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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二章 歃血为盟

    非但八大家成员,甚至包括洞庭商会,和徐家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保徐家一倒,也会把他们都供出来。

    “公子把如此机密之事,告诉我等,恐怕不是答疑解惑那么简单了。”钱若水故作镇定的问道:“到底有何见教,还请明言!”

    “好,那本公子就直说了!”赵昊一拍桌案,长身而起道:“徐家已经越线了,他们目无王法,倒行逆施!已经严重威胁到大家所有人的声誉和生存空间了!”

    “这话在理。”众宾客纷纷点头,事实上,他们对徐家早就心怀不满了。

    大家尊徐家为首领,是指望徐家能给大家带来安全感,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

    可不是让徐家把大伙儿往绝路上带的!

    结果在徐家的领导下,海上贸易停摆,各家难以为继。徐家却非但只顾着争权夺利,还挑唆苏州百姓闹事,把整个江南搞的一团糟。

    毫无领袖风范不说,如今又犯下此等滔天罪行,这不是把大伙儿往火坑里带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王梦祥等人便巴望着赵昊问道。

    “我要干掉徐家,重立地水火风!”只听赵公子一字一顿的宣称道。

    “嘶……”画舫斋中,又是一阵倒吸冷气。

    ~~

    听了赵昊的开战宣言,众宾客震撼之后,满面忧虑。

    他们并不是替赵昊担心。

    毕竟徐二爷在西山岛上倒夜香已经快半年,徐大公子还跑去昆山拜赵昊为师,这说明徐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受到波及?

    赵昊很清楚这些豪绅的想法,便听他沉声道:“林中丞去松江前,我们有过一番谈话。双方的看法是一致的——不能泼脏水把孩子一起倒掉。”

    “中丞已经答应过,这次只对付徐家,不问其他。”赵昊说着看向陆匡道:

    “同样的话,中丞应该也对陆老爷子说过吧。”

    “这……”陆匡有些迟疑道:“略有不同,中丞说的是只清丈亩,不问海贸,大体是这个意思吧。”

    “徐家正是发现他们已经被孤立了,才会铤而走险、加害林中丞,企图把事情搞大,搞得人心惶惶,逼大家一起下水啊!”赵昊痛心疾首道:

    “如此自私,如此丧心病狂的一家人,大家还不跟他划清界限,非要等到局面无法收拾,大家一起完蛋吗?”

    “当然不会了。”江南公司众股东忙站起来道:“我们早就跟他分道扬镳,现在以公子的马首是瞻了。”

    “我们商会也跟徐家不共戴天!”刘正齐忙带着许志向起身表态。“前番苏州民变,就是他们捣的鬼,这笔账我们一直记着呢!”

    顾大栋等昆山士绅也跟着站起身。“徐家几次派人到昆山制造骚乱,放火烧我们的粮仓,还派人决我们的大堤,不干他不是昆山人!”

    这话说的徐邦瑞脸一红,因为徐家派人的人,就是他弟弟徐邦宁。他便赶紧起身大声道:“这群魔鬼诱惑我弟弟陷入歧途,幸得赵公子搭救,邦宁才重新走上正路,我们国公府也跟他不死不休!”

    顾大绶和陆匡对视一眼,既然赵昊已经保证,仍旧只对付徐家,绝不牵连其他人。那他们之前答应过林中丞的事,自然还作数。

    便也起身道:“干掉徐家,为中丞报仇!”

    至于那些盐商、徽商,说实在的,这事儿轮不着他们掺合。他们来不过是给赵公子撑场面的,自然也全都站起来,叫的最欢!

    噼里啪啦间,画舫斋中所有人,基本上都站了起来。

    只剩下浙江来的两位朋友了。

    “我们就不需要表态了吧?”钱若水小声问项元汴。

    “谁能干徐家,老子就支持谁。”项元汴却丢下一句,霍然起身道:“干他老妈!”

    “唉……”钱若水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好,既然大家都与徐贼势不两立,那不妨我们便成立个‘倒徐联盟’!”赵公子进一步‘建议’道:“我们的目标是,除掉徐家这匹害群之马,建立一个不违法、不作恶的新秩序!”

    “从今往后,所有人合法守法的赚钱,只会得到的更多,而不必再担心被牵连、被清算!”赵公子一指画舫斋门口,沉声道:

    “我的话说完了,谁同意加入的,留下。不同意的,请便!”

    顿一顿,他又冷声警告道:“只是生死攸关,由不得我们宁枉勿纵。出了这个门,本联盟就默认为你和徐家是一伙的了。将来咱们再无情分可言,殃及池鱼时休怪无情了!”

    “呃……”项元汴和钱若水,还有不少和赵昊关系稍远些的人,都感到了错愕。

    我们只是站起来表个态而已,怎么就成了要结盟?可这时候要是出去,岂不成了徐家一伙?此时此刻,谁还愿意沾徐家的边儿啊?

    哪怕是向来豪横的项元汴,也承受不起此时离开后果啊。

    只好这么留下来,稀里糊涂就加入了反徐联盟。

    “好,大家都是好样的!”赵公子大笑一声,击掌。“取鸡狗马之血来!”

    禧娃便端个铜盘进来,里头是猩红色的牲血。

    赵公子伸手在铜盘中沾了一指头血,抹在自己唇边。

    华察、徐邦瑞等人也将牲血涂在自己唇边。

    然后高声对上苍起誓,如有二心,天诛地灭!

    这是古今最隆重的起誓结盟仪式了,苍天鬼神是见证人。

    ~~

    歃血为盟之后,众人重新落座,也不知是不是三牲血起了效果,顿觉彼此间多了份同志之情。

    赵昊便趁热打铁道:“虽然我们都恨不得除徐贼而后快,但越是这样越要讲策略,不但要消灭敌人,还要保护好自己,同时也要保护好整个江南的稳定局面!”

    “公子所言极是!极是!”这也是同志们最想说的话啊。

    “因此本联盟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阻止徐家,将他们的人送上应天巡抚之位!”

    “这很有必要。”众同志纷纷点头,年轻盟主的思路清晰的很。这确实是下一步争夺的关键所在。

    “这就需要我们各尽所能,去影响有资格廷推的大员了。”赵公子沉声道:“大家报报数,看看有几成把握?”

    ps.第三更,越是过节越没法尽情的写字,哎……睡觉去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姜还是老的辣

    按规矩,巡抚出缺,由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三品以上官员共同廷推。

    六部三品以上的只有尚书侍郎,共十八员。

    大理寺、通政司三品以上只有主官各一员。

    都察院的三品以上就多了去了,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位。

    不过绝大多数是外放督抚的加衔,按例参加廷推的只有左都御史和左副都御史两位。

    因此此次廷推共有二十二位大员参加。

    如果能得到过半数,也就是十二人的第一选票,便可确保成为正选了。

    这真的很难。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巡抚的级别还是低了点儿。要是廷推总督和各部尚书的话,六科科长和十三道御史还会参加。

    那样的话,再怎么努力都白费力气,以徐家对科道的影响力,完全没有输的可能。

    也正是因为科道不参加巡抚级别的廷推,赵公子才有信心跟徐家掰掰手腕。

    然而结果依然不容乐观,在场三十六人,能确定拿到的第一选票,仅有七张。

    怕是连徐阁老一家都比不过。

    不过赵昊并不意外,因为林润早就说过,徐阶一旦倒台,江南豪绅对朝廷的影响力,将出现一个十到二十年的断层。

    不是看到这个断层,赵公子也没机会异军突起,三下五除二就成了他们的盟主。

    当然话说回来,青黄不接之际,依然能左右三分之一的京城大员,其实已经很可怕了。

    赵公子也要适时亮一亮王牌,镇镇那些个被半强迫入伙的家伙。

    于是在一片叹息实力下降的唏嘘声中,赵公子却大笑起来,悍然宣布道:“有七票就足够了,剩下的本公子来搞掂!”

    “吓……”众人闻言,纷纷向赵公子投去敬畏的目光,都知道赵昊背景深厚,没想到对朝中有如此影响力。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毕竟西山公司的那帮股东,虽然比他们穷些,但论起位高权重,却不是他们这些江南豪绅可比的。

    只是众人没想到,赵公子和他的股东们,关系居然密切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不得不再度提高,对这位年轻盟主的评价啊。

    只要江南公司与西山公司齐心协力,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应天巡抚、倒徐、开口通商,统统都可以搞掂的!

    这下同志们对赵公子的信心更足了……

    ~~

    殊不知,这就是他们脑补过度了。赵昊压根儿没打算,劳烦西山公司那帮股东。

    一来,他对西山公司那帮股东的影响力,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大。

    因为大部分股东的股份是很有限的,在事关西山公司利益时,会跟他站在一起。但此事无关西山公司的利益,想要让人家帮忙,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如果赵公子愿意拿西山公司股票做交换,他们肯定愿意帮这个忙。毕竟拆股之后,每股单价变为原先一成,大大激活了股票交易量,股价也随之大涨,半年不到便又翻了一番。

    这世上还有用西山公司股票,买不来的选票吗?不存在的。

    但赵昊不能这么做,因为那样太扎眼了。西山公司可是在天子脚下,不像江南公司天高皇帝远,步子可以迈得大一点。

    一旦被人发现,西山公司的政治影响力,居然可以左右廷推,必然会引起朝廷的警觉和针对。那就违背他给西山公司制定的‘一心赚钱、莫谈国事’的方略了。

    赵公子指望的另有其人。

    ~~

    天擦黑时,第一届倒徐大会胜利闭幕。

    赵公子将同志们亲自送上马车,并亲手送上伴手礼。还好这次不是一袋水泥,而是一包‘润茶’。

    返程的马车上,同志们心情激荡,百味杂陈。

    劳累了一天的华太师,对华伯贞感叹道:

    “早知道这一天回来,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顺理成章。”

    “是啊。”华伯贞更是无尽感慨道:“半年前,第一次见到赵公子,父亲就说几年后,他会取代徐家,成为江南的新王,所以让儿子跟着他,可保华家继续三代无虞……结果父亲的预言,还是太保守了。”

    “势也运也。谁能想到,徐阁老会昏招迭出呢?”华察一双昏黄的眼珠中,透着洞察世事的睿智道:

    “虽然徐家看起来是偶然走入绝境,但其实从徐阁老决意与林润对抗那天起,就必然会有这样的结果。”

    “是啊。”华伯贞点点头道:“当年,咱们家也遇到过类似的局面。父亲却亲自召集佃户,烧毁投献文书和田契,将所有田产都退还给百姓,平安渡过了此劫。”

    “后来太仓清丈亩,父亲又劝说二王家退掉一半的土地,换取了林中丞的谅解。当时他们都说我们三家胆子太小,但现在看来,却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呵呵,为父只是经历得多了,悟出谦退是保身第一法罢了。”华太师淡淡一笑道:“但我们这样的人家,一味谦退也不是办法。还需要不断的进取才能保持不衰。”

    “可原先九大家的路数,我是不赞成的。所以赵公子一提出‘不作恶事、不违法度’的主张,老夫当时就认定这才是我们该走的路。因此老夫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只听他满脸欣慰道:

    “现在看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哈?”

    “何止走对了,简直是太英明了。”华伯贞忙赞不绝口道:“公子明明先去的太仓,结果最倚仗却是我们华家,这全是父亲高瞻远瞩的结果。”

    当初华家第一个全力支持赵昊,在江南公司草创阶段,给了他极大的帮助。赵公子也投桃报李,非但请华太师担任集团董事长,还让华伯贞总管公司大本营——西山岛。

    而且华家非但是江南集团第二大个人股东,华伯贞个人还拥有江南建材两成的股份。

    江南建材公司目前拥有江南水泥一厂、二厂,以及江南采石场,是目前集团的核心资产,江南银行都比不了。

    但这都是他应得的,谁也嫉妒不得。堂堂华家当家大爷,才跟赵昊见第一面,就撇家舍业跟他去荒岛创业,谁能有他这份魄力?

    荣华富贵虽是天授,机会来了却也要抓得住才行。

    ps.三连更之第一更。

第三百一十四章 众望所归

    另一辆马车上,王梦祥和王世懋也是无限感慨。

    “服了,真服了。”王梦祥苦笑道:“老夫再也不说自己有远见了,跟公子一比我就是老眼昏花。”

    “那我成什么了,瞎子吗?”王世懋也失笑道。

    两人想起当初吴淞江堤竣工庆典,他们想要拉赵昊入伙九大家时,却遭到他断然拒绝。

    当时虽然赵公子一番义正辞严,说得两人汗流浃背。但过后再想想,难免会觉得这位公子有些过于理想化,太小心了点儿。

    如今世风日下,王法如摆设,笑贫不笑娼。那真叫个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不作恶事、不违法度’,如何能发展壮大?

    要说违法的恶事,谁有徐家做的多?人家还不是成为江南第一豪族,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万万没想到,这才过了两个月不到,徐家坏事做绝,干犯天条,就要遭报应了……

    此刻再回味赵公子那八字真言,两人方品出其中滋味,这才真是堂堂正正的王道啊。

    当他们彻底明白这一点,再不做它想时,赵昊身边最好的位置,已经被华家和江小姐占据了……

    “别说公子了,就是华太师的眼光,也比老夫高明太多。”王梦祥感觉肠子都悔青了。

    “老夫这一慢二看,最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唉。”王世懋也感觉很遗憾,但他比王梦祥看得开。便劝道:“老叔何必为过去的事后悔?我们得到的已经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了。如今公子正欲大展宏图,咱们好生为公司尽心竭力,将来一定能赶上华家的。”

    “嘿,还是贤侄看得透啊。”王梦祥神情一振,一拍大腿道:“好,公司在浦东遇上麻烦了,老夫回头便主动请缨,去啃这块硬骨头!”

    “那我也不能闲着。”王世懋也深受感染,平生头次主动承担责任道:“公子一直心心念念的苏州造船场,就由我来拿下!”

    苏州造船场在太仓,是江南两大船场之一,规模仅次于南京的龙江船场。

    赵公子要走向海洋,不打这两大船场的主意是不可能的……

    ~~

    这会儿,在陆匡的邀请下,顾大绶、项元汴和钱若水三个,到陆园续摊……写作‘续摊’,读作‘续谈’。

    当时在画舫斋事出突然,赵昊又有大义名分,将反对他和支持徐家挂钩。这八大家中的四家迫于形势没法唱反调。

    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昊在另三家、洞庭商帮、盐商、徽商的支持下,在原本的体系之外,建立了一个新的联盟,并顺理成章坐上了盟主的位子。

    他们措手不及,被牵着鼻子走,回来后当然要商量下日后的对策了。

    “诸位,九大家就这么成为历史了?”钱若水有些怅然若失道:“有二十年了吧,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当然了。”项元汴闷声道:“九大家早就臭了牌子了,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出,我也早就想另起炉灶了。”

    然后他的船就被徐家烧了……

    “没想到啊,老项今天居然没发飙。”酒席上,陆匡笑着揶揄项元汴道:“就这么眼睁睁看那赵公子,招呼都不打,就坐上盟主的位子了?”

    “是啊,上次徐瑛要坐这位子,被你怼的满头包啊。”顾大绶也笑道。

    “嘿,少他妈哪壶不开提哪壶!”项元汴啐道:“徐瑛什么玩意儿?仗着他老子的名头就想骑在老子脖上撒尿,怼他是轻的,把他绑在船上一把火烧了才解恨!”

    “那赵公子骑在你脖子上,就不一个味儿了?”钱若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着一起挤兑项冬瓜。

    “行啦,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真当老子是傻子啊?”项元汴哼一声道:“当我看不出来今天这一场,说白了就是跟徐家划清界限的,老子就是气炸了肺,也得忍着。”

    “哦,原来你老项也懂权宜啊。”顾大绶闻言笑道:“当时应付过去,事后不认,倒也是个法子。”

    “嘿嘿,你还真说错了。”项元汴呷一口烈酒,呲牙咧嘴道:“我挺欣赏这小子的,年纪轻轻,就在北京、江南各创下好大事业。”

    说着他瞥一眼三人,冷笑道:“说句不中听,咱们这些靠着祖宗混饭吃的,跟人家赵昊比起来,那真是跷脚驴子跟马跑,一辈子也赶不上!”

    这话果然不中听,把三人憋的脸通红,却又没法反驳,因为项冬瓜说的是实话。

    “这一年多,老子也不是没想靠自己趟条路出来。可结果呢,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搞得一团糟。”项元汴郁郁的叹口气道:

    “所以在画舫斋时,看着那小子霸气四射的样子,老子忽然觉得,跟着他混的话,肯定比咱们自己瞎闯要强得多。所以老子想给他个机会看看,只要他能带着咱们回到正轨,老子就服他,就认他当这个头儿!”

    一番话说得三人默默点头,这一年来,大家过的确实很迷茫,失去了主心骨,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江南公司和赵公子,似乎完全可以充当这角色。就像项元汴说的,只要他能带着大家做大做强、再创辉煌,是不是被强迫加入的,有那么重要吗?

    半晌沉默后,三人一齐叹道:“确实该掀篇了。”

    顾大绶心说晚上要跟大栋同榻而眠,好生增加下兄弟感情了。

    “可是,咱们这次能赢吗?”陆匡难免还有些担心。

    “至少输不了。”项元汴淡淡道:“不说别的,单想咱们今天是怎么逆来顺受的,就该清楚徐家如今的处境是何其恶劣。就算没有赵公子召集大伙儿针对他们,接下来徐家的日子也会异常难过。”

    “确实,不死也得脱层皮。”三人深以为然:“不过徐阁老肯定要设法自救的。”

    正说话间,陆府管家进来禀报说,有华亭徐家管事徐大,送来徐阁老的请帖。

    “还真不经念叨。”陆匡不禁失笑,接过请柬一看,递给三人道:“徐阁老邀请我去吃他的寿酒了。估计你们三家也跑不了。”

    “可惜晚了一步,怕是没几家会去了。”顾大绶便怪笑道:“反正我那天会生病。”

    “莫非赵公子算准了这一出,所以才抢在徐阁老前头,公布了徐家的罪状?”钱若水佩服得五体投地道:“这招绝户计,可挖断了徐家的命根子了。”

    若是没有郑元韶的供状,大家碍于颜面总是要去一遭华亭的,到时候让徐阁老一忽悠,谁知道会有多少人,稀里糊涂上了他的船?

    “哈哈,怎么样,这下信老子了吧?”项元汴得意坏了。

    ps.第二更。

第三百一十五章 赵公子的帮手

    江南才是初冬微寒,北京已经下起了大雪。

    漫长的小冰河期还未正式开始,却已经显露出了它的威力。

    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而下,为京城内外铺上了厚厚的白毯。

    风雪交加,车马稀少,官道也被大雪覆盖,几乎看不见道路的模样。

    忽然,一阵急促的铜铃声响起,三匹骏马四蹄翻盏,沿官道朝东便门疾驰而来。

    那铃声正是由三名骑士腰间悬着的铜铎发出。这铜铃和他们插在背上的‘飞马急递’、‘官民避让’、‘拦截者死’的红旗,说明了他们的身份——为朝廷递送急信的急递铺铺兵。

    把守东便门的官兵赶紧让开去路,放飞马急递入京。

    京城的百姓也都很懂规矩,听到铃声便纷纷避让,三匹骏马一路疾驰,闯入了通政司衙门,这才勒住了马缰。

    衙门的官差赶紧接住三名已经冻僵的骑士,顾不得看他们死活,先解下三人背后的铜信筒,第一时间呈送纳言。

    这三个信筒里,只有一个有密信,但就连送信的铺兵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通政使薛松奕验看了三个信筒,见火漆都完好无损,这才一一打开,在第三个信筒里找到了那封应天巡抚衙门的八百里加急。

    裁开那粘着三根鸡毛的信封一看,薛松奕登时变了脸色,沉声道:“备马,本官要入宫!”

    ~~

    少顷,那封由牛佥事亲笔写就,禀报江南事变的信笺,以及那份郑元韶的口供,便摆在了三位大学士的面前。

    良久,文渊阁针落可闻。

    三位大学士全都惊呆了,不谷的本体更是无风自动,诉说着他满心的惊怒。

    徐璠啊徐璠,你这是要闹哪样啊,打算害死你爹吗?!

    首辅李春芳和次辅陈以勤,心情同样十分糟糕。

    当初他们虽然恨不得徐阁老赶紧退休,但徐阶一旦真退了,两人立马就打起徐阁老的大旗,以徐党首领自居了。

    别说,这手还真好使。在高拱随时可能会杀回来的现实威胁下,那些徐党分子也顾不上细究这两位在徐阁老下台过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全都乖乖团结在了他们的旗下。

    这半年里,李春芳又伙同陈以勤,三次让高拱的名字无法出现在大学士廷推的正选中。

    终于暂时打消了隆庆皇帝,起复高拱的迫切念头。

    两人这还没享受下岁月静好呢,居然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让他们的徐党大旗还怎么打下去?尴尬,无比的尴尬啊。

    ~~

    好半晌,李春芳方无奈道:“都说说吧,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陈以勤哼一声道:“派钦差查办呐,先把议论平息下来再说。”

    “嗯。”李春芳恹恹点头,心情十分糟糕道:“估计南京三法司已经行动了,就委任朱部堂三个为钦差,就近去查问吧。”

    “这都不必劳神。”陈以勤闷声问道:“关口是后头怎么办?”

    “当然是让新任应天巡抚去查了。郑元韶的口供都有了,顺藤摸瓜就是。”李春芳身为首辅,说出来的话自然永远要政治正确了。

    “那谁去当这个巡抚呢?”陈以勤追问道。

    “看吧,看吏部给出的名单再说。”李春芳郁郁道:“到时候再议。”

    “这……”陈以勤有些不满的喘了几下,忍了忍没说话。

    张居正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也是他这半年来状态的写照。如今内阁三人,首辅和次辅抱团,他这个唯一的阁员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李春芳能干好了也行,可他完全就是徐阁老的翻版,信奉清静无为不说,比徐阁老还热衷讲学。

    不谷感到十分生气,但两人将逼走元辅的责任,明里暗里都推到他身上。让张居正在徐党中也愈发步履维艰,不得不打消马上起复高拱的念头,先韬光养晦,避避风头,静待时机了。

    所以在短暂的惊怒交加后,他意识到自己等待的机会,来了。

    果然,只见两位上司一齐望向他。“太岳,兹事体大,劳烦你走一趟,向皇上禀报吧。”

    “遵命。”张居正点头应下,双手接过那份奏章,却不见李春芳递给他郑元韶的口供。

    张居正投去探寻的目光。

    李春芳按住那份供状,有些不自然的笑笑道:“这只是郑某的一面之词,贸然递给皇上,难免降下雷霆之怒。万一要是最后查办的结果,与这份供词相左,我们岂不害陛下是非不分,冤枉好人了吗?”

    “那就等等,有了定论再一并呈上。”陈以勤也点点头,这么做算不得错。很多时候,皇帝只需要知道结果,不必了解过程。

    “是。”张居正还能说什么,点点头,收好那份供状,转身出去。

    李春芳看着他罩上大红色的斗篷,坐上油布顶的腰舆,颤歪歪过石桥而去,方收回目光,幽幽道:“不高兴这下高兴了。”

    “那你还让他去?”陈以勤哼一声。

    “我不让他去,他也自己会去的。”李春芳淡淡说一句,长长一叹道:“南充公,徐阁老这面大旗,打不下去了。”

    “这就是我刚才想说的。”陈以勤拿起那份供状,愤然抖动道:“徐阁老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放任儿子干出这种事?我陈某人是耻与为伍了!”

    话说的好听,其实主要是,徐阁老的声誉要变成负资产了。再打徐阶的旗号只会拖累他们了。

    “打不下去倒也无所谓,反正我们早晚也得立起自己的旗号。”李春芳叹气道:“只是陛下和张太岳怕要借机起复高新郑了,这下咱们还能顶得住吗?”

    “顶不住也要顶!”陈以勤吹胡子瞪眼道:“他一回来,咱俩就等着玩完吧。”

    “那你倒是拿个章程出来啊?”李春芳无奈道:“瞪眼能把高新郑瞪回去吗?”

    “一时之间,我哪能想出来?”陈以勤颓然道。

    两位相公正相对愁肠,忽见小阁老李茂才从外头进来。

    “父亲,家师送了几盒茶叶来,请诸位品尝。”李茂才向陈以勤行一礼,然后将几个漂亮的茶叶盒搁在桌上。

    李春芳随手接过,儿子递给他的那一盒。打开盖子想闻闻茶香醒醒神,却看到盒盖内侧的几个字。

    他不由一愣,旋即露出了恍然之色,然后大笑起来道:“好好,多谢你师父了。”

    ps.第三更,今天去做了个理疗,差点没把我疼死,大夫嘱咐我不要再熬夜。早点睡了,明天多写哈。

第三百一十六章 嗡嗡的幸福生活

    外头大雪纷飞,乾清宫东暖阁中温暖如春。

    今年入秋,乾清宫的二十七间房终于都装上了暖气,于是从此君王不早朝。

    隆庆皇帝快到中午才刚起来,哈欠连连的坐在镜子前,让陈洪给梳头。

    镜子里的隆庆皇帝比起半年多前瘦了一些、眼圈也微微发黑,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

    “万岁,昨晚的果子效果如何?”陈洪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小声笑问道。

    “唔,还不错。”隆庆露出得意的神情道:“朕本欲梅开二度,没想到梅花三弄,真是扬眉吐气啊。”

    “那就好那就好。”陈洪也很高兴。

    “你这回立功了,要朕怎么赏你?”

    “这是老奴应该做的……”

    隆庆梳完头,在陈洪的搀扶下起身,下楼到中正人和堂用早膳。

    待到皇帝在御桌前坐定,宫女便奉上相当节俭的早膳。

    只有八宝馒头、攒馅馒头、蒸卷、夹糖饼、芝麻烧饼、奶皮烧饼、薄脆饼、灵芝饼、枣糕、白馓子、糖馓子、芝麻象眼减煠十二样面食甜点。

    菜肴更是仅有四荤四素四个汤,比起他爹他大爷一顿饭动辄上百个菜来,绝对堪称俭朴到家了。

    唯一有些奢侈的,是一盘驴肠子。

    隆庆皇帝酷爱吃驴肠,但当他得知每吃一次驴肠都要杀害一头活驴,便不忍心常吃。吩咐御膳房每旬来一头驴就成。吃的次数少了,自然格外珍惜,每每杀驴之日,那是三顿不离驴肠子。

    什么卤煮驴肠、萝卜烧驴肠、五香卤驴板肠、红烧驴肠、豆腐驴肠汤,变着花样的吃。

    不过早晨刚杀的驴肠子最新鲜,陛下一般爱吃刺身。

    隆庆夹一筷子的新鲜热乎的肠头,先在鼻端嗅嗅,赞道:“嗯,是内味儿。”

    “那是。”一旁的御膳房总管孟冲忙邀功道:“老奴亲手洗的。”

    “不错,光禄寺的人就是不明白,这东西不能洗太干净,不然就没内味儿了。”隆庆蘸一下浅碟中的蜂蜜,送到口中,细细品味那肥而不腻,满口溢香的滋味,陶醉的不能自已。

    “真叫个‘宁舍孩子娘,不舍驴板肠’啊。”

    “而且这驴肠子对男人有好处,生着吃更是一等一的滋补啊。”孟冲忙谄媚笑道,他知道皇帝最在意那方面的能力,岂能让陈洪专美?

    “唔,那可要多吃几筷子。”皇帝闻言,觉得嘴里的肉更香了。

    “陛下富有四海,爱吃就常吃吧,没必要十天才吃一次。”孟冲建议道。

    “呃……还是算了吧。”隆庆迟疑片刻,摇头道:“吃多了忒腻。”

    其实是因为穷,他吃一个鸡蛋御膳房要开支五两,杀一头驴,更要足足一千两银子!这谁能遭得住啊?

    ~~

    隆庆正享受着驴肠刺身,外面的小太监来报,张相公有要事求见。

    “快请进来吧。”隆庆皇帝点点头。

    按说,这东暖阁是皇帝的起居之所,外臣不得擅入。但隆庆皇帝天冷不愿去御书房,都是把大臣叫进来说话的。

    不一时,长须飘飘的张相公便进来暖阁,行礼问安之后,皇帝看座,又让人给他盛一碗热腾腾的**。

    “张师傅快喝一碗暖暖身子。”

    “谢陛下。”张居正双手接过那光泽典雅、薄如蝉翼的瓷碗,端起来刚要喝时,才发现这竟是个厌胜瓷。只见碗壁上烧着一副精美的图案,秋千上的男女惟妙惟肖、纤毫毕现。

    看得不谷老脸一红,险些呛了奶。

    “张师傅怎么了?喝不惯吗?要不换成牛乳?”隆庆关切问道。

    “喝的惯,是臣不小心呛到而已。”张居正忙掩饰的笑笑,这节骨眼上,他不能惹皇帝不高兴。便若无其事的重新端碗喝起来。

    一边喝,他留神打望暖阁,只见那‘宵衣旰食’的匾额下,紧靠着整齐堆满奏章文牒的书桌的位置,多了一具博古架。上头陈列着各式杯盘碗盏,每一个都极尽精细,美轮美奂。

    而且每一个上头,都绘着莫可描述的画面,弄得张相公眼都不知该往哪儿搁了。他眼前浮现出一副画面,皇帝一边把玩着厌胜瓷,一边翻阅着内阁的票拟,顿时生出自己被玷污了的感觉。

    隆庆也有些忐忑,这架子才安上没两天……原先皇帝都是关起门来,和爱妃偷偷赏玩的瓷器的,摆在外头会被妹子骂。

    可自己花大价钱烧出来的这套《金瓶梅》周边,若只能藏于暗室,不能堂堂摆出来、让自己随时可见的话,跟锦衣夜行又有什么区别?

    终于,前天长公主下江南过冬去了,再也没人管着他了。隆庆赶紧摆起自己心爱的厌胜瓷,每天亲自擦拭,时时把玩,心情那叫美美哒。

    隆庆皇帝也不求向来严肃的张居正,能和他一起愉快的玩耍,只要别扫自己的兴就行。他便赶紧转移话题道:“张师傅这么早过来,有什么急事吗?”

    张居正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不禁一阵汗颜,暗道真是定力不够,一刺激就忘了正事儿。

    他赶紧搁下瓷碗,掏出帕子擦擦嘴,然后双手奉上那封奏疏,沉声禀报林润遭难之事。

    听的隆庆皇帝也是一惊,掉了手中的筷子。“巡抚行辕那么多人,怎么别人都没事,只烧死巡抚和他的亲随?”

    “林润还没死……”张居正小声提醒一句,然后道:“此案疑点颇多,当立即安排最得力人手,一面安定人心,平复谣言。一面明察暗访,尽快查明真相!”

    “嗯。”隆庆点点头,神色阴郁的沉吟半晌,方开口道:“张师傅是朕最信得过的人之一,朕就跟你实话实说了——林若雨这个应天巡抚,是高师傅安排的。”

    “哦?”张居正露出感激与震惊混杂的神情。“高相公这是何意?”

    “高师父一直想通过开海禁,来解决朝廷缺钱的困局。”隆庆缓缓道:“去岁那番角力时,张师傅也在场,无需朕多言。”

    张居正点点头。当时抗倭胜利,福建巡抚涂泽民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就是让走私商人变成合法商人。

    并力陈此举利国利民,非但可以忬民困、消倭患、还可以让朝廷每年多上百万两的税收。

    ps.隆庆爱吃驴肠子,不是我诌的哈,老北京嘛。

第三百一十七章 自信的不谷

    涂泽民的主张让高拱十分心动,力劝隆庆皇帝开海解禁。

    谁知却遭到了科道言官,以及许多保守官员的强烈反对,高拱与他们吵得天昏地暗,但还是在廷议中败下阵来。

    大明大事廷议、大臣廷推、大狱廷鞫,流程大差不差,最后就看哪边支持的人多。而六科科长十三道御史皆可参与,且他们喜欢抱团,所以对朝廷大事有很大的影响力。

    拜科道不遗余力的拖后腿所赐,最终只开了一处港口而已,而且严格限定了贸易量,让所谓开海成了笑话。

    那些科道言官的背后,站着巨大的东南走私利益集团。

    高拱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将开海地点设在了月港,分化了福建海商与江南海商。然后又授意自己早先安排在江南的林润,暗中对付九大家,以期瓦解东南走私集团。

    后来高拱下野,林润的处境就很危险了,但他一直没放弃自己的使命,坚持不懈的打击江南豪族,却在上海遭遇火灾,这让隆庆怎么能不多想?

    “皇上认为此事并非意外?”张居正心中咯噔一声,没想到林润还另有特殊使命,看来在江南斗争,远比自己料想的要残酷的多。

    这样看来,两位阁老扣下那张供状也无济于事了。

    “朕当然希望只是一场意外了。”隆庆面现凝重之色道:“但只要跟东南那帮人搭上关系,意外实在太多了。”

    “当年,皇伯武宗毅皇帝南巡,在清江浦偶然落水,虽然很快就被救起,却就此一病不起,几个月后便驾崩了。”皇帝眼圈微红,忙拿起个厌胜瓷把玩一下平复心情道:

    “先帝世宗肃皇帝遭遇的壬寅宫变,同样匪夷所思,谜团重重,最后只能归结于意外。那么朕就要问了,为什么一向东南那帮人动手,就会发生有利于他们的意外,这也太巧了吧?”

    “巧合多了,它就不是意外了!”隆庆说着说着,动了震怒,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

    只听咔嚓一声,那薄如蝉翼的精瓷登时裂了道缝。

    “哎呀……”可把隆庆皇帝心疼坏了,这是一套的呀!碎一个就不完整了啊!

    于是他更生气了,朝着张居正大声道:“根本就是有些人目无君上、无法无天!”

    张居正赶紧站起来,躬身道:“陛下息怒,臣等一定彻查此案,不管牵扯到什么人,官职有多高,势力有多大,都一定将他绳之于法!”

    见张居正的态度还是蛮端正的,隆庆神情稍霁道:“朕当然信得过张师傅了。”

    “惭愧,为臣孤掌难鸣,怕是无法达到陛下的期望。”张居正便趁机建言道:“陛下,高肃卿不出,魑魅魍魉是镇不住的。”

    “唔……”隆庆点点头,缓缓坐下来。陈洪忙他换了个厌胜瓷把玩。

    好一阵,皇帝才又稳住心神开口道:“朕当然做梦都盼着高师傅回来了。可半年来三次廷推大学士他全都落选。朕打回去三次,已经让高师傅得罪了三位大臣,再不敢替他树敌了。”

    对廷推的结果,皇帝自然有否决权,但这样一来,自然群情激愤,认为皇帝违背众议,一意孤行。被否决的正选官员更会满腔怨怼,他们不敢把皇帝怎么样,却会把怒火指向引起这一切的那个人。

    高拱人缘本来就不好,这下就更不招人待见了。

    张居正点点头,大学士廷推可是有科道参与的,以目前的局面看,高拱想要走这条无疑难于登天。

    “朕也下过旨意,特简高师傅回京。”隆庆又叹气道:“然而他老人家却拒绝了。”

    皇帝当然也可以在廷推之外,直接下旨任命官员了。这叫‘特简’,好比当年的张骢、桂萼就是被嘉靖皇帝特简为阁臣的。

    但这样上来的大学士违反政治惯例,深受百僚抵触,工作起来处处掣肘,一旦犯错会被群起而攻之。因此张骢桂萼都没干几年,完成了历史使命便滚蛋回家了。

    高拱显然不想重复张桂二人的悲惨命运……

    “可以理解,”张居正轻声道:“特简入阁的话,高相的处境会很艰难。”

    “那张师傅有何妙计?”隆庆皇帝是没辙了。

    “以为臣愚见,眼下就有个迂回的好机会。”只听张居正沉声道:

    “陛下可以委任高相为钦差东南巡阅使。此职无品无级,仅是个差遣,自然不需要经过廷推。待到高相平定东南乱局,事毕还朝便是顺理成章。到时候谁能阻止他重入内阁?”

    “啊呀!好主意啊!”隆庆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朕怎么就没想到,先用这法子让高师傅出山,出来了不就好办了吗?”

    “那何时下旨的好?”隆庆又追问道。

    他愿意用全套《金瓶梅》厌胜瓷换回自己的高师傅。嗯,这就是超越了君臣师徒的真挚感情啊!

    “急不得,陛下。”张居正却冷静道:“高相乃致仕的次辅,国之重器岂能轻动?还得先让人打个头阵,才好名正言顺的登场。”

    “张师傅的意思是……”隆庆手摸着厌胜瓷,面现恍然之色,实则满心疑惑。这曲曲折折到底是要闹哪样?

    “为臣的意思是,先等一等。让继任的应天巡抚去查办此案。那么无非两个结果,要么查无实据,大事化小;要么闹成一团,不可收拾。无论出现哪一种,都可以名正言顺的起复高相了。”

    “后一个朕明白,可大事化小也可以吗?”隆庆不解的咂咂嘴,感觉驴肠刺身都不香了。

    “陛下既然确信另有隐情,倘若巡抚敢大事化小,就是蒙蔽圣听,陛下直接一道旨意将其罢官查办,再盛怒之下起复高相,谁敢再反对?”便听张居正冷声道:“谁反对就是奸贼一党,通通罢官就是!”

    “嘶……”隆庆皇帝品出味来了,不由点了点头。能借机收拾下那些居心不良的言官,又不会给高师傅树敌。这法子,很中。

    只是他又想到一种可能,不由问道:“万一要是钦差把此案办成了呢?”

    “呵呵……”不谷自信的笑笑,美髯在胸前摇曳。“不可能的,江南积弊已久、病入膏肓,除了高相没有人搞得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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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八仙过海

    陈洪下值后,便坐上暖轿,回去自己在北安门外菊儿胡同的宅邸。

    陈公公住的是五进大宅,府里管家仆人丫鬟婆子两百多号。

    别看他是个阉人,却也娶了一妻四妾,还过继了几个侄子侄女养在府里,差一点儿就是齐齐整整的一家人了。

    公公回到府上,美貌如花的妻妾们赶紧把他迎进屋,给他更衣摘帽脱鞋,换上居家的袍服,然后一边为他按摩一边娇声细语问他昨晚辛不辛苦,有没有不顺心的事。

    一边说着体己话,还一边喂他喝汤水。把个陈公公伺候的无比满足,只觉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虽说付出了些身体上的代价,但若是还留在信阳老家,如今肯定还娶不上媳妇,那东西一样用不上,还徒惹烦恼。

    陈公公自我安慰一番,便让过继的大儿子陈大发,去隔壁请邵大侠过来。

    他和那位丹阳大侠也算旧相识了。当年陈洪还是御用监外监把总,负责为宫中采买物资时,便跟邵芳认识了。

    邵大侠最大的本事就是和什么人都能交朋友,当然也包括太监了。陈洪也有意结交这位神通广大的江南第一大侠,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好朋友。

    当初陈洪能当上御用监太监,接着又进司礼监,邵芳是出了大力的……陈公公进献给隆庆皇帝的那些丹药、秘方、器具之类,都是邵大侠帮他从海内外搜罗的。两人的关系自然愈加密切。

    邵芳为何敢大言不惭、大包大揽说,自己能让徐阶高拱起复?其实就靠陈洪这张牌。

    当然你也可以说这太不靠谱了吧?陈洪在司礼监才坐第四把交椅,哪来这么大能耐?

    但江湖人士不就靠吹牛伯夷过活吗?邵大侠这就算是很讲良心的了。

    ~~

    不一会儿,邵芳来了。

    他两月前进京后,便在陈洪家隔壁买了套宅子住下来。只要陈洪不当值,两人就耍作一处,焦不离孟。

    在邵芳的挑弄下,陈公公终于不再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燃起了问鼎司礼太监的野望。

    邵芳通过反复洗脑,让陈洪认定了只要高拱起复,他就能当上司礼太监的念头。这不,才刚看到点儿希望,他便赶紧向邵芳报告好消息了。

    邵大侠正为高拱迟迟无法通过廷推发愁呢,听陈公公讲了张居正想出的迂回战术,不由乐开了花。

    暗道这下可算对高相公有交代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八字还没一撇,不要高兴太早。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等有了准信儿再庆祝吧。”

    “老弟就是老成啊!听你的。”陈洪便打消了好好庆祝一番的念头。

    殊不知人家邵芳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琢磨琢磨,看如何在给高拱的信里自夸自擂,让高相公相信自己才是帮他出山的头号功臣。

    眨眼之间,邵大侠已经编造出,自己是如何将五大环节七大难关一一攻破的,险些把自己都感动哭了。

    ~~

    傍晚时分,雪仍在下,东城史家胡同的街面上却没有什么积雪,地上还撒了炭渣防滑。

    这是东城兵马司差人所为,但并非所有的胡同都有这份待遇。只有恰巧和朝廷高官住在同一条胡同的,才能跟着沾上光。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这史家胡同打头的一户,便是吏部侍郎王本固的府邸。

    今秋更进一步、荣升为吏部左侍郎的王本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坐着轿子回到府上。

    他家里的门厅是连着轿厅的,轿子可以直接抬进去。

    下人又在轿厅里点了好大的炭盆,让老爷下轿之后感受不到一丝严寒。

    管家掀开厚厚的轿帘,恭请王本固下轿。

    王本固官威很重,回到家里依然不苟言笑。他目不斜视的沿着密不透风的暖廊,往后宅走去。

    管家躬身跟在后头,小声禀报道:“启禀老爷,徐五来了。”

    王本固不动声色道:“来多久了?”

    “中午就到了,一直在花厅等着呢。”管家轻声道:“看那架势,今天见不到老爷不打算走了。”

    “来的够快的。”王本固眉头微蹙,继续昂首向前道:“让他到书房候着。”

    “是。”管家应一声,赶忙去通传了。

    ~~

    徐阁老虽然已经致仕离京,但徐家在京城的几十处店铺还在照常经营。

    尤其海外销路这一断,京城市场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比起其他几家,徐家之所以还能好过些,一是因为他们家以生产棉布为主,国内销量也不错。二就是垄断了京城的棉布市场,缓解了回款的压力。

    因此徐家将最能干的管事徐五留在京城,让他悉心照料京里的生意。

    今天一早,徐五就接到了松江的急信……比朝廷的飞马急递还早到了一会儿。

    然后他便按照徐阁老的吩咐,来求见王本固了。

    徐五当然知道,王本固得天黑才能回家。但他还是早早就来坐等,做足了姿态。

    天黑终于见着了人。

    他跟着管家来到书房,便见王本固一身裁剪得体的松江蓝布青缘道袍。虽然在家里,头上依然戴着网巾,一丝不苟的笼在头顶。

    “小人拜见少冢宰。”徐五赶紧跪地磕头。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王本固冷声道:“存斋公这么着急叫你过来,难道和那件事真有什么瓜葛?”

    “当然不会了。”徐五忙矢口否认道:“我们徐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干那种作死的事情?”

    “那你来作甚?”王本固冷笑一声。

    “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徐五汤水不漏道:“为了防患于未然,也为了让江南百姓能有几年好日子过,请少冢宰务必为江南十府选个仁厚的巡抚。”

    “本座哪有那本事?”王本固露出不近人情的神色。

    “这是老太爷可以接受的人选。”徐五抬起头来,双手奉上一份名单,自顾自道:“还请少冢宰看在往日情分上,不要推辞。事成之后,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我徐家再不会烦少冢宰了。”

    “当真?”王本固登时面色一变。

    “当真。”徐五重重点头道:“当年少冢宰写的保证书,将一并归还。”

    那是困扰他整整十年的噩梦啊,王本固目光阴沉的盯着徐五半晌,终于伸手接过了那份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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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青萝卜与惨绿少年

    北京大雪纷飞,南京却艳阳高照。

    青石街,海瑞家,天井中堆着昨日新买回的几百斤萝卜。

    海母坐在水盆旁,用粗糙的双手将带泥的萝卜撸洗的干干净净。

    小丫像只快乐的小兔子一样,帮着奶奶将洗好的萝卜送给姨娘。

    韩氏便在案板上,将萝卜连皮切成大长条,然后一条条挂在绳子上晾晒。

    “少吃点儿,当心胀气。”王氏端着茶壶从堂屋里出来给婆婆倒水,她的气色要比小半年前好太多。

    见小丫又偷吃萝卜条,王氏又好气又好笑道:“馋嘴丫头,又不是吃不饱,怎么光寻思着偷吃?”

    “孩子嘛,都这样。汝贤小的时候,整天偷我晒的咸鱼。”海母心情很不错,笑眯眯的对小丫道:“喜欢这味儿,让你爹明天给你买萝卜糕吃。他要是忘了,就不让他进门。”

    “奶奶太好了!”小丫欢呼雀跃,捧着奶奶的脸亲了一口。

    “脏。”海母一脸嫌弃的用袖子擦了擦口水。

    看到她冻得通红的双手,王氏赶紧搁下茶壶,:“娘,剩下的我来洗吧。”

    “这才刚好了几天,又嘚瑟?”海母却不领情道:“忘了李神医说过,今年冬天是个坎,开春不犯,你这病才算好透了。”

    “婆婆和夫人进去歇着吧。”韩氏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活不多了,我一个人就能成。”

    “你更不行!”海母和王氏却异口同声。

    “我们海家的希望,就在身上了。”海母笑着瞪一眼韩氏道:“切完了这几刀就进去歇着吧。”

    “婆婆,我都还没显怀呢。”韩氏小声羞涩道。

    “你不懂,就这几个月最要加小心。”海母却不容商量道。

    婆媳正说话时,院门开了。全天候多功能老仆海安背着箩筐进来,身后跟着半旧棉布袍子的海瑞。

    半年不见,海大人还是那么又黑又瘦,脸上却挂着不易察觉的笑容。

    “娘,您看谁来了。”

    海母闻言抬头一看,便见个唇红齿白的惨绿少年跟在儿子身后,进了自家的院子。

    “哎呀,这不是小恩公吗?”海母登时绽开发自内心的笑容,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在儿媳的搀扶下起身。

    “孙儿拜见奶奶。”赵昊抢上前,就给老太太行大礼。

    “汝贤快扶起赵公子,他是咱家的贵人,当不得,当不得啊。”海母腿脚不便,便让海瑞赶紧扶起赵昊。

    “呀,又有肉吃了!”小丫忽然开心的蹦起来。显然终于想起赵昊,只是记忆点有些跑偏。

    “这孩子,瞎说什么。”海母敲她脑袋一下,怒道:“还不快给小恩公磕头,替他谢谢救你娘的命之恩。”

    “哦。”小丫倒也听话,眨眨眼,便朝赵昊磕头。

    赵昊哈哈笑着将她抱起来道:“用不着,我又不是大夫。”

    “哎,没有公子,万神医、李神医怎么会来我们家?”海母却不认可,拉着赵昊的胳膊往堂屋走道:“来来,快进屋去喝茶。”

    说完又回头对儿子道:“今天别自己做饭了,去酒楼叫一桌席面,老娘要好好谢谢赵公子。”

    “是,母亲。”海瑞点头应下,心说还好刚发了俸禄。

    某位全能战士正从箩筐里,一样样拿出采购的肉食菜蔬,闻言动作放缓了一拍。

    他本打算好好露一手的,六菜一汤的菜谱都打好腹稿了。

    失望。

    海母将赵昊让进屋,命王氏换好茶,让韩氏赶紧去把炉子升起来。

    海瑞也没闲着,被老娘踢出去买炭,给冰窟窿似的堂屋里加个炭盆。

    虽然看他的样子有些狼狈,但赵昊能感觉到,海大人身上多了一丝叫幸福的气息。

    不一会儿,王氏端着茶盏上来,不好意思笑道:“还是公子上回拿来的茶叶呢。”

    “婶子太客气,身体好点了吗?”赵昊笑着接过茶盏。

    “托公子的福,大好了。”王氏红着眼圈道:“之前李神医给我把脉才知道,要不是公子及时请他来,我现在可能都……”

    王氏后怕的抽泣起来,她虽然以前想过就这样一了百了,可这日子刚刚好起来,谁还舍得撒手人寰?

    “婶子别胡思乱想,你肯定长命百岁。”赵昊笑着安慰她一句,挥挥手让高武将带来的礼物,十斤碧螺春,十斤淮盐、还有六坛味极鲜特制的酱料,一股脑拎进来。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能来吃顿饭就是赏光了,还带这么多礼物。”海母见状直怪赵昊太客气。

    “娘,还是那话,他的礼物你就收着吧。”海瑞从街口买回炭来,见状笑道:

    “这位赵公子又阔了,前日在苏州,他借人家地方请客吃饭。让宾客们一怂恿,便花了二十万两银子,买下了那家的园子。”

    “吓,那多少钱啊?”海母和儿媳面面相觑,因数目过大而失去判断。

    “奶奶,别听海大人造谣。”赵公子先是讶异,这才过去几天,这事儿就传到金陵来了?

    旋即想起南京通政司除了上传下达,可还负责搜集情报。整个江南发生的大事小情,怕是都瞒不过这位右通政。

    这样也好,省得多费口舌了。赵昊便笑道:“那园子是味极鲜买下来开店的,又不是给我买。这本就是计划之内的事儿,怎么就成了冲动之举?再说,金额也不对啊,哪用那么多钱?”

    嗯,十九万两而已,差了整整一万两呢。

    “你看你,一把年纪了,听风就是雨,还不快跟赵公子道歉!”海母瞪一眼海瑞,海斗士无奈只好跟赵昊赔不是。

    “就凭汝贤你说的,赵公子在昆山和苏州做的那些好事。”海母又拉着赵昊的手,悍然宣称道:“漫说是个十几万两的园子,就是一百万两的他也住得!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老夫人对一百万两的园子倒是有概念,感觉魏国公家的东花园,应该就值那个钱。

    海瑞想了想,摇头道:“他小仓山的园子就够过分了……”

    “喂。”赵昊抗议道:“那也是商业地产好不好!我没有私宅的!”

    可不是嘛,南京的赵府是整个赵家的。

    回昆山他住县衙。

    去苏州住江妹妹家……

    就连上西山岛,也是住兵营的。

    大明朝要是搞财产申报,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住宅栏写‘无’的。

    ps.第四更,求月票!

第三百二十章 意外的答案

    众人说了一阵子话,海安便带着前街酒楼的老板回来了。

    酒楼的胖老板给海母和海瑞磕了头,又殷勤的帮着布菜。

    海母不好意思说,让伙计来就行了。

    老板却大摇其头,满脸激动的表示道:“没想到小人这辈子,还能做一次海公的生意,这够小人吹八辈子的。当然不能让旁人代劳了。”

    说着他还偷偷瞥一眼赵昊,这堂屋里就这一个半大小子有个客人样。

    海公这次破天荒到底为什么?难道这是他失散多年的儿砸?不像啊……老板不想再想了,想多了怕亵渎了海公。

    待那让赵公子颇不自在的酒楼老板滚蛋后,晚饭开始了。

    这一顿,一共八碟八碗两个汤,有鱼有肉有山珍,可谓十分丰盛了,差不多得要一两银子。

    赵昊倒想把海瑞一家拉去味极鲜,或者让味极鲜送一桌席面过来,但别说海瑞了,海母也不会同意的。

    人家是真心诚意请他吃饭,一是感谢他请李时珍治好了王氏,二是感谢万密斋给海瑞开的固本培元的方子,让他老树开花,再度给了老夫人抱孙子的希望。

    当然赵公子还小,这后一条不好当着他的面说罢了。

    不让他们破费一下,估计这一家子心里是不会舒服的。

    何况让海斗士请吃酒席,可是能写进青史里的,赵公子当然不会推辞了。

    一顿晚饭,宾主尽欢,吃得小丫肚皮溜圆,坐在那里直打饱嗝。

    海母瞪她一眼,拉她进里屋,给她消食。

    韩氏收拾好碗筷,王氏重新沏上茶,便都识趣的退出客厅。

    赵昊让高武将炭盆端去里屋,给老太太和小妹妹用。他和海瑞坐在火炉旁,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闹哄哄的家里人一走开,屋里便迅速安静下来。炉膛中通红的火光,将沉默的两人映照的晦明晦暗。

    良久,海瑞方开口道:“让你不要掺合进来,非不听。”

    “当我愿意掺合啊?”赵昊翻翻白眼,叫屈道:“林中丞巴巴找到昆山,又是宣旨又是谈心,我推的掉吗我?”

    “林中丞他……真是被人害的吗?”海瑞沉声问道。

    “虽然只有郑元韶的口供,但**不离十。”赵昊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道:“也怪我,把那梅川一夫交给中丞,才惹出这番事端。”

    “跟你有什么关系?”海瑞冷声道:“是有些人丧心病狂,居然连应天巡抚都敢杀!这谁能想得到?!”

    “唉。”赵昊抹了抹眼角道:“总之这件事上,我有责任。我之前总想着斗而不破,不愿跟徐家撕破脸是错的。却没想到,有些人是没法妥协的,就应该消灭掉!”

    “所以你来金陵……”海瑞沉吟道。

    “我想请你出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赵昊对海瑞向来有一说一。“替林中丞报仇雪恨。”

    “好大的口气。”海瑞失笑道:“你说了能算吗?”

    “我想试试看。”赵昊不置可否的笑笑道:“但在这之前,需要听听你的意思。同意,我就去办。”

    “……”海瑞却陷入了沉默,让赵昊有些没想到。

    “海公不必勉强,不想出山就算了。”赵昊忙笑着开解道:“反正这事儿很大可能是办不成,朝廷的博弈谁能打包票。”

    “嗯。”海瑞闻言点下头,良久方缓缓道:“让我考虑一下。”

    “好,千万不要勉强。”赵昊重重点头道:“你为大明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该再给你加负担。”

    说完,赵昊便岔开话题,跟海瑞拾起去岁的辩论,愉快的争吵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赵公子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海瑞将他送到门口。

    看着赵昊慢条斯理上了马车,海瑞嘴唇翕动,数度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缓缓驶离,赵昊向他挥手告别。心说这样也好,海斗士和他的家人,为这个大明朝付出已经太多太多了……

    就不要勉强他了。

    ~~

    马车驶回秦淮河畔的赵府。

    赵立本正在跟大儿子喝着小酒。

    看到赵昊进来,老爷子笑问道:“乖孙,那位同意了?”

    赵昊摇摇头,苦笑道:“他老婆病刚好,小妾又怀了孕,难得过几天安生日子,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这样啊。”老爷子失望的叹口气,又理解道:“这也正常,老夫当年还一心为民来着。”

    赵公子暗暗翻下眼皮,心说您这脸皮够厚的。

    “那就得再想辙咯。”赵立本有些头疼道:“老子已经拿到徐阁老拟出的名单了,实力很强啊,一般人可没资格跟他们掰手腕。”

    说着他递给赵昊一张小纸片,上头写着四个名字。

    ‘吴时来、邹应龙、曹三旸、姜宝’。

    吴叔叔是正三品操江都御史,邹应龙是正三品巡盐都御史,曹三旸现在是正三品郧阳巡抚,姜宝则是从四品南京国子监祭酒。

    都是实力与声望兼具的朝廷大员,哪一位接任应天巡抚都无可争议。

    “实在不行,让你那老哥哥试一试?”赵立本显然早就想过备选了。

    赵锦在贵州巡抚任上干的很漂亮,把一帮土司收拾的服服帖帖,管他叫‘赵爹’。加上有一帮人替他摇旗呐喊,在朝野间也有了‘能吏’的名头。

    “他在贵州干的好好的,眼看就要出成绩了,这时候走不是前功尽弃吗?”赵昊却摇摇头。

    其实他主要顾虑的是,老哥哥承蒙徐阁老平反起复,两人又是心学同门。岂不是把老哥哥架在火上烤?

    暗搓搓说一句,海瑞不愿去趟这浑水,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因为当年没有徐阁老保护,他早就死在诏狱里了。

    其实就连林润,也受过徐阶的提拔之恩。

    这并不奇怪,徐阁老在严嵩手下时,就明里暗里维护了许多官员。待其掌权后,又拨乱反正,为大批前朝建言获罪的大臣平反。说是泽被天下有些过分,但说泽被官场那是绝不夸张的。

    大明朝四品以上的官员,有几个能跟徐阶完全摘清关系的?

    这也是徐阁老退下来之后,依然不鸟应天巡抚的本钱所在。

    别看赵昊已经帮未来的巡抚磨好刀了,可一般的官员,还真没这屠龙降妖的本事。

    是以赵立本又想了几个人选,赵昊还未表态,他自己就先否了。

    老爷子没当过乡试会试主考官,也没干过吏部。虽然结交的朋友……尤其是有钱的朋友遍天下,可门生故旧就少有能打的了。

    “实在不行!”赵昊咬牙切齿道:“我就只能硬推蔡国熙上位了!”

    “他?”老爷子本能抵触那位高拱的门生,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苏州不是刚出了乱子吗?他会被非议的。”赵守业提醒侄子。

    “无非就是多付出点代价嘛。”赵昊一阵咬牙,徐家必须倒,这一点没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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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阿母

    青石街。

    送走了赵昊,海瑞沿着街口的小河走了良久。

    毋庸讳言,赵昊的提议让他很动心。但饱经磨难的一家人刚刚过了不到一年的安稳日子,母亲年事已高,妻子死里逃生,小丫才五岁;韩氏的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新生命。

    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美妙的就像一场梦一样。

    海瑞时常半夜惊醒,误以为自己还在暗无天日的诏狱;偶尔还会看到中砥、中亮在远远看着自己。

    这让他愈加小心呵护眼前的一切,唯恐会不小心再将这幸福的泡沫戳碎……

    因此他没法答应赵昊,只能一个人在夜里,消化着心中的惭愧、歉意和不甘。

    ~~

    不知不觉,海瑞走上一座石桥。

    他站在桥上看河道中暗色的河水静静流淌,水位已经只剩夏天时的三分之一,忽然想到自己的人生,最多也就只剩三分之一了吧?

    想到这,海瑞自嘲的笑笑,还真是恬不知耻呢。

    他是正德八年十二月廿七日生人,马上就要五十五岁了。

    在这个年代,人的寿限是泾渭分明的。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劳苦大众,平均寿命只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这已经是秦汉之外,历朝历代的最佳纪录了。

    而不事生产、衣食无忧的缙绅士大夫们,平均寿命却高达七十岁以上。比吃苦受累的老百姓平均多活二十五年。

    这还是因为好些有钱人荒淫无度,早早嗝屁,拉低了平均寿限的缘故。倘若保养得宜、注重养生,活到八十多岁者稀松平常,九十多岁也不算罕见。

    海瑞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还有三分之一的寿限。显然不自觉的便把自己,与寻常百姓区别开来了。

    是啊,自己已经是四品高官,再把自己硬说成寻常百姓,才是虚伪矫情。

    但他还是难免涌起阵阵罪恶感,这身份是他素来最鄙夷最不齿的。

    自己在南京这一年闲适恬淡日子,靠的正是百姓的奉养啊!官员七十致仕,自己还远没到养老的年纪,难道就一直这样混日子吗?

    这跟那些吸吮民脂民膏不作为的庸官懒官又有什么区别呢?!

    海瑞心中涌起强烈的不适,双手撑着膝盖,一阵阵干呕起来。

    ~~

    直到三更天时,他才勉强收拾好心情回了家。

    海安给他打开门,便见院中一片漆黑,只有母亲住的正屋里还亮着昏黄的灯。

    “我娘还没歇吗?”海瑞低声问道。

    海安摇摇头,无声的闩上门。

    海瑞便蹑手蹑脚走到天井中间,便见妻子房间的灯也亮了。

    显然王氏也没睡踏实。

    这就是所谓的风声鹤唳吧?

    自己给家里人带来太多的不幸与恐惧了,母亲与妻子怕是已经生出不好的预感了。

    无论为人子、为人夫还是为人父,都太不称职了。

    海瑞不禁面现歉疚之色,正如那天空黯淡的月色。

    迟疑片刻,他还是故意放重了脚步,朝着正屋走去。

    掀开厚厚的棉帘,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炭盆早已熄灭,这才上半夜,屋里就已经冰凉了。

    屋里头黑黢黢的,只有床边亮着一盏小油灯。

    灯光下,母亲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一只手揽着睡在里头的小丫。

    “吃肉肉,肉肉好吃……”小丫说了句梦话。

    “还吃啊。”只听海母失笑一声,显然还没睡着。

    “母亲。”海瑞这才低低唤了声,坐在床边的杌子上。

    海母没有回头,依然轻轻拍着小丫,缓缓用琼州话问道:“怎么才回来?”

    “阿母,儿子想了些事情。”海瑞也用琼州话答道。

    “想怎么说服阿母?”海母问一声,她虽已经有些耳背,但海瑞说话不会压嗓门,想不让她听到也难。

    “阿母果然都知道了。”海瑞苦笑一声道:“儿子连自己这关,都有些过不去。”

    “你这话,骗鬼去吧。”海母冷笑一声道:“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那点儿心思能瞒得过我?”

    “儿子真觉得没法跟阿母开口。”海瑞忙叫屈。

    “哼!”海母怒哼道:“听听,光寻思怎么说服我去了,还说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呃……”海瑞被母亲问得哑口无言。

    “赵公子想请你去接林中丞的班?”海母又问道。

    “嗯。”海瑞点点头。

    海母不解问道:“他到底什么来路,应天巡抚的人选,都能说了算?”

    “他说了当然不算。”海瑞沉声为母亲解释道:“国朝大臣需要经过廷推,简单说就是北京的高官投票选出人选,推荐给陛下任命,陛下通常不会拒绝。”

    “这么说,他跟北京的高官们有联系?”海母也是正经大家闺秀出身,有多年耳濡目染,见识相当不凡。

    “可以这么说。”海瑞低声道:“去年他在北京,认了长公主做干娘,还跟她开了家劳什子公司,好些权贵都入了股。儿子也因为这层原因,不想跟他走太近。”

    “你可不要当白眼狼!”海母终于转过身来,伸手戳了儿子脑袋一下。

    “儿子说的是去年。”海瑞忙解释道:“在北京,我只是听其言,还不敢太相信他。但这一年来,儿子默观其行,终于可以确信他的言行是一致的,他是在为改变大明而行动。”

    “那是当然啦。”海母却很自信道:“不然人家衬几十上百万两银子,还有长公主做靠山,整天逍遥快活多开心,哪还有功夫理会你?”

    “呃,好像是这样……”海瑞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这孩子,干嘛非要跟我走那么近,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

    “你还不是一样?”海母在儿子的搀扶下坐起来,她天生阳气旺,只穿着中衣也丝毫不觉得冷。

    “呵呵,也许这某种程度上,也算物以类聚吧。”海瑞说完自己都笑了。

    “哪有一点像的地方?不要脸。”海母终于也笑了,然后伸手摸了摸儿子花白的鬓角,缓缓道:

    “你不是说过‘丈夫所志在经国,期使四海皆衽席’吗?去吧,阿母不拦着你。”

    “阿母?”海瑞脸上一片惊讶,他还没寻思该怎么说服母亲,没想到母亲却已经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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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翠儿

    海家正屋,孤灯如豆。

    面对着儿子吃惊的神情,海母淡淡道:“阿母要是那种没见识的女人,能养出你这样的儿子吗?”

    “阿母,”海瑞心中一阵热流涌过。“阿母当然是世上最有本事的母亲。”

    “行了,不用给阿母戴高帽了。”海母叹了口气道:“当年放你离开琼山,阿母对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就当学我们的同乡丘阁老,做一番大事业,留一段美名在人间,方不负来这世间走一遭!”

    丘濬是弘治年间的内阁次辅,海南出来的最高官职者。被弘治皇帝御赐为‘理学名臣’,号称有明一代文臣之宗。

    国朝大臣,律己之严、理学之博、著述之富,无出其右者。所有海南的读书人,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视他为偶像的。

    海瑞自然也不例外。

    “是,阿母的教诲,儿子旦夕不敢忘。”他忙恭声道:“儿子愚钝,没有文贞公才华之万一,唯有勤勉律己,旦夕不敢忘生民而已。”

    “阿母当年怎么跟你说的,现在依然没变。”海母正色道:“去吧,就不信徐家杀了一个巡抚,还敢再杀一个!”

    “阿母。”海瑞闻言跪在了母亲面前,热泪盈眶道:“儿子也还是当年那句话,绝不会丢琼山人的脸,绝不让阿母失望!”

    “好。”海母欣慰的点点头道:“不要顾虑家里,只管放开手脚施展,结果再差也差不过前年了。”

    “儿子知道了。”海瑞重重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才扶着母亲躺回被中。

    海母摆摆手道:“夜深了,赶紧去睡吧。”

    “是,阿母。”海瑞又出去灌了个汤婆子回来,塞到被子里,又给小丫掖了掖被角,才轻轻关门出去。

    还有一个女人要应付。

    ~~

    等他回去东屋,王氏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热水,显然一直听着动静呢。

    “还没睡呢。”海瑞轻声问道。

    王氏点点头,默默帮丈夫脱掉外袍,又递上一块热面巾。

    海瑞接过面巾洗好脸,王氏又递上了青盐和猪鬃牙刷。

    海瑞一边刷牙,一边含混问道:“不是让海安跟你说了,不要等我吗?”

    “是我自己睡不着。”王氏将洗脚水,端在床边,然后示意海瑞坐下。

    “我自己来就成。”海瑞吐掉口中的轻言,拿棉巾胡乱擦擦嘴,

    王氏却少见的没听他的话,帮海瑞脱掉靴子,蹲在床边帮他洗起脚来。

    “母亲同意你去了?”王氏一边认真的给他洗着脚,一边低头问道。

    “嗯。”海瑞点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心情不错。”王氏淡淡道:“要是母亲不同意,你一回来,那张脸就得拉老长。”

    “我就那么兜不住事儿吗?”海瑞不禁失笑道。

    “就是……”王氏便不再说话,专心给他洗脚。洗着洗着,她的动作渐渐放缓,后背却微微颤抖起来。

    海瑞伸手轻轻拍着妻子瘦弱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你别哭啊,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我看八成是没戏的。就算真成了也不赖,巡抚衙门就在南京城,我们家都不用搬,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你还能得个三品诰命呢。”

    “我稀罕。”王氏猝然抬起头,清瘦的脸上已是泪珠滚滚道:“一品夫人我也不稀罕,穿金戴银我也不要,我要的什么你不知道吗?”

    “知道,你就想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海瑞低声道。

    “我生病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王氏又凄声问道。

    “我答应你,再也不胡乱出头了。以后危险的事儿不做,得罪人的话不说,一天早晚都让你看得见。”海瑞颇有些无奈道:“再说,你现在不是好了吗?”

    “我就知道,男人的话靠得住,母猪能上树!”钢铁直男海刚峰踩雷成功,王氏气得霍然站起身,起的急了点儿,不由一阵天旋地转。

    海瑞赶紧抱住她。

    “你放开我。”王氏挣扎起来。

    “不放!”海瑞腆这个脸,若是让赵昊看到他这个样子,海斗士的光辉形象势必毁于一旦。

    “放开!”王氏依然僵住身子。

    “翠儿,我错了,我真错了……”海瑞只好使出杀手锏,叫出了妻子的闺名。王翠的身子不由软下来,无力的捶着他的肩膀哭道:

    “你知道,过去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这才刚活过来,怎么又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你想哪去了?”海瑞一边拍着妻子的后背,一边哄劝道:“我是想要去当封疆大吏。让人听见,还以为我是要去上刑场……”

    话没说完,却被王翠伸手捂住了嘴。“呸呸,别瞎说。”

    “好好,不说。”海瑞顺势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你别自己吓自己,应天巡抚麾下千军万马,光亲兵护卫就上百人,又是代表朝廷出镇一方,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那林中丞是怎么回事儿?”

    “呃……”海瑞神情一滞道:“是意外也是大意了。但正因如此,更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谁敢再动一任巡抚,朝廷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满门抄斩,这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非得是你吗?别人去不行吗?”王氏态度软化了一些,但嘴上还不依不饶:“大明那么多官员,就你一个能人吗?”

    “当然不一定是我了,只是赵昊那小子一厢情愿而已。”海瑞忙加紧哄劝,心说对不起了,小赵,这口锅你先帮我背上。

    便叹口气道:“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说他救了我的爱妻,我能拒绝他的请求吗?”

    让他这样一说,王氏就像吃了口蜜一样,登时嘴里没那么苦了,心里也没那么堵了。感觉也好接受多了。

    她不忿的嘟囔道:“赵公子就非得逮着一只羊薅毛?”

    “那是因为别的羊,没有他要的毛。”海瑞淡淡道:“他知道江南这盘残局,只有我能坚定不移走下去。”

    “为什么别人不能?”王氏又绕回来了。

    海瑞见不给个明确的答案是不行了,便轻轻搂住妻子的肩膀,沉声道:

    “百姓敬我爱我,百官尊我畏我,赵昊也对我高看一眼,礼敬有加,你想过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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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神剑出匣

    “为什么?”王翠终究还年轻,不由自主便沉醉在丈夫的男子汉气概中。

    “因为我海刚峰始终把百姓放在第一位。”只听海瑞沉声道:“把‘民本’挂在嘴上的官员如恒河沙数,但能践行这一点的人太少,所以我这种举人出身的官员,才会脱颖而出。”

    说着他满脸痛心道:“江南号称鱼米之乡,风调雨顺时,百姓却仅能果腹而已。稍遇灾荒则立即食不果腹,卖儿鬻女!百姓生来受苦,辛劳一生也依然无法改变命运。这是因为百姓懒惰愚蠢吗?”

    “当然不是了!我大明的百姓是最勤劳聪明的!是豪强兼并百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所致!是官绅勾结逃避赋役,将所有负担都压在百姓身上所致!是**裸的强权对弱势者的欺凌所致!”

    “更可怕的是,读书的花费越来越高,三代也供不出一个读书人。老百姓连这点上升通道,也都被牢牢堵死了。什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都多少年了,再也没有寒门贵子出现了!不信你看三年一度的两榜进士里,有哪个是泥腿子的孩子?!”

    海瑞越说越生气,已经忘记了哄劝妻子的初衷,面目狰狞的咬牙切齿道:“百姓生来就该如此吗?!”

    “啊?”王翠张着嘴巴,不知该怎么回答。“不,不该吧……”

    “当然不该了!”海瑞上了头,过犹不及的断喝一声道:“本朝两百年,谁家不是从泥腿子起来的?凭什么他们起来后,就要世世代代尽享荣华?就要让别人世世代代沉沦苦海,永无出头之日?!”

    “这一切不是百姓的错,是大明的错,是官员的错,是豪绅的错!最后却是百姓承担所有的恶果。所有人对此视而不见,或者看到了装作看不见,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什么‘民本’,恶心!太恶心了!”

    “可是你一个人,又能做的了什么呢?”王翠本来都被说服了,却又听得胆战心惊道。

    “也许我是做不了什么。但明知如此,却装作不知,心安理得的享受四品大员的待遇,我海刚峰就是他们的帮凶之一了!”

    海瑞已经完全进入状态,言辞锋利的回答道:

    “老百姓是最好的欺负的,也是最不好欺负的!没有人替老百姓说话,没有人替穷人做主,没有人去抑制那些豪强的贪欲。到头来,老百姓会起来自己讨个说法,自己替自己做主,自己去干掉那些豪强!”

    “到那时,就是东汉末年的景象,纲常崩坏,天下大乱,所有人都要在战乱中碾落成泥,越高贵就悲惨!”

    “真至于此吗?”王氏被吓住了。

    “如果没人站出来做出改变的话,我们就能看到那一天。”海瑞叹了口气道:“到那时,非但我们的小家保不住,这个国,这国里所有的家,都要遭殃的……”

    “那你去吧。”王氏紧咬着嘴唇片刻,终于松口道:“我不拖你后腿了。就算救不了大明,多救些百姓也是好。”

    “翠儿你真是我的好贤妻。”海瑞这会儿也冷静下来,暗暗自责道,我跟她说这些干什么?白白让她跟着担惊受怕。

    但说都说了,也没啥好后悔的了。他松口气笑道:“你放心,看到这危局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好些有志之士在一起努力。”

    “小赵公子吗?”王氏轻声问道。

    “嗯。”海瑞点点头,笑道:“那小子给了我最大的希望。他生而知之,无所不知,尤擅经济之学,仿若文贞公在世一般。”

    “说得这么神……”王氏也是琼山人氏,自然知道丘濬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那真如同神祗一般。

    “并不夸张。”海瑞沉声道:“文贞公尝言‘善于富国者,必先理民之财,而为国理财者次之’,从这点上来说,他怕是比永乐时的夏太师还要出色,可谓我大明第一富国者了。”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王氏终于从海瑞身上起来,端开已经冷掉的洗脚水道:“希望你们能齐心协力,让大明多安生几年。”

    “一定会的。”海瑞信心十足道:“我们百姓的要求是最低的,只要让他们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就不会造反的。要是我们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是蠢猪一头,不,两头了!”

    “我不管了,反正明年我想要个孩子……”王氏上床钻进被窝,声如蚊蚋的说完,便赶紧蒙住了头。

    海瑞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个不难。”

    便也钻进了被子,吹灯。

    嘎吱嘎吱……

    ~~

    第二天一早,赵昊还在睡大觉,便听外头高武禀报说,海瑞来了。

    迷迷糊糊间,赵公子还以为又回到北京,两家住对门的日子了呢。

    没想到来了南京,居然还逃不脱被海斗士叫早的命运。

    马秘书顾不上梳头,赶紧穿好中衣便给赵昊穿上衣服。

    当赵公子打着哈欠出来卧房,便见海瑞在院子里背着手走来走去。

    “你上年纪没有觉,可我还要长身体的。”赵公子不爽道。

    “谁说我上年纪?哼,老夫年轻的很!”海瑞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也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

    “哦?”赵昊忽然一激灵,瞪大眼看着海瑞道:“怎么?海公改主意了?”

    “不错。”海瑞淡淡道:“不过还是你先搞定再说吧。”

    说完,递给赵昊一包事物,转头大步就走。

    “这是海安天不亮就起来做的,给你尝尝他的手艺。”

    “来都来了,吃个饭呗。别急着走啊。”赵公子挽留道。

    “本官从不迟到。”海瑞断然摇头,眨眼便不见了。

    “嘿,他怎么改主意了?”另一个没觉的老头背着手走到赵昊身边。

    “因为他是海刚峰啊。”赵昊却欣慰的笑了。

    “这是什么话?”赵立本嘟囔一句,打开他手里的布包,见里头是一个个用芭蕉叶包着的三角形事物,就像粽子一样。

    “爷爷,这次我们一定要帮他当上应天巡抚。”赵昊满心期待。

    “那还用说。”赵立本说着打开芭蕉叶,尝一尝里头乳白色的米糕,登时满口浓郁的椰香,弹牙的口感让人印象深刻。

    “哎呀,我的假牙……”可惜这种食物,对赵老爷子似乎不太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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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老姜

    海瑞改变主意,让赵昊乐得呗儿呗儿直蹦,早饭吃的格外香甜。

    赵立本被三角稞粘掉了假牙,守着巧巧烹制的一桌子美食动不了筷子,只能喝点稀粥勉强果腹这样子。

    老爷子不爽的提醒孙子道:“别高兴太找,姓海的冷不冷桑去,还两缩嘞……”

    原来他不光饭没法吃了,说话还漏风。

    “噗呲……”赵守业一口粥喷出来,赵昊也捧着肚子吃吃直笑。

    一旁伺候的侍女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一般情况下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笑什么笑,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你们还不如个孩子!”赵立本气得胡子直翘,指着埋头扒饭的小孙女道:“康康,小芸儿就没臊老子!”

    小芸儿难得被爷爷表扬,咧嘴一笑,原来她正在换牙,同样没有门牙。

    “呃……”老爷子翻翻白眼,拍着桌子朝管家吆喝道:“修牙师傅怎么还不来,老纸没饿始也要被气始喽!”

    说完便气哼哼回屋,再不搭理任何人。

    ~~

    一个时辰后,修牙的师傅为赵立本重新镶好了义齿,老爷子这才重开尊口,黑着脸问赵昊道:

    “备推名单已经定下了,你准备怎么把海瑞加进去?”

    “只要有人退出不就得了。”赵昊给爷爷端了碗巧巧做的甜豆花,讨好的笑道:“修牙师傅嘱咐,三天之内不要吃硬东西。”

    “哼,这还差不多。”赵立本瞥他一眼,这才稍稍消了气,端着薄瓷碗一边吃着豆花,一边道:“你准备让谁退出?”

    “徐阁老四个人选里,我能试着劝劝三个。”赵昊寻思道:“跟吴叔叔约了下午在龙江船厂见,到时候先劝劝他看看。”

    “你都能劝退三个了,索性加把劲儿,全都让他们缩头得了。”赵立本冷声建议道。

    “啊,这么弔?”赵昊张大嘴巴。“孙儿只怕做不到啊。”

    “这算什么,顺势而为罢了。谁都知道,下任应天巡抚不好干,弄不好就要身败名裂,他们只会感谢你的。”

    赵立本终于找回了点儿爷爷的尊严,得意的为孙子分解起来。

    他告诉赵昊,你是当局者迷,才会觉得谁都会对应天巡抚之位垂涎三尺。但其实,对那名单上的四人来说,还真不一定稀罕。

    吴时来操江,邹应龙管盐,又清心油水又足,那都是一等一的肥缺,给个总督也不换。谁还稀罕个巡抚?

    就连姜宝这个从四品的南京国子监祭酒,若能当上三品巡抚,可谓连升三级,按说该求之不得吧?

    可人家走的是翰林清流路线,礼部侍郎才是他的目标,拐到地方当官对他仕途帮助不大,只会自曝其短,所以也不会有太大兴趣。

    只有在四省交界的山沟沟里当巡抚的曹三旸,才会真正稀罕这个应天巡抚。可他去岁年底刚因为替九大家平事儿,被皇帝从顺天府尹位上撵出京城,才会落去那鬼地方。

    稍微吓唬他一下,他八成就不敢再蹚这浑水了。

    让老爷子这一说,赵昊豁然开朗,好像还真是这样。

    “不过爷爷,咱们要是真把徐阁老名单的四人都按下去,会不会太高调了点儿?”赵公子时时刻刻不忘本朝太祖的九字方针,始终不愿太引人注目。

    “你小子,怎么比我个老头子还畏手畏脚?”赵立本却不以为意道:“刚说了,我们不过是顺势而为。不是大势如此,想改变一位正三品大员的立场,那是要复出极大代价的。”

    “嗯。”赵昊点点头,这个他认可。

    正如徐家软硬兼施也无法改变林润的立场一般,独当一面的大员都有自己的信条、自己的山头、自己的追求的——有人追求历史评价,有人追求继续高升,有人追求做一番事业。

    至于金钱,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简直就是钞能力免疫啊。

    “你就是跟别人说,自己让四位大员都缩了头,也得有人信才行。”赵立本揶揄一笑道:“难道他们还会对人说不成?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的,将之视为大势所趋而已。”

    顿一顿,老爷子压低声音道:“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感觉。”

    “哦。”赵昊明白了,也轻声道:“就是要造成一种徐家大势已去的景象?”

    “聪明,不愧是我老赵的种。”赵立本欣慰的点点头,终于忘记了仇。“咱们大明下头的官员、士绅、百姓,有一个说一个,都喜欢穿凿附会,胡猜乱想朝廷的风向。”

    “这也难怪,谁让朝廷好多事都不明说呢。”赵公子老脸一热,作为前世的一名大棋党,感觉受到了无心的伤害。

    “这不废话吗?能明说的还叫机密吗?”赵立本白他一眼道:“别打岔!江南远离北京,就更是这样了。”

    顿一顿,老爷子用沧桑的语气道:“什么叫大势已去?大家都认为你大势已去,你就真的大势已去了……到时候就等着看墙倒众人推的好戏吧。”

    赵昊分明看到,赵立本眼角泛着泪花,显然老爷子也不慎伤到了他自己个儿。

    是啊,当初赵立本之所以黯然倒台,不就是这种情况吗?大家都认为高拱要收拾他了,便纷纷与他划清界限,甚至落井下石,以讨高拱欢心。

    其实人家高拱还没出招呢,赵立本就先被手脚麻利的同僚们给办了……

    啊,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老爷子四十五度角仰望着房顶,嘴硬道:“老夫被灰迷了眼。”

    ~~

    赵昊被老爷子说服了,决定给江南官民制造徐家大势已去的景象。

    但问题是,他跟邹应龙从没打过交道,想找人去当个说客也不知道谁合适。

    见他没法子,老爷子才自得一笑道:“还是爷爷走一遭吧,当年我在南户部管着两淮盐引,没少跟他打交道,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没有这份香火情在,赵立本就是再能干,那帮狂妄自大的盐商,也不会认他这个过气侍郎当调停人的。

    “那太好了,果然关键时刻还得靠爷爷啊。”赵公子适时奉上马屁,给今日受伤过多的老爷子,进行心理按摩。

    “哼哼,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懂不懂?”赵立本敲他脑袋一下,警告道:“以后不许笑话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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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马姐姐上课

    时间不等人,爷俩定计之后,赵立本便启程赶往扬州,去游说邹应龙了。

    邹应龙以副都御史总理江南江西盐政,衙门就在扬州。

    送走了爷爷,赵昊回到书房,让马秘书执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写给吏部尚书杨博,先问了老西儿们在山西的公司开的怎么样了。又介绍了自己的江南公司已经上正轨,最快后年就可以帮他修铁路了。

    画完大饼后,他才委婉的提出,江南士绅都盼望海瑞能接替林润。如果有递补的机会,请他务必帮忙将其加入廷推名单中。

    大家曾心照不宣的一起倒徐,这点顺水人情都不给自己,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啦?想不想修什么正太铁路,让山西和中原相连啦?

    然后,赵昊又让马湘兰给曹三旸写了封信。

    其实他和这位曹中丞交情半点没有,过节却大的很。

    当初曹三旸抓了他爹,还让人到他家搜查过。赵昊也拉了帮举子到应天府衙外散步,间接导致了曹三旸被踢出京城。

    双方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但赵昊在给曹三旸的信里,却对他极尽赞美甚至有些阿谀,并盛情欢迎他回家担任应天巡抚。相信他一定会帮林中丞讨还公道,除掉那为害江南的巨贼!

    马姐姐一边按照公子口述执笔,一边捂嘴吃吃直笑。

    “你笑什么?”

    “公子就不怕弄巧成拙,曹中丞真以为你欢迎他回来?”

    “怎么会呢?”赵昊摇头道:“那日在画舫斋开倒徐大会,曹三旸的二哥也在列,还一起歃血为盟了呢。就不信这么大的事儿,他能不跟弟弟通通气?”

    “那公子就是不写这封信,曹中丞八成也会打退堂鼓的。”赵公子记性不好,马湘兰等于他半个脑子。自然知道宜兴曹家是江南有数的生丝大户,属于九大家的下游供货商,当然不敢犯众怒了。

    “哈哈,本公子这是向他主动示好啊。”赵昊坐在书桌上,笑眯眯看着秀丽文雅的眼镜娘。

    “咱得拿出个盟主的气度来,才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倒邪恶的敌人。”

    马湘兰看着赵昊不禁有些出神。谁能想到这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公子,昨晚竟被噩梦吓得不敢一个人睡呢?

    “倒是写啊?发什么呆啊?”毫无所觉的赵公子,奇怪发现马湘兰面上浮现一抹酡红。“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他伸手摸一下马姐姐的额头,另一手摸着自己的。“没有啊,比我还凉。”

    “许是屋里炭盆太热了。”这时巧巧进来,马湘兰忙掩饰的低下头,赶紧奋笔疾书起来。

    巧巧是来叫两人吃午饭的,她狐疑的看着马姐姐红红的脸蛋,嗫喏下嘴唇,忍着没说话。

    ~~

    待赵昊吃过午饭,便在高武禧娃的陪伴下,去龙江船厂与吴时来碰头。

    巧巧这才逮到机会,审一审马湘兰。

    她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时不时瞥向一旁给古董除尘的马湘兰。

    终于忍不住问道:“昨晚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马姐姐奇怪的看一眼娇憨的巧巧。

    “我起来准备早饭的时候,见你不在床上,被子也是凉的。”巧巧鼓着腮帮子。

    “哦,这事儿啊。”马姐姐便云淡风轻道:“昨晚公子做噩梦了,我进屋去看时,被他在睡梦中抓住手。挣又挣不开,只好在床边坐了一夜。幸好卧室有地龙,不然非着凉不成。”

    说着她捶了捶自己的肩膀道:“到现在还好酸。”

    “这样啊?”巧巧露出恍然之色,不禁心生歉疚,马姐姐教了自己那么多,自己却还怀疑她,真是太过分了。

    “待会儿忙完了,我给你按按。”巧巧小声道。

    “好呢。”马湘兰朝她嫣然一笑,继续打扫。

    过一会儿,便听巧巧不无懊恼道:“我怎么就什么都没听见?”

    “你睡得那么死,打雷都听不见。”马湘兰笑道。

    “唉……”巧巧低头无语,她从小只要吃好就能睡好,又有什么办法呢?

    “对了。”忽听马湘兰轻声道:“早晨接到小县主的信,她已经离开京城南下了,这会儿差不多快到山东了吧?”

    “啊,是吗?”巧巧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吃惊的问道:“怎么没听公子说起啊?”

    “县主不让告诉公子,说要给他个惊喜。”马湘兰微笑解释道。

    “惊吓还差不多……”巧巧嘟囔一句,小声道:“县主这么相信你,要是让她知道,咱们是站在江小姐这边的,该有多难过啊。”

    “瞎说什么?我们是公子的人,哪边都不站。”马湘兰觉得有必要说的明白一点,以免巧巧变成猪队友。

    “记得我给你讲过卫国的故事吗?”

    “嗯嗯。”巧巧的历史知识都是马姐姐教的,对她倍加推崇的卫国故事自然记忆犹新。

    “姐姐说那是个很神奇的国家,存在了九百多年,是史上享国最长的,连秦始皇统一六国都放过了它呢。”

    “卫国并非偏安一隅,相反位于中原腹地,无险可守。从春秋起,便强邻环伺。”马姐姐嫣然一笑,轻抚着的手中的鸡毛掸子道:

    “我们应该学一学卫国的生存之道。”

    “这我哪能懂?”小厨娘为难的看着马秘书。“我只知道包子该有几个褶儿。”

    “唉。”马湘兰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却依然耐心的讲解道:“首先卫国人才辈出,国家虽然不大,却有不俗的实力。你可以理解成人要有自己的长处。”

    “嗯嗯。”小厨娘使劲点头,这个我有。

    “但同时,他们还能理智的认清自己的弱小。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不碍大国的眼。这样相邻的齐国和晋国都与它保持良好关系,还担心它会倒向对方。大国间便相互制衡,谁也不打卫国的主意。”

    “这样啊……”巧巧恍然大悟,原来湘兰姐姐给自己讲睡前故事,还有这样的深意啊。

    “原来姐姐是觉得只有一个齐国还不够,需要再来一个晋国才好。”

    “妹妹真聪明。”马湘兰开心的亲了巧巧一口。“要是男孩子,肯定能考个进士出来。”

    “那姐姐就是女状元了。”巧巧甜甜的笑着,哪还记得那一丢丢的芥蒂?

    马姐姐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她因为担心超过巧巧的理解能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没说,那就是站队的眼光和能力。

    卫国能成功存活九百零六年,最牛伯夷的地方在于,它能在不同的形势下,站不同的队伍,还不着痕迹地使劲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与其他国家也不交恶。

    最后在秦国大一统之后主动归降,其实也是一种给百姓最少伤害的站队。

    卫国虽弱小却不卑微,做人亦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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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龙江宝船厂

    在南京城外西北秦淮入江口,有个紧邻长江的石头营寨,便是大名鼎鼎的龙江宝船厂。

    它是大明朝历史最悠久,也是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大的,最荣光的造船场。

    其范围东抵城池,西接秦淮,南抵留守右卫军营,东西横阔一里,南北纵长二里有余,跟一般的县城差不多大。

    一百七十年前,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的船只,绝大部分都是这个船厂的闸关中,缓缓驶入长江,航向茫茫大洋的。

    赵昊是怀着朝圣的心理来到这座造船厂的。要不是天气不允许,他甚至会戴着草帽穿着裤衩过来。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当他登上水关城楼时,看着斑驳沧桑的石墙,残缺不全的望楼,以及那一道道蒲苇丛生、白芦飘飘的作塘,还是难免生出‘风流俱往矣’的唏嘘来。

    “已经没法想象,这里是怎么造出五千料的郑和宝船了。”赵昊拍着快要酥掉的城砖,万分遗憾的感叹道:

    “回头只能从船厂提举司的档籍中,凭吊一下当年的风采了。”

    “贤侄怕是要失望了。”一旁陪他参观的吴时来,歉意的笑笑道:“知道你喜欢大船,上次就让人翻遍了档案库,关于宝船的一个字都没找到,全让当年的刘大夏那帮人烧了个精光。”

    “我操他妈的刘大夏!”赵公子闻言,罕见的爆起了粗口,一直骂了足足盏茶功夫才停下。

    听得吴叔叔一愣一愣,他还以为赵昊是个文明的好少年呢。

    不远处接待参观的船厂提举,还有陪同参观的操江总兵官等人更是看的目瞪口呆。心说这少年什么来头,居然敢在暴脾气的中丞面前如此放肆?

    不怕中丞发飙吗?

    赵公子骂累了,接过禧娃递上的水杯润润嗓子,才余怒未消道:“将来我一定复原一艘大宝船,然后命名‘千古罪人刘大夏号’!”

    “呃……”吴叔叔心说这什么仇什么怨啊?不由苦笑道:“这可难了,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宝船还不好说呢。五千料的宝船,也太夸张了吧?”

    ‘不,是有的……’不远处的船厂提举无声的抗议一句。

    “不,是有的!”却听那暴躁公子调门陡然高了一截。

    “贤侄,你为何这么肯定?”吴时来奇怪问道。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赵公子瘪瘪嘴,他没法告诉吴叔叔,自己根据考古发现来的。

    想到自己的历史居然被自己人阉割了,赵公子又是一阵无名火起,指着那船厂提举道:“我看你刚才很激动,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

    “没,没,下官什么都不知道。”那提举缩缩脖子,赶忙连连摆手道:“下官想到如今连一千料的海船,都造的很吃力,觉得愧对先辈啊。”

    “这船厂确实衰败的不像样了。”穿着三品官袍的吴叔叔点点头,郁闷道:

    “不过也不怪他们,这宝船厂主要是造远洋海船的,自从罢了下西洋之后,朝廷哪还需要那种大而无当的船?全都去造漕船去了!”

    “造漕船不需要这么大的作塘,这么好的用料,这么好的工艺。”那提举愤愤接话道:

    “不过让我们造漕船的话,自然轻而易举。可惜漕运衙门专让清江造船厂造漕船,只有他们干不完的时候,才会从指头缝里漏一点儿给我们。指望他们那点儿残羹剩饭,我们的工匠怕得全都饿死。”

    “少在这儿阴阳怪气,嫌弃操江衙门你就直说!”吴时来把脸一拉,瞪他一眼道:“清江造船厂在淮安,漕督衙门也在淮安,你怎么跟人家争?把船厂也搬去吧!”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吓得那提举赶紧跪地,瑟缩道:“小人就是单纯的眼红清江厂,小人再也不敢了。”

    “滚一边去。”吴时来哼一声,那提举如蒙大赦,赶忙圆润的滚去一旁。

    赵昊深深看一眼那提举,和吴时来并肩走下水关楼梯道:

    “操江衙门不是很肥美吗?怎么饿瘦了下头的船场?”

    “贤侄,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吴时来白他一眼道:

    “我下头三个总兵,水陆两万兵马,哪个不要吃饭?养着他船厂两千多工匠还不够吗?江防又不需要大船,我养他们是白赔钱知道吗?”

    赵昊听说还有两千多工匠,猛咽了下口水,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你不要我要呗。

    还好残存的理智战胜了贪婪。这可是朝廷的宝船厂,提举都是有正八品官衔的,工匠都是工部在册的匠户。小规模挖一批回去还能操作,一锅端的话是要造反吗?

    ~~

    两人沿着荒草丛生的堤道走出老远,才看到有工匠在那里建造几条四百料的沙船。

    四百料的沙船,在内河中已经是巨无霸的存在了,可在这偌大的作塘中,就像条小渔船一样,最高的船桅都没超过作塘深。

    赵昊俯瞰看着脚下的‘小’船,深深叹口气道:“杀鸡用牛刀,太浪费了。”

    “这还是我睁一眼闭一眼呢。”吴时来淡淡道:“我们长江水师,用不了这么大的船。”

    言外之意,那是船场偷偷外接的私活,两千工匠也不能真靠喝西北风过活不是?

    “既然如此,那帮我造几条船如何?”赵公子便微笑道。

    “那有何难?几条?多大?什么型号?”吴时来笑问道。

    “四百条,一千料,沙船即可。”赵昊神情平静的回答道。

    “多,多少条?”吴时来惊得差点掉进干塘里去。

    “四百条。”赵昊重复一遍。

    “贤,贤侄,你不是消遣老叔吧?”吴时来瞠目结舌问道。

    “不敢。”赵昊轻声道:“我是认真的。”

    “那问题就更大了!”吴时来却不喜反惊,把他拉到一边,有些急眼道:“你知道一千料的船,只能在长江上开,上不了运河吗?”

    “我也没打算上运河。”赵昊却依旧不急不慢,仿佛刚才那个暴躁少年是别人一般。

    “我是要出海的。”

    ps.第三章,求月票!再写一更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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