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江湖路远
向山活动义眼，观察到对方远去的背影。
看样子，应该是地底貔貅。
——啊，冲出来了啊……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应该是和白漫一路突围的。现在见到地底貔貅，要么是大家一块冲出来了，要么是大家一块被俘了。
而从刚才的话语来看，多半应该是后者……虽然也不能排除那家伙正在被拖出去行刑的可能。
向山就这么没头没脑的想着。他的大脑大概还在缓慢的“开机”当中，思绪就这样无边际的弥漫。
过了好一会，意识才稍稍清醒一点。
向山强忍着头痛，快速调阅了一下义眼和义耳记录的信息。
嗯，看起来确实是后者。
他已经昏迷了大概五天。
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高强度手术带来的疲惫，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突然加速带来的脑震荡。
除此之外，他吸收陶恩海记忆的时候那剧烈的脑神经活动，也延缓了他苏醒的进程。
没办法，就一直没休息好。
不过现在……
差不多应该可以了。
对于义体人来说，大脑清醒了，整个人就清醒了。不存在“脑子清醒但身体无力”的现象。陶恩海神经系统受到伊沃路细胞组织的压迫，放自然人身上，早就卧床不起了。但是他直到手术之前，依旧可以行动自如。
就是距离感之类的东西完全错乱了，拳脚以音速爆发的时候容易平地摔。
只要意志是清醒的，身体就不至于无法动弹。
向山翻身站了起来。
这里……熟悉的天花板。应该就在“骡子”里面。
按照义眼的记录来看，白漫是带着他直接冲出了封锁线。他的速度足够快，所以绝大多数敌人都无法瞄准他。他瞬间就冲出了封锁线与铁华覆盖区域，追上了那一团巨大沙尘，并按照向山、贾德尔提供的地点，与原闻人会和。
——那一路好像损失惨重……
向山扶着脑袋。
由于不是自己观察的，只是阅读模糊的记录文件，所以他只能大概知道，贾德尔、地底貔貅两个肯定活着。星驿一定死了，而且还被安葬了。
至于其他人，应该是牺牲在突围路途上了。
按照众人的原计划，白漫会在做完手术之后与大家一齐冲击阵线。如果是那样的话，侠客方的牺牲就会小很多。
而向山在看到了那个挂载了飞翼扩展部件的庇护者之后就做出判断，白漫十有**打不过。他检查过白漫所使用的那一具义体。白漫的义体是在这危难时刻拼凑出来的东西，只能算那个层次义体的“下限”。除了部件强度有限，爆发力上限受制之外，义体的雷达系统一般，装备的导弹全都是从普通官府武者身上缴获的，空对空的太少。他缺乏非常关键的元磁罡气系统【注：即由磁场控制、由金属气溶胶构成的防御系统，可以有效抵御emp、激光武器，偏折金属射流、动能子弹】，也没有声子刀、高能粒子束流刀一类合格的近战武器。
而他使用过那种可以挂载飞翼扩展件的义体。他大概晓得那庇护者干部的实力。
继承了陶恩海仿星器的白漫是所有人当中最应当优先保全的。
所以向山提着声子刀介入了那一处战场。
“如果我道另一边去……算了。”向山摇摇头，晃晃脑袋。
突围之后，众人一路向南走，追逐着沙尘暴，绕过了好几处城市。
幸好白漫身上的仿星器可以轻易的提供整个车队的能源，所以车队可以放心的狂飙，始终保持着略快于大风的速度。
在沙尘暴彻底平息之前，他们就不眠不休的跑了数日。
而现在，他们已经抵达了某个城市的外围。
这里接近墨西哥高原的边缘。一座名为“多明戈城”的城市矗立在这里。
向山想要走出车门。门外的原闻人听到动静，下来查看，惊喜道：“前辈你醒了？”
原闻人在与一行人抵达了这一处城市之后，就一直在忙碌。
侠客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上传陶恩海带来的技术资料，更新死难侠客的记录，以及收集可利用资源，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第一点就不必说了。陶恩海出生入死，就是为了将这些技术资料带给其他侠客。
之前的长距离撤退，也极大的消耗了侠客们的资源。能源方面固然有白漫的仿星器支撑，但是长距离高速奔驰带来的零件磨损、冷却剂润滑剂消耗都是大问题。
除此之外，他们也需要将就义者的消息传出去，在侠客们的情报网络之中更新这些信息。
这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在防止有人盗用死难者的身份。
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尤基也在帮忙收集物资。
在将就义者的最后一幕传开之后，侠客们也都先后辞行。毕竟他们也还有事情要做。
目前就只剩下原闻人留在这里。原闻人之前就守在不远处。听到车内的动静
向山点了点头，走出车厢。
车厢是半埋在泥土里的。从不远处看，确实很像是低矮的棚屋。上面还长了一层锈迹。这是一种特质的涂料，平时是透明的胶质，内里混合着细小的金属颗粒。只要喷涂在物体表面，再喷一层水雾，就可以快速形成锈迹。
向山踏着泥土，来到地面上。
他看到了海。
他正面距离大海也就一两公里的距离。海面一直延续道地平线。海水很平静，在这个距离下看不出明显的波浪。整个海水都呈现出一种翠绿色。
虽然在“常识”里面，海水即使蓝色的。但在向山眼中，这水的颜色着实有几分微妙。
——是因为新的微生物吗……
向山如此想到。
然后，在他的正北方，是一个超级建筑群。和松鹰城看到的类似，多明戈城的主体也是那超级大楼。数千米高的巨型大厦拔地而起。
不管在城市的那一个角落，这巨型建筑都会在第一时间夺走你的视线。所有人都生活在这大楼的阴影之下。与之相比，那些平民的窝棚，就好像大树脚下的菌菇一样。
原闻人将载具停在了一篇垃圾堆一样的窝棚当中。
向山仔细看了看，这些窝棚之前多半都是民用载具的外壳，被直接拿来改建成房屋了。偶尔还能看到报废的坦克框架拼上一些值班。
这些“房屋”没有地基，为了固定，基本都是半埋在地里的。由于沙尘暴的关系，这些物资又被埋深了一些。
向山翻身站在车顶上，朝四面八方望去。南方是层峦叠嶂的褶皱山系，只是与那超级建筑相比，它就真的只是大地上的小小褶皱一样。向山望向那大楼。与松鹰城那外墙有着华贵装饰的大厦不同，这几栋大楼样子就要素很多。
这个城市也不同于松鹰城，缺少那种规划。
向山现在所在的区域，好像是一个垃圾场，对方待回收的机械垃圾那种。有些回收价值比较低的外壳就被留下了，被穷人们当做是自己的屋子。
这地方向来嘈杂。毕竟垃圾堆嘛，从来就不怎么整洁。
向山从车顶上跳下来，问道：“其他人都离开了？什么时候走的？”
原闻人一五一十的说了。
白漫带着卢修与陶恩海的大脑离开了，是趁夜走水路的。就像沙尘一样，海水可以隔绝卫星的探测。而基准人对氧气的需求也很低了，“从海底走”就是一个常见的选择。按照卢修的说法，他们是要去旧大陆，去非洲那块侠客数量较多的地方。似乎陶恩海在那边还有朋友活动。而白漫也要去那边寻找义体的升级之路。
而贾德尔则必须回到北地去。红石门为了陶恩海的事情，带着门派有生力量赶来，结果在松鹰城覆灭。依靠磁力链传播的门派秘籍，瞬间就被消灭了大半的用户。虽然那些传承还算在，但是没有传道受业的组织，那些技术也很难发挥出作用。
而早陶恩海事件之中，遭到重创的门派绝对不止红石门一个。
贾德尔托原闻人转达了“哎呀我真的很想跟您一起形象仗义，但是门派责任还在”的留言。
而地底貔貅则潜入地下，寻找其他钻地龙去了。他所掌握的技术全都是矿业特化的，战斗力很弱，在地下来去才是正途。墨西哥高原是大洋板块与大陆板块激烈作用的结果，地质构造复杂，矿产丰富。这块区域的钻地龙也不少。这些挖矿人自成一系，有自己的路子。
向山听了之后点了点头。
结果还是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原闻人这个时候突然问道：“前辈，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倒是没有……”向山按住自己的头脑：“这次大脑确实受创了……顺带整理一下内功修为吧。就在附近休养生息。你也有要事吗？”
原闻人摇了摇头：“不是。只是地底貔貅在离开之前，还给前辈留了一些信息。他说，‘第八武神就义之地就在不远处，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向山微微一怔。
第五十一章 遗产
尤基背着小女孩，在垃圾堆当中翻找着。
他的手脚已经替换成了武者义体，就算躯干还没有长成，显得有几分不协调，但也具备一定的威慑力了。寻常的拾荒者都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与此同时，保留了相当一部分**的他也不会被视作江湖侠客，官府鹰犬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更别说他还带着一个小孩子。这简直就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搭配之一了。
他原本就在回收站小镇捡垃圾为生。这活儿他本就做惯了的。
只不过，这块垃圾堆已经快要转变成居民区了。附近居民就如同一个篦子一样，把这些废铁筛了一遍又一遍。真正有回收价值的东西并不多。
还好，向山那边到底还是有一点基础。那些难民没有办法加工的合金，向山这边未必没办法加工。尤基也学得了一些辨识材料的本领，所以还是颇有一些收获的。
至少这几块金属板材，粉碎、重铸之后可以做成铁华嘛。
大部分难以回收的合金，都可以这么处理。
由于不是完全的义体人，所以尤基可以承受的重量还收有限。他掂了掂，也就几十千克，算是颇为不错了。
少年侠客带着这些收获，牵着一个小女孩，就这样往回走。
多明戈城的规划比松鹰城要凌乱许多，甚至比不过回收站小镇。【尤基目前也就知道这两个地方】这个垃圾堆社区几乎就没有超过五米的笔直道路，路径七弯八拐的。
尤基回到了“驴”跟前，一招约定敲了几下门。
原闻人正神游网络。听到动静，她立刻握住枪开门。见是尤基，侠客才将枪放下。尤基将自己的收获放下，取了一瓶铜糖喝着，然后又给小家伙一小块蛋白质胶。原闻人与向山都是完全义体化的人类，对这些东西需求非常低。这些本就是给他们俩准备的。尤基喝了大半瓶，将剩下的塞到小家伙手里。小家伙正在和嘴里的胶质较劲。前不久才获得完整口腔的她虽然没有味觉，但是却对“咀嚼”的感触分外着迷。
原闻人道：“辛苦了。”
尤基擦擦嘴：“哪里，我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原闻人拉过尤基原本背着的金属框子，检查里面的合金：“这块还行……有一两块合用的。其余大部分都只能做铁华了。对了，小弟，前辈刚刚醒过来了。”
尤基原本拿着一个简易计算机，准备修炼内功。听了这消息，少侠大喜，将手中计算机随手一扔：“师父醒了啊。”
原闻人伸手一捞，将简易计算机接住，偏过头看着尤基，道：“原本就不是什么严重伤势吧？你这反应是不是稍微有点过度了？”
尤基缩了缩脖子。他其实还蛮担心师父的。他不怕师父会死，就怕师父一下子沉睡好多年。尤基现在可是坚信，自己挖出来的就是“武祖向山”，一个沉睡了两百年的老怪物。
你想想，两百年都睡得，那睡十年养伤也是很合理的嘛！
“原大姐，师父他现在在做什么？我可以去探望一下吗？”
“前辈说他脑子受伤了，还需要静养，现在什么都没有做。你去看看也好。”
尤基立刻蹿出“驴”，来到“骡子”上。
向山正盘膝坐在地上，面对角落里的一个箱体。他双手随意的摊着，一个手腕上还插着一支u盘。
尤基将门封上，这才压抑激动，低声喊道：“师父！”
向山慢吞吞的回头。尤基和向山相处日久，知道师父现在好像又陷入回忆与沮丧的模式了，便道：“师父，你现在还好吧？”
“还好……”向山见是尤基来了，将手上的垃圾信息拔出来，道：“伤了脑子，虽然不严重吧，但也需要停下来，整理一下内功修为了。”他抬起手，指了指那个箱体：“等这些微生物发酵呢”
那箱体上面有是一个恒温箱，里面有几个透明的培养皿，下方则是一个发酵罐。
这是一个简陋的装置。向山可以根据上方培养皿内的菌落生长速度，推算发酵罐内的菌群状态。
贾德尔与向山突入包围圈之前，向山就在3d打印机里面留下了设计图。反正现在这车内有一枚同位素电池。能源不说有多充足，起码不至于断供。在原闻人等待陶恩海的那一段时间里，3d打印机就在做这事。
培养皿是先进行选择培养防翻车的。人工琥珀之中封存的孢子在培养皿之中重新焕发活力。玉鼎菌版本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向山并不清楚手上这块琥珀内版本的具体参数，不是很清楚它们具体的最适合生长条件，很难做到细致的选择培养。
但是，也就是在刚才，他其实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个版本的玉鼎菌，实际上不是那么害怕污染。微生物基因的水平转移，甚至无需“病毒”这一媒介。很多微生物本就有这样的本领，而这特质的玉鼎菌则将这一性状再一次放大了。就算有少量杂菌混入，那些细菌也多半会被注入大量玉鼎菌的基因，接着要么乖乖代谢出还丹酶，要么就生命系统出bug直接死掉。
地球原生的细菌基本都逃不过这一遭。
在旧世代，这种用一整套基因工具包调制微生物，制备药物的技术，就被称作……yawill制取法。
向山也刚刚想起来这一点。
这个技术几乎是将药物的制作成本压低到了“忽略不计”的程度。大部分就药物可以用糖类物质与无机盐换到，且对环境的要求也降到了相当低的成态度。
糖类物质……农业集中化生产之后，这类物质在发达地区就有点过剩了。
这是活人无数的技术。
除非存在“非地球原生的杂菌”——也就是调制过的生化兵器进行污染，不然的话，向山基本不需要担心杂菌。
不过，这个时代本身就没有多少微生物生存，那种专门用来污染的、最佳生长条件无限接近玉鼎菌的“生化兵器”自然也很难在野地里存活。再加上向山的器皿是打印完就立刻使用，几乎不会杂菌可以挺过熔铸玻璃的激光，所以从菌落的成色上看，向山培养皿内的菌丝还是很纯粹的。
而这些纯粹的菌落，就被移入了发酵罐之中进行量产。
同时，向山也重新制作了另一批培养皿。
“可惜那些侠客离开的时候，我还昏迷着呢。否则一定得叫那些人都带上一些玉鼎菌菌种走。”向山嘟囔着，继续看面前的发酵罐。
“师父，那个‘还丹酶’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用了？”尤基坐到向山身边，语气中有几分跃跃欲试。
“用也不是给你用。指令境、语言境根本不需要这东西。”向山将他推远一点：“好好练你的入门手段吧……唉，头疼。”
向山说着，再一次将垃圾信息插进自己的数据接口。
他是真的疼，得靠这些垃圾信息来缓缓。
当然，与此同时，他现在心情也是真的糟糕。
虽然记忆找回得更多了……准确来说吧，应该是“向山的历史”被拼凑得越来越完整了，但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另外，原闻人给他提的那个消息也确实是让他烦躁。
尤基追问了两句，向山也没有解释，而是问起尤基的进境。
稍晚一点，尤基就带着一u盘的习题，回到了“驴”这边。
少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原闻人道：“前辈现在怎么样了？”
尤基摇了摇头，问道：“闻姐，师父他现在好像很不高兴啊。明明都将那位陶大侠救出来了。”
“脑震荡啊，可能影响情绪吧。”原闻人道：“不过前辈现在兴致确实不高。之前地底貔貅老兄对我说，第八武神就以所在就在不远处，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追寻一下那位前辈的传说，他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想动啊……”
原闻人并不知道“这位前辈”与“武祖向山”之间的关系。从包围圈里活着出来的侠客们并没有告诉她“无名大侠”与陶恩海之间的异常表现。
她也只当是“这里有什么什么风土人情”之类的介绍。
尤基再次陷入思考：“第八武神的传说……是什么？”
“啊，第八武神在就义之前曾经说过，终有一日，会有人继承我的衣钵云云。”原闻人道：“有人说他就是在这附近搞了个秘宝之类的，但是信的人很少。侠客就算有传承或备份，也是存在区块链的云端。况且第八武神自身也是学艺未成就被‘防火墙的神王’杀死。就算真的要去寻找武神遗产，其他的武神应该是更好的目标吧——大概，我猜的。实际上‘追寻第八武神的传说’在江湖上就等于‘凭吊一下第八武神’而已。”
尤基叹了口气。
他大概知道向山烦躁的部分原因了。
他是知道向山对武神们的态度的。他的师父不喜欢“武神”这种存在形式。你要他去凭吊武神，只怕比杀了他还要难。
哪怕他自己也一点可能就是武神。
第五十二章 思念
向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尽管头痛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绕在思维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去思考那个问题。
——第八武神到底在买什么药？
从末那骑士团之中夺来的论文以及数据，从方方面面说明了人格覆面的特性。人格覆面基本可以看做是“信息源个体”自身。人格覆面在特定情境之下做出的判断，会与信息源个体高度一致。
所有武神的信息源个体都是最初的“武祖向山”。
不管自己是不是那个“武祖向山”，他们在相同的情境之下几乎都会有相同的判断。
第八武神在就义之前，明确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终有一日，会有另一人获得这份遗产——我会再回来的。”
这是他或者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第八武神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居住的城市，生平最大的成就也不过是剿灭了本地的黑帮而已。没有发展出什么势力，没有刺杀过这么暴政者，没有打过任何一场值得称道的战役。
就连最后一战也是的。据说是阿耆尼王挟持了人质，逼迫第八武神在晴天前往荒野之中，然后接受轨道轰炸的洗礼。
如果不是祝心雨的承认，或许都没有人觉得他是一个武神。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
——为什么第八武神会乖乖去送死呢？
向山如此思考。
如果第八武神真的和他具有相同的思考模式，那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去死才对。
没有妥协。即使阿耆尼王擒获的人质是祝心雨……不，即使是他所有朋友，他也绝对不会妥协。妥协意味着放弃战斗，放弃未来所有有可能得救的人。
阿耆尼王到底捏住了他的什么把柄，以至于他接受了这种制裁呢？
然后，祝心雨又为什么会承认他确实是武神？
而第八武神最后的留言又是什么意思？
会有“另一个人”获得这份遗产？然后“我”会再回来？
这一句话的对象简直乱七八糟。为什么“另一个人”获得了遗产，“我”也就是“第八武神”会再度回来？第八武神还藏着一个假性人格覆面之类的？可这东西上传到某个云端不是更加便利吗？还是说是一段可以将旁人洗脑成新武神的“记忆”？
但是“向山”会制造新的武神吗？
向山开始猜测，这是不是在故布疑阵。第八武神单纯只是随口说一个不存在的东西，骗庇护者去寻找，消耗人力物力。
按照自己的性格来说，这也不是不可能。
但向山旋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这句话是从地底貔貅口中传来的。很显然，它在本地侠客之间流传已久了。
若那句话是个假消息，那它不止骗过了庇护者，还骗过了侠客。肯定也有江湖人会来这边寻找。江湖人与庇护者都会空耗人力物力。
这对推崇“不对称消耗”的侠义之道来说是难以接受的结果，因为在这种情景下，庇护者消耗的人力物力，不会是江湖人的千倍万倍。
所以这个情报多半是真的，且那个东西对庇护者来说很难找，但侠客的情报网却比较容易将它找出来。
可话说回来……向山真的很难想象会有这种地方。
既然事情有可能是真的，那么他就面临另一个问题了。
这“遗产”，到底是“找”还是“不找”呢？
答案其实不难想象。第八武神之后，还有第九、第十、第十一武神三位。
第十武神这位诞生于远方，众生没有踏足地球的姑且不论，第九、第十一武神都是来过的。其中，第九武神更是几乎打到了约格莫夫的御座之前。
所以，至少有两位武神是有机会拿到这份遗产的。
第十武神也可以更换义体，隐瞒身份偷偷来地球。
但是没有人理会过这句话。
“向山”并不喜欢武神。
哪怕做出这个判断的“向山”自己就是一个武神。
但是自己又不一样了。向山知道，现在的自己，与之前所有武神都有区别。他没有记忆，只剩下对“向山”这个身份的自我认同。
就连“祝心雨”这个对向山来说至关重要的名字，自己也是从陶恩海的记忆里获取的。
连爱人的记忆都是如此，更别说其他了。
他现在没有资源，没有线索。
如果第八武神的“遗产”之中存在着能够让人成为“武神”的记忆，以及级别不低的义体素材，那正合他用。
只是……第八武神的“辉煌战绩”，也着实让人对这份遗产提不起期待。
第八武神生前的活动范围，也就只有墨西哥高原而已。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武神都还只是在与黑帮交火。
充其量也就是剿灭了少量的绿林。
大抵与他在松鹰城之前的水平相当。
这种战绩下，第八武神的遗产里能找到块同位素电池就算不错了。
——真的是，这种人，怎么会成为……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向山就将之斩断。然后，向山稍稍反省一下。
向山不喜欢武神。但是，第八武神也只能说“太蠢”。他确乎是与暴政者战斗道最后一刻的侠客。哪怕方法不对，就那一颗赤诚之心，也不该以“这种人”蔑称。
但是……
——为什么他会会被承认是武神呢？
剧烈的头痛再一次袭来。这几乎打断了向山的思考。
向山重新将垃圾信息插入自己的腕部。大量的搞笑段子从向山的意识表层流过。向山意识到“滑稽”的瞬间，就将这些段子的具体内容忘记了。这多少可以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向山从地上爬起来，打开车门，然后坐下。他就坐在门口，看着夜空。
光污染已经随着旧文明的崩溃而消失了。再加上义眼那强大的性能，整个星河都清晰可见。
银河横亘在天空。
天上这么多的星辰，但人类真正触及的，却依旧只有太阳系内的那些星星。向山很快就找到了火星、金星与木星。然后土星也看到了。
他还看到了许多的人造星辰。那是卫星，是太空城，是星港。
祝心雨可能在这些星星里面。
向山如此想到。
从陶恩海的话说不难推测，祝心雨现在并不在地球上。她和向山并不在同一个星球上。他们踩踏的大地、看到的天穹都截然不同。
——很想再见到那个女人……
向山如此想着。他好像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祝心雨。关于第八武神的……还有其他的。
想要……再见到她。
向山的义眼保护结构如同不自控一样的不断开合，像是在快速眨眼一样。
向山的本能，觉得此时此刻眼眶之中应该有眼泪的。
不只是祝心雨。他突然很想念那些朋友。尽管他连朋友们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yawill制取法……yawill……“约格莫夫的意志”/yawgmoth’s will……某个朋友一时戏谑所取的名字……
“约格莫夫的意志”依旧是伟大的医学技术，依旧有侠客因此而受益。
但是约格莫夫呢……
向山从手腕之中拔出垃圾信息，然后封锁舱门。
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吧。他这么想着。
然后，重新潜入了记忆之中。
……………………………………………………………………
2039年3月底。
距离陶恩海加入“超人类主义股份有限公司”已经过去了三周。
陶恩海觉得，这简直就是自己人生中最充实的三周。
第一个周的时候陶恩海并没有被指派任何工作，而是参加了入职培训。简单来说，就是了解一下公司的各种规则与制度。另外考虑到陶恩海之前都是做临床的，对纯学术的研究不是很了解，所以特地安排他学习前沿的研究方式，充充电。
这里特别注明，所谓“前沿的研究方式”，就是“超人企业用的研究范式”。
超人企业的研究部门，是可以定义学术界生态的。
陶恩海隐约有猜测，就是当年外星飞船的事件，让各国抽调了尚未成名的顶尖学者们去做研究。那些不同领域的顶尖学者们由于这个前所未有的项目而汇聚在一起，思想激烈碰撞，也诞生了更新的思想——那是关于对宇宙、对科学的总的看法。
这些人当中的一部分汇聚在向山身边，组成了一个基础班底，然后又利用这个班底，招募了一些其他学者。
如果没有那一艘至今没有解密的外星飞船，或许这些顶尖学者也不会聚到一起。
可以说，这个足以定义学术界生态的超级团体根本不会出现在“正常的历史”上。
这让陶恩海感到十分的幸运。
——还好有外星人……
他带着这样的想法，从临时办公室中走出。
这个时候，他看到英格丽德走到小会议室门口的一块白板面前，用水性笔写着什么。虽然这种教具看上去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东西了，但各种意义上还算蛮有用的，至少比电子屏幕省点。
研究部门的头头里面，旗帜鲜明的环保主义者可不少。
陶恩海走了过去，笑道：“英格丽德，您今天有想讲的内容吗？”
第五十三章 教学相长
超人企业严格遵守“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时间，中间还有两个小时的午休。
换言之，每天只有大概六小时的工作时间。
前红盟还在上升期的时候，也曾推行过“六小时工作制”与“七小时工作制”。如果是相关部门核准的危险劳动、重劳动，那么每天一天就只需要工作四小时。对于那个时期的红盟公民来说，“八小时工作制”还是很资本很剥削的东西。“加班”更是在为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添砖加瓦。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却拿着一点五个人的工资，就等若是消灭了半个人的消费。消费上不去，社会再生产的大循环就会受阻，经济危机自然会萌芽。日本那种员工下班时候主动打卡下班再回工位上班，给公司节约工资也让劳动局无从下手的扯淡地方，搞不好经济实在是太正常了。
只不过前红盟一直内忧外患，这些工作制度在各地的执行状况并不统一。随着第三帝国的虎视眈眈，前红盟更是为了备战而暂停了这一套制度。而在卫国战争的腥风血雨之中，红盟开始不计代价，曾经崇高的理想被彻底忘却。从六七十年代开始，特权阶层在红盟已经为所欲为，他们甚至敢于叫嚣自己“想怎样干，就怎样干”。保障工人福利的制度形同虚设。
除了极少数小体量的作坊式企业之外，或许超人企业就是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地球上唯一一家平均年工作时长这么短的大型企业了。
而这六小时之外的时间，则由员工自由安排。
西三环那边的文员，陶恩海很少见。想来他们下班之后，也可以约着去商场逛一逛，看一看电影。或者还可以唠唠嗑。
毕竟那边就只有一间办公室。
而研究中心这边的选择就多了许多。向山他们都占了一整间办公楼。不仅如此，周边还有好几家实验室都是他们的。
余下的空间就大了许多。
超人企业还有一个相当了不得的图书室，有专人看管，在休息日也对员工开放。里面有资料很全，另外还有一些放松身心的文娱产品。
另外，超人企业也鼓励员工在工作之余自发结成“兴趣小组”之类的组织。适度运动有益于保证精力充沛。兵击爱好者陈锋先生就在公司内部组了一个“午休剑术培训班”，几个爱好者经常利用午休时间到地下室练练手。
不过，他们也有一些更符合“学者”身份的业余活动。
比如说，开堂讲课。
即使是世界顶级的学者，里面也有很多人都拥有教职。这里的“教职”可不是指如同手艺人带学徒那样的带研究生，而是正儿八经的在班级面前授课。比如说赫尔曼·闵可夫斯基先生，就是在苏黎世大学的数学课上遇上了尚未成名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并给后者留下了“数学不好”“一条懒狗”等评语。
要知道，闵可夫斯基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世界第一流的数学家了，刚刚二十岁就能与彼时世界第一的数学家大卫·希尔伯特谈笑风生。而他鄙视青年爱因斯坦数学水平的时候，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除开“继绝学”的想法、满足“教书育人”的精神需求之外，学者做教职，也是对自己很有好处的。
科学本质上就是用一套“大家都能接受的话语”，来将自己看到的“部分真理”落于文字，然后再拿出去与别人比较，相互砥砺，如此不断进步。
而思考“如何将我所知道的真理教给别人”的过程，就是对自身所学的总体性思考。你要让人看到自己所看到的事实，，要让别人信服，要让别人从无到有的接受你的理念。这个过程是有利于系统性研究的学术研究的。
向山理所当然的在清华那边挂着名字。陈锋也算是北大的研究员。除开他们之外，超人企业的其他学者都不介意才本地的学术机构挂个名字。这也有利于他们融入当地环境。但是，受限于研究的安排，超人企业的研究员基本都没有在大学的教职。
所以，他们想要讲课，也就是对内了。
这是向山倡导的一项举措。研究部门的各位头部或多或少做过这种事。休息时间或者没有科研任务的工作时间都行，随心所欲，内容自定，面向公司内部员工进行讲课，以系统性整理自身的思路。
对于研究部门的员工来说，这简直就是一项福利。包括约格莫夫在内，大部分学者都是世界第一流的。就算不是，在这么个环境下也很快就会提升上来了。
这在外面算是可遇不可求的。
如果约格莫夫愿意去清北开一堂课，怕是整个生物系都要挤过来听讲。
陶恩海进公司三周了，这种讲课也遇到过好几次。只不过，他听得不是很多。离开自己的专业之后，他在其他领域就和普通人一样无知。做跨学科研究，也不是一开始就从其他领域最尖端的内容听起。
他还得花时间打基础。
英格丽德写完了题目，道：“确实，有兴趣的话来听听看？”
英格丽德·格拉纳特女士虽然是做语言学的，自称传统的“生成-转化学派”，但是研究方法很接近“认知科学”。她也研究人脑处理语言的机制。陶恩海觉得，如果自己正式去做的话，和这位女士合作机会不小。
“这个主题……”陶恩海扫了一眼白板：“第一个词我就没看懂。”
“嗯，非洲部落的名字。几个部落名的混合……你可以理解为‘基于一种新型克里奥尔语的语言学研究’。”
“克里奥尔语……噢。”陶恩海好一会才想起这个词的意思。
克里奥尔语原本是一种“混合语言”的称呼，而在语言学领域，也可以当做“混合了数种不同语言，但是语法词法自成一体且有人作为母语的自然语言”。
最初的克里奥尔语来自于奴隶贸易。西班牙人在美洲逼迫原住民采矿。但当地居民死绝之后，又从非洲运来奴隶。这些奴隶来自于非洲的不同部落，所使用的母语各不相同。他们彼此之间也难以交流。
奴隶们为了彼此交流，将大家伙的母语，混合着奴隶主的语言进行使用。这种混合语言就是一些词汇，没有语法规则。但是，这些奴隶的后代们听着自己父辈使用这种语言交谈，就将这种语言当做母语。
随后，他们本能的为这种没有语法与词法的语言进行了补全，成为了一种有“独立”的自然语言。
这个过程往往只需要一代。
克里奥尔语的存在，证明了“语言”本身是一种本能——和吃饭喝水走路膝跳一样，是一种铭刻于**上的本能。
尽管具体的语法仍旧是后天传递的，每个民族的语言都来自历史的长期积累，但是“说话”的能力，“学习外语”的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
心理语言学家中有不少人都觉得，“克里奥尔语”的诞生过程，就是“普遍语法”存在的证据。
“我有一个朋友，长期在非洲做田野调查。”英格丽德说道：“他这几年去的一个国家是个很小的国家，只是长期处于内战之中。十多年前，全世界都不怎么好，你明白吧……那种世界性危机也波及到了那边。那个小国陷入了内战，人们彼此屠杀。如果不是30年各国加强了维和部队的力量，恐怕又是一场大灾难。”
“就算有联合国介入，还是有来自不同部落的孤儿……他们被联合国集中了起来。而在难民营里，新的语言诞生了。”
“这还真是……神奇。”陶恩海赞叹到：“我看老板他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噗……”英格丽德不厚道的笑了。她摇头：“那家伙来听这堂课的概率很低。”
“可是他好像经常来听您讲课？”
“山他只关心文法的层级结构，关心语法的在大脑中的基础。他的目标是一套语言，可以在人脑中流畅的运行，也可以在计算机中流畅的运行。”英格丽德拍了拍白板：“他不关心语言的源流与流变。他毕竟不是语言学家。甚至他都不关心文化和语言之间的相互作用……”
陶恩海挠了挠头：“老板这个反传统的？”
“在他眼里，传统文化大概可以分成古希腊-罗马垃圾、两河垃圾、吠陀垃圾、先秦垃圾、草原蛮族垃圾、其他垃圾，以及这些垃圾发酵两千年所产生的有害物质。”英格丽德咳了咳，模仿向山的口吻：“‘啊对，我知道这些玩意在三千年前都是很先进的东西了。但是一盘糕点存放两千年后，你还敢吃吗’——他大概就是这么个态度。他只尊重法定节假日，对传统节日没有什么兴趣。愿意在你们共和国人‘团圆时刻’和家人吃饭，也是重视家人而非重视传统。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英格丽德指了指身后的白板：“掺杂了大量文化、历史背景的研究，他最多事后要一份讲义吧。”
第五十四章 语言与数学
“……索绪尔将语言看做是一个一体两面的存在。一方面，它是一个由社会、文化所固定的，不可改变的符号使用规则；另一方面，它又是一个可以创造性地使用意义表示的结构……”
“他对语言学的这个阐释，让语言学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展。在具象的层面上，语言学沿着心理学、人类学的道路一路奔流。而与此同时具有公理性质的、形式主义的数学概念也自然而然的被导入到了这个领域……”
“……数学家阿克塞尔·图埃第一次明确表达描述语言结构的抽象形式规则。他最初将这些规则表示为一个具有‘x→y’这形式的‘文法产生’，即‘一个词中的每一个x都可以被y代替’。图埃就是将‘语法’形容为‘具备上述这类形式的文法产生集合’，并根据这一集合，给出了基于自然语言的‘字问题’，即‘判定任何两个词语是否可以根据使用上述集合当中的文法产生来变成对方’……”
“……而在计算机诞生之前，数学家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在用计算机诞生之后的方式叙述，便是：采纳图埃语法的语言，正是那些能够借助任何一种普通计算机程序设计语言而生成的语言。换句话说，简单的文法产生，足以刻画所有的‘类型’——足以刻画最复杂的计算机程序所能刻画的、所有类型的形式语言或者机械语言……”
“……诺姆·乔姆斯基则做出了另一个尝试。他尝试使用图埃语法对英语做出一个完全刻画……”
“那个……”尤基弱弱的举起手，打断了向山的叙述：“请问‘英语’是什么？”
向山一愣。
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在他的理性之中，尤基的话语仍旧是具备意义的话语。但是在他的感性之中，“语言”的技能被剥离了。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抑扬顿挫的声波震动——除此之外，这声音什么都不是。
每个人或许都有过这种感受。你突然之间就对一个常见词的音节感到怪异，或者看着椅子常见字的结构，却感到异常的陌生。
这种感觉在这一瞬间于向山心中无相放大。
仿佛是某种神秘的面纱被揭开一般，某个事实突然**裸的摆在向山的面前——尤基不知道什么是“英语”。
这个时代的人说的语言是属于旧世代的任何一种语言，又不属于旧世代的任何一种语言。他是无数种语言残渣混合的结果。它的语法诡异而随意。
如果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共和国人来听的话，这种语言风格就好像是……“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这样混杂了外来语与怪异语法的东西。
向山其实一直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他在刚刚苏醒的时候什么都不明白。而高度发达的索绪尔神域，则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语言学习能力——每个内功高手在这方面的能力，都要强于自然人时代的英格丽德·格拉纳特。更何况，这种语言就是旧时代语言的熔铸产品。他不知不觉就将之掌握得如同母语一般。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个问题。
只是，陶恩海给与他的记忆，被动的激发了他对英格丽德的记忆。语言学的知识惊蛰一般骤然复苏。被忽视的“真实”突然拍在他的脸上。
——按照“海地克里奥尔语”这类命名方式，这是……世界克里奥尔语吗？
向山再一次捕捉到一个声波。
它的意思是……
【师父（疑问语气）。】
“师父？”尤基又叫了一声。
“啊。”向山应到。
他捂住脑袋。剧烈的疼痛再一次袭来。
向山意识到，自己刚才无意识的让自己的语言机能“下线”了。
人类认知中的事物，或许和“自然”相去甚远。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任何“具备意义的话语”，只有“抑扬顿挫的、以空气为介质的机械波”，只是人类的文化为特定频率的机械波赋予了“意义”。
就好像大地上不存在行政分界线一样，单纯的机械波也不存在“意义”。
而人类认知语言的能力，可以让他从一串机械波之中获取编码后的信息。这些信息会通过人脑的某种机能，转化出来。
而内功有成者，可以更加主动的控制自己的这种机能。
但这更多是冥想镇定心神时候用的技巧。
在刚才，向山的这个机能不受控制的自主发动了。随之而来的则是头疼。
长久的沉睡（如果他真的是“武祖向山”本人的话，那么这个“长久”或许高达二百年）并非没有造成损伤。或许突围时的脑震荡也有锅。向山的大脑确实是受到某种轻微创伤的。只不过，义体化解放了大部分操控肉身的神经组织之后，内功的修行又将这些神经组织“挪用”了。受训后的大脑远远超过了操控义体所需。
纵使有损伤，也只会在向山全力运转内功的时候显现。
而现在，关于祝心雨、英格丽德等内功创始人的记忆被回忆起来，向山的内功也是水涨船高。
打个比方，向山之前属于“肥宅背后肌肉劳损”的状态。这位阿宅没有对运动一无所知，也不活动后背，所以根本没意识到这处损伤。
但这位肥宅先生实际上是一个失忆的运动员。他恢复记忆的瞬间，开始活动筋骨，然后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背脊的状态。
只是，向山的状态还要复杂一点。他伤到的毕竟是大脑。
有些时候，向山会不自主的使出一些内家的冥想技巧。
——现在这样可没法战斗啊……
向山脑海中闪过这一念头。
【师父……】
又是一串大气震动。
向山这才真正切回平常的思考模式。
尤基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自言自语说‘克里奥尔语’什么的了？‘英语’是什么？‘克里奥尔语’又是什么？”
“‘英语’是……已经没什么人用的古老语言？”向山按住脑袋：“克里奥尔语……”
——克里奥尔语并不是那么严苛的定义。不过与作为“混合语”的下级概念，它也具备几个条件。首先，克里奥尔语必须经过一段特殊的演化历程，即“使用不同语言的人突然混居，继而诞生一种没有文法的沟通方式”，以及“他们的子女将这种沟通方式作为母语，继而补全了语法”。克里奥尔语具备很明显的特征，它们的语法都非常直接且简单。塞舌尔克里奥尔语、海地克里奥尔语、毛里求斯克里奥尔语都是典型的克里奥尔语。海地克里奥尔语和毛里求斯克里奥尔语的上层语言都是“法语”，所以他们相互之间不经训练就可以听懂……
记忆瞬间迸发。那是他透过陶恩海的记忆所想起的、关于英格丽德的东西。
向山当然不能照着当初英格丽德的介绍来解释，否则他又要面对“法语是什么”的问题。
但尤基还是不大明白。
其实对他来说，包括“图埃语法”“字问题”以及“克里奥尔语形成”的话题，都太过高深了。
要让尤基用现在的水平去理解这些问题，就等若是“你已经学会了四则运算，现在就来解几道微积分吧”这样的状况。
向山最终也没有解释明白。他只是拍了拍尤基的脑袋：“好了……你现在应该还听不懂吧。记好就行了。终有一日你会用到的。”
高深的内功，涉及了神经科学、语言学、数学和信息科学，是这些领域的集大成之作，是人类调用自己的认知能力驾驭计算机伟力的无上妙法。内功若是练到顶尖处，势必要知晓这些历史上闪耀过的智慧灵光。
但那也是“顶尖处”才需要了。
向山之所以突发奇想，给尤基填鸭这个，却还是因为突然暴增的记忆。
他在通过教学的方式，理顺自己记忆中那些散乱的知识。
一如当初他的伙伴们彼此传授，以此进步。
现在看来，效果可能不怎么好……
这个时候，原闻人凑了过来：“前辈，这个问题，可以往深处讲讲吗？”
此时，几人都挤在“骡子”里面。这个地方隔音效果还行。原闻人也在旁听。
对于年纪稍长、知识水平更高一点的原闻人来说，向山所讲述的这些内容可谓是正好搔到痒处。她虽然不知道这些内容的具体意义，但是却隐约能意识到，这一段来自于升华战争前的失落历史，却是直指内功大道。
现在这些具体的内容已经很难见到了。大多数侠客都只能以“口耳相传”的方式，见识到它的只鳞片爪。
没有人告诉原闻人包围圈内向山与陶恩海间发生的事。原闻人不知道向山的具体身份。但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对向山五体投地。
侠客的传统文化，来自拓世者们的团体。所以侠客是很崇尚彼此之间相互传授的。但人的经历终归是有限。侠客多以孤狼的形式进行游击战，所以一对一系统讲解的机会反而不多。
向山再次沉默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第五十五章 回忆渐渐地……
“所以，我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在回答了原闻人的问题之后，向山将两人送出了“骡子”。尤基顺便把那个小家伙也带走了。
向山则将手按在自己额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一个所有武神都存在的问题。
众所周知，武神的记忆，来自于约格莫夫上传的“向山自身的记忆”，以及向山友人贡献的“我与向山一同度过的记忆”。
换言之，武神所拥有的记忆，并不一定是“向山自己的记忆”，而是“其他人眼中的向山”。
武神是在扮演“其他人眼中的向山”，是“作为社会人的向山”。
但是，那是否是真实的“武祖向山”呢？
向山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觉得记忆出了一点偏差。
虽然向山厌恶各种形式的封建余毒，但是他绝非是简单直接的毁灭一切文化。那非他所愿。
他更希望能够挑选出旧有文化之中的积极部分，将之融汇道心的文化之中——所谓“扬弃”的继承。
“这算什么？偏见吗？英嘉是立志于保护传统文化的人，她认为传统文化是人类精神的故乡。我想要推倒故乡的破房子重新起高楼。她眼中我就是要毁灭故乡了吗……”
“英格丽德眼中的向山”或许比“向山自认为的向山”要偏激好几倍……
“不对，这一段记忆是陶恩海的，这是‘陶恩海记忆中英格丽德评价的向山’，刚才那一段记忆是陶恩海对向山印象的构建……”
英格丽德眼中的向山绝对不只有“文化上过分激进”这一条特征，不然的话，英格丽德必定不会愿意和向山做朋友。
至少在“超人企业”这一段历史时期，大家都是保持着“君子和而不同”的状态。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向山一向是很尊重“专业素养”这种东西的。他认为专业的事情最好交给专业的人来办。开展文化活动，就要交给文化领域的人去办。
他或许会厌恶某些文化，但是他绝不会直接动手，以强硬的手段去摧毁某个文化。
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一个人可以在心里厌恶另一个人，可以恨不得那个人去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他不亲自动手去杀那一个人，那他在心里怎么想都可以。
向山自认为自己不是研究人类文化的专业，他很难在历史的高度上超越时代去判断一个文化的价值，所以他不会直接动手的。
倒不如说，在技术主义者的眼中，落后的文化不需要刻意去摧毁，等它自然消亡就可以了。
毫无疑问，陶恩海这段记忆中来自英格丽德的侧写，比向山本人要更加激进。
或许是因为，在陶恩海心中，“老板”就是这样一个张扬而强硬的家伙。他就是如此旗帜鲜明，所以才能聚拢一票“和而不同”的人。在陶恩海的心目之中，向山的这一特质被大大的强化了。
这也就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其他“武神”呢？
所有武神，除了向山自己的记忆之外，也都或多或少要受到那些“他人对向山的记忆”的影响。
“那些人会把‘我与向山的所有记忆’都上传吗？他们会事无巨细的将所有与我有关的记忆都上传到区块链吗？”
向山不禁思考起这个问题。
“如果每一个人都只上传了了自己认为‘最突出的侧写’……”
“那么继承了这些记忆的‘武神’又是什么呢？”
“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会与我保持一致，但是在部分情况下，态度会比我更加偏激？‘武神’之所以会连续失败，和这一点又是否存在联系？”
——不，在这之前……
——“我”又是谁？
向山之前觉得，“我是谁”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我要做什么”这一点——只要自己还在反抗暴政，一切就都没问题。
可现在想来，如果不能理清“我是谁”这个问题，“我要做什么”就显得困难重重。
如果缺乏一个原点作为支撑，那么前进的方向就不够坚实。至少也要弄清楚“谁是我的朋友，谁是我的敌人”这种事才可以。
“每一个人对‘向山’的印象都可以能会有偏差。他们看到的确实是同一个人没错，但是他们的思想，会从向山的具体行为中抽象出一个‘人’的形象……”
人们即使对于一个客观中立、并无任何暗示性意义的事物，也往往试图从中寻找出某种特殊意义。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就比如说，人类总是很容易在幻境之中看到很多“酷似人脸”的东西。
推而广之，人类对这个世界的很多“感受”，都是自己高度抽象后的。你看到一个人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他那无形无相不可捉摸的灵魂、人格，而是看到一种固定的行为模式，他一连串的行为。
就好像很多物体实际上是一团不连续的原子一样。
旁人对向山的印象，都是他们从向山过去的经历之中抽象出来的“错觉”。
“武神不止是继承了武祖向山的记忆，也会受到这些印象的影响。他们会与信息源产生产生一定的偏差……”
向山按住了自己的脑袋。
——那么我呢？
这可真是一个难题。向山也没法保证，自己现在的“印象”就真的来自于最初的“武祖向山”。
或许在某些人眼中，“武祖向山”没有那么激进，而那份记忆造就了现在这个自己。
当然，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在漫长的战斗之中，向山不止一次的修正了自己的理念。
至少28年的向山、35年的向山、39年的向山和44年的向山行为上都有微妙的差别。
自己的印象是什么？自己对“侠义”的诠释又是来自何方？
说起来……
——当初为什么要选择用“侠义”这一种稍显不合时宜方式来进行反抗呢……
然后，就是剧烈的头痛。
记忆翻涌上来了。那可能是来自于陶恩海的记忆……应该是陶恩海的记忆，但却与向山自身的一部分情绪混杂。
在昏沉之中，他看到了……
一个男人在暗中盯着远方。高性能的义眼越过人群，锁定了人潮之中的一家三口。
他所看到的是……陶恩海的面孔。“陶恩海”正在与儿子、孙子闲逛。
但是，耳旁却传来了恐怖的声音。
【看到了吗，陶医生。你之前说过的方法毫无意义。从车祸这种幸存的“陶恩海”在那边。相当高级的伪装，说不定身上贴的生物组织还是用你的体细胞培养的。可以做验证的人也可能是他们的】
记忆的主人闭上了眼睛。
【是这样吗……所以你真的是我的老朋友吗？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死的那个向山……】
那个神秘而强硬的声音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劝说。
【一切还来得及。这股力量是突然出现的。他盗取了人类的世界。但是一切还来得及。只要我们能够将之斩首，现代社会的运转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真的不能告诉他们吗？】
【你之前相信我吗？】
记忆的主人缩紧的肩膀。
【我明白了。拜托了……杀死“陶恩海”吧。】
【踏出这一步后，一直到胜利之前，你都无法回头了，陶医生。】那个人淡漠的说道：【幻影踏入亡命徒的世界……啊，错了，说错了。前天改叫“侠客”了。】
那个男人大步朝着陶恩海走去。或许他的目标实在是太过明显，所以隐藏在暗处的便衣保镖坐不住了，纷纷冲出来。
但是，战斗力的差距好像太大了一点。
男人轻轻一扭，就折断了两名保镖的手臂。自然人时代的非致命性子弹打在他身上好像没有任何作用。他甚至有闲工夫在陶恩海孙子的侧颈上轻轻一点，利用人体的应激反应让他昏厥过去。
然后，他杀死了那个“陶恩海”。
向山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摆出拳架。他的合成器模拟出喘息的声音，然后一拳砸在地上。
“因为是‘窃国’，所以没有正当的合法性？只要斩首成功，就可以在不知不觉间瓦解这次危机？”
向山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
那是0与1组成的数字的世界，是无数数据流汇聚而成的汪洋大海。
“天机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错觉。那些如同温水一般包裹自己的东西，只是底层协议将那信息流映射到了自己的“触觉”之上。他可以用“触感”来处理那些杂乱的、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这里的一切本质上都是无形无相的，是他的大脑赋予了它们具体的形象。
包括天空之中如同银河一般的烈焰。
包括自己面前的人。
那些人如同站在浓雾之中，看不到一点儿细节。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联系方式。他们通过一种基于套接字编程完成的自建端口，进入了一个实际上没有实体的、临时的虚拟云服务器。
绿林们就得这么小心。
第五十六章 绿林大豪
“绿林虎榜”连同其他榜单，乃是官府为了挑动江湖、绿林内耗的手段。尽管这路算盘是人尽皆知，但是江湖绿林也确实吃下了这阳谋。
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武力”实乃一种资源。而人的本性就是如此，有资源，就会想要去运用。演化留给人类的本能，必然会包括“尽可能的规避风险”与“尽可能的利用资源”两条。
而“武力”这种资源却又是大大的不妙。在健全的社会之中，它原本应该是一种“保险”，是保证机制。它是用于应对一种“万一”之态的。一个社会因投注多少资源在这“保险”之上，全看“非常时期”发生的概率。这种资源本就应当平常之时闲置而非常之时投入运转的。
武祖创造了武道，使得个体可以具备强大的破坏力。可若是尊从“利用”的本能去运用它，只会生出无边祸端。
尽管无论是武祖还是万机之父，当初都强调“先天本能鄙薄不堪用，当以智慧理性统领行为”。尽管基准人基因手术与人类义体化改造技术都是帮助人类战胜原始本能、降心猿服意马的技术。
但时至今日，人类距离“自为状态”的“自由王国”仍旧相去甚远。
哪怕有侠义的大旗在，江湖之中也有人为了排位而做生死之战。
大约“天梯”这个游戏机制的设计，也很符合某种人类生物性的本能吧。
江湖尚且如此，绿林就更不用说了。
绿林是纯高感性而黏合在一起的团体。他们是依靠一个“共同的集体回忆”来聚集的。不同大寨之间的绿林相见了，也都有很大可能直接火并。
更别说高手争夺排位了。
底层绿林非得依赖山寨不可，而绿林大豪相对来说就随意多了。他们背负了整个山寨的“集体记忆”而能保持清醒的神智。对于他们来说，“绿林山寨”可以是行动的副产物。他们可以随时随地抓人来感染成绿林，可以在各个地方布置自己的山寨，李旭爱后路。
这种等级的绿林大豪至少会有一块量子硬盘来存储那海量的“共同记忆”，然后起码还要有一块同位素电池。
而这种水平的绿林大豪，基本可以肯定是拍在当地“虎榜”的天罡位上的。
至少地月系的地区性榜单一定是这样排的。
甚至有传言说，虎榜前十的绿林大豪，都是筹谋跨越一重天地的人。
而“天机星”这个称号，则一般会被官府授予绿林大豪之中内功最强的人。
“天机”对此很得意。尽管有人告诫他，说在旧社会，只有傻子才会对通缉令上的悬赏金额感到自鸣得意。
但是，了不得的事情就是了不得的事情。
天机再次“四下望去”——这个“行为”的实际意义是“浏览对面的用户信息”。只不过天机星将这个行为与“转动脖子的触觉”和“扩展视野的视觉”联系到了一起。
他看见了雾中的九人。
皆是绿林大豪。
这些绿林大豪全部都隐没在迷雾之中，看不清具体的信息，只有隐约的轮廓。“用力”去“看”的话，倒是能看出少许标志性的符号来。
这就好似旧世代的“头像”了。
最先开口的是“天英”——三十六天罡之中枪炮狙击第一。他身形笼罩在迷雾之中，只有背后的一张长弓最为显眼。他道：“这劳什子聚义会怎么还没散完呢，倒像个江湖人一样定时来开会，真是不快活。”
天机毫不客气的讽刺了回去：“若是真个觉得自己不需要了，那尽可以不来。”
天机是这“聚义会”的发起者。每一次聚会，都是他构建出一个云服务器，然后允许其他绿林大豪用自己写的软件接进来进行交流。这个云服务器也是用搜刮而来的计算资源而临时造出来的。
不是不想用更加去中心化的通讯协议，而是那些绿林很难接受一个内功远高于自己的人构建的通讯。天机也只是勉强取得了这些绿林大豪最低限度的信任而已。
天英顿时就不说话了。他也只是有感而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
天机是在数年之前开始构建这个“聚义会”的。天机自己的想法，是要绿林们更加开放的交换彼此的“血腥记忆”，构建更大的想象共同体，继而让江湖与官府都视若毒瘤的绿林进一步壮大。
而天机真正的计划，却是创造出“天王”——一个所有绿林人都承认的极道皇者。
不是每一个绿林大豪都认可这一套想法的。但是至少他们知道，“聚义会”是一个保险。如果你的山寨被官府或侠客一个个拔起、自己又受了伤，那么“聚义会”里的朋友就是最后的保险。
这几年里，天富、天满、天立乃至于天机自身，都验证了这一点。
天英就算口花花一下，也万万不愿真个退群。
天机笑了笑：“那么，首先开始交换一下情报吧。这个月你们又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收获了？”
“嗯，半年之前坠落的那个老侠客，身份已经确定了。”天暗说道：“杏林公陶恩海，武祖的跟班。”
“哦？已经出结果了？”天英有些诧异：“这么快？”
“庇护者与侠客们交战已毕，光是战场上就死了几十个有名有姓的侠客。这是有据可查的大事件。你们去看看一些名侠的个人页面，应该也能看到相关内容。”天暗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完了，那么庇护者高层自然不会继续要求下层保密。”
天暗似乎在庇护者中下层中有一定的眼线。他对此还是很得意的。
每一个绿林大豪都有眼线。这些眼线不算是绿林成员。在他们的认知里，自己只是给“网络上来路不明的账号”提供一些信息而已。他们或许对账号后面的人有过猜测，但只要不确定对方是绿林、侠客，那这种行为就是符合戴森原则的。
只不过，庇护者中下层多有做脑部手术。一些平常的武者甚至连思维都不那么敏捷，自然也做不成线人了。能在庇护者中发展出稳定的线人，确实很不容易。
“喝，已经完了？”天猛星追问道：“结果如何？”
“不知道。‘杏林公’大约是死了吧。去年隐藏行踪了北地名侠白漫继承了他的仿星器和部分义体，跨过一重天地，现在已经是如仙如圣一般的人物了。”天暗说道。
“哎呀……哎呀！”天猛连拍大腿：“亏了，亏了……”
“嗯？怎么了？”
“你知道的吧。我有个新的小弟，就是前几日杀了天速的那个。下个月榜单更新的时候，他就应该是新的天速了吧！”天猛道：“我让他去那里探探路，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捡漏咧。若是遇到另一重天地的人物，那我在他身上投入的心血不会白费了吗？”
“天速”往往是三十六天罡之中行动最为迅捷、神经反射最快的人物。原天速星名为暗源·雷德，绰号“暗夜行走”，是个刺客一般的人物。
顺带一提，这家伙不是“聚义会”的成员。
对于天猛的这种行为，聚义会内的大部分成员都是支持的。对于他们这些已经形成小团体的人来说，绿林的声望最好还是笼罩在自己这一小撮人身上咧。
“你的小弟？新收的？”
“原来可还是个有点名望的少侠咧，我费了不少手脚啊。亏了，亏了。”
尽管天猛如同一个小摊贩一样斤斤计较，但语气的市侩却这挡不住内容的凶残。
“但愿他不要遇上那个北地大侠吧。”天英笑嘻嘻的说道。
“除此之外，新大陆的绿林大寨，好像遭受了大规模的打击。”天暗继续说道：“如果有意的话，可以去那里发展一下，填补空缺的生态位。”
少了这么多绿林同行，那些居民狗养活不少手下了。
天富看了天暗一眼：“你自己怎么不去？难道是抽不开身吗？”
“这个就与你无关了。”天暗如此说道。
“怎么又是新大陆啊……不过那一块地方本来也就没多少值得一看的绿林吧？‘北境狼’托尼、‘连环导弹’格利亚德、‘白银传动轴’莱夫……‘扑天鹰’可能也算？”天猛计算道：“不过最有培养价值的‘连环导弹’死了个把月了。”
“天猛。”天机开口道：“你洗脑那位‘新天速’的参数，可否交易一下？”
“还没放弃你的那计划吗？呵呵，‘天王计划’。”天猛道：“可以哇，待会送你就好。”
几人又交换了一些情报。
随后，这一次聚义会就顺利结束了。
绿林大豪们纷纷离开。天机理所应当是最后一个走的。他是这个云服务器的创建者，需要做一些收尾的工作，擦除这次聚会在物理世界的痕迹。他理所当然是最后一个走的。
但是，在那些绿林人走后，他飞快的修改了之前开放的端口，同时解封了一个被遮掩的端口。
俄尔，一颗“火流星”从天而降，坠入迷雾之中。
雾霾深处，“一道光”询问道：“光景不可回？”
天机道：“六龙转天车。”
第五十七章 阿耆尼王
天机给对方发送了一个代表“友好”与“服从”的信号。如果对面与他的文化认同差不多的话，那对面看到的应该是单膝跪地的动作。
“见过铁心法王。”
铁心法王，本名feheart——这是一个生造词。
另外，他在教外的身份也很特殊。
他是“人类防火墙”阿耆尼王的副官。
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位人物，所以六龙教才特地准备了一套复古的切口。这位法王没办法运用六龙教的一系列验证程序。那些东西太容易被阿耆尼王掌握痕迹了。
铁心法王道：“进行得如何了？”
天机摇了摇头：“不怎么样。我还是很怀疑，这一套极道共识疗法真的有那种发展前景吗？”
“别多想，原天机星的‘天王计划’还是很有意义的。你把他做好，也算是教主的一步闲棋。不成功也没什么，成功了自然是意外之喜。”铁心法王笑道：“而且，你应该体验过它对的心理状态的影响力了吧？”
天机点了点头。
那些绿林大豪都不知道，他们面前的这个“天机”，和几年前制定了“天王计划”的那个天机星，其实并不是同一人。
原本的天机星在三年之前就被六龙教所擒获。六龙教挖出了他的记忆，然后灌输给一位散人级别的教众。这位散人化身为“天机”，在绿林之中行走，已经有三年了。
天机散人并不是直接接受极道共识疗法的洗礼，而是接受了原天机星记忆的转述。这就好像“亲历”与“听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复述”一样，对精神的冲击终归是天差地别。
也正是因为如此，天机散人可以很好的克制自身旺盛的暴力**，进行长线规划。
一个正常人混进一群智商全用来暴力输出的暴力狂里面，那自然是如鱼得水。
当然，也不是没有绿林起疑。但是，看出点什么的绿林，全都死于“官府剿匪”之中了。
这三年来，天机散人一直把持着地月系绿林的种种动向。
“当然，就算是为了伪装成天机，我也得把这个计划一直做下去。”天机散人自嘲的笑道：“但是我已经亲不自禁的对那些绿林产生认同情绪了……我越来越觉得那些暴力狂是我的家人了。法王啊，你能明白这种事吗？”
“哦？能够再更仔细的描述一下吗？”铁心法王反而更有兴趣了一样：“你对六龙教有排斥心理了吗？如果没有那种暴力与排外的副作用的话，极道共识疗法可是一种通往世界和平的道路啊！”
极道共识疗法的出现，代表着掌握了科学技术的团体，对武祖、万机之父那“理性统领一切”的理念产生了失望。
他们也同意，在统计学与概率学高度发达、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完全理性的经济计划可以带给人类最大的利益。但是人类总是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而无法认同，转而认为弱肉强食的世界更加幸福。人类就算在理性上认识了这一点，感性上也无法接受。“自由市场”的原始竞争更符合裸猿那原始大脑与采集、农耕模因的想象。以旧的道德来衡量，守旧派看上去就比革新派那些“离经叛道”之人高贵许多。
窃国之实、秘密侠义战争与升华战争连续发生，导致了他们对武祖、万机之父这共有理念的彻底背离。有部分学者想要以“感性”来重塑文明，创建共识。
他们要“超越理性的藩篱”，要“诗意的栖居于社会”。这是他们最初的口号。
“极道共识疗法”之所以叫做“疗法”，就是为了快速更改人类的共同想象，推动上层建筑的革新。他们要治疗“社会的心理疾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实验在最初就产生了偏差。“共识记忆”之中“对非团体成员的仇恨与破坏欲”不断放大，最终形成了一种精神瘟疫。
顺带一提，这个疗法的技术基础，就是拓世者们开发出来，缩短学习时间、降低学习成本的那一类。而这个时间与第四武神（史上第一个真性人格覆面）诞生的时间相近。或许这是同一技术的不同发展方向。
而原天机星的天王计划，或许有那么一丝希望，创造出极道共识疗法原本目标的社会。
这也是他们破坏了原天机星的“自制力”之后，原天机星自己说出来的内容。他们对那位绿林大豪的大脑动了手术，那位绿林大豪因为缺失了神经而无法控制自己想要说的东西。他会不加节制的说出任何事情。
六龙教本来也只是想要在绿林下一步闲棋，找一些有内功天分的人做一下“神经网络结构的改变对内功的影响”这个大课题的实验。
而原天机星既然提出了一个不错的认知科学课题，那也可以顺便做一做。
这才有了现在的天机散人。
“就是……比较矛盾吧……”天机散人道：“您也知道啊，原来那个天机，想要笼络绿林大豪，就要接受一小部分对方的集体回忆。原来的那个是这么干的，我也得这样做下去。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吸收了不少……就，真的就觉得绿林人天然的亲切，好像一母同胞的兄弟一样。”
“这倒是很研究意义的现象。如果合适的话，我认为你可以提高一下与心理医师交流的频率。”铁心法王道。
“是是是。”天机散人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铁心法王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你可以借助绿林的渠道，关注一下‘武神更生’的消息。”
天机散人一惊：“你说什么？‘武神更生’？向山的意识再一次复苏？在哪里？”
“这不是确定的消息。”铁心法王道：“只是有这个嫌疑。”
“是我教的人确定的吗？”天机散人急切的问道：“如果是我们自己确认的消息，您知道……”
“噤身。”铁心法王道：“只是叫你注意一下这方面的事情而已。”
天机散人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请问消息是在哪里传出的？”
“新大陆的北部，接近杏林公陶恩海坠落的地方。如果那个怀疑对象真的是武神的话，那么他说不定就是为了解救这位武祖同伴来的。”铁心法王如此说道。
“了解了。我会让天暗、天猛与新天速他们去注意的。”
铁心法王又吩咐了几件事情，然后就如同极光一样，在天机散人的面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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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心法王——菲赫尔特（feheart）·凯文·dg从数据的世界回来了。他重新连接上自己的义眼，接回正常的视觉，调整重力参数。
他摘下了自己脑后的数据接线。这种借口多见于内功高手身上。在拔下接线之后，他的手自然下垂，却在这个过程中不动声色的抖动了一下。
他手腕部分有一个隐藏的数据接口，里面有一个额外的微型芯片，可以处理一些不方便放在中枢处理的数据。而现在，他就通过巧劲，让这块芯片暂时脱离接口。
在完成了任务之后，他按照惯例，要去见一见自己的上司，“人类的防火墙”，“火之神”阿耆尼王。那位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二位的内功高手。数十年前，大军逼得那位不能说名字的“图灵”隐遁之后，这位更是成为了明面上仍在活动的第一人。
这点小心还是要有的。
离开这件工作室后，菲赫尔特越过长长的舰桥。
舰桥的末端，有一个……呃，外表胡椒罐一样的简单圆柱体。这“胡椒罐”看上去一米多一点，不到合抱粗细，图层还是迷彩图样。
但是没有人敢觉得这个形象滑稽。
这就是为了追求内功的极致，舍弃了作为人的自我认知，完全放弃人形义体的阿耆尼王。
【事情做完了啊。】
菲赫尔特的视野左上角出现了这样一行小字。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软件被非法访问了。
菲赫尔特紧守心神，将见不得人的心思全都收敛。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阿耆尼王似乎已经得到了消息。
“嗯，做得不错。”阿耆尼王说道。他似乎很久没有用合成器说话了，合成出来的声音明明很机械，却透着一股怪异的亢奋。
“打入六龙教，打入绿林，两件事你都做得很好。”阿耆尼王如此说道。
“王上谬赞。”菲赫尔特如此说道。
想要在阿耆尼王的手下做间谍，一开始就得当好双面间谍。
阿耆尼王是最后可能在庞大网络空间里将六龙教整体挖出来的人。面对这种敌人，你最好一开始就丢出一些不重要的东西，让他误判你的规模。
“好了，你的工作非常出色，下去吧。”
阿耆尼王说道。他很推崇军人一般的雷厉风行，所以对虚礼不怎么重视。
菲赫尔特犹豫了一下。
——其实，白散人的汇报可能就有这个意思吧……
他敬了个礼，开口道：“报告，王上，我还有话要说。”
“说。”
“请注意新大陆上关于武神的消息。”
第五十八章 要变天了？
“请注意新大陆上关于武神的消息。”
菲赫尔特这么汇报的时候，就相当于将那位新诞生的武神给卖了。
但是这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情。白散人既然敢将这消息告诉他，就说明六龙教内对这件事已经有一个初步的判断了。
任何消息流到铁心散人手上，就势必要泄露给阿耆尼王。这是难以避免的。铁心散人在阿耆尼王身边潜伏，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引起阿耆尼王的怀疑。除非是事关六龙教生死的情报，所以他不会做任何隐瞒。
自然，“武神更生”这么大的事情，必然会引发每个人的瞩目。他这个时候提一嘴才是正常的。
就算六龙教后续对这个疑似新武神的家伙有了不同的看法，他也可以借着这一次开口，介入阿耆尼王这边的工作，把握主动权。
阿耆尼王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他那义体上方的呼吸灯才闪烁起来。
“菲赫尔特，我认为你对这件事太过紧张了。”阿耆尼王说道：“区区伪物。”
“但是，确实有可能是新的武神。”菲赫尔特如此说道。
任谁都知道，阿耆尼王是对武祖敌意最大的庇护者。他与万机之父并肩杀死了最初的武祖，参与了对第二武神的围杀，亲自领兵剿灭了第四武神。甚至第八、第十、第十一三位武神全都是他亲自杀死的。
他不可能不重视武神的存在。
“王上，结合您过去的表现来看……”菲赫尔特迟疑道：“我认为您对这件事应该很重视的。”
武祖向山数次将阿耆尼王逼入死地。升华战争的最后一战，更是差一点就将万机之父与阿耆尼王一起杀死。这份战绩，至今仍让阿耆尼王感到恐惧。他比谁都不希望有武神再次降临。
“那也得是接近武祖向山的东西。”阿耆尼王说道：“如果随便一个模仿着也需要我亲自出手的话，我早累死了。你知道我部每天接到多少举报，说有人在模仿武祖吗？”
“是，属下说错话了。”
“当然，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下个月会向新大陆派遣一支别动队做搜查。我会让他们多加注意的。”阿耆尼王道：“他们会顺便处理掉那个的。”
菲赫尔特低下头，道：“但我认为，这个判断可信度比较高。”
“哦？某个科研骑士做出的判断？”阿耆尼王来了点兴趣。
在菲赫尔特的努力之下，阿耆尼王现在将“六龙教”看做是“科研骑士团体中出现的一小批激进主义分子”。是“需要监控”但是“没必要特地去对付”的群体。
毕竟，就菲赫尔特传回的信息来看，六龙教这个组织接触绿林，也就是为了一些比较激进的认知科学项目。这些项目甚至能够在科研骑士内部系统里查到接近的备案。
戴森原则是一个相当宽松的条款。即使是普通民众，也有能想方设法绕过一些限制。对于庇护者与科研骑士来说，戴森原则就好像空气一样。不管是“结交江湖人士”还是“与绿林交易”，只要对动机诠释得当，那就是合理的行为。就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阿耆尼王想要对付六龙教没有什么特别合适的理由。
当然，如果硬是要找的话，阿耆尼王也可以借着对戴森原则的诠释，现场编出好多。但他也必须得承受“万一六龙教是某个自己人发展出来的道具”这样的风险。这关系到他的政治生涯。
在掌握到更确切的证据之前，阿耆尼王懒得去调查这个组织。
而菲赫尔特，就是保证阿耆尼王不会“掌握更确切的证据”。
菲赫尔特点了点头。
“如果是科研骑士的判断，可信度倒是稍微提升一点。毕竟有很多研究向山那白痴的学者。但是，大部分学者根本就没有见过向山本人，只是阅览过他留下的痕迹。”阿耆尼王沉吟片刻。
菲赫尔特没有说话。阿耆尼王眼中，六龙教只是少部分边缘科研骑士的手段。所以他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如此肯定的理由。
“我还是觉得，现阶段，比起那个新来的伪物，六龙教暗中操控的绿林团体更加值得注意。”阿耆尼王如此说道：“毕竟那些绿林，跨越一重天地也不是很稀奇啊。”
数年之前，就有一名天罡级数的绿林在不知不觉间筹足了搭建小型反应堆的放射性元素。
这个时代，反应堆的图纸在网上韩荣仪就能找到，真正难的是收集材料以及燃料。
所幸那个绿林在最后阶段不小心引来了庇护者的注意力，最终被阿耆尼王麾下的一支游骑部队所猎杀。
菲赫尔特单膝跪地：“属下愿意率领一组士兵讨伐那些绿林。”
阿耆尼王却道：“没有这个必要”
菲赫尔特有些疑惑的看着阿耆尼王。
阿耆尼王则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不觉得，地球庇护者的整体腐化程度，已经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了吗？”
菲赫尔特一惊：“您的意思是……”
“指望那些家伙探索出什么‘新文化’，本就是无稽之谈。”阿耆尼王冷笑道：“所谓的‘新文化’也是如此。人类在远古的时候就定义了‘崇高’的方向，并沿这个方向将‘崇高’这个高贵的观念发展了起来。人类是在不断的舍弃本能的恶，然后追寻崇高的善。人类只要有这个就足够了。‘新的文化’？人类需要这个东西吗？”
“这……”菲赫尔特有些迟疑。他觉得这个话题意有所指，所以不大好接茬。
“咱们的陛下样样都好，就是有一点。他在这方面的理念逃过不切实际了。人是个什么东西呢？没有人可以超越自身的狭隘的……”
说到这里，阿耆尼王顿了一下。
“好吧，也得承认，有些人确实可以超越自身个体的狭隘。但是那又怎样呢？人到底谁有高贵与平凡的区别。绝大多数人都是那样的。”阿耆尼王说道：“你能指望一群猴子创造出超越了过去的全新文化吗？”
“就我的观察来看，地球庇护者与部分科研骑士的朽化程度，已经超过警戒线的三级了。利用绿林与侠客杀一两个，或许也是个可行的选择呢？”
——要变天了？
菲赫尔特突然有些惶惑。他知道自己上级的性格。他牛国有，看着舷窗之外。
地球如同一粒豆子一样，孤悬在高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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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之中，一个男人刚刚停止杀戮。
他全身突然放松下来。在他的身后，红蓝两色的门管闪爆警示灯征爹起来，然后回落道身体后侧的凹槽之内。
男人使用的是轻型义体。他的整体体态更接近上半身人立而起的伶盗龙。这个男人头部有一个流线型的头冠，以优化整体的气动外形，身体后侧还有一个用于改变重心的修长尾巴——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个不多见的义体结构。男人的双腿也很有特色。他小腿之下就是抓地力极强的越野轮胎，减震器如同虬结的小腿肌肉一样将轮胎固定住。
他的背后甚至还有一组矢量喷射器。
真是纯然为速度而生的义体。
男人的身后，则是一片残骸。
他闭上眼睛。
“没错……没错……屠戮人渣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杀生为护生，痛快，痛快！”
没错，斩杀人渣而已，根本就不是杀人。我的正义之心还在。我还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个……”
男人如同本能一般回收一掌。尽管他瞬间反应过来，收了掌力，但是那个跟他说话的人仍旧被引爆震得昏厥过去。那是一个改造率相当低的人类。她直接摔倒在地上，几乎昏厥过去。
男人看着那娇嫩的脖子。
——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男人心中如此想到。
在这生体内挤出汁液……用手轻轻压碎酥脆的椎骨……
血的味道……
但下一刻，男人就狠狠的用脑袋撞在地面上。
今天已经很满足了。没错，不需要了。
他站起身，又看了那女人一眼。算你运气好。他想道。
但就在他回头的时候，那个女人眼皮颤动，醒了过来。
女人带着哭腔，说道：“那个……对不起，我惊扰到您了，大侠！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女孩本来是跟着父母一家人在拾荒的。这一代最近发生了叛逆者与庇护者的乱战。按照故老相传的神话，，拾荒者若是能在这里回收什么贵重部件，一生吃穿用度受用不尽。
但没成想，他们遇上了一小群绿林分子。
这些绿林分子原本是在外劫掠的小队，沙尘暴来的时候来不及回到山寨，所以就找了个村子躲起来。毕竟沙尘暴时期，通讯都不灵敏，所以那些村镇一类的荒野聚居地根本就没有求援的机会。这些家伙幸运的躲过了官府对绿林的广域天罚。
尽管在侠客眼中，这些家伙是随手就杀了的喽啰，但是对于女孩一家来说，这是不可战胜的敌人。
父亲被杀了，母亲被杀了。
就在女孩也要被玩弄着杀死的时候，救星天降。
第五十九章 陷绿林
女孩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叔婶被绿林们杀死的。
这些绿林都只是在外劫掠的底层，连个干部都没有，不能算是正式的武者。很多武馆内的高级学员都可以将他们扫平。
但是对于拾荒者来说，这些绿林仍旧是杀星。
女孩其实已经绝望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她的耳膜因此剧烈的疼痛起来，如同两根钢针朝着她的耳朵扎去一般。
她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接着，她就感觉到了如同刀子一般的风。虽然女孩常年在荒野之中行走，皮肤被风沙打磨得十分粗粝、坚韧，但是这“风”依旧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留下道道血口。
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半的喽啰都消失了。
她睁开眼睛之后，就看到了那个灰白的人形义体。那个人形义体的背后支着一个支架，上面有红蓝两色的灯在闪烁。
这个新出现的人无比狂暴的将一柄绿林喽啰抡起来，砸在地上。
这些喽啰大多只有四肢与内脏是一体的，其余都是肉身。就这一下，浆液与零件齐齐飞溅。
余下几个绿林喽啰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尖叫着逃跑了。但是那个灰白色的影子只是一闪，就将他们擒获。在一连串的尖叫声单重，那些喽啰被一一杀死，只留下几具千奇百怪的尸体。
而那个新来的人只是抖动了一下身体，就甩掉了所有的浆液。
然后，女孩看见那个人仰天长啸。是男性的语音包，看起来这个人的心理性别多半是男性没错。
那些残暴的举动，反而让女孩生出了许多安全感。她没有见过什么侠客，不知道真正的侠客是怎么行动的。但是在她朴素的观念之中，能让绿林恐惧的，就一定是好的武者。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侠客吧……
所以，在看到那个侠客要离开的时候，女孩鼓起全部的勇气跟了上去。
但是，博尔术却只觉得烦躁。
他是真的很想杀人。这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
一些积年的绿林或许会学会如何与这种情绪共存，如何接纳这种情绪，将之内化为自己的力量。但是他办不到。
他是半年之前才接受这种东西的。去年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由于背后这一组红蓝双色灯的缘故，他被部分江湖朋友唤作“条子侠”——而他最初之所以选择这个东西作为自己的符号，也是因为它足够显眼，并且曾经作为“正义”与“秩序”的标志过。
但是有一日，他在给义体做保养的时候，误入了黑店。那店家在检修的时候，偷偷的接管了他的义体硬件，导致后背的外装甲弹开，暴露出脆弱的脊椎。然后，对方就用维修用的电击器将他制服。
接下来就是一段昏昏沉沉的时光。每一次清醒，脑海之中就会多出一段血腥的记忆。
他现在已经是个绿林了。
博尔术无时无刻的想要杀人。
听到女孩的道谢，他没有反应，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
但是剧烈的头痛却让他没法加速。
也不知道是刚才以头抢地出现的脑震荡，还是剧烈的情感波动导致的心因性头痛。博尔术只感觉视野模糊，难以为继，只能让义体以一个较慢的速度前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痛逐渐消退。
他本来想要立刻加速。但这一瞬间，博尔术听到了背后的动静。
他扭头一看，发现是那个女孩子。她就这样盯着博尔术，被机油染黑的脸上，那一双大眼睛非常醒目。
博尔术问道：“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大概声音之中传递的情绪太过暴戾，那女孩本能地颤抖了起来。但很快，她项琪了博尔特是“好人”。
于是，这个家伙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侠……不跟着你的话，我怕……”
博尔术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为了生存下去的小小狡猾吗……
拾荒者一般也不敢这样深入荒野。这里远离城市，接近半个月前侠客与庇护者乱战的地方。单人的拾荒者是不大敢往这边来的。
只不过，这种担心实在是没什么道理。义体化改造与赛博武术进一步扩大了个体与个体的战斗力差距。几个低改造率，甚至完全无改造的贫民，聚在一起，也打不过一个绿林喽啰。反而分散开的话，行动也隐蔽一点。
——不，也不对……
生体比义体更需要水和食物。这样庞大的队伍，就是为了能也保证有一个人专门携带食物与水，延长大家搜索的时间。
毕竟，这些人是出来讨生活的。
现在，大部分人都死了，而且好像还死得七零八落的……
博尔术的目光在女孩身边的水囊上扫过。女孩带了几个水囊，水囊上有血迹，应该是从她家人的尸体上拿来的。这个时代对“安葬”并没有概念，这个从原始采集时代就诞生的古老仪式，只在侠客那边有留存。女孩这样做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算了，她原因跟着就跟着吧……反正现在头很痛，跑不快。
博尔术这么想着，关闭了自动导航。
那个女孩非常惊喜：“谢谢你，大侠……”
——大侠……
这个称呼再一次刺入了博尔术的精神。
好像很久没有人唤他“大侠”了。这个称呼……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博尔术就这样慢慢的走着。
天猛并没有更详细的指令，只是让他来这边看看有没有便宜可以捡。这本质上还是对他的“锻炼”。
博尔术的自由度其实很高。他可以在新大陆上继续走走。
很快，就到了晚上。
侠客非常依赖基地车，但是对于拥有了同位素电池的博尔术来说，基地车就不一定是必须的了。他也不需要在白天支起大块的太阳能电池板充电。同位素电池可以给他提供好几年的能源。
只要道下一个城市抢到替换磨损的零件就行了。
对于他这种悍匪来说，所谓的“喽啰”，也只是可以随手制造的人。
但是女孩没有这种体力。
基准人的体能与抗损伤能力大于智人，但是依旧有上线。走了一天的女孩再也支撑不住，就这样在行走中直接倒在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博尔术也停了下来。
他就这样看着月亮。
——听说阿耆尼王就在地月系附近。
绿林的侠客如此想着。
——故意去冲击他的网络，可以死吗？
阿耆尼王这个层级的内功高手，是可以隔空造成硬件破坏，甚至借助硬件过载的力量伤到生物脑的。
故意冲撞这位庇护者的话，说不定可以解脱。
但是，博尔术又屈辱的低下了头。
他还是办不到。
这个时候，身后的女孩也醒了。她噙着泪水，看了博尔术一眼。见博尔术没有离开，她松了口气，然后私下张望。不远处似乎有一块半掩埋的金属板。她走到这块金属板上，靠着这块金属板沉沉睡去。
听到这个动静，博尔术的内心无可抑制的火热了起来。
——杀了她……杀……
有个恶魔在这么对他说道。
博尔术一颤。他跪倒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嘶吼。
什么“杀生为护生”，其实都是骗人的。什么“正义之心尚未失去”……
他很清楚，都是骗自己的。
博尔术现在就是绿林。
不然的话，那个“天猛星”也不可能这样放心的将他放出来。
不是没有侠客凭借强大的意志与“极道共识疗法”做对抗。甚至有一些较为激烈的侠客，在受洗之后，直接将给他洗礼的绿林大寨屠戮殆尽。
但是这种侠客，往往都会在别的地方重新打起绿林山寨的旗号。
“极道共识疗法”是无救的。你只能接纳这对外的破坏欲，与它共存。任何对抗，都会扭曲人的心智，继而让破坏欲与仇恨如洪水决堤一般不可收拾。
博尔术很清楚的。
天猛星在拔下他脑后的接线，而自己没有一脚踢出的时候，“条子侠”就已经输了。
他的抵抗意志，绝不是受洗侠客之中最强大的。
他是不可能摆脱“极道共识疗法”的效果的。
博尔术之前也在几个城市里去杀戮欺辱人的人渣，以此来舒缓这破坏欲。
但他也很清楚，每次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让自己更加偏离侠义之道。
武祖不止一次的说过，杀敌不可带着私人情绪，只为宣泄个人仇恨而动用武力，就是落了下乘。第二武神、第三武神也多次强调这一点，甚至还好几次要求对侠客进行再教育。
而第四武神则在外太空将这一理念外推了。第四武神认为，最初的侠义已经难以适应现在的社会环境。他提出了“守法如法在”的口号。
具体来说，就是此世“公正”“法制”皆是不存，但侠客行事，仍旧应当依照现代法学的精神来办。【特别注明：“两人决斗，有神庇佑之人必然获胜，此人必然为善”的神判法当然不属于此列】
具体到行为上，就是少杀慎杀，要仔细的甄别一个个体的行为，判断他是否需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博尔术只是在杀人而已。
第六十章 一线希望
第四武神提出的口号，为“守法如法在”。这本是为了对应“法制”被彻底破坏，“平等”与“公正”无处可寻的时代，而做出的实践层面的概括。
当然，必须要明确一点，“守法如法在”的倡议，并不是要求侠客一板一眼的按照过去的法律来行动。这非常不现实。“法律”是具体在某一个特定的条件之下，按照某一种总的规则所指定的规范程序。它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是国家统治的工具。在不同的时间与地点，“法律条文”本身也是有差异的。
也只有这样与时俱进的律法，才能够应对不断发展的人类。
要求后续的人遵守过去的法律，是毫无道理的。
而侠客也确实不具备执行那些具体条文的客观条件。侠客是以游击的形式活动的武装力量，大多数都是孤狼的状态，以应对大规模的围剿。他们不可能像过去的执法机关那样，细致的调查与审讯。客观条件上太难。
但是，侠客与执法者却有一点近似——他们都握着别人的性命。侠客势必是会判断一个人的生死的。
针对这一点，第四武神便做出了论述。
他认为，侠客杀人是可以，但只能是为了“公义”而杀。为了宣泄情绪而杀人是错误的，更不应该有“这个人过去伤害过我，我一定要亲手复仇”的想法。
具体来说，侠客应该以法哲学、理论法学的思想来武装自己的侠义心肠。杀人要排除个人的情绪，也要做到“公平”。如果你在某一个情境下认定某个对象该死，那么在其他相似的情境下也应当做出相似的判断，而不可因为自己一时的畅快而放过恶徒。反过来也是一样。另外，“少杀”与“慎杀”也是必须了。
第四武神将过去武祖高举义旗时的想法做了细致化的整理与推演，使“侠义”更符合律法崩坏，旧世当然无存的环境。他也结合了实践，在许多太空城市内建立了新的秩序。他和同志们一道夺取了当地的生产器械，组织成规模的武装力量。
但他确实错估了敌人的残忍程度。
阿耆尼王使用超视距的高能粒子束流武器，直接破坏了太空城市。
似乎这一战也让庇护者内部觉得阿耆尼王行为太过酷烈，身为诸王的他被暂时解除了武装指挥权，一直到他参与第六武神的围剿战并立功后才回复部分武装权力。
但阿耆尼王的行为本身似乎也是一个信号。自那之后，庇护者的行事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一些。
博尔术在做侠客的时候就在想，当年第四武神如果胜利了，该有多好。但很熟悉第四武神提出的部分理念。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到底是怎样的性质。
他在城市里杀死那些“或许是恶人的人”时，可从没想过检查一二。他也没有判断那些家伙是否真的必须死。
每个侠客关于“不可原谅”的标准都有一点差异，但是“权衡是否真的有必要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
博尔术已经完全是个绿林人了。
一想到这一点，博尔术杀性更加炽烈。他扭过头去。
那个擅自跟上来的女人还在睡觉。
——只要轻轻的伸出手……她甚至不会有什么痛苦……
博尔术缓慢的靠近。
十米……五米……
在距离女孩只有两米的时候，博尔术才停了下来。
他重启了自己身上所有远程武装的安全锁。
“绝对不行……”他发出低沉的吼声，快速后退。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了。
让那个女孩就这样跟在自己身后，究竟是在同情她，还是打从心里的想要杀了她？
完全没法判断。
博尔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他双手按着脑袋，拼命的把脸往地里按去。
——我还有救……
——不对，不可能的……
博尔术非常清楚自己的状态。
他被绿林人灌顶之后，依旧对绿林怀有仇恨。
但是这份憎恨，居然敌不过那因为“共同记忆”而生出的亲近。
博尔术知道这些人是恶人。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这些人绝对不会欺骗自己。他们对自己都是真诚的。
所以，他本来应该一脚踢在天猛星的头上，却在最后关头收了脚。
他无法下手。
在所有受洗成为绿林的侠客之中，他博尔术的抵抗意志不是罪坚定的，对绿林的憎恶也不是最强的。
所以，他凭什么去反抗那个已经注定了的命运呢？
尽管过去三十年的记忆依旧在他的心灵之中大声疾呼，那些绿林是恶人，他们扭曲了你。
但是，这一点点微弱的声音，又怎么能与一整窝绿林悍匪、积累到了上百年总时长、无数次引发心灵共鸣的集体而血腥的记忆相比？
对的，那知道天猛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但是，他们对他真的很真诚啊？
在获取了绿林的记忆之后，博尔术就非常肯定，天猛星那些人对自己一定很真诚，他们确实是在为自己好——只不过“好”的形式由他们所决定。
他能怎么办呢？他的情感让他无法背叛这份“真诚”啊。
在去攻击原“天速星”的时候，博尔术没有表示反对。
他也无法自裁。因为天猛星以及山寨中人会因为他的死亡而愤怒、悲伤。所以他情感上会避免死亡。
这大概他也就是天猛星能放心让他这个尚未彻底沉沦的人出来执行任务的主要原因吧。
不管他如何挣扎，最终都会沉沦到血腥与仇恨之中的。
——不要放弃希望……或许真的有办法呢？
博尔术最终晃了晃头，站了起来。
至少在想象范围之内，他还有两个办法。
第一，就是彻底破坏自己接收的这份绿林记忆、极道共识。
能够破坏大脑中的记忆就可以了。他是知道这种方法的。
只要将足量的还丹酶注入自己的大脑，逆转神经细胞生命周期的机制，就可以让他的大脑退回初生的状态，宛若赤子婴儿一般。
当然，这个做法也会一并将大脑之中其他部分也还原。不管是内功外功，还是他自身原有的记忆，性格。这大脑就算真的重新培育出新的人格……那还能算他吗？
但是，这已经算是最有可能绕过“情感”的方法了。还丹酶是修炼内功的宝贵资源。想要修炼高深内功，还丹酶是必不可少的。
但这也引出了另一个问题。这样大量的还丹酶并不好找。
还丹酶对于常人来说用处太小了。现阶段，它最大的意义就是“辅助内功修炼”。而内功高手又是对庇护者的信息系统威胁最大的人群。如“图灵”那般的内功强者，是真的可以一人压制一军的。这是为数不多对庇护者严格管控的资源。
许多门派驻地内的还丹酶产量都只是堪堪够用的程度。人家只是修炼内功，让部分神经系统保持最大的可塑性，而非想要抹去记忆。
而他想要抹去如此多的记忆，需要的用量将会是天文数字。
就算有许多门派都愿意支援他，给他还丹酶，那也未必能够凑足数量。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敢去找那些侠客时期的朋友了。
在离开绿林山寨、进入城市重新连上网络之后，他就同自己的各种账号，给过去的朋友发送了信息。
“我被天猛星做了极道共识疗法，小心。”
然后，他就注销了那些账户。
他自己都无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鬼迷心窍，想要做了绿林融入那些“兄弟”当中。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突然去背刺那些侠客朋友。
而另一条路……或许他可以用更为炽烈的情绪来抵抗这份共同记忆。
比如说，能让人成为武神的武祖记忆。
但是，这里面也存在一点问题。以“图灵”为首的江湖神话们，以及庇护者们，都联手隐藏了武祖记忆区块链的信息。一般人是无法访问那条区块链的。误入的事件本就很少。
他必须深入侠客的群体，才有可能打听到那个区块链的线索。
但还是那个问题。如果他去侠客群体中打听，那就是化身为一颗不稳定的炸弹。
所以，他还剩最后一个希望。
他正是为此前往新大陆的。这应当算是他残存侠心的一点点抗争吧。
第八武神的遗产。
世人一直在猜测，第八武神的遗产，或许就是能让人成为新武神的信息。而想要达成这一点，很可能会需要打俩请的还丹酶。
他愿意献出自己的生物脑，让武祖向山的灵魂火花再一次闪烁。
就算不成也没关系。只要“绿林博尔术”消失就可以了。
——第八武神……
博尔术向这位最弱的武神祈祷。希望这位最弱武神的在天之灵，可以庇佑他一小会。
只需要一小会就足够了。
…………………………………………………………………
向山看着自己手中的一小罐半透明黄色液体，点了点头：“应该是这个成色没错。可惜了，没有小白鼠验证一下。”
说着，他将这透明的容器放入了一个连着机械臂的注射器，然后打开自己的头盖骨。
第六十一章 重修
“生物制取”在某种意义上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好了。人类在公元前几千年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利用酵母菌，从淀粉含量较高的植物之中制取酒精与风味物质。
但酿酒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完全安全的过程。许多农村的自酿酒，明明很清爽，酒精度不高，但是喝了就是上头、头晕，而且后劲大。
这当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喝醉了”。医学上更愿意将之称作“杂醇中毒”。
在植物发酵的过程当中，有酒曲内酵母菌以外的野生菌种混入培养基，并且没有被酵母菌快速挤占生存环境灭杀的话，最终所得到的的酒液内，就会混入包括甲醇在内的多种杂醇。
盲目信任自然界杂菌而导致甲醇中毒失明的案例，在21世纪初非常常见。
现代化的酒类生产，是会用到科技驯服的酵母，尽可能的避免杂菌的污染。
这也就是生物制取的危险之处了。只要少量的杂菌混入菌种，就有可能造成最终产物不可用。
所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便是。
而yawill制取法的强大之处就在这里。约格莫夫放大了“微生物遗传基因水平移动”的特性。经过yawill法处理的微生物会更加积极的释放遗传物质。包裹这些遗传物质的质粒可以很容易的通过绝大部分细菌界、真菌界的地球原生微生物的细胞膜。而改造过后的酵母菌细胞膜、核膜都会拒绝地球原生生物的质粒。这会形成一种单向的遗传信息输送。
吸收这这质粒的杂菌，要么会老老实实的代谢出还丹酶，那么就会因为生命地层系统出现bug而崩溃、死去。
这个制取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但问题就在于，“地球原生的微生物”。
看这个生物圈的样子，向山觉得，空气中有“非地球原生微生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具体来说，就是被约格莫夫的技术所改造过的细菌。
不过，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向山就觉得异常的讽刺。
yawill制取法，本身就是为了降低医药生产的成本，为了让穷人也能用得起专业的药物，所以才设计成了“无惧大部分杂菌”的特性。这可是约格莫夫亲手所做的。而他若是为了让侠客无法利用yawill制取法获得还丹酶，而在空气中散布可以破坏yawill制取法的杂菌……
约格莫夫确实会办到。
这也是向山为什么会希望能有小白鼠的原因。或者恒河猴也行。那些可爱的小生物最适合帮助人类发展医学、验证技术。
不过，这一点风险，也不影响向山使用这一支还丹酶的药剂了。
他现在是必须用的状态。
逐渐恢复的意识、逐渐复苏的记忆，带着内功水涨船高。他可以调用更多的大脑组织参与同计算机的交互工作中来。一个高深的内功技巧会刺激整个索绪尔神域的参与。
而那众多的细微损伤，以及随之而来的部分脑组织异常放电，已经开始严重影响向山的日常活动。
还丹酶可以让受损的脑神经还原，甚至重新分化。而他大脑异常的增生现象，也保证了缺失的神经可以重新恢复。
只要这针下去，就可以开始重新整理内功。
而唯一让向山有些犹豫的在于……
还丹酶无论如何都会影响已有记忆的。
松岛宏为何不愿意修炼内功呢？因为他舍不得这已经登峰造极的外功。那是他一生所成就的东西。还丹酶的效用，会让记忆还有已经掌握的技能都变得模糊。
而到了松岛宏那个高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一次将外功练到这种程度。
向山也是同理。
无论内外，他自身的功力已经足够强大了，脑子里的技术资料也是非常完善的。
而这些东西一旦失去了，也很难在挽回。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向山被尤基挖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那一双高精度的义眼，以及脑海之中大量的知识。
而现在，陶恩海半是出于防备，半是出于保护，将那一双义眼拿走了。
与他过去相连的，就只剩下这些碎片化的、尚不明确的记忆。
如果说人的记忆是图书馆，那么向山的这座图书馆，就是书籍被外敌劫掠走了一部分，有遭到地震，所有书架都倒了，剩下的书籍散落一地。
虽然说那些已经被劫走的书籍难以追回，那些散落的书籍无法阅读，但若是持续的整理，向山总有一天可以将散乱的记忆理清，并弄明白丢了哪些书。
而注射还丹酶，则相当于将这些旧书卖了，获取资金重建图书馆。
而在这个过程中，哪些“书”会不可逆转的流失，就是很难预料的了。
向山只有这些记忆了。只有这些记忆是明确属于他的。
失去这些记忆……
“我也不是非要证明自己就是‘武祖向山’。”向山捧着自己的头盖骨，低声呢喃：“向山又是什么好东西呢？是不是？都输了这么多次……”
“若是武神不再诞生，说不定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只是……
那毕竟是自己的记忆。
向山不怕死的。如果人格覆面在相同的情景下会做出相同或相似的决策，那么“向山”已经为了大义牺牲十一次了。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记忆。
向山花了很多时间，尽可能的将自己已经整理好的记忆转移出来。可他现在手上的硬盘都太次了，输入、输出的设备也很差。他不能像当年的武祖向山那样，将大部分记忆寄托在量子硬盘上。
一针下去，必然是有风险的。
哪怕他事前将还丹酶稀释了许多倍。
向山这些日子花了许多一些时间指导尤基，将他的基础摸清，也指定了更为细致的教学方案。他将这些方案全都记录在文档里，好好存储，甚至改成只读状态。
他会怕自己因为还丹酶的副作用而淡忘了尤基的事情。如果缺乏“救命之恩”以及同生共死的经历，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尽心尽力的教育这个弟子。
但尤基可以这样处理，过去的那些朋友呢……
向山眼底再一次浮现出祝心雨的形象。
“抱歉，心雨。”向山对自己说道：“我才刚刚想起来呢。”
他坐在注射器的面前。
“朋友们，我向你们致意。”向山低声说道：“希望我不会忘记得太离谱……”
这种感觉，就好像回到了40年代末一样。
也只有在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自己曾经参与过类似的“无备份注射还丹酶”的实验。
毕竟那个时候记忆存储的技术还不是很成熟。他与约格莫夫等学者通过还丹酶让思维能力更进一步之后，才开发出了记忆存储的相关技术。
“对的，不过是曾经做过的事情。”向山操纵机械臂压下。在机械臂的探测装置里，自己的大脑越来越近。
向山锁死了自己上半身大半的活动机能，还好基准人根本不会呼吸，不然的话自己一定会紧张得呼吸急促的。
微小的针头穿过电子元件，刺破了脑机屏障。
明明大脑不存在触觉，但是向山却感受到了些许刺痛。
“无需恐惧。”向山再次说道。
溶解了还丹酶的药液大概确实进入了脑组织吧。向山没有感觉。机械臂已经收回了。
向山又操控机械臂，将针头压向另一个病灶。
如此反复数次，一个单位的还丹酶用完。
向山没有跳过特殊的感觉。使用还丹酶的唯一感觉就是“遗忘”。而“遗忘”是不会产生任何特殊的感觉的。
他在脑海中飞快的回忆自己已经想起的过去。
东南亚、罗摩项目、约格莫夫、联合国大学、超人类主义股份哟西按公司、诺贝尔奖、员工、陶恩海……
更多……更多……更多……
但走马灯最终定格了。
——我们是盗取天火之人。
身着刺客兜帽的向山如此说道。
——我们来创造一种新的技术吧。把开放获取、去中心化生产结合起来，做出任何人拿起来就可以使用的东西。
穿着黑色衣服的向山如此说道。
这些记忆……
这些记忆都可以以后再说啊。向山，你要记得你在干什么。
向山重新盘膝做起。这个接近“五心向天”的姿势其实没有什么实际的原理，毕竟赛博的机械身躯，既没有经脉，也没有脉轮。但是，向山的文化背景，却让他可以不假思索的接受“这种姿势下人容易心静”的说法，所以他这样做就真的容易心静。
向山拿出了一个硬盘。
那是他醒来后剿灭第一个绿林大寨“z组织”时获得的战利品——小毒虫的那一门内功。
小毒虫是通过磁芯织物获得一条磁力链，然后利用磁力链下载的功法。这一门功法有可能是某个大能在跑出来进行实验的。向山记忆并没有完全复原，他尚且无法判断这一门功法的真正威能。
但是这却是他手中唯一一门“现代”的内功了。
至少对于他这个二百年前的故人来说，会有相当的启发作用。
第六十二章 雷法与反雷达战术
向山宣布闭关的时候，尤基和原闻人接着在为下一次出行做准备。
原闻人最近并没有短期的目标。而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前辈水平又高，又愿意花费精力教人，所以她打算最近一段时间就跟着这位老前辈了。
而老前辈的下一个目标是前往南方。一般来说，侠客在新大陆往南走，最终的目的地也就两个——悖论城以及本届的残奥会。
如果老前辈的目标真的是这两处地方，那么身为一个侠客，原闻人觉得自己也应该出一份力。
而尤基则正盯着3d打印机。
在有了一枚同位素电池提供稳定的能源之后，这一台缴获自z组织的3d打印机终于可以连续工作了。有些时候，尤基他们也会启动车内的其他设备。那个时候，电池供电就有些跟不上。但在这个时间段里，尤基他们就会选择暂时关闭3d打印机，让设备冷却，避免过度运转而损坏。
此时此刻，这些3d打印机正在快速的重复作业。它们在底盘上喷上一层金属粉末，然后激光、磁场与超声波立刻跟上，前者加热，后者干涉晶体的生长。待这一层快速冷却之后，机器又会喷上第二层金属粉末，如此重复，十几秒的时间，就有一批不同型号的金属零件出炉。
一批完成之后，3d打印机的内部磁场就会改变，将这些零件集中起来，从特定出口送出这充满了保护性气体的舱室。
在舱口，早有其他机械臂在等待。它们会将零件快速分类，然后进行初步的组装。
这些机械臂也是3d打印机制作的。
21世纪初的向山之所以认为3d打印技术很有可能改变整个工业界的局面，便是因为只要有设计图，一台成熟的3d打印机就可以生产几乎所有类型的器具。而只要手动组装出了第一台组装用的机器，生产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进行。
而设计图只是信息。如果不考虑知识产权的话，下载一张设计图，只涉及到若干个电子的转移——这只需要很少一点能量。
向山也不记得自己是否实现了自己青年时代的理想，但是现在，他确实有一脑子的设计图。
3d打印机现在生产的这些零件的尺寸都很小，组合起来之后，也只是一些大概两三厘米大小的东西。
“这样小的东西，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战斗啊……”尤基低声自言自语。
“嗯？”原闻人看了一眼：“啊，微型虫。这是迷惑敌人的手段啊……”
尤基一愣：“没人会把这些小机器人作为目标吧？就算是携带高爆炸弹，他们也很难伤到人才对。”
他不知道什么是“虫子”。他打小就没见过虫子，所以只说“小机器人”。
尤基跟着向山转战数回，虽然真正的生死大战，向山从来不让他上前线，但是他也数次目睹了向山与绿林的战斗。另外，向山也会给他一些战斗的录像回放。
他对炸药的威力也有个大概的理解。除了师父说过的“核弹”之外，很少有炸药可以在这个尺寸下爆发出伤害完全义体化武者的能量。而官府为了防止侠客获取到放射性元素，也是很少使用核弹，更不会将微型核武器装备到无人机上。
在尤基想来，可以吸引敌人火力的东西，大多应该是直径一米左右的无人机那样明显有威胁的目标。
原闻人笑了笑：“那纸飞机看上去有威胁性吗。”
原闻人没有实际看过向山使用纸飞机，但向山分享一些作战经验的时候她也在场，所以原闻人知道“老前辈”擅长纸飞机。另外，纸飞机战法也是传说中武祖创造的刺杀之道。她自然这么举例的。
尤基陷入深思：“纸飞机是让雷达误判……这个东西也是同样的功能？”
利用金属箔来干扰雷达，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战术了。
早在二战时期，联合王国对阵第三帝国的时候，联合王国就会让飞机抛洒大量的金属箔，形成对雷达的干扰。
而更加现代化的空战之中，飞行员们会依靠填充了镁粉、硝化棉、聚四氟乙烯和铝箔片的红外干扰弹来摆脱对方导弹的锁定。
而“纸飞机”本质上就是让金属箔滞空更久，移动更快的手段。这是为了让金属箔战法更加适应现代化的赛博武术。
而在纸飞机上挂载龙勃透镜、红外线发射装置，也是这种战术的外延。
“实际上，纸飞机也只能算是一种‘权宜之计’。”原闻人叹道：“这东西性能比不上更加先进的干扰手段，只是胜在简便与廉价。它也只能干扰雷达这种主动探测的仪器，所以只能在视觉很难发挥作用的场合的手段。”
尤基道：“比如铁华……”
原闻人扶额：“确实，比如铁华……但我想说一句，铁华不是高级烟雾弹啊。这东西用在干扰视觉的场合不是特别多。”
尤基大惊失色。
因为他觉得自己师父好像一直在用这玩意当烟雾弹。
原闻人听了尤基的疑惑，沉默了片刻。
“大概是因为，你们还没有去袭击过真正戒备森严的基地吧……有地基雷达的那种。”原闻人说道：“如果仅仅铁华和金属箔的话，近距离下，雷达不是不可以用极大的功率将之硬生生烧穿。别怀疑，那些鹰犬可不缺能源，也不会爱惜资源。”
尤基觉得自己建立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这个……原来不是这么用的吗？”
“前辈确实很喜欢这么用……但实际上……”原闻人思考了一下：“更常用的场合是折射激光、破坏电子元件以及抵御电磁脉冲来着。遮蔽通讯与干扰视觉都是较为次要的功能了。”
说道这里，原闻人突然也意识到有点不对。
铁华弥漫开去的话，除开会影响敌方通讯，也会影响到自己内功的发挥，会封住目击一类在战斗中骇入的手段。
所以内功不怎么强的侠客，倒是会用这一手来弥补短板。
而在地球上的侠客也确实很少对官府的目标进行目击之术，因为阿耆尼王常年呆在地月系，如若骇入目标有向阿耆尼王求救的权限，那么侠客几乎一定会被这位内功强者隔空反杀。
但是，老前辈用得也太少了一点。他习惯性的洒铁华，就意味着在这位的习惯里，“搏杀中施展内功”不属于“常用偏好”。
可老前辈的内功水准明明很高。就他讲述的那些内容来看，真的高得没边了——至少原闻人是这么看的。
——所以老前辈以前到底在和什么样的敌人作战？
原闻人不禁想到。
“……原姐？”尤基呼唤道。
“啊？”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尤基道：“你说，这些玩意也是用来做干扰的？”
原闻人点了点头。她看着那些半成品的机械昆虫，道：“小弟你也知道吧，有不少侠客会在体内安装雷达。虽然在近距离地面战时因为雷达波会被地面背景反射产生杂波，但是当武者腾空或者相对地面高速移动时，如果身体没有专门进行隐身处理的话，还是很容易被雷达锁定的。而且有优秀目标过滤算法支持的武者，也完全可以从地面回波中挑出可疑的目标进行识别和跟踪。”
尤基点了点头：“师父讲过一点，不过没有深入。”
“嗯，前辈大约是希望你能从头开始，先掌握理论基础，再循序渐进，在武学修炼上少走弯路。”原闻人点了点头：“你现阶段多半用不上这些知识，不过讲讲倒也无妨。”
说到这里，原闻人有些羡慕。
她的师父在很早的时候就死于官府的一次突袭行动。师父为了让她混入人群，不惜自身暴露。从那之后，原闻人就只能对着师父留下的教材与网上资料自行摸索。
这其实不是容易的事情。在二十一世纪初，一个人可以在网络上找到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教材，但是很少有人可以靠自己就学习这些。人的思维是后天构建的，还是需要教师来指导他对教材内的知识形成总体性认识。
为此，原闻人也走了许多弯路。她内功现在也是略弱于崔骸这位红石门内尚未出师的少年侠客。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很希望更够跟老前辈多学习一段时间。
收起这些情绪，原闻人继续说道：“因此，很多武者——特别是义体水平足以支持高强度战斗的那些，往往都会在体内安装雷达告警装置，用来及时发现照射到自己身上的雷达波。有些时候，甚至使用雷达的一方都还没发现目标，被照射的一方就已经根据雷达波的信号特征反过来获取照射者的方位信息了。”
“就像小时候摸黑玩抓人游戏，先控制不住发光的反而是最早暴露的。是这个意思吧？”尤基说完，突然意识到那些生活和记忆已经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对对对，尤师弟你的理解很快嘛。”原闻人没有看出尤基的情绪波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此，我们这些远程武者之间的对决，虽然经常看起来只是‘我开枪了，敌人倒了’，或者“双方都开枪了，一个中了一个没中”这样很简单的结果，但实际上，在双方开枪之前，早就围绕着雷达侦测和反侦测斗了不知道多少法了。”
就有点像古老时代的侠客故事，两个大侠对决，往往会对峙极长时间，然后突然结束心灵层面的暗斗，一剑分出胜负。
第六十三章 课外兴趣班
在古老的时代，赛博武术还没有诞生。在那个时候，世界上就只存在“以现在来看很没用的武术”、“现在算武术但那个时候还不算武术的武术”以及“虚构的武术”。
而以“虚构的武术”为根基编写的武侠故事当中，就经常出现这样的画面：两名大侠相对而坐，或是静立不动，或是表面随意交谈。与此同时，在他们自己想象的视角中，两人之间已经是一片刀光剑影。
而这心灵层面暗斗的结果，要么是一方一招秒杀另一方，要么是较弱的一方主动退让一步，避免糟糕的局面真的出现。
虽然这故事是虚构的，但是它在某种层面上遵循了现实的逻辑。
热武器的对决与冷兵器的对决有所不同。热兵器依靠化学能或者其他形式的能量瞬间释放提供战斗。这种形式释放的能量，是冷兵器难以企及的。除了声子刀这种特殊的技术结晶之外，冷兵器提供的破坏力多半低于热兵器。
所以，热兵器的对决，更有可能“一击决胜负”，凶险之处，更是要超过冷兵器对决。
就算满改造率的赛博人，充其量也只能多扛几枪而已。被打中关键的传动部位，赛博武者一样会失去行动能力，在接下来的对决之中束手束脚。
只不过，开枪基本会暴露自己。
不仅如此，主动侦查的手段，也有极大的可能被对方反向锁定。
“在开枪之前，枪炮道的武者就会经历许多轮复杂的侦查博弈。”原闻人继续说道：“不尤其是侦查层面。比如说，针对雷达告警装置的判断力，有些武者就会专门把自己雷达的信号进行伪装，从而让对方误判自己距离和扫描模式。还有的武者在多人合作时，会分别携带雷达的发射器与接收器。又或者干脆把雷达装在无人机上，再通过数据链来进行不暴露自身位置的打击——只不过前者更多见与官府鹰犬的围剿之中了。”
尤基稍稍颤抖了一下。他其实更在意后者。原闻人的描述，让他想起了自己见识到的第一个枪炮高手，“连环导弹”格利亚德。
但他很快就从这点情绪了挣脱出来。不要怕——他如此告诫自己。
我已经是一个侠客了。为了让世间再无这般事发生，不要别扭，要吸收这些知识……
原闻人道：“这也就是这些机械虫的作用了。”
尤基道：“这些小机器人……机械虫，是侦查用无人机？”
他感觉不大对。格利亚德使用的无人机虽然不大，但起码也可以顶上一百只小虫了。
“对，这么大的虫子，能携带的电源很有限，发射功率就更低了。如果没有第三方的中转，那基本上没法建立数据链。”原闻人很遗憾的说道：“听说官府那边有造价极高的机械虫，可以突破这种限制，但我也没有实际见过。”
“就我们现在的条件，这些机械虫就是用作迷惑的。”
“迷惑？”
原闻人点了点头：“既然反侦察的技术已经成体系了，那么自然有反其道而行之的体系。也就是故意向一名武者发射雷达波，让他产生‘我被锁定了’的紧张感。”
尤基挠了挠头：“那如果锁定不了呢？师父之前说他写的寻路算法好像不怎么样，这些机械虫的技能也很受限制吧？真的可以跟上高速移动的武者吗？”
原闻人笑了：“这就是精髓所在了，小弟。如果是在‘反侦察’还没有成熟……不对，是赛博武术还没有成熟的时代，转瞬之间出现的雷达波，只会让武者觉得‘是不是广域雷达波束扫描过去了’，而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想法。除非是感觉到很窄的一束雷达波连续扫射，不然的话，武者是不会认为自己被发现了的。”
一般意义上的军事雷达是可以拥有“扫描模式”与“跟踪模式”两种工作状态的。扫描模式下，雷达会发射一道很宽的波束，以固定的频率在较大范围内来回扫射。而跟踪模式的雷达则会使用很窄的雷达波束，对着之前怀疑有可疑单位的目标区域进行连续扫射。
原闻人继续道：“但是，赛博武术高度发展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武道算法高速发展，日新月异。只是一瞬间的雷达扫描，就有可能回传有效信息，辅助武者进行判断。对于战斗中精神高度紧张、或者一些一直疑心病就很重的武者，一束看似微弱的雷达波，都能让他们产生‘这是高手故意伪装之后在试图锁定我’的执念。”
“据说老一辈的侠客里，有人提议管这个叫‘杀气’。但是更多的人认为这个称呼意义不明，而且容易混淆‘雷达波’这个概念，所以没有流传下来。”
尤基挠了挠头：“什么叫‘杀气’啊？”
他觉得这个概念真的很意义不明。
原闻人沉吟片刻：“嗯，据说是一种文化上的概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知道，有些时候，越是老江湖，越容易被这一招干扰。哪怕是近身搏杀的状况下，这一招也有作用。据说，如果窥得对面武道算法的规律，然后让这些机械虫儿以特定角度发射雷达波，就能让对手感觉‘有一个枪炮高手盯着我的破绽’。就算他理智上知道这是对手故布**阵，本能也无法无视。”
实际上，这个效果远不止原闻人自己说的这样。原闻人是枪炮道高手，近身搏杀稍弱。所以她不知道，在一些高手的手中，这些机械虫结成的**阵，可以让敌人觉得自己上下左右都是攻击。
毕竟，就算是向山这样的近身武者，身上也有测距与测速的激光发射仪。
原闻人机械工程学不怎么好，所以搞不出来足够微小的机械虫。她只能事先布置一些可以简单易懂的发射器。这会让她没法根据敌人的动态随意调整，偶尔错过一些特别好的时机罢了。但就算如此，原闻人自己也曾经在旧大路不止一次用这种战法以弱胜强，完成了绝境反杀。
“所以说，如果下次师父被高手缠上了……我就可以扛一个功率比较高的雷达，远远地照过去。一来给原姐指示目标，二来就算锁定不了对面的高手，也能恶心他一下让他分分神，给师父创造点机会。这甚至还可以起到迷惑效果，‘刚才那些微弱的信号来自于机械虫，那现在这个强力的总应该是狙击手了吧’，这样！”尤基突然福至心灵，看着原闻人。
原闻人点了点头：“也是一个法子。但我刚才也跟你说过了吧？远程枪炮对决虽然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生死同样只在一线，并不比近身搏杀安全。”
尤基却锌粉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垃圾堆里搜罗点材料攒一个雷达试试，“只要我身法够好，躲藏的技术更高……不过这么好的战术，为什么师父从来没教过我呢？”
“前辈多半是担心你的安全吧？”原闻人理所当然的说道。
两人都，不知道，实际上，这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向山忘了。
向山从复苏道现在，对付过的枪炮高手，数来数去还真就是格利亚德。而格利亚德还为了追求远程枪炮对进程搏击那“最优势的一百米”，所以没有进行远程枪炮对决惯有的侦查与反侦察博弈。
向山真的缺乏想起这件事的契机。
而现在，在陶恩海记忆的帮助之下，他确实想起更多的东西了。
“如果我身法更好的话……”尤基更是激动。
原闻人见他如此，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她道：“那起码也得等你更擅长身法与隐匿之后……”
尤基道：“还请原师姐教我！”
原闻人挠了挠头：“前辈也给你安排了课业吧？”
尤基道：“不要紧的！平时学习的时候，我总是主动向师父问问题的——啊，这几天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不算啊。总之，师父给的课题我肯定不会落下的！我还想多学一点！”
原闻人思考片刻：“那可以。准备一下吧，明天我可以带你稍稍体验一下，关于‘枪炮’的对抗训练……但你得保证，前辈给你布置的课业不会落下。”
尤基大喜：“是！”
次日，换了一具义体的原闻人与尤基进入城市内部，转过几处街道，来到了一家武馆面前。
尤基面色古怪：“武馆？”
原闻人点了点头：“虽然武馆的明星学院内有很多官府鹰犬，但侠客并不排斥到武馆来习武来着。”
“为什么啊……”尤基将嗓音压得极低：“我还以为咱们的武功比他们更好……”
“纯以技艺而论，武馆之中也有高人。”原闻人道：“他们不用修炼内功，不用学习如何躲避官府视线，不需要为自己生产武器与义体。这些人将所有时间都凝聚到了武学上，外功水平确实超乎技了。”
“而他们敌不过大侠，要么是内功碾压，要么是义体性能碾压——他们也只能用比赛义体来着。”
尤基感觉自己世界观再次受到挑战。
“而且，真要论一门武功的入门教学，没有人比武馆更专业了。”
第六十四章 踢馆
在大众的刻板印象当中，一位了不得的知识分子、高级技术人员或者科学家往往就是好的老师，可以教出了不得的弟子。
不得不说，这印象实在是有些离谱。
因为“教育”本身就是一门学问。
理解那些初学者的心里、知晓一个知识模型如何从无到有的构建出来……这些技能本身也是需要专门的学习与研究的。
很多天才都当不好教师。历史上不乏这样的记录。那些天才科学家授课的时候，往往会因为“啊这里到这里非常清晰明白吧”、“既然很简单我就不讲了”、“我觉得懂的都懂”之类的因素，跳过大量的知识点——你还不能说他没尽心尽力的教，因为他自己学习的时候就是这么学的。他只是希望学生可以复刻自己做到过的事情。
为什么现代化的教育可以碾压传统的作坊式教学呢？
因为现代化的教师，都是经过专门的培训，能够理解学生的心理问题，知道如何从无到有构建知识体系的。这是他们的专业技能。这些专职的教师，就负责培养不具备教师素养的人的孩子——这就是人类的分工合作。
所以，“武馆比一般的侠客更适合指导人武学入门”，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了。
就算一个武馆武师再不会教学生，他也势必要在一大票学员面前反复演练、讲述入门武学的博弈之道。而以基准人的寿命来看，这个过程可以持续一两百年。这一两百年中，武馆始终会收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入门学员，所以他会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
而武馆与武馆之间也有友谊赛。这种比赛会派遣入门时间固定的新弟子上去，以此来演示武馆的教学效果。江湖门派受限于规模与人数，不可能频繁举行这样的活动。而在这个过程中，武馆的武师也能清晰的观察自己的教学效果，如此砥砺。
等成为“师范”、“教头”、“总教官”的时候，他也自然会晓得怎么教弟子。
尽管武馆的明星学员内多出鹰犬，且武馆武者的最高追求——参加残奥会，与官府有密切联系，但这并不意味现存的武馆全都敌视侠客。
这更不意味着侠客上门求学的时候，武馆的人会向庇护者举报。
这也是很简单的道理。你朝着庇护者举报了侠客，侠客势必会留下情报的。这城里的网络信号可是很不错的。若是侠客真的因为武馆人的举报而遇害，其他侠客多会来找回场子。
赛博武功本质是刺杀术。
就算庇护者会对举报人提供有限的保护，就算武馆人自己也是武学大师，有一定的反抗能力……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是以，看着有点像江湖人的家伙上门求学的时候，武馆人也只是将之视作“普通学员”。
原闻人就混过好几家武馆，分别学了冷兵器、拳脚、狙击、枪斗术。
尤基再次感受到世界观的挑战：“为什么师父不跟我说这个……”
——莫非又忘了？
但这纯粹是尤基自己没想明白罢了。
武祖向山向世人传授赛博武学，要世人拿起刀枪、反抗暴政的时候，武馆这一套生态可还没出现呢。
最流行的武祖拳武馆，那也是第三武神之后的事情了。
向山真的不知道侠客还会去武馆学武功。
纯粹就是没想到，这不代表他看不起武馆人。
在见识过松岛宏那一身功夫与一点坚持之后，他就没有这类想法了。
原闻人带着尤基走了进去。这家武馆的大门口有一扇屏风一样的显示屏，在循环播放该武馆明星学员的对战片段。门口还有一个手提旧式步枪的半改造率武者。他额头上方是金属的，但脸还是肉脸。尤基看出他表情很是紧张，就这样死死盯着原闻人与自己。
——他看出我江湖人的身份了？
尤基背脊发紧，僵硬的扯这原闻人的小臂。
原闻人现在已经脱下了惯用的低重心狙击枪手义体，换上了较为高挑的轻型义体，全部的武器也只有两把火药推动的旧式手枪，也是临时打印出来的，还刻意做旧过。就这手枪，可能还不如绿林喽啰手里的家伙。
——如果被包围了……杀不出去吧？
尤基甚至开始想象自己对原闻人大喊“别管我，你一个人快逃”的场景。
但原闻人并没有觉得不妥。
武馆武者中，大半都是没有满改造率的。满改造率的义体人，就算武功只是入门，也能在绿林那边都可以混个小队长当当。在武馆的生态之中，除了可以打进地区比赛的中坚学员之外，大多数人都没钱将改造率拉满的。
而改造率拉满之后，学员往往会和武馆签下一些协定，在打出如何如何的成绩之前不能退出武馆。
如果武馆人看到一个陌生的满改造率武者进门，那明面上大概就是两种情况。
要么是一个“毕业”单飞的竞赛武者，想要从零开始学习一门新的武学。这种武者最终归宿要么是在擂台上被人打残打死，要么就是功成名就自己再开一家武馆。老牌武馆还是蛮欢迎这种可以带来收益的学员的。
除此之外，那就是来踢馆的。
当然，还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情况，就是“改头换面的江湖人来学艺”。
但对于门卫来说，江湖人这种“传说中的暴徒”，也不比踢馆者好对付多少。
原女侠带着尤基，绕过那广告屏风，进入武馆内部。
由于这是一家枪炮道的道场，所以进门的第一个的设施，就是一个靶场。使用的是无子弹、用压缩空气模拟后坐力的的红外信号发射枪配红外信号感应靶。
这样子的话，就算教师要展示什么复杂的枪斗术，也不怕会误伤低改造率的学员。
但奇怪的是，现在没有人在练枪。一大票武者正汇聚在靶场中央。原闻人瞬间就判断出，那些武者里有好几个都不是这个道场的。他们的义体明显不是枪炮对决使用的。
——怕不是真有人来踢馆？
原闻人这么想着，但脚下的功夫没有耽误。她拖着尤基，朝那一群人走去，并高声喊道：“这道场在哪报名？我有个弟弟要学枪炮功夫。”
那一群武者微微骚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一名身形高挑的人走了出来。哲明武者身上披着某种人造纤维织成的宽松袍子，头上固定着一个柔性屏幕。那个柔性屏幕如同薄纱一般，从他头顶覆盖下来，一直垂道胸口。这柔性屏幕上，是一张人脸，一个三尺长须的老年白人男性。
——三十年前的流行款。这个家伙应该是那个时候成为武馆高层，可以个性化定制义体的。这个岁数在武馆人里面算是比较年轻的。
——这张脸是一个名为“伊恩·麦克莱恩”的公共素材，应该是旧世代留下的，多见于刀剑类武馆的教习。可能有一定的近身战偏好？
原闻人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些情报。她对着这位拱拱手，道：“老师傅，你好啊。”
那名教习上下打量了原闻人一番，没敢假定性别，拱了拱手道：“老夫是磁线流枪炮道场的大师范，罗伯特·rg·山田，敢为怎么称呼？”
“我姓闻人，叫我‘闻人女士’就好了。”原闻人推了推尤基：“这个是我的弟弟，您叫他小g就好了。我打算让他来这里上一个短期的速成班，时间大概在七天左右。请不要推销课程套餐，谢谢。”
原闻人是知道这个武馆生态的。
山田大师范上下打量了尤基两眼。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低改造率义体人，手脚长度和身体都有几分不协调，应该是在仓促之间拼出的身体。
他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们武馆现在不大方便，不如客人您改天再来？或者出去，转两条街，去绚烂流的枪炮道场那边，他们那边也是一样的。”
——怕真的有人踢馆？
原闻人立刻反应过来。正常情况下，武馆是不会将收入来源往外推的。更何况这个“收入来源”背后还站着一个起码是满改造率的武者。原闻人点了点头，道：“我大概了解了。小弟，我们走吧……”
说着，原闻人就拉着尤基，往门外走去。
但是就在这时，原闻人听到了轮胎轰鸣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好！
原闻人瞬间反应过来。她立刻压低身体，同时双手伸出，抓住尤基左腿左臂，将尤基向一旁抛去。
考虑到尤基没有满改造率，所以她还需要顾及动作带来的最大加速度。
那个轮胎声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她只得将尤基从冲击正面抛离。
只听得轰的一声，那播放广告的显示屏立刻破碎。原闻人双手松开尤基，用手臂拍掉扑面而来的碎片。
在飞舞的碎片之中，一个灰黑色的身影冲了进来。
原闻人刚要呵斥出生。
但就在这一瞬间，就在这一秒，一个内置轮胎的腿就向她头部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