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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冯公公铁锅炖自己

    隆庆皇帝本打算让赵昊陪自己用午膳,但发现自己右臂使用过猛,抖得厉害,提不起筷子了。

    再说今天也没杀驴,吃不到心爱的大肠刺身,嗡嗡便让赵昊自个用膳,自己先进去歇着了。

    来宫里次数多了,赵昊已经对御膳失去了兴趣。比起味极鲜的菜肴来,御膳房做的这些玩意儿完全是样子货……看上去很美,但吃起来却乏味的很。

    孟冲振振有词解释说,要是把哪道菜做得太好吃,让皇帝喜欢上了,岂不给刺客下毒提供便利?

    所以为了陛下的安全考虑,御膳房的大厨们,只能努力把菜烧的难吃一点了。

    好吧,不是水平问题。

    赵公子味同嚼蜡的填饱了肚子,便起身朝暖阁谢恩退下。

    刚出乾清宫,就见冯保的跟班小太监,在焦急的等着自己。

    一看他出来,小太监赶紧迎上前,带着哭腔道:“赵公子,快去救火啊,太子爷发飙了,把放映机砸了不说,还要我干爹表演铁锅炖自己!”

    “哦?”赵公子大吃一惊,心说可

    一看他出来,小太监赶紧迎上前,带着哭腔道:“赵公子,快去救火啊,太子爷发飙了,把那什么放映机砸了不说,还要杀我干爹!”

    “哦?”赵公子大吃一惊,心说可别闹出什么大乱子来,那自己可就摊上事了。

    他一边跟着那小太监朝翊坤宫跑去,一边问明究竟。果然还是《葫芦娃》惹的祸,太子殿下对大结局十分不满,继而发飙。砸了机子还是无处发泄,还要冯保表演铁锅炖自己……

    赵昊闻言暗叹,寄刀片果然是自古以来的陋习。古往今来的创作者容易吗?收入微薄不说,还要冒生命危险。

    不过想来一个七岁的孩子还不至于那么凶残,赵公子才壮着胆子进了翊坤宫。

    一进去太子的寝宫,就见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锅,里头装着水,下头添着柴,可怜的冯公公瑟缩着坐在里头,还得哄着一旁撒泼打滚的太子爷。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就要把你炖了,谁让你胡说八道的!”朱翊钧胖胖的脸上挂着眼泪鼻涕,朝一旁的小太监道:“愣着干什么?点火呀。”

    小太监哪敢动手,别看冯公公现在惨兮兮没人样。他可是东厂提督、御马监太监、司礼监首席秉笔、大内排名第二的老祖宗啊,捏死他们分分钟的事。

    正在手足无措间,却听一声疾呼。

    “锅中留人!”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原来是赵公子赶到了。

    冯保一看救星来了,忙摆出副哭腔道:“赵公子救命啊……”

    赵昊给他一个‘有我在,你放心’的眼神,走到一身紫袍,头戴玉葫芦,两脚搓地的小胖子跟前,笑眯眯的蹲下问道:“殿下有什么不满意跟我说嘛,把放映机砸了以后咋看动画片啊?”

    “我不看了我,葫芦兄弟都变成大山,把蛇精压在下头了,还看什么看啊?”小胖子用小拳拳捶赵昊胸口道:“我都难过死我了,呜呜……”

    “殿下不要着急嘛,《葫芦娃》虽然完了,但还有续集《葫芦小金刚》的,你心爱的葫芦娃们没有死,而且还会合体变成金刚葫芦娃!”赵昊早有准备,抛出了续集。

    “金刚葫芦娃?”小胖子一抽鼻涕。“那是什么鬼?”

    “七合一、升级版,功能全、威力大,你值得拥有。”赵公子忙推销道:“在七月新番就能看到哦。”

    他满以为小胖子会就此消停,谁知太子只愣了少顷,旋即又搓腿哭起来道:“我才不要什么七合一呢,我只要七娃和蛇精妈妈!”

    “呃?”赵昊一呆。

    铁锅里的冯保苦着脸道:“公子给的结局错了。太子爷是希望蛇精和七娃,把另六个葫芦娃炼化了,然后母子俩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啊?”赵昊心说这是什么跟什么?

    “对,谁让你把蛇精妈妈给画死了!”朱翊钧继续撒泼道:“我不管,我就要七娃跟蛇精妈妈在一起!”

    说着他指着冯保控诉道:“他居然说蛇精是坏妖怪,就该用来煲汤!”

    “哈……”赵昊不由大汗,太子爷这是把自己带入七娃了吗?

    仔细一看,可不,他这一身完全是照着七娃打扮的……

    不过冯公公也是,你一个河北人,赶忙要学广东佬煲蛇羹呢?

    “阿嚏,赵公子,快想想办法吧。”冯保可怜兮兮的求赵昊道:“不然咱家就要给煲汤了。”

    “唉……”赵公子只好放下文艺工作者本就不多的节操,拍着脑门干笑道:“这事儿吧,怪我没跟太子爷说清楚呀,《葫芦小金刚》里吧,蛇精的亲妹妹青蛇精,会来救她的。那青蛇精名叫小青,手持两柄宝剑……”

    “我不要青蛇精,我要七娃救蛇精妈妈!”朱翊钧摇着头还是不依。

    “我没说完呢,在小青的呵斥下,七娃幡然悔悟,决心找神斧劈山救母……”好在赵公子看的片儿多,融梗的本事还不错,忙编凑道:“于是他在猴子、狗和野鸡的陪伴下,历尽九九八十一难,终于集齐了七颗龙珠,召唤出了神龙,神龙拿出三把斧子,问他丢的是金斧子、银斧子还是铁斧子……最后七娃拿到了神斧,砍到了雷峰塔,哦不,劈开了七色山,终于救出了他亲爱的蛇精妈妈。”

    “这个好,这个好!”太子爷终于破涕为笑,蹦起来拍手道:“这个故事棒极了,我要看这个片儿!”

    “没问题。”赵昊暗暗擦汗,心说对不起了,原作者老铁们,都是为了孩子啊。

    “对了,再给七娃穿上鞋,弄件像样的衣裳。”朱翊钧又提意见道:“别光套个小褂还扣不上,露着小奶奶多冷啊!”

    “没问题,没问题,是我们考虑不周了。”赵昊忙满口应下道:“我给七娃穿上黄金圣衣……”

    “那是什么?盔甲吗?”小胖子好奇问道。

    “差不多吧。”赵昊讪讪一笑,然后指指大铁锅道:“现在可以让冯公公从锅里上来了吧?都泡透了都!”

    朱翊钧的剧情要求得到满足,也就消了气,吩咐道:“把大伴儿拉出来吧。”

    落汤鸡似的冯公公阿嚏连连,还得强笑着谢恩不迭。

    赵昊见状不禁有些同情冯保,心说,哪行都不容易啊……

    ~~

    赵昊借口放映机损坏,七月新番只能推后一个月,以此来教育太子不要一发脾气就砸东西。

    尤其是不要砸自己的东西。

    再者,就算不用自己画,自己编脚本也需要时间啊!

    他还跟太子拉钩,这段时间不能再乱发脾气,尤其要爱护冯大伴儿,不然档期还得延后。把个冯保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心说赵公子真是太体贴了。

    仅次于叔大……

    好容易安抚住了小胖子,赵昊才得以脱身出宫。

    一回到府上,爷爷就告诉他,张相公送请帖来了。

    “呦呵,回来了。”赵昊拿起桌上的请帖一看,是张居正请他明日上午,过府吃茶。

    “廷推都结束了,他还在山上待着干什么?”赵立本哂笑一声道:“从前没看出来,咱们这位‘独引相体’的张相公,还是个可大可小,变化多端的鸡贼哩。”

    “爷爷别老把人往坏处想嘛。”赵昊却本着‘偶像虐我千百遍,我待偶像如初恋’的精神,喜滋滋道:“张相公也是重视我,才一回来就请我吃茶的。”

    “哈哈哈,你小子别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赵立本笑骂道:“廷议的结果一出,张太岳估计肠子都悔青了。明天他还得跟你赔礼道歉,张太岳什么时候跟人道过歉?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正说明张相公有担当,有气度。”赵昊却开心道。

    “你不会真把他当岳父了吧?”赵立本奇怪的打量着赵昊道:“贱兮兮的。”

    “爷爷别误会,我只是欣赏张相公,仅此而已。”赵昊忙解释道。

    “哦。”赵立本撇撇嘴,显然是不信的。

    ~~

    天擦黑,一只经过长途飞行的信鸽,疲惫的落在了淮安府,恒通记总号后院的鸽房中。

    照料鸽房的小厮,赶紧取下鸽腿上的竹管,快步送到了大掌柜的房中。

    房中,恒通记大掌柜宋啸鸣,正在跟平江伯陈王谟对弈。

    宋啸鸣接过小厮奉上的竹管,捅破蜡封,取出了里头的暗语密信。

    待小厮退下,宋啸鸣取出一本《正字通》,对照暗号寻找指定的字眼,找到一个写一个。

    落在纸上的,正是前日廷议的结果!

    “平了。”一直探着脖子的陈王谟,意兴阑珊的坐了回去。“光收买老西儿就花了三十万两,最后就这么个结果?”

    “江南集团的实力,远超我们的想象。要不是山西和湖广的官员都把票投给我们,咱们这次就输定了。”宋啸鸣却能从字里行间,看出更多的讯息来。顿一顿,他写下最后几个字眼道。

    “而且杨四和奉送我们一个消息,赵昊要跟高新郑讲和了……”

    “啊?”陈王谟一阵毛骨悚然道:“要是让他们穿一条裤子,我们哪还有活路?!”

    说着他一把抓住宋啸鸣的手腕,急声道:“不能犹豫了,动手吧!”

    “不要急,高拱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回来的。”宋啸鸣却摇摇头道:“等朴成性那边做好准备,一起下手,效果才能达到最佳!”

    “唉。”陈王谟这才松开手,吐出口浊气道:“你真能沉得住气!”

    “沉不住气怎么成大事?”宋啸鸣淡淡一笑,走一步卧槽马道:“卧槽,将军!”

    ps.今天就两章了哈,明天早起写。

第一百六十七章 喝茶吗?送闺女那种。想得美……

    张居正出的这趟短差,连来带去也有五天。这五天里,他一直密切关注着朝议的进程和结果。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也出乎了他的意料。赵昊和江南集团用强硬的姿态,回击了山西帮的趁火打劫。又用高超的手腕,将局面从失控的边缘拉回,让事情朝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这一切,让张相公知道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必须要给赵昊和江南集团足够的尊重了。

    于是他昨天下午自昌平返京后,马上就派人给赵昊送了请帖。又让人向内阁告假半日,说是旅途劳顿、稍事休息再去上班,其实是专为了跟赵昊好生谈一谈。

    今日一早,他便让人在紫藤盛开的后院中,摆好了茶台、茶鼎、茶瓯、茶壶、茶杯等一应精细的茶具。又在紫藤架上悬空挂了个木桶,桶底铺着数层过滤用的细白沙,桶中装着他从天寿山带回来的泉水。

    木桶底部,有一根出水的竹筒,将过滤后的山泉水滴在下头放的水壶中,滴滴答答的声音煞是好听。

    张居正便坐在茶台旁,一边看着书,一边有一没一句的问张筱菁,她在江南过冬的见闻经历。

    可惜这丫头嘴巴紧得很,对风景年俗之类的问话,回答的绘声绘色,连篇累牍。

    到了‘赵昊在江南干什么’,‘你看江南集团如何’,以及‘你对赵昊感观如何’……这种问题时,她就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推说不知了。

    ‘唉,女生外向啊……’看着女儿慌乱的小神情,不谷的心在滴血,他就知道夫人答应放她去江南没个好。

    父女正闲聊间,管家游七进来禀报说,赵公子来了。

    张筱菁眼前一亮,刚要开心的起身相迎,看到父亲无风自动的本体,她又缩了缩修长的脖子,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照料那红泥小炭炉。

    “有请。”张居正说一声,心中一阵踯躅,最终还是让女儿回避了。

    ~~

    因此赵昊进来时,只看到张偶像穿一袭居家的松江道袍,头戴着黑纱网巾,坐在茶台后动作娴熟的沏茶。

    见他长须如瀑般丝滑,面容如玉般俊雅,道不尽的意态潇洒。赵公子不禁暗赞一声,偶像搁到后世绝对是可以出道的。呃,跟林润整个组合的话,可能效果更佳。

    “坐。”张居正微笑着招呼他,在茶台边坐定道:“前日陛下赏了新到的建宁贡茶一罐,特邀你来尝尝鲜。”

    赵公子便一脸受宠若惊的坐下,看着张居正用一柄竹制茶匙,从那白瓷茶罐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匙劲直纤锐的细小茶叶,置入他面前的‘金丝铁线盏’中。

    赵昊如今已是地道的大明富贵公子,自然知道这可是哥窑的老货。至于建宁贡茶则来自福建武夷山,自宋朝时就向皇家进贡,但那时叫‘龙凤茶团’……宋元时的茶是煮着喝,还加作料的,甚至有放盐的,居然山西人还放醋,更像后世的奶茶……茶叶也用模具蒸成团茶。

    到了本朝,炒茶法大兴,人们不再煮茶改为泡茶,贡茶也从龙团变成了散茶。但不变的是对茶叶的要求依然精益求精,只有早春最细小的芽头,曰‘小芽’者,才能成为贡茶,送到北京给皇帝和王公大臣们饮用。

    建宁贡茶芽叶小、嫩、香,而且带着贡茶的噱头,自然千金难求,光有钱是喝不到的。

    赵昊跟着爷爷和马秘书,学了不少茶经,此时侃侃谈来,自然能跟张相公聊到一块去儿。

    “茶水茶水,有好茶无好水,只白白浪费了茶叶。”张居正提起沸腾的水壶,为赵昊缓缓冲茶道:“你知道哪里的水沏茶最好吗?”

    赵昊心说这可难不倒我,郭班主的相声教过我,便笑答道:“听说京西玉泉山的水最轻,宫里都是用那儿的水沏茶。”

    “哦,是吗?”张居正一愣,明显是没听说过的样子。

    赵公子不禁汗颜,十全老人高祖父的爹,现在还是个一十岁的孩子。而既然自己来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十全老人了。那称量天下水的风雅事儿,只能留给小胖子的儿孙来做了……

    “这不是玉泉山的水,而是不谷在天寿山视察时,陵寝卫用来给我泡茶的山泉水。一尝之下居然甘甜清冽,去看了看水源,只见泉在石上流,也是分外的清凉洁净,便命人装了几缸运回来,放在木桶中过滤掉缸中的火气,用来泡茶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好哇!”

    “那可一定要好好尝尝了。”赵公子便一脸期待的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轻呷一口,大赞道:“真是茶好水也好,平生还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呢。”

    别说是贡茶了,就是‘高碎’他也会这么说的……

    “回头分你一斤,再送你一桶泉水,记得烧水要用松炭,松炭性温火慢,煮的才能透些。”张居正瞥着赵昊,状若不经意笑道:“这水是筱菁煮了半个时辰呢。”

    “哦。”赵昊咂咂嘴,感觉茶水里多了一次甘甜呢。

    他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张居正却话锋一转,切入正题道:“这次的廷议,虽大违不谷本意,但我也有责任,这里要向你赔个不是。”

    张太岳说着端起茶盏,向赵昊做个敬茶的动作,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这一年多来,不谷数度谋划起复高相公,可每次都无功而返,难免心浮气躁了点儿。无论如何,此次的事情着实考虑不周,对你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也让人看了笑话,抱歉了。”

    虽然张相公的致歉,还是以推脱为主,但以他睥睨傲娇的脾气,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十分难得了。

    赵昊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忙摆摆手笑道:“相公言重了,之前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别说教训那帮老西儿了,肯定要被他们摆一道的。”

    “哈哈。”张居正露出轻松而惋惜的笑容,这小赵不光年少多金有才英俊,还聪明绝顶、善解人意,若非已经被长公主看上,倒是东床快婿的上上之选。

    但说什么都没用了,不谷的女儿岂能做小?

    他意义复杂的叹息一声,对赵昊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这件事上,我确实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本想躲出去,来个两不得罪。可谁成想,成了这样的结果,倒显得不谷里外不是人了。”

    说着他愤然道:“虞坡公也真是老糊涂了,这么大的事他不拿主意,偏要让个眼高手低的公子哥做主。早知如此,不谷才不会趟这浑水呢。”

    赵昊看着张相公无风飘动的长须,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假,不过二张理念不合、一生攻受倒是史有明鉴的。

    这样想来,其实张居正和晋党应该也不是一路人,他们只是在起复高拱一事上,有共同的利益罢了。而晋党和河南帮如胶似漆的坚固同盟,估计在高拱起复以后,会让本打算和他比翼双飞的张相公,感到十分的难受。

    所以,还是要区别对待山西帮和张相公。

    对山西帮维持互不侵犯的表面兄弟关系即可,但跟张相公还是要深度绑定的。这样日后在内阁,才能有人替自己说话啊!

    赵昊相信以张相公的睿智,不会想不明白,大家是彼此需要的。而且他对自己的需要,其实超过了自己对他的需要。

    ‘不然张相公干嘛要从天寿山带水回来请自己喝茶?’某位自我感觉良好的赵公子,如是想道。‘当然,他要让闺女在这儿泡茶,就更完美了……’

    ~~

    双方都有媾和的念头,交谈自然蜜里调油。

    张居正从一旁的书本中,抽出个信封递给赵昊道:“为了表示歉意,不谷写了封信给玄翁,好好劝了劝他。你到了新郑带给他,应该能.asxs.作用。”

    “多谢相公。”赵昊高兴的双手接过,郑重收入袖中。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张居正又给赵昊沏了杯茶,轻笑道:“新郑公是干实事的人,对你这种能做事的人,天生就有好感。再说他下野两年了,心里能不着急吗?给足他台阶他一定会下的。”

    “那我心里就安妥多了。”赵昊呷一口茶水,对张居正笑道:“其实在下对新郑公虽然谈不上恶感,却也没什么了解。这次之所以愿意去一趟新郑,一是局势所迫,二是因为相信张相公的眼光。您推崇备至的高相公,一定一位治世能臣。”

    “哦?”这马屁拍的高明,就连已经有免疫的张居正,都忍不住笑问道:“你就这么相信不谷的眼光?”

    “完全相信,因为英雄识英雄,英雄惜英雄嘛。”赵公子语带双关的答道。

    “喔,哈哈哈……”张居正指着赵昊,不禁放声大笑起来。“你这家伙,脸皮还真是厚,连自己一块夸进去了!”

    却也没说你不配……

    “好,我承你的人情。”张居正拍了拍赵昊的肩膀道:“你放心,高相公是说话算数的,他做不到一定不会答应,他答应就一定会做到。”

    “退一万步讲,朝里不是还有不谷吗?我既然做了这个担保,将来自然不会坐视高相公出尔反尔的。”他又给赵昊吃颗定心丸,意味深长道:“咱们总是站一起的。”

    “是,咱们总是站一起的。”赵昊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要是没廷议那一出,他甚至可以流下激动的眼泪。

    眼下,就已经是赵公子的极限了。唉,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南下南下

    隔了个跨院的课堂中,敬修、嗣修正带着弟弟在争分夺秒的紧张温书。

    这几天父亲出差,他们学业上松懈了不少。昨天父亲回来,因为劳累烦躁,没有立即考校功课,他们这才躲过一劫。但今天,一定逃不了了……

    张筱菁也在书房看书,不过看的是赵昊撰写的《帆船史》的手稿……当然,是马湘兰代笔。这是赵公子给航海学院的教材之一,目前还未付梓。

    她自从跟着出了次海,就迷上了在无垠的大海上航行的感觉,便主动揽过了校稿抄写的工作。

    通常,马秘书是不会让出自己的阵地的。但在去年除夕,两人达成了某种默契,马湘兰便推说自己忙不过来,把这个意义深远的任务,分给了小竹子。

    不过今天,似乎大海上的风浪也卷到了她心里,让小竹子总是没法静下心来。她好几次想找理由去花园中露个面,但游七守在垂花门,谁也不能靠近的。

    这时花园中,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

    “父亲大人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张敬修感到很高兴。

    “我们日子,终于可以好过点了。”嗣修大大松了口气,父亲整天阴着个脸,太吓人了。

    “父亲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懋修小声问道。

    “是赵先生来了,我听游七叔说的。”简修奶声奶气道。

    “是来看筱菁的吧。”一群缺心眼的哥哥,登时起哄开了。

    把个张筱菁羞得俏面通红,但心里难免生出些小期待。心说谈完话之后,赵大哥怎么也会过来一趟。这里可都是他的学生啊……

    可惜张居正最后也没让赵昊来见他们。

    只说现在正事儿要紧,教科学的事情先搁一搁,谈完事情就把他送走了,叫小竹子和等着看热闹的兄弟们好生失望……

    ~~

    小竹子怅然若失的收起书本,出了课堂。她若是纯为读书,自己闺房的环境可好多了。

    谁知刚绕过那块太湖石,却看见马湘兰在父亲房中的丫鬟带领下,袅袅娜娜而来。

    “马姐姐怎么来了?”张筱菁顿时心情好了一半,迈着轻快的脚步迎上去。

    “公子差我来,把这些书稿交给张小姐。”马秘书将捧在怀里的书袋,双手交给张筱菁。“这次也麻烦张小姐了。”

    张筱菁露出绝美的笑容,伸出双手,郑重接过书袋。“请赵公子放心,定不辱使命。”

    “那就先多谢张小姐了。”马秘书福一福,又轻声道:“对了,我们明日要出趟远门。”

    “啊?”张筱菁闻言微微一晃,但当着父亲的耳目,她旋即就稳住了身形。一脸不舍道:“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马姐姐?”

    “可能两个月后再回京。”马湘兰便答道:“放心吧,奴家会常给小姐写信的。”

    “对啊,我们可是笔友啊。”张筱菁欣慰的点点头,盛情邀请道:“到我那儿坐坐吧?”

    “公子还在门口等着奴家呢。”马秘书轻轻摇头,给了张筱菁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马姐姐一路珍重,也向赵公子带好,等你们回来。”张筱菁心中一甜,知道这是赵昊叫她来的。

    “一定带到。”马湘兰微笑着点点头,告辞而去。

    送走了马姐姐,张筱菁抱着书袋回到自己的闺房,掏出里头待誊抄的若干书籍,在书页里发现了一张词笺,上写一首别离小诗,虽然是马姐姐的字迹,但无疑出自赵公子之口。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反复吟着这一句,张小姐不由呆了。

    乖乖,这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啊?

    ~~

    “阿嚏!”

    马车上,赵昊打了个喷嚏,看着马姐姐上来马车,他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下鼻子,问道:“书送下了?”

    “嗯,送下了。”马秘书乖巧的点点头。

    “老这么麻烦人家合适吗?”赵昊有些吃不准道:“我看张相公不太想让我,跟他女儿走太近呢。”

    “那公子还写诗给张小姐?”马湘兰好笑道。

    “那诗是可以从两方面理解的。”赵公子便一本正经道:“若是张小姐决定遵从父命,不再胡思乱想,我自然是那落到泥里的花瓣。”

    “若是张小姐真如你所言,那个啥的话……”他老脸一红的顿一顿道:“自然也可以理解成‘不是无情’的意思了。”

    马湘兰被公子的憨样,逗得掩口咯咯直笑。

    “还不都是你多事?”赵昊气得狠狠瞪她一眼,气得伸手去她呵痒。“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拉红线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马湘兰最是怕痒,赶忙柔声求饶道:“婢子以为身为公子的秘书娘,就该处处为公子着想。张小姐对公子的情意,婢子不能装着看不见啊,再说小县主也是默许的……”

    说着她眼里润出水,娇声道:“公子将来一定感谢婢子的。”

    “真为我着想,你便就此打住吧。”赵昊心尖一颤,感觉自己长大了不少。不由苦笑一声道:“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将来非把我家宅子点了不可!”

    “是,婢子再也不敢了。”马湘兰心说,凑不成春秋五霸,三国演义也不错。

    “哎,老张也真是的,我又不会吃了他女儿。”赵公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禁暗暗发愁,偶像这一关,我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

    从大纱帽胡同出来,赵昊又到了十王府街,跟长公主和李明月道别。

    知道他要去办正事,小县主倒没缠着要一起,只是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早去早回。

    赵昊自然满口答应,又在留月轩留宿了一宿……别误会,小县主的绣楼早就修好搬回去了。

    不过当晚,两人一起说话说到下半夜,迷迷糊糊就在一张床上睡着了。

    别误会,和衣而睡的。

    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赵昊就在长公主丈母娘般的眼神,小爵爷要杀人的目光中,逃也是的离开了长公主府。

    傍晌,他便和赵立本踏上了南下的行程。

    从北京到新郑,最便捷的路线是走大运河一直到济宁,然后改走陆路,向西南行六百里。全程大概要半个多月。

    但赵昊和漕运集团已经势成水火,哪还敢走大运河?虽然隆庆皇帝特意派了一队锦衣卫随行保护,对方不敢公然搞刺杀。

    可只要煽动几千漕丁把他们的船队一围,赵昊多少护卫都抓瞎,只能任人家揉捏了。

    以赵家祖孙狗怂的性子,自然不会头铁去冒险,便老老实实改走旱道。

    一行数百人骑马坐车、浩浩荡荡从右安门出了北京城。行出二十里,邵大侠果然如约带着一队人马,在官道旁等候了。

    两队人汇做一队,声势愈加浩大。

    见这群人鲜衣怒马、刀枪齐备,打头还有人擎一面黄旗开道,沿途的商旅百姓无不闪到道旁避让,待他们走远了,才敢好奇的议论,这队皇差是要去干什么的?

    大部分都猜是给皇帝搜罗美女的。听说上月北京城选了三百秀女,莫非好色的隆庆皇帝还嫌不够,又要去京外搜罗?

    托言官们的福,隆庆皇帝的寡人之疾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了……

    ~~

    从京师南下郑州一马平川,官道的状况也不差。非但比较平整,还有数条完整的轨道,可供南来北往的马车并行。

    赵昊一行乘坐的四轮马车,都安装了杜仲胶的实心胎,还有完整的减震系统,行驶在车辙轧出的轨道上十分的平稳。

    而且虽然已经是五月,但许是受小冰河的影响,只要错开中午头,天气就不算太炎热。

    不过为了老爷子的健康考虑,赵昊每日只准上下午各行四十里,距离一到就休息。

    北直河南一地,本就人烟稠密。官道上,官方的驿馆、民间的客栈酒肆层出不穷。打前站的护卫,可以很从容的为公子祖孙,提前安排好住宿伙食,至少让他们每餐都能吃到热汤热饭,晚上可以安稳睡在床上。

    一路上大把银子撒出去,自然丝毫不觉旅途劳顿,反而让赵立本生产出游的感觉。每到一处名胜古迹,必要停下来和叶氏游览一番,有时甚至不惜绕路也要去参观。

    赵昊虽然心中焦急,但也不好催促,毕竟是他非拉着老爷子去登门道歉的。还不能允许老爷子自我减压?

    邵大侠实在不耐烦,便跟赵昊商量,自己先行一步,去打个前站,跟高拱好生说道说道。这样他爷俩到了高家庄,心里也有底。也让高拱有个心理准备。

    赵昊自然无不应允,邵大侠便带着女婿疾驰而去,留他陪着老爷子慢慢赶路。

    然后他也耐下性子,把这当成一次难得的考察机会,仔细观察起沿途的民情来。

    这里跟江南和京城,完全是两个世界。

    尤其是藩王封地中的百姓,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枯瘦如柴,跟乞丐都差不多。

    最刺痛他的,是他们眼里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麻木。那是被残酷的生活折磨所致,那是完全看不到希望的状态……

    这让他觉得吴中百姓眼里的狡黠不忿,都是那样的宝贵了。

    ps.本章在发之前大修过,所以这会儿才发,抱歉……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徐州

    这边祖孙俩还在路上,那厢间,江南银行却出事儿了……

    ~~

    大运河畔徐州城,位于大明南北咽喉之处,既是‘北国锁钥’、又是‘南国门户’,自古就乃兵家必争之地。

    这座千年古城据说是黄帝最早的都城,历来就是华夏大地上重要的城市之一。到了本朝,大运河又流经这个数省通衢之地,故而户部在此也设立粮仓,并专设户部分司管理。这又为徐州带来了一波繁荣。

    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络绎不绝,每日停在南门外运河码头的大小船舶成百上千。南北商旅货物过境,并在此向内地转运,自然带来了繁华的商业。

    南门大街上的楼台之密、市肆之盛,货物之丰、船舶之众,虽比不上淮安和扬州,却也是江北有数的繁华之地了。

    所以各家钱庄都纷纷在此设立分号,整条南门大街上,大大小小的钱庄当铺足有二十几家之多。

    其中既有昔日的龙头老大徽州‘万源号’,也有运河上无敌的‘恒通记’,还有老字号的山西‘鑫隆’,以及背靠皇家的‘天惠当’。

    不过如今整条街上最靓的崽,却不是这老牌四大天王,而是小太阳般的超新星——江南银行!

    这家由原先不太起眼的伍记钱庄,摇身一变而来的江南银行,自从去岁挂牌开业以来,接连推出三大让利举措——

    一、在他们家存款免费!

    二、定期存款付利息,存期越长、利息越高!

    三、异地汇兑只收取千分之五的手续费,仅是业内行规的十分之一!

    这三板斧一出,根本不用费劲宣传,来存款开户的商人们,就把江南银行徐州分行的门槛踏破了。

    虽然江南银行从不公布存款总数,但同行们却有苦自知,他们已经被彻底击垮了……

    因为短短半年时间,除了恒通记和万源号之外,各家钱庄的存款总数都锐减了三分之二。视为生命的汇兑业务也同样萎缩到了只剩三分之一的样子。

    要是年底还没改观,好些钱庄当铺,就得关门歇业了。

    ~~

    甚至就算没有官府的强制推行,没有一条鞭法的加持,江南银行发行的白银券,也于短短半年内,在徐州城流通开了。

    这玩意儿实在好使了!非但像会票一样方便携带,而且还支持小额交易。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交易双方无需到钱庄过户,直接在码头、商店中点钞,便可钱货两讫了。

    收到白银券的一方,可以随时到南门大街的江南银行分号,兑换成真正的白银,一文钱都不少!

    起先,商人们还坚持定期到银行去把白银券兑成白银。

    但白银券实在太方便了。而且虽然将白银券兑成白银不要钱,可是把白银兑成白银券,是要收半成火耗的。所以在惰性和成本的双重驱动下,选择将白银券留在手中的商人越来越多。

    这大大减轻了百姓们对白银券的顾虑……如今,徐州市面上,非但大额的买卖,就连日常的消费,也大量出现使用白银券的迹象了。

    小老百姓本就只能接触到小额白银券,见东家掌柜的们,收到大票子都不去兑银子,自然就更懒得去换了。

    结果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券越来越多,又促使更多的人开始使用白银券。实现了赵公子期待中的‘良性循环,螺旋上升’!

    别家钱庄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都是吃了一辈子钱庄饭的人,谁不知道如果江南集团的白银券,成为了公认货币后,对整个行业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他们只能用自己的真金白银,去换人家印的纸了!

    不换还不行,不换就只能等死……

    这种恶果已经在他们江南的分号中蔓延了。幸好没有江北官府背书,白银券在徐州的信誉还差点事儿。但要不果断采取行动的话,江南那些分号的悲剧,在这边上演,也是早晚的事儿了。

    当然他们也可以跟进,发行自己的不记名银票,这也是一条生路。

    但他们不是不想跟进,可这玩意儿,是说跟就能跟得上的吗?

    他们都清楚,这种不记名的银票方便是方便了,可要是防伪做不好,谁发谁完蛋!

    钱庄传统的会票,虽然也有基本的防伪,但效果了了。大明的印刷行业又十分兴旺,单靠传统的防伪印刷,分分钟给你印出比真钞还真的假钞来。

    因此他们能信赖的,还是靠客户留在钱庄的印鉴,双方约定的密押暗语等手段,来防止伪造。

    可那就是记名汇票啊,完全无法用在不记名银票上。

    只有像江南银行一样,从纸张到印刷方法,到使用的油墨都完全与众不同。印出来的白银券与大明所有印刷物区别十分明显,才有资格发行不记名银票啊……

    总之,不掌握科学的印刷技术,是搞不掂不记名银票的!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通过收买江南银行的伙计,刺探一下白银券是怎么印出来的。

    可花了重金也只刺探到,原来江南银行也不会印。

    所有的白银券,都是江南集团在西山岛上,秘密印制出来的……

    那岛上戒备森严,外人不得上岛、所有印钞工匠都不得离岛。

    这种程度的保密措施,是能代表这年代,世界最高间谍水平的厂卫特务,都无法刺探的。更别说他们这些开钱庄的了。

    所以他们只能干瞪眼。

    ~~

    人在无助绝望的时候,总是希望有救世主降临。

    小钱庄的老板们,就把恒通记当成了救世主。

    万源号的后台是扬州盐商,跟江南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靠不住。

    ‘鑫隆’是老西儿的。他们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至于‘天惠当’,已经让李伟父子搞得乌烟瘴气了,自身尚且难保,根本指望不得。

    所以这种时候,也只有恒通记能指望了。

    况且徐州还是漕运衙门的地盘,在这里恒通记后台比谁都硬,他们不出头谁出头?

    各家钱庄当铺的老板们,几乎是见天在恒通记坐着,央求他家宋大掌柜出面,好好教训一下不留余地的江南银行。

    恒通记这边态度一直很好,却光答应不动弹。宋啸鸣抻了他们足足两个月,这才姗姗来迟。

    “宋大掌柜,你老可算来了!”当徐州钱庄当铺的老板们,终于在恒通记楼上的豪华客厅中,看到头戴黑色方巾,身穿湖绸直裰,脚踏缎面布鞋的宋大掌柜时,一个个眼泪都下来了。

    “你老要是再不来,我们都寻思着去淮安府上吊了。”

    “哈哈哈,至于这么严重吗?”宋啸鸣却神态轻松的招呼众人就坐,笑道:“来,坐下慢慢说。”

    “我们乾元当这个月的汇兑还没开张呢,大掌柜说严不严重?”一个胖子哆嗦着腮帮子道。

    “那可够严重的,这月都过半了。”宋啸鸣一脸同情道。

    “是啊,我们润丰也没好到哪去,求爷爷告奶奶,才拉到寥寥几笔买卖,还不够开工钱呢。”

    “是啊,我们太惨了,大掌柜。”众人纷纷哭诉道:“你老要是再不露面,真的要出人命了!”

    宋啸鸣耐心听众人诉完苦,才端起茶盏呷一口道:“实不相瞒,我们恒通记的日子也不好过。漕运断了仨月,我们的业务几近枯竭,全靠吃老本了。”

    “我们不求宋大掌柜周济。”众老板都是明白人,赶忙表态道:“恰恰相反,我们愿意一起出钱出力。只求宋大掌柜能教训教训那江南银行,让他们敬畏能恒通记,也给我们留条生路!”

    “这样啊……”宋啸鸣端着茶盏,装模作样的寻思起来。

    客厅里针落可闻,老板们屏住呼吸,等待宋大掌柜的决定。

    好一会儿,宋大掌柜忽然展颜一笑道:“诸位不用怕,别看江南银行张牙舞爪,不可一世。但在某家看来,他们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

    “是吗?”众掌柜难以置信的望着宋大掌柜,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说这种话?

    “你们之所以畏惧它,是因为不了解它,更没搞懂它。”宋啸鸣站起身来,语调沉着而自信道:

    “只要你们了解它,搞懂它,就知道我此言不虚了!”

    “是是,我等愚鲁,还请大掌柜赐教。”众人忙虚心受教。

    宋啸鸣点点头,他为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已经顾不上卖关子了。便直接道:

    “从根本上,江南银行,跟我们的钱庄就是两码事儿。我们开钱庄,自然是为了赚钱的,所以必须得控制开支、保证利润,不然还做什么买卖?”

    “那当然了。”众人一脸理所当然道:“不为赚钱谁开钱庄啊?”

    “那位赵公子开江南银行就不是为了赚钱。”只听宋大掌柜语出惊人道:“而是为了筹钱!”

    “筹钱?”众老板一阵迷糊,这有些超出他们的理解范畴了。

    “不错。事实上,江南银行只是为他的江南集团,吸取资金的工具而已!”宋啸鸣斩钉截铁道:“他们摊子铺这么大,全靠江南银行的存银支撑!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给存款付利息,还几乎免除了汇兑费用的原因,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骗人们把钱存进来!”

    “但人们把钱存到江南银行之后呢?转眼就会被挪作他用!”宋大掌柜目光扫过众人,阴测测道:“诸位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说他们是纸老虎了吧?!”

    ps.第三更也是大改,完事儿都这个点儿了,不过好歹写完了。周六休息一天哈,周日再写。

第一百七十章 江行长

    徐州恒通记,二楼豪华客厅内。

    “诸位请想一想,那江南集团开创至今,可赚过一两银子?”

    听了宋啸鸣的话,众老板不禁一阵目瞪狗呆。大家虽然都在南直,但徐州和江南根本是两个世界。他们对江南集团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不过这么大一个商号,居然一直没赚钱,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我知道,这过于耸人听闻,但事实正是如此。”只听宋啸鸣沉声道:“本人已经密切关注他们半年多了,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那所谓天下奇才赵公子,不过是个好大喜功、不知死活的骗子罢了!他让江南集团同时开创了十几家公司,所有的公司都处在烧钱的创业阶段,到现在还没赚一文钱呢!”

    宋大掌柜先给出结论,然后对目瞪口呆的钱庄银号当铺老板接着道:

    “他们的开支却高到离谱,这都是很容易就能查到的,我给大家简单算一下……从去年到现在,他们在昆山修了整整三百五十里的大堤。就算他们有水泥,石料也是自己的。但这么大工程,人吃马嚼、轻工辅料这些都不是小数,而且后来他们还付民夫工钱。不开销个两百万两,是拿不下来的!”

    “嘶……”众老板倒吸冷气,心说三百五十里的石头大堤,正常得开支一千万两吧?江南集团两百万两就能修好?这也太恐怖了吧?

    见自己的话起了反效果,宋啸鸣忙咳嗽一声,继续道:

    “而且他们没有要昆山县出钱,只让县里将抛荒地、水淹地长租给他们,然后他们来招募流民垦殖,如此笨拙的获利方式,让他们非但没收回成本,反而又多了少说五十万两的开销。”

    “此外,他们还用同样的方式,在崇明县修了百里海塘,少说又支出一百万两。”

    “他们还在上海县,收购了浦东将近百万亩的盐碱地,这又是一百万两的支出。”

    “还有,去岁苏州民乱后。姓赵的小子充大头,敞开收购丝绸,但能卖出一半就不错了。剩下的全都积压在库里,这至少又是两百万两。”

    “江南各府县闻讯,纷纷求告到他头上,想让他也收购他们的丝绸,姓赵的小子来者不拒。

    根据最新的消息,江南十府61个州县,已经有半数以上,都跟他们签订了包销合同。虽然年底才结款,但一个县十万两的定金都已经付了。”

    “那又是三百万两啊……”老板听得都眼晕了,这江南集团也太恐怖了吧?这是银子当水洒啊!

    “此外,他们为了制造海运的千料海船。还向龙江宝船厂、苏州造船厂下了一百万两的订单。又送了崇明县一座县城,少说二十万两。还在苏州开办了书院、医院,以及各级学校十几家,没个三十万两也打不住。这还没算他们营造总部的开销,付给工人的工钱,总花销就已经来到一千一百万两白银!”

    “哇……”客厅中响起一片惊呼。“花这么多钱?!”

    “当然。那小子不自量力,把整个江南都扛在了肩上,别看他江南集团表面风光,实际上全靠江南银行的银子在撑着!”宋啸鸣冷笑一声道:

    “他为什么不敢像西山公司那样公开发股票敛财啊?因为那样收支状况就瞒不住了。要是让人知道他一年花了一千多万两,却一两银子没挣的话,那些股东债主非生吞活剥了他不可,谁还会买他的股票?!”

    众老板不禁纷纷点头,这也解了他们心中一个疑问。就是赵公子为何不如法炮制,也让江南集团发行股票?他们错过了西山公司,可不想再错过江南集团这辆车……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辆灵车啊。还好没来,不然上去就直奔阴间了。

    众老板庆幸的擦擦汗,又问道:“那他们现在,能有多少库存银啊?”

    “江南银行的前身伍记钱庄,也就是三四百万两的存银。虽然他们近来疯狂吸储,但终究时日尚短,最多能有个两千万两就到顶了。”宋啸鸣沉声答道。

    江南集团是私人公司,不会对外公布财务报表,江南银行的经营状况更是高度机密。宋啸鸣使出浑身解数,也打听不出他们真正的底细来,只能凭经验和自家的损失毛估个数字出来。

    不过他相信,以自己的判断能力,两千万两应该大差不差。

    “听说江南银行还给江南集团发过债。”有钱庄老板提醒一句。

    “不过一百五十万两而已,杯水车薪。”宋啸鸣看那多嘴的老板一眼,冷声道:“扣掉被挪用的一千一百万两,江南银行的库存银,不会超过的一千万两。”

    “那也是好大的数目了。”一众老板唏嘘不已,除了四大钱庄外,他们的库存银,离着八位数还远着呢。

    “但他们叫江南银行,主要的业务都在江南。”却宋啸鸣幽幽道:“所以他们的八成库存银,都会存在江南的。”

    说着他将茶盏一倾,茶水便漫洒在桌面上,转眼浸过了桌缝,滴滴答答落在红木的地板上。

    “哦!”有脑子转得快的恍然拍案道:“他们在长江以北的库存银本来就少,现在运河阻塞,南边的银子再多也运不过来。所以徐州的江南银行分号,根本就是个空架子!”

    “不错。”宋啸鸣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凌厉的扫过众人道:“所以我们要集中力量,一起干他一下子,只要把徐州的江南银行干垮了。恐慌就会沿着运河蔓延,让临清、淮安、济宁、扬州,乃至南北两京的江南银行,全都遭到挤兑!”

    说到这儿,他兴奋的满脸通红,情不自禁的裂嘴笑道:“到那时,别说江南银行了,就是整个江南集团,都要灰飞烟灭的!”

    “这……”一众钱庄老板却不禁犯了踯躅,他们只是想教训教训徐州的江南银行,并没有干趴下整个江南集团的心思啊。

    江南集团的背后,可是站着一票江南官绅的。他们要是敢下死手,别的不说,至少在江南的买卖是保不住了。

    “如今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了,你们还有的选吗?”宋啸鸣冷冷看着这群瞻前顾后的家伙道:“让江南银行统一了天下,我恒通记背靠着漕运衙门,至不济总有口饭吃。你们能靠谁?”

    “这……”一记灵魂拷问,让众老板哑口无言。

    “人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在这儿首鼠两端,你们不死谁死?!”宋啸鸣冷哼一声道:“还以为你们千呼万唤,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呢。哼,浪费老子的时间!”

    说着他一挥手道:“送客!”

    “别别,我们干!”

    “跟他们拼了!”

    “宋大掌柜,怎么干,你发话吧!”众老板终于让他逼上了战车。

    “这才像话。”宋啸鸣心中一哂,便将自己的谋划讲给众人。

    众老板听完,只觉宋大掌柜的安排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完全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也不用他们付出太多,于是都点头表示赞同。

    宋大掌柜又按例跟众人歃血为盟,约定共同进退,绝不背后插刀,众人这才各自紧张的准备去了。

    ~~

    江南银行这家全新概念的金融机构,以一种摧毁性的强横姿态在徐州城崛起,连带着店里的掌柜朝奉伙计们,也全都扬眉吐气、走路有风了。

    哦对了,现在不叫掌柜朝奉伙计了,改叫行长经理柜员了……

    徐州分行的行长名叫江窦,乃是伍记的老人了。当初的伍记徐州分号,就是他一手创办起来的。

    他对汪家的忠诚无可挑剔,能力也算是上乘,因此江雪迎对他十分的看重。

    伍记改制并入江南集团时,他还拿到了股份,并依然担任改制后的徐州分行行长。所以没有人比他对这家分号的感情更深厚了。

    这天一早,江行长按时在银行后院的卧房醒来。

    虽然如今颇有身家了,但他依然保持着住在店里的习惯。并未像同行们一样,发达之后便在当地置业娶小。

    至于他婆娘和子女,自然如所有徽商一般,留在徽州老家了。听说将来要集中搬到昆山去住,不过只是传闻,目前还没听上头提起过。

    而且他可是姓江,就更要兢兢业业,不能给自家小姐丢脸了。

    起床后,他便来到天井里,脱掉小褂,打一套虎虎生风的八极拳。

    经理柜员们也纷纷起来,跟着行长晨练。这年代,干钱庄的都得会耍刀枪棍棒,以防遭到打劫无力反抗。

    尽管钱庄的安全,有江南安保公司派驻的保安小队负责。不过江窦还是督促手下人习武不辍,多一分保险总是好的。

    江行长的功夫,是他当年当海贼时练就的,不过他是船上的账房,手没沾过血。上岸后这些年养尊处优,能保持现在的健硕体格,全靠功夫没搁下。

    等他练完功,小学徒……哦,现在叫临时工,已经给他打好了洗脸水,准备好刷牙的青盐。

    盥洗之后,江行长来到外间和副行长,还有三位经理一起用早饭。

    三个经理都是原先他手下的朝奉,现在分管储蓄、汇兑和白银票三大块业务。

    ps.三连更之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怕什么来什么

    至于这位姓李的副行长,却是从总行空降来,负责风险管控的。除了具体负责账目外,银行的日常经营、存贷账目、人员架构,只要跟风险沾边的,他都拥有话语权。

    而当行长对他的意见置之不理时,他还可以越过行长,直接向总行风控部门汇报。

    甚至在行长有严重贪污、渎职、吃里扒外的恶劣行径,并随时可能毁灭证据、杀人灭口,或者携款潜逃的极端情况下,这位李副行长拥有宣布紧急状态,直接接管银行的权力。

    紧急状态下,保安队和所有职员都要听他号令,甚至他下令羁押行长,也不得违背。

    当然,紧急状态过后,这位副行长要接受总行严苛的审查,如果有滥用权力的现象,将遭到严厉惩罚。

    在江行长看来,这位李副行长就是上头派下来的监军,自然从不敢怠慢。

    好在这位叫李察的副行长,虽然把风险控制看得比天还大,但从不插手银行具体业务,大家相处的还算过得去。

    ~~

    银行效益好,待遇自然水涨船高。

    就拿这伙食来讲,非但一日能有三餐不说,下午还有水果,晚上值夜的还有宵夜。都是专门的厨子准备好,整个徐州分号四五十人放开了吃。

    管理层还有专门的小灶,每日光早餐就有七八样,跟下馆子没区别了。

    江行长坐在花梨木的圆桌旁,一边就着八股油条喝五仁油茶,一边跟一旁的李副行长聊着河海之争的进展。

    三个经理也很关心,这场事关集团未来几十年大计的争斗,不过没有他们插嘴的份儿,只能支愣耳朵听着。

    伍记原先就有搜集情报的功能,虽然改叫江南银行,但依然消息灵通。

    “据说是打平了。”李副行长喝了半碗辣汤,辣的他满头是汗。

    李察是徽州人,刚来没多久,还喝不惯油茶。不过用鸡骨熬制,加了胡椒粉的辣汤,他却喜欢的紧。

    “山东广东的官员投了弃权,老西儿和湖广帮却全都把票给漕运的人了。”

    “这帮死捏子!”江行长狠狠咬一口八股油条,恨恨咀嚼道:“就会背后捅刀子!”

    “唉,谁说不是呢。”李副行长是上头下来的,自然更清楚里头的利害,叹口气道:“整个江南都在等着公子成功呢。”

    “那下面怎么办?”江行长问道。

    “说是要派员实地勘察,其实那都是幌子,还是看公子和他们继续斗法的结果。”李副行长道:“总行提醒我们,当心这种时候,漕运集团狗急跳墙,对我们下手。”

    “哈哈,你个老李啊,三句不离本行。”江行长不由打趣道:“真是太称职了。”

    “非常时期,小心为上啊。”李察却神情严峻道:“昨天盘了下库,除了白银票的准备银外,我们的库存银刚刚一百万两,太危险了。”

    现银就是银行的血槽,古今都是一理。

    “一百万两不少了,老李。”江行长苦笑道:“咱们徐州分行归根结底,也是吃运河饭的。漕运断了几个月了,各家商号的买卖都不好做,整日里只见提银子不见存银子,河里没水湖也干啊。”

    顿一顿,他又道:“再说人家别的钱庄,各处库存银加起来,也就几百万两。咱们一家分行就有一百万两,还想怎么样?”

    “我们不跟别人比,而是我们的资金已经接近黄线了。”李察叹气道:“正常经营当然没问题,就怕有人搞我们啊。”

    “那倒是……”江行长这下不说什么了,如今徐州到淮安的运河完全废了,徐州分行等于跟总行断了资金联系,抵抗风险的能力确实大大减弱。

    “行长,这几天,街上钱庄当铺像约好了似的,一起在收购咱们的白银票呢。”他手下管银行券的苟经理,终于忍不住插话道:“而且一两银票给官足银一两外,还有十文钱的好处费,好多人都排着队去兑。还把我们柜上的银票都兑光了,拿去别家钱庄套利呢。”

    用散碎或者私铸的银子,在江南银行对银票,才会在称斤轮两后,被收取火耗的。

    至于官府铸造的‘官足银’兑银票,是不用另给火耗的。一两银子就是一两银票,那十文钱属于纯赚,自然有人趋之若鹜了。

    “唔。”江行长点点头,这么大动静,他自然也早注意到了。去找各家钱庄的人打听,只说是自家东家顶不住了,准备收点白银票,好方便自家储户取用。

    这种事儿在江南早就发生过,也算合情合理。而且各家钱庄不得不,捏着鼻子用自家银行的白银票,让江行长感到很爽。

    唯一不爽的是,白银券要从总行提,自己没法印,白白放过这个套利的机会。

    至于手头白银券告罄,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现银也一样给付,打个报告让总行尽快再调拨一批就是。

    不过让李察和小苟一提醒,江行长心里有些打鼓了。

    “操,他们不会要搞事情吧?”江窦下意识将八股油条扯成了十八段。

    “感觉不大对劲啊。”苟经理接着道:“按说他们收一些够用也就行了,干嘛要把全城的白银券都收起来?”

    “莫非想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的白银券退出流通?”另一个毛经理小声道。

    他却吃了众人的白眼,因为傻子才会这么做。

    漕运断绝,影响的只是大宗货运,没法从江南运现银过来,运轻飘飘的白银券却不受影响。

    需要的话,用几匹快马从陆路,几天之内就能运千万两的大票子过来。那些钱庄就是有银矿,也禁不起江南银行拿纸跟他们换啊。

    不过,反常的背后,一定有他们没想到的原因。

    众人思来想去也没想通,这时,上工的钟声敲响,五人只好停下议论。

    江行长寻思一下,吩咐三个经理道:“你们最近都谨慎些,尤其是放款这块,暂时停一停。就说总行加强审查了,得等到审查过后才能再放贷。”

    “是。”三个经理点点头。

    “还有来办汇兑的,抻足了五天再说。”江行长又补充一句,摸着日渐光秃的脑门,对李副行长道:“咱俩再联名把这事儿跟总行汇报一下,让他们加急把银票补过来,能从北边调点儿现银当然最好了。”

    “嗯。”李副行长点点头,他提醒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不过两人都知道,临清、济南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总行挖谁的肉补谁的疮?最后结果八成还是谁也不帮。

    ~~

    伙计们打扫干净银行大堂的柜面,便卸下门板,开始一天的营业。

    负责汇兑的柜员,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就涌来了好些人,要办理汇兑业务。

    所谓‘汇兑’,就是付款人委托钱庄,将其存在钱庄的银子,支付给收款人的结算方式。这种方式便于商人们异地交易,素来是钱庄银号的主营业务。所以那柜员起先也没在意,按部就班的开始验明印签、对照密押。

    第一个付款人,账户是开在江南银行苏州总行的,要求将两千两银子转给收款人。

    当柜员按例询问收款人,是否在本行有户头,没有的话可以免费为他开一个,将收款存进去,是有利息的呦。

    可对方却冷冰冰的表示,没有,不想开,要现银。

    见对方态度坚决,柜员只能无奈表示,要现银可以,但得等五天。

    “为什么不现在就给?我今天就要把钱付给别人!”收款人当场炸毛,拍着桌子质问起来,也引来了保安的瞩目。

    柜员却不慌不忙指着他身后的木牌子道:“这是规定。”

    收款人回头一看,果然见墙上木牌写着‘本地取现超过五百两,需提前一日通知钱庄。异地汇兑取现,需提前五日通知钱庄。’

    “以前都是当天就给付的啊。”付款人也从旁嚷嚷道。

    “规定一直就有,别家还得等十天呢。”柜员用一种气人的语气道。

    “可是以前都是当天给付的!”非但这个付款人,后面等着办汇兑的几个,也跟着嚷嚷道。

    “之前是为了方便大家。现在运河断了,我们解款很不方便,大家都互相体谅一下吧。”负责汇兑的毛经理过来,拍了拍手下柜员,让他到一边去。他自己在柜台后坐定,对外头众人赔笑道:“给诸位添麻烦了,不过上头定的规矩,咱们下面人也没办法啊。不如这样吧,这位爷要是着急付钱,我给您免费开一张承兑会票,拿给对方也是一样。”

    汇兑的规矩摆在那里,那收款人也没理由闹起来,不过他还是咬死了要现银,宁肯等上五天,也不收同样可以用来付款的会票。

    问他有什么顾虑,那人也不说,骂骂咧咧的退出了银行大堂。

    毛经理把位子让给柜员,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不由毛骨悚然。

    因为他发现,今天就跟中了邪一样,几乎所有客户都要求取现,而且付款人开户地都是在江南,银子也全都存在了江南,全都是异地汇兑!

    吩咐柜员对客户咬死了五天付款,他悄然退出了前台。

    一进里间,顾不上敲门,他便猛地推开了江行长办公室的门。

    “行长,坏了,有人要挤兑咱们!”毛经理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什么?”江行长心中大骇,暗道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ps.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赢定了?

    徐州城的钱庄银号当铺,都集中在南门大街上。

    说来也巧,恒通记就在江南银行的对门。

    此时,恒通记二楼的绮窗敞开,宋大掌柜背着手立在窗前。阳光有些刺眼,他用折扇搭个凉棚,看着对面进进出出江南银行的顾客。

    只见那个取款人从江南银行出来,径直便进了恒通记。

    “你这个蠢货,不知道从后面绕吗?”徐州分号的掌柜宋材,立在宋啸鸣的身后。那人一上楼,他就破口大骂。

    “小人疏忽了,小人该死。”那在江南银行耍横楞的家伙,此时却乖得像小白兔,使劲抽自己耳光。

    “行了,明人不做暗事。就要让他们知道,是谁在对付他们。”宋啸鸣轻摇折扇道。

    “你怎么空手出来了?不是让你把银子取出来吗?”宋材止住骂,却仍没好气问道。

    “说是按规矩,得五天后才能付。”那取款人忙答道:“小人寻思着闹将起来不占理,只好同意五天后再去。”

    “哦?”宋材吃了一惊道:“昨儿个两千两以下,还都是当天给钱的。”

    “是你们引起人家警觉了。”宋啸鸣却了然道:“把人家的银票都收光了,人家还能没察觉?”

    “这江窦还真不能当碟小菜呢。”宋材闻言颇为意外道:“从前也没觉得他,警惕性这么高。莫非是他那个叫李察的副手?”

    “没区别的。”宋啸鸣淡淡道:“别说五天,十天他们也运不来银子的。”

    “嘿嘿,一个月也不成,除非他们的银船,能插上翅膀飞过淮安。”宋材忙陪笑道。

    “既然对方已经警觉了,咱们也别两千两千的取了。”宋啸鸣吩咐宋材道:“下午改成大额汇兑,今天至少要办他一百万两。”

    “是。”宋材忙点头应声。之所以两千两为限,是因为在江南银行,两千两以下汇兑,惯例可以直接付先银的。这样一来能体现他们财大气粗,二来也可以简化程序,大家方便。

    谁知对方竟缩的这么快,让他们还没来得及偷塔就吃了闭门羹。

    不过结果没差的,五天后拿不出银子,江南银行一样要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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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大掌柜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挤兑。

    这一招放在后世不算稀奇,但在大明隆庆年间,绝对称得上创举了。

    倒不是别人太笨,而是因为这年代钱庄票号的经营策略十分保守,让恶意挤兑很难奏效。

    比如,钱庄为分号选址就十分慎重,除了该地本身经济发达、商业繁荣外,交通便利也十分重要。

    好比成都算是大明有数的繁华城市了,但四大钱庄没有一家在那里设分号的。原因无它,交通不畅,库存银就不便从别处流转过去。要想保证成都分号的经营安全,势必要准备数倍于别处的库存银。

    所以各家干脆就放弃成都,只在长江、运河沿岸的城市经营。这样一旦某处缺银,总行马上就可以藉由便捷的水运,将别处的现银运来支援。

    为什么要规定五到十天的付款期?就是为了预防这种事情发生。有了宽限期,他们就不怕集中异地大额取现了。虽然钱庄票号这时候也放贷,但数量不大,最多占存银一成,绝对不会到两成,所以钱庄正常是不怕挤兑的。

    可漕运中断,让大运河便捷的交通化为乌有,钱庄内部自然也无法互相支援,这就让异地汇兑出现了极大的风险。

    但对钱庄这行当来说,信用是大过天的。你既然在存款时承诺过,全国分号,五天可取,那任何借口都没用。五天不见现银,顾客就可以直接砸了你的招牌,让你关门大吉。

    当然,运河只是徐州到淮安段废掉了,徐州往北还勉强可以行船。江南银行从山东的济宁、临清等地的分号,还是可以拆借些头寸来救急。

    不过宋啸鸣给他们算过了,就算加上济南分行,江南银行在山东的全部四家分行,能周济徐州三百万两就撑破天。

    至于北直隶的那几家分行,则是鞭长莫及,等他们把银子运来,黄花菜都凉了。

    宋大掌柜这几个月来,已经让人秘密的分批分次,在江南各地的江南银行分号中,建起了一百多个户头,并存入足足五百万两白银!

    现在,那一百多人都已经带着他们的会票,同时来到徐州取钱,就不信他一家分行能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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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江南银行要比别家钱庄多一条护城河,那就是他们的白银票已经具有基本信用了。

    这就让他们有可能,用快马送来银票顶事儿。虽然宋啸鸣的手下,肯定不会要银票的,但跟风取钱的人就说不定了。

    为了废掉江南银行最后的指望,也为了制造疯狂挤兑的景象,宋大掌柜便让各家钱庄,大举收购江南银行的银票。

    现在,所有弹药都已备齐,大炮开兮轰他娘!

    宋大掌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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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江南银行大堂。

    尽管毛经理亲自上阵,用出几十年磨洋工的看家本领,像一头树懒一样办理业务,把每一个顾客的耐性都耗得一干二净。但到下午下班前,还是办理将近一百万两的汇兑,而且全取现银,不要会票!

    这个数目,是徐州分行整整两个月的业务量了。

    此时就连普通柜员也都看出来,肯定是有人来搞事情了……

    江行长一直盯着计时沙漏,申时一过,他便立即下令,敲钟打烊!

    通常,他都是看着顾客办完业务,才会敲钟的。但今天,那是一刻也不能等了。

    铛铛铛的钟声一响,毛经理如蒙大赦,忙起身朝排队的客户鞠躬道:

    “不好意思,我们下班了。诸位客官,明天再来办吧。”

    客户们还想烦言,保安已经上钱请人了。他们只好骂骂咧咧退出了银行。

    当保安们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门板,银行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不下来。”江窦出现在前台,对心神不宁的众手下道:“核对完业务就赶紧去吃饭吧,今晚加餐。”

    说完,他转身进去内里自己的办公室。

    李察早就等在那里了,不一会儿,三个经理也陆续进来。

    毛经理走在最后,把门反手闩上,然后将一叠提款单放在了桌案上。

    “一共是多少?”江行长啃着手指头问道,另外三人也如临大敌的看着那摞提款单。

    “一百零叁万三千两。”毛经理艰难答道。

    “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四人还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一百零三万两,正好干掉了行里所有的库存银!

    “看这样子,明天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李察口干舌燥道。

    “是啊。”众人点点头,今天上午办还都是小额提款。到了下午,就全变成几万两一笔了!

    明天搞不好,一天就能到两百万了!拿什么付给他们啊?!

    “向总行放鸽求援吧。”江窦往椅背上一靠,巨大的无力感潮水般袭来。

    对快捷通信的追求,是刻在钱庄票号骨子里的,所以各家钱庄都有专门的养鸽人。信鸽飞到目的地归巢之后,还会有专门的送鸽人,将鸽子装在笼子里,好吃好喝平稳的送回来。

    但对方既然处心积虑要搞徐州分号,肯定有打鸟人在附近守着。大白天的从银行放信鸽太危险了,飞不出南门街,就会被人打下来。

    所以放鸽人要骑马出城,到周遭无人的旷野上放飞,这样才能保证在起飞阶段不会被打下来。而且还要多准备几只信鸽,以防途中遭遇老鹰之类的猛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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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定神,江行长又对众人道:“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得去拜拜各家的码头,看看能不能拆点儿头寸回来,不要在乎利息。这几天顶不过去,万事皆休!”

    “明白。”众人点点头,李察迟疑一下问道:“咱们是不是得先清楚,他们想要什么?要是想让我们死,那也没必要自取其辱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张脸?”江窦哂笑一声,扶着桌子起身道:“一家家码头拜下来,就算拆不到头寸,也能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了。”

    “明白了。”李察点点头,对江窦道:“也算我一个。”

    “老李,你人生地不熟的,就不用去了吧。”江行长劝道。

    “我在行里也坐不住,还是一起吧。”李察笑笑道。

    “好,那就一起去吃瘪吧。”江行长哈哈一笑,感觉这李监军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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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半夜五人从外头回来时,一个个灰头土脸,两手空空。

    五个人默默坐在花厅里,谁也不想开口。厨房为他们端来宵夜,也没人动筷子。

    他们已经跑遍了南门大街上的大小钱庄银号,都开到正常拆借利息的一倍,结果只从万源号借到了二十万两。

    其余钱庄要么哭穷拿不出钱,要么冷嘲热讽……那些大肆收购白银票的钱庄银号更是恶语相向,说什么‘你们也有今天’,‘真是报应不爽’之类的,能把人活活气死。

    好半晌,还是江窦这个当行长的先缓过劲儿来,对四人强笑道:“好消息是万源号和鑫隆都没掺合,光恒通记一家挑头,咱们还不算众叛亲离。”

    众人却笑不起来,总有钱庄老板嘴巴不严,言语中透露出,恒通记的宋大掌柜,已经谋划此事数月了!势大财雄的恒通记,如此处心积虑一击,江南银行猝不及防间,如何遭得住啊?

    “行长,要不明天……”毛经理试探问道:“咱们找个理由歇业吧?”

    “扯淡,他们一步步都安排好了,哪能让你高挂免战牌?”江窦骂一声,断然道:“明天不按时开门,肯定就有人砸咱们的店,一下就完蛋!”

    说着他端起饭碗道:“吃饭,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呢。”

    “是啊,吃饭吧。”李察也拿起筷子,对三个经理道:“不是还有五天吗?集团董事会和总裁,肯定能想出办法来的。咱们得坚持到底,不然有办法也没用了。”

    “唉,吃饭……”三人终于端起饭碗,勉强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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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州最繁华的地方不在城内,而在阊门外的七里山塘街。

    山塘街因河而得名,山塘河西接江南运河,东连阊门,是苏州与大运河之间的交通要道。自然居货山积,行云流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实乃天下一等一的繁华富贵风流地。

    江南集团的总部大楼,便建筑这寸土寸金的山塘街上,距离阊门二里之处,占地整整三十六亩。

    从去岁入冬,江南集团开始购地拆旧,动工起楼,到这会儿已经颇具雏形了。临街的连排三层楼台业已上瓦封顶,工人们正在粉刷外墙。

    江雪迎在一众集团管理层的簇拥下,一早就来视察施工进度。包括她在内,每个人都按照赵公子制定的安全规则,头上戴着藤编的安全帽。

    江总裁对这座灌注了自己和兄长心血的总部大楼,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

    正月底,她便来视察过年后的开工进度,这才刚结束了将近三个月的环太湖签约之旅,甫一回到苏州,就又来看进度了。而且她要求十分严格,必须将图纸的设计完全表达出来才行。有任何打马虎的地方,都会被要求返工。

    这让负责总部施工的文水先生感到压力山大,都快七十的人了,还整天盯在工地上,唯恐工人哪里偷懒,让总裁抓到短处。

    说起来,文水先生是文徵明的次子、吴中画派名家,也是江南一时名士了。

    没办法,赵公子实在给太多。名士也能化身包工头。

    看完了前排大楼,文水先生在儿子的搀扶下,带着江雪迎穿过正在装修的大堂。

    后面还有一排三层的大楼,与前排建筑平行,相距超过百米。两排建筑在中轴线上以一条两层的长长廊舍相连。

    这是唐宋时宫廷建筑常用的形制,其前后两殿以廊相连,称为‘工字殿’,又叫轴心舍。

    在文水先生等人呈上的各种方案中,赵昊一眼就相中了这种恢弘大气、又可以充分利用空间的结构。仅那中轴线上的廊舍,就有八十八间宽敞的办公室可用。

    而且没有传统江南文人造园的那股小家子气,这一点很重要。

    不过文水先生还是坚持,在轴心舍的西侧院中,营造一个七八亩的园林。理由也十分充分,既然叫‘江南’集团,总部里怎么能没有园林呢?

    对此,华董事长和江总裁都赞成。再说总部也需要个让员工们休息放松的地方,赵昊便点头同意了。

    但是东侧院,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打造了一个可供两千人就餐的豪华食堂……虽然目前集团总部才一百来员工。

    这会儿,连基本的土木工程还没结束,软装和园林自然更无从谈起。整个工地看上去灰头土脸,毫无亮点,江雪迎却看的十分仔细。

    道理很简单,工程外装部分人人一目了然,相信没人敢糊弄。但内部工程有质量问题,一旦被外装掩盖住,短时间内可就再也发现不了了。

    她可不希望兄长和自己的总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定要历经风雨、屹立百年不倒!

    ‘就像,就像……’江总裁不知想到什么,安全帽下的小脸蛋突然就红了。似乎也只有想到赵昊的时候,她才会有符合实际年龄的表现。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遐想。

    江雪迎深吸口气,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这才回头看去,便见自己的总裁办主任米粒满头大汗而来。

    米粒是米老叔的女儿,别看名字这么秀气,但已经三十多岁了。她出生时就死了娘,跟着她爹在船上长大,过惯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下船后也没成家,一直跟着她爹,在伍记的车马行干。

    目前集团草创、人手不足,江雪迎便把她要过来,给自己当总裁办主任。总裁办主任负责对接集团各公司,督办总裁交代各项事宜,追踪集团各计划完成情况,也算位高权重了。

    此时她亲自前来,还急成这样,定然有大事发生。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江雪迎便对文水先生点点头道:“干得不错,再接再厉吧。”

    “哎,好嘞。”文水先生心下大石落了地。开工到现在,今天才从这位挑剔的总裁口中,听到一句好话。

    然后他便带着众人识趣退下,不打扰总裁说话。

    “什么事?”江雪迎柳眉微蹙的看着米粒。

    “小姐,收到徐州飞鸽传书,咱们那边的分行,遭到恶意挤兑了!”米粒双手将解密的鸽书奉上。

    小云儿忙接过来,递到小姐手中。

    江雪迎展开那纸条看一眼,面上却丝毫不见意外之色,只淡淡一笑道:“不用担心,一切都在兄长预料之中。”

    “啊。”米粒吃惊的合不拢嘴。“早有预料?”

    她这个总裁办主任居然不知情?

    “这是战略决策委员会决定的事情,只向董事会层面报备过。”江雪迎解释一句,便将那纸片递给米粒道:“立即通知集团各位董事,到总行参加临时董事会。”

    “是。”米粒将纸片贴身收好,立即转身出去传讯。

    “咱们也回去吧。”江雪迎深深看一眼集团工地,便带着小云儿返回了苏州城。

    ~~

    集团诸位董事会成员,除了年事已高的董事长在无锡,另有赵公子外出公干外,其余几位恰好都在苏州。

    华伯贞自然在西山岛当岛主。王梦祥兼任江南开发总公司的董事长,也在苏州办公。王世懋和董秘俞奔都是‘薪酬与职级委员会’成员,各种员工评级、职称考试、教材审定……忙的两人焦头烂额,更是离不开苏州。

    是以当天下午,在苏州的集团董事会成员,便齐聚乐桥的江南银行总行,听取江雪迎关于徐州分行遭到挤兑的报告。

    这半天时间,江雪迎又收到了徐州方面进一步的禀报,已经可以确定带头挤兑的是恒通记了!

    董事们闻言,自然火冒三丈。从来都是他们欺负别人,这次居然让人家摆了一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儿也不能忍!

    “这帮漕运的人脑子瓦特了!”王梦祥气得拍桌子道:“我们处处替他们着想,为了保住他们的饭碗,甚至可以把海运减到十万石。他们竟然敢不答应,还跟我们用盘外招!”

    “是啊,太过了。”华伯贞也愤愤道:“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怎么到了他们,就成了给脸不要脸了呢?”

    “这要不是公子早有准备,咱们这次非得吃大亏不行!”王世懋一脸后怕的唏嘘一阵,又满脸不可思议的问道:“公子怎么能料到,他们会用这手对付咱们呢?”

    “兄长不是靠猜的。”坐在第二把交椅上江雪迎,便与有荣焉的解释道:“而是利用了一门叫‘货币银行学’的科学。”

    “货币银行学?”董事们似懂非懂道:“关于银行的学问吗?”

    “银行只是一部分。”江雪迎满眼崇拜的说道:“我按照兄长传授的知识,在江南银行设立了风控部,并给所有分行派去了负责风险管理的副会长。这些副行长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统计观察分行各种账目的变化,发现异常状况。”

    说着她微微一笑,冰雪消融道:“从年后,在江南的各分行就陆续上报,各地有新开户的储户,存入大笔活期存银。”

    “我们银行定期存款是付利息的,而且定期转活期也不麻烦,所以储户大额存银一般都会选定期。”她知道董事们都不大懂银行的道道,便进一步解释道:

    “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下,储户会选择活期。一是近期要动用这笔钱,二是准备到外地去取钱……因为只有活期存款才支持汇兑。”

    “如果是一两个人这样做还好说,几十人同时存入一百多万两的活期存银,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会引起风控部门的注意了。”江雪迎接着道:“二月里,又有一百多万两存进来,我们就彻底断定,有人要对我们不利了。”

    “每个储户都有详细资料留在银行,而且开户还要有保人,不费多少功夫就能查到,这些人都跟恒通记,跟那位宋大掌柜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她最后解释道:“昔日的老大让人往江南银行存银子,当然不是为了帮我们崛起了。恒通记和宋大掌柜要干的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

    众人这才勉强听明白了,心里却更加惊骇了。

    宋啸鸣何许人也?那是掌控恒通记三十年,把万源号赶下龙头老大宝座,号称‘一人压全徽’的商业奇才啊。虽然他们赵公子和江总裁也毫无疑问是商业奇才,可比起老辣的宋大掌柜,怎么看都嫩了点儿。

    所以在二月时,江雪迎向董事会通报,恒通记可能在数月后恶意挤兑江南银行时,董事们其实是不太相信的。毕竟宋大掌柜的手段何其高明,怎么可能在发动之前几个月,就被小丫头发现呢?

    这不科学啊……

    然而此时,当初的预言成真了。那大名鼎鼎的宋啸鸣,真被两个年龄加起来还没他大的娃娃,给看透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体系优势

    甚至赵公子和江总裁,都没特意关注这个事儿。

    彼时,赵昊正在进行他的江南亲善之旅。江总裁更是忙着给各家公司轮流开会,落实集团一五计划,哪顾得上寻思这种有的没的事儿?

    仅仅是靠他们为江南银行架构的新体系,靠风控部门的正常工作,就按部就班的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端倪。然后一套流程走下来,就已经把对方的来路意图、可能采取的手段,全都搞得一清二楚了。

    虽然一时间,董事们也说不出为什么来,但他们就是觉得这可比,赵公子或者江总裁灵光一闪、见微知著发现有人要捣鬼可怕多了。

    居然仅仅通过体系的力量,就能让宋大掌柜的手段无所遁形。这难道这就是科学的神奇?也太牛伯夷了吧……

    江雪迎却比他们的体会深得多。因为她是赵昊在集团的代理人和管家婆,赵公子自然要为她指点迷津了。

    兄长跟她反复说过,公司领导者应该把最主要的精力,放在体系建设上。好的体系可以发挥

    出所有人的力量,让一百个凡人战胜一个超人。

    领先的体系非但可以在竞争中形成代差,让公司在很长时间里大幅度领先。还能同化追赶者,让这个世界不知不觉就变成你想要的形状……

    所以宋啸鸣和恒通记,乃至所有的钱庄银号,都注定要被江南银行扫到历史的垃圾堆去的。

    任那宋大掌柜如虎如龙,在历史级别的代差面前,也只能变成被科学巨轮碾碎的可怜虫……

    会议室中,董事们唏嘘一阵,对赵公子的敬畏、对集团的忠诚又加深不少。

    ~~

    其实,赵昊之所以在江南银行改制之初,就无比注重风险管理。除了有货币银行学的底子外,还有很重要一点,是来自赵立本的提醒。

    去岁,江南银行开业前,老爷子听说他要存款免费,还要付息,吓得从扬州连夜赶到苏州,提醒他这是在断人家生路,当心遭到四大钱庄的报复。

    赵昊虽然嘴上不在乎,却对爷爷的话十分重视。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里?对手何时动手,如何动手都是未知数,他也不能整天钉在银行里。便精心设计了这套风控系统来自动预警。

    没想到效果还不错,真就捕捉到了对手的行动。

    对拥有大预言术的赵公子来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通过风控部门提供的讯息,他很轻松就能判断出,对方会对江南银行在山东的几家分行下手。

    首先,江南银行目前的分行,仅限于江南、运河沿岸和北京。他谅漕运集团也不敢在江南造次。

    至于北京,有西山公司在,他们得好好掂量掂量。再说在京师闹出事儿来,谁也讨不到好。

    所以对手只能把爆破点放在远离江南和京师以外的地方,山东自然是最好选择了。

    但赵公子也没料到,对手居然狗怂狗怂的,选择了紧挨着山东的徐州下手。可能因为徐州是凤阳巡抚的辖区,属于漕运集团的传统势力范围,出了事儿好擦屁股吧。

    不过也没差,无非就是再欠个人情罢了。

    “不过总裁,我们的银子到位了吗?”众董事巴巴望着江雪迎。

    江雪迎点点头,语调轻松的对众人道:“按照之前的决议,我们已将江南银行的库存银一千万两,通过两次海运,秘密运送抵京,又借助新任河道总理潘中丞的掩护,将银子运到了济宁。”

    河道总理衙门的驻地在山东济宁,济宁也是大运河畔的重镇,当然也有江南银行的分号了。

    一千万两银子用马车要拉四五百车,但用四百料的沙船,也就是四船的事儿,这就是水运的强大之处。

    四条船混在潘季驯上任的船队里,沿大运河一路南下,漕运衙门的人敢查不成?

    事实上那帮人完全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这么多银子,不声不响早就到了济宁。

    “为了争取时间,我在会前就让人传信给济宁分行,调拨三船银子去徐州。”江雪迎对众人歉意道:“时间紧迫,没来得及跟诸位商量。”

    “总裁哪里话,你是江南银行的行长,再说事有从权嘛。”董事们自然好说话的很。

    “是啊,这已经过去一天了,得抓紧一切时间!”华伯贞有些吃不准,问江雪迎道:“来得及吗?”

    “明天信鸽就能到济宁了。”江雪迎掐指算道:“济宁和徐州相距三百里,但运河水路畅通,银子应该两天时间就能到徐州。”

    顿一顿,她又道:“另外,为了防止意外,我还让济宁的余行长,持信去找潘中丞,请他老人家务必派兵护送一程。”

    “要得,潘中丞亲自护送都应该。”华伯贞这才放心笑道:“咱们为啥和西山公司,在北京合伙开水泥厂,不就是为了给他烧水泥吗?”

    “哈哈哈。”王梦祥也高兴的拢须笑道:“莫非公子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那是肯定的,不然公子为啥对潘中丞,比对自己亲爹还好?”王世懋凑趣笑道:“老潘家十几个孩子,都在玉峰书院里头读书,他哥哥还是副院长。可见,公子早就对潘中丞下手了。”

    “哈哈哈!”会议室里笑声阵阵,气氛十分欢畅。任凭那宋大掌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江南集团为了保险起见,居然把几乎所有的库存银,都一股脑运到了北边。

    更气人的是,其中自然也包括,宋大掌柜让人存的那些。

    什么?南边怎么办?南边根本不用办……

    赵公子虽然确实没多少现银,但他身边的土豪多啊。根本用不着向陆家顾家之类的开口,华家和王梦祥凑一凑,就能给他凑出个两三千万两来。

    何况这两家还一直欲求不满,嫌买到的可转债太少。赵昊便让他们私下里吃了个痛快,向两家定向发行了五百万两的一年期可转债,另外还预约了一千万两的可用额度,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这些钱,也主要是用来继续收购丝绸的。说实话,赵昊不信有人敢在江南,对江南人自己的银行下手。

    那赵公子真是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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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众人笑完了,江雪迎才把俏脸一沉,面罩寒霜道:“这次找诸位来的主要目的,并非只是通告此事!”

    “总裁请讲。”众人也赶忙敛住笑容,正襟危坐。

    “这次我们带着最大的善意北上,却遭到漕运集团如此的羞辱——他们居然非但不领情,还想要置我们江南集团于死地!”江雪迎拍一下桌子,冷声娇叱道:“他们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很明显不知道!”董事们马上群情激昂的起身嚷嚷道:“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要报复!”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就连王世懋这种书生士大夫,都振臂高呼着要报复了。

    “好,那我提议,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们也让恒通记尝尝,被恶意挤兑的滋味!”江雪迎说着举起了手。

    众位与会董事也齐刷刷举手,齐声道:“同意!挤兑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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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苏州恒通记还没下门板,就听到外头响起‘嘭嘭嘭’的砸门声。

    “开门,快开门!”乱糟糟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让掌柜的一阵阵心神不宁。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儿。”掌柜的让大朝奉去门口瞧瞧。

    不一会儿,大朝奉回来禀报道:“掌柜的,都嚷嚷着要提银子!”

    “提银子?”掌柜的奇怪道:“开门都等不及了?干嘛这么急。”

    “那谁知道呢?”大朝奉摇摇头道:“要不,我再从后门出去打听打听。”

    “先把门开了吧。”掌柜的听着外头门板山响,虽然钱庄的门是砸不开的,可架不住丢人啊。

    “唉,好嘞。”大朝奉也知道,他们开钱庄的,就是下刀子也不能耽误开门,不然信誉不保。

    待伙计们把门板一卸,客户便潮水般冲了进来,直奔取款柜台。

    “快快,我要把银子取出来!”

    “取银子取银子!”储户们争先恐后的将手中汇票,递到高高的柜台上。

    要不是柜上有铁栏杆,估计他们能直接爬进来。

    柜台后的伙计都吓傻了,还是大朝奉过来,在柜台后朝众人团团作揖,赔笑道:“诸位放心,银子有的是。不过怎么也得讲个先来后到,还请排队吧。”

    钱庄的护卫也过来维持秩序,储户们这才闹哄哄的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取钱。

    “客官要取多少啊?”大朝奉接过第一个储户的会票和印章。

    “全都取光。”那储户绷着个脸道。

    “啊?全取光?”大朝奉吃了一惊,提醒道:“那您的户头可就要销户了,再开可是很麻烦的。”

    “销户就销户,反正老子一个子儿都不会存你家了!”储户高声道。

    “好,说得好!”排他身后的一众储户,也纷纷叫起好。“我们也取光,一个子儿不存了!”

    “为什么呢?”大朝奉不由失声问道。

    “还不是你们自己干的好事!”储户们便义愤填膺道:“江南银行都贴出告示来了,你们恒通记为了破坏我们江南海运,竟然在徐州挤兑他们!呸,这干的叫人事儿吗?我们江南人还把钱存你家,不是资敌吗?!”

    “就是,江南银行还宣布,为了报复你们恒通记。但凡在五天之内把存在你们家的银子,转存到他们家的,统统给三倍利息!五天之后,就只给两倍了……”

    这后一条,才是他们着急的真正原因吧?

    ps.今天出了点小状况,就两更了哈。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耍赖!

    这些天的徐州城,真叫个滚滚如沸汤,惶惶人心乱。

    果然不出所料,挤兑发生的第二天,宋大掌柜的人又来到江南银行继续办理汇兑,一上午就申请提款整整一百万两!

    下午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挤兑的消息传开,徐州城百姓蜂拥而至,拿白银券来要求换成银子。

    江南银行的大厅人山人海、人声鼎沸,险些被挤爆了!

    这一幕把银行员工恶心的要死。几天前,南门大街上各家钱庄银号当铺,贴钱收购银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连江南银行的白银票都被提空好几天了,老百姓手里还能剩几张?

    现在大厅里这些面红耳赤、大声咆哮着要退银子的所谓百姓,到底哪儿来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就是那些钱庄请来捣乱的托!

    “呸,恶心!”柜员们怒火中烧。

    “兑给他们。”江行长却不允许手下有过激的行为。银票不记名,哪怕是条狗叼到柜台前,江南银行也得见票即付。

    柜员们只好忍着怒火开始验钞。验钞的方法很简单,甚至不用费眼睛去看油墨、印刷这些细节,只需要将银票在手里搓一搓,扯一扯,那种撕不烂的独特手感,就足以让所有伪造者望而兴叹了。

    只要是真钞无误,便现场给付官足银,一钱不差!

    ~~

    对面,恒通记二楼。

    宋大掌柜依然站在窗前,看着自己安排的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褡裢,蚂蚁搬家似的鱼贯而出。

    宋材给他捧着茶盏和毛巾,从旁谄笑道:“江南银行狂妄幼稚,好一个见票即付,这不是作死吗?”

    “不见票即付,人家凭什么把你印的纸当成钱?”宋大掌柜像看白痴一样,瞥一眼这个同宗堂弟。

    “小弟的意思是,大哥棋高一着,抓住他们的漏洞致命一击。”见马屁拍到了蹄子上,宋材忙尴尬改口道:“两百多万两的银票一起挤兑,光这一手就能把他们挤兑趴下!”

    “那不一定。”宋啸鸣却摇摇头道:“他们的白银票还在打市场的阶段,这种时候,应该会谨慎的留够准备银。”

    “我让人用银票挤兑江南银行,一是消耗他们的存银,让他们没法挪用这块准备银。二是制造恐慌,让他们没法用白银票蒙混过关。”顿一顿,他幽幽道:

    “不过银票是个好东西,等过去这一场,不论花多大代价,我们也得发行恒通银票。”

    说这话时,宋大掌柜一直盯着那‘江南银行’的金字招牌。

    其实他对江南银行这家后起之秀,不乏欣赏、羡慕甚至嫉妒。自从坐上钱庄业的头把交椅后,宋啸鸣志得意满之余,也一直在苦苦寻思,如何才能把恒通记继续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宋大掌柜很清楚,眼下的状态绝对不是这个行当的终点,但该如何破局他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江南银行以横扫一切的强横姿态彗星般崛起,宋大掌柜从这个对手身上,一下明白了,江南银行所做的事情,就是自己苦求的答案。

    要想让钱庄行业实现质的飞跃,成为主宰般的存在,就要走江南银行这条路!

    但龙头老大的骄傲,让恒通记无法拜一个后起之秀为师。所以他只能选择毁灭这个王座挑战者,然后沿着对方的路走下去。

    ‘所以,你还是快去死吧,不要耽误我的正事儿。’宋大掌柜默默说一句,目光终于从‘江南银行’的招牌上收回,转身离开了窗口。

    ~~

    正如宋大掌柜所料,因为尚未建立起白银券的信用,所以江雪迎一直要求各地分行,坚决执行‘银进票出、专款专用’的规章。

    即是说,银行发出去多少银票,库里就必须专门准备多少白银,而且严禁将准备银挪作他用。

    此事有风控副行长专门负责,就连行长都休想违反规定。

    因此徐州分行是有足够的准备银,兑付蜂拥而来的银票的。

    但市民百姓听风就是雨,一听说徐州分行发生了挤兑,也纷纷拿出自家的会票和银票,跟风到江南银行挤提挤兑。

    这让徐州分行的局面显得十分风雨飘摇,然而江行长和他的手下们,却展现出了顽强的韧性。四天来,他们每日按时开门,来者不拒的兑付现银,办理汇兑业务,丝毫没有要关门逃跑的意思。

    也让那些在暗中埋伏好人手,准备抓他们个正着的各家钱庄老板,感到好生失望。

    这时候,江南集团在江南十府反制恒通记的消息,也通过各家钱庄的信鸽系统传到了徐州。

    钱庄老板们闻讯全都吓尿了。比起江南银行开出两三倍的高息,狂吸恒通记存款这一条,他们更害怕的是,江南集团此举透露出的睚眦必报,不死不休的决心。

    按说江南银行遭了这记闷棍,应该先抱头求和才是啊。就是要报复,也得等过去这关,缓过劲儿来再说吧?

    怎么能满头是血就提着板砖扑上来呢?这江南银行到底是疯了,还是根本就没把他们的攻击放在眼里?

    好像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这些小角色能遭得住的……

    众老板慌得一匹,赶紧相约来到恒通记,求见宋大掌柜,想问问他如何看待江南银行的反制?

    “怎么看?正常。”宋啸鸣却十分沉得住气,他安抚众老板道:“江南银行不过是想玩围魏救赵的把戏罢了。不必担心,我们恒通记的库存银足得很,不怕他们效仿。”

    “是啊,这两天就见分晓了,你们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宋材也从旁没好气道:“明天开始,他们可是要付银子了。这头一天的一百万两,能不能拿出来都两说呢!”

    “倒也是,大伙儿再安心等两天。”众老板闻言心下稍定,想想也是,只要徐州的江南银行崩溃,大家日子就好过了。管他江南的恒通记是死是活呢。

    宋材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打发走了众老板。

    转回时,却见宋大掌柜背着手在楼上踱步,再不复方才镇定的模样。

    “叔,担心江南那边呢?”宋材赶紧给他端杯茶。

    其实他们没跟那些钱庄老板说实话。江南恒通记现在的库存银,其实并不充足——存到江南银行的五百万两哪来的?就是从恒通记的库存银里提出来的啊!

    “不是。”宋啸鸣却摇摇头。

    恒通记的老巢在淮安,从淮安往江南的运河可没断绝。他一接到江南告急,第一时间便命淮安总号,转运五百万两库存银到苏州、南京等地,这样应该足够应付江南的局面了。

    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徐州分号的反应,实在太稳了。他们好像只在最初两天慌张过,之后便很快恢复了镇定,一切按部就班,好像完全不记得,明天就要开始以百万两为单位,往外付银子了。

    “莫非,他们从别处找到银子了不成?”宋大掌柜想到一种可能。

    “不可能吧。”宋材大摇其头道:“他们山东的那几家分行,咱们都盯着呢,到现在也没什么动作。再说他们自身都难保,上哪找银子周济徐州分行?”

    “唔。”宋啸鸣茫然点点头,这些事他当然知道。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请漕运总兵府暂时封锁了微山湖上的夏镇闸口,不让任何一条民船进入徐州,按说是万无一失了。

    所以他才奇怪,对方到底哪来的底气?

    这个问题想不透,宋大掌柜失眠了。

    当天夜里,他正在床上翻来覆去摊煎饼,便听大街上响起一阵马嘶牛叫的嘈杂声。

    仿佛有感应一般,宋啸鸣一下就坐起来。丫鬟赶紧点着灯,刚给他穿上鞋,就听楼梯间响起蹬蹬蹬的上楼声。

    宋大掌柜这下感觉更加不妙,忙定定心神,沉声问道:“街上怎么了?”

    “叔,是江南银行的车队……”宋材的声音因为恐惧都变了调:“说是官船码头来了支船队,江窦带着大半伙计,赶着车去接船,卸下来的全都是银箱子!”

    “哪来的船队?”宋啸鸣毛都炸了,再也不窝在楼上了,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

    “济宁。”宋材险些跟他撞个满怀,赶紧让到一旁。

    “他们怎么过的闸口?”宋大掌柜难以置信的问道。

    “他们用的是河道衙门的船……”宋材艰难答道:“打着潘季驯的旗号,闸口不敢拦啊。”

    “啊!这不是耍赖吗?怎么能用官府的船呢?”宋啸鸣闻言,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河道衙门会公然帮江南银行对付自己。

    虽然他知道潘季驯和赵昊关系不错,但得罪了漕运衙门,他这个河道总理还想不想修黄河了?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定住神道:“那也不要紧,就算把山东四家分行的银子搬空,最多也就是三百万两。依然不够!”

    这几天,宋大掌柜的人,一共在徐州分行办了整整五百万两的汇兑。再加上各家钱庄出手,还有跟风挤兑的,江南银行徐州分行的付款压力,已经来到了足足七百万两之巨!

    还差一半没着落呢!

    “幸好叔搏兔亦用全力,不然这次还真要让他们混过去。”宋材也镇定下来,庆幸的擦擦汗。

    “……”宋啸鸣却没说话,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蠢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装伯夷谁不会?

    一大早,徐州城就被江南银行运来银子的消息轰动了,市民们顾不上吃饭,纷纷跑到南门大街看热闹。

    果然,见见两百名全副武装的江南银行保安,护送着几十辆牛马车组成的车队,缓缓向江南银行的后门行去。

    从昨天半夜到现在,这支庞大的队伍便在江南银行与官船码头间,来来回回了不知道多少趟,地上都被轧出了深深的车辙。

    “这一车得多沉啊?”看着板儿车上那一口口上锁的大木箱,吃瓜群众们咋舌不已。

    “一箱能装五十两的大银锭一百六十个,自己算吧。”

    “那三箱就是两万四千两银子啊,怪不得把牲口累得吐舌头。”有会算账的报出个数,引得人们一阵惊呼。“那这几十车,岂不得六七十万两银子!”

    “这都第九趟了吧?”有从昨晚就开始看热闹的,一直给计着数呢。

    “哇!”人群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这下他们终于对江南银行雄厚的财力,有了直观的认识了。

    “之前谁说他们没银子了?”

    “这不坑人吗?我的利息啊……”好些跟风取钱的储户,心疼的不要不要。他们好多都是银行开业,利率优惠时存银子进去的。结果听风就是雨,非要提前取回银子,利息自然就甭想了……

    ~~

    江行长和他的手下们,使出吃奶的力气紧赶慢赶,终于赶在银行开门前,将运来的三船银子,全都运到银行入了库。

    虽然大伙儿都一宿没睡,还干了半天力气活,一个个却精神奕奕,不困也不累。

    “要不大家先歇一会儿?”江行长揉着发酸的肩膀道。

    “不歇!现在只想开门发银子!”员工们却嗷嗷直叫,憋屈了这么些天,今天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他们是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年轻真好啊。”李副行长绽出了罕见的笑容。

    “好,开门营业!”江窦抖擞精神,高喊一声。

    当银行的铺板歇下,早就守在外头的人们,便见江行长昂首阔步走出来。

    江窦站在阶上,朝众人团团一揖,声音洪亮道:“徐州城的老少爷们们,这几天的风风雨雨,给大家添堵了!”

    他腰杆挺直,胆气粗壮,声音穿透了街道,直达对面恒通记二楼。

    宋大掌柜阴着脸,抱着胳膊立在那里,听江行长继续声音洪亮道:

    “诸位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几天热闹看下来,自然都能品出其中门道。这是一场针对我们江南银行的恶意挤兑,其幕后主使,便是对面这家恒通记!”

    “哇……”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呼,心说这真是把江南银行逼急了,都指名道姓开喷了。

    阴影里的宋啸鸣,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一下。其实昨天半夜到现在,他一直就在寻思该如何跟江南集团体面讲和了。

    对方现在公然指名道姓,显然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他们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在我们江南银行江浙一带的分行,用不同户头存进去整整五百万两,然后借着运河不通的机会,同时在徐州挤兑我们,想让我们的信用破产!”江行长悲愤的声音传到宋啸鸣的耳中,听得他手脚冰凉:

    “幸亏我们江南银行资金无比雄厚,经营万分谨慎,视信用高于以一切!我们早在江南江北各备下了数千万两的储备银。这才能紧急从济宁调拨了一千万两白银过来!”

    只见那江行长激动的满脸通红,高举右臂、伸出食指,指向他所在的位置,挑衅道:

    “宋大掌柜,就问你一句,一千万两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们再一千万两运来!”

    “嗷嗷!”没想到江行长演讲能力还挺强,把徐州百姓煽动的嗷嗷直叫,好像他们是一伙的一样。

    宋啸鸣的脸色变得铁青,他虽然知道对方肯定夸大其词了。但只要他没法掏空人家的底,人家就是吹自己有一亿两,他也只能听着。

    银行门口,待到老百姓的情绪平复下来,江行长这才接着高声道:

    “今天,本行宣布两件事!其一,所有之前来登记汇兑的储户,今天一律付清,就是时间没到的,今天也付!没办法,银库太小,装不下那么多银子啊!”

    “哈哈哈……”市民们被逗得大笑起来。

    “其二,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不能非礼人家呀!所以必须要对等报复。因此接总行指示,但凡在五天之内把存在恒通记银子,转存到我们江南银行的,统统给三倍利息!五天之后,就只给两倍了……”

    “嗷嗷!”老百姓就喜欢看人掐架,见江南银行反击了,都兴奋的起哄架秧子。

    那些在恒通记有存款的,则挤出人群,回家找会票转存去了。

    那可是三倍利息啊,存五年期的话,年利率能到9%,虽然跟放贷比起来还是不够看。可放贷风险多大?

    往江南银行存钱,可是十分的保险、稳稳的出息啊!

    在见识了江南银行恐怖的实力后,人们已经把‘江南银行’四个字,跟无敌划等号了。

    发表完了酣畅淋漓的讲话,江窦朝着人们微微前身,然后向恒通记的二楼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这才施施然转身进了银行。

    大堂中的柜员们要办理业务,尚能忍住欢呼。

    他一进去内里,李察和三个经理,还有里头的员工们,便高声鼓噪喝彩。

    “行长厉害了!”

    “崇拜行长!”

    “没想到啊,行长还有这一手,气势十足啊!”李副行长也高兴笑道:“那宋大掌柜竟让你唬得没敢露头!”

    “哈哈哈!”银行众人哄然大笑。

    “我能有什么气势?”江战神笑歪了嘴,却还假假的谦虚道:“俗话说得好,钱是英雄胆啊。有总行送来的银子撑腰,换谁都一样横!”

    “换了我我可不行。”毛经理的马屁功夫,已经到大巧不工的地步。

    “哈哈哈哈!”江行长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欢畅至极。

    ~~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得知江南银行要在一天内,把之前的汇兑统统付清,那些小钱庄的老板们,就知道恒通记这次输定了。

    又听说那江行长宣布,所有恒通记的储户把银子转存江南银行,给三倍利息!他们一个个吓得肝胆欲裂。

    这招绝户计可太狠了,要是用在他们这些小鼻子小眼的小钱庄身上,非得把他们吸干了不可!

    一想到自己之前对江行长等人的冷嘲热讽甚至谩骂,他们就如坐针毡、忐忑难安。碰头一合计,都觉得江行长八成是在等着他们上门求饶呢。

    得,咱们也别磨叽了。不然大棍子抡下来,非得脑浆子四溅不可。于是一众老板们直接来到江南银行,求见江行长。

    谁知对面恒通记的宋掌柜宋材,已经先来一步了。

    只是宋掌柜带来的礼物被扔了出来,人也被轰出了江南银行……

    见宋掌柜灰头土脸的回去恒通记,钱庄老板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不过江窦倒没报复他们,只是让他们以后老老实实听话,并且每家保证每个月向江南银行购买,不低于五万两的白银票,就可以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没办法啊,总行有推广白银票的任务,而且给的任务量还蛮重的。让这些钱庄票号帮着一起推广,艰巨的任务,就超额完成了呢!

    江行长都钦佩自己的脑子,怎么越来越灵光了?莫非这次让宋大掌柜开了光的缘故?

    ~~

    对面的恒通记。

    一楼大堂人声鼎沸,全都是来取钱的储户。

    二楼贵宾客厅里,却愁云惨淡。

    被对门撵出来的宋材,低头偷瞄着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的叔父。

    这么多年了,他还没见过叔父,输得这么惨呢。

    “明明已经做得十分小心了,他们是怎么提前知道我的计划的?”宋啸鸣歪在罗汉榻上,喃喃道:“这不应该啊,出其不意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叔父怎么知道,他们提前知悉咱们的计划了?”宋材不解的问道。

    “不然这几船银子哪来的?肯定是提前从海上运过来的!”宋啸鸣欲哭无泪道:“可见我们的行动,一早就落在姓赵的小子眼里。”

    说着他痛苦的闭上眼睛道:“江南危矣!”

    宋材知道叔父指的是挪用那五百万两后,江南的恒通记库存银只剩一半的事情。

    “叔父不是已经让人,从淮安运银子去补上亏空了吗?”他小声提醒道。

    “八成运不过去了……”宋啸鸣仰面朝天,捶着额头道:“没用漕运衙门的船,实在太失误了。”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一般,蹬蹬蹬的上楼声再度响起。负责信鸽的伙计将一封急报送了上来。

    宋材接过来,展开一看,登时面色煞白,涩声禀报道:“三天前,操江都御史衙门宣布在瓜洲至双江口一带江面,举行为期半个月的御倭操演。操演期间,所有南北船只一律不得靠近,否则以刺探军情论处……”

    瓜洲是大运河在扬州与长江的交汇处,双江口是扬州主要河流汇入长江的地方,这一段都不许通行的话,所有江北的船只,都甭想南下了……

    宋啸鸣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没想到操江御史也成了江南集团的走狗!

    他当然知道,银子运不到江南的后果了。他之所以还没晕过去,是因为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指望。

    海上,海上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呢。

    ps.还是两更,我知道到了关键情节,大家都想看个痛快,我也想写个痛快啊。但到了和尚这个年纪,哎,总有状况牵绊,让人没法全力以赴。头疼,是真的头疼,今天两章是吃布洛芬写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鸟枪换炮

    黑水洋上,海天一色。

    但天之蓝是通透的蓝;海之蓝是幽深的蓝。不管天之蓝还是海之蓝,都是那样让人迷醉。

    风帆猎猎,樯桅如林,一支飘扬着日月旗的庞大船队,正呈飞燕形编队,在黑水洋上顺流北进。

    这是江南集团执行第四次海运的联合船队,由江南航运公司所属的八十艘四百料沙船,和江南安保公司所属的二十艘护航船组成。

    从执行第二次海运开始,船队的船只数就翻倍了。

    这是拜江南集团从江北黄泛区,招募了数万民夫到江南做工所赐。大量的劳动力被分配到崇明岛上,将沙船帮的人手完全解放出来,非但江南造船厂可以全力开工,三千名水手也都能出海了。

    另一方面,龙江宝船厂和苏州造船厂陆续传来喜讯,江南集团订购的第一批各四十艘千料海船,已经可以交货了。

    八十艘千料海船,少说需要六千水手才能操的动。这让赵公子欣喜之余又十分焦急,他命令陈怀秀和金科加紧训练新的水手和海兵……哦不,海上保安。

    所谓‘南船北马’,江南百姓最不缺操舟戏水之人,而且见习水手一旦转正,就可以获得航运公司的正式编制,收入是寻常百姓的好几倍,自然不愁招募人手。

    事实上,光沙船帮子弟就有三千多人踊跃报名。另外又从上海太仓等地招募了三千人。这一共六千名预备水手,按原计划是要进航海学院接受系统教育的。

    可金科还没把学院的架子搭起来呢,公子又催得这么急,显然没法按部就班的培养了。他和陈怀秀等人一合计,只能以老带新、赶鸭子上架了。

    于是三千水手,每人带两个徒弟,船老大也不例外,开始了持续数月的高强度操练……幸亏操江御史是吴叔叔,不然非得举报他们招募水军,图谋不轨不可。

    ~~

    为了让老水手们能倾囊相授,金科特别规定,徒弟们转正后五年之内,薪水的三分之一归师父所有,美其名曰‘培养银’。

    这在后世看来,对徒弟好像很不公平。但在这个‘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年代,不管什么手艺都不会轻易传人的。学徒拜师后,得让师傅白使唤好些年。等学成手艺后,还得给师父白干三年才能出师。

    所以在时人看来,金科的‘培养银’制度,对当徒弟的其实还是的很友好。却又能调动老水手们的积极性,让他们愿意帮助徒弟们,早日通过船员考试。而不是故意藏着掖着,只把他们当免费劳力使唤。

    不过那些老水手们大部分都是手巧嘴拙,会干不会说,靠言传远不如靠身教。让他们带徒弟,最好的办法就是上船实操,在海运的航路上来回多跑几趟,展示一下真正的技术比什么都强。

    正常来讲,每艘四百料沙船,最多能装一千三百石粮食。但那样船只就会变得特别笨重难操,这么多二把刀在船上,很容易出事故。而且也不利于预备水手们练习技术。

    为了方便操练,经过赵公子批准,每条船上只装载了三百粮食,也就是满载的零头。

    所以说,这一趟趟往来于崇明和天津之间的船队,与其说是在运粮,不如说是在操练……

    ~~

    江南航运的八十条沙船在操练,江南安保的二十条护航船,同样也在操练。

    上次海运时,他们还只有十艘护航船,而且都是用沙船帮的旧船改造的。

    但四月底,福建那边来信说,订购的十条中号乌尾船造好了。把王如龙高兴的,亲自带人去泉州的地下造船厂提了回来。这才刚刚编入海上保安队的序列,连舷号都没来得及刷,就迫不及待跟着出海首训了。

    显然,这乌尾船绝对不是盖的。不然素来走高傲霸总路线的王如龙,也不会跟迎亲似的,亲自南下接船的。

    这种船源自广东东莞,因其船身和船尾涂成黑色,故而又称为‘乌尾船’或是‘乌船’。它的船体由坚固耐久的铁梨木打造,因此船体坚硬如铁,‘触之无不碎,冲之无不破’,甚至可以抵挡佛郎机射出的炮弹,就连横行南海沿海的葡萄牙军舰都非常怕它。

    乌尾船的大小形制与福船相仿,但福船乃松杉所造,若与乌船在海中相撞,福船会被撞碎。而且乌尾船的耐用性也好,通常福船只有十年的使用寿命,乌尾船的寿命却能长达五十年,因此虽然价格昂贵——一艘能顶五艘福船的价钱,却依然广受官军、海商乃至倭寇的追捧。

    时至今日,乌尾船依然是闽粤大海主们的主力战舰。通常衡量他们舰队实力的方法,就是看有多少乌尾船。

    当然,林道乾、曾一本们的旗舰,都是两三千料的大号乌尾船,远非海上保安队这种中号乌尾船可比的。

    不过在没有大海主的北方海域,这种船长十丈,船宽三丈,船板厚7寸的中型乌尾船,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

    这样一条乌尾船,裸船的价格便在八百两白银以上。

    赵公子的本意,是想到闽粤一带收购几家地下船场,好确保拥有稳定的乌船来源。但唐保禄去闽粤沿海一打听,才知道这些船场手上都有大海主的订单,而且早就被大海主们捏在手里了。

    非但买船场这条路完全走不通,而且正常情况下,连乌尾船都买不到。

    好在赵公子拥有钞能力,我加钱就是——当他开出每艘两千两的天价时,那些船场便神奇的有了产能,而且只用了三个月,第一批船就交货了。可见民营企业就是比国企效率高。

    当然,那种大号的万斛乌尾船,依然是大海主们的禁脔。船场老板们要是敢卖给外人,全家都得死光光。

    不过船厂老板们还是向唐保禄这位大金主,热情的推荐了他们的联营企业——位于佛山的地下枪炮厂。

    别瞧不起这些民间枪炮厂,他们打造的鸟铳质量远胜户部兵器局出品,铸造的火炮更是撑起了大海主们的强大火力。就连濠镜澳的葡萄牙人,也会向他们下订单,购买一些卜加劳铸炮厂不生产的铁炮,用于补充火力。

    虽然这些铁炮的质量,比起葡萄牙的铜炮差点儿意思,但架不住价格便宜量又足啊。唐保禄深知自家公子,患有严重的火力不足恐惧症。他几乎将佛山堡能买到枪炮,全都包圆了。并请船场把船开到广东,完成了火炮安装。

    因此王如龙开回来的这十艘乌尾船上,各安装了‘大发贡’隼炮四门,蛇炮八门,大号佛郎机十六门!

    另外,所有运粮船上的佛郎机,也从两门变成了八门……这玩意儿泉州就有的造,不过射程太近,就是一大号霰弹枪,所以仅能用于近战。

    要知道,大明水师的福船,每船只装备大发贡一门,佛郎机六门而已。还不够赵昊乌尾船的零头。

    而朝鲜水师还在用一百多年前的大将军炮。至于日本水军的火力,更是连朝鲜都不如……

    所以仅在火力这一块,海上保安队在大明北方海域,已经具有压倒性优势了。

    ~~

    在旗舰的率领下,二十艘护航船呈雁形编队乘风破浪,庇护着身后呈品字形航行的运粮船队。

    金科和王如龙并肩立在旗舰的船艉楼,看着在甲板上挥汗操练的保安队员们,两人都生出无尽感慨。

    “当年咱们在大帅麾下,一共就六艘战船,还没一艘是乌尾船。”王如龙摸着红色的胡子,不可思议的咧嘴笑道:“没想到离开了军营,反而能指挥更多更强的战舰了。”

    “我们不是战舰。”金科皱皱眉,提醒口无遮拦的老王道:“我们是装备了必要武器的货船。只是因为责任重大、不容有失,才稍微多带了点自卫武器罢了。”

    按规矩,如果船只出海,官府可每船酌给编号火铳四杆,每次酌给火药三斤。月港那边还允许远洋的船舶携带火炮,‘往贩外夷之大洋船,准其携带炮位,每船炮不得过两门,火药不得过三十斛,其火铳、弓箭、腰刀等项亦仍准携带’。

    “你这是自卫吗?灭了朝鲜水师都够了。”王如龙反而觉得金科太谨慎了。“这他娘的大洋之上,王法无存的地方,哪还用这么小心?”

    “公子还没拿到海运权,严格说我们这形同谋反。”金科叹口气道:“就算日后拿到了海运权,要是让朝廷的人看到咱们船上这么多枪炮,也一样会感到不安的。”

    “怕什么啊,咱们到港之前,都会把炮收到舱里的。”王如龙笑道。

    “不光是炮,嘴巴也要关严实,别让下面人上岸之后胡乱吹牛,给公子惹麻烦。”金科叹口气道:“漕运集团很乐意参我们一本的。”

    “哎,好吧好吧。”王如龙终于无奈点头道:“我保证以身作则。日后上下统一口径,乌尾船?大发贡?蛇炮?统统不存在的。我们就是清一水的小舢板,用的都是三眼铳,小片刀,这总成了吧?”

    “倒不至于这么夸张。”金科被逗笑了。“总之先忍忍吧,等公子在海上站稳了脚跟,有你吹牛的地方。”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朴成性与朴成寅

    与一般海岛不同,在耽罗岛上非常少见崎岖的海湾、海角、海岬之类的地形,到处都是平坦的沙滩。因为它是一个典型的火山岛,整个海岛是由岩浆喷发形成的。

    形象点儿说,耽罗岛就像个打在平底锅上的煎蛋一样,凸起的蛋黄便是汉拿山。这就导致偌大的济州岛缺少天然良港,只有济州港等寥寥几个港口还堪用。

    因此济州港也就成了李朝全罗右道水师,在耽罗岛的驻扎港口。而且济州城也在不远处,所以全罗右道水军节度使朴成性朴大人,每每上岛时都会住在城里,接受那些大商人的招待。

    别看耽罗岛是李朝的养马之地、流放之地,济州城内却十分的繁华呢。就算没法跟本道府城全州比,可在此间能得到的享受,是全州完全无法比拟的。

    但这次朴成性却一反常态,没有进城寻欢作乐,而是老老实实住在水军营里。让州牧大人都感到十分意外,还遣使来问,是不是上次谁惹右使不开心了?

    军营主将房中。

    朴成性头戴着黑纱网巾,上着绸缎小褂‘赤古里’,下配宽裆肥腿裤‘把持’,并用细带缚住宽大的裤脚线,穿着双白布袜,盘腿坐在个炭盆前。

    炭盆上架了个烤盘,上头的猪五花和猪皮,正滋滋冒油。

    一个跟他同样打扮、稍年轻些的男子,坐在烤盘对面,正用个铜夹子翻动着烤猪皮。

    朴成性一边贪婪的抽着鼻子,一边对跪坐门口的小吏道:“回去请李大人放心,本将只是有军情在身,不能擅离军营罢了。待到敌情解除,自然会去寻他作乐。”

    “明白了,那就不打扰右使了。”小吏欠身退下。

    年轻男子将烤猪皮夹给朴成性,朴成性蘸了蘸浅碟中的大酱,将猪皮与萝卜条、葱丝一同包在生菜叶里,然后送到口中咔哧咬一口,一脸享受的用鼻音道:

    “哦,闹木马西大,猪皮和大酱真是绝配啊……”

    说完便咔哧咔哧嚼起来。

    对面的年轻人却有些不看气氛的问道:“哥,我们真要去攻打天朝的船队吗?”

    “呃……”朴成性闻言,一下就噎住了,翻着白眼指向桌上的茶杯。

    年轻人赶紧给他端起麦茶,朴成性接过来灌下去,这才长舒口气道:“成寅呐,应该吃饭的时候聊这个吗?”

    那叫成寅的年轻人,是朴成性的亲弟弟,靠着哥哥当了个水军虞侯,赶紧低头道:“哥,小弟弟错了。可小弟弟实在是太恐惧了。本朝开国百七十年,还从没人敢冒犯过天朝呢?”

    “混蛋,没规矩!”朴成性眼珠子瞪得溜圆,气得举着筷子要抽他。

    “哥,小弟弟是担心你啊。”朴成寅巴望着朴成性道:“你可是咱们朴家的柱石啊!”

    “唉……”朴成性这才颓然放下手,郁闷的灌一杯烧酒,长长一叹道:“被人家捏住了把柄。我有什么办法?”

    一个月前,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将他在天朝恒通记的进出账目逐条列明,并威胁他要是不按照信上说的做,就把账册送到汉城去。

    这可要了朴成性的亲命了,要是让王京中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知道自己居然在天朝有三十万两存银,非得把他抄家灭门了不可。

    ~~

    耽罗岛水军营寨,主将房中。

    “送到汉城很可怕吗?”朴成寅不解问道:“那钱又不是哥一个人捞的,京里大人们都有份,他们应该会帮着掩盖吧。”

    “当然很可怕了。”事到如今,朴成性也没什么好瞒着弟弟了。“两班大人谁不知道,这个全罗右道水军节度使是一等一的肥缺?我当初能抢过别人,是因为我同意,捞到的抽水八成上交给他们,自己只留两成。别人都想要三成甚至四成,大人们觉得我懂事不贪,所以才会让我来当这个节度使。”

    说着他苦笑一声道:“这二年,我一共孝敬京里十二万两银子,大人们都还挺满意。要是让大人们知道,我除了送回家里的两万两,另外还在天朝存了三十万两?你想会怎样?”

    “啊,这么多?”朴成寅吓得掉了手中的夹子,他没想到欧巴的胆子这么大。

    “你别那么大声,不想活了吗?”朴成性赶紧去捂弟弟的嘴。要知道整个朝鲜水师,一年的军饷军费加起来,不过才区区五万两……要是让外头的士兵知道,主将居然吃三十万两的独食,只让他们喝了点儿汤。非把他兄弟俩活活烤了不成。

    “我跟前任打听过,他们一年孝敬,从没超五万两。谁知道合该我发财,上任不久就赶上天朝九大家内讧,江南往日本的海贸断绝。这下日本人只能从咱们济州岛进货了,岛上海商买卖这下火爆到一塌糊涂。”

    朴成性说着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道:“进进出出咱们济州岛的走私船,一下多了三四倍不止,咱们的抽水自然也高了好几倍。只不过我让那些海商,把大部分的钱都存到天朝的户头里,只有小部分交的是现银。”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哥哥我不是贪财,是担心王京里的贵人们,看到这个位子的油水又多了几倍,会把我一脚踢走啊。”

    朴成寅心说,这还不是贪财是什么?

    面上却担忧道:“那我们也不能对天朝的船队下手啊,一旦天朝追究下来,王上尚且要吃罪,又有谁能保得住欧巴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冒那个险的……”朴成性苦着脸点点头,忽然指着烤盘惊叫道:“糊了糊了……”

    “哎呀呀,太可惜了。”朴成寅赶紧把烤糊的五花肉夹出烤盘,一脸惋惜的要丢掉。

    “别扔,败家子,还有能吃的。”朴成性眼疾手快,夹住黑乎乎的五花肉,用铜剪刀将糊掉的部分小心刮掉,然后蘸上浓浓的大酱,配着萝卜条葱丝用生菜包起来,喀嚓咬一口道:“这么就吃不出糊味了。”

    “还是哥会过日子。”朴成寅满脸叹服,也学着大哥的样子,将余下的五花肉处理好。兄弟俩便包着菜叶子咔哧咔哧吃了个精光。

    然后一起拍着肚皮,歪在木地板上。

    朴成性打个饱嗝道:“我好了。”

    “我也好了。”朴成寅也打个饱嗝,问道:“哥,你还没说完呢。”

    “我当然没那么傻,直接派水师,去打天朝的船队。”朴成性翘着二郎腿,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道:“虽然对方保证,一切后果他们负责,但天朝的船队,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

    顿一顿,他歪过身子,小声对弟弟道:“我让金老板去联系三岛倭寇了。”

    “啊?”朴成寅又是一惊。

    朝鲜人所谓‘三岛倭寇’,是指距离济州岛仅四百多里外的对马岛、壹岐岛、平户岛三岛,这三岛归属于日本平户藩,是素来以水军著称的武士集团。

    因为当年的高丽王国曾协助元朝讨伐日本,所以元朝覆灭之后,他们便时常侵扰朝鲜沿海,由此被朝鲜称为‘三岛倭寇’。

    但在日本南北朝时代,由于平户藩所支持的南朝长期居于下风,经济被势力较强的北朝所压制,本来对朝鲜政治上的报复劫掠,就转变成对朝鲜、中国东南沿海的纯粹海盗行为。

    那些侵扰大明的倭寇中,‘真倭’就主要来源于此。

    ~~

    朝鲜在济州岛及周边岛屿,设置了许多烽堠、水寨。乃至全罗道的水军,就是为了防御这三岛倭寇的。

    但神奇的是,一百年后,朝鲜水军和三岛倭寇居然狼狈为奸,一起大发走私财。这些年倒确实也再没闹过倭患,可见要想实现大和谐,还是得一起发财啊。

    “那日本人怎么答复的?”朴成寅紧张的问道。

    “倭人都打劫天朝沿海多少年了,也没见天朝兴师讨伐。所以他们根本不怕天朝之威,听说海上有肥羊上门,他们二话不说,就倾巢而出了。”朴成性略一寻思道:“已经在马罗岛东边等了两天了。”

    说着他看看墙上的黄历道:“按天朝那边的消息,那支船队昨天从崇明放洋,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上午,两边就该碰上了。”

    “原来如此。”朴成寅恍然,怪不得哥下令让所有水军回营戒备呢,原来是怕碰上倭寇的船队。

    “保护济州岛不受侵害,是我们朝鲜水师的本职,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我们选择暂避锋芒,防止倭寇登陆,十分的合理。”朴成性一本正经道:“至于天朝的船队,大明不是片板不下海吗?我们可不知道他们在济州附近海域遇到袭击,同样十分合理。”

    “合理合理,十分合理。”朴成寅心下一松,又有些挠头道:“可倭寇狡诈多端、欺软怕硬,要是万一在天朝船队那儿碰了钉子,转身登济州岛劫掠怎么办?李州牧可是府尹大人的小舅子,甩锅的话,咱们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唔,有道理。”朴成性深以为然的挠挠脚心,寻思片刻道:“这样吧,你这就带十条船到加波岛一带,去掉旗号、扮作民船,背向济州岛列阵。不要插手他们的战斗,只驱赶船只,不许靠近济州岛。”

    “包括天朝的船只?”

    “当然,要是天朝人登岛求救,你说我是救还是不救?”朴成性一脸理所当然道。

    “嗯,明白了。”朴成寅点点头,起身披挂整齐,带船出海去了。

    ps.依然两更,但懂的自然懂,这两更耗费的时间精力,赶上写四更了,从早晨一直写到刚才……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开炮

    当晨曦为黑水洋带来万点波光,海运船队的航行进入了第三天清晨。

    穿戴整齐的司令兵,迈着正步上到船艉楼上,然后郑重其事的拿起悬在胸前的唢呐,吹起了起床曲‘木兰从军’。

    将唢呐用于军令,并非赵公子对解放军军号的拙劣模仿,而是戚家军中一直使用的传令方法。戚继光的《纪效新书·武备志》中有云,‘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也。’

    那高亢轻快的唢呐声,很快便传遍了乌尾船的每一个角落。

    听到起床喇叭,褚六响条件反射的睁开眼,从吊床上翻身下来。

    炮组的新兵稍早就起床了,给他准备好了擦脸的湿棉巾。

    褚六响接过棉巾使劲擦擦脸,驱散了残余的睡意。新兵又将他的蓝色裹头巾、黑色齐腰甲、对襟蓝色麻布褂、同色的麻布短裤递上来,伺候他一件件穿戴整齐。

    这也是保安队员们的统一装束,唯一不同的是,他棉甲的前襟领口处,绣了两道醒目的红杠。

    因为他如今被提升为旗舰舰艏炮组的炮组长,并荣升二级警员了。

    其余入伍满一年的炮手,领口都绣着一道红杠。那刚当参加保安队的新兵,领口上则空空如也。

    按照江南安保集团颁布的《安保人员职级条例》,加入保安队第一年为预备警员,满一年并通过考核后,可升为三级警员。满三年并考核合格后,方能晋升二级警员。

    安保大队才成立了一年,哪怕最早加入的保安,也不够资格升为二级警员。褚六响能绣上两道杠,自然是因为首航时那一炮打得准了,才破格提升了一级。

    别小看这一级,保安队的等级森严。平时,下级遇到上级要主动敬礼让行,使用敬语。而且每一级的收入,都有显著提升。预备警员每月的津贴加出海补助,能拿到2两银子。三级警员一个月就涨到5两。而褚六响这样的二级警员,甚至能拿到8两!

    苏州城一个技术工人,每月收入也才一两五。海上保安队员们领的可谓是超高薪了。哪怕不算出海补助,褚六响一个月也能拿到4两银子,依然是超高薪。

    当然,这高薪可不是那么好拿的,那是他们经受住了童梓功的变态折磨,又日复一日在王如龙的严厉军规下坚持下来的结果。和他同期进训练大队的兄弟,最终只有半数能上船,其余的都被打发到岸上去站岗了。

    褚六响知道船上的弟兄们都在羡慕自己超擢,他一边自豪的理顺自己的警衔条,一边抚今忆昔的不胜感慨。‘俺一个吃不饱饭的沂蒙山农民,怎么打炮就这么准呢?’

    正在臭屁间,忽然船上又响起一阵凄厉的铜锣声!

    褚六响一愣,旋即血往上涌,忙朝正在整理内务的手下弟兄吆喝道:“快上炮位!”

    那是遇敌警戒的信号!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演习来着,但谁也丝毫不敢怠慢。不然除了要承受舰长的臭骂,还得给全船洗甲板、刷马桶,严重的甚至会被记过。

    记过可太可怕了,一次记过当年晋升就泡汤,两次记过降职,三次就得下船了!

    ~~

    褚六响带着炮手们冲出舱室,爬上了船艏甲板。炮手们解开固定绳索、掀开防雨毡,露出四门炮车。

    填装手和火药员掀开炮车旁的木地板,露出内藏式的炮弹舱。又从舱里抬出火药桶,解开防雨布,然后火药员拿定量木勺装发射药,填装手填生铁实心弹,插上引信。

    待火药员盖好火药桶,举起大拇指,副炮手便点燃了火把,包括褚六响在内的四名主炮手,持火绳等待发射命令。

    从他们听到锣声,到完成发射准备,统共只用了三分钟时间。所有动作行云流水、配合毫无间隙,全靠日复一日的操练,给他们留下的身体记忆。

    开炮的命令迟迟没有响起,褚六响这时才顾得上四处张望,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他在船艏视野最好,环视之下,一览无余。

    只见航海长站在船艉楼的舵室门外,有节奏的吹着哨子,指挥着操帆手们一起拼命的扯动船尾野狐帆的帆缆,来协助三十米长的大船向三点钟方向转向转舵。

    船艉和侧弦的炮手也已经就位,虽然褚六响从不把佛郎机当成炮。

    陆战队员们则将防止敌人接弦的竹刺排张开,又扛着沙包在甲板上堆成掩体,最后将海水浸湿的破棉被,遮盖住船上容易被攻击起火的位置。

    再看远处,整个船队也在旗舰信号旗的指挥下,艰难的改变着队形。

    十艘乌尾船在向着东面海域,准备组成一字阵迎敌。

    另外十艘船护卫船,则在乌尾船百米外航行,准备组成第二道战列线。

    八十艘运粮船则在互相靠拢,准备组成密集防御阵型。锣鼓声、喊叫声、号子声响彻云霄,平静的海面上乱作一团。

    这到底是演习,还是真遇到了海盗?

    褚六响满心疑问,拿起配发给舰艏炮组的单筒望远镜,朝着迎敌的方向望去。

    一个小小的岛屿出现在镜头中。褚六响已经是第四次走这条航路了,自然知道那是距离济州岛十五里的马罗岛,也是这条航线中的重要地标。

    不过通常,应该是向北转,而不是往东……

    正胡思乱想间,他忽然就透过望远镜,看到一排细小的黑点,正从马罗岛方向,朝己方的位置快速移动!

    “果然有敌情!”褚六响再度血往上涌,这次俺要晋升一级警员!

    ~~

    船艉楼舵室内,王如龙神情冷峻的立在指挥台前,用双筒望远镜看着不断靠近的不明船队。

    是主桅上的瞭望哨,在片刻之前发现有埋伏的。

    海上的视线十分通透,瞭望哨又配有高倍的望远镜,正常讲会更早就发现敌情的。

    然而对方却巧妙的借助马罗岛的掩护,隐藏住了行迹。

    直到他们从岛背面驶出,抢占上风口时,瞭望哨才猝然发现敌踪,敲响铜锣示警!

    但这时,想要先敌发现,悄然转向的时机已经不复存在。敌人已经抢占了上风口,逃跑是最坏的选择。

    何况王如龙打了半辈子仗,还从没不战而逃过一次呢。

    所以,唯有一战了!

    一旁的旗舰舰长海尔哥也持望远镜,在紧张的眺望着敌情。

    这会儿已经能看清敌船的数目和船型了。

    “好家伙,这得六七十条船啊……”海尔哥倒吸口冷气,他当年就是戚家军的水军船长,在沿海跟倭寇没少交手,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七十条日本船。”王如龙沉声说道。

    这年代日本的造船水平,也就是宋朝的程度。样式基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在船上驮了个房子,跟秦淮河上的画舫似的。只是大小不同。

    “旗舰是一艘安宅船,周围十几条关船,其余的都是更小的小早。”王如龙眉头紧拧道,给出结论道:“肯定是三岛倭寇!”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航行安排?”海尔哥阴着脸道:“看样子,有人给倭寇通风报信啊!”

    “先不管那些!”王如龙搁下望远镜,活动下脖子,狞笑道:“老子这辈子,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打倭寇。这次可得好好过过瘾!”

    说着他走到舵室门口,扯着嗓子对船艏炮台喊道:“褚六响,看到那条最大的船了没?就是唯一挂着帆的那条船!”

    “看到了!”褚六响高声回答道,那条楼船模样的大船,十分的显眼。

    “射程到了,就轰他娘的!”王如龙高声下令道:“让那船上的倭寇,尝尝咱们海上保安队的厉害!”

    “好咧!”听说敌人是倭寇,褚六响更来劲了。他平时听长官们吹嘘,当年杀日本鬼子的光辉事迹,就羡慕的不要不要。一直为自己没捞着机会,炮决几个倭寇深以为憾。

    没想到,机会忽然就来了。

    他兴奋的转过头来,对手下弟兄高喊道:“都听见了吧!来的是倭寇,我们可不能丢了大队长的脸!”

    “嗷!”炮手们嗷嗷叫起来,他们可都是听着戚家军的事迹成长起来的,对倭寇自然有天然的蔑视和饥渴。

    褚六响举起手指测距,还是太远,只能低声喝道:“先沉住气,近点儿再开炮。”

    “嗯。”本打算点燃火绳的炮手们,停下了动作。

    海上保安队依然按照明军传统的水战思维,将主要火力集中在宽大的船艏。

    褚六响和他的炮手们,一共操纵四门火炮。四门炮的样式差不多,都有修长的炮身和略粗的炮尾。中间两门大一些,长度在1.7米,重达1000斤。炮身有三道炮箍,炮口有准星,炮耳位于第三道炮箍前,火门处设有药池和火门盖。

    炮尾末端铸有大铁环,用粗缆绳穿过大铁环,可以将炮车固定在甲板上,抵消开炮时的后座力。还可以方便士兵不论是填装弹药还是清理炮膛,都能快速的将大炮从炮击位置拽出拖回,不至于耽误作战。

    这时的欧洲主流舰炮,大体就是这个样子。虽然人家的炮都是青铜铸造的,这批佛山造的山寨货都是铁铸的。但炮胆用熟铁铸造,外头还加了铁箍,将炸膛的危险大大降低。可以说除了笨重,没什么大毛病。

    当然笨重就是最大的毛病。边上两门青铜长蛇炮,虽然看上去秀气多了,但其实口径只小了一点儿,射程和威力并不逊色多少,而且几乎不会炸膛。

    没办法,这年代的青铜炮就是比铁炮优秀。

    褚六响一直保持着测距的姿势,当双方距离来到1.2公里时,他便厉声道:“准备射击!”

    炮手们点燃了火绳。

    “发射!”褚六响毫不犹豫的下令。

    火绳点燃了引线,轰鸣声中,四枚炮弹呼啸而出!

第一百八十章 炮声隆隆

    四枚炮弹呼啸着擦过那安宅船的船楼,落在它后面的海面上,激起了四股高高的水花。

    这第一炮,全都没打中。

    不过不要紧,这本就是用来校炮的。

    炮手们拉着绳索,四门炮车复位后,褚六响下令,将两门大发贡的炮尾垫上1厘米枕木,将两门蛇炮垫上1.5厘米,然后刷炮管,降温,重新装填火药炮弹引信。

    三分钟过后,四门舰首炮再度轰鸣发射!

    这时候,双方相距已经不足一公里了。

    第二轮的四发炮弹,命中了三发。其中一发将其船帆撕开个大口子,另外两发,将那安宅船的正面楯板轰出了两个大洞。

    东南风送来了那安宅船上的惊呼惨叫声,显然炮弹射进去后,也造成了杀伤。

    “不错,很有精神!”王如龙的赞许点点头,这可不是打固定靶,能在这个距离命中快速行驶的目标,不愧是海上保安队的炮王!

    这时,其余的战船也不甘落后,纷纷开始射击!

    非但第一排的十条乌尾船,第二排的改装战船也跟着开火,他们虽然船差了点儿,但火力并不差,火炮配置与乌尾船一模一样。

    没办法,谁让赵公子就是不差钱呢?船型才是限制海上保安队火力的最大的障碍!

    八十门火炮同时轰鸣,炮声惊天动地,腾起的白烟将整个船队都笼罩起来。

    八十枚炮弹呼啸着砸向倭寇的船队,大部分落在海面上,激起无数的水柱!

    但也有二十来枚命中了目标,但凡命中,一定会给倭寇造成惨烈的损失!

    因为倭寇每条船的甲板上,都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身材矮小,髡头**的倭寇。

    倭寇的船上几乎没有火炮,所以他们只有一种战法,就是接舷战。而且他们甚至没有船帆,行船全靠划桨。所以哪怕是最小的‘小早’船上,也有十四到三十名桨手不等。至于数量最多的关船,更有桨手四五十名。安宅船上的桨手甚至会达到近百人。

    这就让他们只能在近海作战,没法远航。但在短时间内,桨手们一起划船,爆发的速度十分惊人。这样才能尽快追上敌船,好接舷啊!

    为了减轻重量,更快接舷,关船的护板都是很轻的木头,甚至会用竹子代替。更轻量级的小早就更不用说了,炮弹一发入魂,直接击碎护板。

    飞溅的木片给近乎**的倭寇带来了不小的伤害。被伤到要害处的,直接就丧失了战斗力。

    有几枚炮弹贯穿护板后,直接落在了甲板上,将几个倭寇当场砸得支离破碎,依然余力未消,又在甲板上跳动起来。密密麻麻挨在一起的倭寇躲避不及,但凡撞上大铁球的,轻则手折脚断,重则脑袋开花……

    几乎是一发炮弹,就能干掉十几个倭寇的节奏……

    还有一发炮弹,直接击中一艘关船的水线,顿时撕开一个大窟窿,海水灌进没有水密舱的船体中。倭寇们拼命舀水也无济于事,只能纷纷跳船逃命。

    那艘最醒目的安宅船,自然遭到了炮火的重点照顾。不过安宅船是日本大名级别的座船,楯板比较厚实,虽然也被砸得到处是窟窿,却也没丧失了防护。

    ~~

    三分钟后,第二轮齐射开始了。

    双方这时距离已经到了三百米以内,这次炮手们没有再用实心铁弹,而是换成了另一种葡萄弹。

    所谓葡萄弹,就是将几十发鸽蛋大小的铁弹,用网兜装捆成一束,看起来像一串葡萄,因此而得名。

    一开炮,几十枚铁弹便猛然喷射而出!

    葡萄弹射程虽比不过实心弹,但是两三百米的距离内,发射一炮可以瞬间撂倒几十个敌兵。在海战中可以将敌方军官和水兵大片撂倒,达到瘫痪敌舰的目的。所以此时欧洲海军主流的战法,就是远处用实心弹破坏船体,近处改用葡萄弹制造杀伤。

    两千多枚鸽蛋大的铁弹,雨点般落在倭寇的战船上。但凡被击中的战船,甲板上的倭寇就像被割麦子一样,惨叫着倒下落水。

    但更恐怖的火力还在后头呢!

    这时候,大型佛郎机终于也进入了射程,炮手们同样用的是一扫一片的霰弹!

    而且双方不到两百米距离,基本就是指哪打哪弹无虚发了!

    佛郎机除了可以转向之外,还有个最大的优点,它可以更换子铳的子母铳!

    炮手们早就在等待进入射程的功夫,把所有的子铳都装填完毕。打完一炮,直接换了子铳再打,根本就是在连发啊!

    这哪能遭得住啊?密集的霰弹不间断的喷洒在倭寇的船上,方才还站满人的甲板,转眼就被打成了筛子。非但甲板上的人难以幸免,就连甲板下划船的桨手都死了不少!

    惨叫声震天而起,无数倭寇的残肢断体落水,鲜血转眼染红了海面。

    越是靠近大明的船只,倭寇的伤亡就越是惨烈,然而倭寇们除了拼命划船,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办法。

    因为所有的关船和小早,统统都没安火炮,只有安宅船上安装了几门日语叫‘大筒’的玩意儿。那玩意儿与其说是炮,还不如说是超大号的火绳枪,长度虽然蛮唬人的,可惜口径太小,也就能塞进一枚鸽蛋大小的葡萄弹。

    就这玩意儿,数量竟然也不多,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要知道,就在五年前,就是这三岛倭寇所属的平户藩,刚刚被两艘葡萄牙战舰的交叉火力教做人。但日本人的死脑筋实在没办法,可能觉得给船上安装笨重的火炮,会影响他们的速度,没法尽快展开引以为傲的接舷战,所以一直没有做出改变。

    加上他们只从大唐学了锻造法,根本没学会铸造法,所以他们连铜钱都得用永乐通宝,上哪掌握铸炮这么高深的技术去?

    因此面对着海上保安队的恐怖火力,他们只能咬牙承受着巨大的伤亡,拼命划船靠近,心说接上舷就可以大杀四方,连本带利都讨回来了……

    ~~

    十几里外,加波岛海面。

    朴成寅带着摘掉旗号的十条朝鲜水师战船,排成一行背向济州岛列队,以阻止双方船只逃窜过来,骚扰济州岛。

    小朴身穿着跟大明类似的武将战袍,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他心里头七上八下、十分忐忑,感觉自家大哥是在玩火,弄不好这此就把朴家都赔进去。

    他正在那里转圈圈,忽然听到远处响起轰隆隆的声音。

    立在身后把总闻声望天道:“咦,大晴天怎么打雷了?”

    “什么打雷?是在打炮!”朴成寅白他一眼,指着南面道:“那就是我们要防备的倭寇。”

    “倭寇怎么会打炮?”把总讶异道:“他们不都是冲冲冲吗?”

    “许是被他们袭击的一方,在自卫吧?”朴成寅有些不安道。

    “会是什么来路呢?”把总和船上的朝鲜士兵,顿时紧张起来。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正经来路,我们保持警戒就行。”朴成寅让手下,也把火炮准备好。李朝的火炮仿自永乐年间的大将军炮,号称‘天字铳’,有效射程可达五十米!

    看到一门门‘天字铳’做好发射准备,朴成寅和他的手下,都感到安心不少。

    谁知这时,南边又传来阵阵密集的火炮声,那炮声连绵不绝。这个距离听起来,就像在放鞭炮一样。

    把总听了听,又变了脸色道:“这有上百门炮了吧?不会是天朝的水师吧?”

    朴成寅也吓坏了,结结巴巴道:“天朝的水师哪有这么多炮啊?”

    天朝水师一艘船上只有一门大发贡,六具大佛郎机,三个碗口铳。整个登莱辽东卫所的战船,加起来也没这么猛的火力。

    何况,他们都在海湾里窝着呢,根本来不了这么远。

    “不会是南方的大海主们来了吧?”把总又想到一种可能。

    “他们跑三千里外来干什么?”朴成寅断然摇头。

    “那到底什么来路啊?”把总彻底没了思路。

    朴成寅却已经想到了,八成是那劳什子江南公司的船队了。

    在宋大掌柜给朴成性提供的情报中,依然把江南航运的船队,等同于沙船帮的船队。告诉他们沙船帮船只虽多,却没有福船,更没有乌尾船。都是不太适合出洋的沙船。

    武装方面,沙船帮更是受到朝廷的限制,只有几门威力了了的土枪土炮,主要还是靠弓箭和刀枪自卫……这倒不是宋大掌柜有意坑他们,只能说是情报滞后害死人啊。

    朴成寅光听炮声就知道,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他下意识就想带着部下逃之夭夭。可转念一想,自己来干什么的啊?倭寇要是顶不住了,逃到岛上去,到时候他大哥一样有嘴说不清。

    思来想去,他对那把总下令道:“赶紧上岛点烽火!”

    把总立刻让人升起一面红旗,并鸣炮示警。不一会儿,加波岛上的烽堠,便点燃了狼烟。

    烟柱腾空而起。很快,耽罗岛最南端的松岳山的烽火,也点了起来。

    “虞侯,我们走不走?”把总问道。

    “大哥让我们钉在这里,怎么敢违抗军令呢?”朴成寅叹了口气,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

    那把总不禁暗暗佩服,小朴虽然比大朴年轻,但更像个称职的军官。

    他以为朴成寅让自己点烽火,是为了通知济州城的军民和舰队主力,早做防范。

    殊不知朴成寅其实是演给天朝船队看的。不远处炮都开成这样了,朝鲜的水军前哨要是还没反应,就太假了。

    那不摆明了告诉人家,他们跟倭寇是一伙的吗?

    ps.还是两更。这种海战几乎每个细节都要考证,太费劲太难写啦。明天打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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