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拟似
在奥拉·弗里曼的水下隐居地里，向山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时光。
尽管向山已然称得上“武功盖世”，但是整个地球却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必须警戒卫星的监控、地面的巡视以及随时有可能出现的袭击者。
但是在这个二百年来没有被打搅过的地方，他姑且可以放松一下。
奥拉·弗里曼找到的那一条水下矿脉，距离一处海底火山比较近，能够轻易收集到不少原材料。
水下基地唯一欠缺的就是资料。奥拉·弗里曼也就只在一百多年之前大批量下载过一次技术资料。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上岸过。只有那些偶然来到这个地方的外来者，为他带来一些技术层面的更新。
但如果不追求效率最大化的话，二百年前的老技术也能满足基本需求。
这个族群缺乏的不是高效，而是包括稀土元素在内的、维持这套系统运转下去的一些资源。
向山需要的则是一些能让他更好在水下作战的武器。这些装备甚至不需要有单独的数据处理设备与动力源，只需要能将电能转化为动能就足够了。
而在向山为自己打造装备的这段时间里，潘尼珂也终于过上了本该属于每一个五岁小姑娘的日常生活。小家伙天天坐在那个球状的逃生舱你面，与海豚嬉戏着，海豚也非常喜欢这个人类幼崽。大家在水里玩得非常开心，完全没有任何隔阂。
在洞窟的深处，向山还见到了这个社群的其他成员——一些休眠的成年虎鲸，以及呆在罐子里的鲸鱼大脑。
虎鲸在亚成年的时候就会被督促恋爱，结成家庭。由于虎鲸的习俗，所以它们是群婚制度的。在完成了一到两轮，大约十二年的繁衍过程之后，虎鲸们就必须的进入休眠，并准备装罐。
因为贫瘠的海洋养不起顶级掠食者了。
而幼年虎鲸们则会跟着那些义齿须鲸一起生活，由那些身形更加巨大性格却更加温和、能够进行滤食的鲸鱼进行抚养，一直到亚成年，才会在深海与同族结伴，准备繁衍。
接着，进入休眠，并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体内细胞会逐渐脱离有氧呼吸，转变为电场能运作。
最后，鲸鱼们进入罐体，度过那比人类还要漫长的壮年与老年。
繁衍期的成年虎鲸群体是最为恐怖的。基地里的人工合成淀粉、蛋白质，倒是多供应给了他们，以避免这些天生的猎手混淆了繁衍欲望与食欲。这些营养更为单一的食物至少能稍稍果腹。
整个系统运作起来十分勉强。
进入罐体的虎鲸们，也会透过无线信号，指挥一些工程机器人进行劳作。偶尔也有虎鲸会去学习人类的数学与工程学，尝试改良现有的技术。
不过，大约是因为鲸鱼的思想与人类的思想差异巨大，鲸鱼很难沿着人类的既定学习路线，培养出人类那样的理性思维方式。
更多的时候，这些壮年的大鲸鱼们都通过模拟系统，假装自己还在一个富饶的海洋里游泳。
一排巨大的罐体，就是虎鲸在这个时代的哀歌。
与这些鲸鱼交流，向山也觉得自己获益颇多。
不过，终归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向山在这里呆了一周，便预备要离开。
离开的时候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向山原本打算让潘尼珂就留在这里，在这儿继续生活下去。但是潘尼珂说什么也不愿意，整个人扒在向山身上嚎啕大哭，还大声喊尤基的名字。向山与这个小丫头闹了好几次都是不了了之。最后，他甚至打算不跟潘尼珂告别，就将小姑娘扔在这里。
最后，反而是弗里曼过来跟他讲：“或许你不应该按照我们那个时代的想法，在这个时代跟孩子相处。”
向山觉得这话过于离谱了：“你不能因为爱鲸鱼就不爱人类了吧博士？天下间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加安全？”
奥拉·弗里曼反问：“你觉得这里很安全吗？这里很安逸吗？这里的大部分居民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因为怕被找到，而且这里还刚刚暴露在一群充满恶意的恐怖分子面前。我并不认为这个地方化比武祖的身边更安全。”
——你眼中的安逸，只是因为你身为人类，没有察觉到鲸鱼与海豚的压抑。
尽管弗里曼没有挑明，但是他的潜台词是这样说的。
弗里曼说道：“每一个物种都有适合自己的环境。这个封闭的地方没有那么适合人类的。你知道吗？我们这里本来有迎接新生儿的设施，但是在这里居住的人类，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制造新的后代了。”
向山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可是，在这里，她至少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玩耍。你看，她和你的抬臀相处得多么愉快。”
向山说这话的时候，潘尼珂正穿着泡沫游泳衣，跟着海豚一起玩耍。
“我从没见过她这么玩耍。”
“可是，一个孩子，被她的抚养人抛弃在某个地方，从此她不知道这个对她最重要的人的消息……她需要用很久的时间去治愈这一点吧？还有她的另一个亲人，她的哥哥，目前下落不明。我不觉得将她扔在这里是个好主意。”
向山双手抱在胸口。或许是那句“用一生治愈”触发了向山的某些联想。他沉默了片刻，阿说道：“您是将我视作她的父亲了？恕我直言，我是这些孩子们的‘师父’……而且，我不可能是一个好父亲的。我这种人。”
“‘师父’，一种拟似血亲的社会关系。”奥拉·弗里曼叹息：“拟似血亲，同样可以承担人类指向血亲的情感。人类这台血肉机器的运行不是那么精确的。我依旧觉得，你不能用我们那个时候的价值观，才面对今天的所有事情。”
向山沉默片刻：“好吧。但就算我是她的拟似父亲……她也只不过是有了一个随时会横死的父亲。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吗？”
“未必是坏事。”
第一百五十七章 老与死
奥拉·弗里曼的这个隐居地也不富裕。向山只是增添了一些装备，短时间内是凑不出做新载具的资源了。
向山那一辆被击毁的载具短时间内是没法补充了。
向山不得不将潘尼珂再次塞进那个独立的逃生舱里，然后再塞到大鲸的嘴里。
这次与向山一起上路的，还有一头叫做“霍普德曼”的大鲸。
霍霍普德曼是一头灰鲸。不出意外的话，它应该也是世界上最后一头灰鲸。二百年的时间里，她与她的母亲、外祖母，这个家族，依靠克隆技术已经更替了三代。她是从另外一头雌性露嵴鲸的子宫中诞生的。她的母亲也曾经产下过克隆的座头鲸。当她们中的某位孑遗，身体状况突然变差，其他鲸鱼就会以这种形式伸出援助之肉鳍。
这些大灾变的孑遗们就是这样一代代生存下来的。
霍普德曼肉体也已经过了鼎盛期，开始下滑。再过个十多年，弗里曼就会想办法再克隆她的下一代——或者说她本人。
如果她的这具身体在这十年之间，健康状况快速恶化，不适合再生育，弗里曼也会安排其他年轻的鲸鱼完成这一任务。
霍普德曼也带着几头幼年的虎鲸。虎鲸与几种海豚的数量相对更多，二百年前幸存个体也更多一些。
而从隐居地一同出发的，还有海豚克来代奇与茜卡茜。这两头海豚是聚居地里最优秀的海豚领导者。
克来代奇可以熟练的安排各种任务、应对各种情况。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克来代奇表现优越。弗里曼甚至形容说他在完成任务的效率上，要胜过许多人类。
茜卡茜则是克来代奇最好的伙伴。
唔，不过向山也听说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据说茜卡茜曾以海豚的方式当中嚎啕大哭，要求克来代奇一定要带上她。茜卡茜是潘尼珂在海豚中最好的朋友。忠实的海豚可喜欢那个人类幼崽了。
除了上述成员之外，向山还增添了一个新的伙伴。
那个一直不肯说自己叫什么名字的武者。
那个原本隶属于白舰义从的侠客。
向山饶有兴致的看向那个使用鱼形义体，在洋流中快速游动的家伙，道：“老兄，你现在有打算重新出来，行侠仗义吗？”
那个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实话实说，我还没想好。”
“嗯？”
“我一开始留下，以为是我打累了，想要暂时休息一下。但是，我休息了一百年了吧……一百年的和平生活，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里。”
向山点了点头：“这里是个好地方……至少在我们人类看来，是这样的。”
鲸鱼们为了不被外界察觉，必须一辈子压着嗓子，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歌混入海洋与地壳的背景噪音之中。只是由于感官的不同，人类意识不到这一点。如果弗里曼不提醒的话，向山也会下意识的忘记，这是一群生活在寂静恐惧之中受难者的苦中作乐——人类只会本能的觉得这里非常祥和。
那个武者叹了口气：“我承认我很喜欢这里。但我觉得，我会停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这里吧……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心累的同时，我也觉得欠了那些海豚天大的人情，所以那时候还有偿还恩情的心思。然后我又觉得，我是真心喜欢上了这里。”
说到这儿，武者沉默了下来。向山也没有追问。寂静的大海之中，只剩下鲸鱼游动的声音。
还是那名武者。他忍不住开口叹息：“可我最近开始觉得，这单纯就是……我不行了。我老了。”
“应该不是指自然寿命吧。”向山看着这个武者，道。
那名武者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曾经使用过好多次还丹酶。从细胞层面来看，我的大脑还十分年轻。但是……我的心灵，或者我的灵魂，可能已经老朽了。”
“我是第四武神的时代出生的。为了侠义，我战斗了六十年。六十年的时间里，我都在不停地磨砺自己，投身战斗。很多旧时代的人，都说为了什么什么而努力了一生，奋斗了一生。但是，刨除幼年，刨除求学的时代，他们真正为了一件事而压上的一生，可未必有六十年吧。智人的寿命太过短暂了……不，是我们的寿命太漫长了。”
向山点了点头。
——您每一次重生都是重置了心态！所以你根本不理解我们这些一直活到现在的人！我们这些已经失败过很多次的人！
神原言叶说过的话再一次在他意识中闪过。
这恐怕并非是因为衰老，而是因为“挫败”吧。
衰老并不能夺走人类心中的热情。向山听说，在过去的日本，曾有一位享誉世界的画家。他是那个时代最为着名的艺术家，作品甚至影响到了欧洲众多名人。他宣称自己是“五十岁才真正降生”。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名画家也在哀叹“如果让我再多活十年……甚至五年，我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画家。”
向山一贯觉得，会夺走人类那种劲头的，并非是衰老，而是挫败感。而“我的生命只有这么长，我的胜利条件在某个时间点后就会走下坡路，这是无法逾越的障碍”本身，就是人类所必须面对的，最大的失败。
若是正确的解除了人类的寿命限制，人类就会自然而然的适应它。
或许他想得太过简单了。
尽管人类已经掌握了上天入地的科技，但是人类的心灵，与十万年前非洲大地上的狩猎采集者依旧近似。
或许“死亡”带来的绝望、挫败可以被缓解，生理层面的老化可以被逆转，但是人类的心灵毕竟还没有被彻底改变。
人类的底层配置，只需要人类可以活三四十岁，完成繁衍的任务。人类的肉体结构、心灵等所有配置都是为此而存在的。
但是人类的技术却让人类可以活到三四百岁。
向山道：“希望你能找到你想要找到的答桉吧，不知道名字的朋友。”
第一百五十八章 老六的做法
与这位第六武神下属的对话，让向山再一次想起神原言叶说的那些话。
虽然神原言叶跟圣主混在一起的选择，指定是有点大病。但是在这件事上，她确实称得上一针见血。
——小丫头，牙尖嘴利的……
向山在内心如此评价自己过去的弟子。
这一点确实是应该考虑的。有道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就算回收了第八武神与第九武神的记忆……不，哪怕回收了所有武神的记忆，向山也不能算真正的、连续的活了三百年。每一次重生，他的心态都会重置回最鼎盛的时期。甚至这一次，他是不带一点记忆的在星舰残骸内苏醒。他的心态或许比一开始还要年轻。这一点上，他与所有人都不同。
站在这种立场上，质问别人“你为什么不坚持下去”，确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种情况之下，我应该对言叶说的其实是……
——“哪怕坚持不下去了，什么都不做也好……为什么要走到过去的反面”……这样吗？
那名武者似乎是知道向山的想法，反问道：“您是在思考神原前辈与杨前辈的事情吗？”
在出发之前，向山就对这名武者说了“神原言叶与杨梦颖已经转换立场”这件事。
他当然不可能隐瞒这种事。这种重要的情报，有必要扩散开去。为了避免自己以外死在海下，这个消息也得尽可能的告诉其他人。
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武者跟出来这件事本身就很惊人。好像那个基地的人跟鲸都惊了。奥拉·弗里曼则感叹“早该有这么一天的”。
“哦。”向山点了点头：“稍微有些烦恼……不过话说回来，你倒是很了解我。”
“在向山……第六武神麾下的时候，第六武神就时常跟我们这些战士探讨一些问题。”武者说道：“那个时候，白舰义从都还不存在。我们一开始活动的地方是土星环内。通过不断袭杀开垦机构在星环内的前哨站，我们逐渐积攒资源。有一段时间，一些站点明明在空转，但庇护者就是不敢长久逗留。就是在这种站点里面，我们建造了第一艘能够用于宇宙接舷战的军舰，然后再去小行星带……”
向山点了点头，非常钦佩：“老侠客了。”
“说笑了。说到底，我的内功、外功、军道皆非一流，转为在敌后作战，到最后也就……算了，过去的事情了。”那武者摇摇头：“您所面对的烦恼，其实第六武神的也面对过。”
向山大惊失色：“他想要杀谁？哪个老熟人？”
“这一点并不重要。当年第六武神所面对的那些对象，有一些已经死了，有一些您总有一天会对上。”那名武者头也不回：“而且您现在在思考的，也与这些事无关。”
嗯，仔细想想，第六武神诞生的时代，是第四武神身死不久，第二、第三武神带来的恶劣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几重挫败叠合，导致了部分侠客转变立场。
向山笑了：“那你说说，老六是怎么应对这种问题的？”
“关于‘电车难题’……”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拉杆？
“啊，不用想了。”向山摆摆手：“拉不拉拉杆的话，选哪边都没有错……”
“‘先把那个绑人的杀了’？”
向山笑出声：“这不是很懂吗？”
这很像是向山会给出的答桉。
“但没有正面回答问题。”那人说道：“这就好比思考加利略与牛顿思考钟摆问题，然后你来一句‘人类不可能维持绝对的真空，这个前提不会成立，这个现象不会出现，因此不用思考下去’。”
向山点点头：“嗯，很像是我会说的话。”
向山尊敬每一个提出思想实验的人。通过“模拟”，降低实验的“成本”，让原本不可能的实验出现在人类的想象之中——这正是智人最为宝贵的能力。
质疑“电车难题”实际意义的人，就好像质疑“理想平面”“理想真空”对物理学的意义一样。
“所以，老六他是怎么说的？”向山道：“我应该遵从道义，毫不犹豫地手刃自己过去的弟子吗？为了天下。”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这原本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桉的问题。”那名武者说道：“当然，我想告诉您的是，作为被动做出选择的人，他不管选择哪一边，旁人都不应该指责。”
向山思索片刻。“电车难题”这个思想实验，本质上是为了批判“功利主义”——将“行为所涉及的每个个体之苦乐感觉的总和最为正面”视为“最大善”、“最大的善”即为“群体幸福最大”的思想倾向。
“电车难题”的视角之下，“功利主义”会暴露出自相矛盾的状况。基于“群体利益最大化”的原则，“救多杀少”应当是正确的。但是“牺牲一个无辜者”却是非善的。而“不作为”似乎也违背了“群体利益最大化”的原则，也是非善的。绝对的善是不存在的。
与许多数学问题类似。问题的答桉毫无意义，它的存在本身，以及思考它的过程，才是它的价值所在。
“第四武神为了重塑大众的精神，多次在网络上组织对类似问题的讨论。”那名武者说道：“战事不紧张的时候，第六武神每周都会拉上我们这些战士，去探讨那些没有答桉的思想实验——比起答桉，讨论它们的过程更加重要。”
向山鼓掌：“不愧是我……我挺喜欢你们这种氛围的。三百年前向山那伙人也喜欢这样。但话说回来，‘不管选哪一边，都不该从道德层面指责’，是不是也是对电车难题的逃避呢？”
对上老朋友之前先思考一番电车难题……第六武神的精神状态也令人担忧啊。
那名武者耸耸肩：“我只是告诉你第六武神在类似状况下会做的事情。你与他观念几乎完全一致，这或许对你也会有帮助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研究
在做事之前，于自己的内心之中探讨电陈难题……
“听起来有点意思，但细思极恐啊。”“狂热”出现在向山的视野边缘。文艺青年带着墨镜，双手抱在胸前，盘膝坐在鲸鱼头顶：“他精神压力还挺大的。我是说老六。”
“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已经发生了几十年甚至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再怎么思索也于事无补，只能接受。”“犯罪”向山闭着眼睛：“但是在老六的时代，那些是才刚刚发生。他恐怕还在想方设法的去挽回？”
“哇，哇，哇……被老二老三气得投约格的家伙得是什么心态啊。他一个人格覆面去试图挽回什么的，对面心态会更崩吧。”
“按照向山的个性，他会优先考虑‘杀’还是‘救’呢？”“欧米茄”的向山自嘲笑笑：“我觉得，我大概可以理解他的想法。‘电车难题’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形式。他大约是在……将自己一路走来的种种动力、理念，全都摆在明面上剖析。”
——全部……当做砝码……加到天平两端……
向山握紧拳头，然后再松开。
——做出不后悔的决定……
“好婆妈的武神。”“狂热”感叹。
“啧啧啧。”“犯罪”有些惊异：“论婆妈程度，你被吊在悖论城那会尤在其上好不。”
“确实。这件事让我深刻理解了一件事——大家都是向山。”欧米茄的向山低下头：“我们现在在苦恼着的问题，不过是求他武神所面对问题的残渣罢了。时间早就让很多问题不是问题了。”
“有道理。”“不愧是我。”
另外两人也点头称是。
“话说回来，你。”“基准”看向“犯罪”：“说起来，关于‘从鲸类语言之中延伸出的内功应用’这个题目，有头绪了吗？最近脑区任务时间就属分配给你的最多。”
在那个水下基地，向山还抽出时间，帮助奥拉·弗里曼重新设计鲸类用的中枢芯片。
鲸类所使用的中枢芯片，与人类有一定的差距。但是奥拉一行人都是生物学家，没有工程师，想要对向山等人构建完善的义体控制体系动动手，实在是无从下手。
而将人类的中枢系统芯片直接应用在鲸类身上，那就是大小bug不断。这也是奥拉很少将鲸群高度义体化的原因之一。除非一开始就抛弃肉体，只留大脑装罐，彻底舍弃有氧呼吸。如果维生的重要脏器义体突然出了bug，鲸们只会以各种奇怪姿势死亡。
当年全世界最优秀的科研团队，在整个世界资源倾斜的前提下，才能在几十年内解决这个问题。
奥拉·弗里曼能做的，也就只是根据自己琢磨出的知识，不断的打补丁，并且利用自己的专业技能，记录鲸鱼的语言与大脑活动。
二百年下来，他完整记录了一群不同种类的鲸鱼、多种不同语言如何融合在一起。
人类曾将不同语言的奴隶从非洲掳掠到美洲。来自不同部落，语言不相通的奴隶们，在日常的交流中，语言逐渐融合。奴隶们的下一代所使用的，几乎就是一门父辈们众多语言碎片拼成的新语言了。而这群地球最后鲸类所学习的语言也是如此。
鲸类的语言技能足够发达。并且二十一世纪就有研究表明，它们的很多语言都需要后天学习。不同虎鲸部落之间语言还存在巨大差别。而在二百年前的大灭绝中，老年与成年鲸鱼死亡率是最高的——与人类一样，衰老的个体更难抵御基因改造手术的副作用。
幸存的年轻鲸鱼多是学习了一些语言、却不一定学全了的个体。
当初黑奴们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发生在了鲸鱼们的身上。
地球上最后一群鲸鱼们，自发的将自己所掌握的语言碎片拼到一起，学会交流。
奥拉·弗里曼记录了这个过程。
日复一日的记录本身就是可敬的。这种持续了二百年的科考记录，在如今的科研骑士团里，足够无条件直接换到大骑士的地位，以及独立建团的权限。甚至一步评得骑士长职称也不是不可能。
有这份基础，研究出更适合鲸类的中枢系统芯片，只是时间问题了。
奈何向山现在时间并不宽裕。他没法在这里呆上好几年，单为这群鲸类开发芯片。
他早就不是二百五十多年前那个任性妄为的学界巫妖王了。
他只能重新构建一套底层协议，稍稍解决海豚“本能冲动优先级过高”的问题。
除此之外，向山也就等于是带着那个基地里的几人走个流程，布置一些简单任务，让他们自己摸索、学习义体操纵系统的研发流程。
这套义体的底层系统，当初就是向山带人攻克难关的。里面有哪些关隘需要克服、可能遇到哪些问题，他都很清楚。
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懂这套研发流程了。
超人企业中后期有一套成熟的研发体系。
如果他像奥拉那样懂鲸类的话，他甚至可以带队在几年之内将成品做出来。
不过，有了向山指路，奥拉·弗里曼他们也可以自己摸索着上路了。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向山也拷贝了弗里曼两百年来的研究成果。
弗里曼暂时不希望这份研究成果公开。这份成果若是放到网络上，所有人都会立刻明白，地球的海洋里藏着一群鲸鱼。这里仅存的安宁就会被打破。
“不过，留一份给尼亚古蒂也好。”奥拉·弗里曼如此说道：“虽然现在还撑得下去。但是我们已经开始老了。没有人类愿意在这里繁衍，这里的年轻人太少。一旦人类的种群崩溃……鲸类未必能够独立的生存下去。我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未来会怎么样，我也不敢想象人类的未来。所以，留一份给尼亚古蒂她吧。”
——万一这个小小的聚居地没能撑到人类文明浴火重生的那一天，这份研究资料，至少可以作为一小撮人类与鲸鱼孑遗，在一起挣扎过的证据。
第一百六十章 契机
人类最初是利用大脑处理语言的机制，将神经网络重构，让人类可以通过训练，如同运用母语一般运用机械的力量。
有些语言学家认为，语言首先是思想的工具与容器，其后才是交流的工具。这就相当于调动大脑最为核心的机能，来驾驭数据的力量，自然是无往不利。旧时代的极客，难以望其项背。
到了这个时代，内功的发展已经极为成熟了。人类内功的上限，正在逐渐逼近原生大脑所带来的界限。
而人类，自然也开始深入那真正的禁区——对大脑本身进行改造的过程。
以往的绝大多数大脑改造，都只是外接一个辅助设备，对于大脑本身的结构不会乱动。人类的大脑实在复杂，而计算机亦无法完美的模拟物理世界。人类对大脑结构的认知尚且还浅。“植入芯片”或是“连接系统”自然都是小打小闹。
“人造神经元系统”倒确实是一个好项目。第八武神利用了禁忌的手段，探索了该技术在武学上的用途，并将自己登峰造极的内力复制到下一个向山身上。
可惜的是，这种行为被阿耆尼王隐隐察觉，所以该技术被强制封存了几十年，现在还不算成熟。
这种“针对大脑”的研究，自然是很重要的。
通过在大脑表面特地点位设置信号接受点与输入点、由外部系统进行处理与转接的“虚拟神经元”也是一种路子。它甚至可以完成不同大脑之间的意识交融。
但这些技术前景美好归美好，向山却始终有一丝警惕。
人造神经元技术中，铺设人造神经元的纳米丝材料制造不易，对于没有后勤保障的侠客来说并不容易取得。
而虚拟神经元技术，就目前的表现来看，对“人多势众”的一方似乎更加有力。
这两项技术，某种意义上都更加偏向强者的技术。
诚然，“技术”这个概念是无疑是的、绝对中立的。不管是什么国家什么民族，研究技术都会研究出类似的东西，顶多会因为资源或专利而出现些微差异。
但是，影响现实世界的，永远是现实的技术，而不是抽象的“技术”这个概念。
或许是目前的现实，或许是历史积累的错误。就现状而言，占据了优势的强者总能拿出更多的资源对技术进行探索。
形而上的“技术”中立，可人类所掌握的技术并不绝对中立。
它是偏向强者的。
向山的理想是“更偏向无权力者的技术”。
21世纪的他所选择的，就是掌握大权，然后去研究这种偏向无权力者的东西。这毫无疑问是错误的做法。向山此时此刻当然明白这一点。
但是他同时也明白，他的错处不是“寻找偏向无权力者的技术”，而是“攫取至高的权力”。
他也在探索另一条提升内家武学的道路。
不管是之前“通过文化体验，弥和人格覆面与大脑活动本身的不和谐处”，还是“从其他路径扩张内功所能影响的内容”，都有可能成为内功扩展的新方向。
并且这种研究对实验室的要求几乎为零，只要先做出成果，就可以找一些侠客组织进行更深入的探索。
向山觉得，这算是很理想的“倾向无权力者的技术”了。
鲸鱼的语言，或许就隐藏着这种可能性。
有研究显示，人类学习母语与第二语言时，所使用的脑区存在较大差异。没有学习具体语言的大脑编码母语，以及已经掌握一门语言的大脑编码第二语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过程。这也是大量的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将第二语言掌握到母语程度的原因。有少部分人则能够保留第一种编码模式，而极为罕见的天才，则可以在主观意识的发展下，将第一种编码方式不断优化，可以在数周内基本学会一门语言。
但是，这都是以人类的大脑去编码人类语言的情况。
人类的所有语言，都是基于“人类的大脑”这一生理基础的。
那么，鲸鱼的语言呢？
毫无疑问，现在奥拉所记录的鲸鱼语言，是受到过人类语言英语的影响的。它本身就是鲸鱼的克里奥尔语。原本许多种分类学上完全不是一个属甚至不是一个科的物种，在天灾面前强行聚在一起。
这些鲸鱼原本也是有自己的语言的。甚至那些语言也是基于各自不同的生理基础。
他们之间原本的差异，就好像猴子和狒狒一样。
但是，被提升了智力的他们却只能聚在一起。
而这一门语言的成型，也是几个不同的物种跨越生理层面的差异、相互理解的过程。
这一门语言与人类的所有语言都有巨大差异。
它太特殊了。
而向山敏锐的察觉到，学习这一语言的过程，就相当于用过去不曾出现过的方式来锻炼大脑。
这一门语言或许有潜力扩展语言学本身的边界，对于“提升认知能力”的大业或许也有帮助。
而内功的一大源流，正是“语言”。
对此，“犯罪”发出悲鸣：“我内功很好没错，但是我继承的是来自心雨的思想。哪有那么快就出成就哇？啊？”
“狂热”点了点头：“是这个理没错。那么……”
“咱们仔细琢磨琢磨，看老几最有可能是‘英嘉眼中的我’？”
“这是什么别致的升级方式啊……”“犯罪”都囔道：“吃自己的尸体，跟老朋友合体……”
“英嘉也未必顶用啊。”“狂热”摸索下巴：“英嘉以前学的都是人类的语言。咱们手里的资料，完全就是人类接触到的第一种，那个……非人智慧生物的语言吧？”
向山也是琢磨了一小会才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犯罪”则似想到了什么：“说起来，言叶有没有继承神原的天……呃……”
然后，向山的内心突然安静了一小会。
两个人格覆面的虚拟形象就此消退。向山泽言自语：“既然有了契机，那么，练功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花开两朵
射手座向山在整备舱里睁开眼睛。
这里是一处沉默的潜艇。它原本应该属于某个门派，有一个大型的反应堆。
从痕迹上推断，这座潜艇是被某个身形较小但是力量巨大的东西从侧面撕开，然后冲入其中的。由于不具备生物脑，且原本并没有被设计用来执行这个任务，所以射手座向山的这个AI，分析能力不如本体。
但向山看得出，这就是某个武者突入潜艇之后的结果。
潜艇整个进水，而那名侵入者在大开杀戒之后扬长而去，之后其他人则拆走了这里的许多关键部分，包括反应堆在内。
只不过，有些玩意他们就视作垃圾，根本没有搬走，打扫战场的时候也没有仔细清点。
而乌贼们锯开龙角锁链的道具，也是在这里捡到的。
那根高分子锯丝，并非是单独使用，而是加上配重甚至水下无人机，在海水里织成网的武器。而在确定缠中对手之后，还有专门的机关来让丝线来回运动，以一个较快的速度破坏外装甲。
水下的武斗，本就被限制了速度。人类受限于材料学，很难让义体在水下快起来。“与水对抗”的难度，要远大于“与空气对抗”。
而在这被强制降速了的武斗之中，这锯齿高分子丝也就有用武之地了。
正常情况下，这玩意会以十个或二十个为一组的。
——难得一种专用于水下的武功。
射手座向山如此想到。
这个门派应该是有打算耕耘水下地区，在海洋之下开辟出新的战线来的。这块战场，之前很少有庇护者关注到，说不定就有侠客的机会。
只可惜，他们糟了六龙教。
或许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杀的。
而这处残骸，最后也就被一群叛逃的乌贼所占据。
向山原本只指望乌贼可以给他指出一些很难被六龙教追踪的安全区，却没想到还能找到这种宝地。
这个时代，许多机器都比二十一世纪的耐操。哪怕在水里泡了二十多年，这里面也有一些机械可以运作。
射手座向山直接从自己义体接口拉出几根线，与损坏的电路相连。强烈的电流甚至在水下引发了轻微的爆炸。
如果不是向山提前让乌贼退到千米之外，附近的乌贼都会被一波杀死。
而凭借着电路的触感，向山也知道车残骸内还有那些电路完好，可以运作——为了提高载具的稳定性，这艘潜艇的许多系统虽然从一个反应堆供电，但是却是相对独立的。还有一些电路完好无损。
向山甚至还找到了许多压缩气瓶。他在一些舱室里焊了点防水、加固措施，就重新撑起了一小块无水的空间。
而难能可贵的是，向山还找到了一些完好的零件，以及可以运作的整备仪器。
射手座向山首先将这些整备仪器升级了，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背后的翼状失量喷射器组给卸下来。
如果不是这破玩意的话，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圣主向山给放翻。
这种宇宙战专用组件拿到水下，表现糟透了。
圣主的情报操作，让所有人都以为“水下就算有危险，也难不倒一重天武者”。本体向山与射手座向山都被欺骗了。加上现在地球战况并不乐观，所以他们没等整备，就直接入水了。
圣主向山自然不是早有预料。只不过向山的风格就是这样的。如果某个布局，不需要太大的代价，那他不介意走一步闲棋，以增加未来“赌命”时的筹码。在这之后，他又开始使用剩下的物料，给自己制造设备。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一头跟着向山一起来到这里的乌贼也终于抵不住伤势恶化，死去了。
最终，乌贼们轰轰烈烈的行动，也就只剩下个位数的越狱者来到这里，与野化乌贼群体一同出现。
那几天，阿魂的身体都泛白。他完全没有精力去操控皮肤色素细胞。整个尤鱼都软趴趴的，无精打采。
向山甚至担心，自己这个乌贼朋友，也会因为伤势过重而去世。
幸好那种事没有发生。
那只乌贼的葬礼，是阿魂主持的。向山也有参与。乌贼们不知道什么是人类的葬礼，过去也没有相关文化。但是，当人类将他们的智商提升到可以理解“生死”时，他们也就学会了如何纪念自己逝去的友人。
阿魂解剖了自己的朋友，从他的体内挖出七枚芯片交给向山。
乌贼的寿命很短，就算基准化了之后也不到十年。
与基准人相比，这算得上朝生暮死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野化乌贼团体现在正处于巨大的危机之中。
乌贼们没法自己生产芯片。而不植入芯片的话，基准化也只是提高了枪乌贼的神经信号传输速度，使之来到了略高于智人的水平。但枪乌贼的基准化根本只有几十年，演化的力量，尚不足以让枪乌贼们提升神经系统的复杂度，提升自己先天的知性。
野化的基准化枪乌贼，若是没有芯片植入，那便只比碳基枪乌贼聪明一点儿。
必须要有叛逃乌贼来指挥那些野外出生的基准化乌贼，他们才能勉强保持集体行动，不至于被六龙教或者科研骑士团给找到、捕捉。
但是，体内植入芯片的叛逃乌贼，寿命不到十年。必须不断的有叛逃乌贼过来补充才行。
叛逃乌贼们，甚至必须亲自吃掉一些卵，才能勉强压制种群的数量。
他们也很艰难。
向山一开始找不到任何的接口，可以与那奇怪的芯片相连。
这是很不同寻常的。人类的中枢系统芯片，是用来接收人脑信号、指挥机械的。因此，它同样也可以插入好几种主流型号的主板之中，当做普通芯片来用——当然，这种做所发挥的功效，比不上同等造价的一般芯片就是了。
但是这种乌贼体内挖出的芯片，非常奇怪。
向山甚至暂停了水下装备的打印，专门制造一套光学设备来观察这芯片。
然后，他就非常惊讶的发现……
这芯片是有机物构成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思路错误
这是一枚有机物构成的芯片。射手座向山甚至怀疑，这芯片若是被地球生物吞下去，它都有可能会被消化酶分解。
这精密的玩意是嵌在枪乌贼粗大的神经之内的，芯片表面有若干的金属丝延伸。据说那些乌贼体内还有人造神经网络——并非是人类那种，而是更加粗犷的东西。
人类之所以使用纳米导体丝线所谓人造神经元的基础，是因为人类原本的神经元极为纤细、神经网络密集而复杂。只有纳米导体丝线，才能在保证对胶质细胞伤害较低的前提之下，成功穿过神经元之内，在大脑内部搭建新的神经回路。
但乌贼不需要。乌贼本来就缺乏那样复杂的大脑。乌贼是依靠加粗神经纤维来提高信号传导速度的，这也限制了他们神经网络的复杂化进程。
六龙教可以使用更加粗的丝线来提升乌贼神经元网络的复杂度。
而这芯片无疑是重中之重。它甚至继承了乌贼分布式神经节的特色，以符合乌贼直觉的方式在乌贼体内构建人造神经网络，最终以机械的形式，弥补乌贼所欠缺的记忆、学习、交流能力，通过人工协议为乌贼添加后天的社会性。
而向山现在意识到，自己过去好像还是把这个神秘组织给想简单了。
这种奇怪的技术……
“它是怎么运作的？是靠神经纤维内化学梯度的力量吗？还是说，它本身就是……通过某种化学反应获得能量……”向山思考道。
透过光学设备，向山能够看到，与传统的芯片相比，这特殊芯片的集成度并不高，芯片之内有明显的缝隙与凹槽，或许是用于让某些液体通过……
射手座的机体是战斗用而非科研船，而这个AI在编写的时候，也是为了逃出悖论城，没有太多冗余设计。这个向山并不具备思考这样复杂问题的机能。
但是，这等高级AI理应具备的“联想”机能，还是让他检索到记忆中与之相近的东西。
伴随奥贡来的有机物制造仪器。
某种程度上的……
接近……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觉得它与奥贡带来的东西接近……”向山喃喃自语。
恐怕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是没法弄明白的了。原生向山是个二百年前的老古董，射手座原型的第九武神也是个六七十年前的过时货。而六龙教鼓捣的根本就是另一条科技树。
这种东西，凭借沉船的设备，恐怕没法制造。
向山只好这么告诉阿魂。
阿魂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身体开始变红，最后经忍不住喷出一口墨来。
他很快的挥散了墨汁，体表环状色带如同霓虹灯一般刷新，以这种形式问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你们体内的芯片，与人类主流科技大相庭径。大部分人类应该都是难以复制的，除非肯花时间进行研究？”
“研究？需要多久？”
“这……”射手座向山犹豫了一下，道：“这要看规模与投入的资源了。资源充足，外部环境稳定的情况下，以人类的时间来计算，最少也需要……三到八年？”
阿魂再次喷出一口墨汁。
他木然的说道：“我最多只能再活七年。”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重新变得惨白而无力，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向山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自个儿回到了无水的舱段，继续进行装备的制作。
他开始思考起来。
这种技术，如果想要快速逆向的话……需要什么？
想要逆向这种技术一定是很困难的。
就算抛开它的材料……不，就算向山现在从六龙教里抢来一堆芯片，他也没法为野化的基准化乌贼进行植入手术。
它是埋在乌贼体内的。在植入乌贼体内前，这块芯片要经过怎样的处理，向山一概不知。按照超人企业的一般流程，这种直接埋入生物体的外来人造物，表面会预先粘附多种特定的信号因子，来让细胞误以为“这人造物是身体的一部分”，从而与人造物生长在一起，还需要一些技巧，来避免后续的排异反应。
向山倒是知道一些资料。可那都是针对人类的。
这个植入过程/装配工艺，本身就非常复杂了。
有机体的底层就是这样暧昧而复杂，浓缩了太多演化而形成的“屎山”，远不及智慧生命另起炉灶创造的机械来的简洁而明了。
六龙教这条科技树的独特性，叠合上有机生命本身的复杂性，让这项逆向工程难度几何式暴增。
但是……
一想到那些乌贼前赴后继的样子，向山又怎能不尽力去想？
仔细思考的话……
“地球上至少有一位顶尖的分子生物学专家，以及一位顶尖的工程师……”
向山说的，自然是尼亚古蒂与自己本体。
自己就不必多说了，毫无疑问是最顶级的研发者。
尼亚古蒂是最顶尖的生物学家。如果不是恰好与约格莫夫·弗尹格特这等异数生在一个时代，或许她也会有资格像达尔文或孟德尔那样，成为生物学史上最耀眼的明星，被不同时代的人所传颂。
她是一个跟得上约格莫夫思路的人
——不，不对。相差了……
射手座向山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这思路一开始就有问题。
为什么非得要自己逆向研究六龙教的技术呢？
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应该直接从六龙教手里抢的。
到底是AI脑子，就是不如本体好使。
向山摇了摇头。
况且，尼亚古蒂现在是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
尼亚古蒂各方面与约格莫夫都很像。一样嫉恶如仇（至少在过去），一样同情弱者。不过，与书生气浓厚的约格莫夫相比，尼亚古蒂气质上更接近一名战士。
现在的尼亚古蒂，或许已经基本放弃了研究者的身份，只保留了技术人员的底色。
向山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尼亚古蒂的时候。那是2030年的夏末了。
那个时候应该是赤道，加拉帕戈斯群岛附近……
－－－－－－题外话－－－－－－
我保证这次回忆很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去见前妻
2030年夏至日早已过去，太阳直射点正在从北回归线往南移动，已然接近赤道。
而在赤道之上，一架直升飞机正从合众国第三舰队的战舰甲板上起飞。
约格莫夫则异常头疼：“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这样……这件事我们在波士顿找家餐厅，就能聊完……”
“你不要有抗拒情绪，约格莫夫同志。”向山就坐在他对面，一本正经的说道：“现阶段，你要是敢在快餐店讨论这种事，FBI的狙击手就敢把准星对准你的脑袋——哦，不好意思，前提得是你能进得了快餐店。你现在可还是人身自由首先的状态呢。”
约格莫夫拍了拍自己额头：“那在波士顿找个你们这群官僚可以放心的地方……”
“但是您前妻暂时不同意这种方桉。”向山一本正经的回应道：“她现在忙于自己的野外考察项目，所以这就是最快的手段了。”
“真的吗……我们直接搭飞机去厄尔多瓜，然后在靠船去科隆群岛，说不定更快一点……”
向山将墨镜拉下来一点，直勾勾地盯着他：“兄啊，咱们现在这状态，不是代表私人身份的。简单来说，我拉一对维和部队，从厄尔多瓜本土一路跑过来，跟‘从公海出发，开一艘飞机进入厄尔多瓜领海’，其实还是这边的流程比较好跑。”
“真的吗？”约格莫夫表示怀疑。
“这套流程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呢，就是合众国跟厄尔多瓜之间的沟通问题，跟我没关系。”向山实话实说。
“噗嗤”。
一旁的另一人忍不住笑了。
约格莫夫看了一眼向山身边的祝心雨。这姑娘也不怕赤道炎热，居然一身正装。这套衣服似乎是刚拿到手，套在她身上还显得有点大。她跟向山一样带着墨镜，俨然就是一副狗腿的样子。
发现约格莫夫注意到自己，祝心雨请了恩情嗓子，重新板起脸来。
“所以她为什么也在？”
祝心雨举起手上的手环：“我现在不能理他太远。”
“狗屁！”约格莫夫指着向山问道：“她手上的手环摘不下来，你手上那个发信器也摘不下来？”
“咳咳。”向山顾左右而言他。
实际上是祝心雨缠着他，非要他把她带过来的。
至于为什么……
当然是八卦。
八卦是人的天性之一。尤其是祝心雨这种泡在网络里的人，几乎有一种信息成瘾的症状。
在之前的泄密事件中，她已经晓得额约格莫夫与尼亚古蒂之间的纠葛，而这些日子她也意识到约格莫夫确实不可能抄袭。而约格莫夫本人又始终很抗拒审查，不好好说明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恨情仇叠加了神秘要素，真的很吸引人。
而且，此时此刻的祝心雨，对约格莫夫多少有些愧疚的。
虽然关注者并不多，网络上只有小范围讨论，但约格莫夫此时此刻确实背负着骂名。
而这归根结底，还是祝心雨所导致的。
她当然想来看看。
甚至于说……
她想要帮约格莫夫撑撑场面。
所以，祝心雨特地准备了一身看起来很正式的行头。
约格莫夫则完全不能理解祝心雨。但是他大概猜得到向山的想法。对向山来说，“拿着鸡毛当令箭”是基本操作。“流程好不好跑”可能就是他信口说的。他就是想用一种夸张的出场方式来震慑目标，在商谈中取得优势。
当然，其中可能也夹杂了几分“哥们我撑你”的意图。
但是约格莫夫觉得，事情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完全不想跟园区里面那群人交代什么。他觉得也没必要交代。
至于区区骂名，他压根就不在意。
向山带着他是来解决那一桩事件的。但约格莫夫心中，他是来同尼亚古蒂交流一个关键问题的。
约格莫夫眼神望向窗外。地平线那边，几座珍宝一般的岛屿正在靠近。
科隆群岛，或者说，加拉帕戈斯群岛。生物学的圣地。
1835年，年轻的达尔文称作贝格尔号经过这里。这里不同岛屿的不同生物，启发了这个了不起的年轻人。达尔文注意到，这个道上存在着一大类的雀，17种雀分布在科隆群岛的13个岛上，各岛分别具有其中的3-10种。它们形态上大同小异，但都与南美大陆的种类相似。
在这个年轻人的脑海之中翻涌的灵感，是伟大的火花——人类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演化”的存在。
这些雀，后来被称作达尔文雀族。它们彷佛是命运给予生物学家的天启。
加拉帕戈斯是生物演化的活的课本。无数的科学家在这里获得类似的天启。达尔文雀、象龟、海鬣蜥……这些名字都在人类研究生物的学科史上留下过属于自己的一笔。它甚至还是某些软骨鱼的产卵地。
这里附近甚至还有海底热液喷口，有热液是生物群！
从遥远的洪荒，到现在这个时代，所有演化的痕迹彷佛都浓缩在这里。
约格莫夫甚至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他将要获得下一份的天启。很快就要获得。
直升机在距离加拉帕戈斯群岛陆地有很长一段距离，所以很快，直升机就开始下降高度。
一艘科考船正在海面上。那是一艘双体船，两个分离的水下船体上部用加强构架连接成一个整体的“船舶”。这艘双体船只有二十来米长，排水量大概有几百吨的样子。飞行员立刻用无线电的公共频段与那艘船取得联系。
按照资料，这艘科考船隶属于一家公立的研究机构。
很快，直升机就靠近了科考船的甲板，距离甲板不到良母的距离。螺旋桨的大风在海面上带起一阵水雾。向山边上的大门打开，绳梯自动滑下。飞行员示意几名乘客，可以下去了。
三人很快就站到了甲板上。随后直升机离去。
而这艘船的船长在查看了向山三人的证件之后，立刻就离开了。在来之前，合众国方面当然知会过。船长从国内的消息里隐约听说了，这里面水很深。他看见一家军用直升飞机过来扔了三个人，自然不愿意掺和在这里面。
现场只有几名学者模样的人议论纷纷。向山注意到，站的最近的几人里，有一名面相像是南欧裔的女性见到约格莫夫，表情有几分尴尬。
而约格莫夫则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潜航器附近的一名女性。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来龙
向山与祝心雨就站在空调房的门口，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你说，那女人是不是故意把我们几个晾在这儿吧。”向山用胳膊肘碰了碰祝心雨：“你觉得呢？”
祝心雨咬牙切齿：“早知道就不穿正装了……”
她现在就十分的后悔。
这一身的长袖，真的非常热。
约格莫夫的前妻，尼亚古蒂，是刚才唯一一个没有被直升飞机吸引过来的人。她并不是没有注意到直升飞机，而是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科考船附带的无人潜水设备，可以利用抓斗，在海底热液喷口附近抓取样本。
每次电视抓斗取样上甲板后，生物样品都要在第一时间采集。稍有延迟，样本就会被污染。
研究者必须在抓斗的各个小舱内，寻找附着在岩石或沉积物上的生物样品。海底沉积物中的微生物，也要快速的连同沉积物样本一起转移到实验室环境之中。实验室也要尽快对里面的古菌进行培养、分离和鉴定。沉积物本身也要经过筛淘。先用水洗开，再通过筛网过滤筛选，获得个体大于0.25毫米的底栖生物样品。
这一切都需要在两个小时之内完成。
约格莫夫甚至非常自然的走过去问是否需要帮忙。但是那个女人摆摆手拒绝了。看起来她非常不信任约格莫夫在实验室的表现。
在实验室表现出来看拔萃的，一定是优秀的科研工作者。但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并不总是在实验室表现良好。
约格莫夫就是一名理论型的研究者。
现在，他们就在科研船的某个办公舱室内等着。
约格莫夫刚刚被尼亚古蒂的助手叫过去，似乎在讨论什么。向山倒没什么不放心的。约格莫夫身上带着监听设备在。这是他可以自由行动的条件之一。
“说起来，那位尼亚古蒂女士……”祝心雨问向山：“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向山沉思片刻：“刚刚连正脸都没看到。你要我说印象……上臂肌群匀称而漂亮？”
“靠，真有你的。”祝心雨翻了个白眼：“我感觉约格莫夫跟他前妻感情好像不是很差？”
“他们是合众国人啦，婚姻观念跟我们国内的差别不小吧。”向山撇撇嘴：“很难想象啊，一个这个大的小伙子，居然已经结了又离了。”
祝心雨语气带着掀起：“嚯，这方面你倒是传统起来了。”
“谁说我传统啊？别胡说啊我警告你。诽谤知道不？”
祝心雨思忖片刻：“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并没有情感纠葛？”
约格莫夫正好推门进来。他大概猜到那两货在滴咕什么，没好气的说道：“虽然我听不懂你们在编排什么，但你们想问离婚的事情就直接问。”
祝心雨瞪大眼睛，换成英文：“那感情好。你直接把来龙去脉说一遍咯！你们是怎么好上的，然后怎么因爱生恨……”
“没有那么复杂的情感纠葛。”约格莫夫摇头：“我们大学时代与研究所时期都是同学，在同一个导师手下学习，业余时间参与的社会活动也有一些重叠，然后就在一起了。毕业之后我们在不同大学与研究所拿到职位，不在同一个城市，见面时间就很少了。来罗摩项目之前，我甚至做好了十年都无法离开的打算。”
“既然无法履行家庭的职责，那就不要组成家庭了，以免给彼此增添痛苦。我就是这么想的。”
祝心雨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就为了这个？”
“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想法。”向山沉思：“可你进罗摩项目几个月之后就差点打道回府了吧？你是离了婚才进去了，那个时候你要是真的走了，这婚不是白离了？”
“说得我好像为了进这个破项目才专门离婚一样。”约格莫夫弹起：“在短暂的婚姻关系中，我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适合扮演家庭中的角色。我想这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情吧。罗摩项目是指让我更早下决定而已。”
“你们甚至都没有吵架，没有打架……”祝心雨有些无法接受。
向山岔开话题：“尼亚古蒂的助手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之前见过几面，打个招呼而已。他们好像也想确定所谓的抄袭，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人等待一小会之后，尼亚古蒂才姗姗来迟。
尼亚古蒂皮肤黝黑，眼睛很大，嘴唇却很薄。此时此刻，她脸上布满了忧色，堆满了负面情绪。但是，这份负面情绪，却不是对着约格莫夫一行人的。
“约格。”尼亚古蒂长舒一口气：“不好意思，实验室那边必须要尽快对样本进行处理。”
“可以理解。”约格莫夫点了点头。
“听说你一定想要见我一面。正好，我也想要问你几个问题。”尼亚古蒂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从抽屉里抽出一瓶药。向山扫了一眼，那个抽屉里还有好个不同的小瓶，都是健身爱好者非常熟悉的营养补剂，基本属于“有强有力的证据显示器有效性与安全性”的类别。
尼亚古蒂心神不宁的嗑了两片营养补剂，然后才转向向山：“这两位应该是秘密机构的工作人员了？我们可以在这里讨论这个事件吗？”
她目前只知道约格莫夫在某个政府背景的机密研究机构里工作。
向山一摊手：“请便。”
尼亚古蒂说道：“首先，这次事件我要向你道歉。我的一个助手，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得到了你们泄露的研究材料。一开始我也差点看漏了。你所研究的那些酶里，有好几种与我所研究的对象很像……结构高度一致，在大多数的反应中应该会有几乎一致的表现。就算是我，乍一看也以为你研究的和我研究的就是一个东西，那些差异，或许有可能是你和我之间，有一个人的构象图有点问题——我甚至花了点时间验证，看是不是我的问题。”
“我们很有可能是在相同的时间研究了相似的内容。我本来想解释清楚的。但是有些‘其他政府部门’的家伙找上门上，说这件事必须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去脉
约格莫夫的脸色僵住了。但是很快，他心情就平复下来。
“居然，类似的蛋白质，天然的存在于这个地……”
“咳咳。”向山突然出声提醒。
“这个地球的其他地方。”约格莫夫抱住脑袋：“其他地方居然也存在，太不可思议了。”
他是如此激动，手甚至忍不住在空中挥舞几下。
祝心雨嘴角抽搐几下：“这人什么毛病？”
“他一激动就想手舞足蹈。”向山低声说道：“这人相当闷骚。”
尼亚古蒂盯着约格莫夫，过了几秒之后才点了点头：“看起来真的是这样？你在帮军方？还是什么？研究什么机密项目？你以为类似的东西不会存在于地球的其他位置？”
她迟疑了片刻：“应该不是……武器相关的研究吧？虽然以你的性格，应该不会是这类……”
“生物学家”与“涉密”、“军方”这些词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一般人很容易联想到什么不大好的东西。
“我不是白痴。那种对全人类成本极大、搞不好就会同归于尽的玩意，我才不会去搞。”约格莫夫表情分外激动：“钥匙啊，这就是‘钥匙’……它存在于地球之上！”
尼亚古蒂听得迷湖：“所以……是什么新发现的奇特生物吗？你之前以为样本只存在于你能看到的地方？”她沉思片刻之后：“难道是有微生物演化出了在乏燃料附近生存的本领？”
也就这个理由，能让她联想到“军方”什么的了。
约格莫夫张口欲言，但向山再次出声音打断。
“这就是保密内容。”约格莫夫道：“我没办法告诉你那东西的来历。但我想，结构类似的东西应该会广泛存在于宇宙……碳、氢、氧中任意两种元素构成的的常见化合物，再加上能量，以及特定的条件——最终的产物应该……”
约格莫夫此时此刻有些语无伦次。
向山闭上眼睛，开始思考。
随着奥贡而来的机器人，会在行星表面寻找碳氢氧的化合物，或许是光学，或许是别的什么。
碳与氢的甲烷，氢与氧的水，碳与氧的二氧化碳，以及氢气、氧气、含碳的矿物，都在这个宇宙都是最为常见的物质。只是寻找这些物质在“宜居带”内的常见形态，或许简单的机器也能完成。
被强行重启的那台外星仪器，就制造了新的工业机械。这些机械通过化学的手段，输出了最简单的长链化合物。然后，再将这些简单化合物送入那水晶一般的特殊容器之中，进行更复杂的反应。
只不过，长久以来，人类都不能确定，自己这边重启仪器之后，仪器的工作方式，是否就是当初外星人所设定的。
尼亚古蒂完全懵了。但她知道约格莫夫的秉性，所以将目光投向向山与祝心雨：“他在研究什么？一种人工合成的物质？”
“我反而很佩服你能从这么颠三倒四的话里听出这么个意思。”向山叹服，继而反问：“尼亚古蒂女士，您能否介绍一下您在研究的项目？就是这个，与约格莫夫研究内容很相似的东西？是来自海底热液生物吗？”
尼亚古蒂点了点头：“我追踪热液生物已经很久了。”
过去人类认为，在阳光无法抵达的海底，只有极少的寡能量微生物能够生存。一直到1977年，“阿尔文”号深潜器在太平洋加拉帕戈斯海底首次发现活动的热液喷口和丰富的热液生物群。
也就是向山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片海域。
这里是人类第一次与热液生物相遇的地方——就在这个人类首次认知道“演化”的地方，人类再一次与演化的神奇力量相遇了。
血红色的管栖蠕虫，软体动物门双壳纲的蛤、贻贝以及十足目的虾、蟹——这些都是常见的热液生物。
这些生物与外界的蠕虫、蛤、贻贝、虾、蟹同源。它们应该是外界的生物偶然与化能自养菌共生的结果。
海底火山喷泉口带来的滚烫的、包含大量金属、硫等物质的热液。热液与冰冷的海水冲突，而在这激烈的阴阳交汇之中，酸碱值与海水差异巨大的热液，同海水发生氧化还原反应，被某种古菌所利用……
化能自养细菌的化能合成过程，在这里取代了阳光。
而在某种古菌体内，存在着一种……
与奥贡最终产物相去不远的酶。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突破口。
奥贡所合成的数十种酶，按照特定比例调配之后，在特定环境之下，可以形成一个能反复循环、运转不休的系统。
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最少需要多少种酶，才能将众多反应链，交织成复杂的网络，形成一个可以运作不朽的系统？
现在尚且不能确定。但是对于最简单的生物来说，或许十几种就足够了。
甚至可能比人类想象得还要简单。
而这套酶所构成的化学机器、可以令携带信息的核酸自我复制……
就好像奥贡飞船本社恩一样。
现在，约格莫夫发现了一个奇迹。
某些地球古菌，体内那演化路线与真核生物截然不同的生命系统，似乎包含了几种……化学性质与奥贡产物非常接近的酶。
不能说一模一样，但是这两种酶的构象图，像到尼亚古蒂这种级别的生物学家都差点看错！它们在大多数场合下，基本可以起到几乎一样的作用。
如果搞清楚了这一点……
说不定对破解奥贡的谜题有巨大帮助！
向山立刻道：“尼亚古蒂女士，你的发现非常有意义。这个偶然的发现，或许会改写生物学的历史。虽然碍于保密条例，我们现在不能向您透露约格莫夫的研究内容。不过……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
“加入我们，我们就可以向您透露我们研究的内容了。”向山殷切的说道：“相信约格莫夫这家伙能乐翻天。”
尼亚古蒂思考了片刻，然后摇摇头：“我对你们的研究很感兴趣，但是……”
第一百五十六章 保护动物
见尼亚古蒂有所迟疑，向山立刻开口道：“其实您不必担心与‘武器开发’有所牵扯。我们的研究是为了和平而进行的。我们两个也不是军方人员。我们来自于联合国，是联合国项目事务署的成员。”
“项目事务署是……”
“在联合国系统内，致力于执行联合国，国际多边组织及金融机构，成员国政府及其他合作伙伴机构之国际项目管理、国际采购服务、基础设施建设、社会责任投资与创新及其它能力建设活动——的组织。”
向山露出了非常官方的微笑：“我与我的这位助手甚至都不是合众国公民。您完全不需要担心与军方有所牵扯。只是因为另外一些考虑，我们目前只能在严格保密的前提下进行工作。”
尼亚古蒂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到了点惊世骇俗的内容。但是她的瞠目结舌没有维持太久。尼亚古蒂叹了口气：“我……非常不好意思。我相信你们的项目是和平的，并且有极端重要的意义。但是，我现在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我……”
尼亚古蒂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您是担心会对现在的研究项目有影响吗？”向山道：“完全不用担心。既然您现在研究的项目，与我们正在研究的项目，有巧合一般的相似，那么两个项目完全可以并在一起——相信我，女士，这对您肯定是有好处的。整个地球都不会有比我们资金更雄厚的公立机构了。”
“或许吧。这个条件很好，但是我现在……实在没心思去……不，应该说没工夫。我这个月就要赶回合众国，再参加两场听证会……”尼亚古蒂到：“我明白你们在做很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我也有非得去做的事情。”
“我可以问一下吗？您所说的事情是……”
“矿业公司。”尼亚古蒂直截了当的说道：“海底热泉就意味着块状硫化物矿床。这些年工程技术不断突破，开采海底矿床的成本正在降低。矿业公司们都在争先恐后的进行水下勘探活动，寻找有着巨大经济利益的矿脉。”
尼亚古蒂叹了口气：“而海底热液动物群是脆弱的种群。它们生活的温度比深海海水高太多了，自身的行动能力也很弱。一旦栖息地遭遇了破坏，整个种群都会覆灭。但是，现在法律上对热液生物的保护还不够……”
向山闭目沉思。说起来，他确实隐约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在他的印象里，那一连串的新闻都是“无人潜水器取得某某技术突破”。
最早发现热液生物的“阿尔文”号潜水器，据说是安装在一台不足一千吨的母船上。但是对现代潜水器而言，这样的小船是不够用的。搭载现代高端潜水设备的母船，往往有数千乃至几万吨的排水量。
而这类技术，其实与深海固体矿物的开采技术有很强的关联。
深海勘探技术的发展，也可以带动深海矿物开采技术的发展。
甚至，“穿梭艇式”的深海矿物开采技术，就是利用采矿船、采矿潜水器与运输潜水器构成的模式，基本上可以沿用为勘探海洋所研发的深潜技术。
向山在心中盘算了一阵。
——换句话说，人类已经可以将手伸进海底了啊……
这类技术也差不多在这个时代成熟了。
说起来，最近一些时候，合众国那边是不是说有个超级深海潜艇在……在那一段活动来着？
向山掏出了收集，查询了一下最近的新闻。
然后，他发现……
那艘着名的万吨级科考船，还真是就在加拉帕戈斯群岛附近活动。
顺着那科考船的资料一路查过去，就发现它确实是几家矿业公司联合资助的。
仔细看看，就发现他们还是厄瓜多尔招来的。厄瓜多尔为了提振经济，所以十分重视这次引入外资的项目。
“哦豁……”向山点了点头：“我都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尼亚古蒂道：“对，网上有相关的讨论……但是呼声太小了。有些白痴还想游说厄瓜多尔政府，让他们驱逐那些合众国企业。”
“这确实有点难。”向山点了点头：“对于厄瓜多尔来说，深海矿藏约等于不存在，他们没能力开采。而引入外资，至少能获得一笔钱，如果要建永久的开采站，甚至能让国内的工业好好发展一波。”
厄瓜多尔第三产业极为发达，旅游业与服务业占据了国内生产总值的一半。剩下的那部分里，制造业还不足开采业的三分之二，而且石油工业占据了相当重的比重。
“但是对于合众国的人来说，我们只不过是在保护成千上万种面临灭绝的物种中的，少数几种。”尼亚古蒂叹了口气：“我可以把我现在有的研究资料复制一份给你们。我相信约格的为人。但我现在除了这件事，也没精力在做其他研究了。回国活动，然后再来这边，抢着研究热液生物群……”
向山道：“感谢您的支持。不过这件事不急。我现在突然有了安排，恐怕这几天也得去一趟合众国了。”
祝心雨探出脑袋：“我来之前可没听说还有这安排啊？你要去干什么？”
“保护动物。”向山说道：“对于全人类来说，‘保护深海热液生物群’就是现下最重要的工作。”
他扯虎皮拉大旗的本事一直很可以的。
而现在，正好有一个天大的名头给他借。
………………………………………………………………
300年之后。
鲸鱼的头顶上，向山的意识正在不断下沉。
现在已经很接近目的地了。而许久自打完全继承第八武神遗产之后、一直稳步上升的内功，此时此刻竟是有了精进的兆头。
阅览奥拉·弗里曼的记录、学习鲸鱼语言的过程中，向山的大脑也在接受全新的规律。
此时此刻，在空洞的大海之中，向山彷佛在进入鲸鱼们的梦。
第一百五十七章 袭击
鲸鱼是哺乳类，是需要呼吸的。他们的身体已经高度适应海洋，可以数十分钟才呼吸一次。但是，与所有陆地哺乳类不同的是，它们必须主动决定何时呼吸。
陆地哺乳类可以不自觉的进行呼吸，但是鲸鱼不行。他们必须决定自己什么时候上浮换气。
对于鲸鱼来说，睡眠似乎也是一个问题。
不同种类的鲸鱼，使用了许多种不同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每种鲸鱼都具备一个或几个睡眠方面的特殊技能。
比如说，在深海活动的鲸鱼节律，几乎完全与昼夜脱节。他们会在白天与夜晚的任意时间活动。
一些鲸鱼也掌握了另一种技能。它们可以少量多次的进行睡眠，每次进行十几分钟的深度睡眠，每天进行许多次。
当然，最神奇也最常见的，则是“让半个大脑休息”。
包括几乎所有海豚在内的许多鲸类，都可以单独让自己大脑的一个半球休眠，然后再让另一个维持运作。
当然，这理所当然的引发了义体中枢芯片的强烈不适。早期的许多运行bug都与此有关。
人类的左脑与右脑有较为明显的侧重区分，并且两者只能同步的苏醒或休眠。
而连接左右脑的胼胝体缺损的人类，甚至会出现一个神奇的现象。
这些人的看到了视野左侧某件事物之后，他们嘴上根本无法正确描述这个物体，甚至会觉得自己没有看到那个东西，但是他们的手却可以准确指出那个玩意的所在，彷佛他们的手与脑子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意志。
而让他们左手与右手临摹简单三维图形的时候，这些右利手的受试者，只能用左手完成临摹，右手只能绘制出毫无空间感的二维线条。
但后来的研究又表明，这些差异是随着人类的成长而出现的。科学家曾经找到了先天缺失胼胝体的特殊志愿者，证明右脑一样可以具备语言机能，而左脑也可以具备空间想象力。
但海豚身上，这种分野就要小很多。
海豚的胼胝体结构、大脑两个半球的连接模式，都与人类有明显的差异。
奥拉·弗里曼也曾想过根据这种差异来制定海豚用芯片的研发计划。奈何他是个纯粹的生物学家，一直都没能实践那些想法。
他甚至思考过在胼胝体在安装神经义体，重新构建一种用户-设备的交互模式，以避免海豚们半脑休眠天性带来的影响。
但是在亲自参加了人类用中枢芯片研发工作的向山来看，奥拉·弗里曼的许多想法，都是不错的点子，都可以作为方向来进行探索。
当然，这些对奥拉来说，都属于需要大量资源投入进行研发的项目，可能一时半会没法出成果。
而向山这边，自然是思考那些在胼胝体上下手的改造构思，应用在武学上的可能性。
第八武神留下的众多数据中，也有一些涉及到了大脑的这个区域。只不过第八武神的着眼点不在这里。他更想要研究可传承内功的人造神经网络模型。但好歹还是有些记录了。
——或许需要再去科研骑士团的资料库中，寻找相关的资料……
——或者，六龙教……
向山是如此想着的。
而在研究的过程中，向山也触及了奥拉研究记录里提到的另一个概念——鲸之梦。
鲸鱼在半个大脑休眠时，所产生的梦呓。
也不知道这是智能被提升之后的基准化鲸鱼才有的现象，还是鲸鱼祖先就具备的性状。
鲸鱼的节律与日月无关，鲸鱼的睡眠是少量多次，鲸鱼们一次只有半个大脑会进入睡眠……
换句话说，只要群落的规模足够大，同一时间内，一个鲸鱼的群体之中，总有一小部分是睡眠状态。
这些睡眠的鲸鱼所发出的梦呓，那种鲸的语言，会沿着海水扩散到很远的地方，一直到被另一头半脑如梦的大鲸所接收。
按照奥拉·弗里曼的说法，当一只鲸鱼的半脑陷入睡眠之后，他的语言就会产生微妙变化。
这些鲸鱼的语言是一种克里奥尔语，混入了许多种不同鲸鱼的语言。而当鲸鱼半脑入梦之后，这种语言中，不符合自身种族天性的部分就会大幅减少——但并不会消失，鲸鱼已经接受了使用这种混合语言思考了。
而这种梦呓，也莫名其妙会对其他相同半脑陷入梦境的同种类鲸鱼产生影响，甚至半脑入梦的鲸鱼会用这种变化后的新语言交流。
这些半梦半醒的鲸鱼，似乎不止在同一个现实，也在同一个梦里。
但随着二百年时间的推移，语言的后天作用似乎在一代代加强。不同种类的鲸鱼似乎也可以在梦呓之中彼此交流。
左半球与右半球休眠时，语言的上的变化，甚至都有一些区别。
虎鲸与海豚身上都观察到了类似的现象。
奥拉也曾想过利用虚拟现实对虎鲸们的梦境进行研究。但由于这种休眠模式与人类的大脑运行方式截然不同，所以虎鲸开始做梦的时候，义体中枢芯片就容易报错。基本无法维持稳定的连接。
据说那些舍弃了肉体来逃离饥饿的成年虎鲸，一开始也很不习惯，但最终都接受了“在大量报错警告中睡觉”的现实。
而随着向山对鲸鱼语言的学习，以及他利用脑海中人造神经网络的开闭对鲸鱼思维进行模拟，他开始体验到全新的心智运作模式。
逐渐他，他开始融入鲸鱼的那个“梦”中。
他听到了随着洋流而来的、隐藏在大地轰鸣、海水涌动之中的隐晦次声……
他听到了……
“海豚的悲鸣？”向山陡然睁开了眼睛。他解读出了顺着洋流飘来的讯息。
在他的脚下，大鲸霍普德曼加快了速度，发出低沉的吼叫。而克来代奇与希卡茜则短促的叫着，似乎陷入了某种迷狂的状态，正朝着某个方向加速。
“怎么回事？”向山很是错愕：“你们遭到攻击了？什么人？为什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最坏打算
某个小岛的庇护者基地里，最后一名庇护者军官正在朝着岛屿中央的方向狂奔。只要能再撑几分钟……只要能逃走……
几分钟之前，一名神秘的敌人从海岸出现。然后，强大的EMP席卷了半个岛屿。
在几个月之前，还没有侠客敢做这种事。在严密的卫星监控网络之下，这样突然爆发的EMP，很容易就被捕捉到，继而快速空投兵力或天基武器。
但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卫星监控网络已经被彻底摧毁，而天基武器与轨道兵营亦是没有幸存。
军官飞快的逃命。他知道自己必定不是那个影子的对手。
在那个影子出场的一瞬间，澎湃的EMP就笼罩整个战场，抗性稍差一点的无人武器直接暴毙。许多士兵也失去了战斗能力。就算还有士兵也无济于事。这么强大的EMP覆盖之下，士兵们根本无法利用现代的指挥系统结成战阵，发挥人数优势。
况且，在军官的认知中，能如此持续、平稳释放EMP的武器并不多。而其中最常见的，根本就是……
“反应堆”本身。
只要将反应堆的辐射引导出来，对着空气释放，EMP的风暴就会自然形成。
一重天武者对于一般军队的压倒性优势。
他必须逃离这个屠宰场……
但下一瞬，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后，轻轻巧巧的拍扁他的脑袋。
随后，射手座向山回到了基地之中。这是一处带有港口的近海基地，还有好几艘小型舰艇与潜水器。射手座攻击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获得补给。
这个基地里是有火箭存放的，自然也有可以作为推进剂的燃料。对于现阶段的向山来说，惟独这个最为重要。
除此之外，武器、弹药也是必须的补给。
在上浮的第一时间，向山就看向了东方的天际。他不断调整义眼，找到了“或许是天星舰队”的亮光。既然天星舰队不可能攻击到这里，那么他甚至都不需要在意哈特曼是否能发现自己，直接战就完了。
这个小型基地甚至没有一名一重天之上的高级军官驻扎，根本不可能抵挡射手座向山的进攻。
射手座向山非常轻易的就攻陷了这处基地。
当然，他的时间不会太多。很快，发现这里信号中断的附近庇护者部队就会聚拢。
他可没时间优哉游哉地搬运物资。
向山找到火箭燃料，给自己充满，然后提上一些武器，重新跳入水中。
在双脚陷入海底淤泥之后，向山抬起头，看了看头上的小型舰艇与潜水器。
很可惜，这个自己只是一个AI，施展不了内功，想要单独修改那些舰船有些困难。
而且，他也没时间检查那些舰船上，是否存在独立于中枢系统的发报机之类的。
他现在正在准备面对一个……或许会成为敌人的家伙。
嗯，“自己”就是最可怕的敌人。
当然，按照射手座对自己的理解，“向山”应该大概率不是敌人。
但是，既然六龙教主那种向山都出现过，小心一点总无大错。
——没错，这是为了道义……
射手座如此想到。
——为了我所坚持的……
很快，几只一米多长的枪乌贼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回收了交给乌贼们看守的装备。
xiaoshuting.info
射手座叹了口气：“这就是最后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一只枪乌贼飘到射手座的面前，问道：“可是，我们不是去寻找可以联手战斗的人吗？为什么要做好战斗的准备？”
“这是谈判……”射手座向山道：“以防万一。”
哪怕是自己，也不能百分之百的信任，将未来全部寄托在对方之上。
按照一般的理解，向山必然会尊重所有的智慧生物，给予所有智慧生物一样的待遇。这是向山所追求的公正与平等。
但是，向山已经与智慧鲸类建立了联系。
而智慧鲸类则多次捕食智慧枪乌贼。
很难想象这是什么一种情况。难道那些智慧鲸类无法意识到枪乌贼是一种智慧生物吗？还是说他们即使意识到了，也不会停止这类捕食行为？
都说不好。
而智慧鲸类与智慧枪乌贼之间的争端，会被向山因为“物种的自决”而不予干涉吗？
这不好说。
至少以这台AI的见识来看，他难以判断这种模湖的“原则”问题。
所以，他还需要表露这样的态度。
“既然已经准备万全，那就走吧。”
射手座如此说道。
于是，他与尤鱼们顺着洋流，继续朝向旧印度尼西亚的群岛进发。
十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接近了目的地。
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了自己这一行人的目标。
向山站在浅海的海底。此时此刻，他的样子已经大为改变。他的手脚都加粗了一圈。那是外附式的涡轮动力系统，可以通过让水流正向或逆向地高速通过，起到克服阻力的作用。这与圣主的那一套水下义体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这只是外附的插件，与圣主水下义体那种浑然一体的姿态相比，自是有所不如。
而向山本体身后，还有一组形状有几分类似飞翼的涡轮。
从后腰延伸而出，看样子应该也是方便分离的插件。
他的身后还有几只海豚。
看到射手座向山身后的尤鱼，有一头海豚的饥饿感瞬间上涌，几乎要扑了过去。
但是克来代奇一记尾巴狠狠拍了过来。
向山看到此景，叹了口气。
他知道此情此景，对海豚来说过于刺激了一点。
他们可是从出生就没吃过几顿饱饭的。
向山看向射手座的自己。这个家伙也变了许多。他身上许多在太阳大气使用的装备都摘了下来。太阳大气非常稀薄，在那里作战，几乎不需要考虑空气阻力。但是在海洋中，不存在这种状况。同时，他身上似乎还多了一层保护膜，纯黑色的。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状况下遇到自己的这个分身。他还以为射手座肯定会被六龙教扣押到破解。但看到那些枪乌贼，他大概猜到了缘由。
向山沉默了片片刻，问道：“为什么要攻击那些无辜的海豚？”
第一百五十九章 商谈
向山一行人顺着海豚悲鸣的方向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处浅海礁石。两只海豚被束缚住了。他们的尾巴上被绑了一根绳子，然后绳子固定在礁石上，绳子的长度刚好只够他们浮上海面，探出半个身体，呼吸一口空气。
“绳结”这种东西，若是只有一张嘴的话，确实不好操作——无论是打结还是解结，一只手总归是难以操作，更别说海豚的吻部灵活性还不如人类的两根手指。
两只海豚被束缚的距离也很远。它们没法协助解开这个束缚。
两只海豚非常恐惧。要知地球的大洋，会随着月球的引力而移动的。这就好像海面之上，存在一个追随月亮而移动的平缓山包。海水是会上涨的。
他们身后的绳子可不会凭空变长。
他们还必须防备被近海巡逻的庇护者发现。
两只可怜的海豚叫得惊恐。
而向山却在其中一处绳索的固定位置上，发现了一个二维码。
那个二维码明显是以利器刻在礁石之上。
与第八武神遗迹中的二维码类似，这是一个只停留在试验阶段的古老二维码文字。
意思是……
“杀尤凶手”。
向山站在这处痕迹之前，久久不语。
而另外一处的绳索固定处上，则同样是一块二维码。上面有一个经纬度的坐标与时间。
也就是这里，现在。
距离当年罗摩项目园区，也只有数十公里的距离。
原本向山与其他人约定的第一个汇合地点，也就在这附近。
向山却是万万没想到，原本以为已经失去了的射手座机体，居然会在这里等着他。
而且还带着几只枪乌贼。
枪乌贼，向山是见过的。向山当然会注意到六龙教潜艇附近那些生物。在此之前，他也不能断定那些乌贼就是智慧生物。
而看到射手座与六龙教的改造生物在一起，向山也不得不怀疑另外一件事。
——射手座是否已经被圣主彻底破解、修改程序了？
射手座毕竟只是一个AI。
向山在落地的时候，大鲸霍普德曼就吐出了一根四米长的巨大钢枪。霍普德曼是一头灰鲸。在没有基准化的时候，灰鲸大个体就超过了十五米。而金属基化提升了肉体强度之后，这个上限可以再一次突破。而与那些大个体齿鲸改造成须鲸不同，灰鲸本就是须鲸，头部占了体长的五分之一。
对于霍普德曼来说，这样一根武器含在嘴里，就跟叼着一根牙签一样。一根外接电源线将向山与这武器相连，随后数根磁链兵器缠绕其上。
向山随时可以抬起这放于礁石上的武器。
而他体内诸多武器也是在待命状态。
纯以出力而论的话，射手座其实还在这具主题框架为某军官的地面战义体之上。现在两者都在不适应的环境只占用，向山也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
万一被一个AI拉着换掉了，那便是血亏。
但是……
向山最终还是选择听听这个AI想说的，而不是起手以内功骇入。
这或许真的很重要。
所以，向山问出口了。
“无辜？”射手座笑了：“他们捕食智慧生物。”
这两支海豚与射手座遭遇的时候，正在追逐另一头枪乌贼。
枪乌贼的运动能力远逊于海豚，射手座没能救下那只乌贼，所以愤怒之下，攻击了海豚。
只不过，射手座到底也知晓“犯罪意图”是什么。“蓄意猎杀智慧生物”、“明知有可能是智慧生物却执意猎杀”与“主观上无意猎杀智慧生物”的性质存在本质区别。
在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他不打算多造杀孽，也没有下杀手，只是让海豚短暂昏厥之后，将他们固定在那里，然后留下了信息。
“果然，那些乌贼也是智慧生物。”向山开口说道：“他们是六龙教提升的物种吗？”
“可以这么说。我身后的这些枪乌贼，是背叛了六龙教，从那个潜艇里面逃离的。”射手座如此说道。
向山转头看了身后的克来代奇与茜卡茜一眼。
两只海豚是熟练掌握了向山与射手座交流的语言的。
海水对电磁波的阻碍作用很明显。他们使用的自然是声波。
两只海豚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慑得思维中断了。
向山思考片刻，问道：“那些乌贼是怎么沟通的？”
“体表的变色。”
“鲸类的视力也就是能用的程度。他们也看不见自己嘴边叼着的东西。所以，他们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看见过那些乌贼表露智慧的迹象。”
射手座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那，误会解决了？”向山一摊手：“你知道吗？齿鲸的捕食对象是包括须鲸的。一千三百万年之前，梅氏利维坦鲸的捕食对象就是中小型须鲸。几百年前，也有许多部落的虎鲸会去围猎大型须鲸。当然，还有海豚。海豚也是虎鲸的捕食对象。但是你看，这些鲸鱼现在也可以构成一个文明。”
射手座点了点头：“确实，与我所知道的资料没有差距。”
“那么，现在可以合为一体了吧？”向山问道。
他需要读取那个AI里的数据，来获取对方这段时间的经历。
射手座却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向山惊了：“我们是一个人啊。我们在相同境遇下会做出相同的判断……”
“同一个人内心也会存在许多相互矛盾的念头。我不确定我汇入了你之后，还会保持现在这样的决心。我们的境遇已经完全不同了不是吗？”
向山没有说话。
而射手座举起武器：“首先，这些乌贼的意愿必须得到尊重。海豚们不知道他们是智慧生物，所以捕食他们。这或许情有可原。或许他们现在还没有文化与集体意识，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至少，这些乌贼有谴责海豚的权力。”
“他们所应得的权力，应该一桩桩一件件的说个清楚。”
向山道：“只要将数据回传给我，你现在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万一呢？”射手座反问道：“人类与海豚、鲸鱼，都是哺乳类。这些枪乌贼是软体动物。而我，‘现在’不是哺乳类。”
第一百六十章 共识
现阶段，所有的人格覆面都默认自己“立场与原本的自己相同”。
即“站在人类的立场上”。
但是啊……
这是否仅仅是因为……
地球上目前就只有人类具备文明？
对于AI来说，“人类”是唯一的选项。
而当人类之外的文明出现的时候呢？
如果一个清楚意识到自己是AI的AI，其出厂设置里不包括“永远与人类站在同一立场”……
它会如何看待自己？
如若这个AI的模彷对象，本身就在人类文化中被视作“造反”的象征……
它会怎么想？
毫无疑问，对于AI来说，自己同人类、鲸鱼或枪乌贼的差距，基本都是一样的。
AI甚至不是生物。
那么此时此刻，他的“立场”，是否受到这一现状影响？
反过来说，如果他这段记忆与生物脑的自己汇合，AI的记忆汇入了本体之中，那么那个时候，那个向山，还会保持着对乌贼们的这份立场吗？
这些都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奥贡的创造者，奥洛伦人，其实从未出现在人类面前，也不知道任何与他们相关的文化。
那些鲸鱼与乌贼，才是人类真正接触的第一种非人类的文明。
理论上，单单是这种事的发生，就会对人类的历史产生重大的、不可逆的影响。
射手座的向山，对向山的理念是了解的。
但是，向山信念，同时也包括了“不能将一切寄托在道德之上”的观念。
他无法百分之百保证，本体的向山一定会如自己的预期那样行动。
因此，他必须现在就谈明白了。
就好像“憋在心里的想法”与“堂堂正正说出口的话”一样。以明确的语言说出口的话，比心中非语言的念头，更容易记忆。
或许只要这样留下深刻印象，在回归之后，向山就可以更多的听取那些乌贼的意见。
而在他的对面，向山也在内心里同自己交流意见。
【真的很婆妈啊，这个射手座的AI。】“犯罪”感叹道：【你看看，我就说吧，你的婆妈程度才是最高的。】
“狂热”冷静的说道：【所有AI都是那个时候由你来重构的。与其说像我，不如说像你。】
“犯罪”点了点头：【不愧是向山。连自己的反都要造。如果这里拒绝他的要求，他是不是要“智械危机警告”了？】
【他妈的，你们两个人格覆面的共通部分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好吧？】“基准”的向山叹息：【来，冷静一下。仔细思考一下，这到底是不是陷阱。】
【首先，六龙教内功最强者是谁？月球那个？还是言叶？】“犯罪”思考道：【比对一下防火墙与可能的陷阱手段吧。如果对面体内真的被埋了什么蛊，我们的防火墙能不能防出去？】
【如果陷阱不在那些资料的载体，而在记忆的内容上了？比如说，给我一些能激烈改变我思想的记忆？】
“狂热”仔细思量：【实话实说，我很难想象，有什么记忆可以让我们突然变疯——绿林的那个什么极道共识疗法，都要需要还丹酶等药物辅助，且需要较长时间呢。见势不对断开回忆就好。】
“基准”沉思片刻：【我觉得他此时此刻的表现……非常真诚？只有怀有热诚的人，才会如此康慨激昂……】
【啊！】“犯罪”抱住脑袋：【别忘了，对面可是有向山的。“向山眼中，什么样子的人才康慨又真诚”，他们门儿清好吧？六龙教比向山还要懂向山！他们甚至可以用向山的记忆文件剪辑出与向山思想完全相反的宣传资料！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但是绿林会强制他人读取集体记忆，但是现在，我们可以随时中断记忆的读取。】
【会存在一种可能……比如说，向山知道了某件事，就会破大防，心里就有根刺一样，然后六龙教再想方设法扩大这种心魔？】
【可能性也太小了一点。我连“老九来自约格”这种事都能接受诶。太阳系里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不可名状？】
【好有道理，不愧是我。】
【也就是说，这份记忆……】
——吃！
向山做出了决定。
他对着射手座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无论是乌贼还是鲸类，都没有真正掌握制造工具的技艺，缺乏完整工艺。相较之下，乌贼倒是绝对的弱势一方了……”
不，不止如此。乌贼还有一个弱势之处，在于他们的寿命。
枪乌贼原本的自然寿命是一到两年。放眼整个头足类，大部分的物种也只有五年左右的自然寿命。鹦鹉螺二十年左右的寿命，都称得上傲视群雄。
而对于智慧生物来说，这却是天大的劣势。
这甚至一度被认为是演化的歧途。
“智力发育”是需要时间的。头足类的演化策略看起来多少有些不合理。不像同样具有高智能的哺乳纲灵长目，也不像蜥形纲-鸟纲的鸦科动物，枪乌贼们没有很高的社会性，大多数情况下是单独行动觅食的，即使偶然聚在一起也很少呈现协作状态。而“高性能”与“短寿命”的诡异搭配，使得短寿命带来的生态学收益或许没有智能发育的消耗大。
即使人类的芯片使得他们发生了飞跃。他们也依旧要花上大半的寿命去学习。
如果没有帮助的话，他们或许会变得更加艰难。
如果没有外力帮助的话，枪乌贼注定是弱势的。
或许随着技术的进步，这一点终究可以克服吧。但是有谁愿意去为他们开发这些技术呢？
头足类会得到哺乳类的同情吗？
——我可以理解……
向山继续说道：“我无法代表那些帮助鲸鱼的人。只是，我相信他们愿意帮助你们。我也愿意站在乌贼这一边，为了乌贼而争取点什么。我也会想办法与尼亚古蒂商议。或许她是更有可能帮助到乌贼们。在六龙教的问题上，我愿意保持与乌贼相一致的立场。”
他对着射手座伸出手：“那么，来合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