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年的后续
“如果你没有帮这个忙的话……”奥拉·弗里曼说了这半句，然后就闭口不言。
向山挥挥手：“后来的事情，当时的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那个时候做出了问心无愧的选择，就没必要因此抱有负罪感。”
任何一个对历史与生物学有所了解的人都晓得之后的故事。
约格莫夫从尼亚古蒂的研究中获得启发，完成了后续基准人改造手术、窃国者的“大权”等一系列技术的基石。
如果说向山是用“动物保护”作为发动中下层的大旗，那么“这项研究可能对罗摩计划有帮助”，就是他打入当权者本阵的一枚楔子。
而且事实证明,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
从一般视角来看，向山也不过是选择相信约格莫夫的判断。但只要报告的侧重点写得好，那就是他向所长善于听取专家意见，以非凡魄力立下奇功。
从结果上来看，向山得罪了点矿业公司内的部分利益相关人士，但却收获了大票的业绩与人脉。况且对那一家矿业公司来说, 那个海底火山口的勘探活动也不是说什么都必须进行的业务。
总而言之, 在当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向山看向弗里曼：“那你这些年又在做什么？”
“就……跟这些鲸鱼在一起。”弗里曼语气有些不大自然：“唔, 两百多年之前，那次生化危机之后……最后弗尹格特他去宇宙了，我们这边有很多项目短时间内看不到解决的希望，很多人都放弃了，最后也就散了。我们最后几个人还在坚持下来……”
那个时候，想要挽救更多的物种，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人类的基准化改造手术，是人类史上最大的资本集团调集众多资源攻克众多难关才完成的。
而这些技术并不能直接沿用到其他物种身上。
就这么比喻吧。克隆羊多莉诞生于1996年。而拿下“第一例经体细胞核移植出生的动物”之后，克隆技术也没有走太远。有很多国家都有那么一两个代表国家形象的濒危动物、极危动物，但基本没有哪家的“国宝”能靠克隆技术扩大种群。
而基准化改造手术对改造对象的特异性，远大于克隆技术。
即使鲸鱼已经很像人类了，但想要帮助他们，也得攻克许多项目。
但做什么研究不需要时间呢？
可鲸鱼们偏偏没有时间了。
当年约格莫夫心生绝望，抽身离开之后，很多为了挽救生物圈最后遗孤而依旧在奋斗的人, 也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动物保护主义者们最后的项目, 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那些鲸鱼因为基准化改造手术而获得了更强大的智慧，但是他们不会运用这份智慧去适应改造后的生理。他的身体硬件, 与大脑的本能不匹配了。我们得教教他们……”弗里曼拍了拍身边克来代奇的后背：“那个时候……我成为了完全改造的义体人, 然后将剩下的资源都带到海上了。”
向山恍忽间想起。奥拉·弗里曼好像确实是不喜欢义体化改造的来着。只不过用颅内智能系统过于方便，所以才做了一点改造。
按照他刚才的说法，那他就是在一百多岁的时候才选择成为完全义体化的基准人。
那个时候，弗里曼就来到海下了。
几个人类，几艘船，以及一些常见的工业设备。这就是他们当年全部的资源。
外面的战火过于激烈、统治者过于让人不堪忍受，弗里曼便教育那些鲸鱼，要好好隐藏自己。
而鲸鱼则自己开发了种种鲸歌技艺，用于迷惑与干扰人类的探测系统。
就这样，他们一直隐藏着自己。
弗里曼不断运用约格莫夫研发出的转基因技术，调整那些鲸鱼的生物性状，让他们更加适应这个恶劣的环境。一直到今天。
向山挠了挠头：“那……还真是抱歉啊。我害你们暴露了。”
弗里曼低着头，语气低沉，但还是让人听得很清楚：“还好。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实际上，这两百年来，偶尔也有外面的人类经过这里，不过这一部分人类全都是侠客。
庇护者的行动伴随着潜艇、大部队以及“音量巨大”的声呐。鲸鱼对这些很敏感, 所以会有意识的规避。
而少量的侠客，则只能依托小型载具移动，反而不是那么容易被鲸鱼提前规避的。
而鲸鱼偶尔也会救助一些人类。
这些人类来到这里之后, 有些就选择常住下来，与鲸鱼为伴。还有一些则离开了。不过那些侠客都信守承诺，没有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向山看了一眼跟在弗里曼身后的那名武者。这名第六武神的下属，似乎就是这样，心灰意冷之下选择隐居的老人。
莫名的，向山又想起了言叶对他说过的话。
他驱散这一点杂念，对弗里曼道：“知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这一次我是要去找尼亚古蒂的。她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吧。”
“尼亚……”弗里曼叹息：“这样啊。两百年后还能听到老朋友的名字，也是一种惊喜吧。”
“我身份毕竟比较麻烦。”向山转过身去，拉住潘尼珂的逃生舱，把她拽到弗里曼面前，道：“我在这里逗留的话，有可能给你们带来一些风险。我待会就直接离开了。这个小家伙是我收养的孤儿。现在我的载具没了，她跟着我也不大方便，麻烦你们照顾她一下了。”
以上对话都被潘尼珂听到了。她意识到自己又要被留下，眼睛里立刻就有了眼泪。她啪啪地拍了拍透明舱门，脸上浮现出气鼓鼓的表情。
“听话。”向山点了点舱门，然后对弗里曼说道：“当然，我希望能够获得一些补给。你们这里有能够水下使用的武器吗？不用太挑，基本上是个武器就行了。”
弗里曼沉吟片刻，然后叹了口气，道：“你其实……待一阵子也无妨。这里很难被找到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初极狭
其实，向山之所以这么干脆地说“要走”，是因为他逐渐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比如说，奥拉·弗里曼先生，其实一直很讨厌向山。
因为鳞角腹足蜗牛那件事，弗里曼确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向山心怀感激。但这份正面观感在2040年差不多就消耗殆尽了。2060年前后，奥拉·弗里曼的日常活动就包括了“在社交媒体上对报道向山相关资讯的新闻开喷”。
奥拉先生讨厌向山的理由太多了。向山是一个技术主义者, 工业党人，以及手腕极为高明的资本家。而奥拉·弗里曼则是环保护主义者，有一定反对大工业的倾向。并且在秘密战争末期的一段时间里，奥拉·弗里曼都觉得，创建了超人企业的向山，对那种糜烂局面要负起一定责任。
简单来说, 向山与这个家伙八字不对。
在四五十年代的时候, 奥拉还坚定的认为尼亚古蒂与约格莫夫进入超人企业是一种巨大的错误，是为资本世界的不平等添砖加瓦。
而从那名老兵的表现来看, 奥拉·弗里曼在这个水下基地很有威望。而刚才他说话的语气来看，当年的芥蒂貌似并没有完全消失。
向山呆在这里可能也显得有些尴尬。这样的话，倒不如他主动要点补给离开好了。
只要潘尼珂能安全，就算这里的人与鲸帮了大忙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奥拉居然还会挽留自己。
“我也不可能当着孩子的面拒绝她的监护人避难。而且克来代奇跟我说了一些事情。你好像遭遇了约格莫夫那混账的军队了。”奥拉·弗里曼挥挥手：“你的装备完全不适应水下。我想你需要的补给可不止‘一点’……你最好自己来造。”
到了这里，抹香鲸霍普金斯长鸣一声。按照向山对鲸鱼语言的理解，这应该是表示自己要离开的意思。奥拉点了点头，对着霍普金斯说了点什么。随后，一头圆滚滚的虎鲸顶了顶向山，示意他自己下去走。
向山跳下鲸，转身挥挥手。那大鲸也挥了挥自己的肉鳍。看起来他也晓得人类肢体语言里的“告别”。
然后，巨大的抹香鲸带着三头幼年虎鲸，往浅海而去了。
浅海之中，才有能为他们提供食物的浮游生物。
很快, 鲸鱼们就隐没在黑暗之中，只剩下在次声频段悠扬的鲸歌还在回荡。
奥拉与那名士兵带着向山向前，海豚则顶着潘尼珂的逃生舱, 快速的在几人之间来回穿梭, 很是自得其乐。向山不由得有几分奇怪：“这次他们是暴露在某些残暴的人类面前了吧？他们怎么一点压力都没有？”
“压力？这片大海已经给他们太多压力了。”奥拉叹了口气：“生存已经很困难了。再加码也就那样吧。何必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快乐’呢？”
“也是。”向山点了点头：“挺不容易的。那些大个子还得带着其他物种的幼崽, 不停的找吃的？”
“虽然他们用电能代替了呼吸作用，但是肉身还是需要营养，还是会饿。而海豚们只有在幼年的时候才能吃饱。虎鲸也是，只有幼年的时候才被允许吃那些须鲸或义齿须鲸的奶。性成熟的第一次发情期过后，他们就会永远放弃自己的肉身，进入机械的身躯之中，进一步降低消耗。而他们抛弃的**甚至也不会浪费……”
向山震惊了：“这样……”
“很奇怪吗？”
“不……那个，你们不怕朊毒体之类的吗？”
朊毒体，也称朊病毒，一种不含核酸的感染因子。是人类以内蛋白质错误折叠而偶然诞生的东西，意外具有将“正确折叠的蛋白质”变得与自己一样的能力。每个生物体内都会不断产生、积累这样错误折叠的蛋白质。但生物体的免疫机能也会主动消灭掉这些错误折叠的蛋白质。而同类相食很容易导致错误折叠的蛋白质超过身体自净能力的阈值。
“部分虎鲸的食谱里面本来就包含了同类。”奥拉仰着头，看着上方浑浑噩噩的黑暗，叹息道：“虎鲸其实是一类非常复杂的生物。在大感染之前，他们就存在不同的部落，每个部落都有不同的方言与饮食偏好，甚至还有‘定居’与‘游猎’的差异。一些鲸鱼族群，确实会捕杀其他部落的虎鲸。”
“实际上, 很多大型齿鲸，都会捕食其他的鲸鱼。如果朊毒体真的有那么可怕, 有猎杀同类传统的鲸鱼群体早就灭绝了。”
说道这, 弗里曼叹了口气：“而且，只有工业化的肉骨粉才会导致疯牛病大规模感染吧。将肉用牛身上不要的零零碎碎做成肉骨粉，喂养给下一代的肉用牛，如此循环往复，才导致了朊毒体含量逐步上升。人类之中的食人部落也是。他们的丧葬利益，就是吃掉同类的肉，以继承他的勇气、力量、智慧——还有错误折叠的蛋白质。一个部落得反复这样的葬礼很多年，彼此相食很久才行。”
“但是这里的家伙们，都来自不同的物种，只要稍稍注意，就很难产生那种问题。这种肉，还有鲸鱼的奶，偶尔有一些须鲸会含着一口小鱼小虾回来。我们把那些鱼虾做成肉糜——他们一辈子也就只能吃这样的玩意了。”
说起这些鲸鱼，奥拉·弗里曼的语气才自然许多。
很快，向山他们来到某个地点。海豚的尾巴狂搅一同，让泥沙散开，露出一个盖子。那名武者解开盖子，然后一行人钻了进去。
这是一段人造材料制成的管道。这个管道起先是笔直向下，随后枴了一个u型的弯，笔直向山。在这之后，向山身后的甬道被闸门封住，进入一个封闭区域。水压开始逐渐降低。
经过减压之后几人才继续前进。
“好了，到了。”奥拉的语气中终于浮现出几分明快：“这就是我们这两百年的成果，海豚的小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人生几何
向山久违的看到了明亮的光。
这里是一个人工挖出的地下水池，上方有一个近百平米的空间，由空气填充。
“这里的水压与浅海相当。”弗里曼介绍道：“虽然经过改造之后，海豚都可以适应这样深的海底，但本质上他们还是生活在浅海的生物，有照明的话会舒适很多。”
向山四下望了望：“嚯，这还整得挺不错。你是怎么想着要在海下挖这么大一个地方的？”
“这原本不是特意挖来居住的, 而是矿洞。”弗里曼摇摇头：“我们挖了六十年之后，才想到可以这么做。当时很多海豚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所以我就把矿洞改了一下。”
说着，他指了指下方从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返回的机器人：“现在这洞穴的规模还在扩大。”
“嚯……”向山仔细看了看那造型复古的机器人，叹息道：“还是大卫·克来恩的设计。”
那名老兵很是诧异：“那位……”
“很奇怪么？火星之王当年也不过是个梦想登陆火星的工程师。”向山摇摇头。
弗里曼也有几分意外：“很久之前在网上下载的……”
“那些技术资料应该也是我们上传的吧。”向山道。
弗里曼点了点头：“数百种形形色色的工业机器人。这些东西的技术资料被塞到了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满满当当的，有了这些技术资料，任何一个国家都能组建完整的生产体系。要是2040年你也是这么做的就好了。”
“2040年啊……别傻了, 因为2040年我在捞钱，所以2070年我才能把那些技术资料塞爆整个互联网。如果2040年的我没有资源，有好些技术根本不会在2070年出现。”向山叹息：“而且2040年……那个时候的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穷困落后的国家一步登天拿到全套现代化技术的。”
“也是。”弗里曼没有继续说下去。
“当年的事”这个话题太大了。就算是当事人，也没法直截了当的断出是非曲直来。弗里曼换了个话题，道：“跟我过来吧。我可以提供一些金属资源。你要的武器，我也可以让你自己制造。”
弗里曼带着向山向上游去，前往那充满了空气的空间。
这个巨大的洞穴上方有个面积接近一百平米的空间。这个空间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直接就是水面，一些海豚在这里畅快的游泳，偶尔跃出水面，或者将同伴抛出水面，重复着祖先进行过无数次的游戏。
而另外一半则是高出海面半米的支撑平面。这支撑平面上是一个厂房。
里面有数台仪器。
“这还真是……怀念……”向山啧啧称奇：“我的设计啊。”
“对。”弗里曼叹息：“你可能忘了。我们最开始所持有的那台3d打印机，还是你赠送的。以捐赠的名义。”
“啊哈……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得不说，这是个奇妙的设计。”弗里曼道：“这台仪器的绝大多数零件，都是通用的, 可以用作制造其他机械。每隔几年，我们就会用它生产一批零件, 然后由负责甄别的机器质检员挑选出精度最高的那几个, 或是替换，或是重新组装。而精度不是那么高的零件，就被送去组装其他的工程机器人。包括质检员在内的所有工程器械，绝大多数核心零件的规格居然都是一致的……”
向山笑了：“居然有一天能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称赞。”
弗里曼低下头：“真神奇啊。你知道看到这个体系之后，我想起了什么吗？”
“什么？”
“生命。”弗里曼叹息：“用有限的二十几种氨基酸，就可以形成众多的蛋白质，继而构成复杂的单元。那些细胞单元，又会组装成有机的整体……它们可以自我复制，可以自己排除部分故障……”
“约格莫夫过去偶尔会将生命比作化学能驱动、具有极端复杂结构的机械。我当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人类设计的产物，与自然的产物之间有巨大的差异。但这台机器面前，我却感受到了接近‘生命’的概念。”
弗里曼道：“很棒的设计。”
向山点了点头，也是真心实意的说道：“谢谢。”
并非是以侠客的身份接受支援，而是以工程学家的身份接受对他劳动成果的称赞。
久违了两百年的称赞。
“如果没有这些玩意的话，这里也就不可能出现。”弗里曼继续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东西，只是不得已而使用。但是，它支撑着我们的一切工作。我看着它‘觅食’，它获取矿物，它将矿物转化为营养，它新陈代谢。它富余的资源支撑了我们所有人。”
向山笑了：“我还挺担心你讨厌这东西讨厌到骨子里了呢。”
“一百年前吧。”弗里曼说道：“一百年前的时候, 我突然意识到, 这个接近生命的系统，即使脱离了人类也可以自我维持。它们又是为了人类而诞生的……靠着它支撑了一个群体一百年之后，我才大概明白……当年向山最核心的想法是什么。”
向山慢慢转过头去，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向山……但我确实很像对向山说这些话。”弗里曼道：“总而言之……虽然你不是向山，但我得说，谢谢。”
“这样啊。”向山道：“想不到向山死后，你居然还有这样的变化。”
他伸手拍了拍弗里曼的肩膀：“我是不是向山都没关系。既然你理解了‘向山’的那些想法，我天然就懂那些小心思，那我们就可以算朋友了。”
弗里曼叹息：“如果当初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样的机器，会重塑这个世界吗？”
向山道：“原本是最后一步。”
大工业、流水线、集中优势将被摧毁。
人类并非是因为工业机械，才发明了流水线作业，而是为了更好的流水线作业而发明了机械。
资本主义的世界，亦是在这样的基石之上建立。
向山当初是期望这样改变世界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开端
“历史真是奇妙。它总是以难以理解的方式改变我们。”向山叹息：“向山可预料不到，有朝一日奥拉·弗里曼居然会对他说这些话。”
“你在嘲讽我吗？”奥拉·弗里曼苦笑。
“不，单纯是感叹罢了。”向山道。
弗里曼沉默片刻：“但是向山……还是失败了。”
向山点了点头。
“为什么？”
“去问一个历史人物‘当时为什么要做那个愚蠢决定’可没什么意义。毕竟谁都没有上帝视角。”向山道：“很多人，只是以在当时他们能够接触的信息为基础，基于自身的立场，做出了他们认为最好的决定。至于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是否会将事态推向他希望的方向……谁都无法确定。”
“你是觉得, 向山已经做出了他能做出的最好应对？”
“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向山如此说道，旋即又补了一句：“所以某种意义上，他活该。”
弗里曼听了之后，摇摇头，推开门。
这个建立在空气之中的厂房，并非是为人所建，而是为机器所建。精密的仪器与海水八字不合。这个库房就是为了隔绝外部海水的环境。在进入车间之间, 向山与弗里曼就先经过了一道大门。一道道低功率的超声波直接蒸发掉他们体表的水分。随后他们头顶的真空泵会将带着水汽的空气吸走。
在体表干燥了之后, 他们才成功进入厂房，见到了那几台精密的仪器。
向山快速检查：“嗯，很经典的设计。我的手笔。另外应该还吸收了一些后来才出现的技术——是你们收容的那些人类难民？”
“原侠客。”弗里曼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可以……可以持续战斗两百年。”
向山要要有：“也没有多持续吧。倒不如说，基本没持续什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仪器里导出数据，检查参数与材料。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海豚的呜呜声。
弗里曼立刻前去查看。随后，他进来，对向山说道：“呃……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哦？”
“你之前有请海豚帮忙寻找你同伴的下落。”弗里曼道：“有海豚在描述中的方位，找到了沉默的残骸。中小型载具，很是方正的那种, 看上去不像是水下使用的。”
向山沉思片刻，问道：“是‘残骸’？多大的？”
“呃，应该是舱室进水。好消息是没有找到尸体……”
向山点了点头：“这倒是不难猜。那载具的强度, 直接碰触到那种鱼雷的话, 留下的就不是残骸，而是碎片了。看样子多半是避过了鱼雷的直击, 甚至利用近防武器引发殉爆，但是却不幸波及了载具吧。”
也不知道是尤基还是六日——原闻人倒是不用太过担心。那姑娘能照顾好自己。
海豚们其实早就探查到了这一切，但是由于鲸类声波通讯网络的超高延迟，这消息一直到现在才传到这里。
弗里曼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一个苟延残喘、隐居二百年的非战斗人员。对于这种事的判断，他远不如向山。
向山则安静的看着自己的武器零件逐渐成型。
弗里曼就坐在一旁。他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就这么肯定，这种机械的……模式，会有巨大潜力？”
“嗯？”
“事后回想的话，你其实一直都有将大量资源投入到这种奇特的……奇特生产方式的配套技术上，并且从很早就开始了。”弗里曼道：“事后回想起来，你好像很早就笃定，这是可行的。”
“哦，这个啊。”向山道：“抄作业罢了。”
“什么？”
“这些情报，在旧时代的末尾，应该已经不是机密了吧。”向山道：“有一支技术水平只比人类高一点——比当时的人类高一点，远低于现在人类的外星人，利用这种奇特的形式，将一些东西送到了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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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手停了下来。
他的身后挂着十来只乌贼，其中有三只因为身上的切口太大，已经浑身发白, 早已死去了。
射手轻轻地将自己身上这些已经死去的乌贼扯下来，让他们随着洋流就这样飘走。
“对的，就是这条路，我记得这洋流的感觉。”阿魂虚弱的变化着颜色：“顺着这道洋流走……在一个海底山脉的顶端，能够找到一个残骸……”
“那原本是一个小型组织的巢穴。控制我们的人类将之击沉了。之前锯开锁链的锯子，就是在那个战场上捡到的。我老师的老师捡到了武器，然后一直保存到我这一代。”
这些基准化乌贼的祖先，那些自然状态下枪乌贼的寿命只有一年。在基准化改造以及其他基因调整的作用之下，这些枪乌贼的寿命大大提高了，但也不到十年。
作为一种体外受精的智慧生物，这些枪乌贼难以理解“家庭”的概念。而乌贼“产卵后死亡”的特点，也使得他们注定不会建立父与子、母与子这样的亲代-子代社会关系。
他们对于“繁衍”与“种群”等社会关系的理解，形成了一种类似于“集团制婚姻”的文化。对于这些乌贼来说，占据类似“父母”社会地位的角色，就是“教师”。
那是传承了三代的希望。
射手向山继续前进。
很快，他就看到了阿魂所说的地方。
一艘沉没的潜艇。
在这里，还有一个可以运作的整备单元。
当然，一些野化的基准化乌贼也生活在这里。
但是这些野化群体的生活条件非常糟糕。
与齿鲸的须状假牙类似，乌贼们触手上的倒刺，实际上也是生物材质的义体。
这些野化的乌贼甚至没法正常的获取食物。他们全靠一些逃难而来的乌贼过滤浮游生物存活。
到这里，阿魂终于松了口气。
他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会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射手向山说道。
阿魂问：“去哪？”
“我们人类称之为东南亚的地方。一切开始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次探索
2028年3月，三名人类专家以及六名名义上属于维和部队的精锐士兵，走进了巨大铁器上的一处裂口。
向山双脚在泥泞之中挣扎着。就算在动力外骨骼的帮助之下，他也差一点摔倒。
幸好前面一名军人扶了一把。
“谢谢……”向山狼狈的说道。
少量的泥沙顺着这裂口涌入了这巨大结构的内部，但是却并不碍事。
或者说，那些泥沙并没有真正进入奥贡的内部。
因为内壁实在是过于厚了。那金属壁虽分几层，但总厚度却有数米。
那些金属墙壁变形的断裂口上, 几层金属如同页岩一般层层叠叠挤压在一起。
几人直接踩在那巨大造物的内壁之上，周围空荡荡的，也显然是一块巨大的空间。
向山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紧张兮兮的望着周围。而那六名士兵朝着不同方向，手里的军用照明手电往各处扫去，却发现周围都是空荡荡的，上方也是, 没有任何墙壁存在。
“怎么……搞的？”神原尊有些迷惘：“空的？”
一名士兵拧开一把红色的照明棒，然后将之仍在地上，道：“按照既定流程, 继续向内探索。”
“好的好的……”向山叹了口气。
那些军人其实是对着他们三个学者说话的。这些家伙已经在模拟训练当中，将流程全部跑熟了，但是这三名学者却不似军人那般令行禁止，只是接受过突击训练。小队的指挥官打定主意，要时时提醒这三名学者。
六名军人分为前后两组，将学者们护在中间，然后朝着“奥贡”较为尖锐的那一端步行而去。地面出现了些微弧度。这外星造物在落地的时候发生了形变，所以有些凹凸不平。
幸好一行人有动力外骨骼，所以行走自如。
走了大概六七十米的样子，一行人终于看到了一点起伏变化。那是一根拔地而起的钢柱——考虑到这里是“奥贡”的内壁，这可能是一处横梁。
这横梁也有几分变形。为首的指挥官伸手拦住了几人，然后打了个手势。一名军人小心翼翼的盯着个变形的巨大金属支柱, 缓慢靠近，用手中的光源不断照射。
顺着这支柱，他们找到了更多的金属梁, 纵横交错。这似乎是支撑着“奥贡”的内部支柱。
那名军人缓慢推了钢柱一下, 但是却纹丝不动。
“即使变形到这个程度，也相当稳固？”向山思考道：“设计之初就考虑了变形, 所以留下了足够的……足够的余地来应付这种程度的变形？”
约格莫夫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它们本来就考虑了，呃……直接摔下来？”
向山思考片刻，摇了摇头：“这倒是不一定。‘奥贡’整体甚至会被自己的自重压垮。就算不是砸下来的，它放在地面也一定会垮。甚至进入大气层之后它就会……不过……唔……”
耳机中传来那位nasa工程师的声音：“你是怀疑，这个所谓的外壁，会在进入大气层之后，与空气相互作用，变形，瓦解，然后将内层释放出来？嗯……只要内部的东西能够砸到某个星球地面，这玩意就算完成使命了。”
向山非常震惊：“为什么不用……降落伞？唔……”
周围的士兵都忍不住看了这边两眼，心说：“这些工程师在说什么胡话。”但向山却觉得，确实不是完全没可能。
毕竟，“奥贡”已经在星空中流浪了很久。而“降落伞”这样的复杂结构，很有可能在在漫长的时光之中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故障。
而“打不开的降落伞”就约等于没有。
越是简单的结构，就越是能抵抗漫长的时光。这样一个纯靠结构来降落的手段, 确实是比降落伞要保险。
毕竟，这般巨大的金属结构, 在没有氧气也没有重力的情况之下，确实可以保持很久不发生变化。
一直到它落到一个星球上未知。
换言之，这巨大的外壁瞬间四分五裂也不要紧。
如果这些钢柱如同猜测那般，是个巨大的减震系统，只为将一个不大的玩意运送到地面的话……
只要设计合理，外面这一层都可以作为吸能结构……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
在得到了那些军人的允许之后，神原尊也凑近钢柱，仔细观察。但是找了一圈之后，悻悻回来，说道：“没有任何看上去像是符号的东西。”
约格莫夫则很认真的问道：“有没有可能他们用来书写符号的材料是人类肉眼不可见的？比如说非得在红外或紫外频段才能看到的……”
“我们有红外线与紫外线的观测仪器。”神原尊说道：“没有任何迹象。这就是一根柱子。”
向山叹了口气：“这不是‘奥贡’的正门。外星人也不会预料到我们打那儿进来。就算有符号也不至于写在这里吧？”
一名士兵又扔下了一枚荧光棒，然后一行人继续向前。
每隔几十米，他们就会看到明显的金属结构。这个时候，士兵就会扔下一枚军用照明棒，然后继续向前。
他们已经走了恨长一段路。向山转过头，发现最远的地方，照明棒的光已经被黑暗吞没，几乎不可见了。许多照明棒，连成一条并不笔直的曲线，彷佛无形巨人的发光足迹，穿过了一从稀疏的草原。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奥贡的一端。
没有外星人，没有机器，甚至连个可以操控的终端或机械机构都没有。
奥贡几乎是空的。
约格莫夫再次陷入了沉思：“或许那些外星人根本不依赖视觉？我们也看不到？”
“我觉得不大现实。全身折射率几乎与地球大气一模一样的外星人，未免过于科幻了一点。”向山摆摆手：“完全说不通。”
“而且我们也没有检测到环境底噪之外的任何声波。”神原尊也道：“就算他们不依赖视觉，总该有个感觉吧？”
“中微子？”
“唔，要是有这种细胞，我们作为发现者说不定可以分一个诺贝尔奖。”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什么都没有
向山再一次调整自己的呼吸。因为蒸腾的汗水，这个防护服的面罩已经有几分模湖了。
就算有动力外骨骼，这防护服也很吃力——它被设计出来，也就是让那些要人们在突然的核打击之下，从居所跑上车，再跳进核防护所的。甚至这也只是个“以防万一”的设计，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实际应用。
把这种玩意用作科考用途, 多少有些不合适。
不过对于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至少也比普通的军用防护服要强了。
向山双手撑在膝盖上，重重喘息着。那六名士兵分为两组，四个人在警戒不同方向，两人则在记录什么，采集空气样本, 同时留下记号。
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来回了。
向山等人从那处断裂口进入“奥贡”，然后一路走向奥贡的顶端。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机械, 没有任何操作系统，没有任何电梯之类的移动工具。
只有严重变形的顶端。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严重变形后，没有进入余地的狭窄空间。
一行人在做好记录之后便折返，但却不是原路返回，而是在向左若干米的地方重新找一条路走。
不过好像都无所谓就是了。
向山还看得见来时扔下的那些军用照明棒。
“奥贡”里面连一堵墙都没有。
一直到现在。
没有外星人，没有外星机械，没有任何可以互动的机械结构。
什么都没有。
“至少尾部肯定是有火箭发动机的。”神原倒是挺乐观的：“总归是有些东西才对。”
根据nasa发回的记录来看，这玩意的后侧确实存在几组火箭喷射口。
为了避免坠落造成机械损坏，nasa本来打算在太空进行研究。但是这种做法遭到了合众国高层的一致反对。在轨道研究的话，极容易被民间人士看到。而这种东西陡然暴露，会造成难以预知的社会影响。而其他国家也一致反对这种做法。
万一这个外星文明产物存在划时代的科技呢？
最终，合众国人也只能在太空里记录记录这火箭发动机的外形了。
坐向山旁边那位nasa工程师在来时路上还跟向山说过这件事了, 并对这件事非常痛惜。这次降落再怎么成功，那些发动机也不可能完好的保留下来。“奥贡”整体太大了。
“不过……”这名工程师话锋一转，又说道：“从外形上看，这些喷管也没有多先进吧。我觉得那些外星人的技术不会比地球先进多少。除非那喷管喷的是我们无法理解的推进剂。”
“如果这能代表那些外星人的技术水平，那还真是不可思议。他们只比人类先进一点，却可以做出星际航天器！”
向山深吸一口气, 重新站了起来。
说不定各个国家最在乎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呢。现代意义上的“火箭”, 在地球上是作为武器诞生的。而“更好的火箭发动机”，就意味着“更好的武器”。“只比地球先进一点”正好方便了技术的反向工程。
科学家口中的“一点”，可能就意味着几十亿美金的大项目，以及若干年的攻关。
想到这里，向山甚至生出了一丝丝责任感兼一丝丝惶恐。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但很快，向山听到了“滴”的一声。
他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看向四周：“什么情况？”
“盖革计数器。”一名士兵言简意赅的说道：“有辐射。”
向山下一了跳：“核动力泄露？”他甚至后退了两步。可很快他就看见士兵手里那仪器的读数：“这么低？”
看起来这些士兵手里的仪器相当敏锐。这里的辐射只能说“稍高于环境本底”，略高于建材或民用工业的安全标准，但低于医院放射科的环境。
“应该是为了避免错过什么线索吧。”约格莫夫道：“万一外星人的视觉是基于核辐射的……或者他们习惯用核辐射书写‘安全出口’……对吧……”
“但我肯定这里不是‘安全出口’，也不像是‘弱电箱’或者‘电梯’……”神原四下张望。
一行人继续向前。
老实说，这一段路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改革计数器隔三差五就懒洋洋的叫一下，表示这里辐射稍微高一点，但那个读数依旧是让向山觉得“脱了防护服也能行”的程度。
他们就这么走着，一直到被大块碎石挡住去路。
是的，碎石。
挡在向山他们面前的，好像是一块坍塌的悬崖。
在更远的地方，向山等人就踩到过碎石。向山拿起指甲盖大小的碎石掂量过几下，意外的沉。同时，盖革计数器也终于稍微急了那么一小下下，算是提醒众人, 这是辐射源。
这玩意的金属含量非常高，比地球上最富的富矿石还要高。
而现在，他们站在了巨大的石头面前。
“这又是啥？”向山再一次懵了。
如果以“矿石”的标准来看，这些石头显然纯得不能再纯，富得不能再富。
可若是以“核燃料”的标准来看……
不好意思，这些玩意不可能是核燃料。
人就算赤手摸摸这玩意都不会有事。
“所以这是啥？”向山挠挠头：“核废料？压舱物？”
没有人回答向山。几名军人举起照明设备向山看去。后面的路已经被这巨大碎石埋得严严实实的，根本过不去。
巨大的、已经变形的火箭发动机就在更远方，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看起来是没有收获了。”神原尊很是遗憾：“这种装备是不可能越过那些碎石堆的。我们只能到这里了。”
“就……就这？”向山突然觉得有点无法接受。
他，约格莫夫加上神原尊，三个“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专家，好像一次都没有派上用场。
这里没有外星人，没有机械，没有符号，没有任何可以互动的要素。
彷佛解谜游戏卡关了一样。
神原尊看向六名军人的领队。那名领队在汇报之后，也同意了这个判断。
于是，人类第一次探索外星航天器的活动，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初步整理
有些时候，历史事件的当事人往往不会觉得自己经历了什么了不起的瞬间。或许他们事后才能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在人类历史上究竟留下了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实际上，在向山眼中，自己也就是去一个巨大外星垃圾上面走了一圈，什么作用都没起到，纯粹就是累赘。他从防护服里出来的时候，全身**的，都是汗。当天向山洗了个澡睡了一觉。
可第二天，向山去研究所那边上工的时候，他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大一样了。
“你现在回去自称接触外星人的国内第一人都可以了。”老刘是这么跟他说的。他拍了拍向山：“好好干吧，以后前途无量。”
暂且不论向山个人的命运，这次探索也确实改变了不少东西。
在确认整个“奥贡”内都没有任何的可交互物体——不管是机械还是外星人——之后，罗摩项目也大胆了起来。大批的维和部队人员身穿防化服，进入奥贡开始作业。他们一开始还仔仔细细的在地面上进行采样，试图寻找有可能存在的外星细胞。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奥贡内部同样干净得可怕，所有有机物全部都是来自地球本土的混入。
这下子连消毒都不用了。
于是，罗摩项目的高层们开始组织维和部队的士兵在奥贡内部作业，在内外架设加固结构，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奥贡”，同时在内部铺设轨道与脚手架，搭建电梯，铺设照明设备，来方便探索的进行。
而这一过程中整理好的情报，也源源不断的呈现到科学家们面前。
首先是向山那一天看到的钢梁。那果然是一个复杂的结构，如同埃菲尔铁塔那样的复杂钢结构支撑着“奥贡”。这个结构已经严重变形，但是所有的变形都绕过了最中心的那个漆黑圆筒——那才是“奥贡”的建造者真正想要送达的东西。
这是精心设计的结果。根据复原计算。奥贡无论以何种姿态落地，那些钢梁都能通过变形来吸收动能。而无论钢结构如何变形，那黑色圆筒很大概率都不会受到影响。
看起来那个nasa工程师说得一点没错，“奥贡”的建造者完全就没考虑过降落伞。
或许是得益于人类的降落伞，“奥贡”落地时的完整度比其建造者预期得要高得多。人类得以窥探这搭建积木的艺术。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那个黑色圆筒上没有任何通向外侧的线缆。这黑色圆筒一开始就不具备控制火箭发动机的机能。
好消息是，圆筒上存在舱门。
目前人类已经用包括敲击在内的多种传递信号方式，向圆筒“喊话”，但圆筒没有任何回应，始终是静默状态。看样子里面就算有机械也已经停摆，可以进行进一步探索了。
坏消息是，具体要怎么开，谁来开，好像还有争议。
据说这里的每一点推进，都能在几个大国政坛上产生波澜来。具体的过程向山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付出劳动的是一线人员，后面那些官僚还可以如此反应强烈。
然后就是另一个消息。
或者说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奥贡”的火箭发动机损坏得很严重。
但好消息是，人类依旧可以从上面解析出有用的科技。
并且，正好是人类现在就需要的，“比当代人类先进一点点的技术。”
奥贡使用的是核火箭，用反应堆直接加热推进剂然后喷射出去获取速度。
其反应堆的结构似乎很有意思，是地球人没有使用过的。不同国家的核物理学家看了都大呼“原来如此”。
如果以人类整个科学史来看，这样一点儿提示，充其量也就相当于“某位科学家的灵光一现”，即使没有“奥贡”，人类也会在某一天发现这个结构。但“奥贡”的抵达，意味着人类直接省去了“等待灵感”的这一步，还省去了研发与试错的成本。
当然，人类也在奥贡内部的钢梁上发现了符号，是直接刻在钢梁的某些位置的。
英格丽德在知晓这一消息的时候非常兴奋，但仅仅半天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些符号根本不是文字，而是一种类似于条形码的、方便计算机读取的符号，用来表示数字的。
“除了奥贡的建造者使用十二进制之外，我们依旧一无所知。”英格丽德说这话的时候，用叉子插进盘子，狠狠卷了一团意面。
而那些碎石也被清理了出来。
这些玩意里面含有纯度不低的铀-235，据说要由有处理经验的有核国家来进行妥善保存，必须尽快送理这个“动乱中的国家”。
“那还真是奇怪……”向山看了发来的资料之后如此说道：“这铀的纯度也太高了，然后就我那天所见的辐射来看，那根本就不是乏燃料。这不是他们处理核废料的手段。”
高纯度的燃料棒元件，其实辐射并不强烈。人类就算没有任何防护，也可以短时间内直接接触。比起辐射，反而是身为重金属的铀被人吸收或中毒更加可怕。但乏燃料不这样。从反应堆里卸下来的乏燃料元件，是可以用来杀人的。
崭新的反应堆燃料棒里面，是纯度很高的铀。但是经过裂变反应之后，燃料棒就不那么纯了。里面会出现上百种同位素，半衰期各不相同，但辐射却更可怕。比起主要释放a射线的燃料棒，这里面还混杂了穿透性更强、危害更大的辐射。
就那个读数来看，那个巨大的石碓里面根本不含乏燃料。
“如果以‘奥贡建造者的技术水平与地球相差不大’这一点来考量，他们根本就不会把乏燃料堆在‘奥贡’里面吧。”大卫在向山身后，咬着可乐吸管，“别的不说，人类对于‘计算机不耐电磁辐射’的问题非常苦恼，外星人应该也是一样的。”
“那乏燃料应该怎么解决？”
“如果是我的话……”大卫眼珠子望向上方，吸了一口可乐：“当做推进剂？”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讨论
确实，20世纪下半叶，nasa就提出过“核火箭”的概念，无外乎就是“用反应堆直接加热推进剂”以及“将反应过的乏燃料电离化之后当推进剂推出去”。
只不过这一套一直以来就没什么应用的机会。
主要就是……
污染太可怕了。
乏燃料是能够杀人的玩意。不同于核爆之后大部分放射性元素瞬间反应，干干净净，乏燃料是真的可以流毒万年的。
就算不是直接排放乏燃料，而是排放直接通过反应堆的推进剂，也足够可怕。
但若是不用反应堆直接加热推进剂，而是间接加热推进剂，那反应堆的推重比与化学能火箭相比，就毫无优势了。
但这对“奥贡”就完全不是问题了。
这个外星航天器一直在深空之中航行，两个恒星之间，若干光年的距离，想来也不会有人举报它辐射排放超标。
实际上，核火箭一开始设想的应用场景，就是“在地球之外发射”。在月球或者远离地球的空间站。
那个时代的航天人，对人类的未来都抱有一种相当盲目的乐观心理。他们会觉得人类距离上太空也就那么一点儿距离了，所以就连“只能在太空里用的火箭”也给设想了出来。
向山思考片刻之后，沉吟道：“那能不能根据这些辐射较高的尾迹来追朔‘奥贡’的来历？如果它真的曾将乏燃料当推进剂的话。”
向山仔细一想就觉得，这说不定还真成。乏燃料多是相对质量超大的放射性元素，喷出去的话确实效果不错。
大卫继续吸熘可乐：“也不一定啊，说不定人家就是直接扔了呢。况且，就算人家真的将这玩意当推进剂，我也只能说你想法很好。就推进剂那点辐射剂量，人类的最精密的天文望远镜也看不到的。”
在聊“地球环境”的时候，乏燃料推进剂是“辐射量很恐怖的玩意”。但是在聊“宇宙”的时候，乏燃料的辐射就算不了什么了。
宇宙实在是太大了。
“那还有一个小问题。”向山继续思量：“他们为什么要把铀-235跟其他玩意浇铸成一个整体？”
“保存吧。”
“我知道要保存，但是……”向山手比划了两下，“就咱们地球上的那些保存手段，对吧，不管是混进陶瓷还是混进其他合金……”
大卫道：“我得纠正一下，虽然具体的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但就那个辐射量来看，咱们找到的这些宝贝就是普通的浓缩铀，够不上高浓缩，肯定是混了其他东西的。而且看体积，纯度也不会很高，不然辐射就不止这么一点了……”
向山查了查公式，心算一番，点了点头：“对啊……所以，为什么要做成一整块，一批批的分散保存不好么？做成这么大一块，一不小心超过临界体积了怎办？”
“也不一定？”大卫道：“我猜的话，最后就会检测出来，那一大块石头，元素分布得非常不平均，铀都富集成一团一团的，然后铀块与铀块之间就是中子吸收材料，比如石墨或者铅什么的。”
“然后，中子吸收材料与浓缩铀块强度与韧性的差异很大，大到外星人可以用某种手段轻易的分离。或许在我们的观念里，这是一整块石头一样的玩意，但是在外星人看来，这可能就是把燃料块埋在中子吸收材料的沙子里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用沙子呢？或者固定架之类的。”
大卫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或许外星人的某种加工技术，可以轻易的将燃料块分离出来，所以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理念与我们地球人有明显差异，也有可能单纯是文化差异、认知差异。”
向山沉吟：“嗯……话说回来，你觉得，奥贡应该没有载人的机能，对吧？”
大卫点了点头：“如果是与地球相近的技术，‘奥贡’核心的大小就不可能装下完整的卫生系统，除非那些外星人比人类小很多——不是猴子，而是老鼠那种大小。但是，你也知道对吧，比人类小太多的话，脑部能集成的神经细胞数量就非常有限了……或者说‘类似神经组织的组织’？总之，思考器官的基础单元过少，就很难形成复杂的结构。结构过于简单，会限制智能的发展。”
向山道：“可我觉得，‘结构的巧妙’应该是大于‘神经元的绝对数量’的对吧——那冬眠呢？”
“你开玩笑么？奥贡的建造者科技水平与人类相当，他们的飞船就算是从比邻星来的，那也需要成百上千年。就算这个外星人天生就很擅长假死与冬眠吧，它们也不可能在假死状态下度过比自己正常生命周期长千百倍的时间。若是机器辅助的话，他们也造不出能顶几千年的冬眠装置。”
“也就是说，那些燃料块储备，基本都是机器在使用咯？”
既然“奥贡”内没有人，那必定是存在一些东西，可以对包括燃料块在内的资源进行操作与使用。
那么就肯定是机器人了。
“造不出能顶几千年的冬眠装置，那也肯定造不出能顶几千年的机器人，也就是说他们肯定是需要更新换代的。”向山深思：“一代机器人继续制造下一代，然后一直重复，直到地球。”
大卫点了点头：“嗯哼，大概是这样没错。不过你这么说的话……一个人携带少量补给，然后每隔一百年从休眠仓里出来，进行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给休眠仓更新一波零件之后再重新睡回去……不行，那个区域还是太小了一点。”
向山沉吟：“也就是说，那么小的地方，肯定塞得下完整的生产设备……不过还有个问题，那生产那些零件的技术资料怎么存储的？硬盘劣化还是很要命的。依靠不断翻新存储设备？这玩意能发展出什么样的材料回收再利用技术？还有，能保证无数次复制之后依旧没有任何劣化……”
向山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当然，很快答桉就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形式展现在他面前了。
人类在奥贡的核心层里发现了很多……铜合金包裹的碳结晶板。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力大砖飞
“我敢打赌，那些外星人绝对是力大砖飞爱好者。”向山仔细看着面前那被机械臂吊着滑动的一排板状物，向山如此说道。
这是在奥贡核心层里面拆出来的玩意。罗摩项目以“奥贡”命名来源的神话中，选择了一个名字作为项目代号。这些板状物被称作“奥伦米拉”——在某个神话之中，是预言、魔法与知识的神。
“奥伦米拉”——这些板状物，就是固定在奥贡那个内侧的。它们紧密排列在一起，，如同万花筒一般。
许多条大概是轨道的玩意与墙壁平行。大概机器人们就是沿着这些轨道移动的。
而在整个核心的中坚，是一台已经不可使用的机器。它大概是出了什么故障吧，不管人类怎么试探都没有反应——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人类还没有找到“电源键”或“开机键”。
或者单纯是人类给接的供电设备电压不够。
鬼知道外星人的民用标准是不是十万伏特呢？
但目前有权利操作那外星机器的人也不敢直接就上百伏的电压，怕烧坏了这个唯一完整的外星机械样本。
啊，当然，还有一些不完整的。
向山他们那一次的探索，被一些碎石挡住了去路。而在那些碎石堆的后面，就是另外一些不完整的机械残骸。这些残骸的数量很是庞大，看样子应该是无人机。
顺带一提，依旧没有找到哪怕一个来自外星的有机大分子。
包括向山在内，好几个科学家都想到过“外星人是赛博人，是居住在机械身躯里的生物大脑”这种事。虽然很扯，也没人觉得思考器官装进赛博身躯就能延续自然生命周期千百倍的寿命，但人类还是仔细检查了每一个机械。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里面曾存在有机体。这些东西全都是纯粹的机械。
人类记录下那些机械所在的位置，详细记录了每一件的编号与对坐标。
据说已经有政府背景的研究机构在反推这些机械之前的样子。
而罗摩项目园区内部，也有许多科学家开始进行修复工作。
但是，也有不少科学家，已经表现出了失望。
不管是材料学还是工程学，“奥贡”的建造者都与地球相差无几，最多也就是“比地球先进一点儿”。
而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那些大人物们最关心的问题，即“奥贡能给现在的人类带来的、可直接作用于工业或军事的技术”，好像也就那么一点。
比如一个相当成熟的核火箭发动机的结构之类的。
现在人类所需要面对的难题，也就只剩下这些板状物上的信息，以及那些机械机械的修复。
总而言之，被紧急拉过来的生物学家，尤其是搞分子生物学的，处境一下子就尴尬起来了——因为这飞船里面所有生物大分子，在分析之后都被判定为来自地球的污染。
里面一个外星的生物大分子都没有。根本没有什么供他们研究。
研究形态学与行为学的倒还可以尝试推测一下外星人可能的形态与认知能力，但分子生物学是真的没有研究对象。
而这些人之所以没有被直接撤走，一方面是为了保险——万一呢——一方面也是有人猜测，这些复合板上的信息里包含了外星人的遗传信息，需要他们去解析。
当然，这一切都与现在的向山无关。
他痴迷的看着这些真真切切来自外星的石板。
另外一个文明，隔着不知道多少光年的空间，以及不知道多少万年的时间，将这造物送到了太阳系。这些石板存在的时间，可能比人类文明还要久远。
南方古猿刚刚从树上走下的时候，它或许就已经在路上了，不知道与多少星间的尘埃摩擦过。玛雅人仰望星空的时候，它可能正在穿越奥尔特云。
而在如此广大的空间跨度、如此漫长的时间跨度之后，它仍旧能存在于距离向山这个个体不到两米的地方。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英格丽德就站在他旁边，安静的看着这些刻录着不知名信息的石板。
想要研究这些石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罗摩项目内部不得不对这些石板进行严格管理，想要实际进行研究的话，得提前做出申请。
虽说每一个园区内的科学家都能拿到石板上符号的相关资料，但是依旧有一部分科学家想要近距离观看。
这就好像参观博物馆一样。尽管不少文物的照片都能随便让你看，但实际接触的感受就是有所不同。
而向山则发出一声感慨：“我敢打赌，那些外星人绝对是力大砖飞爱好者。”
他使用的是汉语。而这一圈人里，恰好只有英格丽德听得懂。
“嗯哼？”英格丽德道：“怎么说？”
“把信息刻下来，确实是个很好的办法。”向山叹息：“这样子的抗噪性非常强，真的，巨强，而且成本也很低。”
“嗯。”
“电子产品之所以难以承担这样的重任，就是因为它们太小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一个高能粒子撞击，就会导致位翻转……当然，他们也可以做好几个镜像备份，不断对相对位置的数据进行校验。但，这飞船也就这么点地方，完全有可能被不知道多少光年外来的一束加马射线一网打尽对吧？”
“哦。”英格丽德点了点头。
“实际上做机械的都晓得，如果你做不出一个足够精密的机械，那就不妨做大一点。在材料强度足够、不用计较运转成本的情况下，大而粗苯的机械可以做到小而精密的机械能实现的工作。”
“哦。”
“但这样的信息密度就太低了……”他低声说道：“同体积下能存储的数据少得可怜……”
“我听说用激光在某种水晶内刻录信息，也很稳定？”
“但那样子的话，解读就成为了一个问题。”向山道：“如果一段信息必须高精度一起才能阅读，那么阅读的设备出了故障的时候，那么信息就会失去意义。而这段信息越小，对解读设备的要求就更高。”向山指着这石板：“而这玩意的话，一百多快的扫描仪就能读取了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疯狂的文明？
“他们的一切都是为了抵御时光而进行设计的。”向山如此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英格丽德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笔记本，又仔细看着那些外星石板。
“他们选择这样的手段来记录信息，就意味着他们原本就准备好了时间长达十万年甚至百万年的航行——他们准备了足够的抗噪性，来对抗这十万年间有可能出现的一切信息丢失。”
“十万年”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有为物理学家曾引用一位古代先知的话语，声称“群山在上帝面前流动”。流体与固体呈现的性质与物理过程的持续时间是有关的。在这样漫长的时间尺度之下，坚硬的岩石也能呈现出流体的特性，大地如同波浪一般有序的起伏。十万年的时间啊，在造山运动激烈的地方，它足够让平地里长出千米的高山。
在这样长的时间之下，材料的嬗变都是必须要面对的挑战。哪怕是最好的材料，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存放十万年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变化。
而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要“大”。
只要存储设备做得足够大，那么材料嬗变引发的噪点就无足轻重了。
大概是这样。
“其实那些家伙存储铀-235的方式也是这样的。”向山叹息：“那些外星人，一开始甚至都考虑了‘万一奥贡外壳被陨石击穿、打中燃料存储设备之后如何防止铀块飞散’的问题。奥贡内部许多玩意都不抗电离辐射。铀块是会影响无人机的工作效率的。”
“铀块与铀块之间填充了带有天然磁性的吸能材料。就算有星际陨石撞穿了奥贡，进入其中，正好撞在了这一对核燃料上，这些核燃料也不会被冒然打翻，而是外面强度更低的吸能材料先一步碎裂，却因为自身的磁性而尽可能的黏合，或是自动富集到钢柱上。大卫觉得，考虑到整体的重量，这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
“还有这个用‘用结构强度来做缓冲进行硬着陆’的思路也是……”
“但这样加大小，又会造成另外的问题。”
“nasa勘测了这玩意的结构。他们认定，奥贡尾部本来还有一节火箭，应该是在脱离它自己的太阳系时抛弃了。奥贡又这么大，它的材料所能提供打架剪切抗性有限。这么大的航天器，从整体上来看非常柔软——奥贡在离开母星系之前，都只能维持一个较低的加速度，不然的话它自己就有可能变形！”
“而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它必须长时间保持较低的加速度——这相当于用很慢的速度一点点离开大气层。它会经历一个漫长的加速期。在这个过程中，推进剂的消耗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那个被奥贡抛弃掉的火箭，不可能更大的。不然的话，材料无论如何也扛不住。但如果那被抛弃的火箭尺寸有限，就意味着奥贡的发射着必须提前布局，在自己的母星系里多次给那一枚火箭补充燃料……”
“这种硬往上怼的办法，居然真的驱动这巨大的玩意离开自己的母星系了！”
“还有机器……我可以肯定，那些机器一定是来自某种自我复制的。他们的技术不足以支撑机器运行这么久。但是我依旧没有想到他们是怎么做到了——那些外星人！”
向山挠了挠头发，将发行抓乱了：“这些家伙的所有技术都只比人类强一点点，并且所有技术都在现在人类的理论框架之内，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他们的行为却如此费解！一个只比人类先进一点的文明，为什么会花费这样大的代价？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火箭？为什么能组合出这样的工程学奇迹？”
这可真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一直到21世纪，旅行者一号与旅行者二号这两个航天器作为一个项目整体，也才花费了10亿美金。而在旅行者一号发射的1977年当年，合众国一国的国民生产总值超过了两万亿美金。
与人类的总财富相比，旅行者一号与二号所耗费的部分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是奥贡呢？
哪怕刨去研发与精心设计的环节。从建造到发射，这里面的每一步，都会消耗现在人类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
人类能否做到相似的事情呢？
大概是可以的。
但那必须全人类都团结起来，完全无视生产活动、经济活动的一般规律，不计代价的投入其中，才有可能在一代人之内将属于地球的“奥贡”给建造出来。
至于为什么是“一代人”？
如果将这个时间放到“几代人”身上，那技术必然会出现升级换代。
等到这工程最终完成的时候，人类发射出去的玩意必定会比“奥贡”先进许多。
对于“奥贡”的建造者来说，星空到底具备什么样的魔力，值得他们这样去做？
除非……
“奥贡”所表现出的技术水平，即人类即将碰触到的技术水平，就是“科学”这一范式所能诞生的最高技术水平。
这个宇宙只能支持这样的技术水平。
这可真是一个黑暗而凄惨的可能性。
听完向山的絮叨之后，英格丽德道：“我觉得你在这个问题上倒是不用太过悲观。或许奥贡建造者的社会结构迥异于我们人类呢？对于我们人类来说，这种行为有些疯狂，但是在他们的文化中，这可能是一种正常现象？”
“啊？”
“屠杀与血祭从经济角度来看当然是相当不经济的。你为什么不将那些人作为奴隶留下来，而要将他们杀死呢？尤其是第三帝国，他们甚至把屠杀流水线化了——如果一个奴隶时代的奴隶主来了，大概也会表示不理解吧？但人类有些时候就是需要这种不经济的行为来维持自我认同。”
英格丽德对自己提出的猜想还挺满意：“嗯，听起来真是一个疯狂的文明呢。这一点姑且记下来……”
向山斜着眼睛看英格丽德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你在看什么呢？你有破译这语言的头绪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另一种可能
“头绪？头绪个鬼。”英格丽德摇摇头，将自己的笔记本递到向山面前：“计算机统计出了最常出现的几个符号，你可以自己看看。”
英格丽德的笔记本上有十个……或者说三组不同的符号，分别是一个实心的圆圈，一个空心的圆圈；四个指向上下左右的箭头，箭头主体部分是一个等边三角形，后面跟着一条与底边垂直的线段；指向对角线方向的四个箭头，箭头主体部分是一个等腰直角三角形，最常的底边与一根线段垂直。
都是手写的。
“这是？”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这实心的圆圈与空心的圆圈分别代表着‘起始’与‘终止’，然后‘箭头’是‘阅读的方向’。换言之，这些玩意不光可以以左右、上下的顺序来阅读，还可以以对角线为顺序进行”英格丽德说道。
向山咧嘴：“好麻烦……不会晕么？”
“大家都猜测，这些符号不是语言，而是类似高级语言或汇编语言。”
向山看了看那些符号：“所以你觉得这些东西是……助记符？之类的？”
“很有可能。”英格丽德点了点头：“这些玩意高度图形化。但如果以象形文字的标准来看，字符的数量太少了，只有百余种。但是以字母的标准来看，这又太多了。而且如此……如此复杂又难以猜测的符号，实在不像是给外星人阅读的——当然，这是就人类的思维来说的。外星人对语言的观念，可能是基于完全不同的生理基础。”
“哦……”
“但总归是有‘但凡研究科学，就一定会懂’的东西。首先画几个几何图形，然后哭再画一个氢原子的示意图，表示我们能够理解数学与物理，再把数字的符号给标注出来，就比什么都强了。”英格丽德继续说道。
向山点了点头：“确实。”
“这些符号是为机器准备的，不是为生物准备的。”
向山思量片刻：“其实也不然。我觉得，这些词语，肯定都能与一个‘有且仅有一个自然语义’的人类词汇相对应，每一个符号都是指向一个‘定义明确’的概念。”
“明确的概念啊……”
“寄存器啊、累加器啊、存储器啊、加啊、送到啊……”向山摆摆手：“当然，这也是基于人类的计算机技术。实际上外星人的计算机架构，可能与这一套毫无关系。但是‘加’‘传送’‘错位’之类的概念总归是有的。”
英格丽德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确实啊……”
“而且这里面一定包含了他们的数字符号。你在这里面找到了与外面钢梁标注符号相似或相同的符号了吗？”
“计算机正在统计，目前数据显示，那些符号不仅存在，而且数量还不算少。”
“那你们搞清楚‘0’和‘1’在哪了吗？”
英格丽德摇摇头：“还没敲定，怎么了？”
“我猜测的话，肯定存在一个区域，有很多0与1……嗯，也有可能是0/1/2——可能外星人会用三进制的电脑，但总体来说还是二进制比较可能。”向山说道：“如果真的如你所想，这些符号都是类似于助记符的东西，那么必定存在一个区域，可以将‘助记符’这个集合与‘机器指令’这个集合一一对应起来，以某种形式吧。”向山道：“机器首先必须能够将助记符转化为机械指令，才能通过这些助记符来进行工作。”
英格丽德点了点头：“确实，我应该想到的——如果破译有进展，我会在报告中捎上你的。不过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二进制呢？”
“这里就涉及到一个‘我们在何种进制下，可以用最少的符号表示最多的数字？’的问题了。”向山道：“比如说‘0~99’这个区间吧。二进制的99是1100011，七位数，那么想要表示0~99之间的任何一个数字，我们就为每个数位准备两种状态，即七个0与七个1，一共十四个符号。三进制的990是，嗯，10200，五位数。想要表示这个区间内的所有数字，我们就需要五个1，五个2，五个0。四进制需要十六个符号，五进制、六进制、七进制则是十五个符号，十八个符号跟二十一个符号。”
“如果将‘0~99’推广到‘任意数字’的话，那么你会发现，最终这个‘最省’的结果落在了自然对数e上，也就是e进制最省。而e不是整数，它是个无理数，接近数值是2.7182。至少在工程需里，进制只能是正整数的，所以要么2要么3。”
英格丽德点了点头：“那么三进制不是更好？”
“单从信息存储与计算的角度来看是这样没错啦。”向山叹息：“但是嘛，‘有两种状态的元件’跟‘有三种状态度的元件’，成本就不一样啊。三进制之于二进制，在存储信息的优势上相当有限，大概也就百分之几的差距，但是现有技术下，三进制元件比二进制元件的成本高太多了，集成的难度更是——当然，这也只是基于人类的理解。或许在外星人那边，事情是反过来的。但我觉得宇宙物理规律是一致的，那外星人也应该是这样。”
英格丽德思索片刻：“成本问题啊……但是你看，你刚才说了，这些外星人‘不计成本’诶。”
“啊……”向山一怔，显然被说服了：“很有道理啊……”
如果那些外星人真的秉持着‘只要做到最贴近数学理论’的宗教信仰……
吃饭的时候，英格丽德与向山将这些话对约格莫夫与大卫说了。
结果，约格莫夫翻了个白眼：“计算机那一段我不做评价，但‘不计成本’……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呢？‘奥贡’建造者的母星距离太阳很近，非常近，能量非常充足，甚至海洋里都装满了植物分解之后形成的有机燃料——那是一个就连动物都可以光合作用的星球。在这种资源极为丰富的环境下，他们对‘资源’的观念肯定与我们不同。”
向山与英格丽德顿时愣住。
约格莫夫举起叉子指指点点：“人类中心主义者。”
大卫认真思考片刻：“这种环境下，演化压力真的能催生智慧生物吗……这种地方最优的演化策略，应该是把叶子有多大扑多大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现实的引力
演化压力，或选择压力，可以被认为是外界施与一个生物演化过程的压力，从而改变该过程的前进方向。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即自然界施与生物体选择压力，从而使得适应自然环境者得以存活和繁衍。
选择压力正是演化的动力之一。
约格莫夫咧咧嘴：“这个问题也没那么难啊。演化压力嘛，除了‘气候环境变化’之外，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其他物种，或者本种群内部的其他个体。一个物种，其天敌、其捕食对象，同生态位的其他物种，以及种群之内每一个竞争求偶权的个体，都是演化压力的来源。很多演化都是来自于‘物种间的竞争’。”
“另外，演化也存在严重的路径依赖。比如说，一旦进入寄生的生态位，基本上就将自己的命运与宿主物种的命运绑定，且几乎不会脱离。可一旦星球的环境出现剧变，那么原本最繁盛的种群就会遭受重创——比如一颗陨石。这个时候，走其他路线、具有演化潜能的幸存物种就会开始分化，占据空出来的生态位。”
“我甚至觉得，最近三十万年里，已经是‘大型掠食动物’的人类祖先，其演化压力更多还是来自于种内呢！”
英格丽德点了点头：“很有道理。”
只有向山叹了口气：“太不浪漫主义了。”
向山是真心希望存在一个就是如此执着于星空的文明的。
至少有这样的文明，宇宙不会太寂寞。
在这次闲聊之后，英格丽德与大卫分别提交了例行的报告。当然，这两人都很讲义气，特别感谢了约格莫夫与向山在这次头脑风暴中的贡献。
除此之外，园区也开始有条不紊的对奥贡内部那些机械进行分析。不过，似乎是安理会部分成员国内部官僚们，对某些问题出现了争执，因此罗摩项目暂且还没有获得拆解外星机械的授权，大家也只好先就这那些最碎的残骸来研究。
最先出成果的，当然还是研究那些外星石板上符号的人。正如向山所说，外星人的计算机使用的也是二进制。确实存在一个0与1构成的区域，将符号与机械指令一一对应了起来。
不只是向山一个人提出这种看法。不过研究报告的最后，那位项目负责，一个来自欧盟的老学究，还是将向山的名字列进了“协力研究者”的名单当中。
地球的学者们认为，这个符号系统并非是地球汇编语言中“助记符”那种方便操作者对电子设备进行操作的符号系统，而是专门设计出来，用于压缩信息，提升石板信息密度的手段。
正常的助记符，是会直接从自然语言之中选择一些有且仅有一个自然语义的已有词汇或其缩写，来替换掉“010001110111011100101”这类机械语言的。这样就方便生物脑来记忆，也就方便了用户对机械进行操作。而高级语言则是更胜一筹，更加贴近自然语言。
当然，就算人类已经可以将那些符号转化为纯以0与1书写的机械语言，也没什么用。
确实，那些是“机器能听懂的语言”，但是机器与机器也有差异。不是说把这些玩意放进地球的计算机里，它就能自然而然的跑起来的。这不现实。
里面的信息也无法转化为人类可以阅读的内容。这里面的东西，或许还包含了“格式未知的视频、音频文件”，但未知格式就是未知格式。地球人开发的计算机尚且有可能打不开某些地球人在使用的文件格式，更何况是外星人的。
另外，有很多人认为，这套符号系统很可能就是专门设计出来，用于提升石板信息密度的。它实在不像正常的自然语言。里面有大量的符号，就是简单几何图形的组合与变体。这不符合正常的书写习惯。
但是神原尊等一批学者也提出质疑。他们认为根据“书写习惯”进行判断过于草率。
“这是非常没道理的一个判断。”神原是这么说的，“人类的书写习惯，完全是基于人类的生理基础。但外星人完全可能存在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理基础。”
罗摩项目园区内，大家每天都在眉飞色舞的讨论外星人的一切，彷佛是什么科幻文学研究会一样。
不过绝大多数时候，科学家们也都是在空想。
毕竟，没有证据。
向山觉得这种日子还挺惬意的。
某一天吃完晚饭之后，老刘叫住向山，说要向山跟他去散散步，消消食。
在某条小道上，向山问道：“刘老师，你这是有话想跟我说吧？”
老刘点了点头：“确实。小向啊，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罗摩项目怎么样？”
“挺好的啊？”向山不假思索的说道：“活儿也不重，每天讨论外星人如何如何，也挺好玩的。”
老刘拍了拍额头：“得。”
“怎么了这是？老师，您为什么想聊这个问题？”
向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老刘道：“你也知道的吧，咱们国家呢，组件我们这个研究团队的时候，时间非常仓促。这边才找了一大堆‘可能用得上的专业’，队伍很臃肿啊。然后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里面主要是没什么东西，研究对象过少了。”
向山敏锐的察觉到了：“您要回去？”
老刘看着远处那顶白色的巨型帐篷：“我年轻的时候吧，也挺喜欢看《飞碟探秘》的，但是，这里是地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的，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
“但是，这可是研究外星人啊！”
“外星人的技术只比我们先进一点。”老刘说道：“而我们这里，有五个大国，还有很多来自其他国家的学者。甚至那些残骸，有一部分还要送到国内，去交给国内有军方背景的研究所进行研究。这个‘一点’，恐怕不够这么多人分。竞争太激烈了一点。”
“就算能从里面分润到什么，恐怕也要因为保密条例而受到很多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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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按照设定，老刘是80后，他知道那句话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决定
“你在这里研究所得的东西，很有可能会因为保密条例而封存很多年。但另一方面，这又不是特别重要的工业基础或军事技术。这并不能直接的转化为功勋。它很有可能会作为没用的图纸封存十几年，然后渐渐解封。在这一段时间里，你的贡献无人知晓。你也很难以它作为资本，获取更多的科研经费，因为它的经济意义可能并不大。”
老刘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当然，剩下那些技术，经济意义、军事意义可能也有。但是这是一个国际项目，各个国家都是公开进行研究的。你懂我的意思吧？它不是竞争性的……至少我们这些在身在境外、在罗摩项目园区内的人身上，这不是一个竞争性的任务。”
“总不至于说，就算研究出了什么，功劳也得算在国内那些研究所的身上吧……”
老刘叹了口气：“同样的成果，这里做出来，跟国内做出来，含金量就是不一样的——当然，仅限于工科。”
向山琢磨道：“在这里，研究外星人的……人文学科，会比较吃香？”
“通过行为学、考古学、人类学的方法去推测外星人的生活方式……这种研究大概会比较有意义吧。在现在这个大背景下，做这种研究有很大的政治意义。”老刘掰着手指头：“而且信息解封之后，研究者就可以一步成名，很容易获得学界与社会的关注。这一点跟我们就不一样。我甚至怀疑，我们在工程学上所做的研究，只是那些文史类研究的前置。”
老刘又看了一眼向山：“我知道你对外星人感兴趣。但是别用自己的兴趣去挑战别人的饭碗。你脑子里有再多奇思妙想，那也只是奇思妙想，甚至可以说是胡思乱想。跟别人专业的比，你还不入流。”
向山挠了挠头。
“而且，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啊。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这个项目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个项目可能意味着青史留名。”老刘揉了揉额头：“我想想……你好像跟景委员还聊得来。就拿他老人家打个比方吧。圈子里都说，老先生家世极好，还做了一辈子学问，也没有其他野心了。这种人，如果想要搏一个青史留名的话，谁竞争得过他？”
向山道：“刘老师，是不是有什么……那个……不大好的消息？”
“怎么了？”
“您一上来就这个态度。”向山道：“我觉得肯定是有天大的噩耗。您给透个底？”
向山一开始是作为老刘的助手进来的，权限肯定没有老刘本人高。
老刘摇了摇头，苦笑道：“大家已经核心之外的绝大多数机械，都损坏得太厉害了，连复原都难。”
“啊……这……”
“可能是落地的时候吧。”老刘叹息：“很多玩意都是在无保护的前提下硬砸下来的。零件变形得太厉害了。有些小组尝试着根据零件残骸的数据去复原，但是却发现它们拼都拼不成一块。”
“什么……”
向山哑口无言。
现在他们手里有一套外星数据，得去找台外星机器来跑一跑，才能知道这套数据怎么工作的，然后怎么解读。
然后他们手里还有一套外星机器，得从外星数据里找出资料，才好知道这些机器怎么工作的，然后怎么修。
“钥匙”被锁在“箱子”里了。
难怪很绝望。
“这……”向山难以接受：“这不是还有一个完整的吗？”
“但是无法启动啊。”老刘苦笑。
向山一时也无话可说。
老刘则继续说道：“其实就这么回去，肯定是心有不甘的。你放弃了自己一直做的课题，我手里的几个计划也被打乱了。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来这儿的。当初国家号召，大家义不容辞。一开始晓得有外星人，我也是很激动的。但是现在，我们也得好好面对现实了——我们的工作对这个地方并非至关重要。”
向山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当然，我也不能替你做决定。你是我学生，不是我儿子。”老刘继续说道：“这种项目对你来说，可能也是一个机会。不过我至少可以保证，你跟我回国的话，肯定不会让你没事做的。”
说着，老刘转身离开。
向山觉得脑子有些乱。以万年计算的星际航行、未来几天的抉择，外星人、自己的前程，种种看似无关的概念突然就变得对立了起来。
他看着那白色的巨大帐篷，一时之间似是痴傻了一般。
突然，向山想到了什么——彷佛命运，又彷佛大脑中的白色闪光。他转过身，朝着老刘走的方向追过去。
老刘已经走了有一会。向山追得气喘吁吁，才跑到老刘面前。向山叫住老刘，问道：“刘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当然，如果我现在还不能知道就算了……”
“什么问题？”
“那一台完整的机械，是不是类似于……类似于3d打印的……万用工业母机？”向山如此问道。
既然那些机器可以自己复制自己，那就一定得有一个生产零件的流程。而向山所接触到的研究报告中，都没有提过类似的玩意。
老刘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向山要问自己关于回国安排的问题。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什么。这个学生之前做的课题，他当然记得。
“现在猜是这样猜的。”老刘语气颇为无奈：“主流猜测确实是这个没错，但是那玩意上有很多设计，没一个地球专家能看懂的。也有可能不是。”
向山道：“我知道了。老师，我觉得……我还有在这里工作的意义。不好意思，那个……”
“得。你想放什么屁我一清二楚。”老刘再次叹气，扶起向山：“站好了。你真的觉得自己应该沿着这个方向做？”
“在您手底下学了几年，我一直都想做这个方向。”向山深吸一口气：“就让我在这儿做下去吧。”
“先说好啊，你的去留问题我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的。最后做决定的是组织，没留下也不要怨我。”老刘摇摇头：“还有，你以后自个留在这儿，不能像现在这样呆头呆脑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资历与关系
“呆头呆脑……”向山深深的叹息：“我怎么就是这么个形象呢。而且还是被这么个理由。”
景宏图在向山对面笑得还挺开心：“从一般层面上，老刘说得一点没错啊。”
“不，本来那就不是我的工作范围吧。”向山的叉子将酱汁与土豆制品拌在一起：“结果刘老师说我得多在这种场合刷存在感。在例行报告的时候，不管讨论内容跟自己的专业有没有联系，都得刷存在感……”
向山说的就是之前他与约格莫夫、英格丽德还有大卫一块讨论外星人语言、社会之类乱七八糟话题的事情。在那之后，英格丽德与大卫都在自己的定期报告中写了相关内容，并将之稍稍延伸了一下。另外，这两人也都提到了向山与约格莫夫的名字。
向山倒也不是不想在自己的定期报告里提一嘴，但是他现在手里的任务是整理、研究一具外星机械的残骸。他一时之间没找到提这一嘴的理由……
“而且真的不会被人说是摸鱼么……”向山都囔道。
“如果你提出的一个猜想，最后与其他人研究结果不谋而合，那就没人在意你是不是在磨洋工了。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了，那你以后遇到了需要摆资历的场合，就可以说‘关于外星人的那个研究成果，我最早提出来的’。”景宏图如此说道：“而且你完全可以开一个小章节，专门写‘我关于外星文明的一点想法’，没人会觉得你作为工程学的学者，就不能讨论外星文明的事情了。再者，这本来就是一个多领域合作的大项目。”
向山挠了挠头：“但这份报告，还要被我头上的小组负责人筛一通吧。如果他觉得我的猜想……呸，那算不上猜想，就是个脑洞！得他觉得我的脑洞够有意思，才能进更高一级的汇报里。”
“这就是刷资历有意思的地方了。你未必需要真的需要这个‘提了一嘴’的猜想在汇报中层层上传，最终抵达相关研究者手里。只要它被记录在桉就行了。这种资历，本来就不是做给学界内的人看的。”景宏图喝了口咖啡：“况且，这类内容之后也会被专门整理出来，汇成档桉。虽然现在没人看，但难保不会有相关专业的学者在故纸堆里找灵感的时候意外翻到。那就算你赚大了。”
“这实际上没什么意义啊……”
“谁知道呢？万一呢？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啊。这种白送的‘步数’谁嫌他多呢？”景宏图道：“这其实就是你跟你老师之间的思维差异了。你在晓得‘奥贡’缺乏直接的技术价值，尤其是可以投入国防的技术价值之后，你内心就把罗摩项目当做是一种学术上的活动。但刘教授他不这么看啊。在他眼里，这首先就是一个政府背景的项目，只是地点放在海外了。”
“你觉得这种事情对你自己日后的研究工作未必有帮助，但他却意识到，这种项目里刷出来的资历，或许在日后申请经费的时候，能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优势。”
向山低下头：“啊这……”
“当然，你不这么做也有不这么做的好处。格拉纳特与克来恩都表现得很君子。你在这上面显得清高一点，也很容易获取他们那种学者的好感。”景宏图继续说道：“他们可是园区里水平最高的那一批学者了，并且他们在对外星人的研究上也很积极，大概是会选择留下来的。如果你想要留下来工作，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只有好处。”
向山乐了：“您总是这样啊，正话反话都被您一个人说去了。”
“我这人就这样啊，世事就是这样，正着琢磨反着琢磨都能琢磨出好来。人要乐观啊。”景宏图呵呵笑着，道：“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在这个地方、这个不确定的项目里，赌上自己未来十年？”
向山精神一凛。
他之所以跑过来找景宏图聊这事，还是老刘的指点。
“老景跟你聊得来，这是好事。”老刘是这么说的，“你如果真想留下来啊，就在他面前多提几句这事——啧，这话得你亲自说。还有，不能是正式场合，私底下，闲聊的时候，想办法跟他提几句这事！找个切入点，自然一点！”
按照老刘的说法，景宏图在向山的去留上多半说得上话。虽然从表面上看，景宏图在园区内的职位也就比老刘高半级，也没有其他职位，但这园区内的事，可不止看“园区内”这座小庙的。
向山也不知道景宏图这老家伙到底有什么背景，甚至老刘都说不清楚。但既然老刘都这么说了吧……
向山也就来了。还“忿忿不平”的说了老刘对自己的那句评价。
实际上全篇对话的核心就是“我想留下来”。
“那可是外星人啊！”
“虽然你写科幻小说，可生活总归不是科幻小说。”
向山道：“我觉得，搞懂外星人那些机械，很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对我个人的志向很有意义。”向山说道：“还记得您刚认识我的时候，我跟您讲过我以前的研究方向。”
“嗯，3d打印，工业基础。你讲得很好啊，给我这个老文科生上了一课。”
向山有些不好意思：“谈不上上不上课的。总之就是……啊，虽然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但目前很多迹象都表明，那些机械残骸被制造出来的时间并不一致，且远晚于奥贡外壳的建造时间。奥贡内部，机器人或许通过多次自我复制来更新换代。”
“也就是说，这些机器人，在没有智慧生物辅助的情况下，用极为简陋的手段，进行了多次自我复制与换代。他们必然有一种能生产多种零件的，近乎万用的工业母机。我认为，这是可以改写地球工业格局的东西。”
景宏图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几周之后，老刘回国了。而向山也不再是以学生、助理，而是以学者的身份参与这个关于文明的项目。
第一百四十章 磁带
“卧槽……”
这是大卫失魂落魄的回到办公室之后对向山说的第一句话。
工程学研究中心现在已经空了很多。几个月下来，想走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队伍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很多项目组直接合并。不少有军队背景的技术人员们则开始填充最低级的空缺。这些技术人员不是学者，很少做研究的工作，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也足够承担普通科研人员需要承担的任务。
而留下来的学者们也自动升级。
这对向山来说简直是重大利好。本来以他的年纪与资历，是拿不到这个级别的职位的。他回国之后，就可以直接获得助理研究员的级别，并且可以直接等待副研究员的评审。若是他在这里干几年，干出了点成绩，就连这一步都可以跳过。
在共和国，能在三十岁之前拿到这个职称的学者都堪称“前途无量”。
但对于向山来说，这种“破格提拔”最大的好处，就是研究起来更方便了。很多之前不方便获取的资料，现在都可以直接翻阅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手里那些资料，在“时效性”上依旧不如大卫的。
向山记得，这两天就是罗摩项目拆开那唯一一台完整外星机械的时候。显然，这种玩意不可能说摆在一个大礼堂里面，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拆开，这一点也不现实。
虽然拆开这玩意的过程必定是非常有仪式感的，但并不是所有学者都能第一时间看到。现在的向山是没这个本事。
向山也只能带着手下的一些研究人员，继续整理与研究那些残骸的资料。
向山对大卫笑道：“怎么了这是？有什么惊人的发现吗？”
大卫和向山办公桌本来就很近。现在人走了一批，这个研究中心人均有三张办公桌。据说等什么时候有空了。这里还会再做隔断，让部分学者获得私人的办公空间。不过向山与大卫属于聊得来的那种朋友，所以还是只是扩张了自己的“地盘”，用来堆放资料、文件，却还坐在原本的地方。
“我早该想到的。那些家伙啊……”大卫盯着向山，眼睛里甚至出现了血丝：“他们用个屁的扫描仪啊。他们用的是磁带。”
“什么……”向山愣住了。
“磁带。”大卫如此重复道：“奥贡里的那些小机器人，根本不需要在意工作效率的问题，存储的信息也没有多次重复擦写的需求。那些小机器人并不是用电子扫描仪来识别信号的……它们大概率是短暂磁化那些铜版的表面，来将符号直接转化为特定的磁信号，刻录在磁带上。它的内存是磁带机。”
向山一愣：“可我们没有在外面找到磁带的痕迹……”
“辐射吧。”大卫低声说道：“某些高分子材料会在辐射的作用之下更快劣化。核心区域之外的机械残骸可能几千年、几万年之前就在那儿的，有些金属部件都因为嬗变而黏连在一起了。这些玩意不怕辐射，但是高分子材料没有这么强的抗辐射能力。等我们进入的时候，外面残骸里的磁带，高分子薄膜的带基就消失了，就连此磁性材料颗粒都消磁了。时间太长了。”
“但是核心区那台机械不一样。它的带基是铝合金的。虽然已经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了，但大体上还能看出来是什么。”
向山陡然已经：“我勒个去……也就是说……有些意义不明的机械结构，可能是外星磁带机？”
实际上，即使是在21世纪中期，地球人也依旧在使用磁带。
在专业的机器上。
磁带实际上具备比硬盘更低的单位容量成本，更高的稳定性，对存储环境的要求也更低，可以轻易的做到长期备份。实际上，以人类现在的技术，一盒专用磁带的容量已经轻轻松松超过了500TB。
不过磁带也确实有不如磁盘的地方。磁带的修改与擦写确实远不如磁盘。它也只能进行线性读取。
而现在的人类，也确实制造过内部同时插着上百盘磁带的专业机器。
“但是，从结构上来看，那些小型的机器人也插不了几盘磁带……”向山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简单且僵硬的设备，支撑不了复杂的人工智能……才对……”
“可以用时间来补足。”大卫如此说道：“你知道么……这些家伙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磁带为数不多的劣势就是“速度”。写在磁带上的东西只能线性读取。
如果以磁带来支撑一个人工智能的话，它做一些反应的时间可能会相当漫长。可能机器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倒带，才能找出当前情境预设的应对手段，
但是奥贡里的机器人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猜录磁带的磁头大概是这么工作……”大卫随手拿起了一卷带有辅助器的透明胶带，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划。一行胶带就粘在桌面上。大卫挠挠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应该还有个装置把胶带收回去。就是这么个意思……”
向山抽出一支油性笔，在桌子上随手写了几个字，然后拿过胶带，在桌子上一划，紧接着将胶带撕下来。
那一行字就出现在了胶带上。
“这样？”
“将一个符号的所在区域磁化，同时用磁带去靠近它……可能具体细节有一点出入，但是大概是这么一个原理。”大卫道：“而且这个过程，磁带与铜版的表面，应该是没有直接接触的，可能有零点几毫米的距离。不然的话，我们会在用半表面检测出大量的摩擦痕迹。嗯，不过也有可能是磁头感应电磁信号，然后经过纯机械结构的转化后，再录入磁带。”
向山按住脑袋：“你说得还真对……这样子录入一个符号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它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原本在向山的印象里，奥贡核心的黑色舱体内，应该是如同蜂巢那样，无数机械快速进出，交替工作，井然有序，忙碌但不繁杂。
可仔细想想，这些机器有什么理由忙碌呢？
他们面对的可是少则数万年，多则上百万年的漫长旅途。
黑暗之中，只有若干磁头在缓慢而坚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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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一下，实际上这个记录媒介的点子是变过几次的。之前我也曾设想，外星人用人造钻石制成大堵墙壁，墙壁上有曲折的凹槽，就好像唱片沟槽那样。而一根金属“唱针”就在沟槽之间移动，读取信息。
但后来我放弃了这个点子。奥贡的建造者没法预料旅途的长度，自然也无法预料这个信息需要读取多少次。虽然钻石是最坚硬的物质，但即便是钻石，也承受不了百万年的读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