼前一亮,说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西山公司开设到现在,也有几个月时间了,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断攀高的股价上。
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西山公司最有价值的,其实是‘股份公司’这种全新的商业模式。
欲行工业革命,须先有商业革命。没有成功的商业革命奠定基础,任何技术的进步都只是科学家的玩具,不会转化成实实在在的生产力,更无法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
股份公司正是商业革命的‘蒸汽机’!
赵昊放出它来,实指望它能拉动大明的商业革命滚滚向前,而不是单纯靠卖股票发家致富那么庸俗。
赵公子做生意,赚钱从不是主要目的……
可到目前为止,哪怕有人开始有样学样搞公司制,也不过是企图复制他发财的捷径罢了。
江雪迎还是第一个,把焦点放在商业模式本身上的人呢。
这下一直锦衣夜行、吹嘘无门的赵公子,可算找到听众了。
他便在这景致优美的凉亭中,眉飞色舞的向她讲解起公司的结构、运行和优点来。
江雪迎静静坐在一旁,仰头看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少年,听他用极富煽动性的语言,描绘出一幅宏伟的蓝图!
“股份公司是目前我们能想到的,最有效最卓越的商业组织模式!它使得血缘、地缘联系之外的陌生人之间的合作成为可能。”
“所以它才能汇聚千万人的力量于一身,成为可以超越所有商号、商帮的超级存在!它将是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它绝非一家商号、一个商团那么简单,它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和影响,推动商业的繁荣,促进科技的进步,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继而深刻影响大明朝的方方面面……”
素来如冰雪般冷漠的女孩,居然也被他煽动的热血沸腾,动容问道:“原来,商人也可以像读书人那样,去改变这个世界吗?”
“当然可以了!”赵昊重重点头道:“这个世界,本就不该是读书人一家独大的!”
“兄长。”雪迎站起来,粉拳紧紧攥在胸前,紧绷着通红的小脸道:“小妹也要把伍记改成公司,希望能为那天的到来出一份力!”
“当然可以了!”赵昊高兴的跳上石凳道:“以你的天才,一定可以帮上我大忙的!”
“嗯。”雪迎郑重的点点头。
~~
待平息下胸中的激动,赵昊又问道:“还有一件呢?”
“那就是小事一桩了。”雪迎轻声答道:“去岁跟兄长学到了‘买空卖空’之后,小妹便想到,说不定可以用来解决一个大问题。”
“什么问题?”
“伍记的总号在苏州,苏州原本是鱼米之乡,但因为丝绸业获利甚巨,百姓皆弃稻种桑,所以苏州城的口粮,大半都是由湖广贩运而来的。”
“嗯。”赵昊点点头,表示了解。
苏州早已从天下粮仓变成工商业大都会,田赋缴税大户的地位也被湖广取代。
当然苏州的商业税收和手工业税收的增长,已经完全弥补了田赋的减少,所以交的税依然还是全国遥遥领先。
“这样就会出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苏州的粮价呈季节性剧烈波动。在收获季节,海量粮食涌入苏州,远远超过市民所需。导致市场上粮价暴跌,使粮商常常连运费都收不回来。”
“而到了第二年春荒的时候,粮店的存粮消耗殆尽,粮价又飞涨起来。最贵时能是最贱时的两倍。”
“商人们看到有利可图,纷纷屯粮待来年卖出。我们伍记也不例外,但这又带来三个严重的问题,一是占用银钱太多太久;二是还要承担粮食越冬的风险。三是,万一来年粮价没有涨到预期的水平,甚至可能连成本都收不回来。小妹对此一直十分头疼。”
“去年十月,跟兄长请教过之后,小妹茅塞顿开。一回到苏州,便让掌柜们和买家商量,可以比较优惠的价格,提前达成买卖契约,等明年春荒时再交割。很多商家都愿意为了能在春荒时,以比较低的价格买到粮食,选择这种买卖方式。结果过年前,就把库里的存粮全都订了出去,光收到的订金差不多就能回本。”
“唯一的代价不过是少赚了一点而已,但是风险完全转嫁出去了啊!”
江雪迎的脸上哪还有一丝冷淡之色,就像个考了满分的初中生一样,满脸都是‘快夸我’、‘快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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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祖传的手艺要失传了
赵昊听得目瞪口呆,自己只跟江雪迎讲了买空卖空。
没想到她自己就举一反三,居然搞出了现货远期交易合同。
远期交易合同都有了,期货市场还远吗?
“真厉害!”赵昊竖起大拇指,诚心实意的夸赞江雪迎道:“你是我见过最有商业头脑的人了!”
“兄长才是呢。”新一轮商业互吹之后,江雪迎方轻声问道:
“小妹想请教兄长的是,我发现可以用这种方式,在全年任何时候跟买家签订合约——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直接用买家的钱去湖广进粮,不用花自己一文钱?”
“理论上是可以的。”赵昊点点头道:“不过一旦手里没有现货,风险就重新回来了——一旦湖广遭遇水旱蝗灾,粮价上涨,很可能让你无利可图,甚至血本无归。”
“这样啊……”江雪迎一听就明白了,轻叹一声道:“是小妹有些想当然了,确实没必要冒这种风险的。”
“其实不想冒风险很简单,就是既不当买方,也不当卖方,只利用你的信誉和人脉,为买卖双方订立远期合同做担保。只要有足够的交易量,光靠抽取中介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赵昊淡淡一笑道:
“远期交易是建立在信用基础上的,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惩罚不守信者,就可以端这个金饭碗。”
“金饭碗吗?”江雪迎眨眨眼,她只是把远期合约当成对冲风险的手段,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利可图呢。
而且能被赵家哥哥评价为金饭碗的生意,到底该多赚钱啊?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叶家的仆人开始到处点灯。
两人这才发现,竟吹了一下午的牛。
“能干吗?”一边往回走,赵昊一边信口问道。
“干不了……”江雪迎却泄气道:“这不是伍记能赚的钱,洞庭商会才有这份实力。”
“洞庭商会嘛。”赵昊忽然想到,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刘员外,好像还是洞庭商会的副会长哩。
想到这儿,他便微笑着鼓励小姑娘道:“彼可取而代之。”
“噗……”江雪迎被逗笑了,那笑容是如此迷人,便如黑暗中方盛开的昙花一般。“兄长开玩笑了。”
“人脚踏实地固然重要,但梦想还是要有的。”赵昊哈哈大笑道:“不然跟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那好吧,小妹尽力而为。”江雪迎笑开了就挺不住,忙用帕子掩住口。“能不能做到就不保证了。”
“你可以先在伍记,小范围的试行,多总结些经验出来。”便听赵昊低声道:“等时机成熟了,咱们一起干票大的。”
“嗯,明白了。”江雪迎闻言,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
回去后,赵立本和叶氏正等他们吃晚饭呢。
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的回来,神态上要比出去前亲密了不少,两位长辈相视一笑,老怀甚慰。
怕雪迎面薄,他们也不敢画蛇添足多说什么,只高兴的让两人赶紧入席吃饭。
“我爹呢?”赵昊在侍女的服侍下洗过手。“又醉了?”
“那还用问?”赵立本翻翻白眼道:“不提那个败兴的玩意儿!”
“……”赵昊赶紧乖乖闭嘴,他没想到来了扬州,老爷子愈发看老爹不顺眼了。
四人吃过晚饭,又闲聊几句,赵立本便带着赵昊回去自家园子。
叶氏和江雪迎自然留在这边了。
雪迎还请求赵昊,允许巧巧和马湘兰在她这边住一宿。
她们年初时便见过,据说相处的还不错。
赵昊自然无不应允。
送走爷俩回来,叶氏先让丫鬟带着巧巧和马湘兰去盥洗卸妆,她则跟江雪迎上了绣楼,笑道:“散了一下午的步,看来聊得很投机呢。”
“向兄长请教了很多问题,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江雪迎坐在梳妆台前,一样样摘下头上精美的发饰。
镜子里那张小脸,虽然还是神态沉静,但叶氏却能从她舒展的眉目中看出,孙女的心情是极好的。
~~
那厢间,赵昊就没那么好过关了。
他被赵立本拉着问东问西,不把所有细节都交代清楚不罢休。
把个赵昊烦的呀,却又拿老爷子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把说过的话交代了一遍。
“就这?”赵立本难以置信道:“你们真的谈了一下午买卖上的事儿?”
“呃……”赵昊心道,让你老这一说就不值钱了。“可以这么说。”
“那你跟那个恶毒女人的女儿……”赵立本不死心的问道:“也整天聊这些?”
“那倒不会,明月对生意不感兴趣。”赵昊便笑道:“我们谈科学的。”
“你就这么跟女孩子相处?”赵立本目瞪狗呆道:“你这不浪费时间吗?”
“爷爷,这是什么话啊?”赵昊也瞪大眼反问道:“谈正事儿叫也叫浪费时间?那什么叫不浪费?”
“哎,你这孩子,说了你也不懂。”赵立本挫败的叹口气道:“你说你爹都是干什么吃的?就那点本事还教不会你。等回头爷爷慢慢教你吧。”
“我先谢谢您了。”赵昊干笑两声,心说这还真是本公子的短板。莫非我就是传说中的钢铁直男?
一想到家里祖传的手艺,可能在自己这里断了档,赵昊就感觉老对不起太祖了,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爷爷,听雪迎说,我爹去吴县的事儿有变数?”
“嗯,有变数。”赵守正点点头,证实了雪迎的消息道:
“整整半年,他们都在看你爷俩和徐阁老爷俩的热闹,夸你爷俩猛,硬、是两条汉子。但你俩祸害别处他们能当热闹看,但要是到了苏州,受祸害的可是他们了,这谁遭的住?”
“嘿,没想到消息还挺灵通。”赵昊郁闷的直挠头,不是说古代消息闭塞吗?怎么感觉大明的吃瓜群众,一点都不寂寞呢?
“苏州城那地方,做买卖的最多,有钱人最多,家里当官的也最多,消息传得最快了。”老爷子却很看得开道:“让他们整去吧,反正出不了苏州府地界。”
“苏州府可大了去了,七个州县呢。”赵昊哭笑不得道:“你老就不怕我爹,让人家丢进热锅上煮啊?”
“丢进热锅里就对了!”赵立本却冷哼一声道:
“你也清楚你爹什么货色。侥幸中了状元也只能说明他走狗屎运而已,不是说野鸡一下就变了凤凰,笨婆娘一下就变成了巧媳妇!”
“嘿……”赵昊心说果然知子莫若父,本公子居然无从反驳。忙替老爹辩解道:“父亲长进还是不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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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女夜谈
“我看他胆子长进不少是真的。”赵立本不无怨念的哼一声道:“不管怎么样,趁这个机会,把他好好磨练磨练,不然永远上不得台面!”
“哎……”赵昊见老爷子铁了心不插手,不禁为老爹默哀十秒钟。
似乎赵二爷中进士后,运势一直不怎么好呢。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品守恒定律?
‘那还真得好好攒攒人品了……’某科学的科学门主如是想道。
然后他对赵立本冷笑道:“爷爷,我又搞出了一种‘飞行棋’,保准可以让你习惯输棋!”
“咦?又有新玩法?”赵立本不禁啧啧称奇道:“你小子名堂就他娘的多。”
然后老爷子兴致勃勃和赵昊摆开棋盘,听他讲解规则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个掷骰子的游戏。
赵昊心说,本公子把游戏降维到拼运气的层次,大家总可以五五开了吧?
“来吧,老夫陪你耍两把!”老爷子撸起袖子,一甩骰子,滴溜溜便丢出个六点来。“哈哈,老夫先出一只鸟了!”
为了便于玩家理解,飞机当然已经改成飞鸟了……
“运气不错嘛!”赵昊轻笑一声,便掷出一个三点。
不要紧,科学告诉我们,只要样本够大,大家的运气就是一样的。
~~
叶家园,江雪迎的绣楼上。
三女都换了丝绸的睡裙,披散着瀑布似的头发坐在紫檀木的拔步床上,一边下着飞行棋一边聊着女孩子的话题。
“那个县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江雪迎掷出一颗骰子,轻声问道。
“唔。”巧巧趴在棋盘旁,闻言认真琢磨一下道:“挺好的,人长得可漂亮了,性格又好。虽然是长公主的女儿,但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经常带我们出去玩。”
“哦……”江雪迎心说,那还挺有心机的呢。
“县主很让人羡慕,”马湘兰轻笑着看一眼江雪迎。“她最让人钦佩的地方,就是敢爱敢恨,直截了当,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好恶呢。”
“是吗?”江雪迎吃惊道:“还有这么……大胆的女子?”
说完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轻声道:“也对,人家可是皇帝的外甥女……”
“有一定原因,但勇气也很重要。”马湘兰轻叹一声道:“她是我见过,做事最果断的女孩子了。”
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江雪迎已经清晰的听出,马湘兰要传递的意思——那李明月已经盯上了赵家哥哥,而且毫不犹豫的下手了!
若非老爷子和长公主矛盾太深,估计两人这时候连亲事都定下了吧?
“那,赵家哥哥对她……怎么看?”江雪迎红着脸问道:“我就是好奇问问。”
“这个不好说……”马湘兰和巧巧同时摇头了。“可能公子还没开窍吧。两人处的跟亲兄妹似的。”
‘这样啊……’江雪迎轻吁了口气,神态明显轻松不少。
“对了,江小姐,听说你和公子之前相过亲,”巧巧一脸天真烂漫的问道:“那你怎么看我家公子啊?”
马湘兰心中偷笑,面上也一脸好奇的看向江雪迎。
“我,我才见过他两面……”江雪迎被问得霞飞双颊,慌乱一阵子才强作镇定道:“他,他教了我很多,我很感激。其它的事……我还小,不懂的。”
“不小了。”却听马湘兰摇摇头,幽幽说道。
江雪迎先是一愣,旋即看到马湘兰视线所及,粉面登时染成了红布,慌忙钻进了被窝,连脑袋都不敢露出来。
巧巧和马湘兰咯咯笑成了一团。
这爱害羞的性子,跟小县主还真是两个极端呢。
这俩人要是凑一起,将来肯定很好玩……
~~
“不下了,睡觉!”
赵家园中,赵昊郁闷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连下飞行棋都能一把也赢不了……
因为他万万没想到,老爷子居然他喵的是掷骰子的高手高高手!
赵立本捏着骰子随手一丢,十有**便是六点!
结果一连几把,赵立本所有飞鸟都进窝了,赵昊这边还有一半的鸟没出来呢……
这还玩个屁啊,拿什么赢人家呀?
“呵呵呵呵……”赵立本得意的捻须直笑,骰子在他指尖听话的滴溜溜直转。
“小子,这可是咱们太祖爷发家的本事!怎么,你爹没教过你吗?”
“这……”赵昊一阵哭笑不得道:“我爹说我干啥都行,就是不能赌博。”
“嘿嘿,也对。他年轻时就是玩的太开,整个人才拉了胯……”赵立本把骰子往棋盘上一丢,果然又是个六点。
“看来也知道,不能让儿子重走自己的老路啊。”
“呃……”赵昊露出恍然的神情。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爹和李承恩感情那么好了。
离京送别时,李承恩哭成了泪人,说什么老前辈我舍不得你。你就不能养好了伤再走?我一定会去看你的之类。那真挚的感情简直催人泪下。
最后还是李明月把他扶下船去的呢。
原来父亲也是个爱玩会玩的主,当然能跟李承恩玩到一起去了。
也难为父亲总是在自己面前,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了……
~~
在扬州好生休整了一天,赵昊父子便继续南下了。
江雪迎也跟着上了赵昊的船,伍记的买卖遍布南直隶,她去金陵十分合理。
赵立本和叶氏亲自到码头送别。
看着船队消失在宽阔的江面,老爷子欣慰道:“看来雪迎这丫头,终于想通了。”
“其实这丫头,一开始就不反对这桩亲事。”叶氏点头笑道:“只是面子上挂不住,才会想等等再说的。”
“等等再说,这下等出事儿了吧?”赵立本不爽的哼一声道:“要是早听老夫的,进京前把婚事定下来,哪还有那恶毒女人闺女的机会?”
“哎,可惜雪迎还小,辜负了大人的一片苦心啊。”叶氏不禁发愁道:“这要是长公主硬来,可怎么顶得住啊?”
“哼,她休想过老夫这关。”赵立本又粗声粗气的哼一声,男子气概顿显。
“大人不愧是大人啊!”叶氏不禁目眩神迷。
忽然,码头上有水手跃入水中,发出噗通一声入水声。
原本笔直立在那里的赵立本,闻声双膝一软。
“大人,怎么了?”幸好叶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不然老爷子非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
“没,没事,可能有点累了。”赵立本心有余悸的远离了水面道:“总之,要给两个孩子尽量创造机会,趁着这段黄金时机,让他们自己两情相悦,这样咱们就省事儿多了。”
说一千、道一万,老土匪还是怕女土匪……
ps.第三更。昨天家里事情太多,还有两更加更没写完,中午12点发吧。
第九章 红楼诗社欢迎赵公子
第二天一早,赵昊一行在历时二十四天的长途旅行后,终于抵达了久违的南京城江东门码头。
官船还在缓缓靠岸,赵昊便看到码头上彩旗招展,起码聚了两三千人。
“这是干啥的?”赵二爷见状奇怪问道。
“还能干啥,迎接你呗?”赵昊失笑道:“父亲也算是金陵城出的第一位大明状元了,而且还吃了廷杖,这点人迎接不算多吧?”
“这样一想,还觉得有点少呢。”范大同也从旁摇头晃脑道:“得上万人才衬得上兄长的身份。”
“省省吧,我一个休宁人,不过在南京呆了十几年。而且还是被贬出京的。”赵守正倒是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劳动这么多人迎接,已经消受不起了。”
一旁赵昊听了,却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位姓焦的万历朝状元,不也是寓居南京的外地人吗?
他好像已经二十好几了吧?而且还是泰州学派的传人,可不能放过呀。
嗯,得抽空跟李贽聊聊,看看怎么勾引他一下。
~~
胡思乱想间,船到码头。
“快放鞭!”余甲长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九十九支落地鞭,便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锣鼓声陡然响起,还有舞龙舞狮,场面煞是热闹。
码头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已经彻底复出的大伯赵守业,与那江宁知县张东官,还有李九天、高老汉、方掌柜、蔡家巷的老少爷们。
以及国子监的司业、博士、监生,南京城的缙绅、富商代表,此外还有来看热闹的江宁县父老。
谁不想看一看名扬天下的铁骨状元的风姿啊?
看到赵守正下船,人群便涌了上去,将他团团围在中央,兴奋的伸手触摸新科状元郎,据说这样可以沾到才气。
这样‘荣光’的时刻,赵昊自然不会凑热闹了,他本打算晚点下船的……直到看见那颗锃亮的光头。
只见大报恩寺的雪浪法师,穿一身雪白的僧衣,外罩五彩斑斓的袈裟,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正码头上朝他含笑挥手。
看到吸引了赵昊的目光,雪浪朝身后一挥手,马上有两个五陵少年打起了醒目的横幅:
‘红楼诗社全体同好恭迎赵公子衣锦返乡’!
赵昊羞耻的捂住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江雪迎三个女孩的目光,却聚集在两位秦淮花魁的齐景云和郑燕如,还有她们身后几十位千娇百媚的秦怀女史身上。
三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雪浪朝着赵昊含笑招手,赵昊摇摇头,沉稳厚重的科学门主,坚决要跟这帮浮浪子划清界限。
见他不从,雪浪淡淡一笑,从百宝袈裟下取出一支唢呐。
他身后红楼诗社的男男女女也各自取出镲儿钵儿磬儿,大有你不配合,我们就奏乐的架势。
赵昊看一旁的老爹,正在享受父老乡亲们安排的迎接仪式。
这要是唢呐一响,还有他什么事儿啊?
赵公子无奈的点点头,磨磨蹭蹭往船下走去。
雪浪这才命人收起了几样杀伤力大的乐器,改为让几位女史用琵琶古琴奏迎宾乐助兴。
~~
当赵公子走下甲板,手提花篮的秦淮女史,便一拥而上,抛洒花瓣。
悠扬的乐曲声中,赵昊登时被五彩缤纷的花雨笼罩其间。
“赵施主,久违了!”雪浪迎上去,笑吟吟的朝他双手合十道:“真是让小僧牵肠挂肚,日思夜盼啊。”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赵昊郁闷的抹去落在脸上的花瓣。
“身为赵施主的头号粉丝,难道不该时刻关注你的行踪吗?”雪浪瞪大眼,一脸理所当然。
这时诗社的左兰台齐景云,和右纳言郑燕如端着托盘含笑上前,向赵昊道了个万福。
赵公子也礼貌的朝二位花魁点点头。
便见郑燕如端一个粉瓷酒杯,奉到他的面前。
“请公子饮接风酒。”
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又浅浅一笑,压低声音道:“知道公子还不能喝酒,这是白糖水。”
“多谢。”赵昊感激的笑笑,这才放心的接过来,仰头饮下。
果然甜丝丝没有一点辣味。
待将酒杯递还郑燕如,齐景云又持一支华丽的孔雀翎上前,千娇百媚道:
“奴家为公子掸尘。”
说着她便用那鸟毛,在赵昊头上身上、颈肩耳畔轻轻拂扫起来。
跟高雅清丽的郑燕如不同,齐景云媚骨自生,不需刻意造作,便有勾魂摄魄的魅力。
但赵公子全程神态如常,除了觉得有点痒,并无任何反应。
这让郑纳言不禁暗暗挫败,心说看来赵公子是真没开窍……
莫非真要‘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哎,真让人遗憾啊。
等到接风拂尘之后,又有女史上前,将赵昊的鞋履脱掉,给他换上双崭新的暗花软底青缎面鞋,这才完成了全套的洗软仪式。
雪浪便上前,一脸难过的对赵昊道:
“赵施主在京城不务正业,一首诗都不做,真是让人痛心疾首,你怎么如此浪费自己的天分呢?”
“呃……”
赵昊刚要解释,却听雪浪自顾自道:“知道赵施主是怕旁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华美的诗词上,不重视你要弘扬的科学。”
“嗯。”赵昊双手食指指指雪浪,不错哦,脑补才是王道。
“可是科学再重要,也不能冷落艺术啊。”却见雪浪一转,气愤道:“赵施主,你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吗?”
“什么?”赵昊一愣,拯救华夏衣冠?
“拯救大明诗坛啊!”见他连自己的任务都忘了,雪浪眼泪都要下来了。“赵施主,你可是我大明诗坛的遮羞布呀!”
“啊。”赵昊张张嘴,心说那多骚气啊。“我也做过两首的。”
虽然题给小竹子的没人知道,但起码味极鲜开业那首,应该已经传到金陵来了吧?
“红霞一片海上来,照我楼上华筵开,倾觞绿酒忽复尽,楼中谪仙安在哉?
谪仙之楼楼百尺,宴尽燕京公侯伯!风流仿佛楼中人,千一百年来此客!”
“就这么一首而已,而且一看就是应景之作。”雪浪马上流利背诵出来,然后心痛道:“京师那种地方,日后还是少去吧,才气退散啊施主。”
红楼诗社众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雪浪。
“哈哈哈!”赵昊却大笑着不认账了。“这叫以讹传讹,这首诗,你们听到的版本是错的。”
“哦?”雪浪眼前一亮,忙知机道:“那请公子赐下正确的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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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今非昔比小仓山
“听好了!”
码头上安静下来,包括那边迎接赵守正的人群,也全都大气不喘,静待赵公子的佳篇。
便听赵公子朗声吟诵道:
“红霞一片海上来,照我楼上华筵开。
倾觞绿酒忽复尽,楼中谪位安在哉?
青山对面客起舞,彼此青莲一抔土。
若论七尺归蓬蒿,此楼作客山是主。
若论醉月来江滨,此楼作主山是宾。
谁将诗卷掷江流,定不与江东向流!”
“好,好诗!”众人便没口子叫好起来。
“好一个‘青山对面客起舞,彼此清莲一抔土’!”雪浪陶醉的摇头晃脑道:
“‘谁将诗卷掷江流,定不与江东向流’,这豪迈的气概,果然本朝只有赵施主哇!”
郑燕如和齐景云不由叹服道:“这才是赵公子的真正水平啊!”
“赵公子,太棒了!赵公子,我爱你!”
“诗仙诗圣比不过赵公子!”红楼诗社的迷弟迷妹们便也跟着胡乱尖叫起来,也不觉的亏心。
赵昊面色如常的接受众人潮水般的称赞,心中暗暗惭愧道,其实上次是本公子为了应景乱改一气。现在只不过将黄先生的佳作原样呈现出来罢了……
~~
两边的迎接仪式结束,众人便纷纷坐上车马,缓缓向石城门进发。
赵昊是怕了红楼诗社那帮疯狂的粉丝,在高武和蔡明的掩护下,上了知县大人的豪华马车。
嘭地关上车门,隔断了外头嘈杂的人声,赵公子这才松了口气。
便见留着山羊胡子,有三房小妾的小老头张知县笑眯眯道:“看来太受欢迎了也很苦恼了。”
“老前辈不也有同样苦恼?”赵昊便笑道:“不然放着官轿不坐,出门竟坐马车?”
“哎,本官那都是被逼的。”张知县不禁苦笑道:“坐着官轿打着仪仗出门,固然威风八面,可老百姓也都知道老夫的行踪了。拦轿告状的,跟着看热闹的,能把人活活烦死。”
“老哥哥我是看透了。”张知县说着得意一笑道“让人不自在的体面有什么用?逍遥快活才是正经啊!”
“老前辈通透。”赵昊笑着点个赞。
“对了,赵朋友。”寒暄之后,张知县便迫不及待问道:“愚兄拜托你的事儿?”
“老前辈的事儿,能不放在心上吗?”赵昊便笑道:“我跟陆铨曹打过招呼了,妥了。”
“真妥了?”
“真妥了。”
“哎呀呀,真是太感谢赵朋友了!”张知县登时喜不自胜。虽然这江宁知县上头婆婆众多,当得一点不痛快。可架不住捞钱一个顶俩啊。
张知县六十好几的人了,也不想再挪地方了,就想安安稳稳再干三年,攒够棺材本,然后带着小妾回成都养老去。
所以去年他拜托赵昊,看看能不能帮着活动一下,让自己再干一任江宁知县。
“举手之劳而已,老前辈不必在意。”赵昊淡淡一笑。
“哪能呢?本官得好好报答赵朋友才行!”张知县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可思来想去,也拿不出能入赵昊眼的东西来,急的县太爷直搓手。
“老前辈帮我看顾好小仓山和蔡家巷,就已经帮了大忙了。”赵昊善解人意的笑道:“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抽空跟家父聊聊,传授些宝贵经验给他。”
“哦对,令尊也马上就要当知县了。”张东官一拍额头,一脸激愤道:“朝廷真是胡闹,怎么能把堂堂状元郎放下来当知县呢?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跟小阁老同归于尽了呗。”赵昊苦笑着叹口气。虽然这只是托词,但真正的原因谁敢说啊?说了谁信啊!
“罢了,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往前看是正办。”张知县便拍着胸脯道:“赵朋友放心,本官一定会把多年为官心得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那就替家父先多谢老父母了。”赵昊闻言大喜。
虽然张知县贪财油滑,而且一看就不是实干派。
但赵昊向来信奉,哪怕一片草纸,是都有他的用处。
何况能在南京城这样环境复杂、王公贵人满地跑的地方当稳县令。还丝毫不以为苦,居然想再干三年的家伙,必然对上上下下的事情处理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这种人总结的经验还是很有用的……只要别把老爹带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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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辆马车上,赵守业和赵守正兄弟,也在亲热的说话。
“弟弟,你真是给我们老赵家露了大脸了!”
半年不见,赵守业胖了何止三圈,看来小日子过得美滋滋啊。只见他一脸得意道:
“你中状元的消息一传回金陵,哥哥我的处境马上不一样了。同僚再没人敢笑话我了,寺卿大人也专门请我喝了酒。上个月还帮我官升一级,如今你哥哥我已是从五品的尚宝少卿了!”
“那还真不错。”赵守正便开心笑道:“我降了大哥升了,里外里也算扯平了。”
“那能一样吗?我就是个吃闲饭的官儿……”赵守业自我定位倒还挺准,说完恨恨道:“朝廷怎么能这样对待新科状元?简直是太失体统了!”
“咳咳……”赵守业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外放的真相了。
他现在对隆庆皇帝是一点怨言都没有。
人家没把他抓起来弄死,还放他出来做官,简直太仁慈了好不好?
赵二爷一辈子都要感谢隆庆皇帝的。
“罢了,不提了。”赵守业叹口气道:“反正高胡子回来了,你一样得倒霉。”
“可不,早走晚走都一样。”赵守正深以为然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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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马车进了石城门,往前行不到一里地,便见一条崭新的两丈宽的青石路与官道相接。
这就是赵昊颇费周章修出来,那条通向小仓山的路了。
车队便下了官道,沿着青石路向北。
大街上人声嘈杂,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赵昊拉开车帘,只见路上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道路两旁已经有不少商铺开张了。挑着担子、推着小车做小买卖的更是不计其数。
他完全无法将这里,与自己走之前那片荒凉偏僻之地联系起来。
赵公子不由欣喜道:“这么快就聚起人气来了?”
“那是当然了。”张知县便笑道:“这条路一修好,从石城门到清凉门就有了近道。这里一下子成了四通八达的枢纽,自然一下子就有了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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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状元路
“不错。”赵昊十分高兴,有人气才有一切,便卖个好给张知县道:“对了,前番唐员外说,这条路还没名儿,不如请老前辈给起一个?”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啊。”张知县赶忙摆手。
“小仓山能顺利开建,全赖老前辈庇护,给条路起个名儿,还不是应当应分?”赵昊笑着恭维道。
“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张知县便喜滋滋的寻思片刻,然后毫无想象力的建议道:“要不就叫‘状元路’吧?纪念我们南京城二百年来头一个状元。”
“呃,好……”赵昊忍不住想吐槽。但想到再好听的名字,也不如‘状元路’来的实惠啊,便点头笑道:“就依老父母。”
从今往后,南京城的士绅百姓,都要把老爹挂在嘴上,记在心里……呃,踩在脚下了。
踩就踩吧不要紧,俯首甘为孺子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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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仓山的工程差不多年底才能完工,赵昊本打算从状元路直接去蔡家巷的。
但对这项上元县的形象工程,张知县比赵昊还上心,非拉着他停下来看看。
其实张知县原本也没这么上心,但赵昊又给他续上了三年,这工程就不再是给别人做嫁衣,而是自己实打实,摆在眼前的政绩了。
只要一想到,往后县里的招待宴会摆在这里举行,所有赴宴的官员都得老老实实听他炫耀,张知县就恨不得亲自动手,一日建完。
马车在芙蓉池畔停下,只见池面碧波荡漾,莲叶田田,面积比当初何止大了一倍。
已经不能叫芙蓉池,应该改叫芙蓉湖了。
新修的码头上,还停靠着几艘崭新的画舫和游船。
工人们顶着中午头的太阳,在修建湖边的青石围栏,显然离竣工还有一段时间。
“工期赶得这么紧,”赵昊问方掌柜。“怎么中午都不休息?”
“唉公子,入梅之后天天下雨,好容易逮到个晴天,还不得抓抓紧?”方德苦笑一声。
“哦,也是。”赵昊猛然想到,去年是江南罕见的大旱,今年势必雨涝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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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子在小仓山投了五万两,招募流民建设,又请文徵明的长子文山先生设计并监理。
资金和人手充沛,还有高手坐镇,自然可以修路、拓湖、建楼三管齐下,工程进度当然飞快。
眼下,湖畔的亭台楼阁已经起来一半,为味极鲜而建的六层酒楼也盖到了第四层。
工地上其实也没啥好转的,走马观花一番,众人便重新上车,赶去蔡家巷的味极鲜开宴了。
接风宴后,喝的醉醺醺的张知县,在李九天的搀扶下,一摇三晃上车回衙。
又被灌挺尸的赵二爷,则被赵守业、范大同等人扛着上了马车,回城南的赵府歇息去了。
赵昊倒没马上跟着回去,而是饶有兴致的转到酒楼后,参观由自己旧居改造而成的蔡家巷小学堂。
转过胡同,便见整个学堂占地,有原先自己家六个那么大。隔着五尺高的院墙,能看到学堂的主体建筑,是一座上下各有十间教室的两层楼房。
在楼房东侧迎着蔡家巷的一面墙上,写着‘友德楼’三个斗大的黑字。
那是唐友德捐建的教学楼。
唐员外还承诺,日后赵公子每办一所学校,他都会捐一座‘友德楼’……
只是赵公子还未向唐胖子透露过,他的目标是将学校开遍全球,让全世界都说中国话!
‘唐胖子将来若是破产,八成就是盖楼盖的……’
赵公子暗笑一声,便在众人簇拥下,走进了学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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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赵昊示意众人不得喧哗,自己带着李贽和张鉴站在一间课堂窗外。
只见课堂中满满当当,坐的都是七**岁上下、般般儿大的学童。正聚精会神听讲台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先生在教识字。
便见那先生用白灰笔,在黑板上写下个‘大’字,问学生道:“上午教的这个字念什么呀?”
“大!”学童们便七嘴八舌回答。
“不错……那这个字呢?”先生又在大字下头加了个点,写成‘太’字。
谁知学童们还是齐声念‘大’!
“看清楚,这个字比大,中间多了一点。”先生便纠正道:“乃是太公的太!”
“太,太公的太……”
然后先生又把那一点擦去,改成了‘犬’。“这个呢?”
“太,太公的太。”
“不对,那个点在外头!”有眼尖的学生高声道:“怎么会是太公呢?”
“这还像点样子。”险些被气吐血的先生,终于感到丝丝欣慰。“那你说,应该是什么?”
“太外公!”
‘噗……’先生当场吐血。
‘噗……’窗外赵昊几个,也忍俊不禁。
余甲长脸上有点挂不住,赶忙小声解释道:“这是上个月才开的班。最早那批孩子,已经能识一两百个字了呢。”
李贽忍住笑,也对赵昊道:“穷人家的孩子,从小生活在目不识丁的环境里,底子当然很差。”
“是啊,有钱人家的孩子自小耳濡目染、父母也教,没开蒙就认识几百上千个字。”张鉴也深有感触道:“起步时差距就这么大,日后只会越拉越远的。”
“不错。”李贽点点头,瞥一眼赵昊道:“虽然东家其心可嘉,但最多也就是教他们识识字罢了,想要再多都是奢望。”
“能写会算,本公子就满意了。”赵昊淡淡一笑,并不解释扫盲班的巨大威力。
赵公子又巡视了其它几个教室,情况果然好了不少。
那些最早接受教育的孩子,已经可以朗读他编写的《识字课本》,并背诵九九乘法表了……
离开友德楼时,李贽可能觉得自己白吃了一个月的干饭,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提出,可以帮他教一教这些孩子。
却被赵昊毫不犹豫的婉拒了。
“李博士还是专心负责科学书院这块吧,这边有余甲长在就够了。”
开什么玩笑,本公子要培养的是踏实忠心的基层骨干,让你李卓吾一教,还不全都乱了心思?
只需要教孩子们能写会算,感念赵公子的恩德,由余甲长负责,请几个识文断字会算账的先生就绰绰有余了。
还要什么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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