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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八二六 虔诚信徒

    一段时间后,赵宁从石台上下来,已经有了神教伏魔上师的身份。
    “伏魔上师”是个头衔,神教专门造出来给实力不俗的江湖修行者彰显地位的。加入神战大军的江湖修行者,如果实力强劲,便不能没有相应的身份匹配他们的实力。
    但他们毕竟是刚来的外人,神教不可能直接给他们几品上师的正式身份,故而想出了一些“伏魔上师”“镇妖上师”“击魔上师”“斩妖上师”这样的临时头衔。
    等到江湖修行者战场杀敌建功,也就是神教所谓降妖除魔积攒功德了,就会转为神教正式上师。
    第一个主动来迎接赵宁的不是萧靖安,而是褚元楠,他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双手合十陪着笑脸:
    “无量神光,恭喜魏上师,贺喜魏上师。仆下一早就看出上师不是凡俗之人,此番得大上师亲授尊衔,实在是理所应当,往后上师必能大展宏图,成为神的出众战士。
    “之前是仆下神迷意乱,对上师多有不敬,如今已是知错,希望上师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仆下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给仆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赵宁不仅展现出了元神境中期的强悍实力,还得到了刘晃的礼遇,且在汴梁教坛还有同乡五品上师,褚元楠自知对方要是想要整他轻而易举,故而连忙来主动请罪,希望赵宁能网开一面放他一马。
    赵宁瞧都没瞧褚元楠,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对后者的溜须拍马、悔过请罪置若罔闻。
    就好像对方只是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渺小而恶臭,他哪怕只是瞥对方一眼,那都是对对方的高看,也是对自己的侮辱。
    回到之前坐熟的位置,赵宁再度坐在了石栏上,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等大会结束。
    萧靖安见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却得不到赵宁半分注意,丢脸丢到了极致,不由得心怀大畅,凑到赵宁跟前竖起大拇指,一脸敬佩地道:
    “魏老弟真是性情中人,黑白分明嫉恶如仇,老兄佩服不已。
    “像褚元楠这种傻狗,就该一点颜色都不给他,要是你今天原谅了他,他明日就敢到处宣扬他跟你交情非凡,添油加醋说是他招揽魏老弟进神教,对魏老弟有知遇之恩。
    “那岂不是有损魏老弟的威名,平白恶心自己?”
    赵宁对褚元楠没有观感,这种角色委实不配他有什么感触,而他对萧靖安的观感也没甚么好的,一个金光教的信徒战士,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革新之敌罢了。
    若不是想要了解他们,站在赵宁的立场上,他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人。
    但如果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尤其是了解对方包括苦衷、难处、优点在内的详细情况,就不能抱着敌意和抵触心理,那会让自己看问题不全面,又落入想当然的境地。
    收拾心绪,赵宁决定暂时封印对神教之人的偏见,以朋友的心理状态,来尝试跟对方相处交往。
    “萧兄倒是人情练达世事洞明。”赵宁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句。因为没有表情,所以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嘲讽。
    赵宁虽然决定以朋友的心理跟萧靖安交流,但自己的性情风格还是得维持住,本性没道理贸然改变。
    “魏老弟过誉了,我不过是对褚元楠这老狗有些了解。”萧靖安对赵宁冷梆梆的态度完全不以为意,他自认为已经有些了解赵宁,开始习惯赵宁的为人处世风格。
    广场上的集会没有持续太久。
    刘晃训过话后,就有五品上师给众人编队,一部分划入除魔大军,一部分划入降妖大军,安排了相应的神教上师作为领头者,就让上师带着他们去临时搭建的军营休息。
    军营就建在教坛后面,部分建筑还是占用的民房,也不知神教是买下来了还是租用,里面已经有数千人入住。
    赵宁作为有身份且实力强劲的伏魔上师,不仅有自己单独的居所,还是一个院落里的主屋。
    萧靖安、褚元楠这两个死对头虽然矛盾大,但同为八品上师待遇自然也一样,跟赵宁分在了一个院子,分别住在东西厢房。
    从现在开始,萧靖安与褚元楠正式离开各自教坛,日后会以军中身份统领队伍,参与接下来的金光教神战。
    萧靖安是铁了心要抱上赵宁这棵大树,大晚上的派人去城中弄来了热气腾腾的佳肴,提着两壶美酒来敲门。
    看着摆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各类菜肴,再看看一脸热情,那颗大黑痣仿佛都在笑的萧靖安,赵宁很怀疑如果这不是在金光教,他们不是神教战士,对方很可能连青楼歌姬都弄好几个来。
    有酒有肉赵宁当然不会不给面子,坐下来跟萧靖安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靖安打着酒嗝,顶着朦胧醉眼,开始嗓音醇厚地跟赵宁交心:
    “魏老弟,实话跟你说,既然你加入了神教,那就得全心全意侍奉神。老弟待人接物不拘小节不要紧,但万万不可对神不敬。
    “神是全知全能的,倘若不是发自内心侍奉神,莫说来世不能渡往神国,只怕到了战场上立马就会性命危殆。
    “而只要真心信奉神、信仰神光,那即便是特立独行,神也会保佑你在战场上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老弟,切记切记。”
    听罢这番发自肺腑的诚挚之言,赵宁很是意外。
    萧靖安之前给他的印象,完全是一个粗俗但任侠的江湖修行者,想来之前没少经历腥风血雨,加入神教应该是在选择有限的情况下,追求更好的出路与生活,没想到对方对金光神竟有这般真心的敬畏。
    赵宁夹了块香喷喷的五香羊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多番品味,又与举起酒杯的萧靖安碰了一下,待得香醇美酒入腹,脏腑升腾起一股淡淡暖意,方才不紧不慢地道:
    “萧兄为何会加入金光教,又是如何成为神的信徒的?”
    这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这位年过四十,过惯刀口舔血日子的江湖修行者呵呵笑了两声,神态颇有些萧索,言语中诸多感慨:
    “出来混江湖的多是出身穷苦的泥腿子,加入市井黑帮是为了找口饭吃、不受欺负、活得肆意,起初并不是想杀人,但市井沉浮多年,利益相争之下,不可避免双手沾满血腥。
    “实话跟老弟说,二十几年江湖生活,我杀过不少人,有的该死,有的不该死,有的则是完全无辜。
    “我记得那是乾符十年,彼时我还年轻,为了争夺福宁街的地盘,两个帮派对峙多时,为了引诱对手主动来攻踏入陷阱,不知怎么知道了对方大当家家眷安身之地的二当家,特意让我带着兄弟们去偷袭。
    “那是一个无风无雨的夜晚,老弱妇孺十几口人,我们一个都没放过,那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生了一张姿娃娃般的精致小脸,一双眼睛格外黝黑明亮,跪在她母亲尸体旁哭着求我放过......
    “可我没有留手。”
    说到这,萧靖安摇了摇头,一杯酒一饮而尽,“多年以来,我靠着杀人在帮中地位越来越高,每日好酒好肉享用不尽,美人也没少睡,看上哪家的姑娘用尽手段也要得到,活得好不痛快。
    “知道吗,我曾经是元神境初期!
    “那些年月,但凡是能在市井中得到的,我要什么没有?只要不惹真正的达官显贵,谁敢得罪我?
    “灭门的事我做了不止一回,除了帮派之争,平日里打死打残的不长眼混账两双手也数不过来,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赵宁自顾自喝了一杯酒,没有言语,任由萧靖安诉说往事。
    萧靖安忽地长叹一声,声音渐渐暗沉:
    “两年前,我金屋藏娇的美人给我生了个儿子,那是我第一个儿子,我高兴得不行,当晚痛饮了三大坛好酒,梦里都在畅想将其抚养成才、子承父业的大好光景。
    “就是在那一夜,大雨磅礴,电闪雷鸣,仇家悄悄摸上了门。儿子死了,他娘死了,我也身受重伤,一路奔逃,末了躲进粪坑靠着一根竹管换气,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那日之后我元气大伤,境界跌回御气境后期,从此再无寸进,连给亲儿子报仇都不能!”
    萧靖安一拳砸在桌子上,抱起酒壶仰头猛灌。
    赵宁看得分明,对方眼角有两行热泪,顺着头发花白的鬓角流淌而下。
    这位江湖修行者的遭遇,没有在赵宁心中引起丝毫波澜,等对方放下空酒壶,他声音温缓但眼神清冷地接过话茬:
    “后来萧兄就加入了神教?”
    半壶酒下肚,萧靖安脸上的痛苦之色消失不见,抹了抹嘴,大手一挥,重拾豪气干云的模样,声音有力地道:“正是如此。
    “前半生我造孽太多,血债累累,这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后半生及时悔悟,遂决定洗心革面。
    “神说,放下屠刀立地成圣。这句话让我大彻大悟,找到了新的方向。
    “我身入空门,正是想要追随神的光芒与意志。为了感谢神赐予的新生机会,我不仅把半数家财添作了香火供奉,且这两年来一直诚心诚意侍奉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非只如此,此番神战,我还要拼命而为!
    “若能在浴血奋战中手刃一些赵氏妖魔,神就能看到我的无上虔诚,彻底宽恕我的重重罪孽,洗清我的累累血债,让我后半生活得安乐康健,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来妨害,来世也可够渡往神国,永享无边极乐!”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萧靖安神采奕奕红光满面,满怀憧憬、充满理所应当之意。
    这番话听得赵宁很想当场把萧靖安的头拧下来。
    侍奉神灵就能得到救赎,昔日罪孽全消,从此安乐富贵,往后还能永享极乐?也不问问那些被他加害的人答不答应!
    不过赵宁修身养性的功夫到底极深,此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依旧在贯彻自己以朋友心态,了解这些神教信徒战士的初衷,举起酒杯与萧靖安碰了碰。
    饮下这杯酒,萧靖安拍拍自己的胸膛,不无骄傲地对赵宁道:
    “自从成为神的信徒,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全心全意宣扬神的光辉,之前帮派中的许多兄弟,陆陆续续加入了神教,成为了神的仆人。
    “实话说,这是老夫后半生至今为止,做得最出色最重大的一件事。”
    赵宁不置可否:“萧兄帮中的兄弟,也都懂得了放下屠刀立地成圣的好处?”
    “可不是嘛!”
    萧靖安用力一拍桌子,很为赵宁这番灵性接话而高兴,仿佛这足以证明神言的正确,“帮中兄弟能活得长久的,都是实力不俗之辈,手下人命不会少,往日里欺压良善、祸害他人的恶行罪孽不会缺。
    “他们也怕啊,既怕仇家上门,又怕噩梦缠身,年轻的时候做了亏心事,年纪大了终究是良心难安,害怕因果报应。
    “神的光辉伟大正是在这种时候显现的,现在他们只要香火供奉神,就能得到神的庇佑,只要真心实意信奉神,就能洗刷身上的血债罪孽,往后不仅良心会安定下来,加入了神教还不担心被仇家报复。
    “在眼下的中原,哪个不长眼的敢对付神教弟子?都不用神降下灾祸惩罚,教中上师就不会放过他们!”
    赵宁微微颔首,以难怪的语气说道:“如是看来,萧兄与你的帮中兄弟,都是金光神的虔诚信徒了。”
    萧靖安自豪地道:“没有最虔诚,只有更虔诚!”

章八二七 赔罪

    在萧靖安看来,赵宁年纪轻轻且修为不俗,只要不出意外,他日成就元神境后期是必然之事。
    而一旦赵宁为神教立下像模像样的功劳,那就会是板上钉钉的四品大上师,前途一片光明。
    萧靖安想要结交赵宁,但眼下又确实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只能跟赵宁交心,以情动人,再做个赵宁在神教的引路人,鞍前马后伺候一番。
    只要能跟赵宁做成朋友,他就不愁日后抱不住赵宁这棵大树。
    这是萧靖安今夜跟赵宁交底,吐露这番肺腑之言的原因。
    当然,如果赵宁因为他今夜这席话而有所领悟,从此虔诚信奉金光神,萧靖安无疑在神灵面前积攒了一个重要功德,这是他求之不得、最想看到的事。
    两人虽然说不上相谈甚欢,但气氛还算融洽,萧靖安老于世故敏于观察,发现赵宁在听他诉说往事与对神的虔诚时有所动容,心中暗喜,认为这是赵宁被触动所致。
    也就是说,他拉近与赵宁距离的目的达到了。
    如果萧靖安知道,赵宁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他的头拧下来,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萧靖安懂得分寸,没有叨扰赵宁太久,见今夜火候差不多了,便打算起身告辞,免得耽误赵宁休息、修炼。
    他还未动身,就发觉赵宁往他身后瞟了一眼,萧靖安凝神一感应,立马察觉到门外有人,而且轻手轻脚鬼鬼祟祟的。
    “什么人这么不长眼,竟敢来打扰我跟魏老弟喝酒?”萧靖安很狗腿地一边离桌出门一边出声吆喝。
    在门外溜墙角的不是别人,正是褚元楠。
    被萧靖安蹿出来逮了个正着,手里拧着个食盒的褚元楠闹了个大花脸,但面对死对头气势上不能输,他梗着脖子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道:
    “萧靖安!半夜三更,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同住一个院子,就只准你来跟伏魔上师喝酒,便不准我来向上师聊表庆贺之情吗?!”
    褚元楠其实很苦闷。
    他今日在广场上卑躬屈膝地向赵宁致歉求谅解,结果对方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如果是换作来总坛之前,褚元楠说不定会恼羞成怒,但此一时彼一时,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只有惊恐。
    事后一想,褚元楠觉得这不能怪赵宁,是他有眼不识泰山、得罪赵宁在前,这岂是轻飘飘两句话就可以把之前的龌龊揭过去的?
    要是那样的话,元神境中期强者的身份与面子未免太不值钱。
    从广场上离开,褚元楠痛定思痛,决定给赵宁献上一份郑重赔礼。为此他派心腹紧急赶回分坛,将自己花大价钱买来,一直珍藏在宝库中的一柄符文短刃拿了过来。
    只是献上一件符兵未免太过单调,褚元楠又让人去酒楼叫了好酒好菜,准备认真请赵宁喝一顿,趁对方心情好的时候乞求原谅。
    孰料他耽误的时间太长,下面的人还没带着好酒好菜回来,就看见萧靖安的人把酒菜摆上了赵宁房间的桌子。
    褚元楠气得捶胸顿足,懊恼自己动作太慢,同时不忘在心中大骂萧靖安无耻下作,为了巴结伏魔上师毫无尊严,简直是不当人子。
    没办法,事情已经发生,褚元楠只能另辟蹊径。他见赵宁吃了萧靖安的宴席,心想酒肉之后怎能没有甜点?随即马上派人
    去买糕点。
    甜点买了回来,褚元楠在屋中左等右等不见萧靖安出来,急得不断往主屋张望,生怕赵宁醉了直接休息,自己没有表现心意的机会,同时也不忘不停问候萧靖安的祖宗。
    刚刚实在是坐不住了,褚元楠这才提着食盒过来,想着瞅瞅酒宴什么时候能结束,自己万万不能错失表现机会,毕竟当日致歉跟隔日致歉体现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不料他刚过来,就被萧靖安突然蹿出吓了一大跳。
    “今日是魏上师受封伏魔上师之日,你来庆贺没什么,但你带的东西未免.......”萧靖安瞅了一眼食盒,露出不屑、讥讽的冷笑。
    “你管得着嘛你!”褚元楠不跟萧靖安纠缠,绕过他来到门前。
    他原本是想小心翼翼过来伺候,让赵宁感受他的恭敬与真挚歉意,这下被萧靖安打断,只能大明大放出现,别提多痛恨萧靖安了。
    “仆下拜见伏魔上师!”
    褚元楠没有贸然进门,放下食盒,卑微地在门槛前行礼,而且直奔主题,双手从袖中掏出符兵高高举起,“区区贺礼,不成敬意,万望上师笑纳。”
    眼看着褚元楠激发短刃上的符文阵列,感受到浑厚磅礴的真气波动,萧靖安不由得双目睁大:“四品符兵?!”
    一个御气境中期修行者,区区八品上师,竟能掏出一件四品符兵?四品符兵御气境根本用不上,因为正常情况下,御气境修行者自身的真气强度与厚度都不够,无法完全发挥它的威力。
    要完全驾驭四品符兵,少说也得元神境!
    ——当然,如果符兵到了二品本身又有特异,低境修行者也是能用的,只是会真气消耗巨大。
    萧靖安有元神境初期的境界之时,都没用过四品符兵,难怪此时如此失态,褚元楠这个御气境中期的家伙竟能买得起四品符兵,可想而知神教有多么富裕。
    赵宁挥了挥手,示意褚元楠把东西送进来,他接过之后稍作把玩,脸不红心不跳地收下,不甚情愿地赏了褚元楠两个字:“不错。”
    四品符兵在他眼中什么也不是。
    乾符六年秋猎,他刚刚成就御气境,就被皇帝宋治赏赐了一品符弓“射雕”,后来成就王极境征战沙场,用的可是“千钧”这种奇兵。
    但作为一个江湖修行者,而且是刚刚涉世的野修,碰到四品符兵若是能做到拒之门外,那就显得太过不正常,怎么都说不过去。
    褚元楠见赵宁收了他的礼,又亲耳听到“不错”两个字,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对方的语气不情不愿,心中大松一口气,也顾不得极致的肉疼,笑得见牙不见眼,趁热打铁道:
    “魏上师不嫌弃就是仆下的荣幸。上师,之前仆下多有不敬之处,还望上师大慈大悲,不要怪罪仆下。”
    赵宁嗯了一声。
    褚元楠弯着腰低着头等了半响,也没听到下文,忐忑之下试探着抬头,发现赵宁已经端起酒杯,只能讪讪告退:“时辰不早,仆下不打扰上师了。”
    没有听到赵宁回应。
    褚元楠只能自行退出房门。
    一件四品符兵,就换了两个字一声嗯,褚元楠也不知自己是亏了还是物有所值了,倒是萧靖安乐得暗暗发笑,重新变得神气。
    他得意洋洋地想到:
    魏安之果然是性情中人,四品符兵那么宝贵的东西,都不能让他有任何明确表示,倒是我以情动人,让他跟我说了不少话,喝了许多酒......
    褚元楠这傻狗的智慧如何能跟我相比?这回交代了一件四品符兵,必然是大出血,看他心疼不心疼!
    萧靖安心情大好,正想进门再喝两杯,感谢赵宁给他面子,就看见赵宁面无表情地道:“萧兄可以回去了。”
    萧靖安微微一愣,连忙双手合十行礼:“上师早些安歇。”
    ......
    教坛后山草庐。
    烛火昏黄,光影随着夜风入窗而轻轻摇曳,四品大上师刘晃垂首站在屋中,向盘膝坐在坐塌上的一名黑袍大上师禀报道:
    “至今日为止,济阴已经聚集了八千信徒战士,加上冤句县城、成武县城的人手,共计有降妖除魔大军一万四千余人。
    “州县权贵、地主大户这回算得上是全力相助,很多之前与神教没有往来的大小家族,这回都自愿加入神战,出人出粮。
    “其中御气境精锐两百多人,元神境强者九人——修行者数量是不多,但这已经是曹州民间修行者的极限。”
    刘晃是元神境后期,能让他执礼甚恭的黑袍大上师,怎么也得是王极境初期的境界。
    这位面目在黯淡灯火下看不太真切的高手淡淡道:“江湖修行者与民间骁勇,只是神战大军的卒子而已,中流砥柱还得是我神教弟子,修行者少些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的意思,不仅是曹州金光教有足够担任骨干的力量,整个金光教都会给予神战大军足够支持。
    刘晃双手合十:“此番能得大上师来统帅大军,仆下感怀备至。”
    黑袍大上师平和而不失威严地道:“刘晃,曹州是你的地盘,你此番得好生表现,别的姑且不言,要是晋军占下济阴,你的老家冤句县都会跟着粉身碎骨。
    “之前你在乘氏县没挡住赵氏妖魔,本座暂且不追究你的罪责,但这回有万余大军供你调遣,绝不可再大意失误。”
    刘晃心神一凛:“仆下谨记大上师训诫!”
    黑袍大上师顿了顿,问:“安插到晋军中的棋子都布置好了?”
    刘晃连忙回答:“都布置好了。
    “晋军在乘氏、离狐两县募集乡勇发动暴民,还在成武县乡下动作频频,却不知教中多的是弟子来自这三地,身份经得起调查。安排他们加入晋军打探军情,战时伺机行动,定然能有不少收获!”
    黑袍大上师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摆手示意刘晃退下。
    刘晃犹豫了一下,本着谨慎周全的原则还是多提了一件事:
    “今日有个叫魏安之的元神境中期修行者加入神战大军,说是打小被高人带到深山修行,眼下刚刚入世,行事乖戾举止桀骜,当众伤过张有财——汴梁五品上师何君来是他一个村子的同乡。”
    黑袍大上师哦了一声,“一个村子竟然能出两个元神境?倒是少见。不过此人行事乖张不怕引起注意,那就应该不是敌方细作。
    “既然事关教中五品上师,理当去找对方核实,同时派人详尽查一查何君来的底细——这件事你不必操心了,本座会亲自安排。”
    刘晃松了口气:“有劳大上师。”

章八二八 偶遇

    翌日清晨,赵宁刚刚洗漱完,褚元楠就出现在门外请安问候,并且让人奉上了清香四溢的云母粥与七八样小菜。
    正出门呼吸新鲜空气的萧靖安,看到这一幕不禁眉头一皱,暗骂褚元楠阴险狡猾,为了巴结赵宁无所不用其极,毫无上师的尊严。
    下一刻,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反躬自省,为何自己没有想到这茬,平白让褚元楠得到了表现机会。
    赵宁接受了褚元楠的进献,左右他不担心对方下毒——褚元楠或许能毒死一名元神境中期,但绝对没有能力毒死一名王极境后期。
    见赵宁早点吃得颇为顺心,褚元楠悄然松了口气。
    昨晚赵宁接了他的四品符兵却没有对他表现得亲近,让他多少有些不安,害怕赵宁拿了东西却不认人,现在的情形证明这种担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完全多余。
    吃完早餐,军营中响起了聚兵鼓,众人离开院子去到校场。
    身为伏魔上师,身份类似于客卿,赵宁不用跟普通信徒战士站在一起,只要出现在校场就行,但暂时也没有资格站到点兵台上。
    刘晃在点兵台上宣布军令,神战大军明日就要出城,向东去迎击赵氏妖魔大军——反抗军曹州预备营。
    为了凝聚战力,赵宁这种杂号上师都被安排了军中职务,担任各种副职,于是赵宁摇身一变,成了神战大军除魔军第三营的一名副都虞候。
    赵宁感觉有些啼笑皆非,堂堂大晋中原行营招讨使,三十万反抗军统帅,到了神教竟然只能做个统领千人的都虞候,还是副的。
    萧靖安、褚元楠都做了第三营的都头,各自麾下百余人,萧靖安虽然带了一百五十多人进入总坛,但被分走了数十人,这让他多少有些不满。
    第三营都虞候是一位六品上师,元神境初期的境界,他把萧靖安、褚元楠两都分给了赵宁统率,算是给了赵宁这位副都虞候一点实权。
    萧靖安看着先一步向赵宁行礼道贺,笑得不无鸡贼的褚元楠,沉着脸想到:
    原来昨日我们三人分到一个院子的时候,这傻狗就知道魏安之会在军中成为我们的顶头上官,怪不得肯大出血送上一件四品符兵,不遗余力地化解矛盾巴结对方。
    萧靖安虽然看不起褚元楠,但知道对方在神教时间长,对各种台面下的规矩、习惯了解得比他深,而且消息灵通,不能真的小觑。
    刘晃给了各部进一步相互熟悉的时间,次日,八千之众才统一离开总坛军营。
    因为各个分坛的上师,基本都是统带自己招募到的信徒战士,彼此在分坛就已经相处了一些时日,互相较为熟悉,上下归属明确,神战大军倒也不是那么混乱。
    也仅仅是不混乱而已。
    神战大军没有经过正经训练,在赵宁看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也就是有神教弟子作为骨干,这才有赶赴沙场作战的能力。
    不过真到了战场上拼杀,也只能是江湖械斗的场面,跟正规军作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他们的对手同样不是正规军。赵英、赵平统领的反抗军曹州预备营,组建时间同样很短。
    出了济阴城,行进没多远,有等候在道旁的其它队伍加入了行军人群。萧靖安告诉赵宁,那应该是冤句县的神战大军。
    “萧兄明明是御气境后期,为何跟御气境中期的褚元楠一样,都是八品上师?”骑在高头大马上,赵宁问一旁形影不离的萧靖安。
    “无量神光。这都是我过往罪孽深重的缘故。”
    萧靖安双手合十低眉诵念神号,左右看了看,见褚元楠没在附近,这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出了真实情况:
    “近年来加入神教的江湖人不少,而神教在中原的分坛只有那么多,上师数量是有限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这种外来户当然进身艰难。
    “魏老弟,你是元神
    境中期的真正强者,待遇当然不一样,正常情况下不会被刻意打压。可若想在神教站稳脚跟,特别是更进一步获得光明前途,那可不能单打独斗,必须要有人帮衬才行。”
    赵宁轻嗤一声,洞若观火:“萧兄莫不是想替谁招揽本座?”
    萧靖安神色讪讪,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严肃认真地道:
    “咱们除魔军副都指挥使,是元神境后期的绝顶强者,也是加入神教不太久的外来户,在神教没有根底,一直在广交朋友,眼下已成气候。
    “以魏老弟的实力,若是有我举荐,必然能与副都指挥使结为兄弟,届时有对方帮衬,就不担心战功被削减,未来的路也会好走很多。”
    赵宁没有做出明显回应。
    萧靖安见他没有拒绝,知道这事有谱,心神为之一振。他其实早就投靠了那位副都指挥使,但因为实力寻常且自身再无可能提升境界,一直不受重视,是个边缘人物,平常没捞到什么好处。
    要不然他也不会还是八品上师。
    这回若能引荐赵宁加入山头,那就是立了大功,必然大为露脸,那位副都指挥使怎么都会给些好处,日后他在山头内部的地位亦会提升,不再那么被人所忽视。
    一万多人的神战大军,在离开济阴城后没有都挤在一起,各自踏上了不同道路前往不同地带。黄昏时分,赵宁所在的第三营到了一个河边村子驻扎。
    根据斥候探报,此地距离反抗军曹州预备营的一队人马,只有二十里左右的距离,乃正经前沿地带,双方随时可能遭遇、爆发战斗。
    这个村子名为菏泽村,不远处有个大湖就叫菏泽湖,村边的河流名为荷水河,在下游汇入泗水。
    除魔军第三营没有自己扎营,而是就地征用了村子的屋舍作为营房。
    菏泽村里有神教分坛,很多百姓都是金光神信徒,说得上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不仅对神战大军都很礼敬,也不吝家中食物,杀鸡宰羊好不热闹。
    非只如此,村中一些年轻人还要加入除魔大军,与神教战士一同降妖除魔,对付来自河北的赵氏妖魔爪牙。
    这么好的扩充自身实力的机会,第三营当然不会放过,萧靖安、褚元楠大肆收人。
    夜晚降临,城中灯火通明——村子是乡下地方,穷,没有多少油灯烛火,眼下主要是火堆火把多。
    赵宁站在一座茅草为顶的民房屋顶,凝神着东边星空下黑沉沉的广阔天地。战斗随时都可能爆发,而他进入神教的事情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眼下得抓紧时间。
    “上师,新招募的青壮已经入营,上师要不要去见见他们,给这些年轻的小崽子训训话?”萧靖安与褚元楠联袂而至,将出风头的机会拱手送上。
    但凡是上位者都喜欢训话,尤其喜欢长篇大论的训话,然而赵宁对此并无兴趣,不过他还是接受了邀请。
    进入神教了解神教,就是为了从内部寻求瓦解神教之法,而想要瓦解神教,首先得弄清楚众人加入神教的原因。这么好的了解神教战士的机会,赵宁没道理放过。
    萧靖安、褚元楠两人的部属驻扎在东村,第三营都虞候亲自率领的几个都驻扎在西村,东面是反抗军曹州预备营所在的方向,如果对方跑来夜袭,首当其冲的是赵宁这些人。
    众信徒战士正围坐在火堆前相互熟悉、交流感情,菏泽村新加入的青壮们显得颇为激动,围着几个神教弟子问东问西。
    赵宁选了个火堆坐下,左右的人主动让出位置,他瞅了一眼左手边的一个面相普通的信徒战士,问这个在济阴加入神战大军的汉子:
    “你为何加入神战大军?”
    见是伏魔上师、副都虞候发问,汉子不敢怠慢,既紧张又受宠若惊地道:“仆......仆下原本家境还算殷实,省吃俭用,虽然不能大鱼大肉但也不缺衣食。
    “前年
    曹州猪羊价格飞涨,是之前的两三倍,很多人都开始养猪羊,仆下忍了一年,见其他人都赚了,去年也把积蓄都拿出来建了猪舍买了猪崽,打算发个小财改善一下生活。
    “孰料今年猪羊价格大跌,仆下血本无归不说,还欠了不少债,走投无路之下急得差些上吊。
    “好在神教招募信徒战士降妖除魔,待遇优厚还有发财可能,又可以积攒功德,仆下这便加入了神战大军,想......想要谋个翻身的机会。”
    赵宁微微颔首,不等他有所评判,一个今天刚刚加入神战大军的菏泽村年轻人,忽然插话问那个汉子:“兄台,你可知你为何会买卖失败血本无归?”
    养猪汉子满脸惆怅自责:“都是我自己目光短浅,不懂做生意还贪财,这才导致家财散尽,连累的妻儿老小一起受苦......要是我本本分分种地,就没这个灾难了。”
    “不,不是这样!兄台,你这么想就错了!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问题!”那神采飞扬的年轻人,中气十足地否定了养猪汉子的自省自责。
    养猪汉子一愣:“不是我的错?那还能是谁的错?”
    年轻人肃然看着对方正色问:“兄台可知,前年曹州猪羊肉价格为何飞涨?”
    养猪汉子道:“不是说猪羊太少,供不应求?”
    “不!不是这样!”
    年轻人断然摇头,“前些年猪羊肉价格还稳定,供应没有大问题,前年又没有天灾**,煮羊肉价格怎么会突然高涨几倍?就算猪羊肉少要涨价,正常情况也不可能一下子涨那么多!”
    养猪汉子迷茫地问:“那是为何?”
    “因为有一群人刻意抬高猪羊肉价格!”
    “什么人这么有本事?”
    “当然是有钱人!”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自己赚更多钱!”
    养猪汉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年轻人说得对不对,左看右看,想要从其他人脸上得到答案,可这注定是徒劳的。
    年轻人语重心长地道:“这事我是听我一个远房亲戚说的,他自己就参与了这件事,赚了老大一笔。这种事屡见不鲜,在别的地方,还有布匹、药材、食盐等生活必须品,突然涨价的情况。
    “兄台,你之所以赔那么多钱,想必是因为猪羊肉价格高的时候,养猪成本也在成倍上涨,猪崽、饲料都需要很多投入,你的钱都花出去了还借了钱,可最后猪羊肉价格又陡然下跌,只能血本无归。”
    养猪汉子讷讷道:“正,正是如此。”
    “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有钱人越来越有钱,而本就不富裕的你,却家财散尽差些要上吊了吧?”
    年轻人循循善诱,“想赚钱没有错,谁不想发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做买卖合情合理。但你却在这件事中,被那些奸诈有钱**害得差些家破人亡,你说,这是谁的错?”
    养猪汉子再蠢也反应过来,不由得牙关紧咬:
    “是那些奸诈有钱人的错!他们不好好做买卖,却触犯律法投机倒把,用阴险手段坑蒙拐骗,害得大伙儿吃不起肉还害得我走投无路,实在是该死!
    “官府为何不治他们?为何没有人管他们?!”
    年轻人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正是此理。”
    他还想趁热打铁再说些什么,浑然没发现褚元楠、萧靖安已是面色不善,赵宁暗暗摇头,对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已然心知肚明,为了对方的性命着想,遂打断了对方:
    “有钱人也不都是奸诈之辈,天下还是好人多。”
    说这话的时候,他给了年轻人一个立马闭嘴的警告眼神。
    接触到赵宁一闪而逝的冰冷目光,郝云心头猛地一跳。这位出身白蜡村、跟随赵英参与革新战争的年轻人,在这一瞬清晰感受到了死亡降临的威胁。

章八二九 双标

    “是个强者,非常厉害的强者!”

    郝云心跳加速,情不自禁低下了头,“不愧是神教上师,能够统领千人的副都虞候......应该,至少是元神境初期!”

    他连忙反躬自省:刚刚态度是不是过于直接,说的话是不是过于直白?对方是仅仅不满于他的危险思想,还是已经对他有了怀疑?

    作为一个加入革新队伍不久,刚刚成为修行者的年轻人,郝云不可避免有些慌乱,好在慌乱一闪而逝,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一阵,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郝云接着想道:我们也有强者就在附近,如果有什么意外,我只要不当场被斩杀,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想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怎么可能不冒风险?

    用不着过于紧张。

    念及于此,郝云镇定了许多,再看那位神教大军副都虞候时,虽然仍是觉得对方强悍非常,但已没有了高不可攀之感。

    他想:一个元神境初期而已,要是我们的高手强者来了,还不是翻一番手掌就能让他灰飞烟灭?我不用怕他。

    赵宁见郝云规矩起来,便也不再多注意对方,转而问右手边一个国字脸的信徒战士:“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也是在济阴加入的神战大军,说说看,你为何要参与这场大战。”

    国字脸汉子一脸肃然,用喊口号的神态语气坚定道:

    “作为神的信徒,追随神的意志,为神降妖除魔,为众生寻求解脱,是最为圣洁光明的使命,我辈义不容辞!”

    他这番回答让褚元楠、萧靖安都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宁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与厌恶:“都是要一起拼杀的生死兄弟,再不说真心话,休要怪大伙儿到了战场上不救你。”

    褚元楠、萧靖安本能觉得赵宁这话不妥,却不能当众反驳,想到赵宁行事向来出人意表,也没有多么无法接受。

    国字脸汉子面颊抽了抽,见赵宁眉眼冷冽仿佛能看穿他的脏腑,心中顿生一股敬畏之情,不敢违逆对方的意思,只得实话实说:

    “要是日子过得如意,谁想跑到战场上拼命?那可是会死人的!上师容禀,仆下这回参战,其实是为了替家兄赎罪。”

    赵宁淡淡地问:“你兄长有什么罪?”

    国字脸想起悲惨境遇,咬着牙道:

    “我兄长为人本分,心地善良,在济阴城做些小买卖。他邻居是个带孩子的寡妇,因为看对方体弱多病日子过得辛苦,兄长时常接济一二,平日里也会有忙必帮。

    “谁曾想,前段时间,坊中有人造谣,说他跟寡妇有奸情。兄长早就成家立业,这下被污了清白,自然找上门理论,孰料对方不仅不认错,还说他跟寡妇通奸害死了对方的丈夫。

    “谣言很快在市井中传开,那位寡妇受不了众人的议论与指责,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兄长盛怒之下去官府状告造谣者,要对方赔偿那位寡妇并且坐牢。

    “可官府不仅没有判对方坐牢,连赔偿都没有,还说寡妇的死是自己的问题,跟对方无关。最后那个造谣者什么事都没有,只被要求道歉。反倒是兄长为了请状师,平白花了好大一笔钱,被人所耻笑!”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义愤填膺

    ,纷纷大骂那个造谣者无耻。

    听着众人议论,赵宁摸了摸下巴有些无奈,这些人骂归骂,但却没有骂到点子上,他正在思量是不是点醒一下众人,就听见有人开了口。

    “这位兄台,那位造谣者明明有错官府却没有判罪,你们有没有想过原因?”说话的是个三四十岁的壮汉,看起来颇为精悍。

    注意到这个人,赵宁哑然失笑。对方他认识,唐兴县李虎,国战时期的白洋淀义军,后来的反抗军战士,有个很招人喜爱的女儿。

    “还能是什么原因?那个造谣者是坊中有名的大户子弟,他家在济阴城颇有影响力,传闻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国字脸汉子悲愤地狠狠击节。

    李虎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可是这位兄台,令兄虽然没能为寡妇讨回公道,可也不至于自己有罪吧?”

    听到这里,有些信徒战士已是目光闪烁。

    国字脸汉子脸上阵青阵白,五官抽到了一起,声音都变了调,恶狠狠地道:“家兄,家兄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心想反正造谣诽谤官府不会判罪,便也逢人就说那个造谣者强抢民女,逼死过人......”

    说到这,国字脸汉子停了下来,痛苦得说不下去。

    李虎关切地问:“难道令兄就是为此而被下狱?”

    “就是这样!”

    国字脸汉子气得用拳头捶地,“对方一纸诉状把兄长告到了县衙,说兄长造谣诽谤,引得旁人议论鄙夷,气得他生了大病,要兄长赔偿他的汤药费跟损失——要价,要价五百两银子!”

    这回不用李虎引导了,有人主动发问:“难道官府还真就是这么判了?”

    国字脸汉子呼吸急促地道:

    “官府不仅判了家兄造谣生事的罪,要家兄入狱一年,而让家兄赔偿对方五百两银子!家兄在公堂上大喊不公,被县令打了板子不说,还判了对方不敬公堂之罪,加刑半年!

    “家兄哪有五百两银子,他入狱后,官府的差役与造谣者的家丁日日逼迫,嫂子没办法,被迫卖了房子,这才凑齐银子送给对方!”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霎时间群情激奋:

    “真是岂有此理!同样的案子同样的律法条文,竟能有这样天差地别的判定,那个县令真是黑了心!”

    “手里有权就了不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天理何在!”

    “可怜那个寡妇,被造谣者害死却半点儿赔偿都没有,没有任何公道可言,那造谣者不就是大户子弟嘛,就能这样玩弄律法?!”

    “感情有钱有势者可以随意造谣生事,道个歉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没钱没势的人一旦造谣就得被律法处置,身陷牢狱?”

    “律法难道是有钱有势者的玩具与武器,专门用来对付平民百姓的?!”

    “怪不得前面那些抬高猪羊肉价格的无良富人,没有人管,原来官府跟这些有钱人就是一家的,专门来祸害平头百姓!”

    “......”

    面对这一幕,郝云激动地双手发抖,充满敬佩地看向李虎。

    对方在他眼中的形象已是格外伟岸,让他忍不住心想:不愧是朝廷来的革新战士,做事滴水不漏不着

    痕迹,比我高明太多了!

    李虎的神态与大多数人没有两样,他没注意到郝云投来的目光,而是心惊肉跳地不时去看赵宁。

    赵宁一现身他就认出来了,彼时震惊意外不已,都忘了自己的任务,以至于让郝云率先出声,言语太过直接,差些暴露自身。

    李虎暗暗揣测: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成了神战大军的校尉?太子殿下想要做什么,我该怎么配合,要不要去请示......

    褚元楠、萧靖安见场面失控,众人情绪激昂,都开始声讨无良权贵,不禁都变了脸色。

    曹州神战大军得到了曹州地方权贵、富人的大力资助与支持,队伍中就有不少大户子弟与家丁,要是他们与平民信徒对立起来互相攻讦,这神战大军还不先自己乱了?

    两人连忙站起来维持秩序,让众人冷静,停止议论。

    褚元楠不愧是神教老上师,经验丰富心智坚定,当即想到了扭转局面的好法子,转头去问国字脸汉子:“令兄遭遇着实让人愤恨、同情,本座想问问,这跟你加入神战大军有何关系?”

    被他这么一问,众人相继收声,看向国字脸汉子。

    国字脸汉子眼中有了些许光彩:“家兄在牢狱中处境艰难,时常被人殴打欺辱——那些打人的犯人都收了造谣者的好处!

    “要是真让家兄继续呆在牢狱中,只怕不用多久就会性命垂危,届时官府说他是在跟犯人玩闹时自己摔死的,我跟嫂子也没办法。

    “好在这时候神教招募信徒战士,出征赵氏妖魔爪牙,神教弟子承诺我,要是我能在战场立功,那就是神的有功战士,家属也能得到善待,神教必然出面,帮我把兄长救出来!”

    说到这,汉子满怀希望地看向褚元楠:“上师,仆下说得没有错吧?神教真的能帮助仆下吧?神教影响力非凡,县令也不敢不听上师们的话......”

    褚元楠微微一笑,眉眼慈悲,面相庄严:“这是自然。只要你全心全意侍奉神,神自然会庇佑你。”

    国字脸汉子大喜,连忙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道:

    “无量神光。金光神怜爱世人,仁慈无边,实乃我等之福,也是我等唯一能渴望的光明所在。仆下必定永生追随神的光辉,践行神的意志,降妖除魔,不敢有丝毫懈怠!”

    褚元楠很是满意。

    对方本就是他从分坛带出来的人,对方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一些,这一下就扭转了局面,没有让事情朝着不利方向发展不说,还让神教在人前又光辉伟岸了一回。

    李虎眼神微变,郝云已是大感失望、挫败。

    好好的革新诉苦,揭露百姓受苦受难真相,将矛头引向无良权贵富人这些罪魁祸首的努力,眼看已经效果显著。

    结果让褚元楠半路掺和一脚,平白拔高了金光教的形象,让神战战士更加虔诚地与曹州反抗军预备营为敌,与同样受苦受难的兄弟姐妹厮杀,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

    赵宁倒是没什么感触。

    金光教不是易与之辈,教众现在也不是吃素的,他想做成的事情不会那么容易,他也不可能把敌人想得简单,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他有自己的计划。

章八零 野兽(元旦快乐!)

    前面两个发言目标是赵宁挑选的,结果差些闹出大问题。

    褚元楠在发现赵宁没有停下来,还想继续了解神战战士的意思后,依照自己对麾下部属的了解,主动挑了个人出来回答问题。

    赵宁没有阻止、拒绝。

    他本就不是专挑某种目标下手,他要的是详尽了解金光教信徒战士,了解越是全面,他制定瓦解金光教的方案时,就越能面面俱到。

    这回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就很精明很有活力的年青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堪破世事规则与真相,手握真正智慧的优越感,而且这份优越感非常坚定。

    不同于之前发言的养猪汉子与国字脸战士,他主动站起身来,左右扫了一眼,微微抬起下巴,用无需质疑,你要是质疑你就是傻子的口吻强有力地道:

    “这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人人都自私自利,没谁真的胸怀苍生,没谁真能助人为乐,天下为公那都只是骗人的幌子。

    “这世上从来没有公义可言,强者在上为所欲为,弱者在下饱受欺凌,只有强者才能不受欺负,只有强者才能得到公平。

    “弱者就只配被人踩在脚下,活得猪狗不如,没有家破人亡是幸运,妻离子散很正常。

    “别怪世道残酷,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肯发愤图强,不能出人头地!大丈夫可以接受所有事,但唯独不可接受自己弱小!

    “正所谓眼前多少难甘事,自古男儿当自强。”

    听到这里,褚元楠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长篇大论:“说你自己的事。”

    年青人连忙恭敬点头,赶紧顺着对方的意思改了口:

    “在下布志思,市井小民,以前在酒楼跑堂,累死累活经常被掌柜的呼来喝去,每月工钱仅能勉强活下去。

    “那时候我最恨那些在大商铺、大商行做事的人,都是平民百姓,凭什么他们一个月的工钱是我的几倍?听到有人说他们三十五岁就有被辞退的风险,我是半点儿不可怜他们。

    “后来我想通了,泥腿子想要出人头地,就要懂得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得巴结伺候好上面的人,想做人上人就得先做狗中狗,所以我千方百计讨好掌柜的,卑躬屈膝端茶倒水。

    “后来掌柜自立门户,成了东家,我跟过去就成了掌柜,虽然只是个小掌柜,但跟之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再后来,我不到三十岁就成了大掌柜,只有我喝骂伙计让他们端茶倒水的份,再不用被其他人欺负。”

    人群中有人开始鼓掌叫好,有人开始称赞奉承布志思。

    李虎忽然出声问道:“既然你的差事做得好好的,为何加入神战大军?”

    布志思恼火地瞥了李虎一眼,不满对方打断自己的话:“东家得罪了大人物,生意被整垮了,我自然得另谋出路。”

    说到这,布志思傲然地道:“当时我想,既然要背靠大树,那就不能选那些小人物,得选那棵最大的树,既然要做狗,那就得做真正大人物的狗,否则没有前途可言!

    “在曹州,最大的那棵

    树无疑是神教,故而我加入了神教!”

    褚元楠没想到这家伙说话这么露骨,完全不懂得修饰遮掩,丝毫没有突显神教的伟岸,不得不出言提醒:“神教虽然是棵大树,但却不是让人用来乘凉的。”

    布志思意识到了自己说得太多,生怕引起褚元楠不满,坏了在对方心中的印象,慌忙低眉颔首,卑微地双手合十向褚元楠赔罪。

    然后他又抬起下巴对众人道:“这世上的强者虽然都是恶人,但这无关品性德行,而是位置决定行为,他们要敛财就一定会剥削弱者。

    “但神教不同。

    “金光神怜悯世人慈爱众生,是唯一公平公平的存在,因此神教充满光明,上师们身为强者却绝不会欺压弱者。加入神战大军我们只需奋力杀敌,就能出人头地,不担心功劳被削减。

    “所以,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全心全意供奉,神教更是我们发挥聪明才智施展抱负的地方!

    “感谢神将福光降临世界,无量神光!”

    他最后这番话让褚元楠面露笑容,也符合信徒们对神教的一惯认知,遂引起了绝大部分人发自内心的认同,一时间场中气氛和谐,处处都是对金光神的虔诚赞颂。

    李虎不死心,再度出声询问布志思:

    “你先是说这世上没有公义,只有弱肉强食,后来又说神教公平公正,只有在神教才能活得更好,这岂非自相矛盾?”

    布志思甩袖冷斥:“神教圣洁光明,是世间唯一的光,自然跟世俗不同,你连这点都认识不到,怎么做神的战士?!”

    李虎沉默下来,不再跟对方争辩。

    倒是郝云,很想出来嘲讽对方一句,被李虎眼神告诫,只能悻悻作罢。

    赵宁这会儿有了感受:金光教里有养猪汉子、国字脸这种本性不坏,只是被现实迫害得走投无路的人,可也充斥着萧靖安、布志思这种已经病入膏肓的野兽,他们心中已是全无世俗道德,无可拯救。

    道德是人类文明的基石,没有道德只有弱肉强食的话,人与野兽何异?大晋还进行什么革新战争?

    对养猪汉子、国字脸这种战士,大晋当以解救为主,给予其改过自新的机会,对布志思这种野兽,则应雷霆诛杀,不必留丝毫情面。

    有了这个感受,赵宁也就有了如何行动的具体方法。

    这场座谈还在继续,之后赵宁听了许多人发言。

    夜半时分,赵宁下令众人休息之前,萧靖安悄悄凑到赵宁身后,低声道:“上师,那小子的根底我查清楚了,并不是菏泽村的人,因为自己家乡被晋军妖魔攻陷,逃难到了这里投奔亲戚。

    “这人有可能是晋军奸细,应该如何处理,还请上师示下。”

    萧靖安说的是郝云。

    赵宁稍作沉吟:“大战临近,不可贸然怀疑自己人,动摇军心。这事我自会甄别处理,休要让他人知晓。”

    赵宁愿意亲自出马,那自然再好不过,萧靖安完全没有理由反对。

    回到自己落脚的民房,赵宁让萧靖安找了个由头,把李虎、郝云

    、养猪汉子、布志思等人叫来。因为叫的人不少,成分复杂,不怕引人怀疑。

    “指挥使,那神教副都虞候这个时候叫我们去,不会是察觉出了什么,要把我们灭口吧?我之前表现得是不是太明显了?”

    与李虎一道走向赵宁落脚的民房,郝云扯了扯对方的衣袖忐忑不安地问。他现在是既心惊又后悔,当时他太急了,忘了训练的内容,现在很是后怕。

    李虎回头看了犹如热锅蚂蚁的郝云一眼,很想说一句你想得太多,谁都可能灭我们的口唯独太子殿下不可能,与之相反,太子殿下还会照料我们。

    这些话他当然不能说出来,甚至不能表露一二,赵宁出现在这里必然有大图谋,没得到允许,他根本不敢暴露对方的身份。

    “刀还没架在脖子上,慌张什么?做了革新战士,就不能贪生怕死!想要渡过危机,就得凝神静气,休要自乱阵脚。”李虎正色教训。

    郝云张了张嘴,满嘴苦涩,不知道该说什么,李虎这般沉得住气,脸上全无异色,好像他们不是去龙潭虎穴而是去探亲访友,让他不能不深感敬佩。

    到了院中,看到布志思等人,发现来的不只是他们,郝云好歹松了口气,但又不敢真的放松下来,害怕这是对方让他们露出马脚的诡计,当下凝神静气,尽量表现得自然。

    跟七八个人站在院中,郝云如坐针毡,眼瞅着信徒战士一个个进门关门,他却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更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心中愈发忐忑。

    终于,李虎走了进去。

    郝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郝云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一会儿是他和李虎身首异处的画面,一会儿是秀娘等人给他上坟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郝云欣喜地发现李虎开门走出来了。

    “上师让你进去。”跟前面离开的人一样,李虎对已经排在队伍首位的郝云说道,先行离开之前,他没忘记给对方一个放松的眼神。

    心跳如鼓的郝云完全不能理解李虎那个在他看来,饱含深意的复杂目光。

    进了门,看到大马金刀坐在桌前,因为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而显得格外伟岸强大的赵宁,郝云感觉一座山向自己砸了下来。

    “关门。”

    听到赵宁的吩咐,郝云硬着头皮转身合上木门,当院外的夜空被彻底隔绝的那一刻,他深吸一口气,压力到了极致,平生一股豁出去了的狠劲!

    再转身面对赵宁时,郝云已是暗暗咬牙,做好了形势一旦不对,随时暴起拼命的准备,打定主意就算不能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对方好过。

    然而赵宁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让郝云呆若木鸡。

    赵宁玩味地道:“我知道你是反抗军的人,刚刚李虎已经招认。你们混进神战大军就是想要伺机传播妖魔邪说,扰乱神战大军,配合反抗军的正面攻势。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像李虎一样,将你知道的东西全都说出来,保住一条性命,要么现在就开门出去,被我的人大卸八块!”

章八一 惊魂

    一瞬间,郝云如遭雷击,感觉自己魂飞魄散,从天灵盖直到脚底板都变得透明无比,浑身上下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他跟李虎等人进入神教大军的目的,正如赵宁方才所言,是为了在神战信徒战士间制造隔阂、混乱,配合大军的正面攻势。

    自知已经暴露,郝云在顷刻间有了应激反应,低吼一声一下子扑向赵宁,犹如张牙舞爪的猛兽,要在最后时刻输死一搏!

    平心而论,郝云并非不怕死,加入革新队伍是为了出人头地而不是为了死,要是换作平时,他首先会想到保命的种种办法。

    但是眼下,他在前一刻刚刚因为今日的失误心生狠劲,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没料想还有什么退路,头脑被少年热血完全充斥,已然不能如平常一样运转。

    一察觉到自己暴露,拼命二字便彻底占据脑海,身体扑出去是应激反应,压根儿没有思考。

    嘭的一声,郝云刚刚奔出一步,就如同撞到了巨大皮球,被弹飞出去撞在了门上,颓然滑倒在地。

    身体的力量在霎时间被击得粉碎。

    这时候,郝云才清醒了一些。清醒之后,他立马悔恨莫及。他明明可以不死的,怎么就扑出去了?这下触犯了对方,死定了。

    既然死定了,郝云便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瞪向赵宁。虽然气势已经弱了三分,但好在他已无力再度扑出去,倒是不显得胆怯。

    赵宁轻笑一声:“还算有些血性。”

    事已至此,郝云别无选择,纵然心跳如鼓,害怕到了极致,每根汗毛都在发颤,亦只能梗着脖子维护自己最后的大丈夫尊严:

    “要杀......便杀!”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郝云既骄傲自豪又无比苦涩。

    骄傲的是,他现在表现得像个真正的英雄豪杰,这让他觉得自己身形伟岸,苦涩的是,他马上就要跟这个世界告别。

    赵宁当然没有让郝云跟这个世界告别:“作为一个刚刚加入革新队伍的战士,你在勇气方面还算合格。往后当再接再厉,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革新战士。”

    “你......你什么意思?”郝云诧异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神战大军的校尉。听对方的意思,自己好像不用死?这可是太好了!但对方为何不杀自己?

    赵宁抬手指了指天上的位置:“我是上面来的人。这回会帮助你们行动。你下去之后,李虎自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做。记住,行事要不动声色稳扎稳打,切记贪功冒进。”

    “上......上面?朝廷的人?!”郝云惊喜地一下子跳起来,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与劫后余生的狂喜。

    赵宁没有再跟他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下去吧。”

    在安然出门的那一刻,郝云彻底信了赵宁朝廷上官的身份,这让他激动万分,高兴得很想手舞足蹈。

    回去找到李虎,把对方拉到一个僻静安全角落,他眉飞色舞地道:

    “指挥......老李,朝廷实在是太厉害了,神教大军的上师竟然是我们的人,有对方提供帮助,我们这回的差事一定能够成功!”

    李虎顿时眉头大皱,神色肃杀,警惕的左右看了一眼,一把揪住郝云的衣领,急促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我们的人?谁是我们的人?!”

    郝云没想到李虎会是这种反应,一瞬间的愣神后,心脏差些从嗓子眼跳出来,浑身发寒如坠冰窟,恐惧得颤抖不已:“那那个副都虞候,难道不是朝廷的人?

    “他,他刚才说,说会帮助我们......”

    李虎如同见鬼一样脸色大变,一把松开郝云后退两步:“完了,这下完了!你跟我都暴露了!这是鬼蜮伎俩!

    “他让你相信他是朝廷的人,就是为了让你放下戒备,回来跟我们的人接头,这样他就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郝云不可置信无法接受:“老,老李,这,真是这样?”

    “我问你,他说自己是朝廷的人,可有拿出什么证明?!”李虎问了一个致命问题。

    郝云这才确定自己刚刚在心绪、命运巨大起伏之际犯了大错:“没,没有......”

    李虎闭眼深吸一口气,满脸都是死气:“把刀拔出来,趁早抹脖子,免得被严刑拷打招供之后连累他人!”

    郝云魂飞魄散,双目无神,呆呆地拔出长刀,只觉得天都垮掉,这一次他是真悔得肠子都青了,没想到自个儿没被生死之险吓住,反倒是被对方智慧压制害了同伴。

    郝云拔出长刀,横在了脖子前,正要来一句临终宣言,忽然发现李虎站着没动,完全没有拔刀的意思,这也就罢了,对方看他的眼神还充满玩味,一副为老不尊的戏谑模样。

    “老......老李?”郝云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李虎语重心长地道:“现在你该知道,做细作暗探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了吧?我们的对手不是饭桶,相反,他们都是狡猾奸诈之辈。

    “我们不缺搏命、赴死的勇气,但这远远不够,想要完成任务,还需要坚韧的心性沉稳的心境出众的智慧,与不可获缺的丰富经验!

    “记住你刚刚的感受,那能让你在之后少犯许多错误。”

    郝云讷讷道:“那,那位副都虞候,真是朝廷的人?”

    李虎微微点头:“不错。我确认过对方的身份。”

    浑身都被汗水湿透的郝云膝盖一弯,瘫软在地,一时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身,抬头望着李虎欲哭无泪:“老李,你差些让我吓死。我真以为自己犯了大错,害了大伙儿!”

    李虎呵呵笑了两声:“给你片刻时间缓一缓,缓过来之后,我有任务交代给你。”

    郝云深呼吸一阵,麻利地站起身,眉宇坚定气势昂扬:“请指挥使......老李你说。”

    李虎接下来告诉郝云的,正是赵宁制定的计划。

    神教势力庞大且有信仰支撑,思想控制非常严密,瓦解神教非一朝一夕之功,且神教中有诸多类似萧靖安、布志思一样的存在,不可能只靠革新战士在其内部奋战,还得跟反抗军在外部配合。

    之前养猪汉子、国字脸战士等人讲述自身遭遇,虽然在末尾看似是给神教做了嫁衣裳,突显了神教的光辉伟岸,但这其实没有那么大作用,根本原因在于,神教并非真的光辉伟岸。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掩饰是没用的。

    李虎、郝云这些大晋战士,只需要私底下给养猪汉子、国字脸战士讲清楚其中的道理,后者自然就能醒悟过来。

    这是他们稍后就要做的事。

    二,神教信徒战士之所以认为神教光明圣洁,不过是神教教众平日里伪装、欺骗得力。

    李虎、郝云等人只需要让普通战士们看到,神教与地方权贵无良富人坐在一条船上,利益勾结,高高在上,共同奴役普通信徒,后者哪能不直面现实?

    其三,在以上两者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宣扬公平正义的革新思想。受苦受难遭受不公的百姓,举步维艰生存不易,只要让他们看到真正公平公正的世道,他们就会奋起斗争。

    当然,李虎、郝云等大晋战士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需要挑选好对象在生活中隐秘进行,团结一部分人,像萧靖安、布志思这种人不仅不要接触,还得尽量远离、戒备。

    在神教内部展开的革新战争,从一开始就有明确、必须要诛杀的敌人,那不仅是权贵上层、神教教众等常规革新敌人,还有那部分已经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的神教普通信徒。

    ......

    对赵宁而言,考验、训练郝云虽然只是顺手为之,但也不是无的放矢,人才对革新大业格外重要,遇到有眼缘的后辈,他这个大晋太子、大军统帅怎么都是不吝提点一二的。

    郝云是在菏泽村加入的神教大军,李虎则是早早去了济阴城,以江湖豪杰身份进入,他一个御气境后期的修行者,没有遭受太过严格的审查。

    李虎修为实力虽然不高,但作战经验丰富,赵宁的任务安排给对方颇为放心。

    当然,仅凭李虎等人,要在神教大军中进行革新战争,饶是无论怎么谨慎有计划,注意区分目标,终究会因为敌人环伺而危机重重,基本不可能成功。

    好在赵宁在神教大军中。

    赵宁会给他们提供帮助与方便。

    眼下赵宁是副都虞候,手里掌握着萧靖安、褚元楠两个都,足以让李虎、郝云等人在这两个都里顺畅行动。

    两个都是远远不够的,要想瓦解神教的神战大军,乃至反向朝着神教内部渗透,还需要扩大革新战士的行动规模。这就需要赵宁掌握更多部曲,提高自己在神教的地位。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赵宁时间不多,他不可能在神教呆太久。

    然而这是战争时期,非常时期自然有非常之法让他达到目的。

    赵宁正在琢磨这些事情,都虞候派了人过来,让赵宁带着褚元楠、萧靖安赶紧过去听令,看对方的神色,应该是有大事。

    来到西村最大的一座民房里,赵宁看到都虞候方鸣跟他麾下的两个指挥使、八个都头都已到齐。

    都虞候统带一个小营,部属千人。

    由此可见,分给赵宁两个都直管并不是都虞候方鸣大度,相反,这是他没把赵宁这个江湖修行者当自己人的体现。

    如果是神教内部上师出任副都虞候,对方应该会直接分一个五百人的指挥让副手管辖。

    “诸位,今晚我等别想着休息了。本座刚刚接到上面的命令,要求我们在大军内部调查晋军奸细!对方人数不少,事关重大,还望诸位打起精神。”站在首位的方鸣肃然道。

    众人闻言无不神色肃杀,凝神静气等候后续命令。

    就在这时,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声冷冷的讥笑。

    众神教大军校尉循声望去,就见赵宁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

章八二 危机

    “伏魔上师为何发笑?”都虞候方鸣皱着眉头不满地问。

    赵宁保持着不屑的姿态,扫视众人一眼,冷冷地道:

    “我虽然初涉世间,没什么江湖浮沉、沙场征战的经验,但承蒙家师教导,也曾读过几本兵书学过些许兵法。

    “强敌在前,大战在即,我们不思鼓舞士气团结众人,却因为一些没有实证的猜测,就在内部调查自己的战士,让军中自相怀疑互不信任,这岂非是取祸之道?”

    赵宁一副你们都是傻子的神态语气,让方鸣暗自恼火,如果赵宁不是元神境中期的强者,修为实力比他高,且被大上师刘晃当众表现出器重之意,他早就发作。

    “本座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用不着伏魔上师提醒,本座能有这样的军令,自然不可能没有证据!”都虞候沉声道。

    赵宁要的就是对方拿出证据,弄清楚问题出在哪里,当即以怀疑的口吻问:“证据何在?”

    “你身为大军战士,听令行事即可,哪有这么多问题?”此乃军机秘辛,不好轻易泄露,方鸣原本就没打算说出来。

    赵宁嗤地一笑,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大声道:

    “什么晋军细作,金光神的光芒之下,都是神的虔诚信徒,哪有妖魔爪牙藏身之地?

    “都虞候,莫不是有人借抓捕细作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看不起我等江湖乡野出身的战士,要对我们大动干戈?”

    都虞候黑了脸,喝道:“休要胡言乱语!军中岂容你信口雌黄?”

    赵宁针锋相对:“若要我相信都虞候,除非我的两都不被调查!我倒是可以给都虞候打包票,我的队伍里没有晋军细作,出了问题我全权负责,都虞候可敢相信我们?”

    方鸣气得不轻,用力一拍桌子:“简直是胡闹!你敢不遵军令?!信不信本座军法行事!”

    眼看两人要闹出真火气来,褚元楠连忙上前打圆场,劝说两人消消气,萧靖安则是眼前一亮,敏锐抓到了自我表现的机会。

    “禀都虞候,仆下认为伏魔上师并非不遵军令,而是为了大军着想,毕竟临战之际士气与队伍团结的确不容有失。都虞候若是有证据,还望能够拿出来,这样上下都能服气,绝对遵从军令!”

    萧靖安态度明确地站到了赵宁一边,为赵宁说话。

    他本就不是神教嫡系,跟褚元楠立场不同,又正想拉拢赵宁投靠自身所在的山头,且之前经历过赵宁所谓上面借某某之名让自身利益受损的情况,感情上支持赵宁。

    都虞候方鸣虽然恼怒,但还真不能对赵宁怎么样。

    对方毕竟是元神境中期,还是出了名的性情乖戾不好相与,在神教总坛都敢当众打伤张有财,真起了冲突他讨不到好。

    退一步说,纵然赵宁不对他怎么样只是愤然离去,他亦只会颜面受损。

    无论赵宁是闹事还是出走,他作为上官没能带好自己的队伍,在大上师面前绝对是有罪无功。

    被褚元楠一劝,又听了萧靖安的话,方鸣索性顺着台阶下,一招手,叫进来一名鹰钩鼻修行者,指着对方对众人道:“证据就在这里。

    尔等都是神战大军的中流砥柱,是军中骨干精锐,本座没什么好隐瞒的,今天就跟你们实话实说。

    “大军离开济阴之前,神教派遣了许多好手潜入赵氏妖魔控制的地盘,不顾生死加入赵氏大军,打探到了不少情况。

    “他刚刚历经惊险从赵氏妖魔大军中潜行归来,带来了一个重大消息:这些时日以来,赵氏派了许多爪牙以神的信徒为名,在各地陆续加入神战大军,意图战前在军中生事,妨害大军作战!”

    听到这里,众人无不色变,萧靖安与褚元楠面面相觑。

    原来军中是真有晋军细作,而且看样子不少!

    一想到曹州反抗军预备营就在一二十里外,双方或许明日就会大战,而自己身边竟然隐藏着对方的细作,到了战场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冷枪冷箭从背后袭击自己,甚至是身旁同袍举刀砍向自己,众神教校尉无不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义愤填膺,纷纷嚷嚷要立即捉拿奸细。

    “不知都虞候打算怎么分辨这些奸细?”赵宁面色缓和地问。

    见他好声好气问出这个问题,都虞候便认为赵宁这是放低姿态服软,打算将功补过了,遂指着那名修行者傲然道:

    “他知道分辨赵氏细作的方法。待会儿他的人会根据赵氏细作接头的方法,分头召集我们队伍里的赵氏暗探,等到对方现身,我们便能一一抓捕赵氏奸细!”

    事情如此简单直接,众校尉大为振奋,放心不少。

    方鸣严厉地环视赵宁等人:

    “尔等好生配合,天亮之前,务必肃清队伍里的赵氏奸细!天一亮,队伍立即出动,袭击二十里之外的赵氏妖魔驻扎地,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让对方灰飞烟灭!”

    他言语之中充满自信,显然那名从反抗军中潜行归来的鹰钩鼻修行者,知道赵氏妖魔大军驻扎地的详细情况。

    “仆下领命!”众人纷纷抱拳,拳擦掌跃跃欲试。

    就在众人准备出门的时候,都虞候冷不丁对赵宁道:

    “伏魔上师,方才你说自己熟读兵法精通兵事,本座很是敬佩。队伍中有上师这样的大才,本座没道理不请教一二,上师便留下来吧。今晚咱们温酒策对,秉烛夜谈。”

    闻听此言,萧靖安、褚元楠同时心头一震。

    都虞候说得轻巧,表露出的却是对赵宁的怀疑,不想对方插手调查赵氏细作之事。或许,还想借机栽赃赵宁。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大度的人,吃了亏不找回场面岂是大丈夫所为?更何况都虞候还是上官。

    就算他为了大局不栽赃赵宁,总能借此恶心赵宁一下,给后者穿一穿小鞋,竖立自己上官的威信,免得赵宁日后依然行事桀骜对他不敬。

    赵宁神色不变,淡淡地道:“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离开之后,都虞候召来了自己的心腹,借口自己还要主持纠察细作之事,暂时无法分身,让心腹带着赵宁先下去等候,稍后他再过来请教兵法。

    赵宁被带到一间逼仄破落四面漏风的民房,屋子里连个灯火也没有,都虞候的心腹皮笑肉不笑地道:“上师就在此地等候。都虞候说了,

    他随时都可能过来,请上师不要着急休息。”

    话说完,不等赵宁回应,转身出了门。

    赵宁撩撩衣袍,好整以暇地在板凳上坐了下来。不用刻意感应人的气机,他就知道这民房周围遍布都虞候的手下。

    方鸣的打算赵宁哪里能不明白,对方就是要晾他一夜,且不会让他休息,叫他吃点苦头,还要使他收获不到今夜抓捕细作的功劳。

    非只如此,往后不到必要时候,方鸣都不会给他立功的机会,大概率把他当闲人困着,褚元楠、萧靖安那两个都也不会让他继续统带,这样他就无法在此战后凭借战功晋升神教正式上师。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就是桀骜不驯得罪上官的下场。

    赵宁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他很感谢这位都虞候。

    如果对方不是抱着排除异己的心思,把他单独看押在这里,跟众人视线隔绝开来,他还真不好堂而皇之做什么。

    但是现在......区区一些身在屋外的御气境修行者,怎么可能看得住一个王极境后期的绝顶高手?

    鹰钩鼻修行者等人现在已经出动,李虎、郝云等人危在旦夕,菏泽村里有百多名革新战士,赵宁不可能坐视他们命丧九泉。

    神教的确是有些本事,教中不乏人才勇士,其修行者能潜入了曹州反抗军预备营不说,还能在得到重要情报后及时返回,当真不容小觑。

    也不知赵英、赵平现在发现了异常没有。

    夜晚是将士们睡觉的时间,鹰钩鼻等修行者只要避过巡逻战士,理应是神不知鬼不觉,赵英、赵平恐怕要等到天亮才能得到禀报。

    问题是,如果赵英、赵平没有在前方那座反抗军营地内,营中的大晋修行者是否有可能在事发后作出合理应对。

    下一瞬,板凳上变得空空荡荡,赵宁的身影已经消失。

    他发动掠空步从两名屋后的御气境看守附近掠过,后者闲聊的节奏丝毫没受影响,半点儿知觉都没有。

    以赵宁的修为发动掠空步潜行,就为了避开几名御气境修行者,实在是大材小用。

    隐入黑暗中的赵宁,身影在菏泽村中以近乎闪烁的方式,在夜风中掠过一座座房屋一棵棵树木,向着自己的目标闪电般逼近。

    “刘兄这回要立大功了!

    “等今晚揪出那些妖魔爪牙,明日大军奇袭赵氏营地得手,刘兄必然能得教中大力褒奖,晋升七品板上钉钉,届时神使赐下丹药成就元神境,晋升六品上师不过是眨眼之间。”

    一名与鹰钩鼻修行者相熟的七品上师,与对方一道走向自己的营地时,满脸热切地奉承对方,除了浓烈的羡慕之情,眼中不无嫉妒。

    “承宋兄吉言。”鹰钩鼻修行者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心中大感畅快。

    他之前只是八品上师,碰到这个七品上师那是百般礼敬,如今得立大功出人头地前途光明,换了对方一脸谄媚,真是痛快无比。

    七品上师对鹰钩鼻拿捏姿态的模样很是不爽,但此一时彼一时只能隐忍,他正要再拍一拍对方的马屁,就见对方陡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章八 前倨后恭

    鹰钩鼻修行者突兀僵立不动的举止,让七品上师很是诧异,正腹诽对方得意忘形多作妖,眼角余光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对方双目突出犹如死鱼,眸中光彩正在快速消散,变得一片空洞,且脸上纠缠着明显的痛苦之色,就好像魂魄给人硬生生抽走。

    不仅鹰钩鼻修行者是这样,与他同行的另一名潜行归来的修行者亦是如此——下一瞬,七品上师亡魂大冒,差些跳起来惊叫出声。

    他看到了从对方太阳穴位置流淌而出的血液!

    不只是鹰钩鼻修行者和他的同伴,在场的多名神教战士,除了他自己之外,竟然全都是这番突然僵立,太阳穴流血的模样!

    下一刻,这些人悉数噗通噗通倒地,成了一具具再无气息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了地上。

    很显然,他们被袭杀了。

    而从始至终,七品上师什么异样都未察觉!

    夜风清冷,带着仿佛能穿透骨髓的寒意,七品上师双股发颤,连挪动一下脚都已不能:“妖,妖.......妖魔!赵氏妖魔来了!”

    东村,前往自己部曲所在地的萧靖安、褚元楠,正在听潜行归来的修行者讲述与赵氏细作接头的办法。

    潜行回来的修行者就那么几个,不可能亲自去辨认所有赵氏暗探,所以他们将方法讲出来,让萧靖安、褚元楠这样值得信任的神教正式上师,带着心腹人手去纠察细作。

    “正常情况下,赵氏细作接头分为三步,留下记号指定接头地点,而后在相应地点藏身,在不碰面的情况下确认暗语,最后见面......”

    修行者意气风发地侃侃而谈,“如果情况紧急,他们会制造一些能引起同伴注意的特别动静,让同伴能够及时看到记号出来接头,今晚我们要采取的就是这种方法......”

    萧靖安、褚元楠听得入神,边走边思考,修行者忽然不再出声。

    他俩疑惑地看向对方,还以为对方在回想思考,没有立即打扰,然而下一瞬,他俩同时神色大变——对方直愣愣仰面扑倒在地!

    噗通噗通的声音接连响起,与他们同行的几个神教教众,接二连三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地上!

    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萧靖安与褚元楠吓得肝胆俱颤,慌忙同时向两侧跳开,藏身到了相对隐蔽的角落,满面骇然地左右观察。

    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倒在地上的尸体,在无声地证明,他俩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借着掉落在地的火把光亮,两个死对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发现对方脸色如纸嘴唇发颤:“高,高手!这是,是赵氏妖魔!”

    他俩很想立即出声示警,又怕惊动暗中的杀手身首异处,想要立即遁走藏到安全地方,又怕露头之后立即丧命,一时间什么都不敢做。

    呼吸间,他俩听到了村中的惊呼。惊呼起初只是一声,但很快就此起彼伏。

    “妖魔,是妖魔!”

    “妖魔来了!赵氏妖魔来了!”

    “敌袭,敌袭!”

    “都虞候,有高手袭击!”

    “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啊!”

    “救命啊,救命!”

    “......”

    平静的菏泽村,很快炸开了锅,熟睡的战士们被惊扰出门,梦中的百姓被吓醒,整个村子很快人声鼎沸,有人敲锣打鼓,有人奔走嚎叫,有人呼喝训斥,有人集结队伍,有人到处乱窜狼奔豸突。

    都虞候方鸣带着修行者第一时间冲出房门,赶往第一个声音响起地方,刚刚奔出十几步,他就迷失了方向,因为出声的地方实在太多。

    “到底是怎么回事?!”方鸣长刀出鞘,愤怒地四下张望,心中一片茫然。

    没多时,神教上师们从各处奔来,向他禀报了事情缘由,听罢众人惶急恐惧的陈述,方鸣的脸霎时变成了猪肝色:

    “都,都死了?!潜行回来的修行者都死了?一个赵氏细作都没抓到,他们就全在半路死了?!”

    方鸣震惊非常,大觉不可思议,对方怎么行动得这么快?!赵氏妖魔夜晚察觉到了刘威等人的消失,派强者一路追到了菏泽村?

    煮熟的鸭子飞了,即将到手的功劳消散无踪,方鸣心如刀绞!

    这份痛苦虽然浓烈无比,但跟他此刻感受到的恐惧相比,却又显得无足轻重。

    综合各位上师的禀报,方鸣知道出手的赵氏修行者实力极强,如果对方还在村中,看到他此刻接受各个上师禀报的场面,当然能判断他是这群神教大军的主将,有什么理由放过他?

    反应过来之后,方鸣以近乎抱头鼠窜的姿态,第一时间窜到了一旁的民房中!他在门口探出脑袋,向尚处在震动、害怕情绪中,还没意识到他的危险的部属惶急喝令:

    “快去请伏魔上师!快去请魏安之过来!”

    赵宁是元神境中期,乃队伍中的第一强者,只有对方呆在他身边,处于对方的保护中,他才能稍微有些安全感。

    他的心腹修行者立马跑了出去。

    民房中,郝云迷迷糊糊地醒来,听着外面沸反盈天的巨大动静,一脸迷惘地问身边早一步起身的同伴:“发生了什么?”

    “妖魔来了!赵氏妖魔来了!快,快拿刀备战!”同伴听清了外面的呼喊,连忙回来抽刀。

    “我们的人来了?”郝云心头猛颤,差些把这句话说出口:我们的人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袭击?没听说啊,这不是计划中的内容啊!

    他不敢怠慢,连忙出门去确认情况。

    赵宁被看管的民房外,几名修行者狂奔而来,隔着老远就大喊:“伏魔上师,魏上师!魏上师请快快出来,都虞候请你过去!”

    他们跑到门外,看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长衫面色如常的赵宁跨出门槛,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古波不惊地看着他们:

    “尔众勿要惊慌,本座这就去保护都虞候。”

    见赵宁没有因为刚刚与方鸣的嫌隙而故意怠慢,方鸣的心腹们顿时大喜,如同看到救星一样,抱拳的抱拳作揖的作揖:“劳烦魏上师了!”

    来到方鸣藏身的民房,赵宁看到一家五口百姓正蜷缩在角落,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地依偎在一起。

    方鸣则坐在屋子里的木桌前,虽说呼吸急促脸色难看,仍勉力摆出镇定的姿态,维持自己的尊严。

    看到赵宁出现,他明显大松一口气,站起身挤出一个笑容:

    “魏......魏上师,妖魔凶狠狡诈,已经在村中发动突袭,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仅今夜回来的刘威等人尽数被杀,还有许多教众命丧毒手,端得是可怕!

    “队伍损失不小,军心大乱,眼下已是处崩溃的边缘。还请......请魏上师为大局着想,保护神战大军秩序不乱。”

    赵宁云淡风轻地一挥衣袖:“都虞候不必多言。

    “身为神的战士,与妖魔誓不两立,大敌当前自当同仇敌忾。今夜本座必然与都虞候寸步不离,护卫都虞候周全,保都虞候无忧。”

    赵宁的态度让方鸣喜出望外。

    对方这般心胸广阔不计前嫌,愿意全力保护他的性命,让他对赵宁的观感直线飙升,这一瞬间甚至觉得对方虽然性情怪异一些,但却是性情中人,值得深交。

    果然是患难见人心。

    方鸣长舒一口气,

    主动邀请赵宁:“魏上师进来坐。”

    赵宁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来到桌前,毫不客气地坐下。

    若是换作之前,方鸣一定认为赵宁没大没小,不懂规矩,不尊重他这个上官,但此时此刻,方鸣却觉得赵宁真实不做作,不拘小节,实乃真豪杰风范,做朋友极好。

    有了赵宁在旁提供保护,方鸣迅速镇定下来,军令一道道发出,让教众维持军心稳定,恢复正常秩序。

    “看来,刚刚来突袭的那些个赵氏修行者也不是特别厉害,至少魏安之一出面,他们就没有后续行动,应该是退走了......”方鸣暗暗思量。

    他当然不会以为今夜出手的是一个人,毕竟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些教众被杀都是近乎同一时间的事,一个人怎么都办不到。

    总不能来的是个王极境中后期的高手吧?

    “只可惜了刘威等人,他们本该是能为我立功的!经此一乱,队伍士气受到沉重打击,等闲不好再出战了,唉!”方鸣心头一片苦涩。

    他见赵宁坐在桌前闭目养神,想到之前说要跟对方讨教兵法,虽然那只是一句幌子,但现如今却不好再冷落对方,正要开口寒暄,就见赵宁陡然睁开精光闪闪的双目,霍然起身。

    方鸣到了嘴边的话被硬生生打断。

    赵宁道:“真是混账!到了此时,竟然还敢露出气机,找死!”

    言罢,赵宁已是夺门而出,眨眼消失在屋外。

    方鸣:“.......”

    说好的保护他寸步不离呢?

    他站起身想要劝阻,告诉赵宁,发现了不对的气机也没必要追出去,能不能抓住对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保护他,可赵宁走得太快,他压根儿来不及开口。

    这一下,失去了赵宁的保护,又得知赵氏妖魔还未走远,方鸣不由得再度紧张起来,连忙吩咐心腹修行者们保护好民房。

    赵宁的确是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修为气机,但这些气机并不在菏泽村,而是远在村东十里之外,正在快速向菏泽村逼近。

    方鸣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赵宁不仅仅是能感受到村中的异常气机,感应范围其实可以放得极远。

    一路佯装追踪追杀逃出村子的修行者,赵宁以元神境中期的修为实力赶路,也很快就离开菏泽村几里距离。

    赵宁一路东行,靠近菏泽村的两道修为气机,陡然间停了下来,对方应该是察觉到了赵宁这个元神境中期的强悍存在,只有瞬息的犹豫,便果断回身后撤。

    ......

    “执事你先走,我们留下断后!”

    听到同伴饱含决绝之意的话,察觉到对方突然停下来,赵英也跟着止住了身形,回头厉声喝道:“不可!

    “对方距离我们尚远,我们能跑掉,没必要牺牲自己!”

    他现在情绪十分复杂,又急又惊,懊恼中掺杂着浓烈的不甘。

    因为一直视赵宁为榜样,模仿对方的所作所为,赵英有巡营的习惯,加之神教大军已经到了近前,大战一触即发,为了避免清除眼前这个预备营进军成武县城的障碍时有什么意外,他增加了巡营的次数。

    孰料今夜巡营时,他发现有几个战士不见了,因为平日里军务娴熟,对部下情况了如指掌,知道那几个都是御气境修行者,他当即意识到不好。

    赵英往神教大军派了许多细作,得到了不少有用消息,哪能想不到消失的这些人极可能就是神教奸细?怎能意识不到对方今夜溜走之后,会对接下来的战事产生多大妨害?

    危急之境,赵英当机立断,下令全营将士出战!

    他要抢先一步,在事态出现恶果之前,夜袭菏泽村的神教大军!

章八四 重逢

    行军过程中,赵英在详细了解过那几个溜走修行者的情况后,发现对方极有可能掌握了与暗探接头的方法。

    想到菏泽村里有李虎、郝云等一大批细作性命垂危,他不由得心急如焚。

    为了给李虎、郝云等人示警,避免对方被神教回归细作以接头之法给钓出来,他带着麾下两名元神境强者,打算潜入菏泽村中相机行事,亲自拯救李虎、郝云等人。

    疏忽发生在他的营中,是他没有及时察觉,错误是他犯的,他要亲手去弥补,否则便会坐立难安。

    从一开始,赵英就没把自己看得多么特殊,高平民子弟一等,曾亲见见过赵氏子弟在河东是如何流血奋战、埋骨沙场的他,这些时日以来,经常在战斗中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不避危险。

    这为他赢得了巨大威望,也让他养成了冲锋陷阵的习惯。

    不过,今夜他还是没有真的靠近菏泽村那个龙潭虎穴,距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两名元神境就让他留了下来,死活不让他再向前。

    赵英这些时日虽然修为进展迅速,已经是御气境后期,自认有掠空步傍身,身法速度不输给元神境初期,但还是拗不过两名元神境。

    加之大军就在后面,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舍弃指挥岗位,便半途停了下来,不过他并没有退走,就带着人原地守候,打算前面的人如有意外他好接应。

    意外确实发生了。

    两名元神境还没靠近菏泽村,就察觉到一道强大气机径直逼近,自知行动已经败露,只能连忙后撤,并跟负责接应的赵英等人一起飞遁。

    可那名出自菏泽村的修行者实在强悍,起初只是元神境中期的气机,后来竟然行动越来越快展露出元神境后期气机,眼看就要追上他们。

    “执事身系全军安危,不可折损在这里,快走!”一名元神境修行者已经把刀横在了自己脖子前。

    赵英双目充血,脸涨得一片通红,他本是为了接应对方而守候,孰料最后竟然连累了对方,这让他无地自容。

    可谁能想到,一个仅有千名神教战士进驻的村子里,竟有元神境后期这样的绝顶强者?

    就在这时,众人听到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声音:“你们都不用走了。”

    这声音近在咫尺,就从众人头顶传来。

    赵英等人无不浑身一寒,如坠冰窟,循声抬头去看,就见一道大雁般的身影从他们头顶半空掠过,堂而皇之落在了他们前面。

    “这,这是......王极境!”横刀脖前的元神境修行者,在通过经验判断出对方的修为实力后,已是面如死灰。

    噌噌噌,一片长刀出鞘的短促金属摩擦声同时响起,闪亮的刀光霎时映亮荒野——赵英身旁的修行者们,同时拔刀护在了赵英面前!

    他们有的只是御气境,但哪怕是面对一个王极境高手,眼下也没有任何退缩、求饶之意,而是果断亮出长刀坚守自己的岗位。

    眨眼间,众人都做好了以命相搏,堂堂正正战死的准备:

    “能跟执事战死在一起,也不枉沙场搏命一场,某死得其所!”

    “不错!执事,咱们生做同袍死了也是兄弟,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他个锤子!”

    “老黄,你这话有问题,咱们是革新战士,可不信鬼神转世那一套,要是换了平时,你看执事训不训你。”

    “哈哈,那就做好这辈子的同袍兄弟!你们护卫执事,我先去见识见识王极境到底有多厉害!”

    一名元神境强者正要冲出,却被赵英一把拉住,前者疑

    惑转头,就见赵英怔怔望着前面那个王极境高手的背影,满面他不能理解的动容。

    其他人相继注意到赵英奇怪神色,皆是大感奇怪。

    难道一向悍勇的执事怕了,被吓住了,不敢拼命了?如若不然为何这番想哭的样子?咱堂堂大丈夫,大晋反抗军战士,可不兴被敌人吓哭啊!

    不等众人想太多,直愣愣望着前面那个神教高手的赵英,已是嗓音颤抖的开口:“大,大哥?”

    大哥?

    众人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深感不可思议,执事还有一个身在神教的大哥?堂堂曹州反抗军预备营副统领,竟然有一个敌对阵营的大哥?

    这还了得!

    他们大多只知道赵英、赵平是朝廷来的人,却不知对方的真实身份,这是保密需要,否则消息一旦走漏,赵英早被高手强者刺杀不知多少回了。

    赵宁回过身来,看看赵英又看看众反抗军战士,眉眼中不乏自豪之色:这就是大晋的革新战士,个个勇武坚定。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快要落泪的赵英身上,嗓音醇厚地笑着道:

    “你的差事办得不错,我听说之后很为你骄傲。不过咱们兄弟可不兴相拥而泣这一套,你虽然年纪小些,但当着这么多人流泪可有些丢人。”

    赵英哽咽难言。

    家国大事豪情壮烈,从古至今从未中断过风云变化,沙场烽火经年不休,你争我夺不曾有片刻真正的停歇,身在其中的人几多离合悲欢几多慷慨悲歌。

    人生短短数十载,个人经历与时代洪流相比不过是微末尘埃,历史的无情车轮滚滚碾过,不知多少有情有义与利益算计成为齑粉消散无踪,除了当事者旁人无从尽知其中深味。

    此时此刻,清辉洒落荒郊野岭,夜风吹卷云波诡谲,在天下大势、历史洪流中几经凶险拼杀,早已浑身浴血的两兄弟,于意料之外突兀重逢,也只是一声大哥一句温情调侃。

    赵英忍下泪水稳住情绪,脸上绽放出久别重逢的灿烂笑容,拨开神思混乱的护卫修行者,来到赵宁面前,转身向众人介绍:

    “这是我大哥,是奉朝廷之命潜入的神教。”

    众人当然不会怀疑赵英的话,闻言都松了口气,而后纷纷向赵宁抱拳,礼敬这位深入敌人内部的英雄人物。

    赵英跟赵平事先知道赵宁去了曹州,却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对方,回头问道:“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时间紧迫,我们先说些马上就要用得着的。从你营中潜回的神教奸细,已经被我尽数除去,不用担心菏泽村革新战士的安危。”

    赵宁感应到了不到十里处大军前行的气机动静,问赵英:“你打算夜袭菏泽村?”

    “正是!大哥何以教我?”得到赵宁询问,赵英顿时感觉事情大有可为。

    众人听说赵宁已经解决了逃营而出的细作,菏泽村的同袍没有遭受厄运,大军没有面临重大危险与困境,无不精神大振喜上眉梢,看赵宁的目光充满崇敬。

    “我虽然不能正面展露元神境中期以上的修为助你,但菏泽村的情况我再清楚不过,今夜你若是夜袭,我自然能让你马到功成。”

    赵宁笑得恬淡自得,“不过,为了长远之计,今晚的夜袭需要有所讲究,在一些作战细节上,你部得配合我的计划。”

    ......

    赵宁回到菏泽村,方鸣立马挥散众多护卫,起身关切地问:“情况如何?”

    赵宁很不高兴地道:“让他们跑了。这几个鸟厮别的本事没有

    ,逃起命来却比鬼都快,追了十里也没追上。”

    “魏兄不必介怀,能将对方赶出去,让大军安全得到保障,魏兄已是大功一件,我必为魏兄表功!”方鸣长舒一口气。

    赵氏妖魔能在菏泽村杀人于无形之中还不被察觉,实力自然不用多言,魏安之追不上很正常,只要把对方远远赶走,菏泽村就安全了。

    对方会被魏安之追着跑,那就说明修为实力至少不高于魏安之,日后有魏安之保护他就不用担心自身安危。念及于此,方鸣不由得心旷神怡,连带着对赵宁的称呼也变了。

    赵宁不咸不淡地坐下,对表功之事显得很淡然。

    “今夜死了三十多人,半数是修行者。对方真是妖魔心性,出手便是大开杀戒,我看要不是他们担心杀人太多耽误时间影响藏身,队伍还会死更多人。”方鸣感慨万分。

    赵宁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其实他之所以杀那么多神教教众,完全是因为之前就看到了刘威,没看见跟对方一起回来的其他人,出手的时候只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左右是神教教众,他动起手来没那么多顾忌。

    方鸣接着道:“我打算向成武县请求援手,希望那里的都指挥使能加派强者过来。”

    赵宁不置可否。

    想起自己的计划,他对方鸣道:“今夜出了这样的乱子,军心大受影响,我要去萧靖安、褚元楠那里看看,稳定一下士气。”

    其实是去跟李虎等人布置任务。

    “应该的。”方鸣没有反对。

    事实上,现在赵宁说什么他都不会反对,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就行。左右赵氏修行者已经被赶走,他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起身礼送赵宁出门的时候,方鸣稍作犹豫还是主动说道:“魏兄精通兵事又实力非凡,既然愿意去稳定军心,不如第二指挥五个都都去看看如何?”

    赵宁停步看着他。

    这是暗示将第二指挥都交给自己?

    方鸣笑呵呵地道:“能者多劳嘛。我相信魏兄心中有大局,是愿意为金光神的荣光出更多力的。”

    他现在指望着赵宁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偏偏之前两人有嫌隙,这下不拿出点好处怎么能打动对方,让对方真心庇护?

    身为神教嫡系,先前方鸣瞧不上赵宁的江湖草莽身份,冷落对方就有出于山头之争,打压后进者的考虑。眼下情况已然不同,他需要依仗赵宁,又认为对方值得结交,就不再关心山头之争。

    赵宁当仁不让,毫不客气,双手合十:“无量神光。”

    方鸣当即把第二指挥的指挥使叫了过来,向他宣布赵宁节制他的部曲并去鼓舞士气的事情,后者没有资格提出异议,正常接受了军令。

    赵宁离开后,方鸣的心腹目光闪烁,小声对他道:

    “上师,之前妖魔到村中袭杀教众,以魏上师的修为境界,可能早就察觉到了异样,但他却没有做什么,直到上师派人去请方肯出门......”

    他的意思很明确,赵宁心术不正。

    方鸣不以为意地道:“彼时我正软禁他,他心中难免不满,不肯第一时间现身乃是情理之中的事。你还指望人人都大公无私不成?况且对方刚刚加入神教大军,对我对神教能有多少忠心?

    “这之后他能及时奉命而来,中间没有任何耽搁,已是识大体的表现。在我对他态度缓和后,他就能主动追击妖魔杀手,足以说明此人并非不堪。”

    心腹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不再多言。

章八五 布置

    在第二指挥的指挥使协助下,五百余信徒战士被集中到了村子东头的一块空地上,方便赵宁训话激励士气。

    因为人数不少空地没那么大,很多人聚集在周围的民房附近、道路及其两侧,因为是神教战士,倒是没有人去踩踏庄稼地。

    萧靖安、褚元楠在得知赵宁已经跟都虞候称兄道弟,且有了节制整个第二指挥的权力后,俱都喜形于色大感振奋,庆幸自己抱对了大腿,对赵宁的态度愈发谄媚巴结。

    萧靖安跟褚元楠的激动其实没用,他们并不是赵宁的自己人,注定是要被赵宁抛弃的。与之相比,李虎、郝云的兴奋就有用多了。

    赵宁当然不是来激励士气的,这只是一个幌子。

    他是要通过李虎,加上自身修为境界带来的便利,向菏泽村的大晋战士传达任务,方便众人之后配合赵英所部作战。

    原本这个行动需要费一番手脚,毕竟大晋战士分散在神战大军中,驻扎在不同民房内,需要赵宁和李虎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奔波。

    眼下则是不同,方鸣把第二指挥交给赵宁节制,后者能省却很大一番工夫。至少这五百人里的大晋战士,他能通过李虎快速传达军令。

    仗着自己修为实力对气机的遮掩,赵宁一边用传音入密的法门跟李虎交流,一边给神教信徒战士训话,激励他们为了金光神奋勇作战。

    后一件事虽然只是个幌子,赵宁也没打算糊弄过去,而是借此机会,将队伍里的权贵、富人子弟点了出来,让普通战士认识他们。

    “你们都是大户子弟,自小修炼,颇有实力,此番出来为金光神作战,也有家族给予的符兵丹药傍身,战力超过普通人。

    “所谓能者多劳,此乃非常之时,大战一触即发,你们得以身作则,冲锋陷阵,激励众将士,帮助普通战士。”

    赵宁把这些人集中起来,让他们站在人前,接受众人的注目礼,并对普通战士道:“看清楚他们的模样。

    “真到了战场上,你们要跟紧他们的脚步,追随他们冲阵杀敌。这些富贵子弟都能为了神的荣光以命相搏,普通人想要积攒功德,为神效忠,就更得拼尽全力!”

    富贵子弟与他们的家丁护卫们,被赵宁这般郑重其事地表现其优于普通人的份量,不说个个志得意满,至少都是骄傲自豪。

    普通信徒战士们,都记住了他们的模样。

    机灵些的已经打定主意,局面混乱的时候就跟着他们,那样安全保障就大不少,迟钝些的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只是敬畏地看着他们。

    也有出身普通但自觉到了战场上,不会输给富贵子弟的虔诚战士,譬如说布志思,他当即扯开嗓子大声道:

    “禀上师,我们都是神的战士,对神的虔诚没有高低之分,我们就算实力差些,到时候也不会吝啬搏命,一定会完全践行神的意志,传播神的光辉!”

    赵宁正想把这些狂热信徒拧出来,没想到布志思主动表现自己,他

    暗藏喜悦地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对神的虔诚殊无二致,没有高下之分。

    “你是叫布志思?我记得你。你的态度让我欣赏,你的锐气与勇气令我信服,我坚信你日后必能被神光笼罩,得到神的眷顾,成就一番大功德。

    “还有谁也跟布志思同样想法?”

    被赵宁当着五百多人的面大力夸赞,布志思既激动又兴奋,觉得自己身形高大了许多,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已经跟普通信徒不同。

    一些狂热信徒见布志思出了风头,不甘人后,纷纷出声表达自己对金光神的无上虔诚,与愿意为了金光神献身的勇气。

    赵宁露出很是欣赏的神色,让他们全都出列,以布志思为领头,单独组成了一个队列,并告诉他们:

    “日后你们就是本指挥的陷阵猛士,由本座亲自带领你们作战,本座将与你们共同奋战生死相依。

    “现在,本座给你们第一条军令:今夜值岗,为大军保驾护航!”

    布志思等虔诚信徒说到底只是普通战士,现在得到副都虞候这样的重视,无不昂首挺胸大感荣耀,纷纷精神振奋的领命。

    其它信徒战士眼见布志思等人得到重用,日后的路必定好走许多,都很眼红羡慕,暗暗自责自己刚刚为何没有积极表现。

    养猪汉子摇头叹气,对身旁的国字脸战士道:“可惜了,下回咱们得主动些,要不然连汤都喝不上。”

    国字脸战士大点其头,深以为然。

    经过这么一折腾,第二指挥绝大部分信徒战士的精气神都提升巨大,之前袭杀事件造成的阴霾一扫而空,看得指挥使眉开眼笑,对赵宁敬佩不已:

    “魏上师不愧是高人弟子,实在是大才,吾辈不及。”

    赵宁瞄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并未多言。

    方鸣在听说了赵宁激励士气的种种举措与取得的效果后,在房中拍着桌子喜笑颜开:“魏安之说他学过兵法懂得兵事,果然不是无的放矢,他是真有本事的!”

    之前那位暗示赵宁心术不正的心腹,此刻心悦臣服:“魏上师的确不同凡响,先前是仆下妄言了,实在不该怀疑对方。”

    方鸣哈哈一笑,因为自己有识人之明而高兴,觉得与有荣焉,当即拍板:“既然魏安之的方法有效,咱们就在第一指挥效仿,照样施为!”

    心腹连忙道:“还请都虞候亲自去第一指挥,万不可什么事都让魏上师做了。”

    要是什么都让赵宁做了,威望就全是他的,对方鸣不是好事。方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采纳了心腹的提议。

    赵宁得知方鸣的所作所为后哑然失笑,他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帮他,纵然他没有去第一指挥,效果却是没有差别。

    方鸣在第一指挥训完话做完事,众将士散回自己休息的民房后,赵宁施展王极境后期的修为遮掩气机,带着李虎去给第一指挥的大晋战士传达军令,稍微忙了一阵。

    赵宁刚刚忙完,方鸣就派人

    请他过去。

    “魏兄实在是大才,让我等很是敬佩,能得魏兄相助,实在是我的福气,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已吩咐了人准备酒菜,今晚你着实忙碌劳累,我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好好喝一场!”

    方鸣非常热情地出门迎接。

    他现在已是彻底想明白,赵宁年纪轻轻就有着御气境中期的修为,他日必定成就元神境后期,如果能为神教立功,获得神使赏赐,此生甚至有可能成就王极境。

    而赵宁不仅修为资质不俗,能力还出众,虽然性子稍显怪异,却没有怪到不能接受的地步,往后只要打磨收敛一些,以对方识大体懂大局的本质,在神教不愁吃不开。

    方鸣跟赵宁年龄相仿,却只是个元神境初期,还没赵宁那样的才能,现在赵宁愿意不计前嫌,在他这里卖力做事,他怎能不倾力结交,为自己的将来铺路?

    “恭敬不如从命。”赵宁依然是那副表面淡漠的样子。

    方鸣的热情让他想要发笑,对方现在把他当作亲人一样对待,好像恨不得跟他立马焚香结拜,但若是对方知道他刚刚所作所为的真实目的与即将引发的后果,估计会连扑上来咬死他的心都有。

    当然,有没有心思与能不能做到,完全是两码事。

    进了屋,方鸣跟赵宁热络闲谈,他现在已经在内心确认,赵宁虽然脸上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进、不通人情的模样,但都是表面现象,是常年与世隔绝跟随高人学艺留下的毛病。

    实际上,赵宁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只要能接受对方这个缺点,就非常适合做朋友做兄弟。

    赵宁跟方鸣喝酒吃肉备受款待,菏泽村里的神教战士就没那个待遇,他们并没有宵夜可以享受,只能抱着兵刃闲聊入睡。

    今夜赵宁的行为的确起到了激励士气的作用,这是实打实的,从长远来看作用不小,对日后队伍的征战很有好处。

    但那是以后。

    就今夜而言,神教战士白日行军一整天,不可谓不劳累,到了菏泽村因为有新战士加入,彼此交流熟悉至子夜才休息。

    孰料没怎么睡安生,即被袭杀事件惊扰,大闹大乱了一番,心惊胆战之下不可谓不疲倦。

    而后赵宁火上浇油,又把信徒战士们聚集起来,训了半响话不说,还激励了他们的意志,让他们亢奋了一回,好一阵不能入眠。

    如此折腾下来,纵然队伍士气高涨,一时兴奋得好似能力搏猛虎,劲头过了之后睡意涌上来,疲惫便压制不住。

    黎明之前一段时间,信徒战士都进入了沉沉的酣睡。

    就连带着一群人手,在村东头值岗的布志思,都没办法完全说服自己的身体,随着黎明临近再也没有力气,坐在地上直打瞌睡。

    日后他们是强大,但此刻他们脆弱不堪。

    而赵英就是在此时带着反抗军曹州预备营的一部分人马,悄悄摸到了菏泽村外,朝着菏泽村里的神教战士投去了虎狼般的凶厉目光。

章八六 夜袭

    与校尉们观察了片刻菏泽村,赵英回来对蓄势待发的先锋陷阵士们肃然道:“我再重申一遍,此战关键在于破敌而不是杀敌。

    “杀敌目标主要分为两部分,其一,村子外围警戒战士;其二,神教上师与弟子。

    “对待神教中的权贵富人子弟,只要他们不主动迎击,就以逼迫驱赶为主;对待普通神教信徒战士,只要他们不拼命,同样以驱赶为主。

    “总而言之,这不是一场常规战斗,是一场特别战斗,达到战术目的最为重要,杀伤不必要的神教战士没有任何功劳可言。

    “最后,还是那句话,反抗军战士的安全至高无上,若有人威胁到众将士性命,杀无赦!”

    众将士皆是无声点头。

    赵英看了一眼天色,正要下令大军出击,身边忽地虚影一闪,赵宁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哥,你怎么来了?”赵英眼前一亮。

    “方鸣已经入睡,我自然行动自如。”赵宁摆了摆手,示意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他用修为之力将不大不小的声音,准确传入每个反抗军战士耳中:“菏泽村中的大晋战士,都会在胳膊上绑一条布带,你们要看清楚,不可误伤自己人。

    “这些人里面的修行者,会给你们指引必须杀掉的目标,那都是神教里顽固的虔诚信徒,你们需得留意他们的暗示——这件事由队伍中的修行者去完成。

    “神教中的狂热信徒,现在大部分聚集在村子外围,担任岗哨,这些人一个都不必留。

    “驱赶神教战士的时候,往成武县县城方向赶,不能让他们跑散。

    “最后,神教都虞候方鸣,重伤即可,不可杀了。”

    赵宁的话说完,赵英连忙表明态度:“这是军令,依照执行!”

    众将士再度点头表示明白。

    赵宁最后看向赵英:“神教布置在村外的修行者斥候,我刚刚都已给你们解决掉,你们只管依照计划行事。”

    这关怀可谓是无微不至,赵英两眼一热:“得令!”

    ......

    抱着长刀蹲在一面数尺高土墩上的布志思,在瞌睡中猛地点了下头,随即醒了过来,睁开朦朦胧胧的双眼左右看了看。

    发现自己带在身边的一群战士,都蹲在各处打瞌睡,他顿生不满,站起身神气地大声呵斥:“都在干什么,谁让你们睡的,都给我起来,都给我站好!”

    众人见他狐假虎威,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打哈欠的打哈欠,伸懒腰的伸懒腰,睡眼惺忪地勉强看看各处。

    布志思眼瞅着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原想坚持一阵,但身体着实太过疲惫,没有半点儿力气,他很快就坐回了土墩。

    勉力告诉自己只是坐一坐,并不会睡着,为了维持清醒状态,布志思不断的抽刀、入鞘、抽刀、入鞘、抽刀、入鞘、扌、由、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一段时间,或许只是片刻,梦里正在吃肉喝酒的布志思,忽然感觉胸口如同被冰锥洞穿,一片冰凉!

    不等他感受到疼痛,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倒下了土墩,睁开眼,却发现视野已经偏转,一道道悄无声息鬼魅般的人影,正提着在月光下寒意闪闪的长刀,从自己附近奔过去。

    奔向村中!

    布志思陡然一个机灵,想要出声大喊敌袭,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这时候胸口的剧痛陡然传来,令他根本无法承受,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胸膛已经被鲜血染红!

    霎时间,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被人捅穿了心脏!

    他要死了!

    惊恐让他亡魂大冒,张嘴就想惨叫,可身

    体却没了丝毫力气,无比沉重的疲倦再度袭来,他蛆虫般挣扎了两下,瞪着惶恐的双眼寂然不动。

    这位金光教的狂热信徒,正如他的姓名一样,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

    躺在床榻上的萧靖安,耳朵动了动,突然睁开精芒爆闪的双眼,凭借御气境后期的修为实力,哪怕处在睡梦中,他刚刚也捕捉到了几道不同寻常的动静。

    出身市井黑帮,过惯刀口舔血日子的萧靖安,没有任何犹豫,抓起长刀就从床上跳起来。

    无声将长刀拔出,依靠对房中陈设的准确记忆,两步窜到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就着从狭小窗户照进来的些微月光,一只手轻轻将木门拉开一条缝,一只手握紧长刀,做好了随时应对意外与袭击的准备。

    没有人冲进来。

    萧靖安不敢放松,门拉开不过两寸,他小心凑到门缝处向外张望。

    没有别的人,两名值夜弟子正靠坐着土墙打瞌睡。

    萧靖安稍稍松了口气。

    陡然间,他瞳孔猛缩,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未落回肚子,就差些从嘴里蹦出来——他的两个弟子已经没有任何气机!

    萧靖安猛地抽身后退!

    嘭的一声,房门被一刀斩碎!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冲了进来,长刀上的濛濛符文光亮划过一道美丽而危险的弧线,带着强劲如箭矢的真气,相继向萧靖安袭来!

    敌袭!

    竟然有敌人已经潜入了村子?!

    为何没有人示警?

    他们是如何悄悄摸到自己的房子外的?

    他们难不成事先知道自己这个上师在这里?!

    一瞬间,萧靖安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但他没有时间思考,一面举刀迎敌一面大声呼喊:“敌袭,敌袭!”

    ......

    养猪汉子黄煌摸了摸鼻子。

    他睡得正深沉,梦里自己发了大财,正在迎娶垂涎已久的娇妻进门,眼看新娘子就要下轿,旁边的鞭炮声、唢呐声非常热烈,还有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让他很是受用。

    可这鞭炮声未免太大了些,唢呐吹得也太过难听,还有那谁,我这是娶妻不是办丧事,你在那哭嚎乱喊什么?

    若是寻常情况,黄煌早该不堪忍受,可现在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理会这些人,任由对方胡乱闹腾,也懒得去打断对方。

    忽然间,黄煌感觉旁边有人抓着自己的胳膊不断推搡自己,摇得他脑浆都快飞出来,不耐烦地睁开双眼,就见跟他睡在一个床铺的国字脸战士许国正一脸惊恐惶急地看着他:

    “黄兄,黄兄,快醒醒!”

    “怎么了?”黄煌感觉自己脑中一团浆糊,梦里的场景萦绕不去,令他忍不住去回味,对许国正叫醒自己非常恼火。

    “你听,你听外面,是不是妖魔爪牙又来了?你快听!”许国正示意他赶紧清醒过来。

    黄煌闻言一怔,连忙坐起身,侧耳听了听,不由得脸色大变,原来梦里的喧嚣真实存在,就是从屋外传来的,那是渐渐激烈的拼杀声与叫喊声!

    心道不好,黄煌跟也是刚醒的许国正一同跳下床,抄起刀冲出屋子,放眼左右一看,一颗心立时凉了半截。

    不远处,到处都是正从屋旁、道路冲出来的黑影,前赴后继不知道有多少,挡在他们面前的神教信徒战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应对,不断有人被冲翻、砍倒。

    更多的神教信徒战士则是怪叫着转身就跑,还有刚刚冲出屋子就跟着一起转身跑的——这里面既有身着神教袍服的神教弟子,也有身着甲衣的富贵子弟。

    “还愣

    着干什么,快跑!”许国正见煌煌还在发愣,拉着他就开始拔足狂奔。

    ......

    方鸣察觉到异动很早。

    他之前虽然跟赵宁喝了一些酒,但怎么都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喝多,凭着自身元神境初期的修为,他跟萧靖安一样及时起身,出门叫醒打瞌睡的心腹护卫们上到房顶。

    他发现情况是很早,但已经迟了。

    在房顶举目四望,方鸣面如锅底。

    菏泽村四面都有反抗军战士突进来,外围的哨探半点儿警戒作用都没起到,现在混乱从外围开始向内蔓延!

    一座座民房里不断有神教战士奔出门,有的衣服都没穿好,就被杀进来的反抗军战士砍翻在地,倒在血泊中,没被砍死的也是惊慌失措,夺路狂奔的同时,大声呼嚎。

    这种时候,正需要方鸣出来主持大局,用军令让神教上师们带着众弟子,作为骨干力量迎击来袭的反抗军,挡住对方的步伐,为大队人马赢得喘气时间,稳住局面。

    可方鸣的军令一条都发不出去。

    因为他前面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两名元神境修行者,长刀在手对他虎视眈眈——那可不是神教的修行者!

    不等方鸣说什么,两名元神境修行者已经一前一后飞跃而来,杀气浓得犹如实质,刺激得方鸣心头猛跳。

    “妖魔来的这么快这么精准,明显就是知道我在这里,可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间民房?!”方鸣既惊且疑。

    这可不是袭杀事件发生时,他离开的那间民房,也不是半路得到众上师禀报时,慌忙避入的那座民房!

    他没有时间多作思考,只能抽刀迎战,然而对方有两人,这边只有他一个元神境,交手的结果只可能有一个,所以他出手之前就向自己的心腹们急声呼喝:

    “快去东村请魏上师!”

    今夜已经发生过袭杀事件,他怎么都想不到,反抗军还会在今夜发动突袭,这下赵宁不在身边,他是急得直想掉头就跑。

    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他明明派了修行者在村外警戒,那些可都是神教的真正精锐,绝不会累得睡着,怎么可能半点儿警示都没有?!

    ......

    左臂上绑着一条布带的李虎,装着惊慌失措的样子,在民房内外左右奔逃,看起来是在逃命,实际上一直跟反抗军战士距离不远。

    反抗军曹州预备营虽然成军不久,但里面的老兵也是攻打过乘氏、离狐县城之一的,而且一路来没少突击地方无良大族的庄园,战斗经验不少,军队纪律与彼此间的配合,都不是神教大军可比。

    战场拼杀归拼杀,满身热血归热血,却不会失了理智,尤其是作为骨干的革新战士,个个都是从河北河东来的真正精锐。

    他们看到李虎手臂上的布带,知道这是自己人,明白对方不是在乱跑而是在己方引路。

    其中队正、都头等存在,立即让自己麾下的精锐修行者追上去,看似动作迅猛是要杀了对方,其实是跟着对方去找寻那些必须要杀掉的目标。

    神战大军必须要杀的目标只有两类,一是神教弟子,他们身着神袍,很好辨认,根本不必李虎等人引路;

    二是虔诚狂热信徒,无可救药,已经跟野兽无异,战场下碰到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但战场上碰到就只能杀掉。

    李虎等人带着他们去找的,就是第二种存在。

    布志思等人的确属于这种存在,但也不是所有这种存在,都去值岗了,总有漏网之鱼。

    因为李虎是修行者,跟着他执行这个任务的反抗军也是修行者,行动迅捷有效不说,还不是那么容易出危险,可行性很高。

章八七 真实

    如李虎般行动的细作修行者不少,随着分队突入村中的曹州预备营战士越来越多,神教的顽固狂热信徒被接连清除。

    郝云刚入修行者的门,还没有资格承担李虎那样的任务,也就没有与李虎一起行动,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养猪汉子黄煌、国字脸战士许国正,与几个普通信徒战士亡命狂奔,他们跑得其实很快,动作可谓干净迅捷。

    然而他们根本没有明确方向,村中到处都是虎狼般冲来的反抗军战士,他们一看到前面有人就只能转向,跑得如同无头苍蝇,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在村子里打转。

    慌不择路之下,他们五六个人落入了四面都是反抗军的窘境,没有道路角落可以逃遁,黄煌与许国正一脸凄惨,眼看着传说中吃人不眨眼的妖魔爪牙逼近,心道这下完了。

    心慌气乱的境遇中,他们没注意到几队反抗军战士,隔着他们相互对望的时候,神色都有些尴尬。

    “伍长,这怎么办,路都被我们的人堵死了,眼前这些神教战士无路可走,我们杀他们不杀?”

    发现眼前只是一群普通人,既没有身着神教袍服的神教弟子,也没有急着跟他们拼命的狂热信徒,一名反抗军战士踌躇地问身边的伍长。

    他们已经放缓了脚步。

    伍长也很纠结,对方都被包围了他们要是不杀,那肯定说不过去,十几个人包围五六个人,让对方跑出去也太过难看,叫别的神教战士发现,这肯定会有后患。

    伍长向对面的同袍望去,彼处领头的是个什长,他认识,想看看对方的态度。

    什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同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浑身颤栗、双腿发颤,快要抱在一起哭嚎,已经没有反抗、逃生举动的黄煌许国正等人。

    他心说:你们倒是跑啊,哪怕朝我这里冲过来,我还能放个水,让你们大部分过去,可你们挤在那里不动,我怎么放你们一条生路?

    要不是知道这些人日后有用,什长一定会过去砍翻他们。

    危急之境,一标人马忽然斜刺里冲了出来,正从伍长背后的路口经过,形容仓惶急切,是神教战士,有十来人之多。

    正在围拢逼近黄煌等人的反抗军战士,发现这些人立马停住了脚步,伍长更是立即转身下令自己的人先对付背后的神教战士。

    他正要冲出去,忽地眼前一亮。

    那群神教战士打头的郝云,看到被伍长等人围逼的黄煌等人,也是眼前一亮,跟伍长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之前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此刻却展现出不俗默契。

    “救人!救我们的兄弟!杀!”郝云举着刀大喊着往前冲。

    “阻止他们!”伍长一马当先冲出来,长刀势力千钧的劈斩,与郝云兵刃相击。

    下一瞬,他猛地后退两步,脸上挂满惊骇之色,转身就走,并对自己人招呼:“是个硬茬,不可硬拼,先退!”

    郝云身后的神教战士,原本没几个想跟郝云一起救人,他们已经被吓破胆,但看到郝云如此悍勇,一刀就逼退了妖魔爪牙,稍愣之下也跟着前冲。

    前面被围的毕竟是自家兄弟,都是神的信徒,要是能救而见死不救,他日被神降下罪罚,那就不好了。

    “还愣着作甚?快过来!”郝云一边作势冲向想要过来拦截的什长,一边朝黄煌、许国正等人大喊。

    后者不是傻子,哪能迟疑,连忙撒开脚丫子飞奔过来过来汇合,郝云眼看已经跟什长照面,两人就要拼杀,之后难以

    合理脱身,千钧一发之际,什长身后有人指着另一个方向大喊:

    “什长,有人杀过来了,是修行者!”

    距离郝云不过三五步距离的什长,硬生生止住身形,胡乱向郝云挥了两刀假装阻止郝云靠近,恶狠狠瞪了郝云一眼:“算你走运,捡回一条狗命!”

    立马转身招呼自己人:“先对付修行者!”

    郝云麻利转身,连忙带着十几个神教战士原路撤回。

    跑了一段路转过一个屋角,确认那些反抗军战士没有追过来,郝云抚着胸口大松一口气,黄煌、许国正等人满怀感激地看着他:

    “多谢兄弟相救,要不是你我们刚刚死定了!”

    郝云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不必客套,都是神的战士,理应相互照顾生死相依,这点小事不值得挂在心上,说不得稍后我就需要你们相救。”

    许国正能为了给兄长赎罪到战场上拼命,自然不缺义气,当即拍着胸膛保证:“到时候我一定舍命救......对了,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郝仁。”

    “原来是郝仁兄弟,若你有难,我必拼死相救!”

    “好!大伙儿都要互相帮衬!”

    郝云很有义薄云天的侠客风范,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严肃地凝视众人,“现在村子里到处都是赵氏妖魔爪牙。

    “我们这些人实力寻常,刚刚捡回一条命实属侥幸,下回若是遇到对方的厉害修行者怎么办?那岂不是等死?”

    众人闻言莫不面色灰败。

    普通人到了战场上,尤其是在战斗不利的时候,当真是命如草芥。

    黄煌不愧是养过猪的,大小是个生意人,脑子不笨,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大声道:

    “魏上师之前说过,要那些富家子弟在战场上照顾我们,现在我们不如去找他们,对方实力比我们强,跟着他们我们活下去的把握大很多!”

    许国正闻言大喜:“都是神的战士神的仆人,还有魏上师的训诫,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神教是世间唯一光辉伟岸的存在,神教上师与弟子无不慈悲为怀大仁大义,我们去跟着他们同样能够得到救助!”

    众人都觉得这个提议再好不过,纷纷附和。

    郝云心中暗喜,这些话他本来是要自己说出来的,现在黄煌与许国正替他开口,效果一样:“那我们快去找他们!”

    神教弟子是神教大军的骨干力量,人数本来就不少,再加上地方权贵大户弟子,目标就更多,郝云等人很快找到了几个权贵子弟和他们的家丁护卫。

    这些权贵子弟他们都认识,赵宁前面才把他们拧出来,让众人清清楚楚看过。而且他们大多身着锦衣,实在是很好辨认。

    郝云等人连忙迎上去祈求庇护,要求跟着他们一起行动。

    可他们得到的,却是权贵子弟的厉声喝骂:

    “滚开!找死吗你们?!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生怕妖魔爪牙发现不了?快给我滚开!”

    郝云一脸无辜:“都是神的信徒,兄弟情深,而且魏上师说过你们责任重大要以身作则,现在你们怎么能不帮我们?”

    他的话换来的是一记大脚,说话的权贵子弟满脸凶狠:“再敢废话我要你的命,滚开,别挡道!”

    他们正忙着逃命。

    就在这时,一队反抗军战士从不远处的屋旁道路冲了过来,权贵子弟跟家丁护卫们顿时脸色大变。

    眼看对方人数不少气势汹汹,他们脸色一变,不约而同狠狠推了黄煌、许国正等人

    一把,将他们这些普通战士推向反抗军,而后自己转身便夺路而逃。

    “都是神的信徒,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你们必将遭受神罚!”被踹翻在地的郝云还没起身就伸手大喊。

    反抗军杀了过来,众人不可能不跑,而且这回动作明显比上次麻利,大伙儿逃命已经逃出了经验。

    村中并非没有抵抗者,不是所有神教战士都慌成一团,上有方鸣这个都虞候在奋力作战,下面也有神教弟子在各处拼杀。

    出现的反抗军半是要对付近旁的神教弟子,半是放水,郝云等人只付出了几个人受伤的代价,再度逃出生天。

    不久之后,郝云等人遇到了一队由神教上师率领的神教弟子,到了此时,他们的队伍已经壮大到二十多人,路上汇聚过来不少信徒。

    因为人多了目标大了,不能不被察觉,反抗军将士也不能对他们视而不见,所以他们身后现在跟着一群驱赶他们的反抗军战士。

    “上师,救我们,快救我们!”隔着老远郝云便高声大喊,黄煌、许国正等人同时叫嚷起来。

    正击退一队反抗军战士的神教弟子,看到郝云等人,本已打算过来施以援手,孰料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上跑来一群同样喊救命的神教战士。

    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踹翻郝云把他们推向反抗军的权贵子弟。

    现在他们的人数减少了一半,只有四五个人了,追在他们后面的反抗军战士则不少,是追击郝云等人的两倍。

    这样的场景,黄煌、许国正等战士当然认为,神教弟子会来救他们,帮助他们暂时逃出生天。

    可那位神教上师没有任何犹豫,果断抛下郝云等人不管,带着弟子转身去救那个权贵子弟。

    黄煌、许国正等人无不大惊失色,下一刻悉数如丧考妣。

    “上师竟然放着我们这么多人不救,去救那个卑鄙小人?”

    “混账,真是混账,就因为人家是富贵子弟?”

    “神教不是说众生平等,对待所有人一视同仁吗,怎么会这样?”

    “可恨,可恨,该死,该死!”

    “别叫唤了,快跑,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快跑!”

    “......”

    郝云招呼众人一声,在路口换了个方向跑进了一片光线暗淡的地带,希望借此避免被反抗军追上。反抗军的确没有跟着来,他们忙着去围杀那名神教上师与他的弟子。

    “这些妖魔爪牙好生奇怪,似乎专挑神教弟子与富贵子弟下手,对我们老是手下留情?”郝云边跑边回头看。

    黄煌大点其头:“我也发现了,要不是一看到神教弟子与富贵子弟他们就奔过去,我们早被追上杀掉了好几回!”

    许国正闷声道:“难道我们不入妖魔法眼?”

    郝云用疑惑的语气道:“会不会他们有意不杀我们?战场上对更容易得到的首级军功弃之不顾,这种事实在难以理解。”

    “的确难以理解。”

    “毕竟是妖魔,行事特异些没什么,总之不杀我们就好。”

    “我看他们也没有三只眼,不像是妖魔吧?”

    “要我说,把我们推向他们的富贵子弟,对我们见死不救的上师才是妖魔,简直是不当人子!”

    “噤声!你疯了,竟然敢诽谤神教上师?别忘了你的身份!”

    “......”

    众人惊魂不定,无暇多说,要不是觉得太过奇怪,又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没人愿意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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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