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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方还远     蓝雪之子txt下载     蓝雪之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7章 小孩与冰封世界/小兰

    几个采矿人放下武器,低着头没敢回答。这让我更加烦躁,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我如此愤怒过。

    “主人,刚才它突然从上面压下来,好像要直接砸在飞船上”,拉哈尔吞吞吐吐地解释着,“我们,我们忍不住就开枪了。”

    我挥挥手,转头望向四周,它早已不见了踪影。冰原上空空荡荡,那轮惨淡的白色太阳还挂在头顶,远处那轮仍然半坠在地平线上,这个星球总给我一种感觉,好像时间永远是静止的,这一刻、上一刻、下一刻,不会有任何区别。

    我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些荒唐的想法驱赶走。对了,那些碎片!刚才他们开火时,从它的底部击落了很多碎片,就掉在飞船表面。它们可以证明刚才确实发生过什么,时间在这里并没有凝固。

    “主人,你快看!”拉哈尔突然在旁边低声惊呼,我转过头,他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惊讶极了,“看那些碎片!”

    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刚才遍地散落的碎片频频开始移动,又在飞船表面排成了一排熟悉的符号。

    这实在是太古怪了……我举起编译器对准那排符号,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示屏上很快出现一段文字:

    “刚才没有吓到你们吧?”

    我愣了半天,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碎片又开始移动。“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寂寞了,就和你们开了个小玩笑,请不要介意。”仿佛是为了配合它的话,那些碎片组成的字符还在微微地上下跃动,就像一群欢快的小人。

    我看了眼拉哈尔,他也是满脸疑惑,打着手势让我继续。

    我稍微放松了一些,理了理思路,试探着问,“刚才,你没有事吧?”

    碎片迅速移动,“没有事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刚才没有受伤吧?”

    “怎么会呢?你们那些原始的技术,还远远不能伤害我。”碎片上下跃动的幅度更大了,就像是它在哈哈大笑。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令我的心情更放松还是更糟糕,我抬手按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我郑重向你道歉。”

    “完全不用道歉,其实挺有趣的。要不然,我们再来一次?”

    我有点被它弄糊涂了,“你说什么呢?”

    “再来玩一次刚才那种游戏。我就在你们的头顶移动,试一试你们能打中我几次。请放心,我绝对不会飞出你们武器的射程。”

    这段话有些长,那些碎片排列组合了三次才显示完。我盯着显示屏,心里面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它的思维方式怎么像个孩子?

    等那段话显示完,我正要回答,拉哈尔突然在旁边打断我。“等一等,主人,让我来回答”,他小声说。

    “你想说什么?”我同样压低声音问。

    他朝我使了个眼色,使劲咳了一声,提高声音问道:“如果我们赢了怎么办?”

    胡闹!我瞪他一眼,赶紧转头看着地上那些碎片。

    过了一会它们才开始移动。

    “有意思,真有意思。大女人不想玩,小男孩却跃跃欲试。越来越有趣了。”

    我有些眩晕,它居然能一语道破我们的差异。还没来得及回应,那些碎片又开始移动。

    “说吧,你想要什么?”

    拉哈尔迅速回答:“如果我们赢了,就把原矿石给我们。”

    “我答应你。不过,要是你们输了呢?”

    “要是我们输了”,拉哈尔看我一眼,犹豫着说,“我们就留下来,陪你玩游戏,直到你玩尽兴为止。”

    “成交!”那些碎片高高飞起又齐齐落下,与飞船表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我暗暗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游戏规则是这样的”,碎片在地上飞快变换着位置,“接下来我会不断地从飞船上空掠过,轨迹是随机的,你尽管向我射击,只要能打中我,就算你们赢。”

    “打中一次就算赢?”拉哈尔问,声音里充满了希翼。

    “是的”,那些碎片停了停,又开始频繁移动,“不过,这好像对我有些不公平。这样吧,我会在你们的视界里出现20次,只要你能击中我8次,不,5次,就算你们赢一局,怎么样?”

    拉哈尔兴奋地和其他采矿人对视着,“好,就按你说的。”

    它好像比我们还激动,“我现在就在你们头顶正上方”。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朝上望,在正上方那轮惨淡的白太阳旁边,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小黑点,正绕着太阳画圈。我不知道它离我们到底有多远,但很明显,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武器的射程。

    “看好了,我马上就要来了。3、2、1,开始!”

    好像只不过一眨眼之间,那个小黑点就直扑下来,瞬间不断变大,直到笼罩住了整个飞船,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它就又横向平移,迅速消失在我们的视界中。

    太快了!

    “1次!”

    拉哈尔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举起武器抵在肩上,双腿前后交叉,微弯着膝盖,枪口向上,大喊一声,“再来!”

    “来了!”

    地上的碎片排列成符号的速度已经极快了,但它的速度更快,突然出现在我们后面,掠过头顶后划了一道向上的曲线,笔直地消失在天空中。这次拉哈尔开枪了,但那些刺目的激光束依次划过半空,就像是在为它送行。

    第3次、第4次、第6次……它不断地变换着花样,x形、“8”字形、s形、双螺旋,波浪形……明明它只有一个,但在如同鬼魅一般的速度之下,好像天上有无数个它,到处都是,一次又次从我们头顶掠过,频繁跳进跳出我们的视界,就像奥运会上的飞碟射击比赛1(但比那个要快得多),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连我都忍不住跳起来胡乱指挥,“这里、这里,快!它又到那边了,唉,又慢了!”

    拉哈尔手忙脚乱,已经顾不得保持正确的射击姿势了,前后左右不停地转动,射出的高能激光束漫天乱舞,就像空中绽放出了朵朵烟花。遗憾的是,尽管它看上去无处不在,但他就是一次都没有击中过。

    “10次了”,地上的碎片高高跃起,在空中排成了一面字符墙,“你的机会不多了!”

    拉哈尔沉默不语,看了一眼手里的武器,“能量不足,我要换一把。”

    “没问题。”那面字符墙在我们眼前得意洋洋地闪动着。

    一位采矿人递上自己的武器,他接过来检查了一下,重新摆出战斗姿势,“再来!”

    我都跳得有点累了,索性坐在地上看着他们。这完全是一边倒的游戏,它那庞大的身躯(如果那个长方体是它的身躯的话2)不可思议的轻灵,快得连视线都追踪不上,完全就像是在调戏我们,我一边看一边暗暗心惊,如果这不是游戏,我们所有人连同飞船已经不知道被毁灭了多少回。

    到第18次结束时,拉哈尔烦躁地一把把武器仍在地上,“不玩了!”

    “为什么?再来呀”,字符墙微微跳跃。

    “这不公平!”拉哈尔愤愤地望着头顶上的小黑点,“你太快了!根本不可能打中你!”

    “其实你也很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放弃。”

    “一点都不好玩”,拉哈尔赌气似的偏下头。

    “这样吧,我决定临时修改游戏规则”,碎片飞快在半空中移动,“还剩下两次机会,只要你能击中我一次,这一轮就算你赢,你同意吗?”

    “不!”拉哈尔十分干脆地回答。

    我有点着急,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他看都不看我。

    “别这样”,它从高空中缓缓下降,就像是要走过来安慰拉哈尔,这次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轨迹,它很平稳地直接降落,在视野中越变越大,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心念一动,拉哈尔几乎同时扬起武器,看也没看就开了火,只听见一阵叮叮咚咚乱响,大量碎片从它的底部接连掉落在飞船上。

    连我都觉得这次作弊实在太过明显,正考虑着怎么解释,被想到那些新落下来的碎片迅速与原来那些集结到一起,在眼前排成了一面新的字符墙。我连忙举起编译器,上面显示出三个大字:“你赢了!”

    拉哈尔飞快跳起来,在空中挥舞着双臂:“我赢了,打中你了,我赢了!”

    它好像比我们还要高兴,碎片组成的字符在空中有节奏地来回扭动着,不停地放大缩小,就像是跳起了欢快的庆祝舞,“恭喜你!恭喜你!”

    拉哈尔给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声说:“那我们刚才的约定?”

    “没问题,我会兑现承诺,给你们原矿石。现在,跟我来吧。”

    当编译器把最后一句话显示出来之后,那些组成字符的碎片解散开,然后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样,全部飞回到了它的底部。

    “看见了吗?主人”,拉哈尔悄悄碰了碰我。

    “看见了”,我点点头,刚才那种多少有些高兴的心情一扫而空。它是打不死的。

    它在前头引路,我们的飞船跟在后面,朝冰原深处缓慢飞去。

    ————————————————————————————————————————

    “你怎么看?”回到飞船主控室后,我问。

    拉哈尔挠了挠头,想了一会才说,“它不仅速度很快,身体也非常强壮,而且拥有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很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学习能力也很强。这么看来,它应该是比我们更高级的智慧物种,但是它的思维方式很独特,有时候就像一个孩子,不过,或许这只是表面现象……”

    “重要的是,它对我们有没有恶意?”

    “不好说”,拉哈尔摇摇头,“我们两次击中了它,最后一次,我甚至还欺骗了它,但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敌意来。”

    “或许在它眼里,我们才是一群顽童。”我暗自叹了口气,是啊,从这颗冰球的环境来看,还有那两轮仿佛一成不变的惨淡的白太阳,它都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和它的生命比起来,我们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也不用太担心,主人”,拉哈尔试图安慰我,“我们见机行事,小心点,不要再激怒他就行。”

    它如果真的被激怒,后果却是无法预料。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我突然忍不住想笑,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主控室里突然亮了几分,面前的舷窗玻璃上,出现了一排白色大字:

    “刚才玩得真开心。唉,很久都没有这么尽兴过了。”

    这是我们的文字。“它已经学会用我们的文字来表达了?”拉哈尔吃惊地看着我。

    嘘!我做了个手势,看向舷窗外,它还在前面不远处,不紧不慢地飞着。

    “是的,我们……也很尽兴。”我努力笑了笑。

    玻璃上的白色大飞快闪动,“那要不要再玩一轮?这次我会降低移动速度。”

    “还是不要了”,我赶忙回答,“我们的能量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亟需补充原矿石。”说完我就有些后悔,它应该能够轻易查看到我们还剩下多少能量,我不该骗它的。

    它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还在努力劝说,“那就等一会,等找到原矿石后我们再玩,怎么样?”

    “等找到原矿石再说”,我笑了笑,它真得挺像一个孩子。

    “那就抓紧时间吧!”它骤然加速,很快就消失在眼前。我和拉哈尔面面相觑,这也太心急了吧,根本不管我们的飞船能否追得上?

    片刻之后它又飞了回来。“对不起,我把你们忘了”,玻璃上的白色大字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暗了一下。“你们能飞多快?”

    拉哈尔报出了一个数字。

    “太慢了。不如这样,我托着你们的飞船,你们也能够节约能量。”

    还没等我们回答,它就在前面迅速后退,直接退回到飞船下方,只听见“咯噔”一声,飞船被它托了起来。紧接着,它两侧的“身体”向上延伸,就像伸出了两只“手臂”环绕过飞船,稳稳地把我们背在了身上。

    “它还能变形?!”拉哈尔又瞪大了眼。

    我苦笑了一下,“这还用说吗?把推进器关了吧。”

    刚才从外部看,它速度快得令我们眼花缭乱,现在被它背负在身体上,那种速度更是快得无法言说。开始时只见两旁的冰原飞速向后掠去,转瞬间就变成了流动的白色光带,后来就是静止不动了。而我们在飞船内几乎感觉不到空间的变化,平稳得异乎寻常。这种速度感我只体验过一次,就是跟随它从星港出发,即将到达草海星球的那一段时空旅程3。

    我很是好奇,这颗冰球的体积并不大,以这种速度前进,我们已经快要绕着冰球飞了一圈了,但它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难道它要把我们带入另一个时空里?或者说,在这颗冰球上还隐藏着一个平行空间?

    “速度、空间和时间都是相对的概念,有些地方,你必须要非常快、或者非常慢才能抵达。”舷窗的玻璃上又出现了了一行白色大字,在这种速度之下,它居然还有闲心和我们聊天。

    这好像印证了刚才的想法,“你要把我们带到一个平行时空里吗?”我问。

    “没有另一个平行时空”,白色大字不间断地在玻璃上滚动,“我只是带你们跑得快一点,因为我知道,你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这不奇怪,原矿石非常宝贵,在你们来到这里之前,有很多人都曾到过这里,他们和你们的目的一样,同样是为了原矿石。遗憾的是,我无法满足所有人的愿望,而且有些人很凶,为了找到原矿石,他们能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我又无法阻止他们,只得把原矿石藏起来。不过你们不一样,你们很有礼貌、很友善,而且愿意陪我玩,所以我决定满足你们。说实话,刚才我玩得非常尽兴,等一会到了那里,你们找到原矿石之后,我们一定要好好玩玩,咱们说好了的,你可不准反悔。”

    这段话看的我哑然失笑,它确实是个小孩的心性,念念不忘的就是让我们陪它玩游戏。真的很难想象,它是怎么在这个星球上孤独地生活下来的。

    “你是一个吗?”我忍不住问道。

    “什么意思?”

    我发现,尽管它非常聪明,但我们有些很常见的语言,它仍然无法准确理解。我想了想该怎么措辞,“我的意思是说,你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生命吗?唯一的存在?你还有同类吗?可以和你一起玩游戏的那种?”

    奇怪,这次它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之后,一行简短的白色大字在玻璃上浮现出来:“到了,我要减速,小心。”

    刚看完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做准备,它已经骤然停止,两种状态转换得如此快,我几乎没有一点感觉。拉哈尔也好端端地站在旁边,茫然看着我。

    “有什么不舒服吗?”我问。

    “没有,一切都很好。这就停止了?”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看了一眼。在看了三次之后,我终于确认不是产生了幻觉。

    “主人,你怎么了?”

    我抚着额头,朝窗外摆了摆手,“你自己看吧。”

    没错,它又把我们带回来了,准确地说,是把我们带回了原地。窗外不远处就是那座圆锥形的表面异常光滑的雪山,另外两座稍小一点的在更远处。雪山之间是平滑如镜的冰原,那些奇奇怪怪的巨大图案还在上面,冰原中间,竖着几组黑色的细杆。

    “井架,那是我们最初勘探时立起的井架!”拉哈尔指着远处大喊,接着如梦初醒一般怔怔地说,“雪山,那些雪山,它们还在那儿……”

    “我说过,不存在什么平行时空”,那些白色大字又出现了,“一切都取决于你能有多快,你的速度,决定你能到什么地方。”

    它是在暗示我们什么吗?

    “可是,我们以前到过这里,冰层太厚了,我们钻不穿啊”,拉哈尔说。他现在好像才完全恢复清醒,难道是刚才的飞行影响了他的思维?

    “现在有我在就不一样了。最初我只是在暗中悄悄观察,看到你们忙来忙去却一无所获的,那模样实在是太好玩了。抓稳,我要把飞船放下来,然后帮你们找原矿石。”

    看样子拉哈尔还想辩解什么,我阻止了他。飞船微微晃动了一下,在空中慢慢升起又缓缓落下,平稳地停靠在地面。

    “看好了”,它在舷窗玻璃上留下这三个白色大字,然后从我们背后掠过头顶,飞到竖着井架的那片冰原上。

    它先是在半空中绕着冰原画圈,速度并不快,它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轨迹,渐渐地,冰原上它那飞行轨迹的投影部分,形成了一个黑色圆环,就像是冰原在不动声色地燃烧。黑色部分颜色越来越深,轮廓也变得越来越粗,它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成果,然后移动到圆环的中心位置,停到那里后,又开始缓慢地向上。

    “动了,冰原动了!”拉哈尔大喊。

    是的,就像是它在上面拉扯,底下的冰原以那道圆环为边界,使劲挣脱了大地的束缚,挣扎着一点点向上移动。刚开始速度还很忙,但随着露出地面的部分越来越多,速度也逐渐加快,当圆柱形的白色部分全部被拉出地面后,速度就更快了。

    我在飞船内看得惊心动魄,这一幕就像是一个小孩在与大力士拔河,生怕它一个不小心,那庞大的圆柱形冰原就会落下来,连带着也把它摔得粉身碎骨,但是这一幕始终没有发生。白色圆柱部分之下是黑色的岩层,这部分就不像上面那么整齐了,被拉向空中的同时,不断有大块的破碎岩石掉下来。

    终于,圆柱形冰原连同底部的黑色岩层被彻底拉出了大地,高高悬停在半空中。黑色岩层的末端很尖,整体看上去就像一支倒悬着的蜡烛。就像亲眼目睹小孩赢了与大力士的拔河比赛,赢得还很轻松,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太棒了!”拉哈尔和其他采矿人也纷纷跟着鼓掌。

    “我已经把盖子打开,下面,请随便享用吧”,随着这行白色大字出现在玻璃上,它带着下面那支巨大的倒悬蜡烛,在半空中兜了个圈,平平地飞像远方。

    拉哈尔带着那些采矿人已经冲下了飞船,我也跟在后面,飞奔向它说的“盖子”被掀开的地方。面前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圆形深坑,深不见底,下面还闪着幽光。拉哈尔他们已经冲下去了,“小心点”,我站在深坑边缘提醒。

    没多久,通话器里传来了拉哈尔激动的声音,“主人,这下面全部是原矿石,非常多的原矿石!”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把飞船开到坑口,从底部放下采掘设备,原矿石通过传送带被送回到飞船底仓,那里面有冶炼设备,能把原矿石炼成能量块并储存起来。

    这时它已经单独飞回来了,就停在我身后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干活。我叮嘱了几句,快步向它走去。

    ——————————————————————————————————————

    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它,此时才能真切感受到它有多么地庞大。它平躺在平原上,就像一排连续不断的高大厂房。在它面前,我就像面对巨石的一只小小蚂蚁。

    “谢谢你”,我微微躬身。

    它面对着我的那部分身体开始变形,变成了一段平缓的阶梯,延伸到我脚下,白色文字在阶梯表面显现出来:“上来吧。”

    刚踏上第一级,阶梯就开始平稳地往回退,直到把我送到它的身上。我站直了身体,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太礼貌,想了想,就盘腿坐下了。

    上面更加空旷。脚下就是组成它身体表面的那一个个白色正三角形,紧密地排列在一起,看上去真实的竟有些虚幻,头顶仍然是那轮惨淡的白太阳,我朝远处望了望,那小半轮白太阳还挂在地平线上,但像是比之前更往下坠了一些。奇怪,难道真如它所说,只要我们能达到一定的速度,就能在这颗冰球上察觉到肉眼可见的时间流逝?

    “冷不冷?”脚下它的身体表面出现了这两个字。

    “还好”,我往前蜷了蜷身子,双手抱紧膝盖。

    “看我给你造一座城堡”。文字消失后,我身体两边和后面就升起了三面墙壁,这些墙壁越过我头顶后向中间聚合,完整地把我遮在里面,只在我面前留下了一面空白。这就是你说的城堡吗?我微微一笑,你可真是个孩子啊。

    不远处就是圆形深坑,飞船停在坑口,能看见原矿石正源源不断地被传送到底部,他们进行的很顺利。降落在这颗冰球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完全安心。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轻声问。

    “什么问题?”一段白色文字凭空浮现在我面前。我忍不住又笑了,它会的可真不少。

    “你是谁?你的名字?这里只有你一个吗?你的同伴呢?”

    它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我,过了好一会之后,那些白色文字才有重新出现。

    “我没有名字。或者说,时间过得太久,我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这里就是我的家,在我最初的记忆里,我就一直生活在这里,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还保留着最初的记忆,但是这记忆里却没有我的名字,因为是这样的,我必须要努力保有那些最初的记忆,这样我才会不忘记我从哪里来,在这里干什么,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我要非常努力才做得到,或许你能够体会,或许你不能,没关系的,我接着说。时间真是过得太久太久了,这中间要记住的事情太多太多,有些非常重要,是我必须要记住的,比如我从哪里来,在这里干什么;有些不那么重要,比如我的名字,有多少人来过这里,这些不重要的记忆,我慢慢地就忘了……”

    那些文字开始出现得很慢,渐渐地越来越快,就像一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了,开始时难免有些结结巴巴,渐渐地才恢复正常。

    “你还在吗?”

    “在,我一直在看”,我匆匆回答,还使劲点着头。

    “那就好。我给你讲讲我最初和后来的记忆吧,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这里还没有被冰层覆盖,不,一片碎冰都没有,那时这里到处都是水,很多水,很深很深,蓝色的水、绿色的水、白色的水、银色的水,还有金色的水,那可是非常罕见的水。那时的太阳还不像现在这样,它们很温暖,五颜六色的水覆盖了星球表面,我们就生活在水里。也不是只有我一个,还有很多很多我,我们成群结队地在水里玩耍,漂浮在水面沐浴阳光,或者沉到水底最荫凉的地方。那时我还没有现在这么大,都是一个个小小的我,还没有你大,我那时还没有语言,也不会说话,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思考,远远没有现在这么聪明,也不会飞,但是我却很快乐。唉,那真是一段快乐的回忆啊。”

    随着上面这段文字的不断显现,还有一幅幅画面跟着浮现出来,蓝色的水、绿色的水、白色的水、银色的水,还有金色的水……奇怪的是,这么多种颜色的水汇合在一起,却一点都没有混杂,每种颜色都清晰可辨。两轮金灿灿的太阳挂在天上,把下面这道五颜六色的拼盘映照的熠熠生辉。我还看见它的,就像它说的,那时它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只是一个个小小的、半透明的白色正八面体,散落在五颜六色的水里上下浮动,时而跃起又落下,溅起了朵朵漂亮的水花,时而飞快潜入水底,在身后留下一串串气泡……

    “后来呢?”我轻声问。

    “后来。唉,后来的记忆,就再没有最初那么快乐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隐隐有些紧张。

    “发生了很多事。最开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太阳悄悄在改变颜色,最初的记忆里它们是金色的,后来它们变成了橙色,然后是红色、紫色,直到现在,它们变成这种惨淡的白色,看着就很冷,也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太阳不能再给予温暖,星球表面的气温逐渐降低,水面开始结冰,冰面逐渐扩大,蔓延到整个星球表面,然后就往下延伸,直到现在,由浅到深,全部变成了坚实的冰块。气温刚开始降低时,我还很高兴,因为之前这里实在是太过于温暖了,我喜欢荫凉一点,不时要潜入水底。第一片冰出现的时候我很兴奋,从来没有见到过冰,而且,什么颜色的水就结成什么颜色的冰,蓝色的冰、绿色的冰、白色的冰、银色的冰,甚至金色的冰……我都无法向你形容那有多漂亮。但是,随着时间变化、气温越来越低,这么美丽的冰都渐渐失去了颜色,变成了最普通的冰块。水面被冰层覆盖后,再也不能到水上去快乐地游玩了,冰层越来越厚,留给我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少,一个个小小的我也越来越少……”

    “它去哪儿了?它们都去哪里了?”

    “活动空间越来越少、越来越狭窄,一个个小小的我都被冻住了,变成了冰层的一部分。当然,幸好不是全部的我,一部分我逐渐能够进行更复杂的思考,也变得越来越聪明,这部分我发现,只要能凸出冰层,在冰面上我们还能保持自由,这部分我就决定这么做。突出冰层后,外面非常冷,而且越来越冷,我发现,只有紧紧地抱在一起,才能抵御外面的寒冷,才能不被冻僵,还能在太阳下自由飞行,这部分我试着这么做,于是,一个个小小的我就变成了现在的大我。”

    储存在它记忆里的那些画面又浮现在文字左右:太阳越来越黯淡无光,那道五颜六色的拼盘也失去了色彩,变成了巨大的冰疙瘩。一个个小小的正八面体奋力撞向上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终于突破了厚厚的冰层。但是外面异乎寻常的寒冷,它们在冰层上行动的非常艰难……终于,一些小小的正八面体向彼此靠拢,希望借助对方的力量来抵御无处不在的严寒,它们发现这个方法似乎很有效,越来越多的正八面体加入,聚合成它的雏形……但是在冰层下方,水底最深处,还有更多小小的正八面体,变成了透明的冰块,永远被禁锢在黑暗里……

    “对不起”。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它,或许这就是宇宙的寻常事件,就像我们在草海星球上经历过的那些。“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再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

    “这没什么。如果不经历这些变化,一个个小我永远也不会变成一个大我,我还是只能拥有那些微不足道的、简单的快乐,相比这些单纯的快乐,我更喜欢现在。”

    它的回答多少让我好受了点,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总是用‘我’而不是‘我们’,一个个小小的我,不应该是我们吗?”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一个个小小的我组成了一个大我,我同样又能分解为一个个小我,每一个都是我的一部分,合起来又是一个整体。每一个我都完全一致,毫无差别,但是单独的小我只能执行一些最简单的思考和行动,只有合成大我之后,才能进行最复杂的思考和行动,比如飞行,比如与你对话,比如刚才我把盖子掀开,等等。”

    我渐渐有点明白了,它是一个即原始又高级的生命体,就像地球人的大脑,分开就是一个个最简单的神经触突,只能执行0和1的二元运算,但是组合到一起后就能进行最复杂的思维活动,分析、判断、决策、反馈。但是地球人的大脑没有行动能力,它却有,能飞能跳、能变形,还能拔起冰原……

    等一等,它刚才说到把盖子掀开。它是什么时候知道冰层下面有原矿石,又把它们藏了起来?“说说那些原矿石吧,你怎么知道它们的存在呢?”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在这颗星球被完全冰冻以后,在我能在冰层上自由行动以后,时间又过了很久,有一些人突然来到这里,和你们一样,他们也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为寻找原矿石而来。那时我的力量还很弱小,他们来之后,我只能躲起来,眼看着他们的飞船一艘接一艘抵达,把这里改成了原矿石基地,在冰面上建起飞船起降场,画下巨大而又丑陋的标识,把冰原挖的千疮百孔,又一艘接一艘地把大量原矿石带走,我却不敢有任何行动。”

    “大规模地开采之后,浅层的原矿石都被挖完了,他们一哄而去,只留下满地创伤还有我。我很气愤,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在这些贪婪的外来者离开之后,过了很久,又有些陌生人来了,这些人与之前的很不一样,他们很友善,即强大又友善,而且他们不是为了原矿石而来,而是漫游宇宙,探索未知的、其他形式的生命体。这些人轻易就发现了我,他们试着和我接触、沟通、交流,告诉了我很多外部世界的事物,教会了我表达能力,还有其他更多更强大的能力。就是他们对我说,一定要把原矿石保护好,因为这些原矿石,就是原来那一个个被冻在冰层之下的小小的我转化来的。”

    “啊?”我大吃一惊。

    “不要惊讶,他们是这样说的。一部分小我变成大我,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但是还有大部分我没能脱离冰层的束缚,被冻在水底深处,随着时间的推移,转化成了原矿石。”

    “那你还允许……”我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允许我们、我们搬走原矿石?”

    “你们其实也帮助我实现了一个愿望。我渴望外部世界,渴望看到更大的宇宙,但是我被束缚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你们带着原矿石离去,虽然作为大我的我不能亲自前往,但是那些小我、我的那一部分作为原矿石,却能够跟着你们走遍这个宇宙的各个角落,这也就相当于是我走过那些地方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

    我沉默无语,找不出话来回答它。不远处,飞船还悬停在坑口,正在不停地把大量原矿石纳入底仓。一想到这些都是它的一部分转化来的,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好像我也变成了整个事件的帮凶,成了它所说的那些“贪婪的闯入者”。它回答的越是淡然,越让我内心不安。

    “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突然涌出一个主意,“我们的飞船很大,足以容纳你。再说,你的速度比我们的飞船快得多,你完全可以托着我们一起走。”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离开。”

    “为什么?这不是你一直的愿望吗?”

    “是啊,但是我已经被束缚在这里了,尽管在这个星球上我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如果我要离开,只要脱离了这颗星球的磁场屏障,就会瞬间气化。”

    “啊?”

    “真的,我试过,我身体的一部分真的就气化了。”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按照他们的解释,就是那些教会我语言表达、还有其他更强能力的那些人,那些友善的人,他们说,我虽然体型巨大非凡,但其实非常轻,轻得几乎没有质量,这也是我的速度能如此之快的根本原因。但正因为如此,我也必须依赖这颗星球的保护,离开它的保护范围之后,我瞬间就会气化,彻底变成一粒粒细微的原子,永远消失在茫茫宇宙中。也就是说,我其实和这颗星球是一体的,我永远也离不开它。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宇宙的其他部分去看看,但是,恐怕这个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它的这些文字让我异常难过,我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白色文字重新浮现在眼前。“不要难过了,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能够遇见你们这样的人,还愿意陪我玩游戏。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外来者到过这里了,我一度甚至怀疑,外部世界是否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所有那些生命、那些我曾经见识过的生命,都在这场巨变中被冰封了。”

    “没有”,我勉强笑了笑,“外部世界还热闹得很,各种各样的生命都很活跃,都在为自己努力争取活下去。”

    “那太好了。现在,说说你的故事吧,你这个没有实体的存在4,为什么会走了那么远的路,走到我这里来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滕地一下站起来,都忘了头顶就是它形变的“屋顶”,随即又发现没有碰到它,因为那部分随着我站起来而自动抬高了。

    “我当然能看出来了。在你身穿的这件灰绿色的长袍下面,其实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这件衣服就是你的屏障,就像这颗星球对于我的意义一样,离开了这件长袍,你也会消失在茫茫宇宙中的。”

    我万分郁闷地坐下,“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经历过足够漫长的时间啊。其实我之前见识过像你这样的生命,他们是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对了,‘意识体生命’,就是这个词,他们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屏障,以维系生命的存在。”

    居然我还有同类?还有同样的存在?“后来呢?你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他们再也没来过,后来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这不重要,现在,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看了眼不远处,采掘和冶炼工作都在正常进行中,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我知道,飞船补充足能量要花很长时间。于是,我就把我的故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给它听。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因为它不会说话,我像是在对着一个树洞自言自语,但是它完全能理解我说的话,不时还以文字来回应,这又让我感觉到自己还不是那么愚蠢。自从我跳进圣石、离开地球以后,我还是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向其他人倾诉我的故事。我相信,它虽然体型巨大,但是它完全明白我的感受。

    等我终于讲完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看了看天空,原以为天已经黑了,就像以前讲故事时经常会遇到的那样。但是我忘了,在这里,天永远不会黑,头顶上那轮惨淡的白太阳仍然保持在之前的位置,远处地平线上的那半轮同样如此。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时间永远都处于停滞状态,好像我刚讲的那个长长的故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不仅如此,所有这一切同样也都不存在。

    幸好它以新的文字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这么说,你的最终目的地是地球?”

    “是的”,我说,“我要回到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同类,还有那块黑布,他们正面临这前所未有的危机,我要赶回去,和他们呆在一起。”或许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没能说出口,身处在不同的时空里,距离又如此遥远,说不定等我抵达之后,那块黑布早已笼罩住了整个地球,所有的生命都已经被冰冻,就像这颗星球上发生过的事情一样……但是这些,我从来没有敢深入地想过。

    “我充分理解里”,白色文字缓缓在眼前飘过,“不过地球实在太过遥远,你们的飞船速度又慢,而且也装载不了太多原矿石,即使全部提炼成能量块也装不了多少。”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回答,只是深深低下头又抬起来。如果一直都想着这些事,或许我就会一把拉下身上这件长袍,让自己彻底全部地消失……

    “我得帮助你”,那些白色文字又在眼前缓缓飘过,“让我想想。另外,你刚才说的那块黑布,或许我有些办法。”

    什么?!我猛然站起来,伸手去抓那些正在消失的文字,“你刚才说什么?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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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飞碟射击是现代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选手举着长枪,击落靶场上随机抛出的飞碟。在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中国选手张山获得混合双向飞碟射击金牌,她不仅打出了225靶223中的逆天成绩,也为了这个项目中唯一的一位战胜男选手的女子运动员;

    关于对“它”的外形的具体描述,见本卷第193章;

    “元宇”被大祭司驱逐后,带着小兰离开白星来到星港。星港是一个只有出发没有归来的地方,他们从那里进入了一段时空隧道,最后被星港带到了草海星球。详见第三卷第101、102章;

    在蓝星人与白星人的上一场战争中,小兰跳入白星“圣石”,帮助蓝星人赢得了最终胜利(见第二卷)。她也被“圣石”带到了“元宇”身边,那时她已经成了一个没有**、只有意识的独立存在。“元宇”在草海星球为她做了一件灰绿色长袍,作为屏障,维系她的“意识体生命”存在,详见第三卷第103章。

第198章 选择的权力/林汉

    通常来说,人一旦怀有某种隐秘的希望,就会六神无主坐立不安,吃不香也睡不着,古人还专门造了句成语来形容这种状态。让我想想,好像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对,就是这个。

    但我从来不会。无论这个隐秘的希望对我有多重要,或者对它有多渴望,我从来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还一直能吃又能睡。小时候婶子就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估计这个看法她在我叔跟前说了很多回,弄到最后我叔待我变得客气又冷淡了。但我始终没跟他们解释过。从小我就认定自己将来要干一番大事业,和这个目标相比,其他都不算什么。我能忍。

    长大以后,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为此我放弃了很多东西。比如我从来没有追求过哪个女孩,也没有哪个女孩来撩拨过我,时间宝贵,千万不能为情所困。

    现在,它离我越来越近了。我都能感觉得到,在我心里头已经蛰伏了二十八年1的它,现在已经开始苏醒、萌芽、日渐长大。每天到奥辛那里去,耐着性子和他消磨几个小时然后又回来。这个过程就像是在不断给它浇水施肥,它长得越来越茁长越来越疯狂,好像马上就要从我的胸膛那里迸发出来……快了,我暗暗告诫自己,快了,马上就要瓜熟蒂落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出差错,小不忍则乱大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所以每次与奥辛告别,回到驿馆房间后,我首先命令艾丝休眠,然后坐在沙发上,开始复盘当天和他见面的情景,认真回忆他说的每一句话、用的每一个词、经意或不经意见流露出的每一种语气和表情,不放过一个细节,然后抛开那些与“母体”无关的内容,仔细梳理与之相关的的蛛丝马迹,再把它们搓成线、结成网,再拼凑一幅完整的图像。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夜,这挺累人的,但是值得。

    登上学岛以后,将军只联系过我一次,我没给他透露太多细节,只是告诉他目前的状况就像画龙点睛,就只差点睛的那两笔了,让他耐心等着,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现在,这幅图像已经越来越细密、越来越清晰。我已经在心里面谋划了二十八年、描绘了二十八年,我毫不怀疑,它即将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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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在镜子面前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时,艾丝在旁边突然说,“先生,你好像越来越瘦了?”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关切与担忧。

    “是吗?”我侧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好像是有点,系上腰带后,长袍还显得略微宽松了些。

    “是我们的食物不太符合你的习惯吧?”它有些自责地说,“先生,你想要什么味道或口感的食品,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尽力满足你的需求。”

    我笑了笑,“没关系的,正好减肥了。你不知道对于地球人来说,减肥有多恼火,简直是个终生目标。”

    它咯咯地傻笑了一阵,然后问,“今天还是去见奥辛大学士吗?”

    “对啊。”

    “先生,你最近到他那里去的有些频繁呢,其他地方你都不感兴趣了吗?”

    我看它一眼,又笑了一下。“可能是吧。说来也怪,我和他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怎么?你担心我会影响他的研究工作,还是听到什么说法了?”

    “没有的,先生,没有的”,它连声否认,“奥辛大学士对你相当信任,连我都看得出来呢。”

    我拍了拍它圆滚滚的身体,“那就好,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会占用他太多时间。这样,今天你就留在房间休息吧,到他那儿的路线我已经很熟悉了。”

    “好的,先生,谢谢你”,它那两个小圆孔欢快地闪了闪。

    我出门后,慢慢悠悠地东逛西逛,拐了几个弯才转向通往海洋学院的主路,不能给其他人留下我每天都准时到奥辛那里报道的印象,不然这样就显得意图太明显了。所以每天出门的时间我都精心计算过,有时早一点、有时晚一点,而且绝对没有规律。

    结果等我到了那儿之后,奥辛居然没在。

    他留给我一小段视频:“何,因为某种不能说的原因,我要离开学岛几天。请放心,我会尽力促成你达成愿望,而且不会太久。再见。”

    视频中的他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就差没有边打呵欠边留言了,当然,蓝星人好像也不会打呵欠。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太多东西,因为我就从没见他持续兴奋过,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或许学者们都是这样,越大的学者越不容易开心快乐。

    他说的“愿望”,肯定就是那件事了。好像生怕我不明白似的,这句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故意挤了挤眼。我心头忍不住一阵窃笑,这些蓝星人,未免也太单纯……

    小视频是“阅后即焚”的那种,我看了三遍之后,它就在屏幕上自动变成海浪一般的形状消散了。某些时候他还真够细心的,没关系,我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信息,包括隐藏信息。

    既然如此,那就等着他的好消息吧,我在海洋学院里随意转了转,同认识的几位小学士闲聊了几句,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显得过分失望,然后就往回走,一路上竟然哼起了小曲。当意识到这点后,我马上就停了下来。

    刚拐进通往驿馆的路,老远就看见艾丝停在大门口一边的立柱上,正左右转动着身体东张西望,好像在等我回来。它怎么跑出来了?我稍觉奇怪,快步走过去,还没靠近,它已经看见我了,“嗖”的一声飞到我跟前,急切地说:“先生,快点,他来了!”

    谁来了?我愣在原地,脑子里飞快闪过一连串头像:奥辛、艾姆思、星空馆那个神秘老人、司令官、还是……

    “他、他来了有一会儿了”,艾丝急得都有点结巴了,“我不敢和他一起呆在房间里,就说出来找你,又怕你从其他路线回来,就一直等在这儿,还好没错过,怎么办?”

    看到它那急剧闪烁的两个小圆孔,我瞬间就明白是谁在等我了。“没关系”,我微笑着说,“咱们赶紧回去吧。我说艾丝,把客人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这在地球上可是很不礼貌地哟。”

    “我知道我知道”,它胡乱地晃动着身体,“可就是有点怕他嘛”。

    “不存在的,咱们又没做什么坏事,怕他干吗?”我拍了拍它,然后缓步走上大门口的台阶。

    在房间门口我停住脚步,整理了下装束,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艾丝躲在我身后,根本不敢露面。

    他正站在玻璃窗前,双手背后,认真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好像还没注意到我已经回来了。

    “你好,克里大学士”,我稍稍提高声音。

    他转过身来,朝我点点头。“请原谅我的冒昧。刚才正好经过这里,就想上来看看你,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我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同时吩咐艾丝上饮料。

    他很自然地选择了背对窗子的位置,把正对窗户的位置留给我,这样他不仅能将自己的面部隐藏在阴影中,同时又把我观察得一览无余。老道,我在心中默念,很老道,且不开口,让他先说。

    艾丝把一杯饮料顶在头上,畏畏缩缩地靠近他2,居然还没有洒出来。“谢谢”,克里接过杯子,温和地说:“我能和你的主人单独谈谈吗?”

    艾丝如蒙大赦,骨碌碌地滚到墙角,两个小圆孔一闪就熄灭了。他居然称我为艾丝的“主人”,这个称呼有点新鲜,以前从没有听其他蓝星人这样喊过我。

    他放下杯子,平静地打量着我,我保持微笑回视着他,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

    “已经彻底查清楚了”,他垂下目光,盯着放在腿上的双手,“艾姆思是白星间谍,而且已经叛变很长时间了。”

    我干笑两声,没有回答。他的双手狭长光滑,在深灰色长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这样的一双手长在一个特务头子的身上,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是我失职了”,他仍然低着头,来回检视着自己的双手,“我已经向轮值主席报告了这件事,并要求对我进行处分。他听到后也很吃惊,毕竟是我执掌的部门,从来都很干净的。”

    总得有点回应吧,我倾身向前,诚恳地说:“请你不必过分自责,发生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看到。你每天要关注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偶有遗漏也在所难免,我们地球人有句俗话,叫做‘灯下黑’。”

    “灯下黑?”他突然抬头看着我,“可以解释一下吗?”

    “就是一句俗话而已,没什么特别含义”,我小心组织着措辞,“可以理解为人们总是盯着远处的风景,却常常忽略了身边的人和事。大概意思是这样,我也解释不太好。”

    他咧了咧嘴,“有道理,很有道理。”

    我暗自松了口气,刚才那句话不太恰当,还好,他并没有把它理解成批评或者冒犯。

    “我是来专程感谢你的”,他一直盯着我看,语气倒是平静,听不出什么额外的东西。

    “这没什么”,我谦逊地笑了一下,随即补充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太客气了。”

    他微微点点头,“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上次我大概说过”,我在沙发上挪了一下。

    “我还想听一遍。”

    我向后靠到沙发背上,避开他的目光。“那我就详细说说,把来龙去脉都讲清楚。最初我也没察觉到什么,只是感觉艾姆思这个人怪怪的,怎么说呢?怨气有点重,不像我见过的其他蓝星人。你知道,我来这里也已经很长时间了,也见过不少蓝星人。你们给我的总体印象都非常好,一个个开朗乐观,随时都是积极向上的。所以艾姆思算是个异类吧,总之,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不太好,无论言谈举止,还是闲聊时的一些话题,都不太好。不仅是我,连艾丝对他都有同样的看法。”

    说话间我看了他几眼,他听得很专注,整个面部都隐藏在阴影中,只见一对眼睛闪闪发亮,看上去倒有点像艾丝被唤醒时的样子。

    “我刚到学岛上,是他来接待我们的,当时只觉得他这人有点傲慢,我当时也没多想,毕竟我来自地球,那里比这里要落后得多,我们是来参观学习的,他多少带着点骄傲的心态也算正常,其他方面都还好,安排得也挺周到。但是后来几天见面次数多了之后,我就发现他身上这种傲慢不仅是针对我,还针对其他那些学士。他看不起他们,看不起他们的研究成果,也看不起他们的学术水平,好像总觉得自己的能力比那些学士们要强得多。”

    “他是有这个特点”,克里插了句话。“请你继续”。

    “这就让我有点好奇了,所以有一次,我就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这还要请你多理解,作为一个地球人,我的好奇心是有点重。结果不说则以,一说之后,他就朝我猛吐苦水,说什么按照他的能力和做出的贡献,本来早就应该升格为学士甚至是大学士了,但就是因为在之前一次研究中出过一个小小的意外,结果就被群起而攻之。他说他很清楚,那些人早就在暗中嫉妒他,只是以前一直没找到机会,那次意外发生后,没有一个人为他出头辩护,他被降为见习学士,到现在还是这样。”

    “艾姆思向你具体说过那次意外吗?”克里问。

    “没有。”

    “哦。他还说什么?”、

    “除了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之外,他还很不满意现在这份工作3。”我停下来,看着克里。

    “说吧,没关系”,他扬了扬手。

    “他说这份工作又枯燥又乏味,又不能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研究,关键是名声还不太好。岛上其他学士特别是那些大学士,都知道他是秘密部门的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异样。而且私下还流传着一种说话,说那次意外其实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投靠到你那里,而正是因为你的庇护,他才免于遭受更重的处罚。”

    这段话我尽量不带任何感**彩,平平淡淡地讲完,就像是复读机在工作。克里也同样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换了另一只手来托住下巴。

    “你还没有说到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

    我端起桌上的饮料,缓缓喝了一口。“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对我居然特别信任,或许觉得我是一个外人,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吧”,我笑了笑,把杯子放回桌上,“藏在他心底的那些秘密一旦对我开了个口子,就止不住地往外倒。他说我其实不该到蓝星来,有机会更应该到白星上去看看,那里比这里有活力得多,每个人都充满了激情,每天都在战斗,不像这里,始终一成不变,每个人都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要么就是勾心斗角妒贤嫉能,这些事每天都在重复,看不到任何希望。不瞒你说,我还很认真地和他争过,我说白星人我是了解的,他们在地球干下的那些事,至今司令官和奥巴还在收拾残局,他说这只是另一个意外,我并不了解真正的白星人,或者说,不了解真正的白星文明。在他看来,白星人和他们代表的白星文明,才是正确的方向与未来,他强烈建议我到白星去看看。我说我认识的那几个白星人,他们只想得到我身体内残留的记忆4,像他说的那种代表未来方向的白星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到这个时候,他才鬼鬼祟祟地说,他认识几个很有地位的白星人,或许可以帮我。”

    我讲述的速度很慢,一边讲一边组织语言。这段话我曾经给克里说过,但没有这么多细节。克里没有插话,只是用手托着下巴,平静地等我继续。

    “到这个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他了。我故意问他认识哪些白星人?他带着明显的炫耀,报出了那个将军21的名字。这个白星人我也知道,当初就是他在地球上追捕我们这些蓝雪孩子,给司令官和绍伊夫他们制造了很**烦。他说当时将军不得不执行白星最高层的命令,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不一样了,将军已经回到白星,成功驱逐了‘元宇’,并成为白星的最高执政,而将军能干成这件事,他在中间出谋划策,出了不少力。当时我就问他,这些事情你知道吗?他笑了笑,说这是他和将军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没有必要告诉你,还说让我等着瞧,总有一天,他要干一番大事出来!”

    “然后你就跑来告诉我了?”克里放下手,和另一只手交叉环抱在身前。

    “是的”,我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当时听了之后我就有点懵,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个情报部门的特工,居然和你们最大的敌人勾结到一起,我甚至还猜想这是你一手策划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后,他笑了笑。虽然不能看清楚笑容的幅度,但直觉告诉我,他像是被我这句话给逗乐了。我接着说:“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这明显是他背着你们,偷偷摸摸地干下的事。当天晚上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决定去找你,把艾姆思对我说的这些全部都倒出来。”

    “再次感谢”,他干巴巴地说,“到现在我也很好奇,什么原因促使你做出了这个决定?上次问到你时,你说是基于一位客人的良心不安。但是据我所知,即使在地球人心目中,告密也算不上是一种美德。你来向我告发艾姆思,并不是个容易的选择。”

    “我害怕了。”我直视着他,“这个原因我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你上次问我也没说。现在我向你坦白,我当时确实很害怕,而且越想越害怕。你知道,在这里我就是个外来人,而且孤身一个,无依无靠。我很清楚,艾姆思迟早会败露,我不想因此受到任何牵连,否则恐怕我的现场会比他更惨。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我想我能明白。”克里严肃地回答,“但我们绝不会让无辜的人受到一点伤害,请你放心。”

    我仰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没有回答,刚才的对话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居然现在有些精疲力尽了。克里低着头,好像仍在反复检视着他那双怪异的手。

    他终于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谢谢你。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也跟着站起来,把他送到门口。“再见了,艾丝”,他出门之前,仍不忘和艾丝道了个别。

    “对了,艾姆思全都招了吗?他猜到是我向你报告的吗?” 我抢先一步,帮他把门拉开。

    他站在门下没有回头,“我答应过你,绝不会提到你的名字。另外,他什么都没说,始终保持沉默。”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我才轻轻合上门,然后扶着门框,慢慢跌坐在地毯上,最后那句话不该问的,有点多余。

    缓了有一阵,我喊了声艾丝。

    “我在这里,先生。”

    它从墙角移到我身边,吃惊地问:“你没事吧?先生,你的脸色很不好吔。”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放心吧,他已经走了。”

    我按着它的头顶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楼下就是驿馆大门外的庭院。克里的身影出现在草坪上,他走得很快,步伐很坚决,一次都没有回头。

    这没什么,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开始在心中默念:“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高中语文课上学的,虽然读书时语文成绩不算好,但这段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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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安全了吗?

    没有任何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我相信就算克里本人也不知道答案,因为上一秒他还在怀疑我,这一秒他就能放过我。可到下一秒,他又找到了新的理由,认定我还是很可疑。

    现在他已经走了,一路都没有回过头,但房间里还残留着他的信息,他那阴郁的眼神、那干巴巴的没有起伏的声音、那双狭长、光滑、白皙的手,好像无处不在,仍然把我死死地包围着。

    “把窗子打开好吗?艾丝”。我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它默不作声地飘到窗子那里,按下开关,一阵清冽的风涌进来,风里面夹着绿草的气味、阳光的气味、大树的气味,还有海的气味。我使劲嗅了嗅,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多少冲淡了房间里无处不在的残存信息,但是没过多久,它们就像浮出水面的鲜红气球,更加鲜明了。

    “关上吧。艾丝,关上窗子!”

    风戛然而止。它飘回到我身边,低声说,“他早已走了。先生。”

    “你这是要安慰我?”一股无名之火从我心底里涌上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胆小鬼、蠢货、傻蛋、圆不溜秋的笨球!你竟敢来安慰我!

    “你累了,先生”,它柔声说,“你需要休息。”

    “闭嘴!”我怒吼一声。

    它没再说什么,只是缩回了角落,那两个小圆孔也不亮了。

    不能这样下去,我对自己说,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做点什么!

    但是现在能怎么做?艾姆思被我亲手交给了克里,唯一的接头人也帮不了我了。奥辛已经离开学岛,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变卦。我已经给将军夸下海口,让他安心等我的好消息,现在再去找他求助不是出尔反尔吗?他今后会怎么看我?再说,我也不知道他在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手下。他的手在蓝星上到底能伸多长……

    怎么办、怎么办?我在房间里快速走动,走了一圈又一圈,越走越快,直到“呯”得一声,撞上了茶几边缘。

    小腿那里传来一阵剧痛,我一瘸一拐地回到沙发上坐下,轻轻揉着被撞到的地方,第一下剧痛已经过去,现在转化成为一种持久的钝痛,我掀开长袍,卷起裤管,发现那里已经青了。一块椭圆形的淤青清楚地呈现出来,就像是被茶几坚硬的边缘重重咬了一口。

    妈的!我仔细打量着那块淤青,轻轻朝它吹了口气。没多大用,钝痛还在持续,而且来得更加猛烈。艾丝一定有办法,但我现在不想喊它。

    星空馆!这个词在我心里一闪而过,那个神秘老人5,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旧交替无时无刻不在爆发,杀机四伏、残酷无情,这就是宇宙的真相……”当时的场景我记得很清楚,无论他说话的语气、神态还是表达的观点,都与我之前见过的蓝星人截然不同。找他,马上去找他,或许他一直在等我,或许他就是另一个接头人,在学岛这么重要的地方,将军一定不会只安排了一枚棋子!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因为我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奥辛身上,生怕出一点意外。太小心谨慎了,也会错失很多机会的……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来回抚摸着茶几边缘,感谢你,刚才这一撞把我的灵感激活了,要不然现在我还陷在死胡同里,永远也走不出来。

    找他,马上出发!撞伤的地方突然就没那么痛了。

    他在那儿。

    “你终于来了”,他站在幽暗的星空馆里,背对着我,正俯身认真检查身边一颗颗或明或暗的星星。

    为什么有种热泪盈眶的微妙感觉?果然是这样的,我没有猜错,完全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妈的,我真是个天才!

    “中间多绕了一些弯路”,我说,脸上还堆着傻笑。虽然里面光线很幽暗,但不像上两次那样,这次我没有漂浮起来,双脚稳稳地立在地上,一定是某个装置没有打开。他正在检查那些星星,没错,他是这里的工程师,或者类似什么的人,难怪上次来时没有见到他,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也不算太晚”,他转过身,偏着头上下打量着我,“比我预想的要快些,出卖艾姆思算是个好花招,接近奥辛、迅速取得他的信任也干得不错,你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笨。”

    “嘿嘿”,我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后来的表现就有点差劲了。和克里才见了三次面,就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的”,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他不再看我,仰起头望向深邃的穹顶,“这个地方是我一手打造的。最初它还很简陋,只能简单模拟几个主要星系的运行态势,远没有你现在看到的这么漂亮,每年还要耗费大量能源,其中绝大部分都用于维系这里的局部失重状态。是我坚持这么做的,很多人反对我,他们给我扣了很多帽子,诸如偏执狂、空想家、浪费大户、徒有虚名华而不实……太多了,我很难一一记住。但是,当它最终呈现出来,当你走进来之后,灯光暗下来,你渐渐漂浮起来,一颗颗星星就在眼前,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触手可及时,那些反对者统统都闭上了嘴。”

    他边说边踱步,越走越远,一颗颗星星环绕在他身边,看上去就像围着他的一群宠物精灵。我不敢插话,也不敢打断他,任由他陷入回忆。尽管我不知道,这些与我来找他的目的到底有何关联。

    “记住,人不能永远生活在地上,总得飞上天去看看,当你真正飞过一次之后,你就很难适应在地上的生活了,哪怕走在路上你也会仰望天空,因为那是你曾经到过,并渴望回去的地方。”

    他说的没错,我庄重地点点头,

    “你也一样”,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遇到绍伊夫之前6,你只不过是个平凡的地球人,极其普通,他给你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你看到了天外的世界,明白了生命的真实意义,煞费苦心啊。当然,后来你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这是他没想到的。”

    “现在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循着声音朝他走过去,“你得帮我。我还想到天上去。”

    “为什么?”

    他隐藏在闪烁的群星中,看不见人,我只能对着他的声音说话,“归根结底,是你们把我弄成现在这种状态的,要不是绍伊夫,我现在还好好地呆在地球上,虽然生活可能会比较平淡,就像你说的,极其普通”。我紧紧盯着前面那团模糊的身影,他好像不为所动。不行,这么说根本不能打动他,得换个表达方式。“但我想说的是,这种假设毫无意义。绍伊夫唤醒了我,对,我用‘唤醒’这个词,就像我平时唤醒艾丝那样。他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真实面目,还有将军,还有你,你们把剩下的部分都展示给我,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那段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旧交替无时无刻不在爆发……’”

    “停下停下,没必要重复,那样毫无意义”,他从幽暗的光线中走出来,“你从来都不后悔吗?”

    “不后悔”,我咽了一口唾沫,“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说实话,我要感谢你们,绍伊夫、将军还有你,是你们让我有了选择的权力。否则,我这辈子能做的最接近你们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在地球上拿着一只廉价的天文望远镜7,远远地看,甚至于连自己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多少都不知道。”

    他已经快走到我跟前了,我甚至能看到他脸上带着的那一丝笑容。“不错,你已经走得够远了。你能站在这里,已经远远超越了你那几十亿同胞,也超越了你们的历史。你还不满足吗?”

    “我还想走得更远。特别是看到这一切之后,我觉得更应该去帮助我的同类们,让他们也能走得更快一点。我们走的太慢了,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却总也不能吸取历史教训,而且内部总是不团结,你争我抢,为了眼前一点蝇头小利打得头破血流……”

    他在我面前站定,“所以你想要打烂旧世界,再建一个新的?”

    “是的”,我仔细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他很善于隐藏,就跟克里一个样,只是比他更显老。但是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稳重,这种稳重能给人带来期望,我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

    “如果知道了母体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你会怎么做?”

    “报告将军当然,你去报告也行。”我看着他,放心,我不会和你抢功劳的。

    “然后呢?你从来就没想过他为什么急于得到这个吗?”

    “我从不介意”,我摇了摇头,“我只关心地球,如果能帮助将军拿到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将军就会帮助我实现梦想。他会派出一支军队,护送我返回地球,那可是一整支外星人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地球上根本没有对手。我会打烂现有的一切,抹去所有的人为区分,我们把一切归零,然后重头开始,重新分配财富和权力,重建稳定与秩序,人类将会实现前所未有的大一统,一个国家、一种语言,没有贫富差距,像你们这儿一样,没有战乱饥荒,消除一切疾病和愚昧,所有人都能得到公正和善待,我们会把地球保护好,充分利用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切,大力发展科学和生产,然后我们会走出太阳系,走向宇宙各地,像你们一样,把爱与文明传播到每一个角落……”我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就像这一切即将实现,这一幅美丽的画卷已经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眼神中流露出越来越多的不可思议,“原来你就为了这个?”

    “不然还能怎么样?”我的脸上浮现出最慷慨无私的笑容,“我只不过是个地球人,与你们相比,生命非常短暂,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我才认识了你们并且到了这里。既然如此,我必须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不然我这短暂的一生还有什么可供夸耀、值得追忆的?不瞒你说,我谋划这一切已经很久了,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它能实现,直到遇见了你们。所以你得帮我,你必须帮我,你们代表着高等文明,对我们这样的低等生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是你亲口说的,再说……”

    我喋喋不休、滔滔不绝,好像把我之前二十多年没说过的话全部都倒出来了,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能言善辩口齿伶俐,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而且他没有在打断我,一直安静地听着。

    我停下来,使劲咽下一口唾沫,转头看看周围,“你这里应该没有喝的吧?”

    他近乎天真地一笑,“你猜对了,确实没有。还要继续吗?”

    不,我坚定地摇摇头,“已经说得够多了。你会帮我吗?”

    他凑近我,凑得很近,只见他的两只眼睛烁烁闪亮。

    “你怎么……”我往后靠了靠。

    “安静”。

    你怎么怪怪的?这句话还没能问出口,我就被幽暗的虚拟星空一把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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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有人!

    我骤然惊醒,正想坐起来,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是悄悄保持着醒来之前的姿势,闭着眼睛仔细听。

    没错,屋里有人,还不止一个。他们正在轻声交谈,其中一个来回踱着步,另外一个离我很近,应该就站在我头部附近。因为在说话的间隙,我都能感觉得到他在不断观察我。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但更糟糕的是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他们用的是一种陌生语言。

    怎么回事?我渐渐反应过来,之前我在星空馆,和那个神秘老人在一起。我们聊了很久,马上就要到关键一刻了……他凑过来,凑的很近,然后说了句什么……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为什么我又在这里呢?是他把我送回来的吗?

    我一动也不敢动,脊背紧贴着底下的沙发,心咚咚乱跳,忍都忍不住。他们还在断断续续地交谈,用那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还压低了声音,现在另外一个人也走过来了,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我能想象得到。

    “艾丝!”我猛地张开眼。

    没有任何回应,那个熟悉的声音消失了。房间里非常暗,周围一切看上去都是朦朦胧胧的,我想坐起来看看窗外,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试着握紧拳头,手里更像是存在着无形的阻力,怎么都并不拢。

    梦魇,这一定是梦魇。我停止挣扎,强迫自己放松身体,重新闭上眼。完了,这个动作好像按下了启动键,刚才被暂停的梦境继续播放,两个人站在我身边,又开始不停地说着。

    “谁?谁在那儿!”我再也控制不住,大吼一声。

    那两个人停止交谈,沉默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是我,林汉。”

    “司令官?”我慢慢睁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幽暗,“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的”,那个声音回答,“你躺着就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让我躺着?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老人呢?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闭上眼,小心翼翼地捕捉他们的存在,“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我,斯洛森8。”

    这个声音和名字听上去都有些熟悉。斯洛森是谁?以前见过他吗?我在脑海里使劲回忆,终于想起来了,海底迷宫,司令官带我去过的那个古怪地方,蓝星排名第五的大学士……全都想起来了。他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来干吗?“克里也在吗?”

    “没有,他不在这里。”司令官回答。

    我松了一口气暂时先不管那个老人,他们应该不知道我去找过他。“就这样一直躺着吗?”

    “是的,很快就好了。”

    “然后呢?”

    “你不是一直想见到母体吗?待会我们就带你去。”

    他的声音听上去毋庸置疑。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一阵狂跳,“真的吗?我真的马上就能见到母体了,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不过还要执行一些程序”,听起来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斯洛森,还是你来解释吧。”

    “出于某种古老的规定,你不能以自己的存在方式去。”

    又是这种干巴巴地毫无起伏的声音,他们为什么都这样。“不能以自己的存在方式去?什么意思?

    “你本人不能出现在那里,但你仍然可以看到、听到、感觉到。”

    “那我该怎么去?”

    “我会把你的思维与意识抽离出来,暂时储存在另一个物体里,然后我们带你去,抱歉,这是不得已的办法。”

    “没关系”,我抢着说,“只要能见到母体,怎么都没关系。”

    “好的,请继续闭着眼。开始吗?”他在问司令官。

    “执行吧。”

    等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周围已经恢复了正常,我在驿馆房间里,司令官和斯洛森站在对面,奇怪的是,两人看起来比平时要高一些,必须要仰视他们才行。我低头往地上看了看,没有看见我的腿。瞬间我明白过来了。“你们居然把我的思维和意识放到了艾丝那个圆球里?!”

    斯洛森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司令官,“刚才我已经说了对不起,手头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只能就地取材。”

    司令官拿下叼在嘴边的烟斗,默默点了点头。

    我试着左右上下移动了一番,比想象中的还要灵活,“没关系,这样挺好。我原来的身体呢?”我原以为它应该还在沙发上,但那上面并没有。

    “已经保管好了,以后你还要用”,斯洛森说。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走吧?”

    司令官走在前面,斯洛森走在最后,把我夹在了中间。出门时我突然在想要不要通知将军,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先看到母体再说。

    只要能一步步接近它,以后我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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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林汉今年28岁;

    艾丝的身体是一个球状,在第四卷第181章有详细描述;

    艾姆思的身份是蓝星资源调查局特工,克里的手下;

    林汉是12个蓝雪孩子之一,身体内残留着前任司令官的记忆碎片;

    林汉第一次参观学岛上的星空馆时,在那里遇到一位神秘老人,但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消失了,陪同他参观的艾丝和艾姆思都没看到这个老人。此事给林汉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后来又去过一次星空馆,但没有找到这个老人。详见第四卷第182、184章;

    绍伊夫找到林汉,告诉他其实是一个“蓝雪之子”,本段中的“他”指的就是绍伊夫,详见第二卷第28章;

    林汉之前唯一的爱好就是天文,经常在夜晚独自用天文望远镜观星,事见第二卷第39章;

    斯洛森是蓝星领衔大学士之一,之前一直在研究如何破解那块黑布,司令官带林汉拜访过他,详见第四卷第152章。

第199章 总统来了/马克

    9月8日,星期二,下午4点15分,“未来9号”即将进行第12次发射。

    在公开的声明中,这是一次常规发射,向国际空间站运送一些替换的零部件和物资,等等。但它的最终目的地其实是火星。

    飞船货仓里藏着两名宇航员,在抵达国际空间站后,他们会分别被注入休眠剂,在那里开始二次发射,直接飞向火星。第二次旅途长达9个多月,两名宇航员一路上都在睡觉,进入环绕火星轨道后才会被自动唤醒,他们将操纵飞船在火星上着陆,然后在那上面搭建人类的第一个定居点。

    从国际空间站上进行二次发射的点子是我想出来的。在400公里高的外太空,没有地球表面浓密大气层的阻隔,也没有顽固的地心引力拉扯,二次发射所需的动力要比从地球表面发射小得多,不需要太多燃料,也不用顾忌天气状况,更不用考虑那块黑布。外太空纯净无暇,飞船就像离弦的羽毛箭一样轻盈优雅地射向火星,这才是“未来9号”应该有的形态。

    记得我最初提出这一设想时,那些工程师都惊呆了,只有金最先反应过来,连说了三次“太妙了”!他是对的,连我都不仅为自己的想象力所惊叹,上帝创造我这样的人,就是用来打破常规的。

    当然,那些工程师们并不知道这是一次载人航天飞行,这个秘密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其中就包括我和金,以及国际空间站内的那三位宇航员,他们要协助进行二次发射,所以必须与他们坦诚以告。当然,一大笔金钱和未来飞向火星的船票承诺足以让他们守口如瓶的,只要他们能活到那个时候。

    让所有的固定的思维模式见鬼去吧,一定不能循规蹈矩!就像现在还躺在组装车间的“未来9号”,它是一个怪物,前11次发射总共失败了5次,按照业界传统的标准,它的可靠率低得惊人。但是它比人类之前所有发射的巨型火箭推力都要庞大,但造价却要低得多。它能做到这一点,同样是因为我提出的另一个天才设想——小型火箭发动机密集排列。一台大型火箭发动机的造价是一台小型发动机的10倍,但十台小型发动机的推力远远超出一台大型发动机。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把十台小型发动机捆绑在一起,来替代一台昂贵又暴躁的大型发动机呢?

    唉,天才总是超前于时代的存在,我再一次领悟到这句话的真谛,不出所料,那些工程师们就像炸了窝的蚂蚁似地激烈反对,什么十台发动机的点火管理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这样做相当于把风险放大了十倍、管道设计和飞控运算过于复杂、如此多的小型发动机会大大增加火箭整体死重、降低有效载荷……竞争对手都在看我的笑话呢。

    幸好我还有最后一招。我把所有提出反对意见的工程师都解雇了。他们的职责本应是把我的天才设想付诸实践,而不是相反。这样问题就简单多了,剩下的工程师在金的带领下,完美地实现了我的设想,甚至更进一步,他们竟然在“未来9号”上装了30个发动机!除了20个小型发动机,还有10个微型发动机。后者是专门用于回收火箭芯体时提供发推力的,这样就把以前一次性的火箭芯体变成了可以多次重复利用,总成本又降低了47%!

    所以你看,失败并不可怕,关键是要敢想敢做。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然后埋头苦干,最后,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家伙统统都闭嘴。

    唯一不太令我满意的就是那些发动机还是过时的技术,尽管人们常说“大力出奇迹”,但发动机出力的方式仍然太原始了,和它们70年前的祖辈在基本原理上并无二致。那些可恶的蓝星人,他们把可控核聚变技术给了我,但却不能用于火箭发射,甚至金现在也没有想出有效的办法。

    不过没关系,在这次发射中,两名宇航员会带上一部特殊的装置,到了火星之后,他们将利用3d打印技术,把火星上随处可见的颗粒状岩石变成房屋,动力来源就是蓝星人提供的小型可控核聚变技术。有了第一幢房子就会有第二、第三幢,然后是街区、定居点、城市、国家……然后就是第二个地球,不,全新的地球,美丽新世界!

    那个奥巴要是知道我这么干,估计鼻子都会气歪吧,哈哈!

    他不了解我,我要想干成什么事,那就必须得干成,没有人能够阻止我,连外星人也不行。什么地球文明宿命论?人类只能被播种在大地上,和地球同生长共存亡?瞎说!这一次,我不仅要打破人类的思维定式,还要打破外星人的歪理邪说!

    “先生?”

    “有事吗?”我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现在心情还不错,我不介意被打扰。

    “总统阁下要来参观本次发射”,助手的声音听起来透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刚刚接到的通知。”

    “哦?”我转头盯住助手,“他来干吗?”

    “通知里只是说总统本人会亲自莅临现场观摩此次发射”,大概看到我皱着眉,助手有些胆怯,“通知说他不会呆很长时间,发射完毕后就走。”

    真是个麻烦。

    “先生,我们需要准备一下吗?”

    “准备什么?”

    “我是说,布置一下现场,表达对总统阁下到访的欢迎。摆放一些鲜花、旗帜之类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难道她不知道我最讨厌意外吗?“不用”,我挥挥手,“一切照旧。”

    “好的”,她点了点头,又站了一会,看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喊住她。“那个,还是简单布置一下吧。但是请记住,绝对不能干扰正常的发射准备工作。”

    “是,先生。”

    她像是长松了一口气。我暗自摇摇头,真是大惊小怪,不过就是总统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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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把总统到访的事告诉金,可没过多久他自己就先跑来了,“发生了什么事?马克,有什么重要人物要来吗?”

    “你怎么知道的?”消息传得可真快,该死,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事能被称为秘密。

    “行政部的那些人在指挥控制大厅晃来晃去,赶都赶不走!”他看上去很是不满。“别理他们”,我笑了笑,“对了,总统先生要亲自来参观发射。”说话时我注意观察着他的反应,他的脸上一点都没有流露出兴奋或者激动,反而此刻的表情还有些郁闷。好样的,我随即又补上一句,“刚得到的通知。”

    “早知道就不该公开这次发射。”过了一会之后,他闷闷地说。

    “这没什么”,我拍了拍他的肩,“说不定还是好事。”

    “肯定会有一大帮记者跟着他,那帮家伙就喜欢到处乱串,还有那些些镜头、闪光灯,还有那些特工和安保人员”,他有点激动地挥着手,“你别忘了,我们还要在货仓里藏两名宇航员!”

    我也想到这件事了。但应该没有多大问题,火箭是提前组装好,然后整体竖起来再沿着轨道运送到发射塔的,组装车间在一公里外,总统应该对那里不感兴趣。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本人更喜欢坐在指挥控制大厅的主位上面对镜头。

    麻烦的是那些特工和安保人员,他们一定会提前赶到发射场,把到处都检查个遍,然后再牢牢把守住每个角落。用他们的话说,“在没得到批准的情况下,不允许一只苍蝇飞进来!”这些人最爱小题大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两个大活人塞进飞船确实显得很奇怪,毕竟在公开声明中,这次发射只是为国际空间站运送物资,没有载人任务。

    我沉吟片刻,“现在就把那两个人装进去,在特工们来之前,怎么样?”

    “飞船空间很小,他们要在里面起码呆上整整24小时,会非常难受。”

    “我相信你会找到办法的。”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可乐,狠狠灌下去。“也只能这样了,我给他们打两针休眠剂。就是这么做,有点,有点不太人道。”

    “要保证他们到时候能醒过来哦。”

    他直直地看着我,像是受到了侮辱。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去做吧。另外,从现在起,不准让任何无关人员靠近组装车间,就说这是我的命令。”

    到底要不要公布这次发射,之前内部有两种不同意见。金坚持应该秘密发射,因为飞船里还藏着两个人,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火星。另外一些不知道内情的人则坚持应该公布,因为这是“未来9号”第一次承接来自官方的发射任务,而且是向国际空间站——这个全人类联手探索宇宙的标志物,尽管目前它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输送物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已经把那些竞争者远远抛在了后头,因此这次将极大提升公司的社会形象,也会带来更多的官方和商业订单。

    考虑再三之后,我决定还是对外公布,不是因为大部分人说的原因,而是因为蓝星人。据我所知,自从那块黑布出现之后,他们就开始秘密监视地球上每一次火箭发射,“未来9号”发射这么大的动静,想瞒是瞒不住的,特意隐瞒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既然这样,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公布吧。在我决定之后,金没有再坚持,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担心。

    现在无所不知的蓝星人还没见到有什么行动,却把总统给招来了。我对着窗玻璃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有句俗话是怎么说的?总统总是在灾难降临后才出现。不过还好,他应该对本次发射的真实意图毫不知情。

    窗外远处就是那座高耸的发射塔,塔底下有很多人员和车辆,正在为发射做最后的准备,从我站的地方望过去,那些正在不停地忙碌着的人就像蚂蚁一样渺小。如果我现在走出去宣布,他们正在参与的是一项足以载入人类史册的发射工作,远比“阿波罗11号”1还要伟大得多,他们一定会激动地跳起来吧?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那帮特工和安保人员就来了,还带了大量的手持金属探测仪,恨不得把每一寸土地都翻个遍,就像是真有人要对尊贵的总统阁下怀有企图似的。这帮妄想狂!

    难道他们始终不能明白,总统不过就是个象征,把最无能又最爱出风头的家伙推上去就是了,这种人多得是。我摇了摇头,把跑步机的速度又调高了一档。

    电话响了,是金打过来的。

    “什么事?”

    “他们要检查货仓。”

    “什么?”

    “他们要进入货仓检查。”金的声音有些慌乱。

    “拦住他们,我马上过来。”

    我关掉跑步机,抓过毛巾擦了把汗。事情有些反常。

    在前往组装车间的路上,我已经设想了五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各自的应对方案,但等到了现场,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飞船已经组装完毕,竖立在火箭推进器的前方平台上,金正守在登上平台的楼梯口,一副“我不同意谁也别想从这上去”的样子,几个工作人员畏畏缩缩地躲在他旁边,外围是一大群穿着制服或便衣的军人和特工,我注意到很多人的手都放在腋下的枪套上。

    金一眼就看到我了,使劲朝我挥手,“先生,这里,先生!”

    我分开人群走进去,来到他身边,只见他的头发胡乱地披散在额头上,衬衣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领带歪歪扭扭地吊着,双手还牢牢抓着两边的楼梯扶手,两眼闪着奇异的光彩。不用说,刚才这里的争论一定很激烈。

    我赞许地朝他点点头,然后转向站在他对面的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你好,凯利。”

    他冷漠地看着我,以很小的幅度扬了扬下巴,“马克。”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那宽大的脸上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表情,这家伙可真能装。

    “我的人要进入飞船检查”,他抬手朝后面指了指。

    “有这个必要吗?”我故作惊讶状,“飞船里都是即将运往国际空间站的必需物资,早就按照严格的要求布置好了。而且飞船已经封闭,按照标准流程,在火箭发射前24小时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这可是非常精密的高科技制品”,金在后面嚷了一句。

    “很遗憾”,他以刻板至极的语调说,“这也是最新的安保流程。”

    我沉默了三秒钟,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军人和特工,耸耸肩,摊开双手,“非得这样吗?”

    “恐怕这是必须的”,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既然这样……”我挠了挠鼻翼,显得有些无可奈何,“那我们只得照办了,金?”

    “先生!”金在背后急促地喊了一声。我伸手往下压了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然后盯着凯利,“但我有一个条件,只能你和我,两个人进去。”

    “为什么?”他冷冷地回答。

    “商业机密”,我笑了笑,“我可不放心让一大群陌生人进去到处乱翻。再说,虽然货仓里的物资属于国际空间站,但这艘飞船”,我朝两边指了指,“连同要把它发射升空的火箭,都属于我的私人财产,你明白的。”

    说完之后,我依然保持微笑看着他。凯利犹豫了一下,转身瞟了一眼后面那些军人和特工,“好吧,那我就单独和你上去。把你们的手都拿开,搞这么紧张干吗?!”

    他身后那些人纷纷把手从枪套上拿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我微笑着朝凯利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跟我来吧。”

    金吃惊地看着我,“没事”,我朝他眨眨眼,他很不情愿地把手从栏杆上放下来。

    登上平台顶端后,我回头看了看,那些军人和特工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正在三三两两地闲聊,有些人还在好奇地四处张望,金仍警惕地守在楼梯口。

    “干吗非得这样?”我压低声音问。

    “没办法啊”,凯利同样小声说,“最新规定就是这样的。”

    “难道你们真的担心会有人要刺杀他?”我撇撇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

    “那可说不准”,他同样面带讥讽地看着我,“说到底,这种事你们不是比我还要清楚吗?”

    我呵呵一笑,把手掌放在飞船外的传感器上,拉开了门,“请吧。”

    “高科技啊”,他嘟囔了一句,低头弯腰,有点费劲地挤了进去。

    “这不算什么。”我跟在他后面钻进飞船,随手关上了门。

    门后面就是飞船的货仓,里面的空间很狭小,各种设备挤得满满当当,更别提还有打包固定好的那些物资,想转个身都很困难。

    “没想到这里面这么挤”,他躬着身子,同时竭力抬头四处打量,那模样很是滑稽。

    “没办法啊,每千克的发射成本2万美元,这个星球上最贵的物流运输方式,没有之一。”

    他探头探脑地朝飞船上层甲板看,“那两个人在上面?”

    我点点头。

    “我能上去看看吗?”他扭头热切地注视着我。

    我笑了一下,耸耸肩,“如果你不怕麻烦地话。”

    这艘飞船分为两层,下层是货仓,上层是操控室,那两个宇航员就在上面。连接上下两层的是一道狭窄的扶梯,几乎与地面垂直。得到我的允许后,他兴奋地转向那道扶梯,结果“嘭咚”一声,脑袋撞在了天花板上。

    我忍不住想笑,“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他一边揉着头一边绕到那道扶梯下,三步并作两步就爬了上去,他居然还挺灵活。我原本不想跟他上去,但想了想,还是爬上去了。

    上面没有那么多杂物,各种设备都布置得挺规整,因此显得比下面的空间要稍大点。楼梯出口背对着两张椅子,那两个宇航员就坐在里面。凯利弯着腰、轻手轻脚地走到他们面前,像是怕把他们吵醒了。

    他们这个时候当然不会醒来,金已经为他们注射了足够计量的休眠剂,现在他们陷在宽大舒适的椅子里,闭着眼睛,睡得别提多香甜了。

    凯利瞪大眼、饶有兴致地仔细观察着他们,看了有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两个幸运的家伙!”

    我开了个玩笑,“怎么,你想和他们换换吗?我可以马上安排。”

    “不用不用”,他连忙摆手,“这些趟路的事情还是让年轻人去干吧,我已经老了。”说完之后,他又意犹未尽地看着他们,“要是以前,在我还是王牌飞行员的时候,我倒真想和他俩换换。”

    那两个“幸运的家伙”此刻正闭着眼睡得死死的,如果他们能听到凯利的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难道我刚才听错了吗?”我故作严肃状,“作为联邦特情局局长,总统身边的首席安保专家,居然说自己老了?”

    “别开这种玩笑,马克!”他瞪我一眼,随即有些神往地说,“你不知道,成为宇航员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一直想到太空里去看一看。”

    “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他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请允许我祝你早日成功!另外,我还要提醒你记住自己的承诺,到时候一定要给我首批船票,我和我的家人。”

    “没问题啊。”我说。

    “对了,马克,这里没有舷窗吗?”他指着宇航员面前的舱壁,“还是又有哪些我不知道的高科技?”

    “确实没有,我们现在的舷窗制造技术还不足以支撑深空的环境。”

    “那他们怎么看外面呢?是像潜艇上的潜望镜吗?”

    他现在的模样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飞船外有各种雷达和传感器,都是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最灵敏的,会把各种需要的信息传递回飞船内”,我笑了一下,“请放心,在飞往火星的旅途中,他们绝不会是瞎子或聋子的。”

    “哦……”他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干得漂亮,马克。”

    “谢谢”,我说,“咱们下去吧,呆得太久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好的”,他恋恋不舍地又到处都看了一遍,才顺着扶梯往下走。

    在飞船门那里,我拉住了扶手,“凯利,我想有必要再重复一遍……”

    “刚才我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能向外透露”,他咧着嘴,“你是想说这个吧?”

    我点点头。“请放心吧,马克”,他拍了拍我的手臂,“记住,还有船票,我和我家人的。”

    “你会得到的”,我随手推开了门。

    凯利站在平台上,终于挺直了身体。他莫名地咳了一声,朝下面那些人大声宣布:“刚才已经仔细检查了,一切正常”,声音听上去非常威严,“现在,收队!”

    我站在他身后朝下看,在人群中找到了金,他仍然守在楼梯那儿,皱眉望着我,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惊讶。

    等凯利带着他的人离开后,我才走下楼梯,金迎上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刚才怎么回事,马克?”

    “没什么,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就是这样。”

    “哦”,他恍然大悟,“那两个宇航员,他们还好吧?”

    “他们睡得挺香,什么都不知道”,我拍了拍金的背,“走吧,总统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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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预定发射时间前一小时,总统的车队驶进发射场,我已经提前接到通知,和金还有其他一些人等在大门口。

    领头的是本州骑警的七部摩托车,随后是联调查局的三辆suv,特勤局的车跟在后面,都是全尺寸的黑色suv,他们就是偏爱这种又大又吵、对环境极不友好的工业垃圾。我把手握成拳挡在鼻子前面,多少能遮挡点空气中弥漫的刺鼻汽油味。

    这些大型suv开过大门后立刻停下,呈扇形分布开,车上的人迅速跳下来各自就位,每个人都端着武器。头顶还盘旋着两架直升机,能看见端着长枪的士兵吊坐在大开的舱门边,我注意到附近的楼顶不时有闪光晃过,他们居然还布置了狙击手!

    三辆一模一样的黑色加长轿车缓缓开过来,不偏不倚地停在大门外。总统只有一个,他当然不可能同时乘坐三辆加长轿车,我暗暗判断了一下,把视线转向中间那辆车,同时掩饰不住内心的厌恶,这就是我们的制度,他可真会糟蹋纳税人的钱!

    “排场够大的”,金在旁边咕哝了一句。

    一个穿着便衣的特工小跑着来到中间那辆车的后门,打开门后还用手贴心地护在门框上,总统从里面露出了脑袋,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快步迎上去,他先是露出头,再迈出了右腿,随后整个人才从车内站出来,这一整套动作显得过于缓慢,不奇怪,他今年已经74岁高龄了。

    “哈!马克”,他在车门边终于站直后,一眼就看到了我,立即抬起胳膊夸张地喊了一句。大概是看他还没站稳,旁边的特工伸手想去扶他,他以一个不易觉察的动作拒绝了。

    “尊敬的总统阁下,请允许我代表公司所有人,热忱欢迎你的光临”,我走到他面前,微微躬了躬身子。

    “不错,不错”,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晴空万里,只飘着几朵稀薄的云,“我们有一个发射火箭的好天气,不是吗?马克。”

    “你说得非常正确,今天的天气对火箭发射非常有利”,我微笑着回答,“我能说这样的好运是你带来的吗?”

    “哈!”他大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我,“这都是科学家们的功劳,我可不愿与他们争功。”

    好天气与科学家有什么关系?我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请跟我来,总统阁下,我带你参观一下这里。”

    “好的,好的”,他迈开双腿,昂首阔步地走在了前头。

    门口等着的几个人迎上来,我向他一一介绍,“这是我们的首席科学家,金博士,他是一个天才,被誉为‘活着的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但是在我看来,他取得的成就远远不限于物理学领域。”

    总统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主动伸出手,“你好吗?金博士。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我却不止一次听到过你的名字了。”

    金愣在原地,既没有伸手,也没有回答。显然,他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面。

    “总统阁下,非常抱歉”,我贴近他身边小声说,“金博士从不与别人握手,他不习惯和其他人的身体接触,非常抱歉。”

    “天才独有的怪癖吧”,总统伸出的右手在空中有力地挥动了一下,仍然保持着微笑,“我完全能够理解”,说完之后,他突然重重地拍向金的肩膀,“你成功地加深了我对你的良好印象,哈!”金用手扶了扶眼镜,傻傻地笑了笑。

    这招不错,我都有点佩服他了。不管怎么说,他成功地化解了这场不大不小的尴尬。

    我领着他简单地参观了陈列室,随后来到指挥控制大厅,所有人都等在那里,看到他进来后,纷纷起立鼓掌。

    对付这种场面他显然更加得心应手。只见他微笑着不停向人群挥手致意,健步穿过大厅,很自然地就走向最高处的位置然后站在那里,举起双手向下压了压,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一台台相机和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他。

    “我们即将迎来历史性的一刻”,他环顾四周,大声说,“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用我们自己设计并生产的火箭,给国际空间站送货。我们已经十年没有这样做了。感谢你们,正是你们所有人、在这里和不在这里的人共同努力,才成就了今天的伟大壮举!”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大厅内的掌声比刚才更加激烈,闪光灯亮成一片,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正应了我上任时说的那句话,让我们伟大的国家更加伟大”,他伸出右手,朝向大厅内的天花板,“我希望,在不远的将来,不管什么人,哪怕是外星人下了一个外卖订单,我们都能用自己的火箭给他送过去,又快又好又安全,你们能做到吗?”

    “能!”人群齐声回答。

    “我还有一个要求”,他颇显滑稽地眨了眨眼,“送达时汉堡还是热的,你们能做到吗?”

    “当然能!”人群齐声欢呼,夹杂着掌声和笑声,连我也忍不住笑了,这个人确实有一套。我瞟了眼站在身边的凯利,他使劲鼓着掌,脸都兴奋地变红了。

    “我非常坚信这一点”,等欢呼声和掌声停下来后,总统换成了庄重的语气,“祝我们全都好运!请各位继续吧。”

    他的话淹没在更加激烈又持续的掌声中。等那些兴奋不已的人群回归到各自的工作中后,,我看了看手表,离发射还有十五分钟。

    “总统阁下”,我小声问,“离发射还有一段时间,你愿意到我们的贵宾室去休息吗?在那里也有视频直播,可以看到发射全过程。”

    “不用”,他随意地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就在这里,我喜欢这里的氛围。”

    “可是”,话没说完,凯利就在后面用胳膊肘悄悄顶了我一下,“好的”,我马上改口,“如你所愿。”

    他坐的正是我的位置,我只得站在旁边。他把手臂搭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厅内正在为发射前做最后准备而忙忙碌碌的人们,就像是一位最高统帅在自己的司令部里。不错,他就有这个本领,能够迅速把任何地方变成自己的主场。那些身着便装的特工分散在的大厅四周,尽管他们已经尽力在隐藏自己了,但还是显得那么突兀。或许当总统的滋味还不错,要不下次我也参选?琢磨了一会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与其做旧世界的总统,还不如做新世界的国王。

    他饶有兴致地而又漫步目标地四处张望,随后勾了勾手指,“马克?”

    “总统阁下”,我弯腰靠近他。他不会马上就要开始问东问西了吗?这种义务讲解员的工作我可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能和金博士聊几句吗?”他看着大厅另一端的巨大显示屏,“当然,在不影响他手头工作的前提下。”

    “当然可以”,我回头吩咐助手,“请金博士到这里来。”

    金走过来时,表情有些犹豫。他垂手站在我身边,低声说,“总统先生。”

    “你好,博士”,说话时,总统仍然漫不经心地看着显示屏,“这里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还在用那种传统火箭吗?”

    “对不起”,金显然被问得有些懵懂,“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总统先生。”

    “我是说,那种古老的推进器”,总统伸手比划着,“用你们的话说,那种化学燃料?”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金看了我一眼,“但是我们找到一个方法,可以把很多小型发动机捆绑在一起,这样效率更高,成本也比过去低得多。”

    “这不重要”,总统的语气稍微有点不耐烦,“难道没有新的办法吗?比如说,核动力,或者电磁弹射之类。”

    听到这些术语从他嘴里冒出来让我有些吃惊,金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总统先生,恐怕我们现在还做不到。”

    “必须得加快进度啊”,总统用手指敲击着面前的桌面,“有几个国家已经走到我们前头了。据我所知,他们找到了一些巧妙的方法、一些更加天才的构想,这方面我们绝对不能落后。”

    “是的,先生”,金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他在报复,我恍然大悟,他这是在报复刚才金拒绝握手的无礼。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

    “一年之后,我希望能看到更强大的、不同凡响的新火箭,可以吗?”总统竖起一根手指,在我们面前晃了晃,“金博士,他们都说你是一位天才,我对此毫不怀疑。能实现你的总统的这一愿望吗?”

    金抿紧嘴唇,眼神游离,没有回答。我连忙说,“总统阁下,我们一直在不停努力,我相信这一天会很快到来的。”

    “有什么困难直接告诉我,马克,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他看着我,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你有吗?现在遇到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吗?有就直接说。”

    “谢谢你的好意,总统阁下”,我微笑着平静地回答,“目前还没遇到太大的难题。”

    “那就好”,他偏过头,若有所思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听说你在平原上搞了几个大东西2?”

    我顿时有些不快,他这个时候问这个干吗?

    “目前这种情况下,总得提前做些准备”,我说,“你知道的。”

    他瞟了一眼还傻站在身边的金,我连忙补充说,“金博士也全程参与了这一工程。”

    “哦”,他微微点头,“这么说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喽。我不反对你大规模建那些东西,但是一定要注意保密,千万不能引起社会恐慌,特别是在公众那里。”

    “请你放心”,我笑着说,“我已经找到了最充分、最合理的公开理由,绝对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那可说不准,永远别太乐观,这是我给你的最大忠告。”他皱了皱眉。“对了,蓝星人上个月组织了一次会议3,提议成立‘特别委员会’,还拟定了五项协议,你对此怎么看?”

    “是个好事”,我想了想,“任何组织都得有个头儿,说不定我们能在其中发挥更大的作用,领导作用。”

    “哦?”他扬起眉毛,相当敏锐地瞥了我一眼,“你和我的看法一致,找个机会,我们好好聊聊?”

    “荣幸之至”,我又微微躬了躬身体。

    他转过头去,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突然提高声音,“表演还不开始吗?”

    又是那该死的招牌式笑容。我看了看金,“马上进入倒计时”,他迅速回答。

    大厅里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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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箭起竖状态正常”

    “燃料加注完毕,状态正常”

    “各项仪表最后检测正常”

    “远程测量全部,一切正常”

    “气象条件符合预期,可以发射”

    ……

    浑厚的男声回荡在大厅里,我深深陶醉其中不能自拔,这是我从小就最爱的声音,不同的是,那时候我只能守在电视机前面听,现在我就在指挥控制大厅里,外面的那个庞然大物是我的, 那些声音也是为我而响起的……

    我猛地睁开眼,突然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悸,就像有一面鼓在我身体里敲响,“咚!咚!咚!”缓慢又坚定。

    “最后倒计时开始……”

    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像有个声音在要求我马上中止发射。“咚!咚!咚!” 缓慢而又坚定。

    我茫然环顾四周,总统坐在我身边,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小腿还在轻轻抖动。凯利站在我身后,正低头对着别在衣领上的麦克风说话,声音很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金呢?我猛然意识过来,金到哪里去了?随即我就看到他了,他正站在发射总指挥的位置上,双手抱臂,聚精会神地盯着墙上的大显示屏。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

    “咚!咚!咚!”缓慢又坚定……

    “5、4、3、2、1……”

    你们都没听到那该死的鼓声吗?我差点大喊出来,“马上中止,中止发射!”但我只是紧紧握住拳头屏住呼吸强迫自己马上镇静。这该死的鼓声不过只是幻觉……总统就坐在我旁边,大厅里还有那么多媒体的镜头对着我,不能中止,绝不能中止,不会有问题的,我应该相信金……

    “发射!”

    大厅内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在缓慢的三次心跳过后,显示屏上那个庞然大物的尾部冒出了巨大的火焰和白烟,又过了两次心跳,远处的震动才传到大厅,地面和天花板都在微微颤抖。

    火箭在地面挣扎着,随即在显示屏里腾空而起,越升越快、越升越高,外面安放的高清摄像头捕捉着它的每一个细节。“不会有问题的”,我对自己说,那鬼魅一般的鼓声莫名消失,“不会有问题的。”

    火箭在显示屏里突然微微扭动了一下,一团火光从箭体中部冒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团更大的爆炸,即使在大厅里也听得到那猛烈的巨大爆炸声。

    “嘭!”那个庞然大物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

    一切都凝固了,只听见粗重的喘气声,总统惊愕地抬头望着我,像傻瓜似的大张着嘴,“天呐”,我听见凯利在身后喃喃自语,“天呐”。金双手抱住头,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对面的显示屏上,画面里全都是各种碎片和翻涌的红光和白烟,如同焰火一样在空中绽开。

    “‘未来9号’第12次发射宣告失败。”我缓慢而又清晰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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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阿波罗11号”是人类第一次登月;

    指马克在平原上修建的“地下堡垒”;

    指奥巴为应对“黑布危机”,召集的“特别委员会第一次预备会议”,有12个国家的代表参加,详见第四卷第190-192章。

第200章 越来越有趣了/晓宇

    这年九月雨特别多。

    天气预报罕见地持续准确,每天都是雨、雨、雨,而且还是大范围持续降雨,唯一的区别就是程度不同:中到大雨、大雨、暴雨,或者局部特大暴雨。

    连着几天都不想出门,我和关露窝在家里,随手打开电视,播放的基本是同样的内容,大雨导致泥石流和山体塌方,冲毁了民房和高速公路;街道变成了河流,汽车像盒子一样在水面上漂来漂去;底层公路已经封闭,上层的轻轨列车还在来回穿梭;洪水冲上堤岸,裹挟着沿途的垃圾,淹没了临街一楼;消防官兵背着老人和小孩,艰难地在激流中跋涉;洪水冲进了小学和医院,新学期的课本就浮在浑浊的水面上,护士站在齐大腿深的水里,给躺在床上的病人输液……

    小学和医院的画面被转播的次数最多,大概这一幕最能体现持续暴雨的肆虐和无情吧。说也奇怪,现在的资讯这么发达,电视一打开随随便便都是几十个频道,但是一遇到这种突发的状况,翻来覆去竟然大都是同样的视频画面。据说这就是“注意力经济”的结果,因为资讯太发达,获取信息太容易,所以播放点击率、传播率最高的视频,成了媒体不约而同的最佳选择。

    “你们这儿以前到这个季节,都会持续下大雨吗?”我问关露。

    “从来没有过”,她百无聊赖地把电视机遥控器按来按去,“以前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是这个城市最美的季节,夏天已经过去,冬天还没来,秋高气爽,天空蓝得发亮,满大街的梧桐树都变成了金黄色,柿子树也变红了,空气清新凉爽,在外面随便逛着心情都会变好。哪儿像现在,天天都是大雨,门都出不了。”她像小女孩似的嘟着嘴,让我不禁暗暗想笑。

    “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回事,还没完呢,听说还有台风”。

    “台风?”我有点惊奇。

    “是啊,说是未来半个月会有三场台风影响本市天气,天呐,居然还接连三场,到底有完没完了?”

    内陆城市居然会受到台风影响,而且是接连三场?“你这个消息准确吗?”

    “谁知道呢?但是物业都发通知了,让我们做好准备,家里储备一些米面和蔬菜,没事尽量别出门。”她很不满地提高了声音,“见都没见过台风,让我们怎么做准备嘛?”

    这确实有些反常。我坐在沙发上想了一阵,离开客厅走进书房,接通了奥巴。

    我把最近持续大雨还有台风要来的消息给他简单讲了讲,“这些天气变化与那块黑布有关吗?”

    “说不清楚”,他用手抹了一把脸,看上去有些疲惫,“天气变化是最混沌难测的科学之一,我们几乎不对此进行分析预测,当然,蓝星上一年到头都是好天气,空间和大气环境比这里要简单地多。”

    “你们运气可真好”,我笑了笑,“现在它有多大了?”

    他回头看了眼,报出了一个数字,“65.3096,平方米。”

    “才这么大点?”我有些失望,还没有我现在住的地方大,而且远隔万里,很难把它与这个城市近期的剧烈天气变化联系起来。

    “也不一定”,奥巴沉吟着,“有句话你肯定听说过,‘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是的,你以前讲过,我还记得。”

    “是吗?”他笑呵呵地看着我,“或许这就是当老师最大的乐趣吧。多年之后,你曾经的学生还记得你说过的一些话。”

    这句话说得我心里也暖洋洋的。

    “原话属于上世纪60年代美国一位气象史学家,他在一篇论文中阐述了这个效应——一只海鸥扇动翅膀足以永远改变天气变化,这个理论很难被证明为正确,同样,也很难被证明为不正确”,他像是又回到了课堂上,“在以后的公开演讲和论文中,他把海鸥换成了更富有诗意的蝴蝶。因为这位气象学家制作了一个电脑程序,这个程序可以模拟气候的变化,并用图像来表示。最后他发现,图像是混沌的,而且十分像一只张开双翅的蝴蝶。后来这个理论也被简称为‘蝴蝶效应’,并应用到除天气之外的一些难以预测的复杂系统中,比如股市,地球人伟大的发明,还有历史上著名的战役分析。”

    “对不起,扯远了”,他抱歉地笑了笑,“话说回来,那块黑布现在的面积,可比一只蝴蝶的翅膀要大得多。假如蝴蝶扇动翅膀的运动,能够导致其身边的空气系统发生变化,并产生微弱的气流,而微弱的气流的产生又会引起四周空气或其他系统产生相应的变化,由此引起一个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其他系统的极大变化。那么那块黑布同样会引发这种效应,甚至威力要大得多。

    “其实最近不仅是你所在的城市,地球上其他地方也都在遭受极端天气的影响,向来湿润的地区遭受百年不遇的干旱、温带城市遭遇高温和酷暑、沙尘暴比往年来得更早更频繁……太多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他苦笑了一下,“抓紧去做啊,赶快行动起来。那块黑布可能造成的危害,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凶猛,来得也更加早,留给地球人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他那恳切的语气让我有点惭愧,因为下雨,好几天都没出门了,马克跟我说今天会发射一枚重载火箭,并且诚挚邀请我莅临现场参观,我也懒得去。

    “你最近一直都在忙着筹备‘特别委员会’?”我换了个话题。

    “是啊,奔走于各国**高层之间,当一个孜孜不倦的说客”,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还别说,经过最近的密集实践,我发现自己的口才还挺不错的。”

    “这么说还挺顺利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加入‘特别委员会’,也就意味着各国**要让渡一部分权力出来,这对于那些当权者,简直是骨子里就难以接受。但是没办法,谁让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共同危机呢?在我的尽力游说之下,绝大部分人还是勉强同意签字了,少数人还心存侥幸,但现实情况就摆在那里,没有人能抗拒得了。按照我的估计,再要差不多一个月,‘特别委员会’就能正式成立,甚至更快。”

    “太好了!”我情不自禁地轻轻鼓了鼓掌,“祝贺你!”

    “谢谢”,他笑得两个眼睛都眯起来,“凡事都有变数,也不能太乐观。对了,马克那边的‘末日堡垒’,还要请你密切跟进。‘特别委员后’成立后,第一件事就是推动各国大规模修建堡垒。”

    “知道知道”,我有点心虚地点点头。

    “那么,加油吧!”他在屏幕里朝我挥了挥拳头,结束了通话。

    这个举动在我看来多少有些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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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进来吗?”关露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起身拉开门,“请进”。她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

    “这个人”,她把手机递给我,“刚才一直在加我好友,我拒绝了了很多次,他还是在不停地申请,关键是最后一次,他的备注里说‘我要找那个蓝雪孩子’。”

    哦?我接过手机,对方在一个小时内发来了20条加好友申请,之前的都没有留言。关露的手机被我用特殊方式屏蔽过,她手机里所有app的个人资料、聊天记录、浏览记录、地理定位包括支付记录都是被锁定在“小黑盒”里的,甚至那些互联网大公司也无法获得这些信息,这个人居然还能搜到她,而且指名要找“那个蓝雪孩子”?

    我点开对方的个人信息,很普通的卡通头像,男性,名字只有一个字:松。除了这些有限的资料,其他都是空白。

    “怎么办?”她瞪大眼睛看着我。

    “加上,看他要干嘛”,我按下“同意”键。

    几乎就在同时,“松”的头像开始闪动。

    “你好”。

    “你好”。

    “我要找那个蓝雪孩子”。

    “我就是。有事吗?”

    “松”沉默片刻,紧接着一段段的回复出现在屏幕上:

    “抱歉以这种方式联系你

    我们应该谈谈

    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与那块黑布有关

    最好能够见一面,当面谈

    事关重大,请不要拒绝

    我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你,我们当面谈

    在见面之前,务必要保密,这对你我都非常重要”

    对方打字的速度异乎寻常地快,一句接着一句,几乎都是丝毫没有延迟地发送出来。等他停顿下来,我才能回复:

    “你到底是谁?想干吗?”

    “见面你就知道了”。

    我以为他还要接着不停地往下说,但这句话之后,他就只发了一个位置信息和时间,再也没有继续。

    他好像肯定我会去?我把手机还给关露。

    “你会去吗?”

    “去啊”,我笑了笑,靠回椅背上,左手按住右肩,来回甩动着手臂,“为什么不呢?”

    “我帮你揉揉吧”,她走到我身后,双手搭在我两边肩膀上开始揉捏。她的手劲还挺大。

    “他说务必要保密?”

    “嗯”。

    “那你会告诉奥巴吗?”

    “你觉得呢?”

    “要不”,她迟疑了一下,但手上仍没有停,“要不就先别说,等弄清楚对方的目的再做决定?”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是对她按摩手法的赞赏。刚才有个念头曾经一闪而过——这个“松”是和关露串通好的,这又是一个针对我的陷阱……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我没有抓住它,也没有任由它延伸。自从搬过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窥探过关露的内心。我觉得如果这样做,不仅是对她的不尊重,更是对绍伊夫的不敬。

    “好了,舒服多了,谢谢你”,我拍了拍关露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在我的手掌下停留了一秒钟,然后悄悄地滑开了。

    她站在我后面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之后,我没有回头,低声问:“怎么啦?”

    “没什么”,她带着哭腔回答,突然俯身紧紧抱住我,她的脸就搁在我的肩膀上,同样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上面的一片冰凉。

    “没事,放心吧,没事的”,我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就像哄小孩似的。

    “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吧!”她的脸深深埋在我的脑后,那话语就像是从身体内部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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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面的地点约在另外一个城市,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第二天下午,我提前15分钟位移到那里。

    街对面是个咖啡馆,装修得既不突兀也不光鲜,看上去很平实,临街的一面全是落地窗,玻璃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贴。顶上的墨绿色遮阳棚已经有些旧了,但洗得很干净,阳光绕过遮阳棚投洒在人行道上,隐约有咖啡的香气从大门内飘出来。我喜欢这样咖啡店,它带着某种能很快让人放松的惬意,想必店里的咖啡的味道应该很不错。

    我看了看周围,穿过街道走进大门,室内的灯还没有全部打开,那些金属和玻璃器皿在幽暗的背景中泛着微光,咖啡的香味更加浓郁了。服务员在吧台后面点头致意,笑容就像一位老朋友。

    “这里,晓宇,这里”,我把视线转过去,角落里坐着个年轻男人,正懒洋洋地挥着手。

    店内这时候没有几个客人,他刚才的招呼声就像一粒小石子落在了安静的池塘里。我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你认识我?”

    “很快就认识了”,他咧嘴一笑,“请坐下说吧,别站在那儿。”

    我拉开沙发椅坐下,认真打量着他。他确实显得很年轻,可能比我的年龄还小,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很像三石,但比三石看上去却要精明得多。这椅子坐上去还挺舒服。

    “喝点什么?”

    “柠檬水。”

    “和我预计的一样”,他又咧嘴笑了下,扬手示意服务员。

    他的笑容让人感觉很不好,怎么说呢?嘴咧得很开,眉毛和眼睛却全部都皱在一起。仔细看,笑的时候鼻梁上居然还有细细的皱纹。一张脸上能同时显示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忍不住开始悄悄窥探。

    结果让我大吃一惊,他的大脑就像被一个屏蔽罩住了,表面无比光滑,把我发出的探波全都反射了回来。

    “没想到?”他又轻轻地笑了下,这次的笑容虽然有些矜持或者说自负,但总算真诚了一些。

    “你到底是谁?”我在沙发椅上坐正,盯着他。

    “放心,我是不折不扣的地球人”,他伸出食指,在自己脑袋周围晃了晃,“只是在这里做了一些改动。”

    “谁给你做的改动?”我仍然紧紧盯着他。

    “既不是蓝星人,也不是白星人,我们没有借助任何外星人的帮助,都是人类自己的研发成果。”

    说话的时候,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又把杯子轻轻放下,然后抬眼看着我,“怎么,吓到你了?”

    “不可思议”,我摇了摇头。

    “怎么?你转化为绍伊夫也不过才短短一年时间,就这么不相信曾经同类的能力了?”他俯身靠过来,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两眼像手电筒似的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嗯,转化得还挺成功,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我强压住起身就走的冲动,默默从一数到三,然后尽量平静地问:“你到底想干吗?”

    他叹了口气,重新靠回到沙发背上,食指敲击着扶手,像是在自言自语,“说来话长,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你知道wkt、或者说‘白色圣灵’1吧?”

    我点点头,奥巴曾经给我说过,包括他收到的那些传单和小册子,还有戴将军的部门追查到的那些人2。

    “我就是这个活动的东亚区联络人,组织的十二门徒之一。”

    我不禁笑起来,“门徒?白色圣灵、降临人间、地球重启、大道回环。是不是这一套?”

    他晃了晃食指,“你错了。”

    “错了?”我仍然保持着笑容,“是我把口号记错了吗?还是你们又把口号修改过了?又或者说,你们的主子、白星人把你们抛弃啦?难道wkt不是‘白色圣灵’在暗中操纵?或者说你们现在已经控制不住它了?12门徒?听起来还挺耳熟的,几乎都有种神圣感了。”

    我很少这样为了激怒谁而咄咄逼人,这让我多少有些不适应。说话同时,我又暗暗发出了探波,但对面那道无形的光滑屏障丝毫没起波澜,和上次的结果一样。

    “口号没有错”,他平静地看着我,“但那些只不过都是宣传工具,糊弄人的,‘白色圣灵’也没错,但我们和白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者说,只是借用了他们的概念。”

    “越来越有趣了”,我也靠回到沙发背上,“你不妨说来听听,有什么不一样。”

    “据我所知,你们也有一个组织,名字还挺长,叫什么‘蓝雪之子拯救地球超级英雄联盟’?没错吧?”他不动声色地说,“其实不管‘蓝雪之子’、‘超级英雄’还是‘白色圣灵’,大家的手法都差不多,都是利用一些模糊的概念来有意识地误导世人,让芸芸大众自觉或不自觉跟着我们走,以达到某些可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们都需要‘造神’,这样表述,你能理解吧?”

    我一下子从沙发椅上坐直,“‘蓝盟’和你们可不一样!”

    “是不太一样”,他再次咧嘴一笑,“我们比你们成功得多。”

    我瞬间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想反击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说的没错,“蓝盟”刚刚有了一些起色就捅了娄子,吴胖子在首届会员大会上被抓走,现在还没有回来,罪名居然是有“诈骗”嫌疑。虽然三石西卡他俩现在还在努力维持组织,但这顶“疑似诈骗”的帽子始终都还没有洗白…………说来说去,都怪吴胖子这个蠢货,他居然会想到去收什么“会费”!

    “不必介意”,他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么,“其实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我们真的可以合作,联手一起干。”

    合作?我疑惑地望着他,“你们到底是群什么人?”

    “你现在愿意心平气和地认真听我说了?”

    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很好”,他端起咖啡杯又放下,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其实要说我们和白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对。很早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也知道蓝星人专门和他们对着干。但我们选择了白星人,当然,不是全盘接受,而是有所保留,或者说,保持着谨慎接触的态度。我知道你们也是一样,在向马克他们传送蓝星科技时,同样是有选择。”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挥手制止住我,“不用解释,这帮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你是说马克?”

    “对。”他把右手支在下巴那里,随即又放下,换了个姿势。

    我发现这个人说话时的小动作特别多,一刻都没有停过,据说高智商的人都如此。

    “其实奥巴犯了个最大的错误”,他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显得颇为自信。“他过于信任官方的力量,坚信只有依靠他们、与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合作,地球才能顺利度过这场危机。向马克传送技术、全力推动成立‘特别委员会’……这些事完全错了,真的,彻头彻尾的错了”,他郑重地点着头。“嗯,虽然我们也知道,奥巴是个好人,不,是个好外星人。”

    我都听得愣住了,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相信有什么秘密吗?”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在讥讽,“实话告诉你,我们在高层也有很多支持者,他们随时向我们通风报信。”

    “那你们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们站在大众这一边”,他伸出手掌在空中有力地划过,“站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这一边,这就是我们的力量根源。”

    我眯起眼打量着他。无法窥探他的真实想法,这一点让我很恼火,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又是假的。

    “窥探不到我的真实想法,无从判别我说的是不是实话,让你很是不安?”他又短促地笑了一下,“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和我们的区别,你们过于迷信超能力,相信技术能够解决一切,如果那块黑布还没被解决,那肯定是技术还没到位。但问题的关键从来不是技术,而是人心,是亿万普通人的**和需求,长久以来都被忽略和无视,积蓄了如此多的不满和愤怒,总有一天会大爆发的。”

    他就像卖关子似的突然停下来,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放到嘴边。但这次并没有喝,他的眼睛越过杯子上沿热切地注视着我,仿佛在期待我的回应。

    “我也注意到了”,我笑了笑,“你们能发动这么多人在各大城市同时涌上街头,确实挺壮观的。”

    “你错了!”他“呯”地一声把咖啡杯放到桌上,“根本不是我们发动的,也用不着发动,我们只是稍微透露了一些真相,人民就自发地站出来了。他们不用任何人发动,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根本利益,关乎他们的父母、妻子、家人和儿女的安全与生存,他们在乎的,是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但是我看不出,这对解决那块黑布会有什么帮助?”

    他略显悲哀地摇了摇头,“难道你真的不能体会到他们的感受吗?”

    我无言以对,尴尬地扶了扶眼镜。

    “我知道了!”他猛地一拍大腿,直直地盯住我,“你觉得自己现在到底是一个人类还是外星人?”

    我茫然看着他。

    “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外星人,虽然我现在和一般的人类不太一样”。我有些恼火地回答,同时不太自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说实话,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从绍伊夫把他的记忆传给我之后,自从转化开始之后,我的外表虽然看上去还是一个正常人类,但我知道,我在这条路上再也回不去了。

    “不,你已经不属于人类了,尽管你现在看上去还是一个普通人”,他摇头晃脑地用手指点着我,“你以为承接绍伊夫的记忆只是让你拥有了某些超能力,尽管这还不是他的全部,但转化却是全方位的,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从外到内,从肌肉、骨骼、器官、血液到思维、意识、情感、心灵,转化以你不知道的方式悄悄进行,这是你根本无法抵御的。要小心啊,朋友。”

    他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胳膊,我条件反射似的往后躲避。他把手缩回去,咧嘴一笑,“说实话,你现在还有那种普通的情感吗?”

    是啊,我现在还有独属于人类的情感吗?爱和恨、痛苦、悲伤、快乐、忧愁……这些名词听上去怎么会有些陌生?已经有多久没想起过这些了?

    “晓宇?”

    我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他笑嘻嘻地上下打量着我,悠悠地冒了句:“看来我猜的不错,你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情感体验了。”

    我猛地站起来,气冲冲地说:“如果你要求见我只是为了聊这些,那毫无必要。到此为止吧!”

    “哈哈哈”,他莫名爆发出一阵大笑,“坐下,坐下,没想到你性子这么急,马上我就回归主题。”

    我朝四周看了看,咖啡馆里的客人比刚才更少了,服务员在吧台后面露出了半个脑袋。好像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刚才这一幕,周围安静如初。我突然意识到,这家咖啡馆里几乎没有任何背景音乐。

    “你最好快点”,我重新坐回到沙发椅上,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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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有些恍惚。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的组织代表大众,为那些成膜的大多数、长期以来被忽视的人发声。在那块黑布出现之前,他们还是一个秘密组织,成员极少,而且很早就和白星人建立了联系,并从白星人那里得到了一些帮助,主要是技术方面的。这些人对人类社会的现状早就极为不满,环境污染、济源枯竭、生态危机、粮食紧张、贫富差距、精神贫乏、道德沦丧……在他们看来,官方鼓吹的那些科技进步必将给世界带来光明未来的图景,不过就是一个个看似美丽的肥皂泡,虽然表面折射出了无数道光怪陆离的画面,内里却空虚无比,甚至比那个还要糟糕的多。他们坚信,现代社会已经陷入了“唯科技论”的新宗教崇拜,但科技飞速发展带来的唯一后果,就是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被奴役得越来越深,注定会退回到比人类诞生之初还要黑暗的时代,而且最可悲的是,无所不能的科技还能让绝大多数人对此浑然不觉。

    因此他们最初希望借助白星人的力量改变这一切,白星人也给他们了一些缥缈的许诺。但是后来他们发现,白星人并不是真心要帮助人类,他们对地球另有企图。看清楚这一点之后,他们逐渐对白星人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试图摆脱他们的控制,但进行的不是很成功,而且个别人反而更加迷信白星的力量,坚信唯有它才能拯救地球。组织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

    就在这时,那块黑布出现,白星人全部从地球上消失。这两件事给组织的发展带来了新契机,他们的带头人敏锐地发现,黑布作为显化的标志性危机,不仅将使自鸣得意的现代世界陷入一片混乱,也必将各国当局的真实面目暴露无遗。那些统治者、那些权威、巨头和精英、所有既得利益阶层,他们在应对这场危机时表现得越愚蠢、越无能,他们骨子里的自私贪婪就会越来越被大众认清楚。

    他们认定那块黑布是不可战胜的,现存人类社会的发展模式会因此戛然而止,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的终结,而是全新社会发展模式的开始,在阵痛过后,人类将从此走向新的未来。他们从幕后走向台前,在世界各地发动大规模的wkt活动,就是要让各国当局应对失措,加速社会崩溃,打破现有枷锁,让人类为自己迎来新生……

    他坐在我对面侃侃而谈,伴随着丰富的表情和手势,我却听得越来越迷惘,总觉得他的滔滔不绝中存在一个极大的漏洞,但却不知道那个漏洞是什么。这该死的屏蔽!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策略还算奏效”,他颇为自得地端起咖啡杯,“wkt此起彼伏、声势浩大,那些当权者一点办法都没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觉醒,开始为自己被剥夺的一切而斗争,曙光就在前头。”

    那块意味着绝对灭亡的黑布,居然会给人类带来新的曙光,这一逻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匪夷所思。我摇了摇头,“黑布就是黑布,不管你这么说,它也绝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希望。”

    他轻轻笑了笑,“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福。这句话你应该知道吧?在我看来,我们都应该从古老的智慧中汲取力量。”

    “就算你说的全都是真的,就算它能带来你所谓的‘希望’,但是人类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大吗?”他把正准备放到嘴边的咖啡杯又放回到桌子上,“那你们的办法呢?你们又做了什么?”

    我想了想,“奥巴正在推动主要国家成立‘特别委员会’,发起协议基本都通过了。蓝星人正在大力研究如何破解那块黑布,也越来越接近了。马克也正在抓紧修建地下堡垒,每座堡垒可以容纳10万人。当然,目前这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但未来被‘特别委员会’推广开后会更加完善,容纳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后头,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冷冷一笑,“据我所知,蓝星人的研究目前还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奥巴的那个‘特别委员会’最多是个象征意义,就在眼下,为了争夺委员会的主导权,那些国家已经开始各种明争暗斗了。至于马克,我可以这样说,你们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为什么?”

    “今天下午他的公司要发射一枚火箭,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向国际空间站运送物资。”这件事马克主动向我通报过,大概是为了得到我们的信任吧。他知道,在目前形势下,我们对任何火箭发射都极为敏感。我们也很清楚,他对那个“y方案”3仍然念念不忘,我的职责就是彻底打消他这个念头,尽管我并没有去现场。

    “你还是太天真了”,他有点夸张地叹口气,从身边的包里掏出一个pad,“我给你看看吧。马上就要发射了,这是现场直播,他闹得还挺大,把总统都请来了。”他把pad打开,推到我面前,指着屏幕说。

    画面中现出一个老年男人的面部特写,看样子正在发表演讲。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总统?”

    “是的”,他点点头,“认真看,好戏在后头。”

    我对所谓大人物的什么演讲从来不感兴趣,也不明白他说的好戏是什么,有点勉强地看着屏幕。

    “我们即将迎来历史性的一刻”,那个老年人正在画面里慷慨激昂,“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用我们自己设计并生产的火箭,给国际空间站送货。我们已经十年没有这样做了。感谢你们,正是你们所有人、在这里和不在这里的人共同努力,才成就了今天的伟大壮举!”

    马克满脸堆笑地站在总统身边,带头鼓起掌,镜头迅速扫过大厅,所有人都在欢呼拍手。我发现了躲在人群中间的金斯顿,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阴郁,与整个气氛格格不入。

    “是大厅里的这群人造就了这枚火箭,镜头给的最多的却是那个总统,好像他才是整件事的主角和最大功臣,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他在一旁评论。

    “这很正常”,我嘟囔了句。

    那个老年人还在继续,“我希望,在不远的将来,不管什么人,哪怕是外星人下了一个外卖订单,我们都能用自己的火箭给他送过去,又快又好又安全,你们能做到吗?”

    “能!”人群齐声回答。

    “这个老头还挺幽默。”

    我坐直身子看着他,“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别急,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朝我眨了眨眼。

    总统已经讲完了,镜头在大厅和外面的发射场来回切换,最后对准了兴奋的主持人,他几乎是在对着话筒大喊,“激动人心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了,千万不要走开,等会让我们一起来倒数,共同见证这伟大一刻!”

    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

    “如果我说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发射,火箭升空后就会爆炸,你信吗?”他突然说。

    “你说什么?”我戴上眼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往下看”。

    “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然后转向屏幕,专注地盯着,鼻孔微微张开,两只眼睛灼灼闪光。

    我被他这一系列举动吸引住了,没有继续追问,也跟着他盯住那块屏幕。

    “5、4、3、2、1……”那个主持人已经开始大声倒计时,画外音中,很多人在齐声迎合。

    硕大的火箭在屏幕中颤抖了一下,开始脱离地面,尾部喷出了浓密的白烟和火焰,镜头一直追随着它升向空中,火箭尾部的白烟已经消失,只剩下耀眼的火焰,足足有火箭的三分之一那么长。它越升越高,越来越小,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垂直的曲线。

    “3、2、1”,他开始小声计数,干吗?我瞄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那枚已升入高空的火箭突然从头部爆出一团刺目的火光,火光紧接着向四周绽开,几乎在瞬间就扩散成一大团火焰。画面随即上下晃动,巨大的连续爆炸冲击着地面上摄像机,火箭在空中变换着极其扭曲的姿态,最后像烟花一般訇然炸开。

    “天啊!我的天啊!你们都看到了吗?它刚才爆炸了,在空中爆炸了,天啊!”画外音传来主持人惊恐的叫喊,镜头这时仍然对准空中,那些残骸碎片纷纷四散坠落,还拖着长长的黑烟。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大脑里全是空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是你们干的?”我指着屏幕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火箭顶部的飞船里还藏着两名宇航员。这次发射并不像马克宣称的那样,是单纯的货运任务。他的真实目的,是在抵达国际空间站后再进行二次发射,把那两名宇航员送往火星,在那上面开辟第一个人类定居点,飞船货仓里装满了用于这方面的各种设备,其中就包括你们提供的小型可控核聚变技术。他从来没有放弃‘y计划’,你们都被他蒙蔽了。”

    我看着他,他既没有笑,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嘲讽或者得意,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怎么才能证明你的话?”我问。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很蠢。

    “你很容易就能查明真相,这对你来说非常简单”,他摊开双手。“顺便说一句,在火箭发射之前,我们的人试图进入飞船内部检查,搜出藏在里面的那两名宇航员,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但是我们没有成功,马克的势力实在太强悍了。换句话说,这场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你能亲自去发射现场,他绝对不敢阻拦你,你肯定会发现他在撒谎,那两名宇航员也不会白白死掉。但是你没有去。”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开始认真看着他,他的脸、他的表情、他的发型和衣着,还有他此刻身体的姿势……他双手搭在桌边,握住咖啡杯,坦然接受着我的审视。

    “你到底是谁?”

    “我的名字是松,早就说过的”,他微微一笑,这次没有咧着嘴,使得他看起来甚至有些高深莫测了。

    吧台那边传来咖啡磨豆机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这声音好像是从我大脑里发出来的,那些深褐色的咖啡豆此刻就像在我的脑袋里旋转个不停,然后被锋利的刀片打得粉碎。我费了好大劲才摆脱这种奇怪的念头,把目光转向墙角一盆高大的绿植,绿植长得很好,宽大的叶片像是涂抹了一层油彩,向四面八方肆意舒展。

    “你们希望我做什么?”我打破沉默。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挺直身体,朝我伸出手来,“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你站在我们这一边就足够了。欢迎加入!”

    我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只是看着他,“就这么简单?”

    他的右手还停留在桌子上方,他把它翻转过来瞟了一眼,然后收回去。“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我们见面的事,暂时不要向奥巴提起,现在时机还不太合适。”

    我默默点头,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关露是你们的人吗?”

    他歪着头注视着我,咧嘴一笑,“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我吗?”

    “不”,我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相信你们,但我愿意试一试。”

    音乐声突然响起来,把我俩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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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1  the truth”运动,自8月以来,在世界各大城市掀起了多长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白色圣灵”是一个神秘的组织,一般认为,它就是“wkt”运动的幕后操纵者。详见第四卷第174-176章及第189章;

    2 自从“白色圣灵”的文件和传单在网上开始流传以后,戴将军的部门挖出了一些幕后传播者,他们大都是学者、教授、科学家、艺术家、工程师和知识分子。详见第四卷第176、189章;

    3 马克的“y计划”,即“逃离方案”,在黑布完全笼罩地球之前,把10万地球人送往火星,在那上面开辟人类新的定居点,奥巴和吴磊竭力反对这一计划。详见第四卷第163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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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雪之子介绍:
在遥远的90光年之外,蓝星人和白星人同时盯上了地球,为了争夺12个蓝雪孩子和他们携带的记忆水晶,一盘漫无边际的棋局徐徐展开……当那块黑布笼罩住整个地球时,人类舞台的灯还能点亮吗?蓝雪之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蓝雪之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蓝雪之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