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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启航

    翌日天蒙蒙亮,赵昊一行便要启程了。

    比起赵昊回昆山那天,整个苏松的官员士绅都来相迎,今天送行的场面就太冷清了。

    除了他父亲和大伯,就只有江雪迎和吴承恩几人来送行了。

    并非官绅们不想来送,而是今天同行的还有长公主一家,赵公子实在太过招摇啊。

    倒不是担心干娘看了会有什么意见,而是赵昊怕他们看到干娘,再生出什么议论来。

    于是那日开完会便有言在先,今天谁也不能来送。

    他喵的,还真听话……

    赵公子的贱骨头又发作了。

    ~~

    赵二爷面色发青,扶着微微佝偻的腰,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出门在外,多喝水少喝酒。多装孙子少装伯夷……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当爹的又何尝不是呢?

    赵公子只好频频点头应下,然后见缝插针嘱咐赵守正,一定要保重身体,多吃六味地黄丸。要听两位先生的话,不要无事生非。切记太平无事就是最好的状态。

    “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啊?”赵二爷心说,我这知县也当得太没挑战了。

    “将来有的是你干的时候,先多听多问多学习。”赵昊低声叮嘱道:“你当县太爷那么好当?”

    “难道不好当吗?”赵二爷眨眨眼。欠揍的样子让赵公子直翻白眼。

    好在这时,李承恩过来道别了。

    小爵爷眼红的像对桃子,依依不舍的看着他道:“真舍不得老前辈啊。”

    “那就住下呗。”赵守正笑眯眯道:“我儿子跟你娘去了,你就留下来跟我吧。”

    “咦,好主意哦!”李承恩眼前一亮,余光瞥到妹妹,却又泄气道:“不行,我还得回去看家。”

    “那就等着再来过年。”赵守正心说,总不至于年年来吧。

    “用不着等过年,海运通了,十天就能来!”长公主容光焕发,人比花娇,看上去就像二十多岁的小媳妇一样。她现在对海运满满都是期待了。

    “到时候也不用大费周章了,坐船就过来了。”

    “我勒个去……”赵二爷腿一软,险些掉到娄江里。

    “怎么,不欢迎吗?”宁安媚眼如丝,瞥一眼赵二爷。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赵守正干笑连连道:“日后常来啊,表妹。”

    “来日再会,表哥。”宁安向他福一福,这才在柳尚宫的搀扶下,袅袅娜娜上了船。

    “老前辈,我会想你的。”李承恩和赵二爷抱了抱,这才依依不舍和他分开。好在有禧娃相伴,他这一路也不寂寞。

    ~~

    那厢间,赵公子也在跟雪迎话别。

    “兄长,你要多久才能回来呀?”江雪迎红着眼圈,白皙的小手绞着帕子。她曾以为自己很稳,但现在感觉很慌。

    “要看顺不顺利了。”赵昊伸手为她裹了裹斗篷,微笑道:“但你懂得,朝廷办事,研究研究、讨论讨论,两三个月算快的,四五个月也正常。”

    而且他还打算归途中,亲自去济州岛、长崎、琉球考察一圈再回来。估计能回江南过年就不错了。

    不过暂时还只是个计划,一切要看正事办的怎样。也就没必要跟雪迎妹妹说了,徒惹烦恼。

    “这么久啊……”就这,也已经让江雪迎感觉无法承受了。“我怕,我怕……”

    她想说我怕你彻底,被那个小狐狸精勾了魂去。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个人撑不了那么久。”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赵公子笑着安慰她道:“不是还有董事会,和战略决策委员会吗?你要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就跟他们合计合计。尤其是青藤先生,有他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昊其实很想带徐渭进京,以备顾问。但一来,徐渭目前还是个犯人,而且还跟当朝首辅交恶。他又是个待不住的性子。要是让京里那些老熟人看到他,岂不是平白生事端?

    二来,江南老巢还远远谈不上稳固,只能说是刚刚捏合在一起。只有把徐渭留下看家,他才能放心在外面浪。

    “不一样的……”江雪迎吧嗒吧嗒掉下泪来,那柔弱无助的样子,让赵公子心都碎了。

    赵昊便张开手臂,略略用力的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江雪迎便红着脸破涕为笑,也忍着羞,反手抱了下赵昊。

    主要是因为某人在。

    ~~

    “卧槽,无情……”看到这一幕的小爵爷,差点掉下船去。

    他简直要对赵昊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妹妹可就在甲板上看着呢。

    “我可不是挑事儿的人,换了我可忍不了。”不过挑拨离间还是要做的。

    “哼,这有什么?”小县主却抱着手臂,一脸无所谓道:“这只是给败犬的一点安慰而已。”

    说着她用手背捂住嘴,强忍着开心道:“而我,要跟赵大哥一起坐船去北京,度过春夏秋冬了。你说是谁该羡慕谁,谁该嫉妒谁?”

    说完,她与张筱菁相携上前,与江雪迎道别。

    “多谢雪迎这几个月的盛情招待,回头一定要去北京,让我们也尽尽地主之谊。”李明月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言谈姿态也无可挑剔。

    “下次一定。”江雪迎却总觉着她是在向自己炫耀胜利。胜负还远远未分呢,别高兴的太早了!

    “欢迎县主和筱菁再来江南做客。”她把最后两个字稍加些停顿,然后笑道:“到时候我和兄长,再好好招待你们。”

    “好啊好啊。”李明月开心的点点头,和江雪迎依依惜别的拥抱后,笑着挥手道:“那么再见了雪迎,我会照顾好赵大哥的,你就放心吧。”

    江雪迎担心的就是这个,却也只能强颜欢笑,挥手目送着他们上了船。

    待到船板撤下,水手解开三根缆绳。岸上的民夫用木杠将科学号顶离了栈桥,科学号便缓缓顺流而下,很快就消失在昆山众人的视线中。

    科学号顺着娄江直入浏河,穿过太仓州境,中午时便汇入长江。

    船入长江,速度陡然加快不少,黄昏时分便抵达了崇明。他们将在那里歇息一宿,翌日一早换乘江南航运的巡沙海船,奔赴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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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青水洋上

    三月初一,江南航运的船队自崇明三沙放洋,驶向天津卫。

    此行已经专门向操江衙门和南兵部报备,目地是护送受困扬州的长公主殿下返京。

    南京兵部尚书闻讯自然大惊,长公主要是在海上出了事儿,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也万万没法阻止,因为殿下是奉旨北归的——陛下命她三月返京。现在运河阻断,走陆路也万万来不及。也只有冒险走海路,才有可能按时到达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一面赶紧上报朝廷,一面急令沿海卫所沿途护送,随时禀报长公主船队的行踪。

    可是,沿海卫所派出战舰寻找,谁也没发现长公主的船队在哪?

    因为江南航运根本没从沿海走,从三沙放洋后,便向东航行,直奔黑水大洋。

    大明将后世的黄海,分别称之为黄水洋、青水洋和黑水洋。长江口以北至淮河口海面,含沙较多,水呈黄色,故称为‘黄水洋’;黄水洋北海水较浅,水呈绿色,称为‘青水洋’;黄水洋往东海水较深,水呈蓝色,则称为‘黑水洋’。

    ~~

    此时,这支由五十艘巡沙船组成的中型船队,正行驶在碧波无垠的青水洋上。

    天公作美,微风轻拂,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还有白色的海鸥追逐着船队。

    李明月她们都是头一次见到,这壮阔到让人窒息的海上画面,全都无比的震撼。女孩子们驻足在在甲板上,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尤其是张筱菁,她痴痴的看着无边无涯的海面,只觉从前所仰视的一切,忽然都变得那样的渺小。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小烦恼,更是完全不值一提了。

    她感觉自己忽然理解了赵公子,为何会对这蔚蓝色的大海念兹在兹了。

    这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任何束缚,极度自由的地方啊!

    所谓一见钟情,小竹子爱上了这片海。

    而且最重要的,自己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迷恋它,宣布对它的感情。而不用再遮遮掩掩,欲说还休了。

    明明没有什么伤心事,张筱菁却忍不住眼泪直流。她张开了双臂,闭上双眼,感受着微咸的海风拂面,就像在拥抱这包容一切的海一般。

    直到陈怀秀来叫她们进去,张筱菁才从这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中回过神来。

    “海上日头特别毒,别看晒着挺舒服,再多晒一会儿就要脱皮了。”陈帮主头戴草帽,鼻架墨镜,用丝巾裹住脖颈,全身的衣裙也不露一丝肌肤,裹得严严实实。

    小姑娘们吓得赶紧进舱,大海再好看,也不如自己的小模样重要啊。

    只有张筱菁还恋恋不舍的站在那里,小声央求陈怀秀道:“怀秀姐,你教我开船吧。”

    “呃,我也不会。”陈怀秀不禁汗颜,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不会操船的沙船帮帮主了。

    好吧,肯定是。

    ‘不过本帮主会开车……’陈怀秀心中嘟囔一声,忙笑道:“筱菁怎么对这种事感兴趣?”

    “就是好奇,想知道船是怎么开的?大海这么大,不会迷路吗?”张筱菁忽闪着大眼睛。她的美貌的杀伤力超越了性别,就连同为大美人的陈帮主,都不忍心拂了这小女孩的小小心愿。

    “这个简单,我带你去舵楼瞧瞧就是。”陈怀秀微微一笑。

    “真的可以吗?”张筱菁惊喜万状,顿时百花失色。

    “天气不好,或要进港出港时不行。这种天气是可以的。”陈怀秀说着,带领张筱菁走向船尾,沿着舷梯上去二楼的舵室中。

    这艘名为‘平江’的巡沙船号称四百料,其实有六百料之大,素来是沙船帮帮主的座驾,也是整个沙船帮的旗舰,自然要比寻常舵室宽敞明亮。

    而且出航前,还在船厂经过一番改造。最明显的便是,将整个舵室的窗户,统统改为夹棱玻璃窗……工匠们用井字形的木条从两面,紧紧夹住窗玻璃,这样就不容易破碎伤人了。

    之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在舵室里,看不到海况和帆的情形。船老大得一趟趟出入舵室,麻烦且容易贻误。

    现在改成玻璃窗,外头的情形一览无余,自然不用再一趟趟来回跑了。这让米老叔、牛马二长老这些老跑船的感到十分方便。却也暗暗心疼,这么多玻璃得多少钱啊?

    以他们的级别还不知道,这都是西山岛的研究中心自制的。还以为都是从濠镜澳的佛郎机人那里购得的呢。

    玻璃这东西在欧洲也是奢侈品,又因为太易碎,因此大片玻璃绝少贩运至大明。更多的是桌上摆的小镜子,那一面就要上百两银子。这种窗户大的玻璃,怕是没个两三千两,买不下一片吧?

    所以,从玻璃窗安上去那天,他们就多了块心病,唯恐哪个毛小子不注意,或者哪天刮大风、起大浪,把这金贵的玻璃弄死了。那可就要心疼死人了。

    直到今天,赵公子告诉他们,这是自己产的,不用花钱。几位老先生才打消了安排专人保护窗户的念头。

    ~~

    另外,船上的水罗盘,也改成了旱罗盘,并被牢牢固定在舵前。

    所谓旱罗盘,就是不采用‘水浮法’,放置指南针磁针的罗盘。而是改为在磁针重心处,开一个小孔作为支撑点,下面用轴支撑,上头还罩了个圆形的玻璃盖。其余部位与水罗盘一模一样。

    旱罗盘比水罗盘反应速度快,也更准确一些,算是个小小的改进吧。

    此外,赵昊没有再进行改动,虽然他让张鉴捣鼓出几样小玩意儿。但一切改进都要经过实践检验,而不是为了改变而改变,去干扰船老大们的正常操作。

    陈怀秀领着张筱菁进来舵室时,讶然发现赵昊和郑若曾也在。

    “公子和开阳先生在忙?”她赶紧想要退出去。

    “没有,我们在闲聊呢。”赵昊转过头来,看到陈怀秀身后的小竹子,不禁笑道:“筱菁有事?”

    “没,没事。”张筱菁一阵害羞。

    “筱菁好奇,船是怎么开的,为什么不会迷路,我就带她上来看看。”陈怀秀捂嘴笑道:“既然公子闲着,就有劳你代为讲解了。我还有事儿要忙呢。”

    “咳咳,老朽也先回去了。”郑若曾便在大儿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牛长老也想闪人,可他还得操舵,只好硬着头皮留下。心说但愿公子不要记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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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教学相亲

    众人刷的一下走光了,被迫留下来的牛长老也哞的一声道:

    “你们聊,就当俺老牛不存在。”

    他们这一搞,就连赵公子都感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更别说小竹子了,一张脸红的桃花一样。

    其实几个月下来,他俩接触虽然不少。但正所谓老大和老二较劲,却把老三打没了。因为李明月和江雪迎互相暗战,互相提防,结果小竹子却没了可乘之机。

    于是乎,两人反而要比在京城时还生分了些。

    沉默的越久越尴尬,赵公子忙轻咳一声,笑道:“我也就知道点皮毛,随便给你讲讲,错了的牛大叔纠正。”

    牛长老却置若罔闻,只开他的船。老牛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张筱菁点点头,便听赵昊向她讲解,这大船是如何用舵杆操纵转向,用罗盘看方向,用沙漏计时,用牵星板定位的。

    小竹子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心说好久好久没听赵公子上课了呢。

    她忽然想到,回京后,又可以继续在家里听赵公子讲科学,好像也很不错的。

    这样想来,她不禁有些小雀跃,对回京便没那么抵触了。

    ~~

    “就是这样子。”赵公子一手指着桌上的针路图,一手指着罗盘的指针道:“我们再用丹寅针过五更,就可以入黑水洋了……呃,筱菁,我哪里没讲清楚吗?”

    “啊?”小竹子这才回过神来,忙红着脸摆摆手道:“没有没有,赵公子讲得很好。”

    她赶忙定定神,提问道:“那五更是什么意思?”

    牛长老手一滑,险些把舵杆推出去。

    “……”赵公子不禁汗颜,心说感情我全白费口水了。

    “是跟我们夜里的五更,一个意思吗?”张筱菁不好意思的开动脑筋问道。

    “时长是一样的。都是将一天均分为十更。”赵昊点点头,指着固定在船台的沙漏道:“这个沙漏全部漏完,就是一更了。”

    他顿一顿,又道:“不过,‘更’在船上,还是个速度单位。一更大概是六十里。慢于这个速度,叫‘不过更’。快于这个速度叫‘过更’。”

    “那我们怎么知道船有多快,有没有过更啊?”张筱菁这下彻底来了兴趣,忙问道。

    “这个么。”赵昊回头看看牛长老道:“给张小姐演示一下。”

    “哞……”牛长老尽量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帮自己操杆的徒弟。

    那名弟子便拿起块书本大小的木板,跑到船头上。

    透过舷窗,张筱菁看到他微微发力,将木板掷向海中。

    啪地一声,木板落在与船头平齐的位置。

    小徒弟便快步朝着船尾跑去,张筱菁见他每一步都一样近远,步频也很固定,就像赵公子做的那种上弦的小兵玩偶一样,颇为滑稽。

    “这可是苦练出来的。”赵昊从旁解释道:“每次从船头跑到船尾,时间必须一样,不然就没饭吃。”

    “这就能测速了?”张筱菁不解问道。

    赵昊指了指海面上,漂浮的那块木板,笑而不语。

    张筱菁只见那木板,不知不觉已经快移动到船尾了。

    她可是能考一百分的好学生,马上开动脑筋,转眼便恍然拊掌,脆生生道:

    “我懂了。木板入水后,短时间内可以视为静止,船却一刻不停向前,所以它很快就会被甩到船尾。让人同时起跑,如果一起到船尾,那么就可以视为,船速跟人跑的速度是一样的了。所以人从船头跑到船尾要经过训练,这是为了提高测量的准确度啊。”

    “哈哈哈,不错。”赵昊竖起大拇指,对牛长老道:“怎么样,我这个女徒弟冰雪聪明吧?”

    “哞……”牛长老心说,原来是女徒弟啊。那老牛更不该在这儿了。

    “不过公子,要是赶上阴天下雨,甲板难行怎么办?”张筱菁终于彻底进入状态了。“还有晚上要测速时,看不清水面怎么办?”

    牛长老不由神情一滞,他很少晚上行船,更没想过这问题。暗道:‘不测就得了。’

    “想要全天候,其实很简单。”赵公子却微微一笑,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一般。“你弄根长长的绳子拴在木板上,从船尾扔下去。然后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从放出绳子的长度,能算出船的航速了。”

    “而且这法子要便捷准确一些呢!”张筱菁眼前一亮,激动道:“只要预先做好计算,在绳子上做好标记,就是不识字的水手,也能一下报出航速了。”

    这下轮到赵公子汗颜了,姑娘,要不要这么聪明啊。本公子才刚点了点,就会抢答了……

    真不愧是偶像的女儿啊。我偶像的基因就是好!

    牛长老的一双牛眼,也亮了一下,他虽然不懂‘距离除以时间等于时速’,但直觉这法子跟木板测速原理相同。要是真如两人所言,能全天候,更精确,而且文盲可操,那可就是了不得的改进了。

    “不错,只要给绳子打上距离相等的结,就可以轻松测出速度的快慢了。”赵昊说着对牛长老笑道:“我来前让人弄了几根这样的绳子,咱们试试去?”

    “嗯嗯。”牛长老虽不敢言,却十分心动,但航海者的谨慎,让他不敢轻信任何东西。

    ~~

    于是牛长老将舵杆交给了徒弟,自己跟着赵昊两个,来到了船尾。

    禧娃也把东西取来,除了赵公子所说的测速绳,还有个圆形的计时器。

    这套装置是欧洲水手,在大明的‘木板测速法’基础上,改进出来的‘沙漏计速法’。他们利用等距打结的绳索计程,用一个14或者28秒的沙漏计时。这样观测每14或28秒内放出的节数,就可以表示出船舶的速度了。

    至今船舶航速单位依然称为‘节’……不过一节等于1852米左右只是个人为规定,所以赵公子从统一度量衡的角度,将一节规定为一千米。

    也就是说,在他的地盘,不会有海里的概念了。

    同时,为了取整,他将计时单位也改为18秒。这样,两个绳结间的距离,也就从反人类的英制23英尺7.5英寸,变成了清清爽爽的5米。

    并且赵昊将沙漏改进为发条计时器。只要将圆形计时器的盖子拧到头,里头就会发出哒哒的发条声,盖子往回转动。18秒后铛的一声,计时结束,转动停止。

    这玩意儿的结构,比他送给张筱菁的机械玩偶还简单,对拆坏了好几具西洋钟的赵士祯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当然,赵士祯拆钟表是为了造枪,发条计时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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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耽罗

    晚饭后,陈怀秀邀请姑娘们一起出来看星星。

    虽然,这个年代哪怕是大城市,也没有太重的光污染,女孩子们都对满天繁星习以为常。但是明亮的星辉洒落在海面上,泛起无边的银色波光。这绚丽壮观的场面,却是她们平生仅见的。

    阳春三月,海上的夜风只是微凉,而且终于不用担心会被晒伤了,几个女孩子便裹着斗篷,在甲板上一边欣赏着这海天一色的美景,一边娇笑说着体己的话。

    就连上船后一直没露面的长公主,也从舱室里出来,慵懒的靠在躺椅上,一边品着美酒,一边看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就像赵郎的大眼睛。

    已经是分开的第三天了,想他。

    赵昊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时候不管去找女孩子们,还是陪干娘说话都不是好主意。

    他宁愿去跟郑若曾讨教,牵星板的用法。

    看到他俩在顶甲板上,拿着木板比比划划,张筱菁十分心痒。但她下午时一直缠着赵昊,哪好意思再凑上去?

    她只好收回艳羡的目光,继续女孩子们的话题。

    小竹子的眼神,被一旁的马湘兰看了个正着。马秘书心中暗笑一声,这才刚离开江南,张小姐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了。

    不枉马姐姐这阵子一直为她打气,小竹子这才没放弃,终于调整了策略,迎来了转机。

    在老谋深算的马姐姐看来,三国演义自然比楚汉相争更持久。回头再努努力,弄个战国七雄出来,那自己的日子就不要太好过了。

    不过,也得考虑公子的承受能力。还是减一减,搞个春秋五霸就够了。

    至于她,自然是永不争霸、人畜无害的卫国了。

    ~~

    “阿嚏,阿嚏……”顶甲板上,赵公子连打几个喷嚏,高武赶紧给他披上斗篷。

    郑一鸾也给老父披上斗篷。

    “不打紧。”郑若曾却摆摆手,示意他别干扰自己。然后继续向赵昊演示‘牵星板’的用法。

    一套牵星板由十二块正方形乌木板构成,最大一块边长约厘米,称‘十二指’。每块都递减两厘米,到最小的一块边长两厘米的,称为‘一指’。木板的中心穿一根长约七十二厘米的绳子,制造十分简单。当年郑和就是靠它测星斗高低,度量方位的。

    别看这玩意儿其貌不扬,如今大明会用的却寥寥无几。之前赵昊向米老叔、牛马二长老打听,三人都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但光有牵星板没用,还需要与牵星图配合使用,他们谁也没见过牵星图,自然都不会牵星术了。

    郑若曾也是在胡宗宪的幕府时,以抗倭需要海战为籍口,才从南兵部的架阁库中,翻找出了若干份牵星图,其中就包括元朝漕粮海运的航路。

    他正是仗着这些牵星图,才能驱船行遍大明的海域,写出千古不朽的《筹海图编》十三卷来。

    ~~

    “牵星术其实很简单。”郑若曾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一眼北边的星空,右手便拿起‘六指’板,伸直了右臂。

    然后左手拿起穿在木板中心的细绳置于眼前。

    “眼睛先看板下缘,将下缘平水,再看看板上缘是否与北辰平齐。”说着他微微摇头道:“宽了,挡住北辰了。换四指。”

    郑一鸾赶紧换了‘四指’板,重复了上面的动作后,郑若曾见北极星出现在板上缘,方沉声道:“北辰四指。”

    他二儿子赶紧就着新式的船灯记下来……在能自己吹玻璃后,这种可以手提的、能防风雨的煤油灯,就没有任何制造难度了,只是依然用灯油做燃料而已。尤其是海上有风有雨的天气,真是船员的照明利器!

    郑若曾又用同样的方法,观测了织女星和西北布司星的位置。便戴上老花镜,查询起一本小册子来,这就是他从兵部职方司抄来的‘北洋牵星图册’了。

    终于,他翻到了自己要找的那页,缓缓念道:“黑水洋过洋,看北辰星四指平水,东边织女星七指平水,西北布司星十一指半。公子,我们没有偏航。”

    所有人闻言都松了口气,这大海遥无边际,走得又是远海航路。五十条船就像一队小蚂蚁一样,谁都不由捏把汗,担心会在这茫茫大海上迷航,那就太可怕了。

    赵公子倒不是太担心,根据他浅薄的地理知识,他们已经进了黑潮,也就是日本暖流范围。

    就算迷航了,最大可能也就是跟汪直一样,被洋流送到日本长崎。

    听了开阳先生的讲解,赵昊基本了解了牵星术的原理——一句话,在地球上某地观测到的北极星仰角,就是该地的纬度……这是很简单的几何证明题,无须赘述。

    为了增加精确度,还要辅以对其它星座的观测。航海者将航程中观测的数据记录下来,就可以得到牵星图了。这样后来者就可以利用前人的数据,确定自己所处的方位了。

    这跟欧洲将近两百后诞生的八分仪、六分仪,所用的原理是一样一样的。只是后者更为精确而已。

    赵昊让贝培嘉先试制八分仪,还命他利用南京钦天监的数据,尝试编制原始的《天文年历》。不过现在,连基本的地图作图都没规范,甚至没引入经纬度概念,短时间内自然还指望不上。

    没办法,需要上的课实在太多。饭,总得一口一口的吃。

    不过当年郑和七下西洋,全按牵星术配合罗盘,总航程几十万里都没迷航。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牵星术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开阳先生还告诉赵昊,由此丹酉针三更便可至耽罗了。

    “差不多天亮时,就能看见耽罗岛上的山了。”郑若曾介绍道:“耽罗岛也是这条航线上最重要的参照。一看到它,就可以用单癸针转向西北了,三十更后就能见到威海卫的成山头。”

    ~~

    翌日一早,赵昊心里有事,破天荒的没有赖床。天还蒙蒙亮就在马秘书的侍奉下洗漱穿戴整齐,跑到甲板上,朝着船头方向架起了望远镜。

    欣赏完了壮丽的海上日出后,他便在海平面上发现了一个黑点。

    透过望远镜一看,只见那岛好似坟包,中间凸起。赵公子可是看过《我叫金三顺》的,一眼就认出那就是耽罗了。至于中间的突起,就是传说中的烧烤山……哦不,汉拿山了。

    朝鲜人认为,站在这座山上,能拿到银河,因此起了这么个夸大其词的名字。

    耽罗,就是后世的济州岛了。但‘济州岛’这个名字,是高丽王朝高宗私改的,但无论元还是明,爸爸们都嫌改名太麻烦,依然沿用原先的旧名。

    虽然如今身为大明第一舔狗的李氏朝鲜,数度想要把名字改过来,无奈爸爸嫌烦不同意。于是济州岛这名字,李朝只能自己关起门来叫叫,在跟爸爸国交流时,依然还得乖乖用‘耽罗’。

    这跟‘好的、文西’是一个道理。

    郑若曾也出现在赵昊身边,望着肉眼可见的耽罗岛,郁郁道:“这个岛远处看着不大。但其实东西百五十里、南北六十里,有两个昆山县那么大。而且自古就是上好的养马之地。”

    赵昊点点头,表示了解。

    “原先耽罗是个独立的国家,从唐朝就向我进贡,后来被高丽王吞并。”郑若曾定定看着那座苍翠的岛屿,幽幽道:“后来被蒙元占为养马和流放囚犯的地方。等到我太祖皇帝驱逐鞑虏,高丽趁机上《耽罗计禀表》,要求将耽罗交给他们,许诺仍按元朝牧马的管理模式向大明贡马。”

    “为了让太祖皇帝同意,他们耍了个手段,在奏表中将耽罗的周长缩小了十倍,人口也减少了十倍。太祖皇帝便以为这只是孤悬海外的弹丸之地,加上岛上当时仍在蒙元控制之下,便慷慨的赐给了他们。”

    “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赵公子嘟囔一句。济州岛除了本身优越的自然条件,地理位置也绝佳,正处在大明、朝鲜和日本的海上三岔口,是中朝日贸易绝佳的中转站。

    太祖皇帝如此精明,怎么就能让棒子把这里诳去?

    哦对了,人家老朱片板不许不下海,要个破岛做啥?

    “不过还好,现在的李氏朝鲜,比当初高丽还恭顺十倍,就是给大明舔腚沟子的货色。这个岛咱们想上就上,爱干嘛干嘛,还没有大明的法律约束咱们。”离开了陆地的郑若曾,露出了狂野的一面。

    他是赵昊海上战略的头号拥趸和鼓吹者,认为只有克敌于海上,才能彻底保证大明的海疆安全。只有渡海狠狠教训日本,把他们打趴下,让他们像朝鲜一样,天天管大明叫爸爸,才能恢复天朝上国的荣光!

    而耽罗,就是郑若曾给赵昊规划的前进基地。无论以这里为商业基地,赚取日本人无穷无尽的白银。还是作为未来的军事基地,这里整军养马,挥军侵略日本都是极好的。

    “回航时,咱们去岛上转转看,再从长计较。”赵公子微笑着安抚一句,时不我待的郑若曾。

    “没什么好计较的,就是横!你越横他们就越舒服。”郑若曾伸手一攥拳,像把耽罗捏在手里一般道:“这么好的地方,让他们经营成什么鸟样子了?还是乖乖让给咱们吧!”

    ps.还有一更,不过还有一千多字,稍等哈。

第一百二十五章 麻杆打狼两头怕

    看到耽罗岛不久,牛长老便传令转舵,用丹癸针向正北偏西方向行驶。

    三月份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海面上视野极好。赵昊用望远镜不时能看到朝鲜海域的岛屿,这都是绝好的航行标记。

    事实上,到了这里甚至不用再看海图,只要有个指南针,就一定能开到天津去了。反正沿岸不是大明的疆域,就是朝鲜的地盘,完全没有任何危险。无非就是多绕点路。

    因此余下的航程十分轻松,赵昊每天陪女孩子们钓钓鱼,聊聊天,看看星星、谈谈人生,一点都不觉得枯燥。

    这天,他正在船舱里,陪着干娘打麻将,忽听外头桅杆上的水手惊喜的大喊:“看到陆地了!”

    眼看要输的赵公子,把牌一推,拎起望远镜,跑到舵室瞭望。

    果然看到九点钟方向,出现了群峰苍翠连绵的大陆。大陆的尽头,是一处峭壁巍然的海角。

    成山头、天尽头。

    这里正是山东半岛最东端的威海卫。

    “到山东了。”牛长老神态轻松道:“从这里用单甲针行四十更,就直接到大沽口了。正好用时一百更。”

    “还真是快啊。”赵昊不禁感叹道:“上次离京,紧赶慢赶,将近一个月才到了南京。”

    “公子这算是极快的了,漕船都是以三个月为期的,逾期到四个月的也比比皆是。”牛长老一脸感慨道:“虽然我们这趟格外风平浪静,但就算天气糟糕,最多半个月也能到了。”

    赵昊心说,其实要是沿着朝鲜一侧,利用暖流航行,至少能再节省一天。

    但是船员们都喜欢贴着自己国家一侧航行,这能让他们更有安全感。也许元朝的老铁们也是出于这层考虑,才宁肯多耗一天时间,也要逆流而行吧。

    “不过从现在开始,沿海的卫所也能看到我们了。”牛长老有些紧张道:“咱们这么显眼的船队,估计会引来盘查的。”

    “怕什么?谁敢拦长公主的驾,哪怕是在海上?”赵公子给他打气,但心里也未免有些打鼓。海上是没有王法的地方,万一要是有官军见财起意,客串海匪,对海上保安队也是一次考验。

    ~~

    负责此次航运安保的,是王如龙和马应龙率领的五百海上保安队。因为船多人少,没有平均分配到每条船上。而是将五条巡沙船改装为战舰,船长水手之外,每艘搭载保安队员一百名。

    五条船看上去与其余的巡沙船样式无异,但都没装粮食,船板也都做了加厚处理,水线下还包了铜皮。船舷上朝外插着尖竹密钉、挂了刺网,防止接舷时被敌人爬上来。

    除了给每艘运粮船,各留了两门佛郎机自卫,其余五十五门,和五门青铜蛇炮,都被安置在这五艘战船的甲板上。戚家军在东南抗倭后期,是以海战为主的,王如龙当然知道集中火力才有威力的道理。

    只是,这点火力在大海上仍不够看。他知道稍微像样点的海盗团,大炮都是以百门计的。而且不是佛郎机这种射程短、威力小,介于枪炮之间的玩意儿。

    一旦遇到那种一两千料的大海船,上头架十几门大炮那种,火力上将完全被压制。他就只有尽快接弦,才能一战了。

    可那样的话,难免被人家调虎离山,运粮船队怎么办?

    作为护航的一方,压力就更大了。

    这一路上,王如龙都是睁着只眼睛睡觉的,直到进了莱州湾,他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这里航行靠近海岸线,遇敌逃脱的几率要大很多。而且大明登莱、辽东两大海防区如门户一般守卫着渤海湾。还可以随时呼叫朝鲜的水师来帮忙,所以一般是没有海盗会在这里兴风作浪的。

    之所以才放下一半,是因为还有来自官军的威胁,

    王如龙知道,大明在北方的海防,那是相当的拉胯。非但没有专门的水师,登莱、辽东最大的战舰也不过四百料,没有远航能力,而且缺编严重。

    原因一个字,就是‘穷’,听说闽粤一带的官军,都换成乌尾船打海盗了。山东辽东两个穷地方,根本没钱造船。

    问朝廷要,朝廷也没钱。反正也一百多年没倭寇骚扰北边了。而且蓟镇就驻扎着数万防御鞑子的精锐官军。打不过精于骑射、来去如风的蒙古人,还打不过衣不遮体的倭寇?就看哪个不开眼的敢上岸晃悠?

    是以朝廷也不给拨钱。王如龙听出身登州卫的戚大帅说,登莱辽东的卫所军户,常年食不果腹,不得不开着战船下海打渔。要是在海上遇上肥羊,说不得也会摇身一变,问你想吃刀削面还是馄饨面?

    ~~

    果然,过了成山头之后,就能看到海上有星星点点的渔船了……登莱威海卫一带多丘陵,耕地严重不足,沿海百姓只能靠打渔为生。

    看到五十艘四百料的大船,排成三路纵队,每艘间距百丈,浩浩荡荡自东而来,正在撒网的渔民们全都惊呆了。

    直到那支在他们看来,庞大无比的船队开过去,才有军户恍然醒悟过来,赶紧驾船转回报信。

    顿饭功夫后,岸上烽堠才燃起滚滚浓烟。

    晴空万里无云,十里外的烽烟能看得一清二楚。

    很快,沿海的烽堠一个接一个点燃,这下百姓军民全都慌了神。

    在海上打渔的小舢板赶紧拼了命的往回划。大大小小的商船也纷纷向岸边逃跑,水手们嫌速度太慢,不顾商人们痛心的吆喝,开始往船外丢弃货物。

    海面上乱成一锅粥,蓬莱水城中更是鸡飞狗跳。

    警钟声响彻城头,参将游击们纷纷在亲兵侍奉下披挂着甲,赶向兵备道衙门听命。

    招募而来的水手海兵们则从码头武器库中,抬出火铳、火炮、火箭、火鸦,还有各式火药炮弹,乱哄哄的装到船上,准备出航!

    这座水城是大明在宋朝刀鱼寨的基础上修筑而成,负山控海,地势险峻,水门、防浪堤、平浪台、码头、灯塔、城墙、炮台、护城河等设施一应俱全。是大明规制最完善的一座水城,也是登莱兵备道衙门的驻地。

    但坚硬的外壳掩盖不了虚弱的本质,此时,那位登莱两府最高军事长官秦守昇,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座集合了登州卫与莱州卫全部战舰的水城中,只有正经战舰四十三艘,而且大都是百料以下的小船。

    雪上加霜的是,火炮、火药,乃至水手都有很大缺口,所以真正能有战斗力的,不过十几艘而已。

    而根据多名报信的军户反映,那支舰队都是四百料的大船,足足五六十艘之多,这怎么打的过啊!

    直到水城的参将游击等武将到来,秦兵宪才强自镇定下来,走到墙上的海图前道:“诸位,差不多明天一早,那支舰队就要到我们这里了。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蓬莱水城唯一的任务,就是守住渤海湾的入口,绝不能让敌船越过水城北面,由长岛、尽头山组成一串岛链。

    一旦敌船突破岛链,就可进入渤海湾,直逼塘沽。别人不好说,秦兵宪的脑袋一定保不住。

    见兵备道已经慌成狗,老成持重的皮参将忙劝道:“兵宪稍安勿躁,这支忽然出现的船队,扣除水手,最多也就是一万兵马。”

    “哦……”秦守昇闻言,吓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心说我一个没读过一天兵书的文官,怎么就要承受这种不该承受的压力呢?

    “兵宪莫慌,末将是说最坏的情况。您忘了咱们登州卫的骄傲,戚大帅可在蓟镇练兵呢!”皮参将赶紧补充一句道:“现在拱卫京师的大军,都云集天津一带。敌军就是有一万人,也不过正好给戚大帅练了兵。”

    皮参将顿一顿道:“何况,他们到底有多少人,甚至是不是敌人,都还两说呢。”

    “唔。”秦兵宪这才没那么慌了,他摸着修剪整齐的唇须,点点头道:“皮将军言之有理。那我们具体该怎么做呢?”

    “先向天津卫示警,向辽东卫、威海卫求援。”皮参将忙沉声道:“同时立即派快船递进侦查监视,末将愿率主力于长岛海域列阵,就算与敌同归于尽,也绝对不会让他们越过防线的一步!”

    “真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啊,皮将军!”秦守昇感动的热泪盈眶道:“本官本该与你同生共死,无奈你也知道,我晕船啊。只能在这里等你凯旋的消息了!”

    “请兵宪静候佳音吧!”皮参将抱拳行礼,率领游击等手下昂然出去,走向码头。

    “老大,咱们真要去决一死战?”离着兵备衙门远了,身后的游击忍不住问道。

    “决个屁。”皮参将啐一口道:“准备好快船,看情况不妙咱们就按老办法开溜,反正顶缸的是姓秦的。”

    所谓老办法,就是自己把自己的战舰弄沉。因为海军有其特殊性,它不像陆军,让你死战不退,你就得战至最后一人。不然都算临阵脱逃。

    海军的战船一旦沉了,水手和海兵就没法作战了,撤出战场天经地义,所以不算临阵脱逃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炮

    皮参将带领蓬莱水军全部主力,于黄昏前赶赴长岛,在月亮湾隐藏起来,静候那支来历不明的船队上门。

    长岛上,向东一面筑有炮台,如果明日要战的话,背靠炮台迎战心里能踏实点。

    难捱的一夜过去后,派去刺探军情的快船终于回来了。

    在皮参将等人紧张的注视下,斥候禀报道:“那支船队悬挂的是日月旗,应该是一队大明民船。”

    船只在海上通信困难,以悬挂不同旗帜表明身份。大明的民船喜欢悬挂日月旗,卫所水师另有自己的军旗,比如登莱水城悬挂的就是威风凛凛的鲲鹏旗。

    反复追问确实没有悬挂其他旗帜后,皮参将等人松了口气。是大明的船队就好,再横他也不敢得罪官军。

    “大哥,咱们要不要……”眼看猛虎变肥羊,游击不由贪心大起,其余将领也满怀期冀的望着皮参将,显然做惯了这档子买卖。

    也难怪,大明毕竟还没解除海禁,这里又是拱卫京畿的要津,就是把你的船队尽数击沉,你也没处说理去。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这些水营军官,身上的血债比海盗也不少。

    “嗯……”皮参将沉吟起来。

    方才斥候再度确认,对方确实有四百料巡沙船五十艘,而且吃水很深,显然是满载的。随便扣下几艘,弟兄们都能吃个满嘴油。

    不过这么大的船队,搞不清来头怎敢贸然下手?他仔细回忆着山东南直一带的大船主,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长江口的沙船帮能摆出这么大阵势。

    “沙船帮,他们不是在长江里捞食吗?跑到我们山东作甚。”皮参将大惑不解。

    “管他来干嘛,这是捞过界,必须付出代价!”手下们嚷嚷起来。

    “就是,手都伸哪儿来了,不给他剁了去,还以为我山东无人!”

    架不住手下撺掇,皮参将终于下决心拦住船队,管他青红皂白,先按惯例扣船,等对方船东来赎。

    “出湾,在航道上列队,一艘也不许放过去!”皮参将下定决心,豪气干云的下令。

    “嗷嗷!”这条船上的水手们,闻命都发出兴奋的狼嚎。打仗他们虽然满心抗拒,打劫却怎么都不嫌累。

    ~~

    当清晨的薄雾散去,蓬莱水师的舰队在长山水道列队完毕,没多会儿就看到那支庞大的船队从东面驶来。

    皮参将站在顶甲板上,拿一根两端挖通的竹筒,凑在眼上眺望。他已经能看清那些船上的桅杆了,上头果然悬挂着普普通通的日月旗,没有其他的旗号。

    这一带洋流向东,对面的沙船又是满载,虽然张满了帆,但依然显得缓慢笨重。

    皮参将经验丰富,早选择了最有利的位置列阵,非但有岸上的炮台支援,对面一旦想要逃跑,他还可以马上挂满帆顺流追击,转眼就能追上。

    一切尽在掌握!

    皮参将彻底放下心来,下令炮手装弹,准备打一轮齐射,吓阻一下这支目中无人的船队。

    渐渐的,那船队越来越近,五里、四里、三里……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开炮!”皮参将狠狠下令,要教训一下这些不懂事的小赤佬。

    炮手们用松明火把点燃引线,大炮嗤嗤冒着火花。

    忽然,身边的游击猛推了皮参将一把,沉声尖叫道:“不能开炮啊,有龙旗!”

    “啊?!”皮参将顺着手下所指,果然看到对面船队中,最大的一艘六百料沙船上,悬挂着四面蓝底金龙旗,还有清道旗和降引幡!

    之前那艘大船被前头开路的船只挡住,直到距离近了才能看清它的旗号。

    皮参将等人登时亡魂皆冒。

    山东藩王多,临近的青州就是衡王的封地。不然他们也不认识,这只有亲王出巡时,才能打的旗号。当然,那旗上其实不是龙,而是蛟,这就不是他们能分辨出来的了。

    “停,停,别开炮!”皮参将惊叫起来,恨不得扑上去把炮口堵住。

    但已经来不及了,十几门大炮相继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十几枚炮弹呼啸着飞出去,落在四五百米外的水面上,激起一串水花。

    还好射程有限,离那船队还远着呢。

    “大哥怎么办?”手下们全都慌成狗,虽说藩王不得擅自出封地,但更不能向藩王开炮啊。

    “冷静,我们是尽忠职守,开开空炮又不会死人。”皮参将强自镇定下来,他已经顾不上打劫了,满心想的都是脱身之计。

    ~~

    江南航运船队。

    王如龙的三艘战船早已在船队前一字排开。另外两艘殿后,防止被人包了饺子。

    看着二里多以外的水柱,王如龙搁下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轻蔑的抹一把红胡子道:“丢人!”

    别看他一副满不在乎,其实是演给下面人看的。

    王如龙心里清楚,人家那十几门大炮虽然射程不远,真打起来火力却足以压制住己方,造成巨大的伤亡。海上就是这样,早就过了以人力相斗的年代,现在比的是船坚炮利。

    “队长,要不要还击啊?”手下中队长沉声问道。

    “奶奶的,咱们什么时候打不还手来着?”王如龙狠狠啐一口道:“开几炮,也让他们听听响。”

    其实他这儿就三门蛇炮能派上用场,佛郎机的有效射程才一百多米,还不够丢人呢。

    不过什么时候都不能输了气势,先打几炮回敬一下再说。

    炮手们早已经装填完毕,闻命马上用长长的火绳,点燃了蛇炮的引线。

    所谓蛇炮,是目前欧洲主流的长炮管加农炮。这种炮射程远,可以直瞄射击,大大提高了射击精度,在欧洲各国的海陆军中都唱主角。

    不过眼下距离超过了一公里,还是要给点仰角,增加些射程的。

    反正谁也没指望能打中。威慑射击的话,当然打的越远越好了。

    三门卜加劳铸炮厂精心打造的青铜蛇炮,喷出长长的火舌,呼啸着射出三发实心炮弹!

    双方此时相距一公里以上,已经在蛇炮的射程内了,但命中的几率微乎其微,是以保安队也没抱什么希望,对面的官军同样也不在乎。

    谁知,在两发炮弹掠过官军船队头顶的同时,第三发炮弹它就命中了,命中了……

    而且正好命中了皮参将的座船。

    他呆呆看着甲板上的大窟窿,吓的合不拢腿,什么炮有这么大的威力?难道是传说中的红夷大炮?也太可怕了吧!

    幸好大明的船只都有水密舱,中一发炮弹就算进水也无沉船之虞。

    但这发炮弹彻底把官军的胆气打掉了。看到对面的点子又硬又横,再纠缠下去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

    “撤!”皮参将冷静的下令道:“天塌下来,有兵宪大人顶着。”

    “大哥,起码得搞清对方的身份吧,不然我们如何回禀,怎么跟天津卫通报?”一名千总提醒道。

    “说的是,那你带一条船留下来,问明情况。”皮参将整了整那千总身上的战袍,和蔼道:“你就是今天的带队军官,我们都没出过海。你说好不好哇?”

    “唉,好哇……”那千总想跳海的心都有了,只怪自己多嘴,成了背黑锅的主。

    ~~

    江南航运船队。

    看到官军的船队撤走,王如龙这边也松了口气。他真担心那一炮会把对方惹毛。

    还好,对面没有那么大火气。就是嘛,官军要不是欺软怕硬惯了,又怎么会让小小倭寇骑在脖子上痾屎。

    宣布解除战斗状态后,水兵们熄灭了点燃的松油火把,清空炮膛、将炮弹重新装箱……佛郎机很简单,取出子铳即可。麻烦的是那些蛇炮,还有火枪,装填后就无法退膛了,只能打掉了事。

    不过这次保安队学乖了,朝着海面空旷处放起了空枪空炮。一阵密集的枪弹声中,一个炮手被中队长带到王如龙面前。

    “队长,刚才那炮就是这小子打的。”中队长一脸古怪道。

    “你叫啥名儿?”王如龙看一眼那炮手,又黑又瘦……好吧,这是这年代最常见的模样。看着呆呆的,不像是个精神小伙。

    “回队长,俺叫褚六。”那小伙儿一嘴山东话。“海上保安队直属炮队炮手!”

    赵昊的保安队有三大兵源,一是投奔来的前戚家军,和他们带来的浙兵;二是从昆山招募的乡勇;三则是西山公司支援的北方流民,主要来自河南、山东一带。这褚六一张嘴,就能听出他是第三类。

    “出溜?你是打算出溜到哪去?”王如龙不禁大笑道:“这个名儿在船上不好,弄不好就出溜到水里去了。我给你改个名吧。”

    “哎,好。”褚六这名字,也不是什么正经名,队长给新起个,当然巴不得。

    “叫什么好呢……”王如龙一捋红胡子道:“你这一炮打得响啊!就叫你褚六响吧。”

    “哎,谢队长赐名,俺以后就叫褚六响了。”褚六开心的直点头。

    “褚六响啊,你说俺该怎么罚你啊?”不得不承认,北方话的感染力就是强,王如龙口音都被对方带偏了。

    “啥,还得罚俺?”褚六响傻了眼。“打准了还有罪了?”

    “那是官军的船,你干人家一炮,出了人命算谁的?”王如龙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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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津卫

    “队长,算了吧,反正是蒙的,别赏也别罚了。”旁边的中队长赶紧和稀泥。

    “俺不是蒙的,是瞄着打的!”谁知那褚六响竟不领情。

    “哟嚯,给你根针眼就敢认,给你个窟窿就敢捅,你小子胆子够大的。”王如龙又拍了他脑瓜子一下。

    “俺真是瞄着打的。”褚六响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涨红了脸道:“打炮不就是为了打中吗?为啥打中了要罚俺,还说俺是蒙的?”

    “停……”王如龙见这小子有点轴,赶紧打住话头道:“简单,你再打一炮看看,要是打中了,老子非但不罚你,还要重重奖你!”

    “好!”褚六响也不怯场,一口答应。

    这时,保安们已经收拾好甲板,见有热闹看,又赶紧打开一箱炮弹,将主甲板上的一门蛇炮清膛。

    王如龙扫视下海面,伸右臂眯左眼,用大拇指对准东海口旁边的一片礁石,这是大帅传给他们的测距法,他也毫无保留的传给了手下保安们。

    “就打1.1公里外那片礁石吧。”王如龙对褚六响下令。

    “好嘞!”褚六响点点头,略一思索,将定装发射药减去一成,塞入炮膛,用压杆杵实了,再填上用棉布包裹的炮弹。研究中心研发的这种沾着油脂的薄棉布,可以防止漏气,增加射程,所以褚六响才要减少发射药的用量。

    副炮手用长钎子将火门清理干净,同时插破发射药的纸袋,然后将五寸长的引线插入火门中,把火绳点燃,递到褚六响的手中。

    褚六响却不急于点炮,而是随着船身的摇晃,不断轻微的改变蛇炮的俯仰角。这样无论船身怎么横摇,火炮身管的瞄准线始终保持水平。

    甲板上安静极了,所有人都目不转瞬看着褚六响。他却已经进入人炮合一、物我两忘的境地。

    王如龙观察的仔细,发现这小子的呼吸居然和船身的摇晃同步了。

    在前浪刚过、后浪刚起的缓浪间隔,褚六响瞄准了礁石水线以下的部分,迅速点燃了被他掐短的引线。

    轰的一声,炮弹激射而出,呼啸着命中了远处的礁石,碎石飞溅而起!

    船上也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保安们一拥而上,把褚六响高高抛起,差点扔到海里去。

    “这小子有两下!”王如龙满意的摸了摸脑袋。海上保安队里,终于有个神炮手了。

    “褚六……响,在我们中队,平时就是射击第一名啊。”中队长如释重负的笑道。

    “你咋不早说呢?”王如龙白他一眼。

    “这不打中了才说吗,要是打不中哪还能说。”中队长狡黠的嘿嘿一笑。

    “狡猾。”王如龙笑骂一声道:“给他记功一次,赏银十两。回去记得提醒我,给他申请个特别晋升。”

    “好嘞。”中队长脆生生应下。

    江南安保没有执行集团五等三十六级的职级制度,而是另行一套含金量更高的职衔制度。当然相应的,晋升的难度也就更高。没想到褚六响因为炮打的好,就能获得特别晋升,真让人羡慕。

    ~~

    这一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到长公主此行的愉快心情。海上保安队每天都要进行射击练习,她早已习惯了那隆隆的炮声。要是哪天不打炮,她还感觉少了点儿什么呢。

    她更在意的是,船队能不能在十天到天津卫。

    三天后,大沽口到了。从三月初一自崇明三沙放洋,到今日正好满十天!

    当长公主看到天津卫守军在大沽口列队欢迎自己驾临时,开心的合不拢嘴,直夸自己的干儿子懂事能力强,解决了干娘一块大心病!

    “我娘怎么乐成这样?”李承恩感觉酸酸的,自己的娘对赵昊可比对自己亲多了。

    “漕粮终于可以北运了,殿下替你舅舅高兴很奇怪吗?”禧娃一脸你好白痴的表情道。

    “是吗?”李承恩嘟囔一声,心说我怎么没看出长公主殿下有这么高尚。

    ~~

    大沽口,是大明第一海防要塞,素有京津门户、海陆咽喉之称。成祖皇帝定都北京后,不断加强此处的防务。非但建有完备的卫城、雄伟的炮台、还在此驻扎了上万精兵,扼守这条入京要道。

    统帅这里的文官武将分别是天津兵备道曹科,和蓟镇东路副总兵胡守仁。两人已经收到登莱兵备道的飞马传书,得知长公主殿下从海路返京的消息。

    恰好此时,南兵部的八百里加急也送到了大沽口。两相印证,二人这才不疑有它,赶忙摆出最隆重的仪仗,让士兵们在大沽海口两岸列队,他们也乘坐战舰,出海相迎。

    之所以出海相迎,一是为了表示恭敬,二也是为了提前搞清楚状况,不能让这么大的船队,稀里糊涂就进了大沽口。

    当两人身穿朝服登上平江号,看到头戴珠翠庆云冠、身穿霞帔,气质高贵令人不能逼视的长公主殿下时,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来。

    胡守仁看到笑眯眯立在长公主身旁的赵昊时,另一半心也放回了肚子,小声对曹科道:“是良民。”

    “呃……”赵公子听到老胡对自己的评价,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才是良民,你们全家都是良民。

    胡守仁眼下也顾不上赵昊,赶紧跟着曹科一起给长公主磕头行礼。

    “二位大人都平身吧,本宫此番由海路返京,对地方多有叨扰,深感不安呐。”一回到北边,长公主便自动恢复了威严高贵,全身上下哪还有一点痴缠的小女人味?

    要不是干儿还指望着天津卫,她才懒得跟这些小角色敷衍呢。

    “谢殿下。”被长公主定义为小角色的正四品兵备道曹科,和正三品副总兵胡守仁,这才赶紧起身。前者忙应声道:“殿下也是奉旨返京,才不得不冒此奇险,实在可敬可叹。凤驾能莅临大沽这种偏僻海疆,我等臣下万分荣幸啊!”

    双方客套完了,曹科想请长公主到卫城休息,宁安自然没那个兴趣,便直接拒绝,说自己现在归心似箭,问怎么才能最快回京。

    曹科告诉长公主,大沽河十分宽阔,水流丰沛,可行千料大船。由大沽河西行百里便可汇入大运河北上京城了,十分便利。

    不过大运河的水量就远远不够看了,水道也浅,最多能行四百料沙船,所以长公主的的平江号进不了运河,得换乘其他船只。

    长公主听说直接坐船就能进大运河,心情十分愉快,哪还会在乎换一次船?直接下令沿着大沽河逆流而上。

    胡守仁带兵,与曹兵宪一同护送长公主出防区。路上,他终于逮到机会跟赵昊说话了。

    “胡大哥,久违了。”赵公子笑眯眯的向这位戚继光的左膀右臂拱拱手。

    “是啊赵公子。”胡守仁高兴的一个劲抱拳还礼道:“能见到你真是惊喜啊,前日道蓟镇还跟大帅聊起你来,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

    “是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赵公子睁着眼说瞎话,大沽口、天津卫是他海运的终点,这里所有文武官员的资料,早就摆在他的桌头了。“胡大哥近来可好,大帅一切安好?”

    “都好都好。”胡守仁笑道:“现在有张相公罩着,日子好过些了。前阵子郭总兵也调走了,由大帅以右都督、练兵总理兼任蓟镇总兵,终于没有掣肘,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那实在太好了。”赵昊知道,这是张居正因为没能保住王如龙三人,弥补戚继光的。加之与戚继光在东南合作无间的谭纶,当上了蓟辽总督。有这两位大佬保驾护航,戚大帅的日子不要太好过。

    “对了,这次王大哥也来了,就在前头第一艘船上。”他又对胡守仁道。

    “是吗?!”胡守仁十分惊喜,他和王如龙亲如兄弟,一年没见甚是想念。说着话,他再度抱拳向赵昊诚挚道谢:“公子在江南为弟兄们做的事,俺老胡铭感五内,若有什么用得到老胡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胡大哥这样说就太见外了。”赵昊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高风亮节道:“能为英雄们做点事,小弟荣幸至极。”顿一顿,他又笑道:“再说,他们也都帮了我大忙,要是没有他们帮我镇着场子,我那江南集团早就被太湖水匪抢光了。”

    “哈哈哈!”胡守仁大笑道:“弟兄们干别的不行,打土匪跟玩似的。”

    “能遇到胡大哥实在太好了,我还在发愁王大哥他们五百人怎么安顿呢。”赵昊苦笑道:“虽说是护送长公主的保安队,但就这么大喇喇进京,也未免招摇了些。”

    其实保安队把那身黑皮一脱,换成水手的蓝色短打扮,就完全不用担心扎眼了。

    但这里已经是京津,还有官军护送了,哪还用王如龙他们操心。赵公子也就找个借口让他们歇歇,也好在天津卫地面上提前拉拉关系。

    这一点很重要。等到漕粮海运开始之后再拉关系,成本高不说,效果也会很差。

    他可是早就如雷贯耳,天津卫出了名的死要面子规矩多。这是个光砸钱没法收买的地方,得先把感情培养起来,再谈生意就顺溜多了。

    “你放心,我来安顿。”胡守仁大包大揽道:“兄弟假假也是个副总兵了,安顿几百人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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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京师米巨贵

    平江号上。

    胡守仁说完,对赵昊挤眼笑笑道:“需要我给老王引见一下地头蛇?”

    “那就再好不过了。”赵昊拊掌笑道:“胡大哥真是心细如发,小弟的心思一点瞒不过你。”

    “哈哈哈!”胡守仁得意大笑道:“你要是光为了护送长公主,还用带几十船粮食北上?”

    “不能白跑一趟嘛。”赵公子笑眯眯道。

    “那你该贩丝绸啊。”胡守仁笑道:“再说,以赵公子如今的家业,看得上这点小生意吗?”

    “这是我干娘体恤民众,特意带去给京城百姓压惊的。”赵昊笑眯眯道:“你就权且这么信吧。”

    “好!老胡就这么信了。”胡守仁笑得前仰后合道:“公子还跟当年一样风趣,老胡喜欢得紧。将来要是也被朝廷扒了这身皮,你可一定要收留老胡啊。”

    “那还不得倒履相迎,马上让金大哥给你倒位子。”赵昊也受宠若惊的笑道。可惜胡守仁也就是套套近乎而已,他跟金科、王如龙三人不同。那三人原是戚继光在绍兴招募的老百姓,被革职之后就一无所有。

    胡守仁可是世袭骁骑右卫指挥佥事,世世代代都有高官做得,怎么可能会下马下海呢?

    ~~

    两人言谈甚欢,时间不知不觉飞快过去。胡守仁护送长公主,当然不能老是玩消失。

    赵昊又请胡守仁给戚大帅带了封信,两人才结束了交谈,各忙各的去了。

    胡守仁去长公主的舱室外亲自站岗,赵公子则‘无意中’在前甲板,碰见天津兵备道曹科,然后很自然的请他喝茶。

    天津兵备道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兵备道。一般兵备道都是以监察为主。天津兵备道却是什么都管的亲民官。

    因为天津地区只有三大卫所,没有州县等行政机构,故而天津兵备道除了要履行一般兵备的职责外,还要承担起州县官的民事、刑事之责。

    此外,还因为天津位于海河要冲、京畿门户,是南运河和北运河的交会处,所以兵备道还兼有驿递、河道两项重要职责,而且在其日常工作中占比还不低,故而天津兵备道又有‘金带驿丞’、‘红袍河官’的诨号。

    总之,其权力远比一般兵备道大得多。在天津地面上,完全没有分权掣肘之虞,方方面面都是这位曹兵宪一个人说了算。当然,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敢太乱来。

    而且这位曹兵宪也十分谨慎,对赵昊客气恭维不断,掏心窝子的话却半句不说。

    好在赵昊也没打算跟人家交浅言深,大家认识一下,混个脸熟就差不多了。反正漕粮海运对天津来说是个大好事,这里将一跃成为大明北方,首都外最繁华的城市。曹科应该没道理不配合吧?

    要是不配合也不怕,换掉就是了。

    以赵公子和江南集团如今的势力,动个部堂督抚有难度,想要换个四品兵备道还是可以办到的。

    ~~

    第二天,船队行至三岔河口,由此便可汇入大运河了。曹科和胡守仁下船,拜别了长公主殿下。

    宁安长公主换乘一艘四百料的沙船,继续朝通州航行。至于平江号则搭载着王如龙的海上保安队,驶回大沽口等待船队从京城返回。

    分开之后,船队沿着大运河北上二百里,就可以到通州了。

    大概是因为漕运断绝,漕船都被挡在黄河以南的缘故。往日里繁忙拥堵的大运河,变得顺畅无比。河面上往来的船只少了一半不止,北上的漕船更是一艘都不见了。

    长公主的座驾又享有最高通行权,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抵达了通州。

    到了通州已是下半夜,众人也懒得再下船了。船队便在路上护送队伍的引导下,连夜沿着大通河西行,翌日一早就抵达了北京城。

    ~~

    此时阳春三月,护城河两畔花红柳绿。蓝天碧水一河清,正是北京城一年最美的时节。

    河面上,到处是出来赏春的游船画舫,公子王孙、官家小姐们陶醉于这欣欣向荣的无边春色中。女史佳人们轻弹琵琶,浅吟低唱的一首首春歌。

    这些衣食无忧之人不会知道,眼下也正是寻常百姓,最难捱的春荒时节。去年的存粮已经告罄,离新粮下来还早。他们又得卖力春耕,吃不饱饭干不了活啊!

    家里的老人孩子更是只能吃稀,每天提着篮子到处挖荠菜、撸榆钱回去充饥。就连柳树芽都采回去焯水,跟榆钱拌着吃了。

    北京城人口百万,靠野菜哪够养活啊?

    年年度春荒,今年特别难。

    因为自从黄河决堤、漕运断绝的消息传到北京,原本就蠢蠢欲动的粮价,一下就上了天。

    这才不到一个月,竟然从一两银子一石米,涨到了二两五!

    这个价钱放在苏州也要命。京城的百姓收入也就苏州市民的一半,让他们还怎么活啊?!

    ~~

    大通河是漕运的终点,也是整个京城粮食交易的集散地。河两岸光粮行就有上百家之多。

    原先,都是城里的粮商米行来这里批发。但近来老百姓宁肯多跑十几里,回去时还得背着沉重的粮食,也要跑到这里来买米。

    图的就是这里能比城内便宜个一分五钱的。

    可惜,这里一样天天涨价。

    此时,排着队买米的百姓,绝望的看到,粮店卸下门板后,挂出的木牌上,今日粮价已经变成了二两七一石!

    “怎么又涨了?!”老百姓们已经被不断高涨的粮价,逼得快要崩溃了。任何一点上涨,都能刺激的他们嗷嗷直叫。

    “昨天还是二两五,这一宿又涨了两分银子!”

    “干脆明抢好了!”

    听着百姓们抱怨如潮,伙计们低着头不说话,只把桌子抬到店门口,把大杆秤也在门口架好,等着东家出来开售。

    这样安排是东家的意思。现在粮价涨得老百姓都红了眼,不敢把他们放进店去。还是让他们在门外排队安全些。

    好一会儿,穿着长袍,头戴**帽,留着八字胡的店东出来了。

    一看到他,老百姓的声音陡然又高了八度。

    “巨三爷,你也太黑了吧,怎么又涨价啊!”

    “就是,你赚起来没够,我们可都要饿死了!”

    “不怕生儿子没**?!”老百姓的言语,是一天比一天粗鄙。

    好在巨三爷已经习惯了。自打决定涨价起,他就把自己的祖宗老子娘都献出来,任凭他们骂去。反正又不会少块肉,还是趁机多赚点来的实惠。

    大不了,回头给祖宗多烧点纸,补偿一下就是。

    “本店已然库存见底了,补货也遥遥无期。要不是你们这帮饿死鬼在外头喊,我还真不想开门呢。”巨三爷便哼一声道:“你们再嚷嚷今天就不卖了,明天少说涨到三两!”

    “别别别……”老百姓们早就知道,大通桥所有粮店都串通一气。每天定价相同,谁也不会便宜一个子儿。

    “你赶紧卖你的粮!”这种时候很难齐心,总有人希望赶紧买了踏实,所以总是闹不起来。

    毕竟,这里是驯服已久的天子脚下,不是闹事儿成性的苏州城。别看老百姓嘴皮子厉害,其实怂的很。

    粮行老板们正是抓住他们这个弱点,才会肆无忌惮的涨价。

    巨老板见状,再接再厉的打击他们道:“说了多少遍,运河断了,一二年修不通了。这江南湖广的粮食运不来了,你们总是不信。”

    “哎,怎么会这么倒霉呢……”老百姓满面戚容,彻底没了脾气。

    有人依然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大声嚷嚷道:“这些年,漕运也不是断了一回两回,哪次不是几个月就修好了?”

    “就是,不运粮食十几万漕工,几万漕丁吃什么去?”人们就爱相信有利于自己的观点,古今无外乎此。“朝廷别的不管,也会把运河先修好的。”

    “说修就能修好?”巨老板满脸轻蔑的哂笑道:“告诉你们,这次不是哪里淤塞,哪里决堤了。而是整个六百里河道都没水了,整个黄淮乱成一团,一二年且修不好了!”

    “你胡说!”百姓惶恐、悲愤,可怜、无助。

    “嗨,我就敢把话撂这儿!”巨老板却得势不饶人,愈加嚣张道:“半年之内,要是有成船的江南米运到,我巨有财把姓倒过来写!”

    “那还是巨……”有识字的哂笑道:“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还没说完。”巨老板也是来了那股劲儿,冷笑道:“我再按一两银子一石米,敞开了卖三天,如何?!”

    “……”这下老百姓全都无话可说了,巨老板都敢打这种赌了,显然短时间内绝无粮船抵京了。

    于是他们垂头丧气的排好队,等着买他家的天价米。

    见局面被自己彻底压下,巨老板以获胜者的姿态,得意洋洋的一挥手,高声吆喝道:“开售!”

    话音未落,却见队尾出现了骚动。然后就听大通桥上有人高喊道:“快看呐,运粮的船队来啦!”

    “哇……”的一声,人群一片哗然,百姓们也顾不上排队了,潮水般涌向河两岸。

    果然看到一队沙船缓缓从西面驶来。船上的水手将芦棚揭开,露出满载而来江南大米!

    “天无绝人之路啊!”有老者哭着跪在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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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嗡嗡放心了

    转眼之间,‘巨富米行’前,便一只鸟儿都不剩了。

    “唬人的吧?”巨有财一脸不信,让伙计搬开桌子,放自己出去看看究竟。

    河两岸人头攒动,巨老板仗着身高体壮,好容易挤到近前。果然看到大通河面上,一排满载的四百料粮船,从西面缓缓驶来,一眼望不到头。

    只见水手们掀开了船上的芦棚,露出里头堆满的麻袋。他们还故意拆开麻袋,将白花花的大米展示给老百姓看。

    京城百姓见状忘情欢呼,虽然这些大米不是给他们的,但这直截了当的粉碎了,无良奸商炮制断粮的谎言,看他们还怎么哄抬物价?

    巨有才嘴巴张的老大,双眼瞪得跟癞蛤蟆似的,搞不清这些大米到底是哪来的?行会早就得到确切消息,黄河在沛县决堤,六百里运河不能通船,今年都不会再有漕粮北运了。

    那这些粮船是什么来路?从南边飞过来的吗?

    正满心疑惑间,他忽然看到那些粮船的船头上,插有一面面醒目的开道旗。

    上头有的写着‘宁安长公主凤驾’,有的写着‘奉旨’、‘海运’等字样。

    “长公主……奉旨……海运?!”人们将三块牌子连在一起,自认为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是陛下命长公主,从海上运来了粮食!”百姓们再度欢呼起来,有人高喊‘皇帝万寿无疆’,有人高喊长公主‘青春永驻’!

    “你们这米,真是从海上运来的?”岸上有人大声问道。

    “那当然了,我们初一从苏州崇明岛放洋,十天就到了天津卫!”水手们早就反复演练过,回答的字正腔圆,声音洪亮,务必让所有人都听清。

    “海上也能到天津卫?”京城百姓闻言震惊,这是他们的盲点。“真的十几天就能到?”

    “怎么不能?大海都是通着的,永乐年间就漕粮海运过。”水手们按照标准答案高声答道:“而且蒙元一直就是海运,我们还能不如他们?!”

    “那不能够啊!”京城百姓的自尊心,一下子被撩拨起来,顿时觉着海运也没什么难度了。

    “海路……”巨有财却额头冷汗津津,万没想到还有这事。

    这时,特意去通州接驾的鸡公公,从船舱中出来,对着一众围观群众抱拳道:

    “咱家乃长公主府总管,奉殿下令旨好教老少爷们知道,运河淤塞确有其事。然当今隆庆皇帝仁德慈悲、爱民如子,断不会饿到天子脚下的百姓。”

    老百姓闻言热泪盈眶,一阵山呼万岁。

    待到众人安静下赖,鸡公公方继续不紧不慢道:

    “故而,陛下特命长公主从江南,采买粮食两万石,试行海运以暂代漕运。殿下以千金之躯,亲率船队由海路北上,果然一路平安,顺利抵达天津卫,沿大沽河入大运河,直抵大通桥!”

    “长公主!长公主!长公主!”长公主在京城百姓心目中,早就是活菩萨一样的人物。老百姓听说她为了大伙儿以身犯险,更是感动的稀里哗啦,忘情呼喊着她的封号,比方才喊‘皇帝万岁’的声音可高多了。

    鸡公公笑眯眯的等着,好容易安静下来,这才继续高声道:“这次运来的粮食,全都以成本价一两三一石,就地发售!”

    “哇!”哗的一下,人群顿时沸腾了。这便宜了整整一半啊!

    若不是船在河里,他们怕是这就要飞扑上来了。

    “大家不要急,不要挤!”看着无数双手朝自己伸过来,鸡公公忙又高声道:“海路既然通了,就还会有粮船源源不断抵京,足够供应大家的!很快就会敞开供应的,任何时候都能买到……”

    老百姓是安抚下来了,巨有财却彻底慌了,他赶紧缩着脖子,想要趁人不注意溜走。

    可老百姓怎么会让他如愿?不知多少双手伸出来,同时拽住了他的胳膊、衣裳。

    “巨老板,别走啊!”

    “去你店里买米去,一两一石敞开卖!”

    “卖三天!”

    “你要是敢说话不算数,就砸了你的破店!”

    “是吗?还有这好事儿?同去同去!”围观群众闻言,也跟着起哄开了。

    “这,这……”巨有财想跳河的心都有了,可老百姓哪能让他如愿,几乎是把他架着,往不远处的巨富米行涌去……

    ~~

    四十余艘粮船由陈怀秀和牛长老带着,到漕运码头卸货。有鸡公公照应着,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长公主的座船则继续驶往御码头。宫里派人来知会过,陛下命她一下船就带着儿女进宫,还特意吩咐让赵昊也一起。所以赵公子只好继续跟着干娘。

    听着百姓对皇兄和自己的称颂声不绝于耳,宁安觉得有些对不住赵昊:“明明都是我儿张罗的,却让干娘和我皇兄摘了果子。”

    “娘这话就太见外了,咱娘俩谁跟谁啊?”赵公子一脸至诚至孝道:“再说,不打着娘的旗号,江南航运的船能顺利开进大沽口?早就让朝廷的水师拦下了。”

    船上其实都挂着‘江南航运’的灯笼,只是被长公主盖住了风头罢了。但有心人一定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真是好孩子啊。”宁安开心的大包大揽道:“你放心,漕粮海运的事儿,陛下那里包在娘身上。”

    “嗯。”这就是赵公子为什么要让干娘出风头的原因,现在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她一定会全力办成的。

    “可惜……”不过宁安有自知之明,叹口气道:“这么大的事儿,光皇兄点头还不够,得内阁也同意才行,说不定还得上廷议。”

    “嗯,孩儿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赵昊微笑着点点头。他也想快刀斩乱麻,把事情敲定,但漕运利益集团是绝对不会让他轻易过关的。

    ~~

    娘俩正说着话,沙船在御码头停下,便有大太监冯保率领一众宫人恭候多时了。

    赵昊虽然跟冯保关系不错,毕竟赵二爷‘铁骨状元’的名号,就是冯公公认证的。不过这种公开场合下,两人当然假装不熟,只飞快的眉来眼去一下,便按部就班的见礼如仪。

    长公主坐上八抬凤轿,赵昊和李明月兄妹也有小轿坐。待四人都坐定,冯公公高唱一声‘起轿’,太监们抬起轿子,锦衣卫头前开路,打起长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朝紫禁城进发。

    赵昊其实蛮意外的,自己虽然认了长公主干娘,但这种关系是不会被官方承认的。隆庆皇帝请妹妹和外甥吃饭,叫自己个外人作甚,难道又缺钱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寻思的,反正见面之后就知道了。隆庆皇帝就这点好,向来有啥说啥,明明白白,从来不玩什么君威莫测、帝王心术之类的。

    ~~

    不一时,凤驾入宫,队伍直接进去乾清宫。

    冯保请宁安先进去东暖阁跟皇帝见面,赵昊和李承恩三人则在外殿候着。

    东暖阁中,隆庆心情颇为忐忑,问一旁侍奉的滕祥道:“都收好了没?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就不完整了。”

    “该收的都收起来了,陛下您看,哪还有一样露在外头?”滕祥忙应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隆庆仔细看看暖阁中,所有的厌胜瓷都已经收起,各种少儿不宜的玩意儿也都被正常的摆设代替。这才放下心道:“让她看到了,肯定要给朕砸了的。”

    “是是。”长公主袖藏皮鞭,来找陛下算账的英姿,让滕公公印象极为深刻。这次她被皇帝连环夺命催回北京,不爽是一定的,还不知怎么发飙呢。

    主仆俩正惴惴不安的检讨着,便听外头小太监一声高唱:“宁安长公主求见。”

    “宣。”滕祥颤声道。

    隆庆赶紧站起来,整了整衣襟,又对着镜子露出八颗牙齿,笑脸相迎。

    “宁安拜见皇兄。”宁安带着一阵香风,从外头袅袅而来,敛衽向隆庆皇帝道万福。

    “哎呀妹子快平身,让哥哥好好看看你!”隆庆皇帝赶紧一把扶住宁安,一脸慈爱的看着妹妹愈显年轻的脸,余光却瞥向她的腹部。

    确定宁安的肚子没什么起伏后,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说好歹家宅安宁、没出人命。

    兄妹俩落座后,隆庆发现妹子的情绪还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暴躁。这让他大感安心之余,又有些好奇,心说妹子是不是玩腻了。

    却也正常,自己三宫六院都腻歪了。何况她才一个,整天泡在一起,不腻歪才怪。

    想到这,嗡嗡不由暗赞自己英明。古人云,堵不如疏,还真诚不我欺。

    宁安看着皇兄的神情变幻不定,好像在沾沾自喜,又好像保住了什么宝贝一样,不禁奇怪问道:“哥,你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我很好很舒服,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隆庆皇帝开怀大笑道:“倒是妹子你,这次南下,是不是发现所谓江南美景也就那么回事儿,看看就看腻了啊?”

    “没有啊,江南美景好着呢。”宁安却满脸相思的一叹,吟出白乐天的《忆江南》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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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大明第一小胖子

    乾清宫,外殿中。

    赵昊正跟李家兄妹等候皇帝传唤,忽听殿门外响起冯公公的叫声。

    却是一种从没听过的语调,就像慈爱的老奶奶一样。

    “太子爷,慢一点,别摔着!”

    话音未落,便听噗的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门槛一绊,拍在了地上。

    “哎呀,太子爷!”冯公公尖叫起来,旋风般冲进来。

    居然抢在一旁侍立的小内监前头,一把抱起了那团肉。

    赵昊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个孩子。也难怪赵公子眼拙,毕竟他来大明后,见到的小孩一个比一个瘦,就连大户人家的孩子也都苗条的很。像这么胖的小孩子,他还是头一回见。

    只见那孩子两瓣腮帮子鼓鼓的,圆滚滚的脑袋上全是肉。方才那一绊,摔掉了他头上明黄色的‘爪拉帽’,露出一个刮得锃亮的小光头,跟个小胖和尚似的。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国朝儿童有剃发习俗,皇室子女也不例外,宫中还设有专门的‘篦头房’,专门为皇子皇女理发。凡皇帝子女诞生,到满月剪胎发,百日命名后,便按期剃发,谓之‘请发’。和民间儿童一样,都将头发全部剃掉,一根不留的,一直到十岁才开始蓄发。

    当然,平时他们都戴爪拉帽,外臣也看不到他们的光头。

    那爪拉帽正好滚到赵昊脚边,他弯腰捡起来的功夫,就见那小胖子终于回过神,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对冯保又踢又踹,埋怨他摔着自己。

    冯保一边搂着他小心陪着不是,一边狠狠瞪一眼跪在旁边的小内侍。“长眼干什么吃的?不知道接着点儿?摔坏了太子爷你们都得死!”

    “把他们拉下去,打板子!”小胖子也哭喊着。两个可怜的内侍被拉下去,他却依然不依不饶,劈头盖脸打自己的‘大伴’。

    李明月凑到赵昊耳边,小声嘀咕道:“这就是朱翊钧那个讨厌鬼。”

    小时候她还挺喜欢这个乖巧的表弟的。但自打这小子当上太子后,就被惯得不像样了。在皇帝和两位娘娘面前还能收敛点儿,一离开他们的视线,马上就无法无天、上房揭瓦。

    去年夏天,太子妄图将一只青蛙,塞到她的贴身宫女彩云领子里。被李明月狠狠教训了一顿,自此两人便互相不爽。

    赵昊心说,不愧是万历,三岁看老,老阴阳人了。

    眼见冯保快要被太子折腾散了架,李承恩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拎起直扑腾的太子,朝他的屁股拍了两巴掌道:“差不多得了,欺负太监算什么本事?”

    “你敢打我?”朱翊钧气得手脚扑棱,仿佛要变成飞天神猪。看清对方后,忽然没了脾气。“咦,表哥,你可算回来了……”

    就像李承恩崇拜赵二爷一样,他也打小崇拜着自己的大表哥。所以一听冯保说,姑姑一家回来了,他才急忙跑过来,然后绊倒在门槛上。

    “太子殿下又胖了。”李承恩把他搁在地上,摸一摸朱翊钧的双下巴道:“得减减肥了,不然都看不到自己小鸡了。”

    “能看到,不信你瞧。”朱翊钧急了,马上就要解裤带,却发现自己不会。“大伴,快把本宫裤带解开。”

    冯保这个汗啊,李娘娘不愿让太子跟小爵爷一起玩,原因就在这里。跟着这混小子能学出啥好来?

    当然,也有李贵妃不愿太子跟长公主家走太近的缘故,只是这理由没法摆出来说罢了。

    冯公公好劝歹劝,才劝住七岁的太子脱裤子。

    朱翊钧跟李承恩亲热完了,目光越过彼此讨厌的表姐,落在赵昊身上。

    “你谁呀,怎么会在这儿?”小胖子不客气问道。

    “这就是我兄弟赵昊,跟你提过的。”李承恩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刻还靠得住,忙给赵公子解围。

    “哦,赵日天?”小胖子显然对他有印象,在冯保搀扶下,站在把官帽椅上,平视赵昊道:“望远镜就是你造的?”

    “呃……”赵公子嘴角抽搐几下,心说赵日天是什么鬼?

    “对赵大哥放尊重点儿。”李明月闻言大怒,朝太子晃晃拳头。

    “赵日天,赵日天!”小胖子却不怕她,愈发不住声的叫起来。

    自从上次被吓哭之后,他已经从外公那里知道,天下没人敢动自己一指头。表姐再凶,也只能吓唬吓唬自己,不敢真动手的。

    “你!”李明月恨得牙痒痒,却还真拿他没办法。

    “差不多得了。”还得李承恩出马,才让朱翊钧打住。小爵爷又不好意思的对赵昊道:“这是去年你坐那个热气球上天,太子殿下也在宫里看到了。见了就问我是何方神圣,做出如此牛逼的壮举。我便拿根树枝,把你的名字写在地上,结果字写得垮了点,他就念成了赵……日天。”

    “你就是拆开念,它也是曰天。”赵昊这个汗啊,他忽然发现‘曰天’也不比‘日天’强多少。

    幸亏大明没有文字狱,不然就凭这名字,自己都能被喀嚓喽。

    “你这么弔,有没有新玩意儿献给本宫啊?”朱翊钧期冀的打量着赵昊,就像大雄望着小叮当。

    赵公子又有一种自己是蓝胖子的感觉。好在他知道要进宫,随身就带了几件小玩意儿当礼物。

    不过赵昊却不肯马上拿出来的。因为眼前这个小胖子,未来将统治大明四十八年。

    ~~

    朱翊钧就是未来的万历皇帝,也是玩坏大明的第一责任人。所谓‘明实亡于万历’并非虚言,这货留给后人的摊子实在太烂。又摊上小木匠和不高兴两个二百五,才硬生生开翻了大明这艘航母。向世人演示了一把,飞龙骑脸怎么输?

    而且根据赵昊研究,万历的倒行逆施,跟他青少年时期的教育失败有很大关系。

    李娘娘、冯保、张居正组成的铁三角,展现出了奇高的执政效率。但在对小皇帝的教育上,却失败的一塌糊涂。

    正是因为三人对心智早熟的万历管的太严、太多,甚至威胁废掉他,换他弟弟当皇帝,让万历形成了扭曲的表演人格。他表面越是恭顺温良,内心就越是严重的逆反。这就造成了他在张居正死后的大爆发、大反扑,尽反张政不说,还对张党赶尽杀绝……

    干掉张党后,为了表示自己比姓张的强,他也假模假样的勤快了几年。结果发现治国这件事,真不是‘我上我也行’,累成狗不说,而且做多错多挨骂多,毫无成就感。

    然后万历发现一个真理,不上班天天宅着和妹子玩,真爽!于是就几十年不再上朝了……

    虽然他爷爷也不上朝,但嘉靖还管事儿,而且知道把合适的官员安排在合适的位子上。他是真不管事儿,而且骂他的人多了,他就干脆把官员全撵回家。朝堂一空,世界终于清净了。

    大明朝这辆全身毛病的破车,竟然提前四百年实现了无人驾驶!不车毁人亡才怪呢!

    所以如何修理好这熊孩子,避免他走极端,是个关乎历史走向的重大课题。

    虽然事出突然,未竟深思熟虑,但以赵公子的人生智慧,哄个小屁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着朱翊钧朝自己伸出小胖手,他便笑眯眯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我给你个好玩儿的。”

    “你!”太子殿下刚要发火,听了后半段,却绷住脸没发出来道:“什么好玩儿的?”

    “可以自己的动的画。”赵昊诱惑他道。

    “那……好吧。”朱翊钧终究才七岁,抵不住玩具的诱惑,乖乖压住脾气,叫了声:“赵哥。”

    “哎。”赵公子差点没绷住,让万历叫声哥,那感觉倍爽。要能再点跟华子,人生无憾了。

    他便从次元袋,哦不,袖中掏出一个寸许厚的圆盘,搁在桌上道:“来,我教你玩。”

    万历……划掉,改为朱翊钧,便蹦下椅子,跳到他身边,按照赵昊的指导,把眼睛凑到盘壁的透镜上。赵昊便缓缓旋转手柄,让太子殿下欣赏起史上最早的动画默片来。

    这是徐元春和徐维志捣鼓出来的‘活动视镜影戏’,可以视为诡盘的第三代产品。主要有两点改进,一是利用了潜望镜原理,可以带来更好的观看感受。二是将原先仅有一圈的分解动作纸片,替换成画有三百六十副连续动画的纸卷。并用机械带动一个旋盘,旋转手柄就可以看到活动的人,变幻的场景。

    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画片长度足够,终于可以在猎奇之外,开始表达叙事了。

    在赵昊看来,这玩意儿跟西洋镜之间,只差个稳定明亮的光源。再加上一个幻灯机,甚至可以直接放动画电影了……

    托两个弟子的福,赵公子头一次感觉,自己有生之年能再看上电影。

    虽然这玩意儿还只是个半成品,却让太子殿下看得拔不下眼,再度激动的出口成脏道:“我操,这个弔!”

    赵公子无奈的翻翻白眼,听到这一句,他就知道这是谁教他这些脏话了。

    小爵爷讪讪一笑,小声嘀咕道:“我也是跟老前辈学的。”

    赵昊心说,你老前辈跟我学的。

    感情转了一圈,朱翊钧的脏话,还是起源于赵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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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鹿王本生

    乾清宫,东暖阁。

    听了长公主的回答,隆庆有些搞糊涂了。“既然江南好,干嘛回来这么早?”

    “还好意思问我?”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把长公主鼻子险些气歪。“不是你派宦官传旨催逼,让我这个月必须回来的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隆庆嘟囔一声,讪讪道:“朕其实是给你留了还价的空间的,只要你能三月启程,就不算抗旨。”

    “哼,稀罕。”长公主得意的哼一声道:“往后我来去方便,再去苏州,不用特意跟你告假了。”

    “怎么讲?”隆庆一愣,心说莫非你变成鸟人了不成?

    “你知道我从苏州到天津,用了几天?”长公主笑眯眯道。

    “几天?”

    “十天。”长公主依然感到十分震撼道:“海上行船实在太快了,三四千里水路,十天就到。反倒是从天津到京城这点儿运河,足足走了五天。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这么快啊?”隆庆也吃了一惊。起先他听南兵部急报说,宁安从海路回京了,吓得他好几宿没睡踏实。这会儿仔细一想,奏报上长公主的启程日期,可不就是三月初一嘛。

    “比朕,比朕去……”他想说比朕去某某地还快。可忽然悲哀的发现,自己最远就去过天寿山皇陵,还是给父皇送葬。此外只去过一趟荒草蔓生的南海子,就再没离开过北京城了。

    嗡嗡忽然感觉自己好可怜,这哪是当皇帝啊?这分明是在坐牢!

    他觉得都要窒息了。便把气撒在妹子身上:“那也不能说去就去!”

    “为什么?”宁安登时不干了。“你干嘛吼我!”

    “我没吼。”隆庆忙矢口否认,又压低声音,一脸严肃道:

    “懂不懂什么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走的夜路多了,总会碰到鬼,明白吗?”

    “不明白。”宁安闷声道。

    “你品,你细品。”隆庆心说我容易吗,一个当哥的,操着当爹当妈的心?不过父皇要是在世的话,估计早就把你腿打断,再把那业障阉了弄到南京看孝陵去了吧?

    哎,这样一想,朕还真是仁德呢。

    ~~

    不过兄妹之间,终究不适合探讨这种话题。隆庆点到即止,另起话头道:“对了,你在大通桥说,自己奉旨运米进京。朕怎么不记得有说这话啊?”

    “嗨,我船上插了几块牌子,一面写着自己的名号。一面写着‘奉旨’,一面写着‘海运’,结果老百姓给连起来念成‘长公主奉旨海运’了。”宁安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真的?”隆庆狐疑的看着妹妹,他虽然不聪明,但绝对不傻。

    “当然是真的了。”宁安点点头,一脸无辜的看着隆庆道:“眼见那么多老百姓欢呼起来,妹妹我能否认吗?”

    “不能。”隆庆摇摇头,否认岂不就是说皇帝心里没有百姓?那罪过可大多了。

    “所以我只能让人宣布,船上的粮食都是皇兄让我从海上运来的,悉数以成本价出售。”长公主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嘤嘤道:“结果我千辛万苦运来的粮食,一文钱没赚不说,还得落皇兄的埋怨。”

    “别哭别哭。”隆庆赶紧拿起帕子递给她,小心翼翼解释道:“其实听到这儿,朕是很高兴的,这世上也只有妹子,才会这样毫无私心的为哥哥着想。”

    “你知道就好。”宁安一边擦着泪,一边问道:“那我到底哪儿,触着皇上的逆鳞了?”

    “没那么严重。”隆庆摆摆手道:“就是你最后让人说,往后还会不断有粮食海运抵京……这话朕肯定没意见,可就怕引起朝议啊。”

    “让他们说去吧。”宁安愤愤道:“又不用他们出船出粮,我们娘们自己掏钱,给皇兄养活子民还有罪么?合着他们无能,别人就得陪着一起干看才行?”

    “唉,朝廷的事情太复杂,哪讲什么道理?”隆庆苦笑一声道:“明明是对的事,但因为会损害到很多人的利益,不能做。明明很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却偏要用复杂别扭的方法,因为那样符合更多人的利益。”

    说着他又长叹一声,站起身道:“其实朕在潜邸时,就常听高师傅说起,漕粮海运现在一点难度都没有,只是因为漕运牵扯的利益太多,所以每有重提海运者,必被群起而攻之。朝廷偶有海运尝试,也会被多方作梗,落个草草收场,不了了之。”

    “总要试试再说吧。”宁安不服气道:“以前是官办,什么都要朝廷出,才会处处卡脖子吧。”

    “要是高师傅回来了,这事儿朕支持你去做。”说完,隆庆目光温和的看着妹妹道:“但现在李陈二公当国,你多半是要失望的。”

    “可我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宁安迎着皇兄的目光,一脸苦恼道:“要是办不到,我个妇道人家食言而肥倒无所谓,可皇兄出口成宪,不能不算话啊……”

    “唉,你呀你,是逼着朕出头啊。”隆庆苦笑一声。他可以在大臣面前不要面子,却不能在百姓面前失了威信。

    当然,反之亦然。大臣们可以在朝堂上不给他面子,却不能在百姓那里损害了他的威信。

    毕竟维护皇帝陛下的权威,是符合大明所有人利益的事情。

    是以思来想去,隆庆皇帝感觉还是可以稍稍开个小口子的。

    “这样吧,朕拟一道特旨,命你代表宫里,全权操办此事……也不要说是漕粮,就说贩运江南之米以解燃眉吧。”隆庆字斟句酌道:“再加上‘一欸漕运恢复,抑或京城供粮正常,即停止采办’,这样应该就不至于被封还了。”

    宁安听得替他憋屈,却也知道,这是皇兄能办到的极限了。便郁郁应道:“成吧,往里贴钱还要装孙子,这大明朝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病了呗。”隆庆也哼一声道:“朕想请回高师傅来治一治,无奈有人畏他如蛇蝎!”

    想到反对高拱回来的人里,还有他信赖倚重的陈师傅。隆庆厚道的打住话头,意兴阑珊的摆摆手道:“算了,妹子好容易回来,说这些扫兴的作甚。”

    兄妹俩说了好一会儿话,皇帝方对宁安道:“你先去见见你皇嫂吧,她念叨你好几回了。回头过来一起用晚膳。”

    “好。”宁安应声告退。

    隆庆又吩咐滕祥,让人把三个小辈叫进来。

    ~~

    待到小内侍来前殿传人时,小胖子已经管赵昊一口一个赵哥了。

    没办法,谁让赵昊给他看的动画片,只有上集呢?还有下集没看到,把个小胖子勾得抓耳挠腮,缠着赵公子问结局是什么。

    “九色鹿王有没有被抓到啊?”只听太子殿下问个不休道:“会不会被做皮袄啊?”

    不错,赵公子给小胖子看的,正是‘鹿王本生’的故事,这个故事曾经被上美影改编为动画片《九色鹿》,给赵昊同年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且这是一个‘好心救一个落水将要淹死的人,反被此人出卖的故事’,赵公子感觉很趁小胖子。

    当然,他的偶像张相公,就是那只漂亮的九色鹿王了。

    所以赵公子思来想去,决定以这部片子为蓝本,让徐元春制作一部动画片出来给小胖子看。看看能不断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给小胖子洗洗脑,让他长大后不要那么薄凉,少干点儿忘恩负义的缺德事儿。

    毕竟六七岁正是一个人三观开始形成的时候,也许童年种下的一颗三年的种子,在将来就能结出善果呢。

    当然,赵公子也不知道这套能不能成。不过反正就算改变不了小胖子,至少还能跟未来皇帝拉拉关系。所以这波,横竖不会亏。

    至于为什么要分上下集,当然是吊着这小子的胃口,好让他对自己朝思暮想了。

    于是赵公子一脸为难的告诉小胖子,再等等,下集还没制作出来呢。

    朱翊钧毕竟还小,也不知道问他要剧本,反正就傻乎乎的信了。

    正待问问下集啥时候出来,小内侍进来,说陛下传他们进去。

    “本宫也要去?”小胖子指着自己的下巴。

    “是的,太子殿下。”小内侍给他个很肯定的回答。

    “哎……”朱翊钧像泄了气的皮球,似乎很不情愿去。

    赵昊不禁有些奇怪,隆庆皇帝哪怕是放在四百年后,那都是慈父的典范了吧?这小子怎么会不想见他呢?

    赵公子也不想想,赵二爷简直是慈父中慈父。他还不一样不愿凑太近?

    那不一样好吗?本公子已经是大人了!

    赵公子向李明月投去询问的目光。

    小县主却给他一个,‘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的眼神。

    ~~

    果然面圣时,赵昊就明白了。

    只见那在外头还非得冯保背着,一步不肯走的小胖子,一进去东暖阁,马上咕噜一下从大伴怀里下来,规规矩矩走进去,奶声奶气给父皇磕头请安。

    隆庆皇帝简直被儿子这副可爱的样子给融化了,一把把他抱起来,亲了又亲。

    把个赵公子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方才还满嘴脏话、流里流气的太子殿下,居然转眼就成了人见人爱的乖宝宝。甚至连声线都变了,而且是无缝切换!

    他不是没见过戏精,却没见过这么小的戏精。

    原来小胖子不是不想见他爹,而是不想当着自己的面见他爹。

    毕竟对一个戏精来说,还有比被看穿表演更尴尬的事情吗?

    那可能就只有明知道会被看穿,却还是得表演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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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紫禁城。

    长公主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从陈皇后那里出来后,还是往那女人住的翊坤宫走了趟。

    对于长公主来看自己,李贵妃十分高兴。见了她从江南带来的丰厚重礼,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宁安的手,与她并肩坐在榻沿上,絮絮叨叨说起了体己话。

    “他姑,现在想想,当初就不该让你把皇店和皇庄让出来。唉,你说我在宫里又不能出去,只能让我爹和我哥帮忙看着,可他们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皇庄还好说,庄稼种下去总有收成,那些皇店可是真赔钱啊……”李贵妃这算是服了软,虽然还是习惯性的撇清自己。

    宁安听的是既解气又生气,解气自不消提,李家两个白痴非要把皇庄皇店抢过去,这下搞砸了吧?正凸显本宫的能干与不易。

    生气的是,这些皇店经营的都是最赚钱的买卖,还没人敢使绊子。就是拴条狗在那,也不至于赔钱。李伟父子竟然能把自己的心血糟蹋成这样,真是气煞老娘。

    不过宁安知道,李贵妃最是护短,自己要是跟着骂他爹他兄弟,保准会招记恨。于是说了些谁都得交学费、慢慢就会好的套话。

    “真是看着容易干起来难,年底一盘账,他们足足赔了八万两。”李贵妃郁郁道:“要不是卖了点西山公司的股票,这个年就要过不去了。”

    当初西山公司成立时,赵昊让长公主卖给陈皇后和李贵妃各五百股原始股,当时李贵妃还挺舍不得掏那五千两银子的。结果一年不到,五百股变成五千股,每股股价超过五十两。五千两变成了二十五万两!

    为了给娘家填窟窿,应付宫里的用度,加之李贵妃也觉得股价涨的让人眼晕了,就在大栅栏西山公司大厅挂出一半,套现了足足十三万两。等办事的太监把十三万两伍记的会票送到他手中时,李贵妃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之前只是听说西山公司的股票值钱了,她总还觉着有些玄乎,现在是真金白银拿在手里,不信也不行了。没想到长公主刚从皇店抽身,转头又创了十倍百倍的家业出来。看来老爹和大哥说的一点不对,人家宁安长公主就是有本事,根本不是靠着皇店才赚这么多钱。

    现在李娘娘一是后悔当初股票买少了,不过好在长公主还给皇家代持了一份,早晚还是自己的。二是后悔当初不该听爹娘挑唆,为了抢皇店得罪了真正的财神娘娘。

    现在长公主让出了皇店皇庄,双方也没有利益冲突了,和她搞好关系才能赚钱。所以李娘娘又开始拉拢长公主了。

    宁安对这村姑的心思一清二楚,但谁让人家手里捏着王炸呢?未来的天下终究是人家儿子的。虽然心里不爽,可为了子女计,捏着鼻子也得把这村姑哄住。便安慰李贵妃,回头再有赚钱的生意,一定再算她一份。

    李贵妃等的就是她这句,愈发觉得宁安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便跟她掏心掏肺起来。

    只见李贵妃一脸担忧道:“他姑,你看到陛下那一屋子摆设了?”

    “哦?”宁安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你没看到那些瓷器上,”李贵妃声如蚊蚋道:“画着光着屁股的……”

    宁安瞬间会意,她还是知道皇兄的爱好的,便摇头道:“没看见啊。”

    “肯定是知道你要回来,命人收了。”李贵妃叹气道:“陛下让滕祥陈洪孟冲三个杀材引诱着,整天脑子里就不想别的了。宫里这么多女人还不够,前日又下了中旨,要在京里选三百秀女入宫呢。”

    不用说,这些事儿都是从太子的冯大伴那里听来的。

    “是吗?”宁安娥眉微蹙,怪不得回来一见到皇兄时,就觉得他清减了不少,没想到竟是纵欲过度的表现。

    她忽然想到某人也是这样,不禁感到一阵心疼。暗道,得再给赵郎加点营养费了。

    “我劝他也不听,还嫌我烦,让我带好孩子少说话。”李贵妃愤愤然道:“还不是担心他放纵下去,怕会伤了龙体吗?”

    宁安点点头,她自然也是担心大哥的。

    “而且听说,那几个杀材还给陛下弄各种偏方药丸,不管什么来路他都敢吃,也不怕吃出毛病来。”李贵妃忧虑的握住宁安的手道:“陛下是不听我们的,我们一张嘴,他就认为是争宠。他姑,也就你说的话,他还能听进去。你可得多劝劝他。”

    “嗯。”宁安点点头,她自然希望皇兄龙体康健、长命百岁。自己当然要劝,可他也得听才行啊……

    ~~

    那厢间,乾清宫东暖阁。

    隆庆皇帝和小辈们亲热完了,便把小胖子递给冯保,让冯大伴带他和李明月兄妹,先去给皇后请安。

    陈皇后又不认识赵昊,他自然不用跟着去凑热闹。当然,主要还是皇帝有话要跟他说。

    小辈们离开后,连伺候的孟冲都掩门出去,暖阁中只剩下隆庆和赵昊两个。

    隆庆脸上依然挂着慈祥的笑容,问赵昊道:“怎么样,太子很可爱吧?”

    “呃……”赵昊心说,果然在父母眼里,孩子都是完美的,连皇帝也不能免俗。

    他赶紧将自己知道的那些,什么‘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之类,赞美太子的溢美之词奉上。

    明明是套话,隆庆皇帝却十分受用,乐得合不拢嘴道:“对啊,朕也是这么觉得。祖宗保佑,给了朕这么好储君啊。”

    说着他便打开话匣子,老生常谈的炫耀起来。

    “这孩子比朕聪明多了,他四岁就识好些字。才四岁啊!朕都十岁了,还目不识丁呢。”

    赵昊心说,这不能说明你儿子聪明,只能说你爹太失职,让你变成了失学儿童。

    “他还特别懂事。去年,朕在宫中纵马奔驰,他看到后竟然劝朕,‘陛下天下主,独骑而骋,宁无衔橛忧?’当时他也才不过六岁,你说厉不厉害?”隆庆骄傲的鼻子都要翘上房梁了。

    赵公子却只觉一阵恶寒,这种文绉绉的书呆子话,怎么也不像是那顽劣的小胖子能说出来的。八成是冯保教的。也就只有隆庆才会当真吧?

    当然,赵公子嘴上,还是恭维不停的。把个隆庆皇帝哄得别提多开心了。遂愈发亢奋道: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太子若是教育好了,绝对能担得起社稷中兴的重望!”

    赵昊心说屁咧,他不把你老朱家的江山败掉,那就要邀天之幸了。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敢说的……

    “这话不是朕说的,而是诸位大学士的公论。”隆庆满脸兴奋道:“所以太子就是一块品质上佳的璞玉,朕要好好雕琢他一番,为大明培养出个中兴的明君来!李相公、陈师傅他们也早就上疏,希望让太子过了生日就立即出阁读书。”

    赵昊心说,果然是童年缺了啥,就想在孩子身上弥补回来。看来小胖子早早就得背上小书包了。

    谁知隆庆却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只听皇帝话锋一转道:“但被朕拒绝了。”

    “呃……”赵公子差点没噎到,感情刚才说那么热闹全白费了。

    “朕的意思是,太子还小,这个年纪认认字写写字就差不多了,这点小事儿冯保就能干好,用不着麻烦诸位学士大学士。”隆庆淡淡道:“所以朕意思是,出阁读书待太子十岁以后再作商议。”

    赵昊微微点头,这段历史他知道。内阁大臣们都希望太子早点出阁读书,但一向对朝臣们都十分迁就的隆庆,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却表现的十分强硬。在大臣的反复请求下,一直拖到隆庆六年四月,才勉强同意。

    而那时,距离他驾崩只有两个月了。

    隆庆自然不会跟赵昊解释原因。但赵公子知道,这本质上是对太子教育主导权的争夺,它关乎太子未来是成为隆庆心中期望的好皇帝,还是文官集团期望的好皇帝。

    隆庆想要什么样的继承人?当然是英明神武、乾纲独断,励精勤政、纬武经文了。

    文官集团想要什么样的皇帝?自然是‘亲贤臣、远小人’,垂拱而治的圣天子了。

    皇帝想要个有主见,不受任何人蛊惑,大权独揽的继承人。文官集团想要的,却是听话……而且只听文官的话,不听宦官、武将和外戚的话,安心在宫中当‘宅男’的摆设。

    说白了,就是以隆庆皇帝为模板,再打造个弱化版的隆庆出来。隆庆自己就深受其害,又岂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将来重蹈覆辙?

    所以他想先亲自教育太子几年,待其三观基本形成后,再交给大臣们培养。他甚至暗下决心,等太子十岁之后,再拖几年,到朱翊钧十几岁时,就不容易被洗脑了。

    不过隆庆有自知之明,光靠自己和太监们,只怕会荒废了太子这几年。还是得让儿子多开眼界,多明事理,于是他想到了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科学。

    但他又担心,儿子会被科学洗脑怎么办?朱翊钧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再成了沉迷科学、不可自拔的科学家,还怎么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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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赵家胡同

    是以反复思量之后,隆庆也不愿让儿子拜赵昊为师。只想让他多跟赵昊亲近亲近,耳濡目染一下,开开眼界,知道这世界并非完全如学士们所说的那样,就可以了。

    至少几年之内,他是这样打算的。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于是隆庆吩咐赵昊,在京这段时间,多跟李承恩兄妹进宫,多带太子玩玩,多给他讲讲科学,便转换了话题。

    “说说吧,江南到底怎么了,为何会乱成这样?”隆庆皇帝盘膝坐在榻上,脸上终于有了些帝王该有的威严。

    不过也是,上任巡抚被烧成重伤。现任巡抚一上来,就猛干前任首辅,抄了徐阁老的家不说,还把他家人都抓起来。甚至连堂堂小阁老,都成了在逃的通缉犯。

    这几个月来朝议哗然,被皇帝留中不发的弹章,已经堆成小山了。让海瑞再这么蛮干下去,隆庆也要顶不住压力了。

    赵昊曾有银章密奏专门论及此事,但奏章毕竟篇幅有限,很多问题没有提及,还是当面问问才妥当。

    赵昊早料到,隆庆会质询此事,便将自己所见所闻讲给皇帝听。当然,他在里头干的那些好事儿,是只字不会提的。毕竟做好事不留名,是赵公子一贯的风格。

    隆庆知道他跟徐家的梁子,说话肯定有倾向性,私底下也会偷偷使绊子。但万万不会想到,赵昊这么小的年纪,才去江南不到一年,就能成了倒徐联盟的盟主。还以为他也就是敲敲边鼓,狐假虎威一下呢。

    所以对赵昊的话,就信了**分。

    听完赵昊的讲述,隆庆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他大张着嘴巴道:“徐,徐阁老可是出了名的清廉,在京城二三十年,就没见他穿过一件新袍子。怎么家里这么能贪?”

    “不知道。”赵公子摇摇头,不做判断只陈述道:“听说海公已经把账目报到内阁了,陛下应该很快就能看到。”

    “唉,不看也罢。”隆庆摇摇头,意兴索然道:“当年,严嵩父子巨贪,就是徐阁老查办的。还命人出了本《天水冰山录》刊行天下。难道也要给徐家编一本,让天下人知道反贪的比贪官还能贪?这对朝廷有什么好处?”

    赵昊忙点头称是,心下却不以为然,打几只大老虎怎么了?你不打老百姓就不知道了?这不掩耳盗铃吗?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就连这耳目之职,都是被皇帝强加的。这些国事大政还轮不到他来评论。

    其实隆庆只是跟他发发感慨,也没有要深入探讨的意思。端起茶盏呷一口,又把话题转到海运上,仔细问他海运到底有无风险,最大运量是多少,成本几何?

    赵昊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自然大吹特吹海运的优越性。他告诉隆庆皇帝,海上有经年不变的洋流,可以让船只毫不费力的往返津沪之间。而且这次仓促之间,只临时调用通航长江的沙船,如果专门造海船的话,运力自可大大提升。想运多少都没问题,无非就是造更大更多的海船嘛。

    至于风险,只要避开夏天的台风季节,其余时节的风浪再大,也不至于倾覆船只。只要在航线上,设置好避风港,并不比在内河危险多少。

    最后就是成本了,损耗加运费,最多只需要两成就够了。而且这已经把船只损耗、货物漂没计算在内。

    不过赵昊强调,这是江南集团能做到程度,不代表朝廷海运也能做到。

    隆庆自然理解这话的意思,闻言怅然许久,方长叹一声道:“漕运一石米,耗羡加运费最少要三石,朝廷这是坑了百姓多少年啊。”

    “是啊陛下,江南湖广的百姓的负担实在太重了,偏偏他们含泪缴纳的血汗,还到不了国库中。”赵昊也神情凝重道:“结果朝廷一穷二白还要空担骂名,百姓不堪重负、抛荒逃亡,上上下下全都苦不堪言。”

    还有半句话他没说,但隆庆自然明白——全都便宜了中间的贪官污吏。

    “……”隆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无能为力的事情,越说越让人充满无力感。

    看到隆庆的反应,赵昊暗暗一叹,就明白没可能越过百官,快刀斩乱麻了。

    虽然他早知道这是在想桃子……

    ~~

    在宫里陪着皇帝用了晚膳,宁安便带着孩子们回十王府街了。

    路上,她告诉赵昊,皇兄会颁下特旨,命她代表宫里,全权操办贩运江南之米抵京之事。

    赵昊闻言神情一振,虽然一欸漕运恢复,抑或京城供粮正常,即停止采办,但从无到有就是最大的胜利。等海运常态化,反对派很多的借口就不攻自破了。

    宁安热情邀请赵昊住进长公主府,小县主也满面娇羞与期待。只有李承恩一脸紧张,显然不希望引狼入室。

    好在家里还有一堆人等着他呢,赵公子便婉拒了干娘的邀请,在长公主府门口换乘自己的马车,回去自己在赵家胡同的新宅。

    他上次来北京,住的是老哥哥在春松胡同的宅子。也不能老是鸠占鹊巢,再说他现在护卫增加了一倍,还多了好些随员。而且自己一进京,弟子们势必会搬来同住,再住老哥哥家就太拥挤了。

    于是他年前便知会他大哥,寻一处宽敞的大宅。这样老爷子和自己进京时住一住,赵显结婚后也有地方安家了。

    年后,赵显就回信说,宅子已经找好了,就在春松胡同南边,隔了条大街的赵家胡同。

    赵公子起先心说大哥还挺讲究,寻个宅子还得带上自家的姓。

    后来才从唐胖子的信上知道,原来是大哥把整条胡同的五套四合院都买下来,将五座院落并联成一座宅邸。所以整条胡同只有他一家而已,不叫赵家胡同叫什么?

    赵家胡同离着十王府街不远,马车不一会就到了。

    高武挑开帘子,赵昊从车上跳下来,看着胡同里的五处大门中,都挂着对‘赵宅’的灯笼。中间的大门外,还有大照壁、上马石,端得是富贵气派。

    他不禁莞尔,对迎出来的赵显笑道:“大哥真是好手笔啊!”

    “弟弟说笑了,我就是花钱的本事,还不得靠你赚钱的本事?”在北京历练了一年,赵显也成熟了,也开朗了。他快步上前,给了赵昊一个熊抱。

    等赵昊和赵显分开,便听一声深情万分的呼唤:“公子,你可算来了,可想死唐胖子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又发福了唐友德一把搂住。唐胖子抱着他呜呜直哭,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再不出场就要彻底沦为十八线小龙套了。

    “你先放开我,不然我就把你派爪哇去……”赵昊奋力挣扎,不知道唐胖子对自己哪来这么大热情。

    他好容易才挣脱了唐胖子的魔掌,便见王武阳已经满脸泪水的扑上来。

    “保持社交距离!”赵公子飞起一脚,把大弟子踢了回去。

    “三百一十天没聆听师父的教诲,弟子就像离开水的鱼,快要活不下去了。”王武阳毫不在意,依然一脸孺慕之情的抹泪道:“一见到师父,弟子就又如鱼得水,重新活过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王鼎爵、于慎行,还有来凑热闹的王锡爵,全都一阵恶寒,许久没听大师兄拍马屁,难免有些不习惯了。

    待弟子们恭敬的向赵昊行礼,孙大午和郭大也赶紧给主人磕头。好容易寒暄完了,赵公子才在众人的簇拥下,从中门进了赵府。

    宅子里灯火通明,入门正对一座砖砌影壁,南有倒座房七间,北面为垂花门。从垂花门进第二进院落,有三间正房带耳房及东西厢房,两侧墙上还另开屏门,通向东西两院。

    赵显告诉赵昊,京里有的是大宅子,但都被达官贵人们占下了。并非有钱就能马上买到的,得碰……非得赶着哪家勋贵巨富忽然败了,或者哪位尚书大学士致仕还乡,才有机会得手。

    赵昊又着急要住,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下几座相邻的四合院,打通了先凑合着住。等他们回江南时,再拆了重建个大宅子就是。

    赵显买的这五座四合院,中间两座都有五进院落,几十间屋。其余三座稍小些,一个四进的两个三进,地方是足够足够的,就是样式不太统一,也没有个花园、荷塘之类,所以还是得拆了重建。

    当然,到底怎么建,还得赵昊和老爷子来拿主意。

    “哈哈,我是无所谓的,爷爷也不会常来北京,大哥喜欢就好。”赵昊笑着拍了拍赵显的肩膀道:“新郎官下个月就成亲了,还是等等听听新嫂子的意见吧。”

    “……”赵显老脸一红,赶忙道:“那哪能呢,主意肯定得男人拿。”

    赵昊一愣,才看到原来大伯立在正厅门口。赵守业跟着老爷子一起进京,就是为了操持儿子的婚事。

    意识到大哥受了大伯婚姻的刺激,怕要矫枉过正了。

    不过嫂子什么样都没见到,他也不至于教导他守夫德。

    赵昊便笑眯眯的跟大伯见礼,然后进去给爷爷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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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新居

    老爷子和大伯也是走的海路,先赵昊一步进了北京城。

    他们只坐了一条船,悄没声息就入了大沽口,根本没人注意到。

    当晚,老爷子住正院,赵显父子住了东跨院,赵昊则和弟子们住在西跨院,两边的偏院给护卫和随员们住。府上管事的都是原先春松胡同的老人,无需多言便安排的妥妥当当,十分省心。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弟子们便争着来给师父倒夜壶,结果还是被大师兄抢了先。

    “终于又可以为师父效劳了。”王武阳捧着赵昊的夜壶,激动的热泪盈眶。“弟子等着一天,已经足足三百三十一日了。”

    巧巧见状万分庆幸,幸亏马姐姐早早来叫,不然非要被这帮莽撞徒弟堵在床上不可。

    别瞎想!这年代,大户人家睡的千工大床,就跟个套间一样。里间是主人睡觉的地方,中间用一道碧纱橱隔开,外头还安置了一张小床,是侍女夜间伺候主人睡觉时的床。所以才会有通房丫头之说。

    赵昊晚上好做噩梦,半夜会经常起来要水喝。巧巧和马湘兰早就习惯了轮流值夜,伺候他睡觉。

    两人知道他来京城之后,一换地方肯定要做噩梦,昨晚按例由巧巧在外间陪睡。但天不亮,她就被细心的马姐姐叫起来,才刚收拾好铺盖出去,就见王武阳冲进了赵昊的卧室……

    ~~

    赵公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弟子们的侍奉下梳洗刷牙,穿戴整齐,这才去正院陪老爷子用早点。

    “怎么不多睡会儿?”赵立本正戴着老花镜在看邸报,见赵昊这么早起来很不习惯。

    “时不我待啊。”赵公子口胡一句,郁闷道:“摊上几个抢着倒夜壶的缺德徒弟,还怎么睡懒觉?”

    “咳咳……”赵守业险些被一口茶水呛到,苦笑道:“三位翰林抢着倒夜壶,这是皇帝老儿没有的待遇啊。”

    “大伯稀罕,明天让他们给你倒去。”赵昊调笑一句,问道:“大哥呢?”

    “去上班了,”赵守业又开心又心疼道:“白天在西山公司忙一天,晚上还去味极鲜,这孩子真是大变样了。”

    “吴大哥现在已经是吏部文选司主事了,整天在酒楼迎来送往也不是个事儿。”赵昊接过丫鬟奉上的调羹,一边慢条斯理吃着豆腐花,一边对赵守业道:

    “大伯放心,不会耽误大哥的终身大事的。最晚月底,我就从金陵调人过来替他,让大哥专心成婚。”

    赵昊的人选是四丫,倒不是信不过现在的掌柜。而是不能让人家小两口长期两地分居啊。吴玉在西山公司干得不错,没法往回调,只好把四丫调来京城了。

    “哎,大伯岂是那等不晓事的人?”赵守业忙摆手道:“年轻人就得多承担点儿,才好长进啊。”说着满脸欣慰道:“赵显这一年,跟变了个人似的,可见就得多摔打啊。”

    “嗯嗯。”一旁低头吃饭的赵芸也认同的点点头,小丫头终于走出了父母离异的阴影,不再跟扎嘴葫芦似的了。

    一家人吃完早饭,赵守业便带着闺女去逛街了。儿子要结婚,他跟衙门请了半年假……其实一年不回去也没人管。

    赵家大爷感觉幸福之余,还有点小悲哀呢。

    赵守业走后,赵立本丢下邸报,问赵昊昨天跟皇帝谈了些什么。

    赵昊便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听到赵昊说,隆庆对太子寄予厚望,希望培养个中兴之主出来时,赵立本忍不住哂笑一声。虽未置评,不屑之情却溢于言表。

    其实老爷子本欲说,我当初还想培养个状元出来呢!

    但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那不成器的二儿子,确实中了状元。

    这才硬生生把话头咽下去,不好说隆庆想屁吃了。

    “不是我说,大明朝的太子,根儿上就有问题。”老爷子便换个攻击角度道:“为了避免外戚干政,就矫枉过正,专找小门小户的闺女给儿子配种。你说这村姑能教出什么好皇子来?教个泥瓦匠还差不多……”

    赵昊不禁苦笑,老爷子是对大明皇室百般看不上。不过好像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母亲是孩子的第一老师,一个优秀的母亲培养出的孩子,就是不一般。

    但大明朝这样缺心眼的制度还少吗?他也无能为力啊。

    不过老爷子口嗨之后,还是提醒赵昊,要重视和太子接触的机会。人会无限放大童年时的感情,这对他和赵家都很重要,必须多动些脑筋。

    赵昊也是这样想,自然点头应下。又说到徐阶专案上,赵立本沉声道:

    “老夫打听到,徐阶派了个吕光的人来,跟徐家在京城的管事到处活动,眼看就要掀.asxs.风浪来了。结果林润醒来的消息一传来,那些人马上就消停了。”

    “这是自然,谁不担心林中丞手里,有徐家不法的铁证?他没出招之前,谁敢跳出来当靶子?”赵昊笑笑道。

    其实所有的证据,都在那场火灾中付之一炬了。但谁也不敢用自己的仕途和名誉去赌,林润是不是还藏着杀招。

    “总之海刚峰这么折腾,都能坐稳应天巡抚的位子,也真是吉星高照了。”赵立本大有深意的瞥一眼赵昊道:“也不知道你为啥,对他和林润,比对你老子爷还好?”

    “爷爷这话说的,谁能比得上您老人家?”赵公子赶忙腆着脸给赵立本又斟茶又捶背,指天发誓爷爷排在第一位。这才把傲娇老头安抚住。

    ~~

    爷俩最后说到此番进京的正事儿上。

    听完赵昊的讲述,赵立本皱眉叹口气道:“你判断的没错,这事儿且得拉一阵子锯,弄不好还得斗一场。”

    “我姿态都放得那么低了,”赵昊不爽的嘟囔道:“只给漕运做个补充而已,也要斗出脑浆来吗?”

    “在某些人那里,‘海运’这俩字,提都不能提。”赵立本苦笑道:“老夫探过前任漕督的口风了,他说漕运衙门上下有个共识,那就是海运的口子开不得,弄不好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么严重?”赵公子眉头紧蹙。

    “琉球,还有南洋诸国,每年都是坐船来朝贡的,年年如此,也没见人家翻了几次船。更别说佛郎机人从几万里外的泰西而来,不也是坐船吗?现在福建也开了海,民间每年那么多船只放洋。只要不瞎,谁都知道海上没那么危险。”赵立本说着眉头一扬,顾盼自雄道:“当年郑和七下西洋时,红毛鬼还在家里掺着尿玩泥巴呢!”

    “嗯。”赵昊微微颔首,他通过和长公主、皇帝的接触,发现他们根本不把出海当成多大的事儿。显然在一个曾经征服过海洋的国度中,是没有人会真正畏惧海洋的。

    “但越是这样,吃运河饭的那帮人才越心虚,他们恨不得堵上所有人的嘴,让朝堂上没人提那两个可怕的字眼,他们才能安心啊。”赵立本搁下茶盏,满脸讥讽道:“这种掩耳盗铃的笨拙的把戏,居然能一直演下去,可见大明要亡啊!”

    赵公子一阵无奈,老爷子虽然被自己说服,但对大明朝的成见却已根深蒂固。

    “那咱们就多找几张嘴说话,他们堵不过来的。”赵昊忙给老爷子打气道:“回头我召开西山公司股东大会,提议与江南公司联合海运,就不信那帮人,能把我所有股东的嘴,都堵上!”

    “嗯。”这都是计划内的事情,赵立本自然早就知道,顾盼自雄的点头道:“那帮家伙是没碰上咱爷们,不然早就给大爷跪了。”

    “好好,好!爷爷气势逼人啊!”赵公子忙奉上马屁,激励爷爷再多串联几家。

    ~~

    赵昊回到西跨院时,唐友德、孙大午和郭大已经在那恭候多时了。

    前者带来了厚厚一摞西山公司的账目,后者带来了卢沟桥煤场的账目,要请公子亲自盘账。

    虽然年底结账后,他们第一时间就把总账加急发往江南,但重要的是,让公子看到他们端正的态度。

    “停停,搁这儿就行,本公子回头再看。”却不知道赵公子已经被江雪迎惯得,连账目都懒得看了。不过他带来的随员里,有四名专业的账房,回头让他们慢慢审去吧。

    赵昊看到院子里,已经摆好了躺椅和果盘。不禁朝巧巧挤眼笑笑,巧巧姐就是贴心啊,还没忘了本公子这点儿爱好。

    他舒坦的瘫在躺椅上,招呼几人在旁边的马扎坐下。“你们去年干得不错,比原定计划超额完成了一半,我很满意啊。”

    “嘿嘿……”三人心下一松,唐胖子凑趣道:“让公子满意就是我们的使命。”

    “一切都是公子的布局,我们奉命行事罢了,没坏了公子的大事就好。”小黑胖子郭大也献上纯属的马屁。

    “不过比起公子在江南的手笔,西山公司只能算小打小闹了。”孙大午还是老样子,会作事,不会说话。

    “哈哈哈,放心。”赵昊坐起来,拍了拍他圆滚滚的肚皮道:“我这回来,就是带你们玩票大的!做成之后,包你们名垂青史的那种。”

    “哦?”三人登时六目放光,公子终于想起,他在北京还有一帮子忠心又能干的手下了。

    “要我们干什么?公子快说说吧!”

    “你们回去就赶紧通知下去,西山公司明天上午召开临时董事会,到时候就知道了。”赵昊却懒得再把话说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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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交易大厅

    第二天一早,赵昊便乘车来到大栅栏的西山公司总部,参加临时董事会。

    廊房四条,那座三层楼高的青铜花纹罩棚上,嵌着御笔亲题的匾额——‘皇家西山煤业’,鎏金字体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匾额下,不断有衣着考究的士绅商贾,沿着黑色大理石的台阶拾级而上。

    敞开的七彩玻璃门边,立着身穿统一黑色衣裤,穿着牛皮靴、配着荆棘铁棍的门卫,警惕的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人群。

    看到赵昊的马车在店门外停下,一早守在门口的吴玉,赶紧上前打开车门,低声对赵昊道:“前头人多,请公子从后门入内。”

    “不必,看看热闹再上去。”赵公子自顾自跳下车,他头戴飘飘巾,身穿件骚气的浅红色道袍,脚踏一双丝云履,手持折扇走了公司大厅。

    进去店中,眼前便豁然开朗。上午的阳光透过有着繁复图案的琉璃屋顶,将三层楼高的挑空大厅,照的明亮轩敞。

    大厅里,摆着一排排长条椅,椅子上基本坐满了人。有小厮端着茶盘巡行其间,给顾客倒水。

    顾客们一边交头接耳的闲聊,一边紧张的注视着红木柜台后,挂出的一面面水牌。

    漆成白色的水牌上,是今日登记出售的股票。每张水牌都是一笔单独的委托,上头写着欲出售的股票数,和每股的底价。

    柜台后的股票经纪,便依次叫价,由顾客们竞价购买,价高者得。然后经纪便从墙上摘下相应的水牌,请买家到柜台前交易。经纪则继续叫卖下一张水牌。

    这些都是都是孙胖子他们自己琢磨出来的,赵昊事先并不了解,于是兴致勃勃的找了空位坐下,看买家如何竞价。

    起先他见买家加价还挺踊跃,还以为西山公司是用拍卖的方式故意抬价。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并不是,因为今日所有委托出售的股票,单数和底价全都挂在墙上。

    这种透明的操作,让买家不可能为某一单出价太高。加价超过了心理估价就等下一单嘛,没必要为了某一单抢破头。

    所以买家虽然踊跃出价,却加价有度,赵昊坐了盏茶功夫,都没见有人出超过六十两单价的。

    这让他不禁再度感叹,大明确实有能人啊,这套体系至少在目前,可以防止股价波动太大,以保护买卖双方的利益。

    美中不足的是,目前大厅中挂牌的,只有西山公司和卢沟桥公司的两只股票,并未见到有第三家的股票出售。

    赵昊在江南时明明听说,北京城好些商号,都跟风改制成股份公司,也开始尝试发行股票了也不知是西山公司排外,还是那些公司不愿跟着掺合。总之目前,这里还不是一个股票交易中心,只能算是自家股票的交易所的。

    赵昊默默计时,一刻钟左右,成交了七八单西山公司的股份,一共一百多股的样子。卢沟桥公司也成交了六七单、七八十股,股价竟然接近了西山公司的水平,差不多快五十两银子一股了。

    这就比较扯淡了,毕竟卢沟桥公司只是个加工销售企业,怎么能跟西山公司这样的资源型企业差不多估价呢?

    赵昊向一旁的买家抛出这个疑问,得到的答案是,因为卢沟桥公司,是西山公司的大股东啊。拥有卢沟桥公司的股份,不就等于拥有西山公司股票吗?所以两者的股价差不多,十分合理嘛。

    赵公子居然听懵了,这跟雅虎的股价全靠阿里撑,简直一样样的。看来投资者的天真可爱,是不分时空的。

    他还想再跟这些‘可爱的投资者’聊下去,但董事们都已经到了。只好起身离开交易大厅,准备上楼。

    楼梯口,立着两名保安,闲人免上。要不是唐胖子和孙大午迎下来,赵昊都上不了二楼。

    ~~

    三楼,西山公司的董事监事们,都在议事厅门口,迎接久违的赵公子。

    赵昊露出亲热的笑容,与他们一一寒暄,在众人簇拥下,走进了议事厅。

    定国公徐文璧,歪着脖子的朱时懋、司礼监的李芳、鸡公公、赵显、吴康远、唐友德、孙大午,郭大等董事会成员,还有列席会议的英国公、张千发等监事会成员,都在红木长桌旁坐定。

    长公主殿下今日倦勤,赵昊空出头把交椅,在一旁的第二把交椅上坐下。

    待侍女们为董事监事们上茶后,吴玉便领着所有无关人等下去,亲自在议事厅外把守。

    京城明亮的阳光,透过大片玻璃窗,照得人暖洋洋的。赵公子笑着称赞众人道:“一楼交易大厅弄得不错嘛,看着成交挺活跃。”

    “年底分红前,比现在成交高多了。”对面的徐文璧颇有些欲求不满道:“过了年之后,一直平平淡淡,一天也就成交个两三千股。”

    几位董事也都点头附和。

    “换手不低了。”赵昊略一盘算,西山公司共一百四十万股,在外面流通的不超过二十万股。1%以上的换手率,在目前这阶段绝对不能算低了。

    “我看你们是嫌股价涨不动吧?”转眼他就明白了,这帮家伙真正的想法了。

    董事们被说破心思,嘿嘿直笑。之前公司股价持续一年的暴涨,已经养刁了他们的胃口。目前股价进入平台期,他们就开始着急了。

    “别急,我这回来,帮你们再把股价至少翻一番,如何?”便见赵公子笑眯眯道。

    “那感情好啊!”董事们闻言大喜,他们是做梦都盼着涨涨涨。

    “公子是不是,也要让西山公司生产水泥啊?”朱时懋歪着脖子问道。

    刷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赵公子,目光比窗外的日光还要热烈。

    水泥混凝土的大名,早已从江南传到京师。在政治氛围更加浓厚的北京城,水泥这种基建神器,自然更加具有吸引力。

    而且水泥的发明人还是西山公司的创始人赵公子,诸位董事早就垂涎欲滴了。

    “这个么,”赵公子却打起了太极,笑着对众董事道:“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因为我已经把专利转让给江南集团了,这种战略性的资产,当然必须要经过集团董事会决策了。”

    江南集团没有公开发行股票,因此公司所有状况都是不透明的。外界甚至连集团有哪些董事都不清楚,自然更无从知晓集团的股权结构了。

    在西山公司董事们看来,赵公子此去江南才一年不到,能把江南集团迅速做大做强,肯定让渡了很大一块利益,才换得江南豪势之家的全力支持。因此都对赵昊的托词深信不疑,没人想到他其实在江南集团大开倒车,大搞一言堂,完全没有在西山公司的分权与开明。

    实用主义者赵公子,是不会拘泥于任何形式的,只会选择最合适的那一种。

    “应该的,应该的。”于是董事们纷纷理解,然后巴巴请求道:“那劳烦公子垂询下江南集团董事会,他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大家一起赚钱嘛,都好商量的。”

    “因为我在两边都有股份,所以此事我必须回避。”赵昊便正色答复道:“不过我可以给两边当个传声筒,但如何决策,江南集团也好,西山公司也罢,我都不会干预的。”

    “明白明白。”有了之前与卢沟桥公司合并的经历,董事们都知道‘关联股东回避原则’,倒不用赵公子多费口舌了。

    ~~

    又添了一回水,颇有阳刚气的李公公便问道:“看来公子在水泥之外,还另有生财之道?”

    “李董事这个‘生财之道’用的好哇。”赵昊点点头,对众人笑道:“不错,本公子这条财路,就是来自于道上。不是旱道也不是河道,而是海道!”

    “从海上南米北运?”李芳脱口而出,众位股东也没露意外之色,显然前日赵公子和他干娘拉风入京的那一幕,早已传遍京城了。

    “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说的那么小心。”赵公子笑看李芳一眼,议事厅里响起一阵哄笑声。

    “我们就是要漕粮海运!”赵昊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斩钉截铁道:“江南集团已经做出决定,正式邀请西山公司南北合作,玉成此事!”

    “在江南时,我和董事长就已经商议过了,她老人家是赞成的。”众人又听赵昊沉声道:“并亲自走海路实际勘察了一遍,仅用十天时间,我们就从崇明抵达了天津大沽口。”

    鸡公公点点头,表示长公主完全支持与江南公司的合作,并已经授权他投赞成票。她之所以今日缺席,只是因为不想给大家压力,让董事们可以从心投票。

    董事们纷纷感谢了长公主的体贴,这事儿确实得好好寻思寻思,才能决定啊。

    众人便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漕粮海运的好处固然大,可也会惹大麻烦的。

    赵昊早料到他们会是这种反应,便又宣布道:

    “另外,漕粮海运只是手段而已,江南集团的真实目的,是通过此事打破江南海禁,恢复海上贸易!”

    他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所以未来的海运公司,将拥有江南地区独家的海外贸易权!”

    “哇……”地一声,所有董事都沸腾了,再不见方才的犹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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