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再者,他们这些外地人,在人家山上山下到处挖坑翻找,很容易引来居民的疑忌,认为他们是来破坏风水的。到时轻则报官,重则把他们抓起来打死,往荒郊野岭里一埋,都不是没可能的。
赵昊寻思一下,觉得他们的顾虑有道理,反正矿在这里,又不会长脚跑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回去做好准备工作,再来探矿。
这些琐事,就不需要赵昊操心了。江南集团有强大的公关团队,而且潘家项家在湖州都有很强的影响力。
对了,吴承恩坐牢前,当的就是长兴县丞。还领着长兴的老百姓去杭州上访过……虽然半路就被截访了,但他在本地的威望可见一斑。
赵昊便决定回去后就让吴承恩负责游说,并趁机拉潘家项家入股煤矿,相信能很快摆平这里的官府、乡绅和百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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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紧赶慢赶出了山,上船顺流而下还拼命划船,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了长兴县城南门。
说来就是这么巧,那边徐家兄弟也带着人牙子来到了县城南门,不过前者走的是水门,他们走的是旱门。
马车上,人牙头子刘准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的官差,神情有些紧张。
人牙子一般是不进城的,因为都在城外乡下作案,被抓的几率小很多。这次不得不进城拿钱,自然十分谨慎。他们特意选在城门将要关闭前才进城,盖因此时人们急着进城,官差来不及盘查,最是安全。
“大哥安心就好,城门丁认钱不认人,给他们几十文,才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呢。”徐璠一脸轻松,其实心情也很紧张。他知道越到最后,绑匪的心态就越容易崩,自然不遗余力的为人牙头子心理按摩。
“二弟说的是,是大哥着相了。”人牙头子不好意思的笑笑,指着自己的右眼皮道:“主要是这边眼皮老跳。”
“在我们长兴,是右眼跳财的。”徐瑛赶忙安慰道:“大哥这是入乡随俗。”
“哈哈哈,三弟真会说话,二弟更是。”人牙头子终于放松下来,开怀大笑道:“你们长兴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
“那就住下,我们家就是大哥的家,咱们兄弟三人永远不分开!”徐璠亲热道。
“是啊,以后我们就同桌而食,同榻共眠。”徐瑛也亲热道。
“二弟,三弟。”把个人牙头子感动的热泪盈眶,感觉从来没这么温暖过。
“大哥!”
“大哥!”
徐璠和徐瑛也激动的伸出手,三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果不其然,在支付了一百文人头钱后,守门的兵丁便直接放行,根本就没有盘查。
人牙子们松开了握住怀中利刃的手,簇拥着马车朝徐家在县城的宅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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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赵昊乘坐的小船也在城关码头靠了岸。
码头上,穿着蓝色号衣的长兴县民壮,将整段栈桥封锁起来。几名穿着湖绸长袍、气度不凡的男子正在翘首以待。
看见高武那夺人眼球的魁梧身材,其中一人便高兴道:“来了,来了!”
赵昊这才知道,这些人是来迎接自己的。
不过马秘书不在身边,他竟想不起对方是谁来。
唉,没办法,谁让本公子见的人太多?
还是金科低声从旁提醒道:“说话那位是潘中丞的三哥。”
“哦。”赵昊微微点头,想起来了。潘季驯上头三个兄长,大哥叫潘伯骧,当过知县,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已经不出门了。
二哥潘仲骖,翰林编修出身,可惜赶上严嵩专权,被贬为安庆知府,早早辞官回家,教导子侄读书。如今被赵昊拐到玉峰书院,担任常务副院长。潘家的十几个子弟也都通通入学书院,或者读小学。
剩下的就是这位老三潘叔骏,他比潘季驯还大两岁,但看上去却年轻了不止十岁,显然保养得宜,没遭过罪,没吃过苦。
他倒也不是纨绔公子,潘家这样的家风也出不来纨绔,但兄弟几个里,总得有人看守家业、奉养父母,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去打拼的。潘家老三就是这样的任务,从留守青年变成了留守老年。
不过相继送走了老父老母之后,当了一辈子富贵闲人的潘三爷,也有些静极思动了。只是他大哥和四弟压着,不许他打破潘家‘耕读传家,不事商贾’的家训,这才没掺和进江南集团去。
因着二哥和四弟的关系,潘三爷倒是经常去昆山,和江南集团不少人都混的挺熟,金科作为集团安保负责人,自然不会不认识他。
赵昊也见过潘叔骏两面,过年时他还去乌程潘家拜过年,只是姓潘的实在太多,一时没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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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提醒,赵昊马上面现亲热的笑容,朝潘叔骏惊喜挥手道:“三叔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迎接公子了。”潘叔骏笑眯眯跟赵昊打声招呼,便介绍旁边的中年人道:“这是本县贾父母。”
“哎呀,竟劳县尊亲迎,实在折煞在下。”赵昊小小吃一惊,没想到长兴知县贾桂居然也闻风而来。
那位贾知县忙不迭还礼,客客气气道:“名震江南的赵公子光临敝县,下官荣幸之至,公子不嫌唐突就好。”
“是在下不请自来,还请老父母恕我冒昧。”赵昊踏着船板,在护卫的前呼后拥下下了船,跟贾知县和潘叔骏见礼。
寒暄之后,贾知县要设宴为赵昊接风,赵昊还有求于人,当然不能拒绝,便欣然答应。
贾知县便先上了轿子,摆开仪仗在前头带路……约等于前世的警车开道、交管调流,给足了赵公子面子。
赵昊这边上了潘叔骏的马车。虽然贾桂给他们准备了轿子。但两家都是书香门第,自然不会学那些土包子沐猴而冠坐轿子的。
马车上,赵昊好奇问道:“三叔怎知我来了长兴?”
“哈哈,公子的科学号那么漂亮,想不引人注目也难啊。”潘叔骏打趣一句,说实话道:“湖州沿湖一带,都是我家的地,你们在下箬河口换船的时候,我就得到了消息,赶紧坐船从府城过来。”
“原来如此。”赵昊恍然,忽然听外头高武敲下车窗。
“什么事?”他拉开车窗。
高武还没回答,方文闪现出来,凑近了禀报道:“公子,那兄弟俩来长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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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赵公子神情一动,轻笑一声道:“本事不小啊。那帮人牙子呢?”
显然,他对徐璠徐瑛坎坷的出逃之路了若指掌。
“跟着一起进城了。”方文的小声道:“应该是来拿赎金的。”
赵公子这时想到,徐阁老百年之后,就会葬在长兴。看来这里跟徐家,可能有什么渊源。
“还挺机智的……”赵昊摸着下巴,寻思该怎么帮帮他们。
“公子什么事?需要帮忙吗?”潘叔骏从旁问道。
“三叔,有一伙穷凶极恶的人贩子进了县城,也不知又要干什么害人的勾当。”赵昊便正色道:“我们身为良善市民,坐视不理会遭到良心谴责的。”
“不错,遏制犯罪,人人有责嘛。”潘叔骏会意的点头笑笑道:“但我们手无寸铁,怕不是坏人的对手。还是举报吧,相信贾父母有能力保护他的子民不受侵害。”
“老成,就这么办!”赵昊赞一声,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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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义三兄弟进了城,却没有直接找上门去。
因为方才那人牙头子刘准,借闲聊盘问二弟,你家宅子里有几口人,是个什么格局,管事的叫什么等等。
这可把徐璠给问倒了,他压根没来过长兴这处宅子,哪知道里头什么鬼样子,住了多少人,只认得那个叫徐正的总管,其余一概不知。
徐璠只好说,这里是自家的外宅,具体情况不太了解,不过府上总管徐正,乃是自己的心腹,只要见到他,什么都好办了。
刘准明明记得他,之前说自己是长兴商人的。见徐璠前后矛盾,不禁心中起疑,只是碍于兄弟情面,才没马上发作,却不得不谨慎起来。
他先在徐璠所说的那座大宅附近,找了个隐蔽处落脚。然后派人持徐璠的亲笔信上门,去找那徐正拿银子来接人。
刘准还一个劲儿的跟徐璠道歉,说兄弟们干这行,疑心病太重,自己怎么说都没用。等那徐正拿来钱了,让他们给二弟和三弟磕头赔罪云云。
谁知左等右等,都不见那徐正出现,连送信的也没回来。
刘准感觉不妙,正打算再让人去瞧瞧时,忽然四下火光大亮!外头响起凶神恶煞的高喝道:
“不许动!立即手脚着地,爬出屋来!”
“反抗者,格杀勿论!”
屋里众人登时吓尿,慌忙抽出兵刃,四下张望。只见屋外头亮起无数火把灯笼。那是长兴县捕快手持刀枪弓弩,将他们的藏身之处团团围住。
“他妈的,敢耍我们!”几个伙计见逃脱不得,就要先剁了徐家兄弟。
“冤枉啊大哥!”徐璠一边抱头躲闪,一边大叫道:“我等在土地公前烧过纸,怎么会出卖兄弟呢?”
“你让人去给你家管事送信,结果来的却是官军,让我怎么相信你们?”刘准眼中泛泪,感觉自己心都碎了。然后一脸痛苦的下令抓住他们,把两人当肉盾挡在身前,想要拼死一搏。
“谁都不准动,我手里有人质!”刘准缩在后头,高声喊道:“他们一个叫余西、一个叫余贝,是你们长兴有名的大富商!想让他们活命,马上让出条路来!”
“余西、余贝?”外头,奉大老爷命,亲自带队的长兴苟典史闻言一愣,问左右道:“我们长兴有姓余的有钱人吗?”
“别说有钱人了,本地连余这个姓都没有。”一旁的捕头很肯定道。
“余西、余贝……”另一边督战的黄师爷忽然一拍大腿道:“西贝为假,哪个当爹的能给儿子起这种名儿?这不明摆着告诉我们,他们是瞎编的吗?”
“妈的,敢拿我们大老爷开涮!胆子够肥的!”苟典史狠狠啐一口,下令道:“没有需要营救的人质,统统拿下!”
捕快们便一拥而上,不分青红皂白,统统全都拿下。
“唉,我们有人质啊!”
“我真要捅了!”
“大哥,还没看出来吗,不是我们出卖的……”
“杀了我们也没用……”
一阵鸡飞狗跳,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徐璠徐瑛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没挨刀子就已经是吉星高照了。
捕快们将这群人犯,统统塞进囚车里,凯旋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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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单人囚车中,一下塞进来六七条大汉,真叫个左右为难、难上加难、强人所难。
徐璠和刘准脸贴脸挤在一起,后者满心歉疚道:
“二弟,是哥哥冤枉你了,你能原谅我一次吗?”
徐璠都要被对方口里的臭气熏晕了。
“你把头转过去,我就原谅。”
“哎,好。”刘准便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回头,却跟另一边的徐瑛又贴上了。
徐瑛的嘴唇被胡茬扎的生疼,直接就吐了刘准一脸。
“三弟,你没事吧?”当大哥的还是很不错的,不管自己的脸,先问对方怎么了。
“没事,吐啊吐啊就习惯了……”徐瑛一副被玩坏的表情。想他堂堂徐家三爷,在松江呼风唤雨多少年。怎么就一下子落到这般田地?
短短数日之内,阴沟也钻了,粪桶也泡了,还要如此屈辱的被装进囚车里,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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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间,县公馆里,贾知县设下丰盛的筵席,正在款待前来考察投资的赵公子一行。
一席过半,黄师爷笑眯眯的道罪进来。
“看来先生肯定凯旋而归啊。”贾知县感觉十分长脸,让他也入席。这可是长兴县衙能力的体现,在江南集团这边,肯定会加分。
赵昊又向贾知县和黄师爷敬了杯酒,他已经十六岁了,可以喝点果酒了。不过白酒还是不敢沾的,赵公子的记性本来就不好,再喝白酒怕是要彻底得上健忘症。
贾知县和黄师爷打听过,知道赵昊素来滴酒不沾的,顿时受宠若惊。黄师爷忙起身摆手,连道不敢不敢。
“应该的,应该的。”赵昊一团和气的笑道:“黄先生要是这么客气,往后可不敢再给你添麻烦了。”
黄师爷这才端起酒杯,低低的与赵昊碰了,喜滋滋一饮而尽。
第九十章 一箭数雕
县公馆。
贾知县见火候到了,便一脸感慨的笑道:“公子不必如此,下官上任伊始,便听长兴父老人人赞颂吴、归二公为民请命的光辉事迹。尤其对吴公的遭遇,我长兴百姓无不捶胸顿足,恨不能替他坐牢。”
陪坐的几位本地士绅无不点头叹息,有人还抹泪。
“所以得知公子营救了吴公,让他可以在苏州安享晚年,我们全县上下,无不额手相庆、感激不尽啊。”贾知县动情的向赵昊道谢,那几位士绅也纷纷起身鞠躬,一个个有情有义的样子,让赵公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众人重新落座后,贾知县便慨然问道:“公子此番来敝县,应当不止是游山玩水的吧?若有本县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确实有事。”赵昊便顺理成章道:“江南集团所耗石炭颇多,仅靠岛上自产怕是难以为继。听闻贵县牛头山一带,常有人发现黑色可燃的石块,应当就是石炭了。故而前来实地看一看。”
“这样啊。”贾知县对此不甚了了,便看向几个士绅。
“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几个士绅纷纷点头道:“归父母在时,也曾实地考察过,尝言牛头山一带有煤矿,还曾想利用一下造福百姓,可惜江南柴草丰茂,此物全无销路,也就耽搁下来了。”
赵昊点点头,他十分清楚,在工业时代来临之前,煤炭的利用率确实很低。在农业社会,它的高热值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反而因为不易引燃,烟气呛人等缺陷,无法取代俯仰皆是的木柴。
山西北京早早就用煤,是因为缺少柴草,只能退而求其次。而南方没有这个需求,自然不会费力去开采了。
所以几位士绅虽然都知道西山公司的传奇,却并不会像北京的权贵们那样饥渴,他们只是热情的表示,公子需要的话,愿意为江南集团提供一切便利。
有人还表示,牛头山一带有自家的田产,愿意低价出让给江南集团。
贾知县更是打下包票,江南集团在本县将会得到最高规格的待遇,包他们尽早用上长兴煤。
赵昊感动之余,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
贾知县和众士绅闻言一阵忸怩,一直笑而不语的潘叔骏哈哈大笑道:
“真让你们急死了,不就那点事吗?赵公子要是不问,你们是不是打算半夜才说啊?”
“到底什么事?”潘叔骏来路上,已经跟赵昊交过底了。但赵昊仍装糊涂问道。
“还能什么事?”潘叔骏笑道:“湖州跟苏州犯了一样的病,想请公子救命呗。”
“正如三爷所言。”见潘三爷起了头,黄师爷马上跟进道:“敝县对丝织业颇为依赖。几乎家家都养蚕缫丝,我们所产的湖绸更是天下闻名。”
赵昊点点头,听他继续说道:
“从前,我们大部分的生丝和丝绸,都是销往苏州的。这二年整个行情不好,苏州自顾尚且不暇,就更加顾不上我们了。”
“唉。”贾知县叹口气道:“眼看就要开春,农户们却都心里没底,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养蚕。丝社也都堆满了去年的生丝,没钱贷给他们度春荒……这个春天怎么熬得过去呀?一想到这儿,本县就寝食难安啊。”
一众士绅也纷纷叹息,有人又抹泪。
“原来如此。”赵昊闻言笑道:“贵县可是想效仿苏州,让江南纺织为你们兜底?”
“正是如此。”贾知县忙点点头,唯恐赵昊拒绝,主动道:“我们也知道苏州各方面成本,都比我们高。也没打算跟他们一样,只要能让我们保住本钱,就谢天谢地谢公子了。”
“这个……”赵昊并不觉得太为难。一来,海运一旦成功,现在收购的生丝和丝绸,直接便可获利数倍。二来,有了江南银行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给长兴县乃至整个湖州府兜底,压力都不算太大。
三来,还有很多人没意识的一点,谁能控制住苏州、湖州这两大丝绸主产地,谁就拥有这个行业的定价权。
当然,风险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要是不能如期打通海运,这么多生丝和丝绸积压在手里,胡雪岩的悲惨一幕,怕要提前在自己身上上演。
当然,故作姿态还是免不了的。他便一脸慎重的问道:“不知贵县的盘子有多大?”
“不多不多,我们一个长兴,能有多少产量?”众人忙赔笑道:“一年有个五十万两银子,就能包圆了。”
“这样啊……”赵昊点点头,仿佛下了多大决心道:“好,我跟江总裁说一下,回头让她过来一趟,你们好好谈谈。”
赵昊不用想都能猜到,江雪迎一定会趁机要求,这五十万两付给白银券,日后长兴县的税收和衙门开支,也要用白银券来结算吧?这样顺势把江南银行开到湖州,还能大大提高江南集团在太湖沿岸的影响力。
没想到长兴之行,还能有这么大的收获。再算上煤矿和徐家兄弟,简直就是一箭六雕了。
双方互有所求,自然情意绵绵、你好我也好。
一席终了,宾主尽欢。贾知县亲自送赵昊到公馆后院休息。
黄师爷凑上来小声问道:“那几个人牙子,公子想怎么处置?”
“当然是依法秉公处理了。”赵昊正色回答一句,又没头没尾道:“煤矿可是个很需要人手的地方,就西山岛那个小煤矿,都有好几百挖煤的苦力……都是县里判劳役的罪犯。”
“哦,明白了。”黄师爷恍然,知道这案子该怎么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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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贾知县和黄师爷,赵昊让马秘书沏上茶,和潘叔骏吃茶醒酒。
主要是潘叔骏醒酒,赵昊就喝了几杯素酒,可能查酒驾都查不出来。
“公子今天不该让江总裁过来,应该让长兴县派人过去谈。”潘叔骏被灌了不少,说话也随意多了。“不然她一来,怕是要被我们府尊缠上的。整个湖州都让江南集团包底怎么办?”
“那也只能勉为其难了。”赵昊心说还能怎么办?银行开过来,用湖州人的钱买湖州人的丝绸呗。
说着他抬抬手,拦住还要再劝的潘叔骏,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三叔有兴趣参一股长兴煤矿吗?”
“我又不能帮你们管事儿,没脸光占便宜。”潘叔骏唏嘘道。
“不用你管事儿,帮我收地总不违背家规吧?”赵昊笑道。
“那不违背,不然我潘家十万亩良田咋来的?”潘叔骏笑答道。
“回头呢,你就帮我收地。”赵昊便吩咐道:“不过不是收长兴这边的,而是广德州那边,沿着界岭一直收到大牛头山。”
“好。”潘叔骏一口答应下来,虽然这段距离不短,但都在山岭里头,全收下来也花不了几万两。
“到时候,你家就用这些地入股煤矿,我算你两成股份,”赵昊笑道:“这下总不算无功不受禄了吧?”
“哈哈哈,公子都这样体贴又周到了,我哪还好意思再拿乔?”潘叔骏大笑着应下。
ps.上一章给大家添麻烦了。二合一算一章吧,这章算第二章,我再码一章,不过要等,明早看也一样。
第九十一章 哦豁
翌日一早,贾知县升堂问案,提审昨晚抓到的那帮人牙子。
徐璠和徐瑛也戴着镣铐,跟刘准等人一并被带上堂。
两人昨晚一宿没合眼。牢房里臭气熏天,到处都是臭虫跳蚤,晚上还有老鼠咬脚趾头。弟兄俩又多了一份新奇但不美好的体验。
既然睡不着,两人就小声合计了一晚上,最终决定还是不能透露身份,哪怕被判刑也不能透露。
因为他们听说,海瑞已经下了海捕文书,全国通缉他们俩。这要是暴露身份,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这年代路引制度早已废的不能再废,江南流民遍地,来历不明的人多了去了。反正他俩又不是人牙子,随便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就是。
打定了主意,两人心下稍安,又把身份重新编排了一下。余西、余贝之类,哄哄不识字的人牙子没问题,到了公堂上就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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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牙子们上堂之后,很自觉的便跪下了。
只有徐璠徐瑛还毫无所觉的站在那里。
“跪下!”班头喝一声。
“我们,跪下?”两人跪天跪地跪父母,还没跪过当官的呢。“为什么?”
刘准偷偷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二弟三弟这么硬气。
“见了大老爷还不跪下!”班头怒喝一声,便有两个衙役操起水火棍,狠狠敲在两人的孤拐上。
登时就把他俩打跪在地上。
贾知县啪地一拍惊堂木,沉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我们……”徐璠刚要开口。
“掌嘴,让你们说话了?”贾知县一瞪眼,班头便戴上牛皮手套,狠狠抽了徐璠正反两嘴巴。
徐璠鼻血长流,委屈的看着贾知县,不是你问的吗?
谁知人家贾知县问的根本不是他。
只见昨晚逮捕他们的那个捕头,出班禀报道:“回大老爷,昨夜接到百姓举报,抓获一群穷凶极恶的人贩子!”
“哦?”贾知县沉声问道:“问过口供了?”
“回大老爷,初审过了。”县里的刑房司吏出班禀报道:“起先他们还想抵赖,给他们松了松骨就全都撂了。这帮家伙招认,他们去年开始干起了人贩子,已经作案三十起了。”
“卑职根据他们的口供,发现他们供述的案子,早就在南刑部挂了号。小的们又连夜出城,营救了被掳获的妇女两名。”
“这么说,人证物证俱全?”贾知县面沉似水的问道。
“人证物证俱全。”司吏答道。
“该如何量刑?”贾知县又问道。
“按律,略买人口皆杖一百,流三千。若略卖至三口以上者、用一百斤枷、枷号一个月、照前发遣。”司吏忙答道。
贾知县便啪地一拍惊堂木道:“就这么判,退堂!”
刘准等人心下庆幸,好歹他们当水匪杀人越货那茬没露馅,总能留下一条性命。
虽然杖一百也可能把人打死,但只要肯给钱,屁股都不会开花。
至于流放,根本不会去三千两那么远的。县里干嘛要把免费劳动力送人,还得贴一大笔差旅费啊?通常都是就近发往本县的盐场、官仓、驿站之类的地方干苦力。
找个机会逃跑就是了。
徐璠徐瑛却傻了眼,怎么连问都不问我们,就这么判了呀?这不符合流程啊。
“大人且慢,我俩不是人贩子啊!”两人也顾不上会被掌嘴了。赶紧大声道:“我们是被他们抓来的!”
“大老爷休听这两个歹人胡言,昨晚所有人都听到,他们互称大哥、二哥、三弟了。”捕头忙揭发道。
黄师爷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大胆奸徒,居然敢公然愚弄本官!”本来心情好好的贾知县,登时勃然大怒,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火签,丢在地上道:“给我打!”
衙役马上用水火棍,按住徐璠兄弟俩,扒掉裤子,就朝他们雪白的四瓣打起板子!
“啊……”兄弟俩感觉屁股都要开花了,仍不死心的哭喊大叫道:“我们真的是良民啊!”
连他们的结义大哥,也忍不住替两人作证道:“他俩确实是被我们抓的,不是我们一伙的。”
“……”徐璠和徐瑛吃惊的看着那人牙头子,也不知他是入戏太深,还是脑子瓦特了。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紧转头对堂上道:“大老爷现在信了吧?我们也是受害者。”
“是啊大老爷,我们故意哄他结拜,不过是怕他拿到钱杀了我们……”徐瑛画蛇添足的补充道:“不然谁会跟人牙子结拜?”
“原来你们,一直是这样想的?!”那刘准闻言如遭重击,面容扭曲的恨声道:“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说完,便扭过头去,哭得稀里哗啦。
徐璠徐瑛俩货却毫不在意,只盼能赶紧逃出生天。
“你们叫什么?哪里人士?最重要的是,你们有路引吗?”贾知县似笑非笑问他俩道:“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这……”两人登时傻眼,上哪找那玩意儿去?
“大老爷,现在谁出门还要那玩意儿……”徐璠已经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他搞别人的时候,也是这样鸡蛋里挑骨头。
“混账!别的县我不管!长兴县里必须遵纪守法,没有路引就是犯罪!”贾知县重重一拍惊堂木。
“依律,依律……”
“依律当以私渡关津论!”刑房司吏忙高声补充道。
“对,私渡关津杖八十!”贾知县又丢出根火签。
徭役马上继续打板子,把两人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好容易捱到八十下打完,便听贾知县拂袖道:“叉出去!”
徐璠和徐瑛心说可算结束了,一顿板子换取重获自由,也不算太亏。
“大老爷,我要揭发立功!”谁知下一个要打板子的刘准忽然高声道:“他们俩意图谋反!”
徐璠和徐瑛登时呆若木鸡。
“什么?!”贾知县马上叫住了衙役,然后对刘准道:“你快如实招来,可以免你顿板子!”
“是,大老爷!”感情受到严重伤害的刘大哥,要狠狠报复这两个凉薄之辈。
便将徐璠跟他说的那些,如今皇帝昏庸,民不聊生。天下将要大变,招兵买马、暗中训练,以待天时的话,统统讲了出来。
哦豁……
徐璠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徐瑛一看,算逑,我也晕吧……
第九十二章 黄金交通线
就在徐家兄弟接受审判之时,赵公子已经离开长兴,赶赴此行的第三站,溧阳。
其实从长兴去溧阳,走旱道更方便。出去长兴县,往北走个几里,过了宜兴界,便到了溧阳界。
但赵公子要考察一条极为重要的水上交通线。便舍近取远,先坐小舟沿着下箬河入太湖。回到自己的科学号上,沿着湖岸北行六十余里,只见一条大河汪洋浩荡、奔腾不息,注入太湖之中。
“这就是东氿,又叫东溪。”金科沉声介绍道:“中江自此流入太湖,是太湖主要来水。”
“嗯。”赵昊点点头,事实上没有人比他更懂中江了。
这是一条历史悠久的人工水系,自古就有‘大禹治水导中江’的传说。中江是否为大禹所开,赵昊不敢打包票,但《汉书·地理志》中就已经明确记载了,这条起芜湖、东至宜兴。源自长江,流入太湖的古老水道了。
三百里中江沟通了长江与太湖水系,船只可以从芜湖经太湖直达苏松,是大明最重要的水上交通线之一。因为这条交通线的终点是上海,所以又叫‘芜申运河’。
如果把从芜湖到上海的长江航路比作一张弓,芜申运河就是弓上的弦。它全程几乎是一条直线,能节省三百多里路程。而且水流不像长江那么凶猛,逆流航行时也没那么吃力,全程都不需要拉纤。
在赵昊对江南未来的总体规划中,芜湖和上海,正是其东西两端最重要的两大支点。因此对他和江南集团来说,芜申运河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长江。
去年夏秋之交,赵昊就已经考察过这条核心大动脉,但那时是丰水季。他需要再实地勘察一次,这条运河枯水季节的通航能力,才能彻底放心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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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入中江时,金科告辞。他的向导工作至此告一段落,得赶紧回西山岛交接了。
双方约好崇明再见,赵昊便目送他下了科学号,乘快船离去。
身后的马秘书也很开心。这趟旅程好容易没有小县主和江小姐,只有她和巧巧相伴。金科却整天缠着公子,都快把人急死了。
赵昊没察觉到马姐姐的小心思,他的注意力全在科学号入河上。
科学号是一艘两百料的平底遮洋船,按照科学计量单位,排水量大概50多吨。漂亮坚固、灵巧快速,但不算太大。
因为吴叔叔送他船时,考虑了在江南主要河道的适航性,所以选定了这个尺寸。
换言之,江南地区航运的主力货船就是这么大。如果科学号通航尚且不便的话,那些满载的货船,就更过不了。
好在东氿水道十分宽阔,水量也并未受季节影响太重。哪怕是这个季节,入湖河口宽度也超过一百米,河道不少于五十米,航道水深超过3米。通航四百料沙船应该也不成问题……四百料已经是大明允许民间建造的最大尺寸了。
米老叔亲自操舵,指挥着水手调节风帆,一边不疾不徐的逆流而上,一边测量河道水深。
结果科学号用了两天时间,才走完从宜兴到溧阳这段水路。
到了溧阳,科学号在县城码头停泊下来。米老叔将带着水手,换乘一艘四百料的货船,继续向前测绘。
赵昊则进了溧阳县城。溧阳属应天府,丹金溧漕河穿城而过,可以由此直达镇江,与京杭大运河交汇。
毫无意外,这又是一个山水绝佳、钟灵毓秀的鱼米之乡,盛产丝绸,还有茶叶。虽然被周遭一圈大城市的光芒所掩盖,名声不彰于世,但物产丰饶、交通便捷、且无水患之虞,百姓安居乐业。
居于此间,其实比在苏松常镇杭嘉湖金芜这些大城市要舒服的多。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居民幸福指数高。当然,在这大明精华所在的江南之地,这样的县城其实有很多,并不单单一个溧阳。
不过赵昊此行并非考察溧阳,他直接改乘小船穿城而过,拐向西南行出七八里,在一座群峦起伏的小山下上了岸。
“公子,这就是燕山了。”马姐姐终于可以恢复本职工作了,柔声细语道:“务本书院就在前头那个湖边上。”
“还挺会挑地方。”赵公子跳下船,便见山脚下、河两岸,到处都是阡陌相连的农田。
刚过二月二,农民们便已开始了一年的忙碌,他们要赶在插秧前,平整田地、整修塘埂、疏通水渠……好些人在田里放火,烧掉地里的杂草,草木灰还能肥地。
看到这群衣冠楚楚之人,走过田间地头,耕种的农人们丝毫不以为奇。有人站起身来,客气叉手问道:“敢问贵客,可是寻孟河先生?”
赵昊等人不由一奇,只见此人面色黝黑,皮肤粗糙,一看就是整天下地干活的样子。言谈举止却彬彬有礼,说的还是官话,实在与寻常农人大有异趣。
“正是。”赵昊笑着叉手还一礼道:“我等自湖东昆山慕名而来,仓促之间,未具拜帖,不知孟河先生何在?”
“山长在那边。”那人指着远处山坡向阳面,依稀能见个老者拄着锄,正在指挥几个穿褐衣的农人,在那里挖坑。他笑道:“我们书院没那么多规矩,我带你们过去就是。”
“如此有劳仁兄了,还未请教高姓大名?”赵昊欣然点头。
“在下姓史,名继志,草字思善。”那农人搁下手中的铁锨,赤着脚跳上田垄,带着他向老者走去。
赵昊闻言嘴角抽动一下,讪笑道:“尊驾可是丁卯科的应天府举人?”
身后的马秘书闻言微微张开嘴,这是她见过最不像举人的举人了。
“是啊,你知道我?”农人不禁笑道,但也并不太意外。应天府有印制举人登科录,别人看到自己的名字也不奇怪。
“知道。”赵昊点点头,换上一副灿烂的笑容,重新向他行礼道:“晚辈赵昊拜见史世叔。”
“哦?”史继志显然听过他的名号,不禁惊奇道:“你是公明哥哥的公子?”
“家父正是赵公明。”赵昊嘴角又抽了一下,不知爷爷为啥要给父亲起这样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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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当代袁隆平
史继志是隆庆元年的应天府举人,与赵守正、王武阳同科,自然对几位同科的风云人物熟悉的很。
听赵昊自报家门后,史继志忙使劲摆手道:“世叔当不得,你还是我们同科解元的师父呢,我们还是各退一步,以兄弟相称吧。”
赵昊跟赵守正一帮同年向来各论各的,自然从善如流。
有了这层关系,两人便热络多了。
“思善兄为何缺席去岁春闱?”赵昊好奇问道。
“家师认为我火候还不到。”史继志未脱农民本色,说话朴实的很,咧嘴笑笑道:“再种几年地,才好进京赶考。”
“呃……”赵昊听得目瞪口呆,他头回听说,考科举跟种地还有关系,这务本书院还真是奇葩呢。
不过考科举好像跟科学也没关系,自己也没脸笑话人家。
“哈哈,贤弟奇怪也是正常,我们溧阳四大怪之一,就是‘庶吉士教种地’,你看这远近地里干活的农夫,其实都是我们务本书院的学子。”
史继志笑着对赵昊道:“没办法,山长定下来的规矩,但凡想入务本书院读书,都要半耕半读,自食其力。不愿意种地的,不管才学多高,山长都统统不收。”
赵昊心说,好家伙,比本公子严格多了。本公子为了升学率,网开一面的事儿多了去了。玉峰书院里头,无心科学的读书人不在少数,可没有务本书院这么纯粹……
说话间,两人来到那片山坡上,就听那背对着他们的高大老者,声音洪亮道:
“不用那么深,一尺五寸就够了。你挖那么深,秧苗能见着光吗?”
“是……”那几个干活的应该是新入学的,皮肤还挺白,抡锄头的动作也不熟练。白费了力气挖不深,两手还磨起了水泡,却没一个敢叫苦的。
史继志走上前,恭声道:“山长。”
“什么事?”老者头也回不,继续教训新弟子道:“也不能太浅,浅了不保温!但一尺五也不是绝对的,要根据实地情况,保证一天三个时辰的光照……”
“科学赵公子来拜见您老。”史继志忙引见道。
“哦?找上门来了。”老者闻言并不意外,上下打量赵昊一番,这才有些吃惊道:“这么小?”
“本公子已经十六了。”赵昊郁闷道。
“哈哈,江南集团搞出那么大动静,在溧阳这小地方都如雷贯耳,还以为你起码二三十岁了呢。”老者大笑起来道:“听说你创立的科学,专门研究万事万物之理。可知道老夫让人挖这些土坑,是干什么用的啊?”
“孟河先生小瞧人了。”赵昊笑道:“这是用来育秧的地窖。”
“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老者不置可否道:“直接种地里不好吗?”
“这时节温度太低,秧苗下地会冻死的……”赵昊无奈道:“这是所有农民都知道的事情吧?”
“那晚点种就是了。”老者淡淡道。
“因为你要种两季稻,但我们江南的气温还是不够,种两季稻时间太紧,弄不好就会耽误了晚稻。”赵昊笑道:
“所以孟河先生采用地窖育秧的方式,把稻种提前种在这浅浅的地窖里,晚上盖上草席子,白天掀开接受日晒,便可提前长出秧苗。等到气温合适,直接把秧苗插进田里,等于抢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赵昊像在说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道:“晚稻也可如法炮制,这样种两季稻的时间也很宽裕了,再也不用担心春暖太迟、秋寒过早了。”
“呃……”老者有些被打击到的样子,一屁股蹲在田埂上,喃喃道:“原来这法子不是老夫独创的,你们昆山那边也知道。”
赵昊忙安慰道:“昆山那边并不会提前育苗,整个江南都是四月插秧,我们自然也不例外。”
“那你……”老者抬头看着赵昊。
“我也是方才听了孟河先生的话,才灵机一动想到的。”赵昊忙笑着解释过去,他当然不能说,这在后世都是常识了。
但这常识,正是眼前这位老者,带给华夏百姓的。
他就是大明的袁隆平——溧阳之光马一龙。
这位马一龙老先生,跟马克龙、马应龙、马卡龙,并无任何关系。
人家可是书香门第、世代官宦出身。他的父亲、叔叔,都是进士出身。马一龙本人,更是顺天府的解元,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与张居正一起选庶吉士,可谓前途无量。
但他们这一科,都遇到了一段难捱的光景——他们一入仕途,便遇上了严嵩构陷夏言,目睹了首辅弃市的惨烈一幕。接下来的十几年里,朝堂暗无天日,奸佞当道,对任何有良知的官员,都无比的煎熬。
他们中有人选择了与严党死斗,比如杨继盛。有人选择了隐忍以待,比如张居正。也有很多人,选择了弃官归乡、不为五斗米折腰,比如马一龙。
马一龙五次上疏、乞养老母,终于在嘉靖三十八年从南京国子监司业任上致仕。
回到溧阳老家后,他便开办了这所务本书院。立志培养会种地、懂农民的读书人。
因为他认为‘农者、天下之大本也’,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根本不会把农民和农业放在心上。让这些人当官,只会给农民带来灾难,动摇国家的根本。
只有真正会种地的读书人当了官,才能知道农民是怎么想的,才能不被奸民胥吏蒙蔽。虽然这不一定能保证他们会做个好官,但至少可以让他们不会好心办坏事。
此外,他还捐资设义田,招募农民垦种,采用分成制,把收获的一半给佣工,另一半为县里修桥铺路、捐资助学……赵昊在昆山搞得职工农场,就对他多有借鉴。
因为马一龙根据自己的农事经验,编纂了好些农业著述。比如《农说》、《农经》等等,从稻桑棉的种植,到农业生产的安排,还有农具、肥料、育种、病害防治等各个方面皆有阐述。
就这么说吧。溧阳的土地,每亩能比别处多收一石,皆拜他所赐。
赵昊专程前来,就是想请他出山,担任江南集团的总农技师。
想想吧,只要有他在,种两季稻非但毫无风险,每亩还能多收一石。六十万亩地就是六十万石!
仅仅一个昆山,每年就能多收入一百万两银子以上!
这马一龙才是真正的财神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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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玉蜀黍
在成立昆开司之前,赵昊就打定主意,想请这位农业大师出山,像潘季驯一样为昆山保驾护航。
可惜马一龙不像老潘那么好忽悠,赵昊自己写信没请动,请王盟主写信,依然没请动。他只好亲自上门来请了。
说起来,这还是赵公子头次亲顾茅庐呢,之前万密斋、李时珍、李沦溟、潘季驯这些大牛,都还没这待遇呢。
马一龙却不见任何受宠若惊的感觉,一副没得商量的神情道:“你亲自来也没用,老夫是不会跟你走的。没道理放着溧阳的不种,去种你昆山的地,难道你昆山的地,能长出金子不成?”
“金子当然长不出来,可能长稀罕玩意儿啊。”赵昊招招手,几个护卫便各提着两只篮子上前,篮子上盖着红布,似是给他礼物。
“无功不受禄。”马一龙起先是拒绝的。“你就是把金山银山搬来,老夫也不会去昆山的。”
“哈哈,话别说的太早。”赵公子把手一挥,护卫们便将红布一片片揭开。
务本书院弟子们的惊呼声中,马一龙便见篮子里并不是什么金银财宝。
而是翠绿的黄瓜,白嫩的藕、紫色的葡萄、金黄的香瓜,绿油油的大西瓜……
下船前,赵昊还特意吩咐洒了水,这各色新鲜的果蔬,就显得更加鲜嫩诱人了。
虽然江南四季常绿,但冬天地里依然不长东西。看到这些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蔬果,学子们都惊呆了。
不少人偷偷咽起口水,这时节要是能啃上根黄瓜,吃上片西瓜,那是能吹一辈子的。
马一龙却不像他的弟子那么没见识,端详着这些反季节的果蔬,他试探问道:“这是火室里种出来的?”
说着他自己先摇摇头道:“不对,大部分瓜菜都喜阳,火室里只能种些韭黄、黄芽菜之类。”
马一龙拿起一根绿油油的黄瓜来,喀嚓咬一口道:“不见阳光是长不出来黄瓜的。嗯,还挺甜……”
赵昊心说山泉浇灌,农家肥给足,当然甜啦。
不过好像,还没洗……
“你到底是怎么种出来的?”马一龙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好奇问道。
“去了昆山就知道。”赵昊笑眯眯道:“到我那,我给你建个十亩的大棚,让你一年四季,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好不好啊?”
“好……”马一龙心下一喜,险些答应。旋即却艰难的摇头道:“不去。”
“为什么?”赵昊失声问道。
“你这反季节菜蔬,只有富人才能享用。”马一龙正色道:“老夫研究农事,是为了解决了老百姓的吃饭问题,跟你去搞什么大棚,不是走上邪路了吗?”
“那孟河先生就更该去昆山了!”赵昊哈哈大笑着又招了下手。
护卫便又提上一口篮子,上头依然覆着红布。
“瞧瞧这是什么?”赵昊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对方。
马一龙掀开了红布,便见篮中装满了金灿灿的棒子。
学子们好奇的围了一圈,都对这一根根金灿灿、一粒粒排列整齐的棒子,感到十分新奇。
“这是什么玩意儿,怪好看的?”
“能吃不?”
“我看够呛,这么硬,硌掉牙。”显然,没人认识这东西。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玉蜀黍。”马山长却一口道出它的名字。
“对。”这下轮到赵公子吃惊了,没想到马一龙什么都认识。旋即恍然道:“孟河先生在京里吃过?”
“不是。”马一龙摇摇头道:“是先帝赏过张太岳一些,他说是早年佛郎机贡物,只种在上林苑嘉蔬署中,名唤‘御麦’,又叫玉蜀黍。张太岳送过老夫一些,让我试种一下,可惜路上被雨淋了,都发了霉,没法发芽。”
“那孟河先生为何不再问他要一份?”赵昊奇怪问道。
“宫里的东西,大都华而不实,不是老百姓能吃的。”马一龙批判道:“我没什么兴趣。”
“哈哈哈,孟河先生大谬矣!”赵昊却捧腹大笑道:“此物出自皇家不错,乃是我向长公主殿下讨要的,却绝非华而不实。也许我们不叫它‘御麦’、‘玉蜀黍’,改叫‘玉米’,或者苞米,棒子,会不会听起来更亲民一些。”
“叫什么不重要。”马一龙却没着恼,因为赵昊对农业和农产品的了解,已经让他刮目相看。便虚心问道:“赵公子说此物绝非华而不实,那不知它有什么优点?”
“站着说话好累。”赵公子扶腰。
“快去搬把椅子。”
“嗓子好干……”赵昊又轻咳一声。
“上茶!”
“这都中午了。”赵昊脸皮那是相当的厚。
“书院里请。”马一龙终于意识到,自己待客不太礼貌了。
~~
中午饭就在务本书院里吃的。
书院依山而建,宽敞而充满农家色彩,到处种着各种果树桑麻,还有个鱼塘,里头养着鸭和鹅。
史继志算书院的半个老师,他张罗着将客人安排在鱼塘边,一个用竹子和稻草搭起来的大凉棚中。
这会儿迎春和连翘已经盛开,雪白的梨花也星星点点绽放。和煦的春风吹过,提醒着人们一个叫‘春’的季节已经悄然而至。
午饭便用赵昊带来的蔬菜,炒了一桌昂贵的素席,还特意蒸了几根苞米棒子,请马一龙验货。
等着苞米出锅的时候,赵昊向他详细介绍了,玉米耐寒耐旱耐贫瘠的特性,以及良好的环境适应性。
“它可以作为主粮养活百姓,亩产量将近小麦的两倍,但最大的优点还是,哪里都能种,不跟小麦抢地。”赵昊卖力的吹嘘道:“而且它还能替代米麦酿酒。玉米杆还能当饲料,简直浑身是宝啊。”
这时候,仆人端上来热腾腾的玉米棒。
马一龙拿起根烫人的苞米吹一吹,迫不及待啃了一口,然后闭目细细咀嚼起来。
“甜甜的,还挺香。”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道:不过这么吃不顶饭啊。”
“可以磨成玉米面,做成馍馍、窝头,饼子就可以了。”赵昊其实让人磨过玉米面,但他吃着拉嗓子,得掺上白面才好吃。
现在是想方设法把马一龙忽悠到昆山去,当然不能自曝其短了。
蒸玉米棒口感就好多了……
“这么说,这东西倒是可以试着种种看看。”显然,没有经过选种改进的玉米,产量并不能震撼到马一龙。
不过不要紧,赵昊还有杀手锏。
他便神秘兮兮的问道:“你听说过安利……哦不,番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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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务本书院一锅端
“番薯?”凉亭中,正在啃棒子的马一龙,想一想道:“这个真没听说过。听着名字,跟玉米一个来路?”
“不错。”赵昊颔首笑道:“这两样作物,还有马铃薯、番茄、辣椒、南瓜、向日葵、烟草……等等,都是泰西人从美洲带来的。”
“这么多?”听赵公子一一介绍这些丰富多彩的异域作物,马一龙不禁痴了,就像是欢场新丁听到秦淮八艳的芳名,全身都酥软了。
“单说这番薯吧,甜甜的糯糯的,好吃又管饱,蒸着就能当主粮吃。”赵昊提起这个,底气就足了很多。“它同样不挑地,上田亩产万斤,中田亩产七八千斤,最差的田亩产也有四五千斤!”
“咳咳咳……”马一龙差点的把苞米棒子捅到嗓子眼里去。两眼瞪得溜圆道:“世上竟有这样的神物?那老百姓不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谁说不是呢。”赵昊点点,继续吹嘘道:“还有马铃薯,亩产少说两千斤,也可以当主粮!”
后世那所谓的‘康乾盛世’,其实就是这三兄弟撑起的,因此又称为‘吃糠拉稀的地瓜盛世’,彻底打消了欧洲人对中华文明的千年崇拜。
~~
“好!”马一龙终于被赵昊彻底说服,激动的一拍桌子道:“把那地瓜和土豆拿来吧,我跟你去昆山!”
“这个么……”赵公子却略略尴尬道:“这两样我吃过见过,但还没种过……”
“为何?”马一龙一愣。
“因为红毛鬼太奸诈,把好吃又高产的地瓜土豆当宝贝似的藏起来不许外传,只给大明皇帝进贡了卖相最好、但产量还不够看的玉米。”赵昊叹口气道。
“那你是在哪里见过的?”马一龙问道:“濠镜澳吗?”
赵昊就喜欢这种脑补达人,马上点头道:“不错,就是濠镜澳。”
他便当场信口开河,根据脑海中的史料,杜撰了一次奇幻的澳门之旅。把马一龙和他的学生们,听得目瞪口呆。
赵昊告诉马一龙,自己说的这些作物,佛郎机人手里都有,但他们十分敝帚自珍,不肯将种子外泄。
不过自己已经想到办法了,相信用不了几年,就能把所有的种子都给孟河先生拿回来种。
他还告诉马一龙,桌上这些反季节蔬菜,也是自己掌握了西洋玻璃的制法后,在西山岛上建造了玻璃大棚,才种出来的。
赵昊又重点强调了,泰西人是如何保密玻璃的生产工艺的。
潜移默化间,给马一龙心中造成一种,玻璃这样高度机密的复杂工艺,赵公子都能搞掂。搞到种子这种简单的,无法真正保密的东西,自然更不在话下。
但老马不知道的是,澳门根本没有这些作物的种子。它们是西班牙人带到吕宋,才又在万历年间陆续传入中国的……
不过西班牙人对这些东西看的紧,倒是一点不假。尤其是地瓜,谁敢携带出境是要砍头的。是一位叫陈振龙的华侨,将地瓜藤绞入吸水绳中,才偷带回大明,献给时任福建巡抚的金学曾。
当然,这是二十多年后的事情了,现在的小金还在崇明岛上当知县呢。西班牙人更是刚到吕宋,还没站稳脚跟呢……
可这都不影响赵昊给马一龙画饼,终于说动老先生愿意给他几年时间了。
不过,马一龙的想法其实是,自己还住在溧阳开书院,只每年过去昆山待上几个月指导一下。
赵昊故作没听懂,让马秘书拿出地图,向马一龙介绍起昆开司的六十万亩农场,是如何规划如何生产的。
“这还是第一期!”赵公子指点江山,意气风发道:“浦东还有一百万亩,崇明也有一百万亩,这些土地都要用同样的方法开发!”
说完,他长叹一声道:“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场长和农技员水平低,数量少,非但两季稻的技术掌握不了,各种农业技术掌握的也很不够!”
“那怎么行!”马一龙一听就急了。听到这么多土地要被糟蹋了,他的心都碎了。红着脖子对赵昊道:“你知道吗?这地伺候好了,事半功倍,伺候不好,事倍功半。产量能差出几倍去!”
“这么夸张?”赵昊咋舌问道:“那由孟河先生来掌管,一亩地能产多少?”
“那得看百姓的配合程度……”马一龙叹了口气。他在溧阳的威望已经够高了,可老百姓分散的家庭生产模式,有限的接受能力,都注定了他没法直接指挥他们统一行动,只能以指导为主。能听进多少去,全看农民个人悟性了。
就这样,他还能把溧阳每亩地的年产量提高一石!在旁人看来,这已经是个奇迹了。可马一龙却十分不满意。
因为他务本书院的这几百亩田,平均年产量在八石,足足比县里高出两石去。这还是许多学生不会伺候地,或者总是偷懒的结果。
马一龙亲自侍奉的土地,年产稳稳超过十石。史继志等得意弟子,也都能达到九石。
他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想看看如果统一采取严格管理,到底能不能复制务本书院的高产。
如果不能,自己追求的就毫无意义。
反之,则死而无憾。
~~
所以当马一龙听完赵昊农庄的管理结构、奖惩制度后,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去昆山!那里就是自己最好的试验场!
“多了不敢说,早稻三石,晚稻四石敢打包票。”马一龙斩钉截铁道。
“那一年就是七石……”赵公子惊得筷子都掉在了桌上。
六十万亩地全种两季稻,一年就能收四百二十万石!
当然,有一半的土地是要种桑树和棉花……因为这两种经济作物的获利,是种粮的两倍。
当初赵昊根本没打算靠种粮获利,他指望的是桑棉之利。
可马一龙这一番保证,让他单单种粮都可以发大财了……呸,才没有,本公子又不是为了发财。
“只是。”不过这位神农的顾虑,也真不是一般的多。他又看看自己的书院,还有那些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学生,有些犯难道:“我这些学生怎么办?”
“当然是一起去了!”赵公子可是存了打包带走的念头,大笑道:“把务本书院搬到昆山去,咱们把规模扩大,一批一批的培养农技员!还可以不断派回溧阳指导农民脱贫。”
“而孟河先生指导农业之余,还可以借助研究中心的力量,进行农业研究。农业研究有了成果,先在江南公司试验,成功了就可以在江南乃至整个大明推广!这,难道不是孟河先生的理想吗?”
“是。”马一龙终于无话可说,点头道:“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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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庄稼一枝花
见山长终于松口,务本书院的学生们都松了口气,一个个暗暗欢欣鼓舞,只觉苦日子终究到头了。
真相虽然残酷,但事实就明摆在那里……能像史继志那样,可以从农活里体会到强健体魄、磨炼意志,让文章更真实有见地、凝练接地气等诸多好处的,终究还是少数。
大部分读书人只觉得种地是一种折磨。
这也无可厚非,有几个读书人愿意整天撅着屁股在地里忙活啊?还不都是冲着马一龙学问高,又在教育口干了半辈子,是不折不扣的科举权威吗?
他们打的算盘是,在务本书院哪怕只用一半的时间念书,也强过让那些二把刀指导学业,更比自己闭门造车强得多。
现在赵公子答应他们,去昆山后会让玉峰书院的名师,负责他们的学业,来给山长减轻负担。可把这帮家伙高兴坏了。
因为山长每天要面对六十万亩地和六万户农夫,还要搞农业科研,肯定没时间继续折腾了他们了。
而且赵公子也会抽时间指点他们的。在大明,教人进学的本事,能胜过他们山长的,怕是只有赵公子了吧?
虽然苏州府学某位叫兽,可能会表示不服……但一门五进士就是金字招牌硬道理。
马一龙见学生们那副可算天亮了的表情,不禁暗暗恼火。便冷笑道:“你们放心,到了昆山老夫也不会不管你的,至少还会监督你们,把地继续种下去。”
“是,山长……”学生们成了霜打的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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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马一龙打发弟子们去下地干活。就算要书院的地交给旁人打理,也得把耕种前的准备工作全都做完。
他则和赵昊在凉棚下,大谈农业技术。马一龙亲自躬耕多年,又遍览历代农书,可谓经验丰富、理论扎实。传统农业又是特别依赖经验和实践的行当。他自认为没有人比他更懂种地了。
马一龙甚至已经坚持了很多年,用‘穗选法’来提高产量。
简单说来,就是在水稻成熟后,挑选最精壮的汉子……哦不,穗子。单独脱粒,留作种用。
这法子十分费力,但年复一年坚持下来,效果也着实惊人。他书院的亩产量已经平均水平的两倍了。
可惜老百姓总是来不了这种精细的玩法,导致溧阳的亩产迟迟跟不上去……
赵昊虽然从没种过地,但他有大量对方闻所未闻的农业新知识,给马一龙造成的冲击可想而知。
他告诉马一龙,为什么‘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因为发酵的粪便中富含氮磷钾和各种有机物。而氮磷钾是植物需要量,和收获时带走量较多的营养元素。
但它们通过残茬和根的形式归还给土壤的数量却不多,所以必须不断补充这三种营养,才能让植物茁壮成长。
“蛋淋甲?”马一龙自然闻所未闻。
“你没学《化学》,跟你说了也不懂。”赵昊觉得有必要打击一下,老马同志过度膨胀的自信心。呷一口茶水,慢条斯理道:
“你只要知道,氮磷钾对应叶根茎就行。我再教你个顺口溜,往后你看到庄稼出状况,就能自己判断,缺啥补啥了。”
“嗯,请讲。”马一龙点点头,确实有被打击到。
“缺啥少啥仔细看,氮黄红磷钾褐斑。钾扛倒伏磷抗旱,枝叶黄瘦却因氮。氮长叶子磷长果,有了钾肥腰杆粗。”赵昊笑眯眯的向初中生物书上出现的人物,传授初中生物知识,这种感觉好极了。
就像,就像用马姐姐的诗,感动马姐姐一样,让人简直要颅内**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看一眼坐在的旁边马湘兰,马秘书便报以沁人的微笑。虽然总感觉公子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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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又告诉马一龙,但也要注意过犹不及。如果过量施用氮素,会导致植物贪青晚熟易倒伏,还容易受病害侵袭。根茎作物还会因为叶子长得太茂盛,使块根产量让人失望。
磷肥过量会使作物晚熟,结实率下降。钾肥过量会引起减产烂心。
马一龙听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赵昊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就算有自己不知道的农业知识,也只是一点半点。没想到竟如此成系统,如此实用!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吗?”他喃喃感叹一声,让史继志赶紧拿笔墨来记下。
赵昊马上让人送了马一龙一盒铅笔,农技师用毛笔实在太奇怪,还是铅笔头子烟盒纸,更符合职业形象。
马一龙自然认识铅鏨,但赵昊这盒铅笔却要实用许多。只见其在刻有凹槽的木条中,嵌一根黑铅芯,再把两根木条对拼粘合在一起。盒中还配了一柄小刀,显然是用来削笔的。
“中华牌?”马一龙看到盒子上还有商标,不禁赞道:“公子还真爱国呢。”
“那是。”赵昊尴尬的笑笑,心说,其实是本公子恶趣味。
马一龙便用铅笔,将赵昊方才传授的知识记下来。然后才抬头问道:“那么这三样宝贝在哪里呢?”
“目前,钾肥主要来自草木灰;氮肥主要来自腐熟的人畜尿……其实黄豆,算了,当我没说;磷肥嘛,鱼鳞鱼骨兽骨、蛋壳蛤蜊壳、鸡鸭鹅鸟粪之类都有富含。”
“原来如此!”马一龙猛地一拍大腿,激动的道出自己的独家秘方道:“老夫从河边收集贝壳碾成粉撒到地里,收成就会高一截。果然是氮长叶子磷长果!”
“还有在风汛前,我会在地里洒草木灰可以防倒伏,原来是因为钾肥的存在!”
诸般印证之后,马一龙对赵昊这套理论深信不疑,拉着他不放开,一副要把他榨干的架势。
“刚才你说,粪便里氮磷钾都全都有?”
“那当然,粪是黄金汁嘛。”
“不错!”马一龙闻言,不禁大生知己之感。“老夫常说,金山银山不如粪山,可惜他们总觉的我有病。”
“那是他们没见识。”赵昊哈哈大笑道:“为了鼓励百姓积极堆肥,我都花钱收大粪。一担人粪水一分,一百斤牛粪十分,一百斤猪马粪十五分,一百斤禽粪二十分,一百斤羊粪也是二十分!
听到他分门别类的报价,马一龙饶有兴趣问道:“禽粪富含磷肥,量又少,这我懂。羊粪为何也这么贵?”
“各种畜粪中,以羊粪的氮、磷、钾含量高,猪、马粪次之,牛粪最低;排泄量则以牛粪最多,猪、马类次之,羊粪最少,故而如此定价。”赵昊笑着答道:“很合理吧?”
“合理,十分合理!”马一龙鼓掌大赞道:“这下全昆山的粪就都归咱们了!”
“昆山百姓还是养牲畜太少啊,回头得打打苏州城的主意才够用啊。”赵昊却欲求不满道。
“那是,苏州一百万人呐,得拉多少啊……”马一龙悠然神往。
两人聊的热火朝天,旁边的人却都快把午饭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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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芜湖
马一龙已经被赵昊彻底撩拨起来,当天晚上就让人收拾行李,准备去昆山大展宏图了。
不着急不行啊,再晚几天就耽误育苗了。那可是一下耽误几十万亩啊,要是因此少收了一季,那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听说孟河先生要走,溧阳父老全都震动了,纷纷登门挽留。书院外聚集的乡亲百姓足足两三千,还有人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
马一龙只好出面安抚乡亲,告诉他们自己是去昆山,向赵公子学习先进的农业科学,可以更好的造福家乡。
老百姓都听傻了,在他们眼里,孟河先生就是神农般的人物,他还需要学习什么农业技术?
马一龙为了脱身,把赵昊拎出来一顿胡吹乱捧,说他可以种出亩产几千斤的粮食!
赵昊无奈,赶紧亮出了自己的玉米棒子。还有那些黄瓜、茄子、苦瓜、丝瓜,终于镇住了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
他又保证会定期派农技员来推广技术,让大家都能享受到最新的农业技术,老百姓这才肯依依不舍的放人。
此举带来的副作用是,赵昊的行踪暴露了。
等他乘小船回到县城码头,准备上科学号走人时,便见熟悉的一幕又上演了。
溧阳知县石青山,率领县里几位士绅,早已恭候多时了。无论如何都要请赵公子赏光吃顿饭。
赵公子有心整合江南,自然不能拒人千里之外,只好客随主便,跟他们去了高静园。
席间,石知县果不其然,试探着询问,江南集团是否还有余力,可以为溧阳的生丝和丝绸兜底?
石青山表示,作为感谢,他一定会为江南集团在溧阳大开方便之门,提供一切便利。
可惜石知县自己也没什么底气。溧阳太小,既不沿江也不临湖,距离金陵和苏州都太远,实在没什么用处。
那是他这样以为。
溧阳在芜申运河与丹金溧漕河的交界处,这两条运河与另外几条纵横的水系,共同构筑起赵公子心中联通江南的运输网。这就注定了溧阳将在未来的江南格局中,占有相当重要的一席之地。
所有赵昊一番作态之后,还是勉为其难的应下了。
当然,竹杠……哦不,细则还是得江妹妹来谈,赵公子可不擅长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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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溧阳又耽搁了一天,赵昊当晚只好住在高静园中。不过这园子还是挺美的,也算旅途中小小的调剂一下。
翌日科学号扬帆出城,赶赴此行第四站芜湖。
科学号沿着中江驶离溧阳,又进了高淳县境内。这里距离南京已经不太远了,后世高淳也成了南京的一个区。其境内山峦叠嶂、湖泊纵横、水明山秀、四季常青,又是一处鱼米之乡。
运河横穿高淳县境时,赵昊压根就没打算下船,谁知那高淳知县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乘船在河上拦路。
赵公子只好又耐着性子应酬一番,也跟高淳县达成了同样的协议。
谢绝了对方上岸一游的盛情邀请,他赶紧继续赶路。
还好,出了高淳县,便进了芜湖县境。
作为赵昊的江南规划中,重要性排前三的西陲重镇……当然这个西陲,指的是江南西陲。
芜湖素有吴头楚尾之称,从地理和文化上都算是江南地区的边界了。
经过深思熟虑和反复的讨论,赵昊已经对内宣布,江南集团不会无限度的扩展边界。
赵昊为江南集团划定的经营区域,大约南起杭州,北至扬州,东临上海,西到芜湖。
这一区域包括了大明最精华的,苏松常镇杭嘉湖、以及应天、太平、扬州共十府。
这十府之地的面积加起来,只有五万平方公里,才是浙江省的一半。但人口超过两千万,赋税更是占全国的一半以上!
毫无疑问,这就是大明乃至全世界最精华的区域所在。
而且这里几十年内都不会有战乱干扰;远离北京政治中心,也没有藩王封地,环境十分宽松;士大夫大都不耻于言利,商业氛围十分浓厚;老百姓大都养蚕织布,手工业也十分发达。
如果大明有一个地方,能实现从自然经济到商品经济跃迁,完成商业革命,那一定是这里无疑!
比起带领整个大明一起进行商业革命,显然只带领这五万平方公平的弹丸之地实现突破,是更现实,更具操作性,自然也更容易的目标。
好吧,这也很难。这年代除大明外的几大帝国,也基本就两千万左右的人口。佛郎机、英格兰更是只有几百万人。
要带领两千万人走入新时代,怎么也不能说容易。
但相对容易些总没错……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能把这一件事办成,就已经牛伯夷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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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为什么把芜湖看的这么重。
首先,它的先天条件太好。
芜湖位于长江黄金水道,南有青弋江、水阳江、清水河在此汇集入长江,北有裕溪河连接巢湖。是湖广与江南、皖南与江淮的交汇之地,天然就是勾连南北、交通东西的水上交通枢纽。
这让它成为天下四大米市之首。青弋江沿岸樯桅如林,商户密布,天下贩往江南、皖南、江淮的大米,大都由此发运。
除了粮贸中心外,芜湖还是大明的炼钢中心。素有‘铁到芜湖自成钢’之说。
大明鼎鼎有名的‘苏钢’,其实并不产自苏州,而是芜湖所产。
更准确的说,芜钢工艺本始于苏州。但从几十年前,由于苏州缺乏炼钢所需的铁、煤等原料,以及雇工成本上升等原因,大批冶铁业主和工匠从苏州移至芜湖。
因为芜湖紧邻繁昌、当涂的铁矿,铜陵、贵池的煤矿,且这些矿产都在长江沿岸、一字排开,运输成本极低。在无可比拟的优势,芜湖遂成为苏钢的实际产地。
并且,这里还是大明的浆染中心,素有‘织造尚苏松、浆染尚芜湖’之说。
芜湖的浆染业独步全国,浆染技术和染料生产技术都很先进,所染布帛、丝绸,质量高,颜色鲜、种类多,不易掉色。尤其一些较为特殊的染色,如‘铜绿’、‘银朱’,只有他们能染出来。
甚至苏州所产的丝绸、松江所产的棉布,很多都会通过芜申运河送到芜湖来,经这里的染坊上色,再贩卖全国,远销海外。
这两大支柱产业,共同构筑起芜湖大明五大手工业中心之一的地位。
如此芜湖,赵公子怎能不爱?
ps.第二更。
第九十八章 遍地徽
科学号沿着青弋江缓缓驶入了芜湖。赵昊立在船头,只见宽阔的江面上舟楫往来、千帆竞渡,江两岸店铺林立,商旅接踵,好一派长江巨埠的繁华景象!
更奇妙的是,这么富裕的地方居然没有城墙。整个芜湖就像近现代城市一样,毫无限制的茂盛生长着。成百上千的店铺一直延伸到长江边,形成一条令人瞠目结舌的十里长街。
这十里长街闹市的冲击力实在太强,哪怕是金陵城,都没有这么长的一条繁华商业街。只有苏州阊门外那条天下第一商业街,能比它强一头了。
比起还是个小小县城的上海,芜湖简直繁荣的不用他操心。赵昊甚至怀疑,只要再给这里一两百年平安,不用自己插手,它都能自然而然完成进化。
不错不错,这里比想象的还要好。赵昊不能更满意了。
这时,科学号缓缓驶向了徽州码头上。
顾名思义,这是专供徽商停靠的地方。没办法,整个芜湖的米市、炼钢坊、浆染局都是徽州人把持,徽商在此自然有些特权了。
严格说来,本公子也是徽商哩。
这样一想,赵昊便觉得停靠的心安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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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科学号要入泊位,几条官府的哨船忙将其它民船挡在外头,以免冲撞了这条漂亮的不像话的白帆船。以及船上那位漂亮的不像话的公子。
各种光环加持之下,人们看他都自带美颜效果。
码头上,穿着红色黑缘号衣的芜湖县官差,也早已驱散了一干人等,把整个码头都戒备起来。
芜湖知县帅机,与一众当地士绅巨贾翘首以待。迎接场面比之前长兴、溧阳要夸张十倍。
那真是红毯铺地,彩楼高耸。舞龙舞狮,锣鼓喧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阁老返乡,什么总督莅临呢。
其实来的,只是个略有些不平凡的小小少年……好吧,也不小了。
饶是一路被各县高接远送,赵公子还是被这夸张的场面,惊得合不拢嘴。
这是要闹哪样,有钱就可以这么任性吗?
在他吃惊的注视下,科学号靠岸停稳,水手抛下缆绳。
岸上八名民壮抬来了,两边带着扶手的豪华船板。
在一片热烈的欢迎声中,赵公子有些不自在的扶着栏杆走下船。
帅知县和两名老者迎上来,双方客气见礼后,赵昊不禁苦笑道:“帅父母、长公、汪伯伯,你们这是搞得哪一出啊?”
这三位他居然都认识。
帅机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在户部观政几个月,就外放肥得流油芜湖知县,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功劳。
事实上,赵公子通过吏部的关系,一口气安排了十几个赵二爷的同年,而且全都外放的江南各县!
赵昊承认,他下手有些急了。
但没办法啊,他能帮李春芳挡高胡子一时,挡不了高胡子一世。等那活土匪回了京城,当起首辅兼天官。赵公子别说安排人了,能保着他爹不被撵去临高当知县,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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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位‘长公’,便是大名鼎鼎的浆染巨头阮弼。
此公极富传奇色彩,与他的歙县同乡汪直,号称徽商双璧。
当年,两人都像千千万万的徽商一样,脚踩旧布鞋、怀揣油纸伞、肩背破布囊,带着全家人的希望的离开了家乡。
不过虽然同样是白手起家,但阮弼从不做违法的营生。他先在徽州同乡的店里学徒、当掌柜,一面积攒些本钱,一面寻思自己将来该做什么生意、在哪里做?
一番深思熟虑,他来到了到处都是商机的芜湖,做起了给纸染色的小本生意。
因为他讲求信誉,注重质量,很快把生意做大。而且得到了同行的敬重,渐渐成了芜湖染色纸业的领导者。
执掌行业牛耳后,他迅速带领整个染色纸业做大做强,产品热销全国,甚至连南京六部用的彩纸,都是由他供应。
在这过程中,他结识了一位姓赵的同乡,后来那位同乡还当上了南户部的右侍郎。
南京有了后台,阮弼终于可以放胆进军,拥有百倍市场的浆染业,再度大获成功。
之后他发起成立了芜湖染色局,将原先各自为战的染坊主组织起来,结束了同业恶性竞争的局面,这才迫使洞庭商帮允许他们买绸布染色后自行销售。
在那之前,他们只能赚一道染色的钱,是无法染指利润巨大的销售市场的。
自然经营效益大增,所有染坊主都获利远胜从前。
他又利用徽商遍布全国的商业网络,在各大城市设立了多处浆染分局。让芜湖浆染总局成为全国浆染行业的龙头,并把产品远销海外。
阮弼自然声望大振,成为了整个芜湖商会的会长。
他多年来一直乐善好施,广为造福乡里,深受徽州和芜湖两地百姓爱戴,因此被尊称为‘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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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另一位汪伯伯汪昱,跟赵家的关系比阮弼还近。
因为他本身就是休宁人。这少年来,东门赵家、西门汪家一直是休宁富与贵的代表。
但汪家巨富的岁月,可比赵家显贵的年头长多了。他家在正德年间,就跻身于扬州八大总盐商之一,如今依然将那张日进斗金的牌照,稳稳拿在手里。
不过在扬州当盐商、养瘦马的是汪昱的堂叔汪尚举。汪昱这一房的百万家财,并不是靠卖盐得来的。而是他父亲汪尚权五十年前到芜湖,投资开办钢坊赚来的。
说起汪尚权,在芜湖也是与阮弼齐名的人物。他利用资金优势,花重金从苏州挖了许多高手匠人,严格管理、革新技术,很快让汪家的钢坊一枝独秀。然后他又陆续兼并了十几家钢铁坊,终于掌控了整个芜湖钢铁行业。
然后他借助徽商的关系网,将芜湖苏钢行销全国。并利用朝廷抗倭,需要大量熟铁精铁造枪铸炮的机会,把芜湖的钢产量提升到全国第一,比排第二的广东全省都高。
自此人们一提到苏钢,就会想到芜湖,想到汪尚权,再也不会想到苏州了。
他也因此当上了芜湖商会的会长,风头一时无两。
汪尚权去世后,汪昱继承了家业,十几年来惨淡经营,倒也没坠了父亲的名头。如今他担任芜湖商会的副会长。
另外,他堂叔汪尚举是赵立本的多年好友,老爷子能以一个致仕的侍郎,当上扬州盐业行会的话事人,离不开汪尚举和他便宜小舅子叶希贤的力挺。
赵守正中状元后,他和阮弼都亲自到昆山道贺过,赵昊自然能对上号。
ps.今天不太好写,查资料查得眼疼,只有三章。
第九十九章 浆染局
芜湖徽州码头。
听了赵昊的话,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赵公子来芜湖,于情于理,都必须最高规格接待啊。,不然我这个知县是要落埋怨的。”帅知府人如其人,帅得一塌糊涂。
“是啊,公子能亲来芜湖,我等荣幸之至啊,这才哪到哪?”阮弼也笑眯眯道。
“哈哈,我说了,你希望低调点儿,可拗不过县尊和老会长。”汪昱的语气里,透着不一般的亲近。
寒暄过后,三人又介绍了其他芜湖官员和当地士绅。
其中有阮弼的侄子,芜湖浆染总局的大掌柜阮范……阮弼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只能培养侄子做接班人。
汪昱的兄长,在繁昌经营铁矿的汪早。还有芜湖米市行会的会长江叔先。以及芜湖造船行业会长查杰,药材行业会长汪一龙等……他们也都是徽商,而且休宁老乡不在少数。
赵昊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城市的士绅居然全都是商人,而且有如此多的行会存在。
这是一座商人控制,基本依照商业规则运行的城市。这一点,是连苏州都比不了的。
当然,这跟当地有出息的读书人偏少有关系……上一位中进士的还是嘉靖三十二年的同进士,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可见有得必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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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是在县公馆举办。毫无意外,徽州菜唱了筵席的主角,又以江鲜点缀。什么‘火腿炖甲鱼’、‘腌鲜鳜鱼’、‘黄山炖鸽’之类,都是最道地的徽州风味。
可惜赵公子是个假徽州人,实在享受不来臭鳜鱼的味道。还有长满毛的豆腐,都让他有些败胃口。
只好推说坐船太久,有些没胃口,捡了几样清淡些的菜肴果腹。
众人倒也不觉得太尴尬,赵公子可是味极鲜的老板,口不刁才怪呢。
不过大家都是同乡,酒桌上皆操乡音、谈笑无拘,倒也不担心会冷场。
帅知县刚上任时,总会生出一种,自己在徽州当知县的错觉。不过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而且还学会了徽州话,可以跟这帮徽商打成一片了。
再说,大家自己人,有什么好处,总少不了自己一份。帅知县也不用跟石青山、贾桂那样,着急上杆子求着赵昊。
一席尽欢,众人将赵公子送去汪家的园子下榻。
赵昊在芜湖要逗留数日,就算要谈什么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只是夜里有个小插曲,汪昱安排了几个姿色上等的女子,想要给赵公子暖床。却连他的寝室门都没摸着,便被巧巧给撵走了。
“我们家公子还小哩,别让他看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巧巧叉着腰,对前来赔不是的汪昱毫不客气。
“说什么呢,对王伯伯客气点儿。”赵昊苦笑着走出来,请汪昱进屋吃茶道:“家里这方面管的太严,好意心领了。”
“哈哈,跟你爷爷管你爹一样,他都二十了,拉他去喝花酒都不敢。”汪昱一张嘴,就是老纨绔了。
赵昊暗暗翻白眼,心说他可没耽误泡萝莉。面上却笑道:“我们赵家家风向来如此,徒之奈何?”
“唉,一方面令人钦佩。另一方面,也要吸取孝宗皇帝的教训啊。”汪昱小声道:“你爸就你一个儿子,你大伯也只一儿一女,人丁太单薄了,不保险啊。”
“咳咳,多谢提醒。”赵公子略尴尬的咳嗽两声,忙把话题转到接下来的行程上,问他明日先去哪里。
“先去老会长那儿吧,尊老爱幼嘛。”汪昱笑道:“要是来得及,下午去我那。来不及就后天。”
“你那儿安排在后天吧。”赵昊笑道。
“怎么,还有人要来?”
“嗯。”赵昊点头笑道:“徐大公子。”
这徐大公子,自然是徐邦瑞,而不是已经成为失踪人口的徐璠。
“哦。”汪昱点点头,并不意外。显然双方早已通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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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阮弼的侄子阮范,便来接赵公子去他家的染局参观。
从花津桥过去青弋江南岸,便是成排的染坊染局,其中最大的一家,便是阮家的‘永兴浆染局’。
阮弼早就在染局门口恭候,见礼后,亲自引着赵昊进去前店参观。
永兴浆染局依然是前店后坊的模式,进去气派的店面,便见里头红木的柜台上,摆满了上百种颜色的布料。有大红、莲红、红色、银红、水红、木红色。紫色、赭黄、鹅黄、金黄、茶褐色、绿色、豆绿、油绿、天青、葡萄青、蛋青、翠蓝、天蓝、玄色、月白、象牙……
不是亲自担任小二的阮范从旁介绍,赵公子断然认不全这些颜色。他不禁暗暗咋舌,在没有化学染料之前,能单靠天然染料,就染这丰富的色彩来,这芜湖的浆染业还真是强的离谱呢。
赵昊数了数,光蓝色面料就有十几种,加上各式印花的蓝花布,足有三十种之多。
“蓝色布料是销量最大的,占全部出货的七成。”阮范介绍道。
“因为大家都喜欢蓝色吗?”赵昊奇怪问道,他也发现这个现象了。哪怕四百年后,九十年代前,老百姓的衣服也大都以蓝色为主。
“不是,主要是因为我们愿意卖蓝布。”今天店里不对外营业,阮范当然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坦诚,好给赵公子留下好的印象。
“蓝色染料方便获得,上色容易,不易掉色。”一旁的阮弼苦笑道:“而且能染出层叠变幻的蓝,这样能让买家觉得,我们的产品很丰富。”
“这样啊。”赵昊点点头,这种销售手法四百年后很常见。给你一堆不同的口味,其实产品就那一样,却让你感觉自己有很多选择一般。
“不过公子也别小看这些蓝布,里头道道也是很多的。”阮范自信的介绍道:“这种像绸缎似的光青布,只有我们永兴能染出来。不过光青布这些年已经不太吃香了,现在是这种毛青布更受欢迎。”
“这种料子我穿过。”赵昊笑道:“红焰之色隐然,看上去跟毛呢似的,高级感很足啊。”
“卖的比素绸还贵呢。”他身后的马秘书,早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布料深深吸引了,忍不住小声补充一句。
“是吗?”赵昊倒吸口冷气,心说这印染行果然赚钱。在染缸里过一过,棉布价格翻几番啊。
第一百章 毁灭者赵昊
参观完了前店,赵昊又来到后面偌大的染坊中。
染坊里,最夺人眼球的自然是那数百具,两丈多高的木架。架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像一面面长长的旌旗,在微风中飘荡。
赵昊在影视剧中倒是常见这场景,一般要么是杀人,要么偷情,反正都儿童不宜的画面。知乎知乎,具体都有什么来着?
阮范告诉赵昊,这大架子叫晾布架,用于晾晒印染好的布料。
赵昊收起旖旎的想法,绕过了挂满故事的晾布架。便见上百口大缸,整齐的摆放在空地上。每口缸上都放着块木板。
不用阮范介绍,赵昊也知道这是染缸了。因为他看到有工人,从缸里把布捞出来,放在担缸板上沥水。
缸后还埋着一排光滑的木桩。工人将控水后的布,套在木桩上。另用一根短木棍插进去拧绞去水。地上淌的水五颜六色,霎时醒目。
赵昊心说,这得亏没有环保部,不然非罚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他这才发现这场院中间高、两边低,这样不管晾布架滴下来的水,还是染缸旁沥出的水,都流向作坊两边的暗渠,不至于让整个场院整日泥泞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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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这片露天区域,便进了烧火的大棚。
只见大棚下,盘着几十口灶台,台上大锅里热水翻腾。
灶台大棚也分左右两个区域。
左边锅里煮的是清水。赤着膀子的工人,将一卷卷白色的松江布,小心投入锅中,然后用木棍轻轻搅拌,锅里就像绽开了一朵偌大的白牡丹。
阮范告诉赵昊,染布前需先用清水煮过,以去布的‘浆力’……其实就是去除棉布中的淀粉成分,使其柔软易着色,经久不脱色。煮过的白布要送去控水晾干,才能再用。
赵昊再看右边灶台旁,有穿着长袍,戴着围裙的染布师傅,端着盆往锅里下调好的颜料。
他看过《大染坊》,知道染布师傅之所以能吃白面馍馍,全靠掌握着颜料的配方。这作坊里上千号人,所有的步骤都瞒不了人,唯有这调色一环,是师傅关起门来自己配的。
为了保密,他们会让徒弟把许多无用的配料都放在屋里,让你猜不到他用了哪几样料,每样用多少。
染料配好后,有的是直接把白布下进锅里同煮,这叫‘煮染’。但大部分还是等染料液冷却,加入染缸里浸染。
染好的布晾干后,还得漂洗两到三遍去掉浮色。这一步,用的清一水都是女工。
赵昊对此并不稀奇,因为自古以来,江南地区妇女出门工作的比例,都是全国最高的。
漂洗过后,还有最后一步——碾布。
这一环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染布的卖相。碾的好,可以让原本表面粗糙的手工棉布,变得表面平滑、色泽亮丽,品质大大提升。碾不好,染的再好也白搭……
芜湖浆染业能冠绝全国,离不开本地大小荆山上,出产的石料性冷质腻,是最上等的碾石材料。芜湖浆染行会甚至将两座山买下来,不许外人开采,碾石原料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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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完了所有流程,已经快中午了。
其实赵昊个大外行,又能看出什么门道?只能通过作坊的布局、堆料井井有条,工人操作忙而不乱,推测出阮家的生产管理还是很有一套的。
至于如何染布?也就看个热闹。只知道这里头门道很多,每一步都需要有经验的工匠把关罢了。
午饭是在阮弼府上解决的。
饭后小憩片刻,赵昊便从客房出来跟阮弼说话。
阮弼早已在临湖的小楼中备好了茶点,恭候赵公子前来了。
赵昊见他连阮范都支开了,就知道长公有体己话要说。
“公子休息好了?”阮弼笑呵呵的为他沏上徽州本地产的黄山毛峰。
“这么漂亮的园子里,怎么能休息不好?”赵昊呵呵笑道。
“公子谬赞了,这里也就随便收拾了一下,充其量只能算是住着舒服。”阮弼意味深长道:“叶落总要归根,咱们徽商在外漂泊一辈子,临老了还是要回家的。”
“长公离告老远着呢。还要继续领导芜湖同业啊。”赵昊呷一口毛峰,只觉滋味醇甘,香气如兰,韵味深长,不由神情一振。
“公子说笑了,令祖父都已经致仕两年了,我和他同岁,怎么能不考虑退下来呢?”阮弼轻叹一声道:“只是不像令祖那样有福气,生得好儿孙,可以了无牵挂,悠游林下。”
赵昊心说,我爷爷操心的事儿可多了。天天在家里站岗放哨,累得人都瘦了。
不过阮弼说这些是有目的的,赵昊也就没打岔。便顺着他道:“阮二哥精明强干,又跟着长公学了那么多年,一定能顶的起‘永兴’。”
“不行啊。”阮弼却摆摆手,叹道:“这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手把手教了他十几年,他什么能耐,老朽最清楚。”
“小二操持个‘永兴’没问题,甚至领导浆染行会也能勉为其难。”阮弼说着,幽幽看向赵昊道:“原来我也觉得他可以接班了。但现在,芜湖的浆染业面临灭顶之灾,我不敢放手了。”
“晚辈所见一片欣欣向荣,哪来的灭顶之灾?”赵昊问道。
“哈哈哈,公子就别装糊涂了。”阮弼笑着指指赵昊道:“能终结芜湖浆染业的,就是公子啊。”
“我?”赵昊指着自己,一脸懵伯夷。天地良心,本公子如此善良,怎么会被这样误解呢。
“呵呵,老朽听闻,江南集团成立了个纺织总公司?”阮弼笑问道。
“不错。”赵昊点点头道:“下设一家丝绸公司,一家棉纺公司。”
“老朽要说的就是那家棉纺公司。”阮弼淡淡道:“听说总……经理是翁老会长的儿子翁凡?”
“嗯。”赵昊点点头,心说消息还挺灵通呢。
“翁凡正在松江干什么,公子会不知道?”阮弼又问道。
“集团下属的公司都是独立经营,自负盈亏的。”赵昊苦笑道:“他没必要事事向董事会汇报。”
马秘书知道,这是公子又健忘的台词。赶紧附在他耳边,轻声提醒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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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强强联合
水阁中。
“这还是您下的命令,让翁总为了松江的稳定,去接手因徐家倒台,而失业的织娘们……”马秘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跟赵昊咬着耳朵。
赵昊这才恍然道:“哦,长公是说,翁凡在松江干的事儿啊。”
“不错,短短十几天,徐家的两万织娘,就已经被他挖去了一万五。”阮弼恨得牙痒痒道:“他这是要搞什么,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赵昊哑然失笑。
没想到江南棉纺在松江的举动,给了远在芜湖的阮弼如此大的压力。
不过也不难理解。一旦江南棉纺控制了松江的棉纺业,就等于控制了印染业的上游。只要翁凡不供货,芜湖的印染业就得停摆。
虽然从前徐家也控制着棉纺业,但徐瑛是个半吊子二世祖,他手下的管事也大都见钱眼开。
阮弼只要每年喂饱了这些家伙,他们才不管松江布是在哪里染出来的呢。
可翁凡和江南棉纺肯定不会答应,松江只出原料布,挣点辛苦钱,却任凭芜湖这边浆染后赚大头。
所以能想见,待江南棉纺控制住松江的棉纺业,很快就会向芜湖发难的。
以阮弼的老辣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若非江南集团的话事人是故交之后,他怕是早就去松江横插一杠,打乱江南棉纺的如意算盘了。
甚至他可能已经在布局了,只是想跟赵昊谈一次,看看有没有和平解决的希望吧。
但,爱好和平的一方,往往总是弱势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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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阮弼笑容可掬,不见丝毫怒气,水阁内的气氛依然有些凝滞。
此时长公心中,愤怒谈不上,更多的是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并非因为他欠了赵立本的人情,抑或自己年事已高、力不从心。而是完全因眼前这青年,和他的江南集团而产生的。
尽管行会中不乏要跟江南棉纺开战的呼声,但阮弼心里清楚,那样的话,他们一方必败无疑。
因为江南集团实在太强大了。
阮弼仔细研究过这家集团,悚然发现它创办至今,几乎没赚过一文钱。
一直在不断的花钱花钱,花出去的钱少说大几百万两了吧?
一家毫无盈利需求的超级商行是多可怕啊,那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无敌。
所以这是一家根本不能以常理,甚至不能用以往经验判断的商行……不,不是商行,是比商行更高等级的存在,就像一个集合了越来越多人利益的共同体。
它的核心班底是苏松常镇一带,十几家倚重工商的豪势之家。外围还有无数大户,持有它们的债券。
苏州一府七县一州,全都绑在它的战车上。从知府蔡国熙到下面的知州知县,统统心甘情愿为其保驾护航、摇旗呐喊。
根据最新的消息,松江的衷贞吉也带着两个知县,加入了江南集团提出的‘江南经济一体化’,说往后要苏松取长补短、协调发展云云……
听说常州、湖州、嘉兴也表示出了,对这个计划浓厚的兴趣。
且江南集团还占据了印染行业的上游,无论从哪个角度,芜湖印染业行会跟它比起来,都只是小小一只,根本无法挑战对方。
不过阮弼心服口服。
江南集团才成立不到一年啊!简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再给赵昊几年,江南集团会成长到什么程度?长公感到很好奇。他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江南集团会达到什么样的顶峰?
那一定是所有商人想都不敢想的程度吧?
所以最好不要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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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了解了来龙去脉,赵昊放声大笑起来道:“长公多心了,江南棉纺的行为,不针对任何人。只是受松江衷知府所托,接手失业的织工织娘罢了。”
“你知道,松江开年后乱的很。要是再出现大片失业,怕是会激起民变的。”赵昊一脸感慨道:“江南集团既然扎根江南,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这话倒也不假。徐阁老万万没料到,海瑞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双方谈崩之后,立即下了死手!端了徐家三处宅邸,抓了两百多人!
虽然这些徐家人退田之后,大都被放回了家。
可老虎屁股摸不得,徐家不可战胜的神话,彻底破灭了。松江百姓积郁多少年的怨气,彻底爆发了。每天都有人状告徐家欺男霸女、抢夺民产,勾结海盗、大肆走私……甚至连徐璠当年在顺天府参加乡试,请人替考的丑闻都扒出来。
徐家人彻底成了过街老鼠,那些往日里巴结他们商人,也纷纷断绝了生意往来。织工织娘们则因为参与了告状,担心日后会遭到徐家报复,也纷纷离开徐家的工场。
不离开也没办法,订单都取消了,开不了工没钱拿啊!
“原来如此,公子仁德,江南集团高义啊!”阮弼一脸钦佩,仿佛不知道这背后有江南集团在捣鬼一般。
“那往后,生意该怎么做,还请公子明示。”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这时候阮弼先服软,赵昊还真不好朝老前辈下刀子。
不过他多虑了,赵公子是为了芜湖起飞而来。而不是来釜底抽薪,干掉芜湖的支柱产业的。
“当然是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了。”赵昊便笑着安慰长公道:“不过以你我两家的关系,长公尚且揪心挂肚,可见江南棉纺和芜湖浆染的关系,还需要做一些调整啊。”
阮弼眼皮微微一跳,知道戏肉来了,不动声色问道:“敢问公子,该如何调整?”
“以长公的智慧肯定明白,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道理。”赵昊呷一口茶水,淡淡道:“两家强强联合,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是大家最好的选择。”
“不错。”阮弼点点头道:“怎么个强强联合法?”
“国与国可以联姻,我们只能换股。”赵昊微笑道。
“换股?”阮弼十分了解江南集团,自然知道这是赵昊拿手的兼并手段。“就像伍记和沙船帮那样?”
伍记和沙船帮,都是这样成为江南集团一部分的。
“对,只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大家才能真正成为一家人。”赵昊淡淡道。
“具体怎么个换法?”阮弼沉声问道。
“首先,芜湖浆染业总会,要改组为股份制公司。”赵昊竖起两根手指道:“然后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跟江南纺织总公司换股,要么跟江南棉纺公司换股……因为前者是后者的母公司,所以换到的股份是不一样的,前者肯定少一些。”
“那是自然。”阮弼点点头,这很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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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浆染行会
纺织业孕育了工业革命,这绝非巧合。
因为纺织品不分国家阶层、人人都需要,不像茶叶瓷器那样,严重受限于消费者偏好和富裕程度。
而且纺织品易损耗,市场需求稳定持久。不像是瓷器木器之类,一旦拥有、天长地久,因使用期过长,反而限制了市场。
庞大而稳定的市场,带来数量庞大的从业工匠。相对机械化的重复劳作,让机器生产成为了可能。工匠便在对生产工艺和工具,日复一日的观察改进中,实现了灵感的迸发。
赵昊本人对机器替代人的生产,持非常保守的态度。毕竟大明最大的问题是劳动力过剩,大规模手工生产才符合大明目前的现状。
贸然走机器生产这条路,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敢说。万一加剧手工业者失业,酿成民乱,那就万事皆休了。
但无论如何,都必须承认,以纺织业为代表的轻工业是发展的方向和主力。它非但可以大大促进商业革命的到来,还能为上下游产业创造庞大的就业岗位。是赵昊在江南地区复制的头号支柱产业。
纺织业的中心自然在苏松,但浆染业作为最重要的下游产业,是该继续留在芜湖,还是拿回苏松更好?集团内部发生过激烈的争论。
以江南纺织为代表的一派,坚持要‘就近浆染,号令统一’……说人话,就是灭了芜湖的浆染业。
江南集团并不唯业绩论,允许下属公司为了达成某一战略目的,暂时不赚钱甚至亏损。这就让刘正齐、许志向等人看到了轻松解决芜湖浆染行业的希望。
他们只要半年不往芜湖发布,芜湖的大小浆染作坊就将纷纷投降,哪怕有阮弼这样的巨头坐镇,也无济于事。
但这一方案遭到了战略决策委员会成员,尤其是徐渭的尖锐反对。
徐渭先按惯例,嘲讽这帮洞庭商人没别的本事,就会仗着垄断地位卡人脖子。之前不让任何人卖米给昆山,现在又不许卖布芜湖,一点没长进。怪不得只能在苏松上蹿下跳,没法跟徽商比肩。
洞庭商会三人面红耳赤,但这属于他们在集团的黑历史,根本不敢反驳。只能暗骂这徐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面上还要虚心受教、接受批评。
王梦祥也认为,公子的目标是‘整合江南,共同富裕’。江南集团却一亮相就要了芜湖的半条命,这让其余九府五十四县五州的官绅百姓怎么看?
不利于团结啊,严重因小失大。
最后,战略决策委员会驳回了江南纺织总公司这一提案。赵昊也是因循委员会的决策,决定先不给芜湖方面压力。对他来说,此行只要能与芜湖浆染行会达成战略合作就足够了。
至于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嘛。反正自己就算不用松江布卡脖子,也有的是办法让阮弼求着自己,带他一起玩。
说白了,赵公子此次巡视江南,是一次展示江南集团仁德的亲善之行,搞出几个集团与地方府县合作的典范,就是最大的成功了。
所以他给了阮弼十分宽松的条件,怎么选择全看对方,江南集团都无所谓。
他这种不恃强凌弱,尊重弱势一方的态度,让阮弼大受感动、心折不已,终于明白为何那些江南大族都愿意追随他了。
阮弼向赵昊再次道谢,并请他给自己一点时间,跟行会众人商议一下,争取在赵昊离开芜湖前,给他一个准信儿。
赵昊反倒劝他不用着急,只要大体有个意向,随后江雪迎会过来详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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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赵公子这样说,阮弼还是召集芜湖浆染行会全体成员,连夜开会商议此事。
十八具牛油大灯把行会的议事大厅,照耀的亮如白地。一百多名大小染坊主济济一堂,听他们敬爱的阮会长讲述,今日与赵公子面谈的内容。
老会长说完,厅中议论四起,染坊主们交头接耳,讨论着对此事的看法。
阮弼也不催促,坐在头把交椅上,一边怡然自得的嚼着槟榔,一边微闭双目,等他们充分讨论完了再说。
就这样整整议论了半个时辰,直到厅中那具西洋钟,指向晚上九点时,阮弼才睁开了眼睛,轻咳一声。
议事大厅里马上安静下来。
“都说说吧。”阮范便沉声道:“赵公子的提议,大家应不应?”
“应。”
“应。”
“当然应。”众人忙纷纷点头,没一个敢说不应的。
可见江南集团给芜湖浆染业的压力有多大。毕竟你无法战胜一家可以不赚钱的商号,人家赔得起,你赔不起……
“好。”阮弼点点头,从浅碟中又捻一颗槟榔,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他平生无所好,唯有嗜槟榔如命。
“既然如此,那我们行会就决定改制为公司了。”
“没问题。”众人纷纷点头。
浆染行会本身就带有股份公司的性质。各家按照各家的实力向行会出资,市场份额由行会按各家出资分配,所以改制公司并无实质障碍,大家也都同意。
但接下来,讨论该与江南纺织,换多少股份合适时,分歧却出现了。
有人认为,换个两三成自保就足够了。
但也有人认为,两三成肯定满足不了江南集团的胃口,将来肯定还会生事端。
不如一次到位,把大头让给江南集团。这样对方才能彻底放心,不会再去扶植松江的浆染业。
这样大家就再也不用担心,铆足了劲儿扩大生产,赚大钱就成。
两边的观点泾渭分明,阵营也很清楚。
持前一种观点的,大都是大染坊主。这些人在行会里话语权重,担心江南集团做主后,会故意扶植小染坊主来取代他们,以此给芜湖浆染业洗牌。
持后一种观点的,则主要是小染坊主。这些人本来就说了不算,只能吃大户们的残羹剩饭。换成谁当家,情况也只会更好,不会更糟。当然巴不得改朝换代。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按规矩,投票决定了。不过不是一户一票,而是根据各家的份额决定各家的票数。
所以,虽然小染坊主们人数多、声音大,但最后能赢的只怕还是大户们。
但在投票前,通常不会提前表态的阮弼,忽然缓缓起身。
第一百零三章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浆染行会议事大厅中。
众人只听老会长沉声道:“承蒙诸位错爱,老夫执掌芜湖浆染业廿载,只独断专行过一次,就是当年争染布售卖权时,坚持跟松江的布商僵持到底,最后逼得他们让步。”
“我等能有今日,皆拜老会长当日力排众议所赐。”众人忙心悦诚服道:“今次我们也听老会长的。”
“对,老会长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大小染坊主们都嚷嚷道。
“好,感谢大家的信任,老夫今日就再独断专行一回。”阮弼点点头,缓慢而坚定的对众人道:“多少年来,老夫的态度从未改变过——一切以咱们芜湖的浆染行业,发展壮大为要。只要行业壮大了,所有人都会得到足够大的好处。”
“所以要抛开个人的那点儿私心杂念,选择一条对行业发展最有利的道路。那这条路该怎么走,也就显而易见了。”只听老会长淡淡道:“放眼大明,发展势头最迅猛的,就是江南集团了。而且观其布局,枕长江、环太湖,收江南于囊中指日可待。”
“所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我们芜湖浆染业,只要搭上江南集团这条大船,自然会发展壮大。但只有成为江南集团的一部分,才能到集团亲儿子们一样的待遇。反之,不想失去自己的主导地位、若即若离,在人家眼里只能是只能小婢养的,得到的好处终究有限。”
为了让那帮大染坊主能听到心里去,阮弼掰开揉碎,说得极为粗浅。
大染坊主们一个个面有难色,心说你老人家没儿子,说从大局出发当然轻松。我们可是有儿子的,更想一代代做土皇帝……
“有不同意的也无妨,允许。”阮弼对这帮家伙的心思了若指掌,云淡风轻道:“又不是说,行会里所有人都要参股未来的浆染公司,不同意的不参股就是了。老夫保证,公司日后不会为难你们的。”
说着他吐掉口中的槟榔渣,垂下眼睑道:“就这样吧,愿意参加的留下来,不愿参加的可以先回去了,来去自便。”
“……”厅中一片鸦雀无声,哪个大染坊主也不敢挪步。
糟老头子坏得很,信你才有鬼。
他们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将来可以相安无事?
江南浆染公司一旦成立,还有他们这些作坊主的活路吗?
这下全都没了心气,一个都不敢离开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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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赵公子参观了汪家在长江边的汪记钢坊。
原本江南煤铁集团的董事长徐邦瑞预定要赶来一同参观的,但昨天夜里赵昊接到他的急信,老公爷徐鹏举忽然病倒了,徐邦瑞这个当儿子的,自然不能离京,只能金陵再见了。
赵昊回信问候了老公爷,又说如果需要大夫,可以随时知会江南医院。
好在徐鹏举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利用魏国公府的权势,直接买下了繁昌县一半以上的铁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江南集团都不需要为高品位铁矿石而发愁了。
所以来不来也没什么影响,赵公子一个人参观也一样。
对于这个大明乃至全世界最先进的钢铁生产工场,赵昊还是很感兴趣的。
马车沿着一条压得十分紧实的煤矸路,驶入一个有独立码头的巨大堆场中。
一下车,赵昊便看到江边码头旁,堆着数座小山似的黑色矿石。
仔细看,还是能分出来,石块大一些,颜色浅一些的是铁矿石;另一种深黑色的则是煤。
赵昊不禁感叹,芜湖的水运优势,在这个时代,确实拥有无与伦比的竞争力。
“你家钢坊的位置,实在是太方便了。”
“这种土锭铁是从繁昌赭圻岭运来的,煤则是从贵池馒头山拉来的。”汪昱笑着解释道:“咱们芜湖本地不产煤铁,如果不把场子建在江边,运费可承受不住。所幸这两处矿场都在上游江畔,运费还能接受。”
“嗯,建在江边,无论是取水洗矿,还是降温,也都十分方便。”赵昊点点头,讲起炼铁,他可比浆染懂行多了。研究中心的01所,就是在赵公子的指导下建立的,并按照他给定的方向在研究。
汪昱不禁暗暗钦佩,虽然西山岛上那十几位铁匠师傅,就是他送给赵昊的。但赵公子日理万机,居然对如此细小的关节都了若指掌,实在是让人不服不行。
‘看来所有成功都不是侥幸啊。’汪昱暗叹一声,言行愈发恭敬。直接领着他穿过堆场,进了钢坊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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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去钢坊,赵公子就看到两个偌大的大棚,有几十名工人,正用手推车,将外头的铁矿石和煤,分别运进两边大棚。
左边大棚里,是一个个砖石砌成的长槽,槽边是一个同样用砖石砌成的蓄水池。
工人们将数车铁矿石倒入槽中,然后打开水闸。蓄水池中的水流,便凶猛的冲入槽中,带走了不少泥土和杂质。还有工人用耙子使劲搅动矿石,将附在上头的粘土,还有混在里头的石块清理出来。
然后有专门的选矿师傅,拿着簸箕仔细洗淘挑选起铁矿砂来。但凡带着脉石的,以及品相过差的,都会被直接丢弃。只有高品相的矿石才会被装进一旁的竹筐里。
不过这些矿石仍然不能直接入炉,还要用小锤敲碎碾成矿砂,再经过一次洗选,最后留下的都是杂质极少的铁矿砂了。
赵昊赞许的点点头,这跟后世的洗矿选矿是一个原理。
汪昱从旁介绍道:“这洗选池,乃是家父所创,虽然耗时耗力,但有诸多好处。”
“洗了之后,是不是出铁多了,出渣少了,还能节省用煤啊?”赵昊抓起一把黑褐色的矿砂,这品质确实肉眼可见的高啊。事实上,繁昌铁矿也是我国为数不多的高品位铁矿之一,苏钢之所以独步天下,与用料有莫大的关系。
“不愧是赵公子,果然是天下事,无所不通也!”汪昱赶忙奉上马屁道:“真是没人比公子更懂了。”
赵公子翻翻白眼,这什么狗屁头衔?
ps.抱歉,回来太累了,还有一更,可以明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