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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四章 钱无处去

    厅堂里,小云儿换了第三次茶。

    寒暄过后,张德夫便满脸感激道:“这次全亏了公子和江南公司,我们两县的乱子,才能快就结束。”

    “是啊,这份恩情,我们二人、我们两县都铭感五内、没齿难忘。”杨丞麟也大睁着一双眯缝眼,想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真诚一些。

    “哎,二位老父母言重了。前番县里助我公司良多,此次也算投桃报李了。”赵公子摆手笑笑。

    “公子可以不在乎,但我们得感恩呐。不然那还叫人吗?”张德夫一脸严肃道:“得知贵公司为我们苏州负债,我二人夜不能寐,今日便一起过来,认购一部分债券,略尽绵簿之力!”

    “是啊。只是我们空心吴县纸长洲,是出了名的‘羊屎蛋子外面光’,多了我们也拿不出来。”杨丞麟便一脸歉意道:

    “下官与张知县商量,我们每县出五万两,如何?”

    华伯贞听得嘴角直抽抽,心说官府怎么也要凑热闹?合着我那五万两也没戏了……

    赵昊嘴角也在抽出,他听二位老父母哭穷,还以为只会象征性的掏点银子出来。

    可谁下一刻,一家就掏出了五万两来……

    同样隶属苏州府,人家可以眼都不眨掏出五万两之巨,还觉得不好意思。

    老爹上任时,昆山县库房里却只有两千两……县和县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真不愧是叫花昆山。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看着两位老父母一脸诚恳的样子,赵昊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了,也不能拒绝啊!

    他就是背景再深,县官还不如现管呢。何况人家是现管的县官?

    赵公子便感激的接受道:“二位老父母真是一心为民啊,苏州百姓和江南公司能遇上二位这样的父母官,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见赵昊爽快答应下来,张德夫二人欣喜的对望一眼,暗道这就算上船了。

    杨丞麟又着紧问道:“不知江南银行的总部,是设在昆山,还是设在苏州?”

    赵昊微微一笑道:“这还用问么,当然是苏州了。”

    “确实,苏州是江南的中心,江南银行合该在此。”杨丞麟笑没了眼道。

    “是啊,苏州做生意的多,江南银行一定会生意兴隆的。”张德夫脸笑成菊花道。

    两位知县这下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要江南公司把银行总部放在苏州,日后自可近水楼台先得水泥。

    今天就不需要提了,不然显得动机不纯。

    “承两位老父母吉言了。”赵昊也客气道:“我们江南银行的宗旨,是为了服务江南的官府、商家和百姓,赚不赚钱都是次要的。”

    “赵公子真是高风亮节啊。”两位知县又赞一句。然后再次着紧的问道:“不知这银行总部,是放在吴县还是长洲?”

    两人说完暗暗较劲,都希望赵昊能将总行设在自己县里。

    这样肯定可以更早得到水泥。

    两位知县现在是一切为了水泥,都要相思成疾了。

    赵公子暗叹一声,这时候的官员还是少根筋,招商引资也不知道给政策。

    便笑着答道:“大概会在乐桥吧。那里原本就有家伍记钱庄,眼下着急开业,先凑合一下吧。”

    “乐桥啊……”两人闻言不由笑了。

    乐桥正是两县的分界点,左边是吴县,右边是长洲。

    赵昊把总部放在乐桥,倒是两不得罪。

    而且那里也是苏州城的商业中心,十分方便江南银行开展业务。

    两位县太爷又扯了会儿闲篇,跟赵昊约定江南银行开业时,一定会去捧场,这才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

    待他俩一走,华伯贞便笑望着赵昊,一副看你怎么办的表情。

    还剩五万两的份额,赵公子却一下许出十万两去,显然不多发债是不行喽。

    那多发五万还是五十万,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要笑得这么贱,影响公司形象。”赵昊白他一眼,无可奈何道:“再多发五十万两。给你家十万两,这总成了吧?”

    被人求着多借钱,赵公子也是醉了。

    “那感情好!”华伯贞登时喜出望外,这下老爷子那里,好歹有个交代了。

    达到目的后,华伯贞便不再蘑菇,西山岛上还有一堆事儿在等着他呢。

    他直接叫人把马车赶来,上车前又叮嘱赵昊道:“研究所那边请你过去一趟,好像士祯那边有成果了。”

    “成,我抽空去一趟。”赵昊点点头,他要在苏州待一阵子,去西山岛倒是很方便。

    目送华伯贞上车离去,赵公子转回园中。

    ~~

    那厢间,厅堂里没了外人,赵立本三人终于可以从里间出来了。

    感觉有些心累的小云儿,第四次换了茶……

    赵立本都好奇死了,只是脸上看不出来。他接过江雪迎亲自奉上的茶盏,笑吟吟问道:

    “雪迎啊,好孩子。你跟爷爷说说,你们这债券到底有什么稀罕地方,怎么人人都当成狗头金呢?”

    “爷爷,还是待会儿问大哥吧。”江雪迎含笑摇头道:“他不许我告诉你老。”

    “雪迎啊,你可不要拎不清哦,咱们家的事儿,都是爷爷我说了算。”赵立本手捻着杯盖,轻轻撇着盏中浮沫,笑眯眯道:

    “你是听你赵大哥的,还是听爷爷的呢?”

    “我听爷爷的。”江雪迎羞红着脸乖乖低头,显然懂了老爷子的弦外之音。

    识时务者为俊杰,江总裁自然知道谁才是抵御外敌的大靠山。

    ~~

    赵立本端坐在厅堂上,看着赵昊进来,便露出亲切的笑容道:

    “乖孙儿,你回来了。”

    叶氏赶紧识趣的拉着江雪迎回避了。

    “干嘛?”赵昊一阵鸡皮疙瘩,忙看一眼江雪迎。

    见她出门时露出歉意的表情,便知道爷爷已经知道了债转股的事儿。

    “你这孩子,从小就随我,特顾家。”赵立本笑眯眯的拉着他的手道:“有好处肯定忘不了爷爷吧?”

    “您老要干啥就直说吧,我冷。”赵公子不着痕迹的抽出手。

    “还能干啥?你知道多少盐商想上江南公司的车?”

    投资渠道严重匮乏,是大明有钱人面临的无解难题。尤其是那帮盐商,什么都不干,每年坐地收钱十几几十万两。

    银子到了手里,他们却不知道怎么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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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三从一大

    买地?扬州一带的土地早都兼并完了。

    做生意?十有九赔。

    放贷吃息?这确实是他们主要的投资渠道。

    可那么高的利息,不到绝路谁回来借?结果,放出的银子十有**,连本儿都收不回来。

    所以只能修园子建戏班子养瘦马,挥霍不掉的就全窖藏起来。

    一罐罐的银子把地窖堆得满满的,盐商们也着急啊。哪个商人不知道钱生钱的道理?让钱在家睡觉,是天大的罪过呀。

    所以盐商们才会如此深爱赵公子,而且爱得那样的卑微。就连只出钱不过问公司这种条件都可以答应。

    那就好比自己花钱娶了房媳妇,却不能过问人家晚上去哪睡一样。

    就这,那些没捞着投资江南公司的盐商,还一直埋怨赵立本偏心眼呢。

    所以这回老赵得补偿他们一下……

    ~~

    替盐商说完话,赵立本又略显扭捏道:“再者,爷爷自己个儿,也想买个十万两的债券……”

    “爷爷,上次那五万两,不就说是棺材本吗?”赵昊不禁咋舌道:“怎么又多出十万两?”

    “这次是私房钱。”赵立本老脸不红道:“都是爷爷省吃俭用攒下的。你懂得,这是男人自由的保证。”

    “那干嘛要买债券?三年捞不着用呢。”赵昊提醒他。

    “唉,爷爷老了,该收收心了。”赵立本露出缅怀、遗憾、无奈的神情。“还是都存起来吧,省得想三想四。”

    “那也留着慢慢用吧,别老让叶奶奶花钱。”孙子建议道。

    “你个臭小子懂什么!”赵立本登时破功,吹胡子瞪眼道:“有女人愿意为你花钱,这是福报,懂吗?”

    “哎哎,福报福报。”赵公子本想挤兑老爷子一句,转念一想,自己还住在女孩子家里呢。

    “咱老赵家的优良家风,永远不要丢,记住了吗?”赵立本一脸严肃的叮嘱孙子道:“只要有这本事在,我们老赵家跌倒多少次都能翻身!”

    “……”赵公子看着完全没在开玩笑的赵立本,险些一口老血喷他脸上。

    “对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赵立本却毫无过渡的转到了正事儿上,把脸一沉道;

    “你发债券还好说,还要开银行,垄断官府的用银。那些大钱庄定然不会坐视你垄断苏州钱庄业的。”

    “嗯。”赵昊点头受教,老爷子当年可是南京户部侍郎,对钱庄行业很定十分了解。

    便听赵立本沉声道:“钱庄是干什么的?简单说,就是让别人把钱放在他那里,他拿别人的钱赚钱的买卖。”

    “妙!”赵昊点赞,一语中的。虽然银行的功能丰富多样,但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服务。

    “你让官府只收你家的银票,听说你还要存款免费,”赵立本沉声问道:“这是要把这别家的存银,全都吸到你家来啊,你还让人怎么活?”

    “看呗……”赵公子嘟囔一声,他还没告诉爷爷,自己还要给定期存款付利息呢。而且年限越长,利率越高。

    但估计说了爷爷会原地爆炸,所以他没敢提这茬。

    “什么叫看呗?”就这,赵立本也气得够呛了。

    “你这破坏行规懂吗?那些大钱庄能跟你善罢甘休?”

    “来呗,谁怕谁?”赵公子一脸无所谓道。

    “我叫你小子狂!我叫你小子狂!”赵立本气得蹦起来,又要踹赵昊屁股道:

    “俗话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能把钱庄开遍全国的,哪一个是善茬?!”

    “哦,他们有什么厉害之处?”赵公子赶紧躲开,好奇问道。

    “当今四大钱庄。万源号是扬州盐商合股开的,背靠着盐运衙门,谁敢得罪他们,还想不想吃盐了?”

    “恒通记是漕运衙门的副业,漕运总督和漕运总兵给他们当文武护法,就问你还想不想从大运河上做买卖了?”

    “鑫隆背靠北户部,那是那帮老西儿的自留地。”

    “‘天惠当’是皇店,原本那恶毒女人在时着实嚣张。”赵立本毫不掩饰幸灾乐祸道:

    “不过她被踢出去了。现在是李贵妃的兄弟李高在管事儿,一年不到就闹得乌烟瘴气,估计四大很快就变成三大了。”

    “不,是三从一大。”赵昊认真提醒道。

    “呃,什么意思?”赵立本不解问道。

    “三家钱庄从属于唯一的超级大行——江南银行。”赵公子信心十足道。

    “是谁给你的自信,杨丞麟吗?”赵立本无语的看着孙子,感情自己白说了。

    “爷爷说这些的意思是,虽然你江南公司谁也不怕,但人家也不怕你们。结果就是谁也别用盘外招,大家得回到生意场上较量。”

    “人家可都是干了多少年的老鬼了,你们俩娃娃太嫩,肯定会吃亏的。”

    “爷爷的担心,孙儿完全收到了。”赵昊笑着揽住赵立本的胳膊道:“放心,我会保持警惕,小心应付的……再说实在应付不来,不是还有爷爷吗?”

    “唔,这还像句人话。”赵立本终于找回了大家长的尊严,满意的点点头道:“爷爷就在苏州住几个月,帮你盯着他们!”

    “那太好了!”赵昊闻言高兴坏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何况老爷子的眼光手段,远在他之上。

    赵昊早就想留下爷爷,以备顾问了。可赵立本是待不住的脾气,在一个地方待上十天半个月,就嫌无聊想换地方。

    这次能主动提出留下几个月,赵昊简直像中了头奖一样。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傻太单纯了……

    老爷子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

    松江华亭县,官船码头。

    苏松兵备道郑元韶携知府衷贞吉等地方官员,恭迎林中丞返回。

    对于林润如此迅速的杀回,郑元韶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却还要竞相恭维中丞大人英明神武、兵贵神速,乱民望风披靡之类。

    却被林润无情的打断道:“本院什么都没做,只是回去看了看。平乱的是蔡知府,你们要拍马屁去苏州拍去。”

    “那也离不开中丞的英明领导啊……”衷贞吉等人暗暗擦汗,被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巡抚盯上,真是倒霉。

    松江这帮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徐家买住了,林润根本懒得跟他们客套。

    把他们打发回去,便径直坐轿回了行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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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中丞回来了

    退思园戏楼中,戏班子正在给唱戏的徐阁老伴奏。

    将养数月后,老徐阶自觉身子骨大好,便又犯了戏瘾。

    今日演的是梁伯龙的《浣纱记》,他扮西施。

    ‘祝英台慢’的曲牌声中,涂脂抹粉、描眉打鬓的‘铜须花旦’徐阁老,穿一身农家女的戏服捧心而上。

    只听‘她’尖着嗓子,扭捏唱道:“脸欺桃,腰怯柳,愁病两眉锁。不是伤春,因甚闭门卧?怕看窗外游蜂。檐前飞絮。想时候清明初过……”

    徐璠也在戏班子里,他呜呜咽咽吹着箫管,水平着实不低。

    除了箫吹的好,徐璠唢呐、二胡也玩得转。

    怎么说,他也是当过乐卿的人嘛,不会两门乐器哪能说的过去?

    父子俩正乐在其中,吹箫的儿子余光瞥见徐瑛站在远处,使劲朝他招手。

    徐璠先安心吹完一小节,待老父念白时,他便将箫管递给一旁的乐手继续吹。

    自己则悄悄出了戏台,走到远处假山后,问面色发青的三弟道:

    “什么事?”

    “林润回来了。郑元韶和衷贞吉已经在码头接上他,回巡抚行辕去了。”

    “什么?”徐璠面色一变,难掩震惊。

    “连来带去,这才六天啊!抛去来回路上四天,他在苏州满打满算呆了两天。两天时间就把问题解决了,他有神仙帮忙不成?”

    “是啊,真邪门。”徐瑛更是一脸见鬼道:“他不会是不管苏州了吧?回来跟我们拼命吧?!”

    他就是被这一猜测吓掉了魂儿。

    “不可能。”徐璠却断然摇头道:“他承担不起苏州沦陷的后果,肯定已经解决了问题,才杀的回马枪。”

    “徐煦那帮家伙干什么吃的?怎么也不递个信儿过来?”徐瑛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可能是封城了,你不要自乱阵脚。”徐璠瞥一眼小弟弟道:“不管怎样,苏州的事情都牵扯不到我们。”

    “要是林润拿这事儿做文章,怎么办?”

    “那就最好不过了。”徐璠比划了个爆炸的手势道:“完蛋的一定是他。”

    说完,他转身道:“别瞎猜了,等郑观察的信儿吧。”

    “哎,好吧。”徐瑛擦擦汗,定下神来。

    ~~

    那厢间,林润回到行辕。

    长随打水侍奉中丞大人洗尘。

    郑元韶亲自奉上洁白的松江棉巾。

    林润接过棉巾,在铜盆中浸湿敷在脸上,顿觉一路的烦躁消去不少。

    待到神清气爽,他请郑元韶几旁吃茶。

    “中丞这么快回来,想必苏州的事情很顺遂吧。”郑元韶搁半边屁股在官帽椅上,侧身望着上峰。

    “可以这么说。”林润点点头,轻吁口气道:“也算蔡知府处置得当,加之有江南公司倾力相助,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

    说着他自嘲的一笑道:“但为了尽快平乱,只能法不责众,好些恶棍逍遥法外,仅抓了带头烧府衙的一伙暴徒。”

    “这也是没办法的。”郑元韶忙安慰道:“人性本恶,只是在大多数时候被压抑住而已。一旦发生骚乱,很多人会趁机释放心中的恶。更多的是一种从众心思在作怪,对这些人抓是抓不完的,还是应该杀鸡儆猴,以训诫为主。”

    “咦,没想到你也是‘荀派’的。”林润看看郑元韶。

    “孟子的学说,太一厢情愿了。”郑元韶叹口气道:“调门越高,与实际的距离就越远。”

    “这些话,咱们关起门来说说罢了,可别传出去。”林润笑着提醒他一句。

    “是,下官慎言。”郑元韶神情一黯。

    其实林润怎么说都没事儿,但郑元韶不行。因为他是举人出身,在官场看来那就是学业不精。

    学业不精还敢大放厥词,肯定要被殴出满头包的。

    “对了,你知道是什么人在挑头闹事儿?”林润点到即止,又将话题拉回。

    “什么人?”郑元韶关切问道。苏松兵备道虽以武备为主,但也有监督苏州松江两府行政之责。

    “一个叫徐煦的,是徐家在苏州的总管。”林润呷一口茶水道:“他起先一口咬定,是因为跟蔡知府的个人恩怨,才带人火烧了府衙。后来三木之下,才又改口说,是徐家大爷指使的,目的是为了调虎离山。”

    说着他哂笑道:“本院像老虎吗?”

    “哪有哪有……”郑元韶干笑两声,其实林中丞还有个外号叫‘玉面虎’。

    “那敢问中丞,是否要对徐家采取行动?”

    “唉,本院很想这样做,然而我不能。”林润郁郁摇头,低声道:“徐璠是保留冠带、回乡闲住的三品官员,本院既不能抓他、也不能审他,只能将案情上奏。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朝廷,总还是**度的吧?”郑元韶面皮不经意的抽动了几下,嘴上还要愤慨道:

    “火烧知府衙门,煽动市民暴乱,这可都是重罪啊!”

    “是,但只有口供是远远不够的。”林润缓缓揉着额头道:“朝廷下来查办时,那徐煦肯定会翻供说是屈打成招。到时候,我们会很被动吧。”

    说着他又叹口气,目光凝重道:“甚至会影响到清丈田亩。”

    郑元韶频频点头的附和道:“是,一旦朝廷查无实据,便会认定我们在捏造事实、抹黑徐家。那么清丈田亩也就成了有意针对徐家、戕害国老了。”

    “是啊,”林润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

    “如今都在盛传,陛下为了给高相公挪地方,才故意逼走了徐阁老。上上下下对徐阁老一片同情、怀念之声。这时候朝廷要是再针对徐阁老,在舆论上会很被动的,甚至会激起强烈的反弹。所以没有如山铁证,非但动不得徐家,还会反噬己身。”

    “中丞看问题就是层次高,下官只能看苏松这么大一点的地方。”郑元韶一副聆听教诲的钦佩模样,心里不由一松道:“此时确实不能轻举妄动啊。”

    “不要紧,苏州问题能这么快解决,徐家的‘调虎离山’之计宣告失败。”林润摇摇头,甩掉心中的无力感,振奋精神道:“我们把精力放回到清丈亩上,东边不亮西边亮,一定会有惊喜的!”

    “是。”郑元韶掏出帕子擦擦汗,肝儿颤。该来终于还是来了。

    ps.今天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天,过午才有空码字,先更两章。

第二百八十七章 对局

    行辕签押房。

    只听林中丞微笑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这边进度如何?”

    “回中丞,紧赶慢赶,两万七千亩官田已经丈量完毕了。”郑元韶的脸黝黑,显然这些天一直在田间地头里晒着。

    “官田还要你丈量吗?”林润脸色有些不好看道:“本院让你丈量的是民田!”

    “惭愧,正要向中丞请罪……”郑元韶将帕子收回袖中,站起来躬身道:“下官按照中丞的部署,您离开后第二天,就带人下村,准备着手清丈。”

    说着他满脸惭愧道:“可谁知遭遇大群刁民阻拦,他们组成人墙,挡在田垄前,不许我们清丈田亩。”

    郑元韶一边擦汗一边颤声道:“下官、下官见那些乡民情绪十分激动,唯恐松江也闹出民变,到时候就彻底没法收场了,只好先把官田丈量完再说。”

    “……”林润面无表情听郑元韶说完,良久方幽幽道:“这么说,一亩民田都没丈量出来?”

    “是……”郑元韶两股战战、汗流浃背的躬身道:“下官无能,请中丞责罚。”

    “责罚你就能把清丈亩完成吗?”林润冷哼一声。

    “当然不能。”郑元韶苦笑一声道:“下官按照中丞的吩咐,对乡民反复讲述‘江南均粮、官民一则’,对老百姓大有好处。可人家靠着徐家,既不服劳役,也不用交力差银,根本看不上朝廷的优待。就是横下一条心,坚决不让清丈亩!”

    “这么说,还真是挺难对付呢。”林润冷笑一声道:“明日你带人跟本官下乡,我要亲眼看看,松江百姓到底有多齐心。”

    “是。”郑元韶心说看看也好,看过就死心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郑元韶便告退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官廨。

    不一会儿,他的一名亲随便离开了巡抚行辕,在府城兜了几个圈子,到海产店买了两条咸鱼,便优哉游哉回了行辕。

    与此同时,海产店的伙计也进了城西的阿房园。

    ~~

    城东退思园中,徐璠侍奉过足戏瘾的老父午睡后,出来眠风阁。

    便见徐瑛去而复返。

    徐璠示意小弟弟跟自己远离眠风阁,来到抄手游廊中。

    方低声问道:“郑元韶来信儿了?”

    “是。”徐瑛点点头,赶紧将消息转述给大哥,然后直挑大拇哥道:

    “大哥,真神了!林润果然压下了苏州的事儿。”

    “那是当然。如今朝野对我徐家愈发同情,他没有真凭实据贸然发难,只会惨遭反噬。”

    徐璠背着手,看着湖中残荷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要再顶住他一波攻势,姓林的自己就该打退堂鼓了。”

    “大哥指的是……”徐瑛目光一沉道:“清丈田亩?”

    “不错,明日这场交锋很关键,一定要好好让他看看,我们松江百姓的决心。”徐璠冷声道。

    “但郑元韶也不知道,明日去哪个乡清丈?”徐瑛有些发愁道。

    “这有什么关系?”徐璠冷笑连连道:“哪个乡不是我徐家的地盘?你回去就把所有管事召集起来,让他们明日全都做好准备,联防互保、不留死角!”

    “唉,好。”徐瑛一阵激动,摩拳擦掌道:“那明天可是大阵仗。”

    “就是要闹大!闹得他灰头土脸才好!”徐璠咬牙切齿道:“你回去告诉那些管事的,让大伙明天都给我拼了!”

    “死了人给烧埋银子,受伤了给治伤。但凡参与的晚上吃流水席,统统赏银给粮!闹得最凶的,赐姓徐!”

    “嘶……”徐瑛心疼的倒吸冷气。徐家发家几十年,向来只进不出,何曾如此大方过?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斗不过流氓!”徐璠强忍着心痛道:“争取一次就让他,再也没脸下乡!”

    “哎,好嘞,大哥。”徐瑛这才艰难的点头。

    ~~

    翌日天不亮,林润便和郑元韶点齐兵马,带领巡抚衙门的僚属倾巢而出。

    为了避免泄露风声,他谁也没告诉此行的目的地,只催动着队伍南行至黄浦江畔,才命令军队在黄泥寺稍作休息。

    林润则召集郑元韶等中高级官员,现场分配任务。这时,众官员才知道,巡抚大人的头一炮开在徐家浜。

    徐家浜是徐阁老的老家,只要完成这里的清丈,别处自然迎刃而解。

    待他给部下做完动员后,文武官员们便迅速点起军士,行动起来。

    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官员们带着军士刚出了黄泥寺,就见外面路上、田埂上,已经站满了乡民。

    看到手持刀枪的官兵和衙役朝着田垄而来,那些乡民便聚集起来,组成一道道人墙,挡在官兵和田垄之间。

    “你们要干什么?”衙役们怒喝道:“要造反吗?快让开!”

    “我们站在自家田上,关你们什么事?!”有人躲在乡民人墙后大喊道:“快走快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军官发号施令,命军士们也排成一排,拔刀的拔刀,举枪的举枪,与乡民对峙起来。

    “你们听好了,我们是奉巡抚大人之名,来丈量田亩的,谁敢阻拦,可请王命旗牌,斩于当场!”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有本事把我们都斩了!”乡民们仗着人多,根本不怕官差的威胁。

    ~~

    黄泥寺。

    郑元韶慌忙进入大殿禀报。

    “中丞,乡民们又聚集起来了,挡着不让我们靠近田地。”

    林润面沉似水,快步走出大殿,来到位于山坡上的寺门口。

    便见起码三四千乡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组成一道道长长的人墙,和官兵互不相让的对峙起来。

    而且还有数不清的乡民,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就像发现了食物的蚁群一样,看的林润头皮发麻。

    “奇怪。”林润眉头紧锁,此番行动迅速且保密,这些乡民是如何得知消息,这么快围过来的?

    这不科学啊。

    要知道,徐家浜全村才三四百号人,非得周遭各村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才能聚起如此大的阵仗。

    这可不是一盘散沙的乡民,能自发做到的。

    林润明白了,自己又被将了一军。

    ps.第二章。下一章还有几百字。

第二百八十八章 虚晃一枪

    中丞大人站在身后的山坡上,山下的官员们岂敢不卖力表现?

    他们将马匹集中起来,凑了整整一百五十匹,然后用布条蒙住了战马的眼睛。

    骑兵们神情紧张的攥着缰绳,看着几十步外对峙的双方。

    “我数十个数!”一名七品推官,拿着铁皮喇叭朝乡民大喊道:“立即散开,不然就强行驱赶!”

    “十!”

    “九!”

    计数声中,对峙的官军撤到两边,给骑兵留下冲锋的空间。

    “五!”

    “四!”

    “三!”

    被蒙住双眼的马匹,焦躁的打着响鼻、刨着蹄子。

    对面的乡民不由露出恐惧的神情,许多人腿软胆颤,想要闪开。

    可前后左右挤满了人,想动都动弹不得。

    “不要怕!”夹杂在人群中的徐家奴仆大吼道:“他们是吓唬我们的。林润爱民如子,不会伤害我们的!”

    “让他们丈量了田亩,往后所有人都没饭吃!”

    “你们要交税,你们要服劳役!你们永远没法当徐家人了!”

    “死了府里烧埋,伤了府里给治伤,不用怕,给我顶住!”

    别说,这阵吆喝还真管用,乡民们重新稳住了阵脚。

    “一!”推官大吼一声。

    骑兵们便把心一横,猛地一夹马腹。无数马蹄翻盏般朝前奔去!

    杂沓的马蹄声中,烟尘滚滚而起,竟有了千乘万骑之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少妇孺和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哭爹喊娘,却被乡民裹挟着动弹不得。

    只能眼看着马队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见人墙还是不散,马上的士兵也紧张起来。许多骑兵回头望向那高举着令旗的推官。

    然而推官也顶不住压力了,回头看向黄泥寺山门。

    这是官府压垮百姓意志的威慑手段,然而乡民一旦横下心来顽抗到底,压力就回到官府这边了。

    林润面色铁青,咬牙喝道:“撤!”

    推官耳朵也好使,马上让一旁的衙役鸣金。

    铛铛铛!

    鸣金声中,所有的骑兵都猛然把马缰往后勒。

    终于在距离人墙不到三尺的距离,硬生生停了下来。

    好些战马高高扬起前蹄,险些撩到最前头的乡民。

    吓得他们一屁股坐在地上,险之又险没人受伤。

    ~~

    “刁民!”郑元韶啐一口,阴着脸问道:“中丞,怎么办?”

    林润却没回答,扫了眼黑压压的乡民,直接转身离开。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一切。

    徐家和松江的乡民,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徐家庇护乡民逃避税赋徭役,乡民甘受徐家驱驰,用人海战术对抗官府。

    不把这个利益链条敲碎,不让徐家低头,想要清丈亩,痴人说梦!

    所以他没有多费口舌,去苦口婆心的劝说乡民,便径直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

    阿房园。

    徐家兄弟一直焦急的等待消息。

    傍晌时,徐八满脸喜色的跑进来禀报。

    “撤了撤了,林润撤了!”

    “哦?”徐瑛从椅子上蹦起来,一把抓住徐八,激动道:“快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儿?!”

    徐八便将他们的人如何紧盯着巡抚衙门,如何聚集百姓和官军对抗。如果鼓动着百姓挡在冲锋的马队前,绘声绘色讲给二位爷听。

    “我承认,我们有赌的成分。”徐八一脸得色道:“只要那些骑兵再往前冲几步,撞倒几个人,人群就会散。”

    “可那林润居然不敢伤害泥腿子,在最后关头喊了停。”徐八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下官兵的气全都泄掉了,只能灰溜溜撤走了。”

    “哈哈哈哈!”徐瑛拍着桌子,笑得直擦泪道:“真让大哥说着了!妇人之仁怎么能成大事?”

    “所谓清流都这样,包袱太重,什么都干不成。”徐璠轻蔑的一笑道:“走,我们去迎接一下巡抚大人。”

    “同去同去。”徐瑛哪肯放过这个看笑话的好机会?

    兄弟俩便骑上高头大马,在家丁的簇拥下来到集仙门,准备制造个‘偶遇’,好好奚落一下铩羽而归的林中丞。

    就像恐怖组织作案之后要认领一样,徐璠也得让林润明确知道,今天的事情,背后是徐家的意志。

    ~~

    谁知他们左等右等,一直等到过午饥肠辘辘,却依然没见林润和他的军队返回。

    直到打听消息的徐八去而复返,他们才知道怎么回事儿。

    “什么,坐船走了?”徐璠闻言有些发懵。

    “是,他们兵船早就在沈家湾等着了,离开徐家浜就去上船了。”

    徐家兄弟讶异的对视一眼。

    这林中丞也太玻璃心了吧?就算没清丈成田亩,也不能掉头就走啊。

    大家还是可以谈一谈,换一种皆大欢喜的丈量方式嘛。

    这一走了之,算怎么回事儿?

    “他们去哪了?”还是徐瑛问道,心说这要是赶紧去大张泾,说不定还能碰上。

    “顺流而下。”徐八的答案却南辕北辙。

    “顺流而下?”兄弟俩又懵了。

    大张泾从是一条经过松江府城,连接吴淞江和黄浦江的人工运河。

    林润要是回苏州应该沿着大张泾北上,而不是顺流而下。

    虽然顺流而下也能到吴淞江,但得兜个大圈子,多走一百几十里呢。

    因此沿黄浦江顺流而下,只有一个目的地!

    “他去上海干嘛?钓鱼吗?”徐璠眺望着东北方向,一脸的费解。

    松江府两个县,华亭和上海的发展极不均衡,八成的人口和土地都在华亭。

    所以华亭人往往瞧不起上海人。

    其实上海县的人口和岁赋都比昆山要多些……

    好吧,也只能在苏松副班长身上找找自信了。

    “莫非是在这儿碰了钉子,去捡软柿子捏了?”徐瑛揶揄笑道。

    “有可能。”徐璠摸着下颌的胡须,不确定道。

    徐家在上海虽然也广有田产,但控制力终究不及华亭。

    因为上海陆家老爷子陆深在世时,跟徐阁老关系也很铁,有份香火情在,所以徐家的吃相也不好太难看。

    但徐璠转念一想,这也不像是林润的风格。

    那可是敢把严家、陆家往死里整的狠人啊。

    他越想越不安,忍不住沉声道:“我们也去趟上海,看看他作的哪门子妖!”

    ps.第三更,明天再写吧。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上海

    黄浦西岸,矗立着年轻的上海县城。

    这座低矮简陋的砖石城池,建成于嘉靖三十二年,比昆山县城还要晚上十几年。

    因为上海县地处边缘、无人问津,朝里又没有顾鼎臣那样的大学士撑腰。

    为了免遭倭寇的劫掠,只能靠县里的士绅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他们把所有砖房都拆了用来筑墙,最后仅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筑起了一座周长九里,高两丈四尺,城壕深一丈七、宽六丈的壮观城池。

    这有些丑陋却很坚固的城池,在随后的岁月里,保护全县百姓抵挡住了倭寇十几次劫掠……

    如今虽然抗倭胜利了,但因为地处偏远沿海,上海百姓依然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尤其是听说前阵子,一水相隔的崇明县,刚刚剿灭了一帮倭寇。

    这让上海百姓大为风声鹤唳,所以看到那支规模颇为壮观的兵船队,自黄浦入上海浦,朝着县城而来。城头巡逻的枪手赶忙敲响了警钟!

    ‘铛铛铛’的警钟声中,住在县城外集镇村庄里的百姓,顾不上收拾家私,赶紧背起老人、抱起孩子,朝着县城狂奔而来。

    钟响后一刻,壕堑上的吊桥便会全部升起,还没逃进县城的百姓,只能自生自灭了……

    城内也同样乱成一团,枪手民壮们赶紧丢下手头的活计,跑到设在城墙旁的军械库集合。

    在那里,他们将会领取盔甲武器,接受县里官差的调遣,上城头抵御倭寇。

    新上任的知县张嵿不敢怠慢,赶紧叫上县丞、典史等人冲出县衙。

    来不及备马,张知县带着佐贰们一路狂奔,上了敲响警钟的小南门。

    当他气喘吁吁的登上城门楼时,便见那支船队已经驶到了城外不及二里处。

    他忙定睛一看,不由勃然大怒。

    “混账东西,瞎了眼了吗?应天巡抚和苏松兵备道的旗子看不见吗?!”

    民壮们有口莫辩,唯有低头挨训。谁让他们不识字,又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呢?

    终于喘匀了气的李荣颢李县丞,这才满嘴发干道:

    “奇了怪了,中丞和兵宪联袂,来我们这犄角旮旯干什么?”

    “怕不是来御倭吧。”于典史猜测道。

    “……”张知县是榜下即用的新科进士,这种时候不会轻易发言,以免说多错多,影响自己的威信。

    佐贰们议论声中,兵船在内滩码头停下,一队队穿着大明军服的官兵登岸整队。

    苦命的田通判跑到壕沟边,隔着吊桥大声吆喝,让上海知县赶紧出迎。

    ~~

    吊桥缓缓放下,张嵿率领众佐杂官规于城门左侧,恭迎中丞大人驾临。

    林润面无表情骑马进了上海城,身后跟着郑元韶等一众文武。

    别说张知县等人了,就连郑元韶都搞不懂林中丞突然杀到上海,到底是何用意?

    但林中丞一路上都阴着个脸,他问也不敢问,只能默默跟在后头。

    “张知县何在?”林润忽然沉声问道。

    “下官在,下官在这儿呢。”张嵿闻声,忙从地上爬起来,小跑到林中丞马前。

    “本院此来上海,是为查办一起通倭案的。”林润终于揭晓谜底道:“县里有几家万源号?”

    “回中丞,上海是个小地方,只有一家。”张知县忙恭声答道。

    “冯千户!”林润低喝一声。

    “在!”那高个子的千户军官马上排众而出。

    “立即同张知县查封万源号,不许任何人出入,清点所有账目,运至巡抚衙署。”

    “啊?”张嵿闻言感觉有点顶,万源号可是县里的财神爷,背后还有盐运衙门做大靠山。

    巡抚把人家查封了走人,自己日后如何做人?

    “这这这……”张嵿结巴着说不出话来,赶紧求助的看向身旁的老县丞李荣颢。

    李县丞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右边颧骨上有颗痣,十分显眼。

    见状忙硬着头皮道:“中丞容禀,万源号经理两淮两浙盐课,上海虽是分号,却也牵一发动全身,是否先通知一下驻扎本县的盐运副使?”

    “不必,本院自会与邹盐宪分说。”林润却不欲节外生枝。

    再说他和巡盐都御史邹应龙是故交战友,稍稍权宜一下,不至于搞得太僵。

    不过看县里这俩货紧张的样子,在万源号面前怕是直不起腰来。

    “放心,本院不会让你们得罪人。”说完,他看一眼跟在身后的一队旗牌官道:“你们也去两个人。”

    “得令!”冯千户和两名旗牌官赶忙领命。

    见巡抚搬出了王命旗牌,这下张知县和李县丞不敢推脱了。

    赶紧带着官兵朝衙前街的万源号赶去。

    林润则携郑元韶等人,去往自己位于县治东北的巡抚行辕。

    ~~

    衙前街上,虚惊一场的商家刚刚定了神,重新开始营业,就听见街口响起密集的嚓嚓声。

    商家和市民们纷纷探头望去,只见大队全副武装的官兵,扛着明晃晃的长枪,气势汹汹而来。

    那沙沙声是兵士们手中武器,摩擦盔甲的声音。

    百姓们能看出来,那不是本县的士兵。不禁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便见大老爷、二老爷竟也在其中,带着军队来到衙前街上,门脸仅次于县衙的万源号前。

    只听带队的军官爆喝一声:“警戒!”

    “是!”两名百户便各带着一队士兵,将万源号两头堵住,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冯千户则手握着刀柄,大步走向大门口。

    就像天下所有钱庄一样,上海万源号门口,也有一队守门的护卫。

    那些护卫完全没把冯千户这位正五品武将放在眼里,抱着兵刃挡在门口道:

    “这位军爷有何公干?!”

    “知道是公干还不滚一边!”冯千户身后亲兵黑着脸喝道。

    “抱歉军爷,咱们万源号是盐运衙门的买卖,没有盐宪的谕令,官府也不能进去乱来。”

    掌柜的闻声出来,朝冯千户拱拱手。“见谅见谅。”

    说着将一张会票,不着痕迹的塞到冯千户手中。

    冯千户哪敢收他的钱,当即推还给掌柜,断喝道:“奉中丞命,查封上海万源号,谁敢抗命,以军法从事!”

    他身后的两名旗牌官,亮了亮那要人命的王命旗牌,掌柜的登时就没了气焰。

    这可是真能杀人的玩意儿,被当场砍了脑袋就划不来了。

    “让开!”冯千户一把推开掌柜的,猛一挥手道:“进去,所有人统统扣起来,所有账目全部装箱,运回巡抚行台!”

    “是!”兵士们便鱼贯冲入了万源号。

    ps.今天为了某位人气角色的命运,发愁了整整一天,好在终于想明白了。

第二百九十章 查账

    巡抚是拥有衙署最多的官员。

    因为他们主要的任务便是巡视辖区,所以除了正衙所在地外,各府县都为其建有治事行辕。

    好比昆山县的巡抚行辕在西山巷之左市地。华亭县的巡抚行辕在城西南沙家桥东北。

    上海县自然也不例外,在县城东北,为应天巡抚修建了一座气派的巡抚行辕。

    只见辕前街上,路东西各设一个坊门,东北刻有‘纲纪’,西边名曰‘旬宣’。

    此时两处坊门都有兵丁和县里的官差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巡抚行辕。

    这很重要。

    一是避免打扰中丞休息,二是不给想要越级告状的刁民可乘之机。

    整个行辕完全按照巡抚衙门的规制营建,丝毫不打折扣,不知花了多少钱。

    只见两道坊门正中,是五楹三间,朱漆金钉的衙署正门,上悬‘都宪行台’牌匾。

    牌匾下,又有八名全副武装的军士森严而立。

    进去后还有外门五间,外门内还有仪门三间。仪门内,是巡抚衙门的书办皂隶办公居住之处。

    进去仪门还有轩门三间。轩门内是幕僚属官们办公起居之处。

    进去轩门,才是巡抚所在的院子。有前厅五间,后寝五间。后院还有凉亭假山,四季花卉,翠竹葱葱。

    虽然巡抚大人一年都来不了一次,但下面人心意可是丝毫不能打折扣的。

    要不怎么人人都想当官,当官的都想当大官呢?

    ~~

    此时,林润梳洗一新、换了身月白色的松江棉布便袍。负手立在后寝签押房中,看着兵士们将贴了封条的大箱子,一口口抬了进来。

    林中丞也没想到,区区一个钱庄分号居然有这么多账册,把个偌大的外间都堆得没处插脚了。

    最后几箱不得不摞在了上头。

    等所有木箱都抬进来,冯千户便复命道:“中丞,万源号所有带字儿的都在这儿了。”

    “好。”林润点点头,吩咐他道:“万源号那边,不要放松警戒。一是防止有人趁乱打劫,二是不要让店里的人出意外。”

    “明白!”冯千户忙点头应下。

    “去吧。”林中丞摆摆手,示意冯千户退下,然后对依然一头雾水的郑元韶笑道:“愣着干什么,帮本院一起查账啊。”

    “啊,是是。”郑元韶忙挽起宽大的袖子,学着林润样子,撤下木箱的封条,却又不禁苦笑道:

    “到底要查什么,中丞总得跟我说明白吧?”

    “先找今年七月,一笔两万两银子的交易,收款一方叫……罗南。”林润一边吩咐,一边翻找起箱中的账册来。

    “裸男?还有叫这名字的?”郑元韶嘟囔一声,更糊涂了。

    两人便将箱子一口口打开,仔细翻找起来。

    找着找着,林润也就明白为何一家钱庄会有这么多本账目了。

    不说别的,单说为了防止入错帐,和避免泄露客户存银数目。万源号为每一个存款客户,都建立了一本单独的账册。

    上海万源号也有将近百年历史了,积攒了多少客户,就有多少账册。

    好在钱庄的档案学水平不低,将所有客户按姓氏字号建立索引、以存款多寡分等。这样只需要查那十多箱索引册,就可以按图索骥,找到目标了。

    饶是如此,两人也是翻到太阳落山,才寻到今年七月钱庄的转账记录册,以及那个叫罗南的个人账。

    那本个人账的封皮上写着‘乙字户第叁叁柒号’。

    郑元韶翻开薄薄的册子一看,见只有两页有字。

    一页是客户的资料,以及密押、印鉴留底。

    另一页只有两行字,一行是罗南的开户记录,后头缀着开户担保人的签名盖章。

    第二行则是存入足纹银两万两的记录。

    见没什么看头,郑元韶刚要合上账册,忽然瞳孔一缩。

    他的目光落在那担保人一栏上,只见其名唤‘徐六’。

    郑元韶并不认识徐六,但他现在对这个姓氏过敏。

    而且中丞刚刚在徐家浜碰了钉子,不回华亭却跑来上海,冒着不小的风险查封万源号。

    这时候,出现任何一个姓徐的,都会让他捏一把汗。

    林润却毫无所觉,专注的翻看着手中转账记录,终于找到了要找的那一条。

    ‘七月十六日,自甲字户第廿柒号,转入乙字户第叁叁柒号足纹银贰万两整。’

    乙字户第叁叁柒号是罗南。

    林润感觉就像发现了新世界一样。他从来不知道,钱庄的账目会如此清晰完善,过去所有客户在钱庄的一切活动,全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通过这些账册,完全可以还原出过去发生的每一笔交易,而且完全可以作为定罪的证据!

    ‘原来案子,还可以这样查……’他不禁想到离开苏州前,赵昊提醒他的那句话。

    ‘如有必要,中丞可以查一查万源号的账目,相信会找到你需要的一切。’

    少年诚不欺我。

    林润嘴角挂起一抹久违的微笑,喃喃道:“那甲字户第廿柒号又是哪位呢?”

    郑元韶赶紧翻找起装着甲字户账册的箱子来,不一会儿,将编号‘廿柒’的账册拿起来,缓缓翻开了扉页。

    开户人的档案便映入眼帘——

    徐六,字经磊,号力行居士,松江府华亭县人士。

    见自己果然没猜错,郑元韶心尖一颤,手中册子险些落地。

    “你没事吧?”林润关切问道。

    “没,没事,许是今天起太早,有点头晕。”郑元韶忙掩饰苦笑道:“岁月不饶人啊。”

    “今天就到这儿吧。”林润看屋里的光线暗淡,便接过他手中的账簿道:“早点歇着,明天咱们再接着查。”

    “哎,好嘞。”郑元韶点点头,两人便出了签押房,林润锁上门。又吩咐外头的护卫道:

    “今晚加双岗,严禁火烛。”

    这也是他为何不挑灯夜战的原因,满屋子的账册,一个不小心点了,麻烦就大了。

    “遵命!”护卫齐声应下。

    长随打着灯笼,引导林润回去内寝用膳。

    林润邀请郑元韶一起吃晚饭,郑元韶却婉言谢绝,表示自己头晕眼花还想吐,不影响中丞食欲了。

    这才得以脱身,回了自己住的东跨院。

    便见自己的长随一脸焦急的守在院门口。

    “老爷,你可回来了。”长随忙迎上来,小声道:“那两位在屋里等着你。”

    “啊?”郑元韶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这是要作死吗?

    ps.下一更还有一半,抓紧写哈。

第二百九十一章 八议十不赦

    徐璠和徐瑛只比林润晚到上海半个时辰。

    徐璠还算谨慎,搞不清状况,不敢贸然入城。便把船停在水门外的河岸边,命徐八入城打探。

    结果没多会儿,徐八就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林润一入城,便派兵查封了上海万源号!

    “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啊?”徐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惹他的是我们,拿万源号出气作甚?再说,万源号也不是随便捏的软柿子啊。”

    “是啊,如果好捏的话,咱家早就把万源号吞下来了。”徐瑛也点头附和道:“哪还用得着在他家,老老实实开户?”

    “说是为了查个通倭案。”徐八搞情报还是很得力的,不然也不会被委以重任。

    “通倭案?”徐璠不禁失笑道:“倭寇都绝迹多少年了,他是要翻哪门子陈年旧账吗?”

    “通……倭……”徐瑛却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自然知道,徐六和梅川一夫就是在上海万源号交易的。

    而徐六那杀材,到现在也没找到梅川一夫在哪儿,更别说灭口了。

    这事一直压在他心底,也让他心中的恐惧与日俱增。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原来梅川一夫落在林润手中了。

    ~~

    “你怎么了?”徐璠只见小弟弟脸色煞白,嘴角都痉挛了。

    他登时涌起不祥的预感,忙低声问道:“又知道什么?还是瞒了什么?!”

    “我,我……”徐瑛哭丧着脸,‘噗通’一声跪在了大哥面前。“哥哥救命啊,我不想死!”

    “你,果然跟你有关!”徐璠一阵天旋地转,好在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强自镇定下来,摆摆手,让徐八守在外头。

    然后徐璠扶着桌子缓缓坐在椅上,阴着脸对徐瑛咬牙道:“说吧!”

    “大哥,我不知死活,我该死!”徐瑛一边猛抽自己耳光,一边将自己这些年背着家里的小动作,原原本本讲给徐璠。

    徐璠听得脑袋都要炸了!

    他一把揪住徐瑛的衣领,恶狠狠问道:“去年底,我写信问你时,你不是信誓旦旦保证说,我们跟别家一样,只是供货给海商,绝不会亲自下海吗?!”

    如果仅是这样,最多只是在道德层面被谴责,并不会干犯天条。

    毕竟对这些豪势之家来说,一句‘我只管卖货,没法审查进货者何人。’就足以搪塞过去了。

    “怎么一转眼,又是沙船帮,又是倭寇,全都出来了?!”徐璠目眦欲裂,恨不得掐死这惹了泼天大祸的小弟弟!

    “我也没办法啊,大哥!陆家完蛋,净海王金印丢失,海上乱成一锅粥,海贸完全断了。”徐瑛哭丧着脸分辩道:

    “那么多棉布积压在库房里,几万织工要吃要喝,我不自己想辙怎么办啊?”

    “再说也不是我们一家这样干啊,项家就带头……”

    “带你妈个头!我干死你二大爷!”话没说完,便被徐璠抡圆了胳膊,重重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重响,徐瑛被直挺挺抽在地上。

    “老子跟你说过多少遍,这条红线越不得——我徐家就是穷死、饿死、全家上街要饭,也不能沾倭寇的边儿啊!”

    徐璠经月养气一朝破功,咆哮着连踢带捶,把徐瑛往死里打。

    “你知不知道,能整倒我们徐家的罪名不多,但通倭就是一条啊!”

    徐瑛都被打懵了,他也没想到大哥揍人居然如此熟练,也不知从哪练就的拳脚功夫,只觉拳拳到肉,让人痛不欲生。

    他忙翻滚着惨叫道:

    “大哥不知道吗?海商、海寇,真倭、假倭,从来都是分不清楚的……”

    “那就统统不能沾!不下海不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徐璠一个窝心脚,就把徐瑛踹得直翻白眼,好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

    徐璠的愤怒和恐惧很好理解。

    大明虽不至于像两晋隋唐那样‘刑不上大夫’,律法却也因袭唐律,明确规定了八议制度。

    所谓八议,是指‘议亲’,即皇亲国戚;‘议故’,即皇帝的故交旧友;

    ‘议贤’,即贤而有德者;‘议功’,即功勋卓著者;

    ‘议能’,即才能卓越者;‘议贵’,即三品以上的官员和有一品爵位者;

    ‘议勤’,即勤于国事者;‘议宾’,即前朝皇室的后裔。

    八议制度就是八类人犯罪时,法司不能直接审判,而要上呈皇帝裁决,或依法减轻处罚的特权制度。

    徐阁老八议中至少占了五个,就连他徐璠也以‘议贵’而享受这一司法特权。

    这也是林润拿不到铁证不敢动徐家的原因……

    但凡事总有例外,自古律法都有明文规定,犯‘十恶’者,不在八议论赎之限。

    即所谓的‘十恶不赦’!

    十恶者——‘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者也!

    在大明律例中,通倭罪是明确被归类为十恶之三‘谋叛’,因此绝对不可赦免。

    当年林润就是给严世蕃和罗龙文按上了通倭的罪名,这才将不可一世的小阁老送上了断头台!

    数年后,这厮居然要故技重施,再把我徐家送上绝路吗?

    一想到上上任小阁老的悲惨结局,上任小阁老便陷入了无边的恐惧。

    莫非那就是被称为‘小阁老’者的宿命?

    不,我命由我不由天!

    徐璠咬紧牙关,默默发出了心中的最强音!

    其实就是怕死……

    ~~

    等徐璠过完瘾……划掉,改为打累了……这才一屁股坐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徐瑛都被揍成‘蜀中食铁兽’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他顾不得喊疼,赶紧死死抱住徐璠的大腿,哭道:“大哥,你打死我也不要紧,可不能让那林润再查下去了,不然我们徐家就完了!”

    “你还知道徐家要完了!”徐璠举起拳头又想捶他。无奈方才动作过猛,一动才发现抻着胳膊了。

    他黑着脸按住肩膀,对外头低喝道:“去把郑观察请来!”

    “是。”徐八应一声,赶紧去想办法联系郑元韶。

    ps.第三章,睡了,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二百九十二章 铤而走险

    然而一直到太阳西沉,才等到徐八回来禀报说,郑观察被林润叫进签押房,任何人不准打扰。

    “他们肯定在查账。明天就能发王命旗牌抓人了!”徐瑛肿成猪头的脸上,满满都是恐惧道:“我们快跑吧,大哥。”

    “跑,你往哪里跑?”徐璠却已经冷静下来,冷哼一声道:“真当你那几万奴仆有多忠心?那是他们认为咱家能顶得住,才会跟巡抚对着干。”

    说着他讥讽的啐一口道:“朝廷要是定你谋反,他们立马能绑了咱们全家,交给林润邀功,信不信?”

    “那大哥……”徐瑛傻眼道:“咱咋办啊?”

    “徐八,安排一下,我要进城。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郑元韶!”徐璠沉声吩咐一句,拿起架子上的大帽,咬牙切齿对徐瑛道:

    “过了今晚搞不掂,我就只好大义灭亲了!”

    “唉……”徐瑛哭丧着脸应道。

    ~~

    巡抚行辕,东跨院中。

    郑元韶听说他俩居然来这里找自己,差点吓尿了裤子。

    他赶紧命老长随在院门口看着,自己脑袋嗡嗡的进了院中。便见徐八和个徐家奴仆守在厅堂门外。

    两人也不说话,只把屋门敞开。

    郑元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去,果然见徐璠和徐瑛两兄弟候在里头。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让中丞知道了怎么办?!”他反手关上房门,惊怒不已的问道。

    “郑观察就不能有客人了吗?我们是来拜会观察的同乡,这很合理吧?”徐璠手指点了点桌上一张名刺道:

    “至于为何事后查无此人?企图冒充同乡取得观察信任的骗子,应该也不乏其人吧?”

    “有什么事,快说吧!”郑元韶看一眼鼻青脸肿的徐瑛,心说倒是真认不出来了。

    徐璠便盯着郑元韶,沉声问道:“你跟林润查到什么没有?”

    “唉……”郑元韶长叹一声道:“这还有个查不到吗?我们先是找到一个叫‘罗南’的账册,又顺藤摸瓜,查到一个叫徐六的头上。”

    “完了,完了……”徐瑛已经吓破了胆子,肿脸上尽是灰败之色。

    “裸男是谁?”徐璠紧锁眉头问道。

    “罗南就是梅川一夫,梅川一夫就是罗南。”徐瑛失魂落魄道:“那五万两银子,是我转给他的,徐六不过是过了过手……”

    “不对,账本上记得清楚,只有两万两。”郑元韶很肯定道。

    “卧槽!”徐瑛登时气炸了肺。“狗奴才敢黑我的钱!而且还他娘的黑六成,他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

    “行了!你自己瞎了狗眼怨谁?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徐璠狠狠瞪徐瑛一眼道:“从账上还能查到什么?!”

    “过去海商们付货款,也都是先进徐六的账户,再转到我户头上的。”徐瑛慌成狗道:“一查什么都兜不住了。”

    “现在知道怕了?”徐璠冷笑一声,又问郑元韶道:“那些账册现在何处?”

    “林中丞拿走了徐六的那本。”郑元韶小声答道:“其他的都锁在签押房中。”

    “今晚必须把所有账册都毁掉!”徐璠把心一横,决然道:“烧个一干二净,我看他还怎么查!”

    “根本办不到。”郑元韶却直摇头道:“就算能一把火烧了签押房的账册,中丞手里那本怎么办?”

    “办不到也得办!”徐璠咬牙切齿道:“生死攸关,只能搏一把了!”

    说完,他低喝一声,将徐八之外的那个奴仆叫进屋来。

    那奴仆身材健硕,太阳穴微微隆起,一看就是练家子。

    “东西准备好了吗?”徐璠冷声问道。

    “准备好了。”奴仆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锡酒壶。

    徐璠示意他将酒壶递到郑元韶手中。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郑元韶脸色大变,骇然摆手道:

    “谋害封疆大吏,可是等同谋逆的重罪,要夷三族的!”

    “谁敢谋害应天巡抚?我徐家也没那个胆子。”徐璠不禁失笑,将酒壶拿在手中道:“这酒只会让人好好睡一觉,怎么喊都喊不醒的。”

    说着他给郑元韶演示道:“给他斟酒的时候,你要紧按着壶盖。自己喝就别按了,不然你也醉了,谁给我找账册啊?”

    “这样啊……”郑元韶听说只是要把林润灌醉,这才把心放下一半。可刚接过酒壶,他又脸色一白的问道:“可是明天中丞醒来,发现账册不见了怎么办?”

    “火烧眉毛,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徐璠厉声道:

    “今晚烧了账册,明天我就跟他摊牌。他要是还准备死磕到底,说不得,得请老爷子写信给几位相公,哭诉一下被白眼狼欺凌的遭遇!”

    说着他使劲拍了拍郑元韶的肩膀,低喝道:“今晚搞不掂,你就身败名裂!搞定了,你接林润的班!自己看着办去吧!”

    ~~

    巡抚行辕内寝。

    林润的卧房分为内外两间,内间是卧室,外间则被布置成了书房。

    此时梁上吊着灯,书案上也座着灯,照得书房一片光明。

    林润坐在黄花梨的书案后,正仔细翻阅手中的那本账册。

    忽听外头长随禀报道:“中丞,郑观察来了。”

    “哦?”林润奇怪的抬起头道:“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便见郑元韶带着长随走进来,后者手里还提了个食盒。

    林润将手中账册放入书案的抽屉中,微笑问道:“善夫兄不是头晕睡了吗?”

    “哎,越是晕越睡不着,只能醉一下看看了。”郑元韶无奈的叹口气,让长随将食盒搁在书案旁的茶几上。

    “但独酌酒会苦,想到中丞也是一个人,就来找中丞同饮了。”

    “哈哈,长夜漫漫,对酌消遣,是个好主意。”林润欣然起身,在几旁坐下来。

    那长随便将几碟下酒的小菜、一壶酒、两双筷子摆在几上,然后提着食盒躬身退下了。

    郑元韶便持壶,给林润和自己各斟上一杯,举杯敬酒道:“中丞太辛苦了,下官先敬你一杯。”

    “彼此彼此啊。”林润举起酒杯,和郑元韶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两人便在书房中,就着小菜推杯换盏起来。

    ps.第一更。

第二百九十三章 醉

    却说那郑元韶的长随退出书房,来到外头门斗中。

    天气转冷,大户人家会在房门外加建一个临时的方形小屋,用以挡风御寒,这就叫门斗。

    林润的长随也在门斗中候着,随时听候使唤。他看一眼这个孔武有力的长随,随口问道:

    “朋友有些眼生啊。郑贵呢,怎么没来?”

    “回三哥的话,小的郑典。”那郑元韶的新长随忙毕恭毕敬的小胜答道:“郑贵是小的叔叔,他闹肚子了,便让小的来替班伺候观察。”

    “这样啊。”林润的长随名唤林三,见对方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也就不疑有它。便问他多大了,之前干什么的之类……他们这行当容易百无聊赖,全都有唠嗑的毛病。

    郑典一边回着话,一边从怀中掏出两样事物,一个是鼓鼓的水囊,一个是鼓鼓的油纸包。

    “两位大人才开喝,咱们也喝两口驱驱寒?”

    “正当差呢,不懂规矩。”林三拿过水囊,拧开软木塞一闻,登时眼前一亮:“卧槽,泸州大曲啊。”

    “孝敬哥哥的,小弟什么都不懂,往后还请多指教。”郑七又打开油纸包,里头是一只肥烧鸡。

    “只喝两口去去寒。”林三被勾起酒虫,登时笑逐颜开,便跟郑典坐在马扎上。就着肥鸡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了小酒。

    ~~

    书房里。

    林润已经喝得玉脸通红,星眸迷离了。

    他手托腮帮,大着舌头问郑元韶道:“善夫,你说咱们今早在徐家浜,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

    “这不好说……”郑元韶心尖一颤,低头按着壶盖给林润斟酒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咱们,想保密太难了。”

    “不对,不对。”林润却摇头道:“他们分明是知道,本院今日会去清丈田亩。不然不会一眨眼就聚那么多乡民,还那么有组织。”

    “中丞这样说,还真是……”郑元韶强笑道:“回头得好好查查。”

    “查,是一定要查的。”林润长长一叹道:“哎,本院也知道徐家不好惹,好些官吏都在打退堂鼓,有些人脚踩两条船也不稀奇。”

    “是……”郑元韶低着头。

    “本院还知道,好些人背后怨我没事儿非要招惹徐家,骂我忘恩负义、沽名钓誉。”林润自嘲的一笑道:“其实我真不想针对徐家啊,这会毁掉本官在士林的名声,让我仕途终结的。”

    “那中丞为何还要……”郑元韶鼓足勇气抬头问道。

    “原因很简单,朝廷太穷,百姓太苦,大明国将不国。”却见林润剑眉一挑,激昂道:“大明的土地财富去哪了?全都集中到势豪之家手中了。这些人丝毫不闻百姓饥饿的哭号,边关将士绝望的呼喊……”

    林润似乎醉的厉害,不复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静,变得激动无比道:

    “他们听不到吗?不,他们是被膨胀的私欲吞噬了良知!只知道利用手中的权力,肆意侵吞国家的财产,压榨百姓的骨髓,一个个吃的肥肠满脑,撑得麻木不仁,根本不管这大明的死活!”

    “中丞说的是。”郑元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国之大患在巨室兼并啊。”

    “说得对!那该怎么解决呢?”林润醉态可掬的望着他。

    “抑兼并,损有余,补不足。”郑元韶低声道:“放在江南便是均田均粮、官民一则。”

    “说得好。打徐家就是杀鸡儆猴。只有徐家乖乖接受清丈均粮,江南的巨室才会乖乖让步,给朝廷和百姓一点喘息的机会。”

    “本院给足了他们机会,可惜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林润说着幽幽一叹道:“本院和徐家你死我活的一战,已是在所难免。希望那些误入歧途的官员能悬崖勒马,不然就真是本院的敌人了。”

    郑元韶夹了条猪耳朵刚要口中,闻言手一哆嗦,连筷子一起掉在几上。

    “中,中丞,我……”郑元韶慌忙捡起筷子,抬头想要解释时,却见林润一头栽倒在罗汉床上,继而发出了打鼾声。

    似乎,药效起作用了。

    “中丞,中丞。”

    郑元韶定定神,壮着胆子起身打望林润,只见他果然已是酩酊大醉。

    郑观察走到罗汉床边,一边叫着中丞,一边轻轻推了林润几下。

    见林润依然毫无反应,他终于放下心来,暗道药效不错。

    郑元韶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书案旁,拉开抽屉翻找起来。

    谁知找来找去,都没找见那本账册。

    “奇怪了。”郑元韶挠挠头,明明看到中丞打开抽屉放进去的。

    “你在找什么?”他身后忽然响起个低而柔和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大,却如炸雷般让郑元韶魂飞魄散。

    他浑身颤抖着缓缓转过头去,便见本该醉倒的林中丞,正似笑非笑坐在罗汉床上。

    “中丞,你,你还醒着?”郑元韶亡魂皆冒,结结巴巴问了句废话。

    林润从袖中,掏出棉布的帕子,用手一攥,登时沥沥拉拉挤出了许多水来。

    原来他之前喝的酒,都偷偷吐在了帕子里。

    “这这,原来中丞早就发现了……”郑元韶颓然低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本院要是早发现,岂会让你与闻机密?”林润涨红着脸,扶着床头缓缓站起来道:

    “是你自己今晚魂不守舍,才让我起了疑心。”

    “头疼的是你不是我,你干嘛一杯接一杯的灌本院?每次都直勾勾的看着我喝下去。”说着他冷笑一声道:

    “本院就是要看看,你一心想灌醉我,到底是为哪般?”

    “原来为的是找这个!”说着他将抽屉拉出来,从夹缝中取出了那本薄薄的本账册。

    “我……”郑元韶汗流浃背,终于撑不住噗通跪在地上,涕泪横流道:“我对不起中丞的栽培,我一错再错,罪不容诛。”

    “你错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选拔你的朝廷,是奉养你的百姓!你枉读了圣贤书!”林润说着竟挥手一巴掌,重重抽在郑元韶脸上。

    郑元韶不敢躲闪,挺直了腰生受这一下。

    ps.下一章还在斟酌,好痛苦啊,不知道不会不发。别等了明早看吧

第二百九十四章 纵火

    “说吧,徐家开了什么样的价码,让你放着四品大员不当,去当人家的狗?”林润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道。

    “中丞对我恩深似海,没有中丞,下官现在还是个小小的推官……”郑元韶哭得摧心挠肺道:“我怎么会被人收买呢?下官实在是迫不得已啊中丞,因为徐璠捏住我的把柄了。”

    说着他便将自己冒名顶替堂兄参加大挑、出来当官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林润。几乎要哭得昏死过去道:“他们威胁我,我要是不做,便去揭发我,让我身败名裂、成为千古笑柄啊,中丞!”

    林润也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这些年,一直十分器重的部下,竟然是个冒名顶替之徒。

    看着郑元韶断了脊梁的狗似的可怜样。林润不禁想起这些年,他跟着自己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种种……

    林中丞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叫人进来拿下这冒牌货,而是长长一叹道:

    “本院念你这二十年兢兢业业着实不易,留下你的乌纱,明日自己上本辞官吧。”

    说着他走到门边,拉开了掩着的屋门。

    “多谢中丞维护……”郑元韶鼻涕老长,给林润重重磕了个头。然后缓缓摘下头上乌纱,无限眷恋的将其搁在桌案上。

    然后他双手撑地,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起身。

    谁知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他忽听砰的一声,便见站在门口的林润猝然栽倒在地上。

    “啊!”郑元韶吃惊的低呼一声,忙抬头一看。

    只见那个‘郑典’缓缓收起手中的铁棍,一脸凶悍的立在了书房门口。

    方才林润看着郑元韶,背对书房门,被他趁机偷袭成功。

    “你,你做什么?”郑元韶惶然跌坐,颤抖着问道。

    “哼,天真。你以为林润会放过你吗?”那郑典迈步走入书房,一边环视着屋里的状况,一边冷声道:

    “他不过是担心你绝望之下会暴起伤人,才用缓兵之计稳住你而已。”

    “不,不会的,中丞对我素来恩义。”郑元韶不信的摇头。

    “不然他一个巡抚,为什么要亲自替你个冒牌货开门?就是为了你一出去,便可第一时间关门喊人?!”

    “你胡说,中丞不是那样的人。”郑元韶连忙爬到林润身旁,探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还有微弱的呼吸,但伸手往他脑后一摸,只觉手掌一暖,满手是血!

    “啊,血……”

    郑典不理吓尿了的何观察,从桌上拿起那本账册问道:“就是这本?”

    “是这本,你拿了赶紧走吧……”郑元韶此时整个人是懵的,根本无法思考。

    “走?上哪走去?”郑典将账册收入怀中,冷声道:“他那长随已经让我宰了,他不死也就剩半条命了,你以为还能善了吗?”

    “你的意思是?”郑元韶悚然。

    “一不做、二不休。”郑典面目狰狞的一咬牙,厉声道:“弄死他,一了百了。”

    “你这个疯子!”郑元韶闻言大骇道:“堂堂巡抚被人杀害,到时候咱们还是一个都跑不了!”

    “谁说他是我们杀死的?”郑典看了看桌案上明亮的灯台,狞笑一声道:“明明是行辕失火,在火灾中不慎被烧死的。”

    “你要在这里放火?”郑元韶毛骨悚然。

    “不调虎离山,怎么进去签押房?”郑典却十分冷静道:“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屋子账册要处理。”

    “你,你不怕……”郑元韶都听傻了。听这人的意思,光点一处还不够,还要点两处火。

    “老子当然不怕,老子兴奋的不得了好吗?”郑典怪笑一声,弯腰从林润身上,摸出了签押房的钥匙。

    他其实是背着几十条人命的江洋大盗,被官府缉拿走投无路了,才投身在徐府为奴,以求庇护的。

    此时得以重操旧业,尤其是要对付的还是堂堂应天巡抚,他都兴奋到要爽翻天了。

    哪还会知道害怕?

    “愣着干什么?赶紧搭把手!”郑典用棍子敲了郑元韶一记。“还不是因为你露了馅,我是在给你擦屁股,懂不懂?”

    “哎呦……”郑元韶吃痛的揉着胳膊,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两人便将林润抬进里间床上,又将那林三的尸体也抬进来,搁在地毯上。

    郑典拿起墙角的灯油罐,先装满了随身的皮囊,然后将剩下的灯油洒在帷幔、地毯和书架上。

    最后一脚踢翻了烧得正旺的炭盆。

    冒着幽蓝火光的银丝炭,便撒得满屋子都是,登时点燃了浸透灯油的羊毛地毯。

    帷幔也立时便烧了起来,渐渐向床上蔓延。

    “你去把签押房门口的人引开,我好进去放火。”郑典丢下一句话,将装满灯油的皮囊揣入怀中,大步走了出去。

    郑元韶被大火逼退出寝室,他看一眼被火光笼罩的架子床,给了自己重重的一拳。

    “下辈子当牛做马,再向中丞赎罪吧!”

    他便踉踉跄跄从寝室中出来,放声大喊道:“快来人呐,走水啦!”

    ~~

    巡抚衙门虽然戒备森严,但那都是对外的。

    在衙门内部,尤其是后宅,守备是很松懈的。

    毕竟能进后宅的都是中丞心腹,自然无需防备了。

    事实上,就是夜里的巡逻队,也只绕着内宅转圈圈,并不会踏足后宅一步。

    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机要重地签押房,夜里是有人站岗的。

    因为签押房内存放着至关重要的东西,林润还特意吩咐加了双岗。

    “走水了!走水了!”

    听到那凄厉的呼救声,正在院外巡夜的军士登时乱作一团,赶紧撒丫子跑向火场。

    签押房门外四个护卫也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去救火,还是继续看守。

    正拿不定主意时,便见郑元韶满脸慌张的跑了过来。

    “观察,怎么了?中丞没事吧!”几名护卫连忙问道。

    “就是中丞的寝室走水了,你们快跟我去救人啊!”郑元韶跺脚大声喝道:“中丞还困在屋里呢!”

    “可是,可是这里……”几人面露犹豫之色。

    “都什么时候,到底是账册重要,还是中丞大人重要?!”郑元韶声嘶力竭的吼道。

    “是!”他们都是巡抚的亲兵护卫,首要任务就是保护林润的安全。闻言哪还顾得上什么签押房?赶紧跟着郑元韶跑去救人了。

    他们前脚刚走,一条黑影便闪身到了签押房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洒油点火、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第二百九十五章 烈火金刚

    巡抚行辕内已经乱成一团。

    无数军士提着水桶,端着水盆,冲向内院救火。

    巡抚大人的卧房已成一片火海,火势还迅速向两边的房间烧去。

    这年代的建筑装修乃至家具,全部是各式各样的木头所制,一旦着起火来,一桶桶井水不断泼洒上去,根本无济于事。

    只能等它烧完拉倒。

    军士们绝望的看着燃烧火炉似的卧房内,中丞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完蛋了,都怪我,干嘛要跟中丞喝酒……”郑元韶的双眼一片赤红,也不知是被火光映的还是烟气熏的。

    “我该跟中丞一起醉过去的。”他失魂落魄的喃喃道:“中丞,我来啦……”

    话音未落,便朝着火海冲去。

    “快拉住他!”冯千户大喝一声,兵士们忙死死拽住伤心欲绝的郑副使。

    这时,一名士兵找来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冯千户一把夺过来,裹在身上喝道:“淋水!”

    “千户,还是我们进去吧!”手下劝道。

    “少废话!”冯千户咆哮道:“浇水!”

    军士们只好将数桶井水泼在棉被上。

    浇水时,冯千户厉声问郑元韶:“中丞在哪?”

    “床上。”郑元韶失声道。

    “妈的,拼了!”冯千户嘶吼一声,双手攥住沉重的湿棉被,冲进了火场中。

    “掩护千户!”兵士们赶紧从门口屋里疯狂泼水。

    ~~

    冯千户就像冲了炉膛一般,眼前四周全都是火,火光熏得他睁眼都困难。

    滚滚浓烟让他剧烈咳嗽,冯千户赶紧用被角捂住口鼻。

    身上棉被腾起白色的蒸汽,用不了多会儿就会着起火来。

    这时候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眯着眼勉强辨明了里间的门口,闷头冲了进去。

    一进去就被脚下一人绊了一跤,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他赶紧蹲下查看,依稀能看出,是被烧的半焦的林三。

    冯千户发现蹲下来会好受不少,便手脚并用朝着床头爬去。

    却见熊熊燃烧的架子床上,并无半分人影。

    冯千户不禁大骇,心说难道烧成灰了?

    这时他已经意识模糊,身上的被子也开始冒火,脚下的皮靴都被烧穿了个洞。

    冯千户实在坚持不下去,准备转身爬出火海时,余光却瞥见墙角下似乎有条人影。

    他赶紧爬过去查看,这才是要找的林润。

    冯千户扑在林润身上,压灭了他身上的火。然后凭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意志力,抱起他来冲出了卧房。

    ~~

    这时外头的兵士推来了水龙车,将水柱射入门中,终于勉强压制住了凶猛的火势。

    所有人都把心揪成一团,感觉每一瞬的时间都是那样的漫长。

    当人们快要在煎熬中窒息时,忽见一个硕大的影子从火海中冲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众人激动的欢呼起来,忙为那火影泼水灭火。

    冯千户一冲出来,便猝然扑倒在地。

    军士们赶紧掀开那黑乎乎,还冒着烟的被子,扶起满脸燎泡,头发枯黄卷曲的冯千户,给他灌水压人中。

    众人这才发现冯千户还带了个黑乎乎的人出来,那人头发眉毛已经被烧光,全身一片漆黑间杂着触目惊心的红色,只能从五官轮廓依稀看出是林中丞来。

    一众属官赶紧围上来,大声叫道:“中丞,中丞,快醒醒啊!”

    可林润依然毫无反应、纹丝不动。

    看着风华绝代的林中丞,被烧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郑元韶两眼发直,感觉脑袋像要裂开了一样。

    一个姓牛的按察佥事颤抖着伸出手,抱着最后的希望,探了探林润的鼻息,忽然激动道:“还有气儿!”

    这一声就像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劈中了郑元韶的脑门儿。

    “快叫大夫来,中丞还活着!”官员们纷纷高叫起来,都没人注意到郑副使直挺挺昏倒在地。

    ~~

    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救人上。此时救出了林润,他们才注意到火势已经蔓延开来,不远处的签押房也凶猛烧起来。

    几个看守签押房的护卫惊得猛拍大腿,这下里头的账册全完了!

    “后宅保不住了,快把垂花门两边能着火的全拆了,别再烧到前院去!”牛佥事赶紧下令众人止损。

    军士们慌忙依命而行,尽全力将火势控制在后院中。

    盏茶功夫,上海知县张嵿带着几个花白胡子的老医生赶来了。

    “快救中丞!”兵士们急的拔出刀来,朝着几个老大夫嚷嚷道:“救不回来,你们也别活了!”

    几个老大夫赶忙战战兢兢上前,给林润把脉诊治。

    看着堂堂巡抚居然在自己的县里被烧成重伤,张嵿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过去。

    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审判的结果。

    然而等来的却是大夫摇头叹息。

    “中丞伤得太重,我等无能为力,只能帮他清理下口鼻,让他舒服点,再灌点蜂蜜水,以防火毒攻心……”

    “没试试就敢说不行?!”官员们急躁的厉喝道:“你们真是活腻了是吧?!”

    “我们真没那个本事啊。”大夫们苦苦解释道:“贸然治疗只会适得其反,让中丞彻底没救了。”

    “哦?”张嵿闻言一愣,沉声问道:“那谁能救得了中丞?”

    “如果有人能救中丞,那一定是江南医院了。”大夫们忙甩锅道:

    “天下皆知‘万密斋的方、李时珍的药’,还有外科圣手李沦溟,这三位都在江南医院。”

    “快去把他们请来!”牛佥事便高声下令。

    “最好还是直接把中丞送去,一是节省时间,二是听说江南医院的治疗条件,是大明最好的。”大夫们忙建议道。

    “你,快马加鞭,去通知江南医院做好准备。”牛佥事觉得有道理,便沉声道:“备最快的船,这就出发去昆山!”

    此去昆山是逆流,其实骑马和坐车都比坐船快,可那样太颠簸了,中丞怕是没到江南医院,就被活活颠死了。

    张嵿马上命人打开城门,放昆山报信的骑手疾驰而去。

    然后众人小心将林润抬到船上,牛佥事和两名大夫随船照料林中丞。

    又安排了四十名身强力壮的船夫交替划桨,摸黑沿江逆流而上。

    幸好吴淞江已经进入枯水期,水流缓慢。几十只船桨同时拼命滑动,逆行起来也一点儿都不慢。

    ps.四连更之第一更,好吧,我终究心软了。还你们林中丞。求月票。

第二百九十六章 麻烦大了

    华清园是徐瑛在上海的落脚点,与巡抚行辕只隔了两条街。

    此刻园内一片漆黑,只有那两层的听涛阁中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阁楼朝向行辕的窗户敞开着,徐璠和徐瑛神情紧张的立在窗前,目不转瞬眺望着行辕中的动静。

    直到看见巡抚行辕内燃起火光,两人这才稍稍松口气。

    那应该是签押房烧着了,说明计划成功了。

    下面只要派去的人及时撤出来,那就算林润暴跳如雷,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没有证据你咬我啊?

    徐璠刚要再训斥徐瑛几句,却忽然瞳孔一缩,只见行辕中,又有一栋建筑着火了。

    接着,整个后宅东一处、西一处,都相继着起火来。

    “这是什么鬼?”徐璠皱眉问道:“不是只让他烧签押房吗?”

    “是啊,还不赶紧撤出来,让林润抓住就麻烦了。”徐瑛也急的直跺脚,赶紧让徐八去打听情况。

    好在没让两人等多久,那‘郑典’回来了。

    一看到他,徐瑛迫不及待的问道:“账册拿到没有?”

    “拿到了。”徐七从怀中拿出账册,双手递给徐瑛。

    徐瑛一把夺过去,迅速的翻看起来。“是,是这本没错。徐六这混账,每次都黑老子的钱,我要扒了他的皮!”

    徐璠厌恶的瞥他一眼,离这智障弟弟稍稍远一点,方连声质问郑典道:“不是只让你烧签押房吗?你到处放火干什么?被林润逮着了怎么办?”

    “这……”郑典神情一窒,说不出话来。

    “难道他发现了?”徐璠面色大变,急问道:“那你怎么回来的?有没有人盯梢?!”

    “是,郑元韶那蠢货被他看出端倪,然后把大爷三爷都供出来了。”郑典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没办法,只好把他打晕,制造被火烧死的假象……”

    “什么?”徐瑛呆若木鸡。

    “什么?你再说一遍?!”徐璠也目瞪狗呆。

    “你,你们怎么着林润了?”

    “弄死了。”郑典小声道。

    “弄死了?”徐璠两眼发直,难以置信道:“你们把巡抚弄死了?为了几个破账本,杀一个巡抚?!”

    “你这个疯子,谁让你擅作主张的?!”他怒从心头起,猛地一脚踹翻了郑典。

    郑典忙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渗出血都不敢擦。

    “大哥,他不是说了吗,事情都被林润发现了。姓林的不死,明天死的就是我们。”徐瑛小声替郑典说了句话。

    “死的是你,不是我们!”徐璠陡然提高了嗓门,暴怒的反手将徐瑛抽倒在地道:

    “通倭是你一个人的事,杀了林润,全家都跑不了!”

    徐瑛捂着脸倒在地上,心说那也不错,至少不用我一个人担惊受怕,会被你们卖掉了。

    郑典是他养的人,自然要替他考虑,而不是替整个徐家……

    ~~

    徐璠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压住满心的恐惧,嘶声问道:“郑元韶呢,是死是活?”

    “活着。”郑典忙答道。

    “你干都干了,留他作甚?”徐璠冷声问道。

    “小人得靠他去引开签押房的守卫,本来说好了在后门碰头,一起逃出来的。”郑典忙答道。

    “但左等右等不见那厮,应该是留在了行辕里。”

    “看来他也知道,出来凶多吉少。”徐瑛捂着复又肿起的腮帮子,小声道:“不过留在行辕里,也讨不着好吧?林润之死他的嫌疑最大,不管谁来查这个案子,都不会放过他的……他不会把咱们卖了吧?”

    “他手上也沾了林润的血,按说不会。”徐璠摇摇头,说着双目却又露出一丝杀机道:“不过谁知道他会不会犯浑?只有死人是最安全的。”

    “啊,还得杀?他怎么也是个四品大员啊。”徐瑛吓得一哆嗦,这尼玛杀戒一开,还要收不住了?

    徐璠不理他,只看向郑典道:“我会让人帮他写封遗书,说是因为自己冒名顶替的事情被林润发现,才铤而走险纵火的。事后自感罪孽深重,一死以谢天下。”

    “小的明白了。”郑典会意的点点头道:“拿到信他就会跳江自尽的。”

    “去吧,今天的事情烂到肚子里,透露一个字,我杀你全家!”徐璠冷哼一声道。

    “是。”郑典缩缩脖子,躬身退下。

    待到下楼声消失,徐璠又唤来徐八,低声吩咐道:“安排一下,不要让他看见明天的太阳。”

    “是。”徐八沉声应下。

    “啊?”徐瑛愣一下,失声问道:“不是要让他杀郑元韶吗?”

    “不这么说,怎么稳住他?我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徐家的生存。”徐璠冷哼一声道:“郑元韶那边,先看看再说。”毕竟杀一个四品大员,也是需要勇气的。哪怕已经杀了一个三品的……

    徐瑛心中咯噔一声,小脸煞白。

    “感谢你自己生的好吧。”徐璠又哼了一声,把目光转向已成火海的巡抚行辕,满眼恐惧的叹息:

    “事情太严重了,我也兜不住了。回去禀告父亲吧……”

    说着他痛苦的闭上了眼。

    ~~

    天刚蒙蒙亮,西风萧萧芦花如霜。

    那艘从出发的快船,居然半夜逆流一百里,天不亮就到了昆山。

    此时,桨手们正在喊着号子,进行最后的冲刺。

    船上的牛佥事已经能看到前方码头上的白色旗帜上,一个黑色‘醫’字十分醒目。

    那就是江南医院的专用码头了。

    他便朝着众桨手鼓气道:“加把劲,还有一里,到了通通重赏!”

    “呼哈!”桨手们闻言,齐齐喝了一声,鼓足余勇拼命挥动着船桨,激起簇簇水花。

    快船如箭一般,眨眼就冲到了河边码头。

    码头上,身穿白大褂的李沦溟,早就带着担架翘首以待了。

    船刚停稳,李沦溟便带着担架队跳上来,将林中丞小心翼翼转移到担架上。

    “小心点,慢一点!”牛佥事急的满嘴燎泡,跟着担架下了船,一路小跑向不远处的江南医院。

    医院尚未开始营业,但已经做好了接收准备,担架直接抬入无菌治疗室。

    全副武装的万密斋和李时珍早就等在里头,马上命弟子用消毒剪刀将林润与肉皮粘在一处的衣裳剪掉。

    趁这功夫,两位院长又给林润把了脉,然后命人把他抬进大黄水中浸泡。

    大黄气味大苦大寒,号曰将军,‘走而不守’,故可透入肌肉中去除火毒,以免火毒内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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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隆庆式燧发枪

    西山岛,中岛中央。

    四面环山的陈家坞,建起了高高的水泥墙,墙外壕堑深深,墙上还布满了荆棘,每隔一里距离,便有一望楼。日夜都有保安在楼中警戒。

    这处极隐蔽的秘密基地,便是挂靠在南京工部军器局的军械研究所。

    只不过工部和军器局的头头脑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研究所在西山岛上。

    赵昊只在江南公司挂了个董事头衔,却亲自担任军械研究所的所长,对其重视可见一斑。

    并且这家研究所不属于江南公司,而是由赵昊独资的奇点投资百分百控股。

    因为华伯贞、金科等人都将其视为公子的最高机密,不许任何人靠近陈家坞。

    研究所唯一的出入口设有三道岗哨,进出人员都要经过层层盘查。并不因为今日赵公子前来视察才装模作样的。

    进去后便能看出,这研究所场地呈长方形。东头一排整齐的清水混凝土建筑,还有个小高炉的烟囱在冒着烟。

    那就是研究所的材料实验室、锻造车间、以及装配车间了。

    因为这里只是试制枪械的地方,所以规模都不大,人也不多。

    但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这几间房、几十个人,却可以完成生产火枪的全过程,可谓如假包换的小型兵工厂。

    今日,研究所所有人都放下手头工作,激动的来到西头的靶场观看验收试枪。

    是他们亲手打造出的,大明第一款燧发枪。

    铺着蓝色桌布的长条桌上,摆了三种枪械,每样五支。

    一种是从广东贩来的鸟嘴铳,这也是大明质量最好的火绳枪了。

    一种是赵公子通过极高的价格,从澳门的佛郎机人手中,购得的西班牙制燧发枪。

    最后便是研究所没白没黑仿制出来的五杆隆庆式燧发枪。

    单从外观上看,隆庆式优于广东造,略逊于西班牙步枪。

    这是工艺水平的差距,不过问题不大。这年代大家大哥别笑二哥,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

    枪械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赵士祯,满目深情的摩挲着着一杆燧发枪,对赵公子解释道:

    “别看我家丫头长得不如那泰西小妞,但胜在枪机简单,减少了两成的零件,击发成功率却更高。”

    赵公子不禁打个寒颤,和同来参观的赵立本躲到掩体后道:“开几枪瞧瞧,是不是吹牛。”

    几个枪械师便上前,拿起广州造火绳枪开始装填。

    只见他们先将引药倒入引药锅中,并合上引药锅盖。然后依次装入火药、通条压实、填入弹丸、再次压实。

    最后点燃火绳,将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终于完成了击发预备。

    另外几个枪械师,也同时拿起隆庆式燧发枪开始装填。

    其实步骤大差不差,只是少了点燃火绳,固定火绳的步骤而已,能节省的时间并不明显。

    赵士祯告诉赵昊,经过反复测算,每枪大概节省五分之一的时间。

    而且因为火绳枪发射时,爆炸气体会将火绳冲飞,必须重新点燃、夹上。

    所以是每枪都能节省五分之一时间,累加起来还是很可观的。

    燧发枪真正的优势,其实还是在击发效率上。火绳枪每扣动两次扳机,才能成功击发一次,燧发枪却十有**都能打响。

    而且火绳枪哑火后,还要重新夹火绳。燧发枪却只用将击锤一扳,就可以重新击发。

    这里外里,节省的时间可就多了去了。

    当五支隆庆式五发子弹全部打完,广东造多的打了四枪,少的只打出两枪……

    差距还是十分明显的。

    接着,枪械师又同时测试了西班牙式步枪和隆庆式,两者的设计速度不相上下,只是隆庆式的射程稍逊一下,但无甚大碍。

    这标志着大明的火枪技术,已经赶上了欧洲强国。

    赵公子表示很满意,当场重赏了参与研发的人员,并热情洋溢的勉励他们一番。

    “公子,小老儿敢打包票,这隆庆式一拿出去,保准立马淘汰鸟铳。”待到下面人都退下,研究所常务高老汉,一脸感慨的叹道:“没想到火铳还可以这样打。”

    “本公子是不会拿这种半成品去丢人现眼的。”赵昊却变了脸,断然摇头:“这慢腾腾的射速,毫无长进的射程,怎么能干的过骑兵?怎么给戚将军打鞑子?”

    以赵公子挑剔的眼光,怎么可能满足于一款,已经被泰西人搞出来十几年的火枪呢?

    赵士祯闻言脸涨得通红,就像自己的女儿遭受侮辱一般。也就说这话的是他叔父,不然他非要发飙不可。

    “叔父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把射速提上去!”

    “你有什么想法?”赵昊问道。

    “侄儿参照佛郎机的原理,在琢磨一种后装子铳的火枪。”赵士祯便重新兴奋起来道:“我们把火药和铅丸预先装在子铳里。这样只要在子铳屁股上插入药捻,就可以去掉药池了。”

    “这法子用在火绳枪上应该没问题,不过换成隆庆式就得再想想怎么击发了。”赵士祯不无遗憾道。

    赵昊闻言眨眨眼,看了大侄子半晌,使劲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真他娘是个天才!”

    这就是原始的定装子弹啊。

    “啊,叔父,这么说侄儿的思路是对的?”赵士祯惊喜万状,他的思路天马行空,可没了叔父高瞻远瞩的科学指导,难免要走不知多少弯路。

    “对是对,就是步子太大,会扯到蛋。”赵昊嘿然一笑道:“你这是后装步枪定装弹,气密性比现在的前装枪差远了,以目前黑火药的水平,射程根本没法看。”

    “啊……”赵士祯不由泄了气。

    “所以说,枪械这东西,理念再先进也需要实用才行。”赵昊通过谆谆教导殿堂级的枪械大师,获得了极大的快乐。

    看到赵士祯被打击的有些蔫了,他又笑道:“不过可以先搞一搞纸壳定装子弹嘛,这个造起来也简单,不用教你也会,又能将射速提高一大截。”

    “再搞个刺刀出来,隆庆式就先这么定型吧。”赵昊高抬贵手,通过了设计验收。

    “公子不是说,这枪还拿不出手吗?”高铁匠不禁奇怪道。

    “我是说你们可以把精力,放在制定标准化生产规范,提高枪管质量和火药威力上。”赵昊说着,对一旁的张载道:“你帮士祯一把,争取早点将手工镗床造出来……”

    话没说完,就见禧娃满脸慌张的撒丫子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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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惊悉

    “什么事?”赵昊正待科普一下灌钢法的几种改进思路,就看到禧娃慌慌张张跑进来。

    “叔,不好了,出大事了。”禧娃苍白着脸色,趴在他耳边低声嘀咕起来。

    众人只见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赵公子,闻言居然也变了脸色。

    “爷爷,咱们得赶紧回去了。”赵昊心乱如麻,又吩咐众人道:“就不参加你们的庆功宴了,按照我说的几点好好改进,下个月再来看你们。”

    “是。”众人都意识到,又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都感到很揪心。

    高武很快将马车赶来,赵昊先扶着爷爷上了马车,待到关车门前,他还是探出头来,对众人解释道:

    “林中丞重伤,在江南医院住院,我必须要赶紧赶回去。”

    “公子只管放心,这里有我们呢。”高铁匠心下安妥不少。

    ~~

    祖孙俩坐马车离开陈家坞,直奔大圣湾,都没顾上跟华伯贞打招呼,便径直上了科学号,升满帆往昆山赶去。

    科学号甲板上,祖孙俩扶着栏杆并肩而立,脸色都有些难看。

    虽因为事出突然,还不清楚林润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堂堂封疆大吏、天下第一巡抚,居然会在火灾中被烧伤,这本身就足以引起一场大地震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赵立本端详着孙儿的面庞,感觉他有些关心则乱了。

    “是。”赵昊看着滚滚江面,低声道:“林中丞转交给孙儿过一道密旨,还有一枚银章。”

    “哦,是吗?这么大的事没跟老子提起过?”赵立本不禁吃惊道:“他和陛下要你做什么?对付徐家吗?”

    “对。”赵昊点点头,叹气道:“他这次去松江,就是和徐家决战的,临走前还说了些不吉利的话。”

    “哦,”赵立本眉头一挑道:“莫非你怀疑有人谋害他不成?”

    说完自个却断然摇头道:“怎么可能呢?他们疯了吗?谋害一位巡抚,等同造反啊!徐阁老一生谨慎,不可能干出这种抄家灭门的行径!”

    “但愿是场意外吧……”赵昊也是想了一路,都想不出徐家干这种事的理由。

    ~~

    返程时顺风顺水,中午头便到了医院码头。

    只见码头上停满了各式官船,官差和兵丁将医院和码头全都把守起来。

    看着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的样子,赵昊却恨得一阵牙痒痒,早干什么去了?这么多人看着,都能让巡抚被烧成重伤!

    大明朝的文恬武嬉、敷衍懈怠真是到了骨子里。

    怪不得王大臣一个**,换身內侍衣服就能混进乾清宫见到万历皇帝。

    张差一个混混,拿根棍子就能行刺太子!

    等在码头协助维持秩序的熊典史,跟巡抚衙门的人解释,这是本县衙内的座船后,他才得以靠岸下船。

    赵立本自然不会下船,一来他还是回籍闲住的状态,现身有些尴尬。二来,他早就发过誓,赵守正没跟他低头前,绝不踏足昆山的土地。

    赵昊下船前,他叫住孙儿,低声嘱咐道:“乖孙,这件事势必闹得很大很大,会把各路神仙都牵扯进去。所谓‘每临大事有静气’,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爷爷,我明白了。”赵昊重重点头道:“有事我会跟你老商量的。”

    “好,爷爷在船上等你。”赵立本微微颔首道。

    赵昊一下船,熊典史便迎上来,沉声禀报道:“公子,巡抚衙门的人都来了,知府衙门的人也来了。”

    “我要了解情况,应该找谁?”赵昊一边快步向医院走去,一边沉声问道。

    “上海知县张嵿问了公子好几次。”熊典史忙答道。

    “他现在哪里?”赵昊问道。

    “在病房外守着呢。”熊典史道。

    “嗯。”赵昊点点头,走进了重兵把守的医院。

    今天所有的病人都没法看病了……

    ~~

    这时林润已经结束了治疗,被送入单间病房中。

    病房外,蔡国熙和那牛佥事正坐在长椅上低声说着话。

    张嵿和赵守正站在一旁,也在聊着什么,好像赵守正在安慰张嵿。

    其余巡抚衙门的属官,也都气色灰败,满脸惶惶的在唉声叹气。

    看到赵昊进来,赵守正赶紧迎上去,低声道:“儿子,你来了。”

    蔡国熙也站起来,紧走两步,拉着赵昊的手叹气道:“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牛佥事等人也都见过林中丞是何等器重赵昊,还请他吃过饭呢。是以也都跟着起身,仿佛主心骨到了一样。

    “我先看看中丞。”赵昊顾不上和众人寒暄,进去病房外头的无菌室换衣服,然后推开门进了病房。

    病房中,同样全副武装的李时珍,正在给林润下针。听到有人进来,正要呵斥滚出去,见是赵昊才没吭声。

    他这一转身,赵昊终于看见了林润,只见丰神俊朗、无双无对的林大帅哥,此时浑身涂满黄色药膏。

    看不到头发,没有了眉毛,就像一截枯树干……

    赵昊被林润的样子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万万无法将躺在床上这人和林润联系在一起,不由喃喃道:“是不是搞错人了?”

    “刚送来的时候更吓人,黑红黑红的,这还是涂了李沦溟祖传的烫伤膏,只剩一个颜色了。”李时珍却毫无感觉,一边稳稳的下针,一边淡淡道:“其实烧伤还不打紧,几个月就能复原,最多丑一点……”

    说着他喟叹一声道:“麻烦的是他吸入的烟毒。入肺的尚可用八珍汤、芒硝汤配合针灸逼出来。可入脑的,难啊……”

    之前无论是治血吸虫,还是解水银中毒,乃至海瑞夫人的病,这位国手都面不改色,药到病除。

    这还是赵昊头一次听李时珍说难。

    但他知道,这怪不得李时珍。因为所谓烟毒入脑,其实就是重度一氧化碳中毒。

    以四百年后的医疗水平,病人依然大多会陷入深度昏迷,各种反射次第消失,死亡率非常之高。

    自然赵昊也一样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三位神医创造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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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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