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科学的权威
让娜微微偏过头去，看向一旁背着手的向山：【你怎么了？不想揍这个家伙吗？】
【他都这样了，为什么不顺着他呢。】瘤向山的幻影耸了耸肩，【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你刚才明明很想揍的。】
【揍这个可怜的玩意儿也没什么意义。】瘤向山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很是平静：【况且他这次也算是有几分歪理。我可以破坏一般信众的‘天国’，但人类总得依靠点什么虚构概念，来对抗生命的虚无。这份需求没有消失——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在与什么对抗。】
只要这份需求在，人就杀不死“神”。被杀死的不过是“神”的一个名字而已。它尽可以用不同的名字出现。。
“它”甚至可以披上向山的武装。
李哲源发现让娜没有反应，渐渐放开了。他继续说道：“这个家伙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已经是站在时代巅峰、可以决定世界命运的强大怪物——他的脑海之中，怕不是存在一种幻觉，觉得‘国家’、‘社会’、‘大众’之类的概念，是无所不能的玩意……”
“嘭”的一声，一枚子弹擦着李哲源的脑袋过去了，在飞船内部打出一个坑来。
“啊。”阿斯嘉道：“这下我们没有备用电源了……这个应该是在紧急状态下展开太阳能电池板的吧？”
让娜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不是我。是向山。”
瘤向山的幻影转过身，瞪大眼睛：【喂喂喂……这种事情别赖到我头上……】
【你不是觉得有些不满吗？】让娜道。
【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有几分歪理。我深信，每一个人都是沉睡的强者，是未觉悟的佛陀，是潜在的圣人。我与他们并无二致。他们有的愚蠢与狭隘，在我身上一样存在。只不过我是旧时代末尾稀少的幸运儿。我获得了足够的教育资源，所以我有所觉悟。我同样希望这份自觉自为，可以出现在所有人身上……】向山道：【我但确实没有对历史的轨迹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我也过度小瞧了那一次技术革命的力量。】
那是超越以往任何一次技术革命的技术革命，是人类本质的飞跃与提升。
那条线之后，“人类”就成为了“行星环境”中绝对主导的力量。
阿斯嘉则看向李哲源：“那说说万机之父啊。让娜脑子里那位不乐意听武祖的评价了，那说说万机之父。”
“也是个白痴。”李哲源惊魂未定，但还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二百年之前就彻底疯了的一个人。为了否定向山，所以将向山大部分的想法都一概否认掉。他对世界的认知甚至还不如向山……”
“他想要做什么？他想要摧毁一切文化一切信仰，甚至改写人类基因中的本能，只留下‘科学’。但是啊……”
李哲源有一会说不出话来，似乎在回忆什么。
阿斯嘉不满：“说话啊，‘但是’什么？”
“向山曾说过，‘科学’也是一种意识形态。”李哲源语气突然失去了起伏。他说道：“而且，‘科学’还是一种天然就偏向权威的意识形态。”
“或许科学界无数次理论体系、研究范式的更迭，让人觉得这个领域是完全自由且开放的。在十九世纪，这种事情甚至给了人类一种幻觉，即在一个开明的权威系统之中，人类可以通过系统内的规则，来为系统不断的更新，来保证这个系统一直伟大。”
李哲源低语：“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科学上的每一次进步，真的都得到了旧权威的服从与支持吗？”
“‘科学的’与‘正确的’还有‘有用的’，并不是完全重合的三个集合。有些理论，完全符合科学的范式，只需要操弄统计学的伎俩、或无意中调入统计的陷阱，就可以得到令人惊异的结果。它是科学的，但却不是正确的，亦不是有用的。”
“而非科学的理论，却有可能是有用的。临床心理学中大量的精神分析的应用案例，都说明非科学的系统，一样可以是‘有用的’。”
“但是在不知不觉间，‘科学’已经从旧时代的‘神’那里获得了部分神圣的外衣。以至于许多‘有用的’政治主张，一定会宣传自己是‘科学的’或‘基于科学’。”
“‘科学’之中，早就被掺入了旧时代的毒。这一点，约格莫夫不可能没听向山讲过。他唯一想要保留的东西，跟他所否决的东西，恐怕不是那么泾渭分明吧？”
“这样的人，难道还不是白痴吗？”
瘤向山叹了口气：【这家伙，还真是恨我啊……】
【嗯？】
【居然两百年了还没忘记。】瘤向山指了指李哲源：【不容易啊。】
让娜看了看李哲源。
【他曾经也是个战士。】向山道：【但是他自己选择闭上眼睛。可惜了……】
阿斯嘉又问了他什么。这个家伙又复狂态，大声叫道：“没错，不管是约格莫夫还是向山，都是疯子！傻子！我这样的才是正常人！我才是那个正常人！”
让娜道：【我真的很想揍他……你的影响吗？】
【可能有点。现在已经没法分得那么清楚了。】向山道：【而且某种意义上也不算太离谱。你得承认，他这样的人才是多数。如果没有我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也未必会造成多大的灾害……】
——但是这样的人，造成的微小苦难无穷叠加，终归会是造成笼罩一切的黑暗……
这是瘤向山没有想着说出来，但是让娜却感受到的内容。
【一个人终于发现了恐怖的事实——他的神真的存在，却恨着世人。】向山感叹道：【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神，那么祂一定很恨人类。】
【我不明白……还不明白。】
【希望你不需要明白，但是你总归要明白。】
向山如此说着。
这艘飞船在小行星的旁边安静的停留下来。之后的几个月里，这个规则的金属造物，会假装自己是一颗小行星。
然后，它会再次喷出火焰，前往吾珥城。
第六十九章 一所悬命
——这一切……都是噩梦……
时隔多年，向山的皮肤再一次感受到相似的滚烫空气——可能这里更烫一点。
和之前那一次一样，在他面前出现了一群带着蓝色贝雷帽的维和部队。
但这里并不是亚洲的印度尼西亚，而是非洲的谢卢凯米多姆。
四十年代才刚刚开始，人类最辉煌的未来刚刚拉开了一个序幕。对于向山来说，这本应是如同痛饮美酒的美好岁月。
但现实将却尸山血海拍到了他的脸上。
是真正的尸山血海。黄色的土地上，残留着道道黑褐色痕迹。大群的苍蝇，发出了发动机一般的噪音。有很多黑色的东西胡乱的堆叠在一起，如同孩子胡乱堆出来的沙堡。。浓烈的臭味似乎丝丝缕缕的渗入向山最高级别的口罩里。
他差点吐了出来。
很难想象这是二十一世纪。
这居然是二十一世纪。
在世界大战之后，居然……
好像有人将手掌靠在他的背上，轻轻推了一下。
向山这才恍惚的将注意力移开。
祝心雨就站在他身后。女人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色长袖衬衫，头上戴着防晒的纱布。
向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好英嘉没过来啊。她可见不得这种……”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走向联合国维和部队的驻地。
更远的地方，有几个当地的居民，迷惘的朝他这边大量，但是却被荷枪实弹的安全人员狠狠瞪了回去。
有些事情，维和部队不能做，但是私人安保人员却可以做。
真是奇怪。
向山这么想着，看到了黑色与白色装饰起来的地方。似乎有人尽力按照日本习俗布置灵堂，但碍于理解，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空气中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咆哮：“你们这些日本人！就是心理变态！有病！这种扭曲的文化！**！”
一个身穿厚重外套的人逃也似的离开，跌跌撞撞的。他甚至带着兜帽。
约格莫夫。现在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能在非洲穿羽绒服了。
向山想要叫住约格莫夫，但约格莫夫没有理会他。
向山回过头，继续走着。每一步都慢得像是受刑。
——有多可怕啊……
他莫名想笑。
灵堂的一角，一个干瘦的本地小孩正趴在地上，呜呜的哭。他的额角有一道小口子，似乎是刚出现的新伤，血还涓涓流着，流了一小滩。在他的旁边，一个身穿纯黑色衣裳的小女孩昏厥过去。那个男孩脑袋上的口子似乎是被她砸出来的。一个女人紧紧抱着女孩。
——小言叶啊……啧啧，迁怒当地人，不太好……
——去……的……
思维里仿佛被掺入了一些杂音。
那个女人是神原尊的妻子。与向山见过几面。
灵堂的另一面，则是一个以亚裔为主的小团体，外加几名维和部队军人模样的家伙。
为首的一名军官神色憔悴，但还是伸出手：“尊敬的向山先生，您好。”
向山点了点头，本能的应付两具，目光却落向了遗体。透明的瞻仰棺下，一具身躯覆盖着白色织物。那具身躯比一般人要大上一圈，绝对不会认错。裸露在外的半个手掌上，还有几块新伤。
向山的目光却集中在尸体的上半部分。
“头呢……”他迟疑的问道。其他的一切交涉技巧，在这一瞬间忘了个精光。
另外一名双眼布满血丝的欧洲人站起来：“这个，我来解释吧……”
向山盯着他：“这是……为什么啊……”
“这是逝者自己的要求……”这个人似乎是脚软得站不起来了，重新坐了回去：“我们赶到的时候，神原先生刚刚死去……他手里捏着一串卡片……好像是一直挂在腰带上的……他用最后的力气捏住这张卡片……上面写着……”
这个男人突然哽咽了起来。他的肩膀抽动。说不下去了。
“‘如果我死了，请在三十分钟的窗口期内，对我的身体进行妥善处理。’”那个军官模样的男人用一种尽量平和的神态说道：“后面用记号笔写着‘如果没有条件，可以只保存头颅’……”
呜咽的男人说道：“瞻仰棺的冷藏功能达不到科研用的遗体保存水平……我居然真的下手了……天哪……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似乎执行那个离谱的遗嘱，让这名维和部队军医遭受到巨大的精神创伤。
向山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脑子里一片空白。
远离灵堂的地方，大卫弯着腰，似乎在呕吐。
据说维和部队在听说神原遇险，且一起血腥事件正在酝酿的时候，便派遣了部分人员前去救援。神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大概是听到了维和部队前来的动静。
在来之前，他确实与超人协议签署了遗体捐赠的协议，用于英格丽德与约格莫夫那个“人类语言能力来源探明”的研究项目。
好多年之前，他们好像在一起聊过相关的话题。英格丽德那个时候还开了一个不大合适的玩笑。
神原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什么会想起这个？
卡片上用记号笔写的文字，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神原尊为什么不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向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灵堂的。
那几名维和部队成员似乎还有其他事情。他们不过是与同为外国人的神原认识，并且钦佩神原最后做的事情，所以才收殓了这个人的遗体，并联系了超人企业。这个灵堂则是神原尊的助手与学生布置的。维和部队的管理人员现在有很多事要做。他们出现在这里，有相当一部分因素是处于……
超人企业为他们的一些外骨骼类装备提供了技术支持，且很有可能会承包军队伤残人士的医疗服务。
向山站在灵堂外面，看着尸山血海的痕迹，沉默不语。
“向先生……”神原尊的妻子来到他的身后。向山回过头去，女人则深深的鞠躬：“请接收我丈夫最后的心意吧。我……能够理解你们心中的顾虑。但是，这是他生命最后都在想着的事情……这样对你们也很残忍……但是，请千万……千万不要浪费他的这份心意……”
向山想起了约格莫夫说过的话。
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第七十章 反思
之后的记忆暧昧不明。向山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个下午的了。
仿佛“断片”了一样。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向山就在维和部队军营内的一处帐篷里。不是维和部队附近的难民营，而是维和部队营地内部。
好像是老狄走了什么关系，这支维和部队就接到了来自国内的通知，让向山他们这些无关者进入这片营地。
哦，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无关者。军人是伤残比例很高的职业，也是非常有权力的团体。超人企业与很多国家的军队，都有合作项目，以推广基准化改造。。只要向山想的话，他可以在不少国家那里领个“军事顾问”的头衔。
甚至大部分军方高层都明白，除开非常规武器的使用权之外，大部分“军事机密”的重要程度，都没有向山的手里的东西高。
——可笑……
向山这么想着。
——规矩……规矩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们只是假装规矩还在。但是只要一个人手里的牌足够强大，规矩就会主动为它服务……
维和部队之前一直很守规矩，所以神原出事的时候，他们无法以最快的速度驱散难民抵达现场。
但现在，如果再有“叛乱部队”试图冲击这个营地，那么这支维和部队就能够直接用最高规格的火力进行还击了吧。
因为他向山在这里。
或许外面那些人会搬出一些场面话，来解释说这些行为完全合规合法。
但在向山的角度来看，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合规合法”的路子就自动出现在他脚下了。
真是了不起啊。
还有那些他雇佣的安保人员。他们是真的可以做到“击毙任何意图不明的接近者”的。
维和部队不能做的事情，他们可以做。
如果神原之前有雇佣这样一群人，他或许不会死。
“原来这种服务还挺贵……”向山喃喃自语。
这种级别的支出根本不需要他本人同意。他的助力就联系好了。
但是神原呢……
十多年前的时候，神原就在抱怨说这一行的科研经费非常有限。
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额外的经费搬出这个阵仗。
或许神原也有他的考量。他是要通过与当地人交流，来记录当地人语言的。带着这么多荷枪实弹的士兵，恐怕就没法和一些人好好交流了。
但是……
——有什么意义……
——那些即将灭绝的语言……比人的生命更加重要吗……
现在，向山捏着自己的手机。
他稍微费点功夫，就找到了当地几家“安保公司”的资料。有人会为他办妥一切。他只需要在那些公司的网页提交订单，就可以……
声张正义？
维护“杀人偿命”的规则？
只需要动动手指。
他甚至已经做到了最后一步。
太阳已经沉落，黑暗正在笼罩这片大地。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向山的鼻端依旧被那股臭气所缠绕。
杀死神原的人，如果这回没死，那说不定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这个国家没法让所有参与了杀戮的人都付出代价——如果公正的审判每一个凶手，那就是掀起新一轮屠杀。
但是，一想到杀死了神原的人或许会活到很久以后……说不定是四百年以后……说不定是无穷远之后……
想到那当天的几个小鬼，会在四百年后悠悠的说“我们当年陷入过地狱”、“我很后悔”……
向山的内心就仿佛失去了平衡。
动动手指，这份愤恨就会平息。
多好啊……
多好啊……
向山的拇指颤动。
“规矩”真的没有那么可怕。或许日后路会难走一些。但至少现阶段，这种事不可能给向山带来致命打击。
向山的拇指颤动，仿佛有几具尸体挂在上面。
只是区区几个人。
向山突然闭上眼睛，将手机砸在地上。
他对自己低吼：“有什么意义?”
作为一个前联合国官员，还是正儿八经的d1级领导，向山也接受过一些培训。景宏图也深入浅出的告诉过他一些做事、说话要注意的，跟他讲解过联合国的立场。
啊，是啊，过去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民族自决”是上个世纪殖民地解放浪潮所锻造出的武器。“否认自决权或分离权，在实践上就必然是拥护统治民族的特权。”“任何民族的无产阶级只要稍微拥护“本”民族资产阶级的特权，都必然会引起另一民族的无产阶级对它的不信任，都会削弱各民族工人之间的阶级团结，都会把工人拆散而使资产阶级称快。”《给予殖民地国家和人民独立宣言》与《国际法原则宣言》他也了解过。
他从没有怀疑过景宏图跟他说过的这些。
但是……
尸山血海已经强而有力的击垮了他。
“民族”这个概念如果可以被随意捏造，那又凭什么觉得人类可以以“民族”为单位进行“自决”？
对有些团体来说，他们真的配吗？
配吗？
可是啊……可是，如果不承认这一点的话，那么人类又该以什么道理去批判“文明国度”的帝国主义者们对“蛮荒国度”所做的一切呢？
他向山凭什么去决定一群异国人的生死？
向山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因为他有权与力啊。他有资本。
除了不代表一个国家之外，他与帝国主义者区别在哪？
两种不同的“公正”，两种不同的“正义”在向山的大脑中激烈的交战。
向山仿佛虚脱了一般坐在地上。
在这一瞬间，超人企业的掌舵者，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与这个国家的人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他也有可能像这个国家的人一样，将“杀死某些特定的人”视作“正义”。
完全不想承认。
令人作呕的结论。
但是……
大家都是人。这就是人。
向山踩碎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自定义为“铬之心”【e】的向山，看向了代表“狂热”的向山：“那么九啊……你是否拥有这一天的另一部分记忆？约格莫夫在这一天，又想到了什么？”
第七十一章 “反思”
向山身上披着伪装网，就坐在沙滩边缘。
这个地方依旧是接近赤道。如今的向山却终于不再感受到那种入如火宅的滚烫刺痛了。
钢铁的身躯，拥有更加敏锐的温度测量手段，但是向山却是以“视觉”的一部分来感知这信号的。
海风卷过大地，海浪有力的拍打在海岸上。这是一片沙滩，白沙细碎，但整片沙滩不算连贯，许多礁石掺杂在白沙之中，形成了一种异样的美感。
这里或许不足以成为知名的旅游景点，但三百年前，附近应该是有城市的。
现在，这里很安静。
在这里，向山再次一分为三。
“最终基准”轻轻的问道，“反思会也开得差不多了。。来吧九儿，解释一下，那一天，约格莫夫想到了什么。”
向山的“狂热”就坐在“基准”的旁边。这个幻影就好像向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他那个时候常穿的一件黑色运动服，手里抱着不存在的吉他，轻轻弹奏缠绕在记忆深处的音乐旋律。
“基准”的向山没有催促。两个人格覆面实际上是一个主体。“狂热”的思考，就是系统检索与向山自身思索的过程。
过了很久之后，“狂热”才叹了口气，止住弹奏：“其实，约格莫夫貌似也很奇怪，为什么你会扩充管理层，放任明显有各国政府背景的角色进入企业……”
“我们是凡人啊。”“最终基准”是这么说的，“与那些屠杀同胞的人一样，在特定的条件下，我们一样会将‘杀死特定的人’视作正义。只不过, 我们幸运的生活在更现代化的地区，我们内心的那个‘条件’更难碰触。而出生在那个国家的人, 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条件……如果将我放在那个境遇之中, 我未必会比他们善良。”
“我原本就有毁灭超人企业的计划……在任务完成之后, 超人企业就会被各个国家以‘反垄断’为理由肢解。我原本就是这么期待的。而那个瞬间之后，我就坚定了决心。”
“那么从结果来看, 你，我们，在那一步做对了吗？”
“不完全对。”
“那就是错了。”“狂热”点了点头, “约格莫夫这么想，也不是全无道理。”
说着，他对着海洋拨了几下琴弦。
“那个时候啊……”“最终基准”摇头，“二十几岁的我, 三十几岁的我，和四十岁之后的我，心境就不同吧。二十岁几岁的我，觉得新冷战已经开启、热战只有一步之遥，世界需要新一轮的革命，作为技术人员, 我能为世界献上的，只有技术革命。”
“旧的旗帜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褪色……”“犯罪”出现在两人的身后，“一面旗帜，输掉一次, 就会褪色一些。甚至连二十几岁的我都不觉得残破的旗可以汇聚什么人心了。而保守的力量是那样强大。三几年的时候，我们是怎么说的来着？‘潜入他们当中，偷窃他们的财产’……”
“既然市场已经化为了神，那么就成为市场的主宰者，来汇集人类的力量吧。用这份力量，作为开始新时代的钥匙——倒不如说，资本与国家是那样强大。不拼尽全力收集点滴资源, 我们又怎么击败它？”
“最终基准”笑了出来, “三百年后回头再看……呵呵……”
“披上一身画皮, 为装作新生的资本家, ‘新的旧秩序’的缔造者……”“狂热”也笑了：“演得太像，就成真的了。想要的越来越多……首先在公司里废止学徒式的科研组织形式, 寻找更加自由、更加先进的组织形式，然后逐步推动, 影响到整个学术界, 再辐射到更远的文化领域……”
“啧啧，不是又被科研骑士团那群崽种改回去了吗……”“最终基准”摇头。
这种复杂的感情……一如他数年前干掉那个姓赵的科研骑士学徒时那样。
“说到底，用不正当手段达到的目的，不会是正当的目的。”“犯罪”低语，“选择了以旧时代的形式为主体，就要带来这一手段带来的旧时代本质。就算你拥有最大的牌……当你铁了心要出卖超人企业的时候，这个你自己养出来的怪兽自然会冲着你咆哮不是吗。”
“说到这事的时候称呼就变成‘你’了……”“最终基准”摇头，“不去继续侵蚀属于政务系统的力量，也算是‘出卖’么？”
“说不定还真是。”“犯罪”扬起眉毛：“那个时候的你，我们，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把超人企业拟人化，不要对工具投注爱。但超人企业的所有成员，同时也是一个存在共同利益的团体。”
“说到底，自己十几年、殚精竭虑缔造的大势，无数个长达二十年、三十年的大计划大项目。”“狂热”接着说道：“选择了旧时代的形式，就要承受这份限制。想要拆了它，就等于是同缔造它时的自己，以及后续无数人类精英战斗呀。”
“犯罪”点头：“人类也没有我们一开始想得那样铁了心急于自灭。‘超人企业’是否有些用了过猛呢……”
“狂热”这个时候却忧郁的看着碧蓝的海洋：“你确定没有？”
“最终基准”叹了口气：“聊约格就聊约格啊，别往自己身上插刀子。”
“狂热”摇头：“没什么好聊的，其实约格莫夫对这一天的记忆同样暧昧。他只是循着自己的一腔热血与冲劲做出了选择。”
“最终基准”低下头，低语，“这样啊。”
“当然，你们可能忘了一件事……”“狂热”接着说道：“还记得隼成年的那一天吗？约格莫夫非常高兴，计划带他出去海钓。两个人开一艘船，没带其他人。”
“最终基准”叹了口气：“周围海域的救援队可是提前接到通知，严阵以待的。”
“行驶到公海上之后，约格递给隼一把枪以及几段录像。录像里面是他提前准备好的遗书。”“狂热”平稳的说道。
这一瞬间，向山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三百年前, 谢卢凯米多姆的时候，他找了个无人的角落, 一拳砸在约格莫夫脸上。
一半是因为约格莫夫找了一群雇佣兵。此时此刻, 撤销订单已经迟了。
另一半则是因为……
做出这件事之后，约格莫夫打算收养隼。
约格莫夫说, 既然神原从泥潭里把隼捞起来了，他们就不能让隼再滑下去。
向山当时说的是……
“你可是刚让他的一群原队友下了地狱。”
向山并不清楚这个被取名为“隼”的男孩，对那些前同袍怀有什么样的感情。
仇恨的种子，是可以隐藏很身的。
“犯罪”摇了摇头：“老实说，我都快忘了有这回事了。”
“隼本人都忘得差不多了。对他来说，十岁之前的事情真的就像‘上辈子’了。”“狂热”说道，“他拿到枪的时候，反而觉得不知所措。而约格莫夫则慢条斯理的说出了自己那一年做的事情。”
“就好像他当年下单让雇佣兵杀人，却没有法律可以制裁他一样。那个地方是公海。而他已经留下了好几条遗言证明自己是自杀。隼在这里动手，将尸体沉入大海，法律难以惩罚他。”
“最终基准”摇了摇头：“离谱。胡闹。他就没想过这，隼真的下手了，那他在共和国生活的这些年就真的白费了吗？神原……还有其他伙伴们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犯罪”也差点笑出声。
反正从记忆中来看，隼·弗伊格特没有动手。
“狂热”也是一阵无语：“反正就这样吧。约格说明了那一年的事情之后，就背过身去。他觉得人类基准化的历程已经是历史大势，自己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他真的无所谓的。隼迟疑了片刻，然后对着天空打空了子弹，然后拥抱了一下约格，说‘我不怪你’，‘那个错误就让他埋藏在过去吧’。”
“嚯。”“犯罪”嘲讽道：“约格莫夫那家伙，肯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种情况下他又说了什么蠢话？”
“约格莫夫往隼的脑袋上揍了一拳，不轻也不重。他说隼‘没资格代替其他人原谅他’，然后还说什么‘隼只是不想复仇了而已’……他单纯是觉得自己认识的谢卢凯米多姆人里面，也就隼有立场下判定吧。”
“最终基准”摇头：“一个人来审判另一个人……荒唐。”
按照记忆，这父子两应该是把这件事烂在心里了吧。
向山并不知道这件事。
“狂热”自嘲：“如果不是同时拥有了双方的视角，我也不可能这样看待当年的事情吧。”
“不过那个时候的约格莫夫终究是觉得自己这事办得有问题。”“犯罪”道，“我在这件事中的领悟，是‘我们都是人’，继而得到了‘将我所拥有的条件给予他们，他们也能如我们一样’……”
“约格莫夫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与那些家伙都是人吧。”“狂热”摊了摊手。
“犯罪”摇摇头：“也不知道约格莫夫看了我们的记忆，会不会受到点什么感化。”
“我觉得你们怕不是误会了什么。”“狂热”摇摇头，“向山对现在的约格莫夫，没法造成什么影响的？”
“为什么？”
“‘一面旗帜，输掉一次，就会褪色一些。’”“狂热”平淡的说出了这个事实：“谁让向山输了呢。”
第七十一章 “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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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再起
“侠义”本身就只是在“现代社会的众多权力被集中、被窃取之后，对原有社会破坏力最小的应对之法”。它本身不完全符合武祖“就义”之后的时代。
第四武神重新往这面旗帜之中填充了新的内容，使得“侠义”改变了，在不违背向山最初原则的前提之下，更加适应约格莫夫以非常权力瓦解人类文明之后的时代。
从“唯一之败”，到第四武神诞生之前，都是侠义衰亡的过程。而第四武神的诞生，到第七武神的落败之间，则是侠义的连续胜利，是侠客的转守为攻。
是这些胜利重铸了现在的侠义势力。
但终究是力有未逮。
有些时候，“强大”不代表“正确”，“弱小”不代表“错误”。“强大”不代表“有德”，“弱小”亦不代表“失道”。
决定一个团体强大或弱小的因素有很多。。从过往的历史，到近来的际遇，都包含在其中。
一些已经消亡的弱小团体，或许是站在公正与自由一方的。但是，历史与周围的人，没有给他们证明自己的机会。
单纯颂扬“强大即正义”，便等若是肯定“富裕即勤奋”。
败者所坚持的道理并不一定是错误的。
但很可惜的是，一个人若是败了，他所崇信的“道理”也就被背负上了原罪。
这其实是很没道理的。
但世事就是如此。
人类的社会就是遵循这样的规律运转的。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向山如此说着，重新站了起来。
他身上依旧披着从松鹰城抢来的那件高级伪装装备，不用担心暴露……
不过，这多少有些多此一举了。
数个月前，他刚刚摧毁了整个星球的卫星网络，大部分卫星都在他的操控之下相撞、失去功能。月球紧急发射了一批卫星。
但是现在，官府失去了天基武器网络，所以防御地面发射的武器就更加困难了。
侠客们正在紧锣密鼓的收集资源，加紧制造可以命中卫星的武器，努力拖延卫星网络重建的过程。
几乎是每天都有卫星被打下来。每天夜里，夜空都有些微闪烁。
而趁着这个机会，往年潜伏在地下的侠客们也纷纷钻了出来。
在白令海峡，北地侠客们甚至用门派潜艇，与庇护者爆发了激烈战斗。虽然北地侠客有所损失，但是却重创了白令海峡驻守的庇护者，逼得附近的军官们不得不带领军队去增援。
而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若干防御薄弱的地方。
侠客们自然会毫不客气的下手。
虽然不敢宣称占领了城市，但是留守的基层军官往往损失惨重。军火库内的物资也被大量卷走。
或是改装之后，成为射向天空的一部分。
或是轰向那些强大的军队。
甚至有高级军官被斩落的记录。
不过有点可惜，伴随着卫星网络的毁灭，地球被分割成了无数的局域网。交流通讯也成为了一个难题，所有的情报都不怎么明确，时效性也难以保证。
早在武祖的时代，侠客们就知晓如何攻击大型组织的要害。“断网线”这种事情他们向来是轻车熟路。官府能铺设的有线网络非常少，维护成本也很高昂。
而大规模行军对通讯的依赖，更甚于小规模行动。
更重要的是，现在阿耆尼王可以控制的区域，局限于天星舰队能够直接传输信号的那一小块区域，且信号衰减对内功的影响非常严重。
地球的侠客们已经活跃起来了。
据说在阿非利加那边，白漫很是活跃，已经打了几个胜仗，杀了好些高水平的鹰犬。侠客们群策群力，正在逐步接近太空电梯。
在这个时间点上，夺取太空电梯，对于侠客们来说有重要意义。
相似的事情，发生在这个星球的各个角落。
在新大陆转移的过程之中，向山于腾挪闪转之间，也成功的消灭军队若干，杀死一重天武者一名。
这一次，松岛宏也拼拼凑凑的获得了一重天义体，其他人也得着了材料。
只可惜，向山现身的消息以传出，阿耆尼王就直接从大气层外弹幕覆盖，同时广播通知周围所有军队待命，大量的高手来袭。
若是包围网建立，说不定他本人都会降落到地面，加入这场战斗。
向山当时还没有条件与那么多的部队硬碰硬，所以选择了撤离。
伪装设备下，他依旧是进入悖论城之前的义体。
第九武神用十二黄道中残存的机体冲击阿耆尼王本阵，“射手”提前撤离。“射手”趁着风暴，进入水下一路转移，提前抵达了一个约定好的地点。
水体将成为最好的掩护。
“射手”内置了一个假性人格覆面的第九武神ai。除开内功防御一塌糊涂之外，其余都是最高水平，也用不着担心。但十二黄道都是太阳大气环境特化的机体，在地球大气内，战斗力比不过同技术水平同造价的岩质行星表面专用义体。
“射手”将反射率拉到最高的涂层，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是累赘。基于“好钢用在刀刃上”的原则，向山选择暂且将“射手”藏起来，避免这最优资源白白消耗在地球表面。而这边的这个自己则去寻找用于改造的资源，将“射手”改装成能在地球引力井内发挥最大战力的形态。
当然，向山现身还有另一重含义。
天星舰队推进到这个位置，确实极大的限制了向山的行为。如果没有阿耆尼王的冒险举动，他完全可以对一重天军官以及庇护者部队的指挥系统进行精准斩首，极大削减军队的作战能力。
但向山也把庇护者最精锐的深空舰队限制在了行星的引力井内。
据说小行星带那边的侠客最近有大规模动作。这不是地外信号给出的情报，而是地球侠客通过光学设备观察到的小行星带、木星宙域闪光。
那边才是最适合天星舰队的战场。
向山几次冒险现身攻击庇护者军队，也是冲着这一点。
他要让哈特曼那狗东西不想走。
同时收集一些改装用得上的资源。
但现在……
他估计哈特曼在有人接手之前是不敢走了，
所以，他得去取得自己的“新力量”了。
第七十二章 再起
第七十三章 准备与传说
尤基操纵着最新造出来旳球状潜艇，缓慢的上浮。
这玩意是附近的一伙钻地龙帮忙打造的，直径不到两米，是个完全独立的载具。它的正面是个透明材料打造，可以看到里面单独一个座椅。
完全是为儿童体型的乘客打造。
这个载具的推进装置也是特殊设计的，噪音降到了最低。
在必要的时候，这个逃生装置可以载着一名乘客脱离——顶多加一个无装甲状态的脑袋。
算是第二手准备了。
尤基的脑袋刚刚浮出水面，一个巨大的阴影就笼罩在他的脑门上。
向山就站在正上方：“你选的上浮地点还挺好猜的。扣平时分。下次记住了。”
虽然完全不明白“平时分”是个什么东西（或许是某种意义不明的旧时代刑罚，尤基是这么猜测的），少年武者姑且还是记住了这一点。
尤基命令ai在水下一米处锚定，同时爬上向山站着的礁石：“我又哪儿做错了……这区域明明不是‘最适合潜水器上浮的地形’吧。”
“这一带第二适合潜水器上浮的地点。或许是第三适合。”向山耸耸肩：“不想想着训练ai上浮了。那小东西还蛮聪明的。”
“就是哩。”向山那件如同长袍的伪装设备之下一阵蠕动，潘尼珂的小脑袋钻了出来。
除了嘴唇有些不够自然之外，她已经跟寻常四五岁的孩子没区别了。
尤基嘟囔：“这不是防着我们在海里翻船、让它一个人逃命做的准备吗？还能让她一个人游回地面不成？”
如果说基准人即使不靠义体，能在许多体育项目上胜过智人，那么有一个体育大类，就是基准人永远也无法赢过智人的。
那就是“游泳”。
基准人的身体密度比智人要大，根本浮不起来。
反倒是义体化之后，可以靠空舱一类配件获得浮力，或者干脆大量使用密度低于水的高强度塑料来平衡高密度生物体部分。
一个低改造率义体人落入大海之中，也只能等死了。
所以这个潜艇是不能在较为平缓的地区登陆的。不然的话，这玩意搁浅了，小家伙也到不了安全的地方——海浪还是能卷走五六岁的基准人儿童的。
“险滩其实比较合适。”向山道：“让ai在涨潮时分停留在险滩沉底，退潮的时候自然搁浅就好。”
“但是，那会被官府察觉……啊，现在没卫星网络了。”尤基恍然大悟，继而陷入沉思，“可接下来她又要去哪里？”
“如果真有那种时候，那我们多半都已经死在海底了。”向山伸出手指点了点尤基的后脑勺，“应急方案，是不会尽善尽美的。比起耗费巨大精力去完善那个，我们还是注意别让自己死在下面就好。”
正如同在太阳大气作战的十二黄道不完全适应地球大气环境、武功中的精髓有不少使不出来一样，向山这个在地球大地环境能完美发挥的义体，尽了周围密度更高、电磁波传递条件更差的海洋环境，一身武功也要去不少。
如果对面真的有什么海洋作战特化的一重天义体，或者足够多的超空泡鱼类覆盖攻击，速度被海水严重限制的向山可能真的会翻船。
向山这些日子也有试图收集一些液体环境之中有用的武功。但很遗憾的是，相关的资源并不多。
仔细一想也是。太阳系上面，最大的大海真就只在地球上有。很多活跃于火星、金星与太空城的侠客恐怕一辈子都没见过超过“人工湖”大小的水体。远日行星更不用说了，那里别说液态水，液态空气都算高温物体。
你让这些占据了太阳系侠客数量大多数的人去研究海洋系武学，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了。
当然，也不能说一无所获。
至少向山还知道了一些传说。比如说，木星宙域有人研究这个。
木卫二、木卫三等木星卫星上，或许存在液态的海洋——可能是水构成的，也可能是液态甲烷之类的玩意构成的。
总而言之，向山确实找到了一些线索。
但是就是下载进度条一动不动。
大概……因为这些武学的资源存储地点，基本不在地球吧……
地球能接触到的部分，还是二百年前向山跟大卫、约格他们一起开发的，基本没什么变化。
据说也只有北地侠客这个常年躲在冰层之下的群体才稍有涉猎，而且还没有往深处钻研。
毕竟……按单杀王贾德尔的说法，他们是为了刺王杀驾才学武功的。他们的刺杀目标基本不在海里跑，他们为什么要学习在海洋环境里使用的武功？
向山无言以对，只是深深的觉得，这不是做学问该有的态度。
总而言之，向山也只能用着自己两百年前的水下武功，去应付一路上有可能出现的状况的。
也由不得向山不小心。
毕竟地球侠客多半听说过一个传言，说太平洋深处有神秘势力潜伏，很多试图走太平洋的侠客都不明不白的失踪了。
当然，这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都市传说，毕竟侠客都是一些行踪飘忽不定的人，一个侠客横渡太平洋之后，若是一段时间不上网，然后再换个马甲，那确实很有可能被认定为失踪。
只是小心总无大错。
向山预估，就算真的有点小危险，大概也不会来招惹一重天武者。
况且白漫当初带着陶恩海前往阿非利加，就是走的这条路。他们现在已经在非洲打出赫赫战绩了。
向山带着尤基，找到了一个隐藏的入口，进入到了一处地下基地附近。
有几个使用小型义体的钻地龙立刻发出惊呼，死死盯着向山，快速散发电磁波，似乎在聊什么。
这些日子，向山成为了这个临时整备基地里最受欢迎的人。他时常释放“狂热”，化身赛博朋克歌神，给基地里的这一小群人鼓舞士气。
同时努力留下“文化”的影响。
就连尤基都惊了。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师父还有这一手。
几年都没见他这么玩过。
在基地的深处，向山见到了自己那些临时的队友。
第七十三章 准备与传说
第七十五章 各自的计划
松岛宏依旧是风轻云淡旳盘膝坐在房间角落里，自封五听关闭各种感觉器官，专心进行冥想。
对于可以随时关闭自己感官的基准人来说，“不被打扰”的条件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身为人格覆面的阿零通过一个摄像头察觉了向山的到来，并开始执行唤醒程序。
而另一边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六日直接跳了起来，冲到向山面前，大声叫到：“师……”
向山一个眼神把他合成器里的声音变成无意义白噪音：“行了啊，差不多得了。我很少收弟子的。现在收的这一个还是在记忆没有恢复的时候做的。你也别动太多心思了。只要跟着我，能教我就教，但收徒别想。”
——要是我教过的武者都算我徒弟，那我门下弟子怕不是要以万为单位进行计算。
相比之下，原闻人就拘谨了很多，在向山的面前明显有几分动作僵硬。
虽然她早就猜到无名前辈的身份不凡，可谁猜得到他居然是那样的武林神话？
这可是再世武神啊！武神啊！
看着紧张的原闻人，向山感觉她要是有旧时代文化，说不定要直接敬礼了。向山再次摇头：“啧啧，小原啊，还没适应好么？说真的这毛病可不大好。我以前怎么样，现在怎么样？有变化吗？”
原闻人非常机械的说道：“没有……”
向山甚至觉得，自己培养的这个助手，现在这状态甚至没法通过图灵测试。
向山再次转动目光。被向山目光看到之后，韩准跟六日一样，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的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却没有声音。
向山无言的点了点自己的喉咙。
六日也小声说道：“你又忘记开了……”
此时此刻，韩准的声带已经整个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内置式合成器，可以手动开关。
这样至少可以避免韩准一个激动什么都都往外说。
韩准有几分迟疑，但还是打开了自己的人造发声器官：“啊，前辈，那个……”
“嗯，行了。我大概猜得到你想说什么，赞美的话就不用说了。”向山道：“我这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就是过来问一句的。你前两天说的事情，考虑清楚了吗？真的不和我一路出发吗？”
“啊？”六日大惊失色：“老韩你傻吗？我的天，你知道这是谁吗？这可是十二武神！这可是武祖的……这可是神话里面走出来的人物啊？现在有个机会，跟着他！只要跟着他干……”
向山不轻不重的敲了这小子脑袋一下，把他敲了个趔趄：“最开始跟着我的侠客里面，有神功未成就牺牲的，也有叛变投敌的。什么‘只要跟着我干’啊？我是心灵控制器吗？”说完才转向韩准：“小韩，你确定吗？”
“我到底是武功低微什么都不懂那个也没有江湖经验，作为侠客我太弱了还很怕死，那个前辈你们那个战斗烈度一定很高。在你们那边我只是个累赘……”
“你知道分工合作吗？侠义之举，没有大小之分，只有分工不同。”向山道：“从后勤后勤开始当侠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从这一点上看，一支小队总比一个人要保险很多。哪怕是我，也需要一些辅助人员的。”
战斗力较弱的新入门武者，就先负责一些后勤事项——比如维护系统，或者制造备用零件、制造针对性的武器、回收资源等等琐事。在这个过程当中，这些新入门的武者也可以快速掌握各种工程学与计算机的知识。与此同时，他们也会在大侠客的战场边缘捡一些危险性较低的敌人练手，逐渐提升自己的武力值。
这是武祖时代就流传下来的侠客“老带新”模式。为了避免学徒制的死灰复燃，侠客群体中间还有重重规定，以限制侠客对协力者的权力。
如此二百多年下来，侠客群体也形成了与旧日完全不同的师徒文化。
当然，现代的侠客更愿意用“师徒关系”来称呼他，但向山就遵循自己的习惯，将之称为“协力人员”了。
说实话，向山也一直不明白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师徒”这种暗示人身依附关系名词会被用来指代自己开创的现代化组织模式。也不知道是哪个功夫片入脑的伙计干的。英嘉，是你吗？还是大卫你？
韩准还是摇摇头，道：“我还是打算去北极那边，那个……不用在外面行动，都是门派里面的……麻烦会小一点。”
向山点了点头：“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好代你做决定。但是其中利害我还是要帮你说明一下。北地侠客们确实一直呆在大型潜艇里面，与外界直接接触比较少。但是，你的这个毛病，必须是要通过训练才能克服的。如果你一辈子不去注意克服，你一辈子好不了。还有，北地侠客的还丹酶是比较有限的。他们还多修内功，对他们来说，还丹酶得优先供应给有内功修行需求的人，不一定可以匀出足量的来根治你的大脑损伤。我这边还丹酶虽然不多，但是需求量较少。尤基他们现阶段的需求量很低。你不用觉得是拖累了我。”
六日还是摇摇头。
这时候，门外另一个人跑了进来：“大神啊！莪们北地人穷是穷，但是匀点还丹酶给一个孩子治疗损伤的资源还是出得起的。”
单杀王嚷嚷的两句，然后直勾勾的盯着向山：“不如您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北地？反正您也是要去旧大陆，从白令要塞走……”
“我要是从百令要塞经过，然后还好死不死被发现了，那么那地方就可以改名叫白令海湾了。”向山叹了口气：“清醒点，白令海峡还在天星舰队的射程之内”
“啧啧啧啧，见到了武神却不能请回去让门派里的伙计们开开眼……”单杀王贾德尔好像真的很为此遗憾。但他还是一把揽过韩准的肩膀，道：“至于这小子，这几天我也教过了，对内功还是有点天分的。跟我们回红石门也算合适了。”
第七十五章 各自的计划
第七十五章 巅峰切磋
之前旳数个月里，向山所率领的悖论城攻坚小队化整为零，分散撤退。
那一场大沙尘保证了隐蔽性。庇护者们残存的卫星未能在那个时候发现他们。
然后，残破的卫星监控系统就再也没有找出这些侠客的可能了。
侠客们分散开去，按照代代相传的组织形式，或是引导松鹰城流民，或是在庇护者薄弱处进行暗杀活动，或是进行休整。
向山与松岛宏反而属于“需要休整”的那一批。
“犯罪”在悖论城内将第九武神的原始ai重构为特殊架构的人格覆面“狂热”，将之载入这个生物脑之中。在这之后，神经网络与内功运转都需要微调，才能保证第九武神遗留下来的技巧最大程度发挥。
而松岛宏则依旧需要修补大脑损伤。他用普通义体迎战一重天高手时所受到的大脑损伤尚未完全复原，在松鹰城之战中又添新伤，算是伤上加伤。
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决定好要修习内功，反倒完全不在乎这些微损伤了。
在人格覆面阿零的指引之下，他已经练上了最正宗的内家武功，目前进展缓慢。
只不过，按照阿零的说法，外门高手在度过“语言境”、着手构建索绪尔神域之后，会有一次飞跃性的提升。利用内家冥想之法与药物，将负责“肢体动作”的神经网络与负责“语言”的神经网络深度结合的那一瞬间，外门高手就可以直接将长年累月训练所得的条件反射与编程技巧结合起来，通过动作完成自我暗示，将代码输出与肢体语言混同。
像松岛宏这样外功登峰造极、却未曾修行过任何内功的案例，他也是第一次见。按照阿零的想法，他甚至觉得有必要专门上传一份研究报告。
不过，在练功与休整的间隙，向山还是抽空杀了一些人，向哈特曼释放“我还在这儿”、“来打我呀”的信号，逼得哈特曼短时间内不敢将天星舰队抽走。
在这之后，他们来到了中美洲的西部海岸。
在六日的帮助之下，他们顺利找到了当地的钻地龙社区。这个小型社区为他们提供了这处位于浅海的基地，进行休整。
此时此刻，大部分北地侠客都已经返身去参加白令要塞的会战了——或许他们会在前往北方的路上顺便袭杀中层军官，来牵制庇护者的注意力。
松岛宏那个武馆的幸存人员，也多跟随北地侠客们离去。
有着单杀王的关系，他们还是挺乐意到北极去的。
在这一路上，侠客们也会向这些武者传授隐匿踪迹的江湖手段。
现在向山身边也就尚且需要修养的松岛宏、要拉着松岛宏去干“大事”的贾德尔，以及几个少年侠客了。
向山倒是很清楚。自己的威慑力是建立在赛博武术对组织系统的破坏力上的。他知道怎么破坏敌人的指挥系统。在拥有一重天义体的前提下，自由行动的向山可以快速对好几支军队进行靶向药一般的精确打击。
但是，他实际上还没有拿到“射手”。就算拿到了，“射手”这种适应太阳大气的机体也没法在地球地表硬刚军队。
出现在白令要塞的战场上，反而会削弱武神的威慑力。
若是被敌人缠住了、脱不开身，恐怕哈特曼还会毫不犹豫的将他连同周围地形一起摧毁。
老九已经将“射手”藏在了海洋之下，具体坐标只有向山本人才知道。
向山必须得拿到射手，然后改装成适应现在环境的机体。
在等待的过程中，钻地龙们会对向山的载具进行改装，使之能够在水下潜航。虽然这些载具都是捡垃圾造的，但这个时代的材料学技术好歹比二十一世纪强几个档次。给这些载具做一些防水性处理，再套一层带着压载水舱的外壳，就可以下潜到三至五百米的深度。
旧时代用于作战的潜艇，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深度行动了。侠客很少在海洋里活动，因此庇护者旗下的舰艇也不多，只要规划路线避开科研骑士团的科考潜艇，基本上就是畅行无阻了。
然后，向山还拜托他们给潘尼珂专门定做一个逃生舱。
现在，向山一行人已经算休整完毕，准备要出发了。
韩准也差不多拿定了注意，打算跟着松岛宏、贾德尔一起前往北极。
向山自无不可。
剩下要做的事情，也就只有一件了。
浅海之中，向山与松岛宏换上了相同规格的义体，相对而立。
【喂，松岛，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我没保证过你外功只退步很小一点啊……】阿零虽然不是很懂外功，但是他深知“在人类极限之处，一点点差距便有如天堑”的道理。
【这几天按照你的的冥想法训练，那个“肢体语言”与“语言”的论述，让我颇有些感悟。】松岛宏检查一下自己的手腕关节：【我也需要验证一下，自己退步了多少，也好有个参照物……不，无论如何，我都想全力一战，哪怕双方都不是全盛姿态。】
【真的吗？单从内功上来讲，这个武神比武祖全盛还要全盛得多吧？而且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为什么修内功还能有外功的感悟？】阿零只觉得这家伙跟自己不是一个物种。
“准备好了没有？”对面的向山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各处关节，然后问道。
松岛宏点了点头。
两人摆出了极为相似的起手式。
与此同时，无线信号将两人连在一次。
这一刹那，两人都能够感受到对方“将要做出的动作”。
这就是江湖中的“文斗”，通过通讯系统联系其双方，使得双方都能在“知晓对面要出什么招”的前提之下，将自己的“武学”分割成不同变招，应对对方的不同后手。
只不过，与那一次不同，向山与松岛宏的水平实在太高，以至于没有可以给他们当“裁判”的第三方。松岛与向山只能将胜负放在“内心的默契”上。、
其他对这一战有兴趣的武者也纷纷微观。
然后，他们看到了“爆炸”。
第七十五章 巅峰切磋
第七十六章 胜天半子
没有仲裁者做处理，，也没有第三方旳服务器，两名武者之间的策略组，以最原始的格式交换、碰撞。
其他人只能看到空间之中相互对撞的点与线……
根本没有即时演算进行建模的算力。寻常的计算机已经跟不上这个水平的武者博弈，而这个临时据点之内，显然也不会有超算这种东西。
两人的战斗，第二秒开始就超脱了常人的见识。
但，正如传统的武者可以凭借对方脚步、节奏等蛛丝马迹“预读”对方动作一样，对于高手来说，这样简单点与线构成的示意图，也足够灵他们窥探这巅峰外功之战中的一丝凶险。
单杀王手动调整了点与点、线与线之间的间距，使得这些点线不再重叠在一起。他只是为了更方便的观看。可那一刹那剑，黑白的电线图爆炸一般的扩展，朝着四面八方扩展而去，仿佛星河一般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从他身边一闪而过的，是向山挥拳压下松岛宏的一瞬。
在他头上一闪而逝的，是松岛起脚弹开向山挥拳的剪影。
间距、节奏、时机……两个人对这些要素的把握都无限趋近于“完美”。偏偏两人主要使用的武功还是同一种类。
向山所创造的武祖拳，乃是诸拳之母，是赛博武道的真正源流，又因武祖本人的创造力，兼收并蓄了无数后来者的长处。
而松岛宏所研习的机甲钢拳，则是这一武道发展至今天的最高成就，是“纯粹技术”领域的集大成者。
纯粹的“武”碾压过了所有能窥得此战一丝动静的观察者。
只有屏幕了这些外在的电磁信号，才能看到此时此刻向山与松岛宏真正的样子。
他们只是保持着基础的架势，压低身体，以相同的节奏、相同的步法，一尺一寸的靠近。
tx-0站在武神的对面，与松岛宏共用视角。他的外功虽然过得去，距离此地的两人尚很遥远。但是，他却从另一个方面感知到了此时此刻松岛宏所面对的凶险。
松岛宏的神经网络前所未有的活跃了起来，所有他能够唤起的神经都兴奋着，飞快的吞吐信息。
就算是面对阿米尔卡雷·赵的时候，都没有这个举措。
与那个一重天武者的对决，松岛宏只是单纯的攻击无法破防、义体的速度跟不上。松岛宏可以预判对手的每一次攻击，但是往往面对着“预判了也无法完全闪避”的窘境。松岛那个时候要做的，只是“更快的完成预判”。
而现在，他面对着更加复杂的画面。
站在向山对面的松岛宏，只觉得一整波海潮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他看向对面的“武之源流”、“在世武神”，看到的不是那个临时换上的训练义体，而是两百年来，若干武者所展现的拳。
以及，那众多敌人锻打之下，所精炼而成的策略组。
虚拟的层面上，无数组对决分出胜负，正在消散。
这一组，向山展现的是五十年前残奥会半决赛所出现的奇招。
那一组，则是七十年前某位不知名侠客在区块链角落藏下的实用连招。
还有那一组……竟似松岛宏某位脱离武馆的弟子。
对面是武者的源流，对赛博武术的设计思路、内秉的逻辑最为了解，能够解析后来者的武术，也愿意去学习后辈发展出的武。
无数分出胜负的对决如同雪花点一般出现又消失。除开向山与松岛之外，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可以观遍这绝对，也没有如同寻常文斗那样的计分，胜负只存在于默契之中。
但松岛宏意识到，自己整逐渐被压制住。
如果说他与向山最大的区别，那便是神经元本身吧。松岛宏不清楚对方在细胞层面做过多少深入改造，但是他是一项也没有做过，只是凭借基准人随年岁积累的金属基蛋白质，而逐渐提升电信号的传递速度。他最近还使用过还丹酶，大脑还有些微损伤。这些对他都有影响。
对方更快、更强……
但松岛宏却绝不愿认输。负担“自我”的神经网络已经被征用来思考“武”，“自我意识”这种娱乐应用在后台被强制停机。松岛宏浑然忘了一切，只剩下一丝胜负心维系，推动着这时代的技之巅，向“源流”冲去。
往日在区块链中广泛的阅读，此时此刻开始鲜活起来。二百年来，包括武祖向山本人在内，众多或闻名、或无名的武者仿佛从历史中走出，站在了松岛宏的身后。
在人类的认知边界，“语言”苍白无力，“范式”也不能完全概括智者的领悟。缺失了细节的“历史”是苍白的。与能够随心而创的武神向山相比，“武祖向山的拳谱”早就被甩在后面不知多远。
但是，二百年来所有机甲钢拳的习练者，此时此刻都在透过松岛宏千锤百炼的武学意识，去驾驭算法、输出策略组，来与自身的源泉相抗衡。
松岛宏忘我之时，两人的拳头、手腕轻轻一撞。
这一瞬间，如同闪电、如同火花、如同粒子的湮灭……
“灵感”在这一瞬间涌现。
松岛宏在一个奇妙的时机抬起手。
这一刹那。许多组对决之中，松岛宏的电线图都抬起了右手臂。
扩展的“武学”在飞速的收缩。贾德尔等人仿佛目睹了“星河”的塌缩。
“咦？”
向山的错愕之中，松岛宏双手一翻，扭开了武神防御的架势，拳头擦着向山义眼上方半寸而过。
为了不损伤义眼，这是预先约定的方式。
“嚯……还有这一手。”向山击节而赞，“搞不好能成为非常泛用的一手……”【喂阿零，几下了刚才的输出数据没有？】
【啊？啊？】tx-0显得有些困惑：【这……谁赢了……】
“我输了。”松岛宏如此说道。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的意识差点断线了，然后是沉重的疲惫感。
他用尽全力，也只是损坏了向山的一只义眼而已。就好像他当初破坏阿米尔卡雷的探测器一般，确实是能改变战局的一手。
但是他都用脑过度了，也无法抓住这一下造出来的战机。
“你要这么在乎胜负的输赢那就算你赢吧。”向山拍了拍突然的肩膀：“按照切磋的规矩，你确实赢了。在外功方面，我确实没见过比你更优秀的家伙——这样吧，你以后可以自称‘胜天半子’了！”
第七十六章 胜天半子
第七十七章 胜负心
如果按照生死之战旳规则来，松岛宏毫无疑问是输了。他用尽了全部的技巧，击毁了向山的一只义眼，但是代价却是用脑过度导致的半秒意识断线。在高手对决之中，这是致命的。
而按照擂台赛的规则……松岛好像也没有赢。
这一场比试没有计分，但是松岛体感上来讲，自己大部分时候都是被压制的。如果真的有个裁判来计算点数的话，恐怕他的积分还要稍低一些。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赢了。
但向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比我在乎，那算你赢了。”
说着，他向阿零要了一份什么数据，就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只留下松岛宏在原地站着。
松岛宏倒不是动不了，而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干什么，大脑完全放空了一样。
单杀王贾德尔第一个冲了过来，抱住松岛宏的肩膀：“哦哦哦哦哦！哦哦！师兄你听到了吗？你赢了啊!你赢了一个武神啊！天哪！哪怕只是在武学领域……”
阿零也惊叹：【喂喂喂，说什么不敢修内功，怕外功退步练不回去……这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吗？你这小子……】
松岛宏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有那半招而已……如果是实战，我已经死了。”
“那也赢了啊！”
【嗯，你这师弟也没说错，你的长处就是这武术，是理想条件下的技术应用。你甚至在这一点上盖过了武神。足够了。】
贾德尔已经浮想联翩：“这下子，你一去北极，整个北地不得炸开了锅……啧啧，俺们门派有了一个外功媲美武神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松岛宏只觉得疲倦。
【哦，对了。如果你真的打算宣传这件事，那就要记好神速王庭的运动轨迹了。在神速王庭距离你三百光秒以内的时候，你就必须绝对不能抛头露面了，要想办法隐藏自己。这份名声传出去了，引起了神速王的兴趣，那就完蛋了。】
神速王的出手记录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谜。
虽然风传他曾多次击杀重要目标，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杀过谁。这一点，掌握了整个网络情报的图灵一脉都不是特别清楚。
比如说，第九武神诞生之前，似乎是在一场被神速王袭杀的演唱会上幸存了下来，但是图灵一脉对此一无所知，这件事情仿佛在网络空间里没有任何痕迹。虽然记录的那个时间点上，火星确实有许多人神秘的失踪，仿佛真的是都去听一场地下演唱会，然后一起被神速王杀死。但图灵一脉的许多人都对此抱有怀疑的态度。
这样真假难辨的记录太多了。情报完全被污染了。
可以确定的记录，基本都与武神，或者旧时代超人企业的老人有关。
谁也不知道神速王到底会在什么情况下出手、出手又会做到什么程度。
万事还是以小心为好。
松岛宏什么也不想说，就站在原地，休息了十几分钟。
又过了一会，向山换上了一重天的义体，然后对着松岛宏挥了挥手：“好好学学战场厮杀的本领，还有追踪与反追踪的技巧吧。以后行侠仗义用得到的。”
向山的身后，三架载具摇摇晃晃的飘在海水之中，朝着海洋深处走去。
过了片刻之后，松岛宏道：“我们也该走了。”
“行嘞！您就放心大胆的跟着我走。这条路我已经走过好几回了！我很熟！”
…………………………………………………………
载具“骡子”之中，向山按照旧时代的习惯，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在思考松岛宏的那一招。他在借助载具上大型主机的性能，不断模拟什么。
头发长长了的潘尼珂就坐在他旁边，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盘膝坐着，双手抱胸冥思苦想。她此时此刻似乎已经学会了从肢体动作“读出”心情的本领，小脸一皱，似乎很苦恼。
不多时，她的小脸蛋就更皱了，身体也摇摇晃晃的。
没办法，她毕竟只有少量部分义体化了，腿还是会坐麻的。
向山用两根手指捏住她衣服的后领，把小女孩提起来，放到尤基身边的软垫上。
尤基则是一副不吐不快的表情。
“怎么了？”向山问道。
尤基沉吟：“师父啊……你是那种不在乎输赢的人吗？”
“在乎啊，太在乎了。”向山道：“看到别人打游戏只过个剧情，我就恨不得抢过手柄把白金奖杯打出来。最难打的那个家伙我也一定要打赢……玩游戏嘛，就是为了赢。切磋武艺也是一样的。‘胜利的喜悦’本身，就是‘武学技术进步’的证明。纯粹喜欢与人斗的，以及纯粹喜欢精进技术的，都一定喜欢胜利。”
“哇哦……那你为什么刚才说是对方赢了啊……”尤基咧嘴，“我可是听说了，您在武馆的时候还挺……挺不要脸的。”
“武学嘛，武学的事情，能叫不要脸？我那是展现自己的一身所学给辅导班老师看。”向山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对于侠客来说，每一次离别，都意味着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那老小子对赢有种执念。他的执念比我重，那就算他赢好了。”
尤基思忖片刻：“原来如此，在您的心里，您也没有输。”
“嗯，聪明。”向山点了点头：“没有规则写明什么情况算赢什么情况算输，那双赢也是可以的嘛。”
尤基有些奇怪：“可既然这样，‘万战唯一败’这名号到底是……”
“这大概是指‘作为侠客的向山，在与敌人的关键战斗中只输了一次’吧。”向山大摇其头：“别老是提这称呼了。就以‘向山’这部分来说，光是不公开的切磋我就输过好多回了。创造赛博武道进行暗杀的时候，我就和几个老伙计在一处废弃防空洞里，用偷来的计算机相互切磋，相互砥砺……那个时候我的胜率就不高。”
“但那也仅限于‘公开的武斗’罢了。只有那一次，是‘力有未逮’。”
向山就这么望着面前闪烁的指示灯。
第七十七章 胜负心
第七十八章 伯纳德的遗言（上）
六十年代末旳寻常一天，向山也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呆呆的望着自己面前的指示灯。
那是现实一个人生命体征的。
一名干枯的老人躺在病床上。二十年前，这个老家伙还是一名优雅的白发绅士，但二十年的时间，把他烧成了一截木炭。疾病的影响也让他分外虚弱。
伯纳德·迪布瓦躺在床上，看着向山。忽略掉部分人造肌肤的质感差异，向山的样子跟二十年前没有太大差别。可能再过三十年，他还是这样。基准人在寿命方面是远远胜过智人的。
这一代智人将会是地球的最后一代智人。基准人四百年起步的寿命与他们无关。以后的人类，会前往另一个与他们无关的遥远未来。
伯纳德干巴巴的眼窝深处，居然有一点泪水。
他伸了伸手。动作捕捉设备感知到了他的意图，将床抬起来一点。他喘了几口气，说道：“老板……我得谢谢你。”
向山移开了目光，笑道：“我还以为你想骂我一顿呢。我都做好准备了。被这样一位老人家骂一顿，我觉得也算正常……”
“哈哈……你现在明明很急着找到祝女士，却还来抽空看我这个快要死的人。”伯纳德笑道，“我觉得这已经算是一种情谊的证明了。”
向山眉眼间的阴霾更重了几分。但是他还是笑了笑：“那个家伙野惯了，没准就是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真的吗？不见得吧？你们这一代人哪里忍受得了离开网络通讯的旅行。”伯纳德摇了摇头。
祝心雨已经失联一段时间了。
在某一天的夜里。向山觉得胸口很重。他醒了过来，发现祝心雨正握着家里好几年没有用过的大马士革钢主厨刀对准自己脑袋。
向山瞬间吓清醒了。他道：“你在干什么呢？好多年前我跟你说过了吧，我不接受任何过激的玩法……别闹……”
祝心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哦，很像。”她凑近看了看向山细微处的表情，口中呢喃道：“有可能吗……是真的吗？”
向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我们没吵架吧？”
祝心雨叹了口气，移开菜刀。向山立刻将刀夺了下来。
祝心雨没有试图拿回菜刀，而是摇摇头，自嘲的笑道：“他喵的，下不了手……”
向山彻底陷入了迷惑。他道：“这……需要我帮你找心理医生吗……那个……”
祝心雨摇摇头，换上一身出门的旅行装，然后抓起早就准备好的背包：“行了，就到这儿吧。最后给你一条忠告，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了。就这样，别找我了……”
向山只觉得莫名其妙。疲倦让他再度睡去。第二天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但祝心雨真的如同梦一般消失了。
祝心雨不是没做过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但单纯旅行的话，她是不可能失联的。另外，三十年的时间里，向山与她也不是没有争吵过。但她从没有以这种形式爆发。
这次和之前都不一样。
向山没有声张那一夜的事情。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是为了替祝心雨隐瞒什么，还是因为……
祝心雨的话，让他感觉到了什么？
这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现在超人企业的不少高层都知道了“ceo跟cso吵架，cso离家出走”的风言风语。
——不管怎么说，至少比所有人都认为心雨疯了要好。
向山是这么想的。
听到老狄主动提起这件事，向山追问道：“老狄，你的人生经验里，有应对这种情况的方式吗？”
伯纳德笑了笑，摇摇头：“我的人生经验啊……很早就失效了，不是吗？”
语气多少有一点阴阳怪气。
向山有些不是滋味。
伯纳德将视线望向别处。他说道：“进医院之前，我对这片土地的历史产生了兴趣。据说三百三十多年之前，统治这片土地的皇帝，是一个活得非常艰难的人……”
“皇帝艰难？”向山忍不住反驳：“皇帝治下的民众不是更加的艰难吗？”
“确实。这位皇帝因为思想而处死了很多臣子，也镇压了很多起义。”伯纳德道：“但是，他和你很像。他是想要改变世界的人。”
“皇帝只想改变自己的帝国吧。”
伯纳德喘了两口气，氧气机的读数有些波动。向山叹了口气，示意伯纳德继续。
“不必这么迁就我，老板。其实我还挺喜欢你对着世界挥洒愤怒的样子。”伯纳德道：“我年轻的时候，其实也想改变什么，也想要为底层民众发声……我的父亲一直对此报以虚假的微笑，虚伪的夸奖我真有爱心。我当时还信以为真……但那个时候，他是对的……我的真诚与热情，是日后的一种资本，可以用来妆点自己的成功……我的父亲对此心知肚明。我……”
伯纳德再次停住，调整呼吸。
“顺顺气，老迪，咱们还是聊皇帝吧。那个号称和我很像的家伙。”
“不，只有那一点很像，其实很多做法，完全不一样。”伯纳德道：“那个皇帝想要的改变，会损害官僚士绅集团的利益。他推动变革需要人手，但越是变革，能对他保持绝对忠诚的人就越少。所以他选择使用其他方式笼络下属。他用忠义的伦理与私人的情感，让一部分臣子认为自己属于‘皇帝的阵营’……在那一个王朝的众多君主中，他的姿态相对很低，甚至愿意以‘朋友’、‘密友’的身份自居……他似乎知道，不强化忠诚的伦理，不强化这种私人的情感，他就没有筹码了……”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一个凛然的家伙……”
“他是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帝，而莪是一个现代社会的资本家。”向山一摊手：“我和那个皇帝有差别是理所当然的。”
“‘国王兼任资本家，或资本家兼任国王，其实并无区别’，你自己说过这句话对吧？名义上与实际上……咳咳……你肯定比我懂……”
第七十八章 伯纳德的遗言（上）
第七十九章 伯纳德的遗言（中）
伯纳德好像说不了几句话。他又一次调整呼吸旳频率。
“你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完美的生意人，一个生活在‘资本主义世界’的人。你的信仰告诉你，资本主义已经将众多神圣的东西给摧毁了。你只需要建立公司的制度……用科技的力量维护这个制度……你不需要与下属建立‘工作交情’之外的情谊……”
伯纳德稍微歇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只需要公平的付给他们薪水就足够了。”
向山双手插在口袋里：“没错。”
“所以你与那个皇帝确实是有差别的。”伯纳德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
向山没有说话。
伯纳德道：“但是有些人本来可以得到更多的……一个人，按照自己国家的传统，已经足以宣称自己是个皇帝了。但你却要求这个人只能作为执政官……而且只能掌权多少多少年……必须遵守法律，和平民一样只能占有一个女人……他不会觉得你公平吧？”
“什么年代了还想当皇帝。”向山平视正前方。
“哼哼，这就是你为什么不是真正完美的生意人。你还想着讲道理，想要把表面上的规矩变成真正的规矩。”
“规矩就是规矩。白纸黑字写下来、且大家都认的才叫规矩。”
“没有写下来，但是大家也承认的呢？”
“陋习。”
伯纳德微弱的摇摇头：“如果规矩一开始就太过严苛呢？”
“那就是定规矩的人有错。通过正规流程修改规矩就可以了。严苛地制定规则，选择性的执行规则，只会让‘规矩’本身的权威消耗殆尽。”
伯纳德望着向山：“‘我们的’公司里，有谁可以否定你的意志呢？”
“有啊。通过股东大会来就可以了。”
“真的吗？”伯纳德目光灼灼的望着向山：“各个大国，以及大国背景的资方持有的股份占据了相当的分量。但是你总可以通过巧妙的手腕来使这些势力不能联合……到处都有你的盟友……”
向山叹了口气：“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时候，是不能妥协的……”
“对，你是一个变革者……变革者不能随便妥协……你必须将这种可以撼动自己决定的力量，收束在自己可接受的范围。想要动用这力量，就得用道理先说服你。但‘道理’在你心里。”老狄是这么说的，“那么，仅限于在这件事上，你与皇帝区别也不是那么大吧？”
“你的意志像个皇帝，你的行为像个资本家，但你的灵魂却是一个游击队员……那么你到底是什么呢？”
向山有些火了：“老狄啊，我们也认识了三十年了吧……你现在身子……有点虚了，心里有点念想，直说就好，用不着这么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在你眼中，我是这种形象啊？”伯纳德却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我就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商人’呢？你根本不喜欢这一行啊……”
“我还能做什么呢？对着某个国家发动武装叛乱吗？”向山差一点吼了出来。他说道：“人类需要变革，而约格莫夫幸运的找到了那个契机。实现这个契机需要钱。在现在这个背景之下，企业是获取资源最快的组织形式。”
“还是说非政府组织？这种组织的资金来源是什么？做到这么规模才能保证完全的自主权？啊，对，你刚才也讲了是吧。我记得你的履历。年轻的时候在亲戚开设的慈善基金会工作过，致力于为低收入人群分发必要的生活用品……”
向山盯着伯纳德：“你最后为什么要承认你父亲说得对，然后去当一个政治掮客的？”
“啊，正式的职业名称是商业顾问……”
“本质上是什么你也很清楚。为什么你非得屈服于你的父亲，而我只需要屈服于自己？”
伯纳德点了点头：“说到底，力量才是正义？”
“力量不是正义，力量也可以是邪恶。但是正义显然是需要很强的力量的。”向山转过头去：“我本来觉得被你骂几句也没什么……但话还是说开了好。阴阳怪气就没意思了。”
伯纳德笑了一下：“不，我很感激。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但你这样一个崇尚‘工作之外无联系’的家伙，却能花时间来见我最后一面。”
向山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而且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会阻止我做这个手术的。”
“你这个年纪的人接受基准化改造手术，和安乐死没有区别。”向山撇开了目光：“但理论上成功几率也不为零嘛。现在，也不需要阻止了。”
人类中的绝大多数已经成为了基准人。每个人都在享受基准化带来的好处。约格莫夫发明的手术已经证明了自己。这个时候，一名老人死于这个手术，大家也只会认为“这是那个老人想要重获生机而进行豪赌”。错误不在手术上。
而超人企业推广这手术的二十年前，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友谊的证明了。你居然愿意容忍我拿着公司声誉来任性这一回……”老人艰难的抬起手：“老板，握个手吧……我希望能握住一名新人类的手。”
向山迟疑着伸出手。伯纳德却补充道：“带着手套与人握手可不礼貌。”
为了避免对老年人产生刺激，向山在去见一些没有赶上基准化改造的老年人时，都会带上一双黑色的手套。他摘下了手套，露出了那金属色泽的手臂。
这一条手臂是为了宣传公司形象而做做的，聘请了著名美术设计师进行设计，在轮廓贴合人手天然形状的同时，还有若干装饰性的曲线，手背部分作为装饰，还潜入了名表一般的金色表盘设计。尽管对习惯使用义眼看时间的向山来说这纯粹就是个装饰，但是确实设计感十足。
这一款义肢也连续数年成为“爆款”。
伯纳德握住这只手：“听说是有触觉的……”
向山看着搭在自己义肢上的五根蒙皮指骨，点了点头：“有的。”
“真是厉害啊……可惜是在我老年的时候，才遇到了这样的……”
伯纳德嘴唇翕动，不知道在说什么。向山皱眉，担心这家伙出了问题，所以俯下身去
他听见伯纳德说道：“好了，这个角度摄像头是看不到的……”
第七十九章 伯纳德的遗言（中）
第八十章 伯纳德的遗言（下）
“好了，这个角度摄像头是看不到的。不要直起身体去确认摄像头，那样一定会出问题的。”
向山身体微微一僵，但还是忍住了看向摄像头的冲动。很多年前参加机密项目的时候，他也经历过相关旳培训。他也没有表现出刻意避开摄像头的意思，而是低声说道：“老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身处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中……不只是你，我们所有人都是。你是否与他人交流的时候，偶尔产生一点点错位感，觉得大家仿佛不是在聊同一件事？你是否怀疑自己看到的新闻与旁人看到的新闻有差异？”
向山道：“这听起来很像是某种阴谋论……”
“我猜也是。你就算偶尔有所怀疑，也会用‘我是个理智的人，不要随便相信阴谋论’来说服自己遵从秩序。当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如此正常的时候，你也免不了被说服。你是这个骗局的绝对核心，这是针对你一个人打造的茧房。不管你个人能力有多么强大，你都敌不过众多的人。”
“这不可能。如此精密的计划，不可能不走漏一点风声。。”
“可能的。因为你推崇用智能系统取代人工，所以这些是可以实现的。工具可以极大的节约人的力量，一直到量变引发质变——这也是你的信条。具体怎么执行的我并不知道。但我先问问你吧，你有多久没有亲手维护自己编写的系统了……不，不对，我应该这么问。你觉得自己透过自己办公室电脑看到的后台啊代码啊什么的，就是公司正在运行的吗？”
向山没有说话。
老狄这个人对技术一窍不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他说的事情是有可能的。
可谁能在世界第一的黑客面前动这种……这种……
向山陡然想起了祝心雨拿着刀的那一夜。
祝心雨只是一个人而已。人必然有松懈的时候。她出门旅游、度假，或者睡觉的时候。
“可是……总归是有被无关人士看到的风险……公司上下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部都是他们的一份子……”
“他们看得到吗？”伯纳德再次反问：“我们企业的义眼使用率是多少来着？”
为了表明推广人类义体化的决心，超人企业内部员工是有一定额度, 可以使用公司资源获取义体的。而大部分罹患眼疾的前苦读学生、现企业劳工，都会选择“义眼”。
“但是, 义眼设计是不受外部支配……”
“那些义眼的控制芯片是你亲手烧制的吗？”伯纳德叹息：“或许祝女士也会定期检查一下周围人的义体吧。但是她也只能保证一个小团体的义体不会被控制……而只要这个小团体, 只能从被控制的渠道获取信息, 那么他们无论如何都只能目视假象……”
“但是，这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是从这一步开始, 那他们……”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白手起家，从大自然与外星挖到‘金矿’的，老板。应该说, 淘金热的时代过去之后，这样的人几乎不存在了。有些人本来就具有庞大的势力。既然你还没有统治整个人类世界，那么这些本来就握有权力的人就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完成串联。你所委托的上游供应商、被你收购的那些企业……”
“因为你执着于在完成大业之后通过反垄断的规则肢解掉超人企业，所以他们才有机会。你以为这十多年里逐渐吸收的人, 是代表各个国家的意志加入到这个企业的。但你没有意识到，他们在这个超级财团里形成了一个团体。如果你继续隐忍的话，你所推行的肢解流程会继续走完吧。但那也只是一个表面流程而已。我们一生所缔造的这个组织, 名义上会被各个国家的民生部门吸收，然后剩下的分裂成一些提供医药服务、生产义体的中大型企业进行良性竞争。但实际上，已经凝聚起来的力量不会散开……”
“只要你无法亲眼盯着每一个流程，那就算你拥有皇权，也无法控制整个世界。”
服从规则并不是人类的本能。
“而且，我猜你也很久没有看过纸质的记录了。你自信可以通过网络获取一切情报, 也觉得自己可以看出网络上的记录被修改的痕迹。智能设备所带来的、阅读信息的便利, 是纸质媒体无法比拟的。但有些时候，你翻出过去的纸质新闻杂志, 才会发现现在网络上情报被修改得有多么离谱……”
“不过现在也晚了。就算你现在去订阅纸质报刊, 送到你手上的，也一定是专门为你订制的内容。你与别人聊天，可能别人听到的未必就是你说的话, 义耳有可能会将之替换成事先合成的音频。说起来, 在你的记忆里, 我们这些年打过几次电话？”
“什……”
“但还不止于此。最严重的……你所信任的人，也未必真的就是你所信任的那个人……”
向山不自觉的握紧了伯纳德的手。他再次想起祝心雨所说的那莫名其妙的话。
“被替换了？”
“你创造了‘义体’这样方便的东西啊……血肉可以克隆, 编号与识别可以伪造……义体人如何证明自己是自己呢？”
“有谁……”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快要老死的自然人。”伯纳德低声说道，“伪造一个自然人, 比伪造一个义体人难得多。我们的眼睛原始而脆弱, 但是却没有被植入人工的后门……对啊，再过几天，我就会因为免疫力衰减而进入隔离病房吧。毕竟我本来就很老了。到时候你见到的，就未必是我这具腐朽的肉身了。”
“如果你硬要说的话……我怀疑孙理事已经不是孙理事了。钱理事可能还是钱理事，但未必站在你这边。李主任……我不好说……”
“我……”
“好多年前，你试图用ai……什么训练的，来模拟艺术家与评论家的对抗……如果有ai，只为你而诞生，只为你编写虚假内容，只为污染你所见到的信息源……它不是让你相信，而是塞入大量的信息，钝化你的判断力……你可以抵御吗？”伯纳德说道：“如果你让人帮忙为你做判断，你就得保证那个家伙绝对值得信任……”
向山低声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这样已经远远超出我能力的极限了。”伯纳德喘息着：“我只是个在等死的智人啊……我能为你传达那个警视，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如果要我给你提示的话……祝女士可能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才会失踪的吧。你可以确认她的个人能力，而她的天赋暂时无法被模仿，所以你才没有看到警察找到一个……伪装者……”
“但是，她是怎么知道的……想一想她最后做了什么……如果你是她，你会去做什么？会沿着什么道路前进？她所找到的线索，一定就藏在那里……”
“除此之外，不要轻易的相信任何人，甚至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好在你的义体，大部分是你自己在实验室完成的对吧……”
“你要怎么做，只能由你自己决定。历史上从没有这样可怕的事情……个人的意志从没有这样不重要过……但我相信，只要你看清了真相，哪怕只有一瞬间，你也可以走出迷雾……”
伯纳德再一次调整了呼吸：“但是，这一次，遵从你的灵魂吧。不要以为躯壳与灵魂可以独立。无论灵魂有多么高贵，进入了污秽的皮囊之中，都会被皮囊所困。命运啊……命运会惩罚这样自以为是的灵魂。一个人的结局, 终归是由他在世间的行为所决定的……”
伯纳德的声音越来越大。这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吃力。
向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跳出这一场对话的话, 在旁人看来，伯纳德大概是在咒骂他吧，咒骂他与机械的身体必将被上帝惩罚。
完全符合一个老迈智人的形象——无法接受基准化、义体化为人类带来漫长寿命，自己却无缘享受的那种人。
但向山知道伯纳德心中想的是什么。
他松开手，点了点头。
伯纳德则闭上了眼睛。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他可以好好休息了。
伯纳德相信，自己面前这个强大的人，仍旧可以创造奇迹。
向山转身离开的时候，伯纳德开口问道：“老板啊……”
“嗯。”
“你总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在你眼中，以前的我是一个鬼。那么现在，我变成一个人了吗？”
向山突然觉得眼角有些酸：“你当然是一个人，老狄。”
向山说完之后，离开了这座隶属超人企业、转为少数要员提供服务的医疗中心。
这一瞬间，他很像因为失败而撤离故土或防区的士兵。
第二个月，伯纳德·迪布瓦在浅眠之中安详去世——至少向山看到的情报是这样的。
第八十章 伯纳德的遗言（下）
第八十一章 开始的故事
“现在仔细想想，那还真是一段艰难的时光。”向山是如此感叹道。
那个时候，最困难的就是确认“谁是谁”的问题。
原本向山确实准备了一系列的验证手段，来证明某个人是某個人，比如与个人遗传信息绑定的识别编码是直接烧录进与大脑贴合的芯片之中的，而所有的义体又一定要通过特定的协议才能被义体人所控制。
但是，这个机制从源头上就失效了。
按照伯纳德的说法，向山并不能保证所有义体真的使用了这一套体系。或许下面的人带给他看的样品确实使用了他带领团队研发的技术，但是工厂流水线上生产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套东西。
那些“被敌人控制的义体”覆盖率没有达到百分之百也没关系。只要覆盖率高于百分之三十，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就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了。
甚至向山都无法去统计那些有问题义体的覆盖率。
只要他做出反常的举动，那便是告诉敌人，他已经发现对方了。搞不好他自己也会被替换掉。
目前来看，唯一称得上安全的，可能就是自己家的几块房间。。他亲手搭建的安全系统，祝心雨负责维护。作为一个有几分技术宅习气的人，向山专门抽出时间，在这座独栋公寓的地下室布置了一件工作室，用来满足自己的各种硬核小爱好。这里是按照实验室的标准搭建的，向山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整理一翻。
其他地方或许都不保险。虽然向山家的大部分家务都是由机器人来完成，但总归是有几个保洁人员的。向山也不确定自己家里有没有被安装自己不知道的监控设备。只有那个小小的工作间因为向山不允许别人进入，所以相对安全一点。
手里的所有智能设备也不可信任了。向山的所有智能设备都是下属代为购买的定制货。很显然，这种东西可以做很多猫腻。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玩意比较可信……
向山当时只能翻出了祝心雨留下的旧电脑。
向山与祝心雨都是追求科技潮流的人，所谓的电子发烧友。而且不同于向山喜爱定制产品，祝心雨对diy情有独钟。当然，或许也这与向山工作更忙、而祝心雨可以专心技术这一块有关。
由于手握众多科技企业的股票，所以祝心雨时常收到最新产品的试用装。那些企业有不少是生产配件的。
啊，当然，就算是成品，祝心雨也更乐于拆开来玩一玩。就好像小孩子搭积木一样。
并且，不同于向山对“可穿戴”的执念，祝心雨还是更喜欢传统的玩意。她会同时拥有好几台计算机。如果一台的性能稍有下降，她就会毫不吝惜的换下一台。
向山虽然有钱，但觉得浪费资源不是好习惯，所以保留了一些。有一些被他闲暇时候拆碎，变成了某些“手工制品”的原材料。向山家一些奇奇怪怪的可穿戴设备、义体外界部件，一部分后来被向山拿到自家公司或第三方公司去的概念机，就有这些零碎在。
但向山也只是把这当成了一种业余爱好。
祝心雨那些旧货还有一些存着。
至少这样，他就获得了姑且可靠的设备。
只是，问题依旧没有彻底解决。向山家周围的信号基站，或许完全被“敌人”所掌握了。
向山只能另想办法。
这个时候，他想到的是另一个人在很多年前告诉他的一个道理。
对于小黑客来说，跟着大黑客的脚步前进是很有效率的。
祝心雨的“早期作品”在互联网的世界流毒无穷。她所留下的工具甚至会被其他黑客稍稍改改继续扩散，这种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那些玩意在网络世界开了不知道多少后门。
只是，祝心雨之前就在向山面前发过誓，绝对不再碰那些玩意。
祝心雨的那些“早期作品”，向山其实是会用的。
他所需要的，就是在接入公司内网的外部员工个人设备中，找到一点点被人遗忘的小玩意。
向山就是这样积累一点点力量的。
“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内功是很重要的。”向山如此一本正经的对围坐在他面前的六日、尤基如此说道：“所以，孩子们，练好内功。内功是一切的基础。”
现在，“驴”号与“骡子”号对接在一起。向山出发之前特地做了点小改装，在三辆载具的底盘上开了小口子，安装特制的阀门，可以利用航天技术中的“对接”小技巧，让人员在三辆载具之间移动。这样的话可以更好的利用三辆载具上搭载的不同设备、资源。
原闻人与六日也都坐在这里，听向山讲述“过去的故事”。
向山的这些经历，在这个时代也有流传，但是很多时候都经过了大众自发的“艺术加工”——或许阿耆尼王下属部队的爬虫程序也与之有关。不管怎么说，多少是有些失真的。
在这种前提下，向山反倒希望自己过去的挫败能够流传下去，能够作为后辈侠客的前车之鉴。
之前他的身份尚未揭示，只是以一个“叙述者”的身份讲述一些自己记得起来的早期故事。
而第九武神的记忆库则要丰富许多。这毕竟是约格莫夫亲自完成的武神。而在所谓“唯一之败”中，约格莫夫可是卷走了他全部的记忆。
虽然向山依旧很奇怪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但至少在那之前的记忆基本都很完整了。
他们这一次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去走很长一段路。（向山算过了，这次全程真的超过了两万里路，姑且可以称之为“海底两万里”。）
这一段漫长的旅途之中，向山就打算向这些下一代侠客们讲讲那些故事。
尤基与六日听了向山的故事之后，自是知道不掌握内功就寸步难行的道理，纷纷提交了自己现阶段的短期修行计划。
原闻人则依旧在思考什么。
在两名少年侠客都开始修炼入定之后，原闻人才道：“前辈……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第八十一章 开始的故事
第八十二章 更替
“前辈……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原闻人看起来对刚才的故事还很好奇。
“不用这么拘谨，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向山如此说道：“反正咱们的旅途还挺长的，聊聊天也挺好。”
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事实。尽管人类在宇宙空间里已经可以飞出光速的百分之几了，但是在水面之下的速度没有太大突破。至少想要安安静静的行动是很难的。
以核反应堆驱动的话，潜艇倒确实可以快起来，但那样就没有专门潜入水下的意义了。
而这个时代，搞出太大动静，就很容易被察觉。
因为现在，整个大海之中几乎没有多少动物。
很多年之前，约格莫夫最后努力一下，试图挽救一部分海洋生物。现在那些生物若是还在，想来也应该只局限于赤道附近。
海水之中倒是还有不少微生物。向山在岸上的时候，也从浅海取样观察了一下。。其中有一些看起来很原始很天然，有一些则是人工痕迹很重。或许这是科研骑士团的劳动成果吧。
而且研究行星物理学的科研骑士团，还是会往海中投放监控设施的。如果监控设备的读数过于异常，或许就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虽然现在卫星网络都被干趴了，大部分监控设施也没法联网了，但保不齐官府还能有依靠地波完成通讯的报警系统。
为了保证隐秘性，向山也只能选择慢慢走。
原闻人点了点头，道：“前辈，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按照您的那个故事，当时应该还有智人存在吧……”
“嗯。少数。”向山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那按照这这個逻辑，他们不应该是相对来说可以信任的人吗？”原闻人问道：“他们的基因里没有被植入后门，也无法植入义体，不会被控制……”
“嗯，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向山点了点头：“但你得考虑到一点。那一批最后的智人，平均年龄是八十岁。你知道智人的八十岁意味着什么吗？”
“快要死了？”
“是衰老啊。”向山摇头：“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啊……不过也是，你这个年纪倒是不需要考虑这种事情。真是奇怪啊，基准人的衰老其实应该更加漫长才对……”
基准人是一个人为制造出来的物种，并且也只是工业环境下进行下一步改造的“跳板”，在纯自然状态之下，这个物种有相当多不协调的性状。
比如说，衰老。
基准人确实是具有四百年左右的自然寿命，但是相对来说，他们沿用了智人控制生命周期的基因。
一个基因能够决定或影响多个性状的形成。有一种学说认为，同样一个基因，在不同的年龄阶段会表现出不同的性状——这也就是衰老的秘密。在婴幼儿阶段，骨骼钙化的基因对生长有着重要的作用，但是在超过生育年龄之后，这些基因会增加罹患冠状动脉疾病与心肌梗死的几率。同样，在人类的早年，性雄激素-促雄性激素能导致腺体的发育。但是同样的激素却会在生育年龄之后增加前列腺癌的患病几率，提升人类雄性的死亡率。
从进化的角度来讲，这或许是为了让完成基因传递天职的个体快速死亡，为下一代腾出资源，也是为了快速淘汰没能传递基因的个体。
约格莫夫在人类的基因之中植入了外来的基因，重置了酶系统。细胞会合成之前所不能合成的酶，点亮更多的全新反应路径。但基准人的大部分基因数据，仍旧是沿用自智人的。
调控衰老的基因也在此列。
按照向山这几年下载到的科研骑士团相关论文来看，基准人会在八十岁左右开始呈现衰老的趋势。如果不用技术手段介入的话，这个趋势会持续一两百年。基准人的抗损伤能力会将这个过程极大的拉长。
其实向山最开始并不如何在意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基准人是作为“义体化改造”的跳板与平台而存在的。不管是“心血管疾病”还是“随着年龄增长而发病率增长的癌症”，对义体化的基准人来说都不是问题。
而大脑的神经细胞则是人类衰老得最慢的一部分。哪怕是自然状态，不用任何药物、基因疗法介入的基准人，也会在一百八十岁到两百岁左右出现思维能力的退化。如果有类似的药物，这个过程能够被无限延长。
神经细胞本身也是不会轻易死亡的细胞。
神经系统在细胞层面上是非常单纯的。逆转它的生命周期，是约格莫夫在二十一世纪就完成的项目。
换句话说，截止到目前为止，人类文明都没有观察到真正寿尽而亡的基准人。
对于有知识的人来说，还丹酶的获取也并不困难。在江湖儿女的话语中，“老侠客”代表的是“强大”与“德高望重”，亦不存在“拳怕少壮”一说。
“衰老”这个概念仿佛已经被人类文明扔到了不受重视的小角落。
如果不是数年之前就目睹过因衰老而失去行为能力的老人，向山恐怕都会遗忘这个概念。
“八十岁的智人，就算再怎么健康，体能与精力都大不如前了。那个时候，人类的思维还会受到心跳、呼吸与激素的影响。迟暮的身体难以支撑万丈雄心。”向山说道：“五十年代末他们就开始逐渐退出权力中心了。”
原闻人就这一点没搞懂：“就我见过的庇护者来看……他们应当会努力将‘权力’这种东西抓到最后一刻，死也不放手吧？”
“这种事可由不得他们。”向山唏嘘，“人类义体化大潮势不可挡的时候，那些老人们就联手发布禁止令，2055年之前禁止基准人成为国家的领袖。但是五十年代末，基准人的总数已经超过智人了。基准人觉得还是基准人更能体现这个群体的声音。少壮派的人也在万众的呼声中把持了权力。”
当然，这批少壮派的政治家全都有义体，有不少还是超人企业赞助的。
另外，由于他们比较珍惜生命，所以全都没有选择最早几批手术。他们希望等别人做完手术再看看效果。
第八十二章 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