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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一章 勒索

    “记得当年沥港旺盛,五峰船主亦广有人手、船只在舟山主岛,不是吗?”

    “此地扼甬江之咽喉,雄据海口,一旦有失,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汪直勉强笑了笑,“既然建城于侯涛山顶,那……不如另选通商之地?”

    “不必了。”钱渊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到山崖边,“所谓通商之地,最关键是交通便捷,此地临近甬江,往西直通杭州,勾连南北运河,又在出海口处,扬帆出海亦便捷。

    汪直点点头,“的确如此,只要不是大福船,都能停靠在甬江岸边……这要修建码头。”

    “当然,码头是必须的。”

    “人手可足?”

    “此次征调万余民夫。”钱渊笑道:“威远城虽名为城,实则狭小,码头也用不了太多的人手,五峰船主猜猜看,其余人手做甚?”

    汪直捋了捋胡须,猜道:“难不成是新建库房?”

    “哈哈,五峰船主一语中的。”钱渊指着山下,“库房绝不能修建至侯涛山东面,海风一来,多有倒塌。”

    “而侯涛山虽然不高,但范围不小,多有山谷能避风躲雨,此地修建库房再合适不过。”

    “需以军驻守护卫,另择地通商交易,可在镇海城内,亦可在码头处另辟商市,设以商铺,再直接从库房运至船上,便可扬帆出海。”

    其中细节还有的磨,但钱渊大体勾勒出的让汪直连连点头称是。

    最后,钱渊笑着说:“当然了,交易出海,需纳税……”

    “这是自然,汪某绝非如此吝啬之人!”

    “呃……还有,库房存放货物,也是要缴纳租金的……”

    汪直咽了口唾沫,这可真是个死要钱的啊!

    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呢。

    钱渊两手一摊,“建威远城,修建库房,还要平整道路,都是要花银子的……五峰船主理应知晓,此事本就是能做不能说,朝中决计是不会拨银子的。”

    “……”

    “谁想吃肉,谁先挨打……”钱渊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呐呐干笑道:“不过五峰船主的船队扬帆四海,富可敌国……”

    在钱渊的劝说声中,汪直真觉得有点头痛,这厮一环扣着一环,硬生生将自己扔到井里!

    不仅仅是汪直,那边上到浙江巡抚吴百朋,下到镇海知县宋继祖,无不瞠目结舌……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如吴百朋、戚继光、卢斌、郑若曾这些人都和钱渊相交莫逆,都知道钱渊秉承一个观点,禁海,商转寇;开海,寇转商。

    所以,在他们的观念中,招抚汪直,以至于允许通商,不过是平息倭乱的手段。

    历朝历代,招抚贼寇,无不是要耗费钱粮,还要舍得官爵……《水浒传》上的梁山好汉就这样,砍的人头滚滚,才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最后还能当官!

    杀人放火金腰带……

    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总而言之一句话,招安汪直,众人都是做好准备的……当官决计不可,但送银子,还是能接受的。

    现在好了,人家钱展才不但不送银子,还想反过来抢一把……天可怜见,人家汪直又不是傻的!

    钱渊那边还在继续提条件呢,“当年沥港也多修建库房,昨夜所住的宅子据说就是以前留下的库房?”

    “那就是了,五峰船主找些老人过来帮忙,库房修建起来麻烦事多着呢!”

    “还要平整道路,也是要老手帮忙……喏,那边还有湖泊,回头算算,挖条运河直通甬江要多少人手,耗费多长时间。”

    “挖条运河又不是十里八里,最多三里路,到时候周边修建的仓库贮存瓷器之类的易碎物,舍得马车拖行而碎。”

    “钱大人,钱大人!”汪直再也忍不住了,指指脚底,“汪某出资修建威远城?”

    “有何不可?”

    “然后汪某出资修建码头、库房,还要平整道路,挖条运河?”

    “有何不可?”钱渊一脸为对方打算的诚恳表情,“适才说了,想吃肉,就要先挨揍……”

    “其实这句话反过来说也行,先挨揍的……才能先吃肉。”

    吴百朋无语的和郑若曾对视一眼,还想着总督府拨的那点银子修建威远城后,再修建码头、库房只怕不够用……好吧,人家完全没打算用那笔银子,准备全都让汪直掏腰包。

    钱渊笑吟吟的看着满脸怒容的汪直,“其实耗不了多少银子……对了,征调民夫也是要耗银子的,最好能发点工钱。”

    汪直都被气笑了,“工钱?”

    “倭寇侵袭沿海,烧杀劫掠,那是来抢银子的。”钱渊两手一摊,“五峰船主四处洒银,百姓如何会将其和徐海此僚相类?”

    汪直长叹一声,“钱大人,有话就直说吧。”

    虽然昨日才第一次见面,但汪直已然深知,面前此人心思深不可测,口舌也颇为了得,一步步将自己拉到此处,他懒得再继续猜下去了。

    钱渊脸上仍带笑意,侧头问道:“赵家人来了没?”

    “一刻钟之前已到。”梁生挥手让人将赵家人带上来。

    “想好了没有?”

    轻描淡写的询问,却让年过四旬的慈溪赵家的赵文景弯下腰,其身后的年轻人更是长鞠行礼。

    赵文景,工部尚书赵文华的二弟,如今慈溪赵家的主事人,早在今年初,钱渊就派人过去“勒索”了。

    有个当工部尚书的哥哥,更是严嵩的干儿子,赵文景自然不屑,一句话就将钱渊的信使打发了。

    钱渊也没在意,直到上虞大捷之后,才写了封信送上京,直接送到赵文华手中。

    最早临平山下,钱渊单刀直入,赵文华与其定下私人盟约,但之后钱渊入京搅动风云,如今赵文华早就被钱渊捏在手心了,其他的不好说,这点事万万不敢违背。

    第二日,赵文华就派出长子,携私人小印,再带上其心腹幕僚、老家人,立即南下回乡,赵文景身后的年轻人就是赵文华长子赵福。

    赵文景战战兢兢的拱手道,“慈溪赵家愿捐银三千两,助修威远城、码头。”

    “三千两?”

    “五千两!”赵福立即改口,“五千两白银立即送至镇海县城。”

    说完这句,赵福侧头瞪了眼二叔赵文景,反正要出血,何必让人家不痛快?

    和赵文景不同,赵福常年在京中,久闻钱渊大名……这厮连岳父兼内阁次辅长子徐璠都能下手痛揍,你以为我是大司空长子,人家就不敢揍了?

    “何至于如此吝啬?”钱渊摇摇头,“不过积少成多,罢了,五千两就五千两。”

    五千两白银……真心不是个小数字了,一旁的吴百朋紧皱眉头,他是知道当年赵文华南下督战期间和钱渊交往甚密。

    “你赵家尚有几艘海船?”

    赵福不吭声,手肘撞了撞赵文景,后者干笑着说:“没……没……”

    “大小五艘海船。”钱渊懒得再和这厮扯淡,直截了当说:“满载货物出海,一次约莫缴纳关税两三百两白银,这五千两银子可抵扣关税,亦可抵扣库房租用租金。”

    说到这,汪直、吴百朋等众人才恍然大悟,沈明臣笑道:“展才,这平地抠饼、无中生有的本事,哪儿学来的?”

    “合则两利,只要库房、码头修建完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本。”钱渊转头看向汪直,“五峰船主觉得呢?”

    汪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什么都没说,只拱拱手表示,佩服佩服!

第五百四十二章 谭七指

    农历六月,差不多是后世阳历七月,正是最热的季节,钱渊摇着蒲扇躺在摆在树荫下的藤椅上,旁边石桌上摆着刚刚从深井里提起的绿豆汤。

    直起身将绿豆汤一饮而尽,钱渊咂咂嘴,看见唐顺之那老头又火急火燎的快步过来。

    “荆川公,别急啊。”

    “大堆大堆的事摆在那,你倒是有闲工夫在这儿喝绿豆汤?!”

    “哎哎哎,梁生,还不给荆川公也来一碗?”钱渊起身笑道:“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已,这些天忙的还不够多?”

    “总督府那边忙的都脚后跟砸后脑勺了……”

    “嘿,胡汝贞巴不得钱某不掺和进去呢,怕是他看到我就烦!”

    如今招抚一事已经全盘定下,总督府那边正在商议弄个正式的受降仪式,胡宗宪要面子,汪直也肯给这个面子,钱渊懒得去寻个无趣,正好能歇歇。

    唐顺之接过碗两三口就喝完了绿豆汤,长长舒了口气,“现在弄了多少银子了?”

    “汪直那边还没送过来,其余的……台州太穷,绍兴和宁波两府的大户凑出来五万多两。”钱渊笑道:“还真亏了赵梅村!”

    唐顺之眉头一皱,他最是讨厌钱渊这一点……为了达到目的,很多时候不择手段,为了募银,将严嵩干儿子赵文华拉出来。

    不过绍兴宁波两地捐银的大户,大部分都是本地望族,都有族人在朝中出仕,除了赵文华之外,余者都不是严党中人。

    “哎呦,惟锡兄来了。”钱渊冲着进院的吴百朋招招手,然后身子僵了僵,无奈的走过去行礼,“小舅也来了。”

    谭纶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钱渊,“明日回台州,有些事要先问个清楚。”

    “子理,先坐,再端几碗绿豆汤来。”唐顺之冲梁生招招手,又说:“这次老夫就暂时不回……”

    “那是!”谭纶撇撇嘴斜眼瞥着外甥,“荆川公升宁波知府……公文还没下来?”

    “快了。”钱渊知道谭纶的火气从何而来,但心里有些迟疑,今日邀吴百朋、唐顺之密谈,谁知道谭纶也来凑这个热闹。

    要知道在东南文官中,最得钱渊信任的就是吴百朋、唐顺之,谭纶是姻亲长辈,很多事反而不好交代。

    吴百朋咳嗽两声,“展才,是愚兄邀子理兄过来的,但说无妨。”

    看梁生端上几碗绿豆汤,又送来茶水,钱渊挥手让梁生带着护卫出去,才沉声道:“先定大局,再议细节,通商一事已迫在眉睫,滔滔大势,不可阻拦,虽然公文未至,但荆川公可以开始招揽人手……”

    “钱某提醒一句,荆川公你需要的人手会很多很多,说起来只是通商,但涉及方方面面,不可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必首选一批人手,通过初次通商、纳税、分发通关凭证等等,来搭出一个框架。”

    “之后再以这批人手扩充组建……”钱渊将放在桌上的一叠纸递了过去,“这是钱某抽空录下的,荆川公有空可以细看。”

    钱渊前世白手起家的那个公司就是做外贸的,主要是进口,虽然通关这些事都是外包出去的,自然对海关不算陌生。

    当然了,前世的经验最多只能参考,时代的局限性,朝廷对通商的态度,不可抑制的走私,汪直强大的船队实力,还有不时上岸侵袭的小股倭寇……需要考虑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十税二?”吴百朋轻声问。

    “不,十税一。”钱渊摇摇头,“东南倭乱之前数十年,其实市舶司也曾经收取关税……可惜那帮太监要的太狠,十税二都不满意,定下十税四,这也是后来东南走私旺盛的原因之一。”

    唐顺之点点头,“十税一的确有点低,但现在要的是通商顺利,过高……可能会有麻烦。”

    “是啊,但即使是十税一,只怕也少不了船队私自出海。”钱渊耸耸肩,“客商云集……本还想着海商收购货物,二十税一,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谭纶嗤之以鼻道:“这等税敢收,海商立即闹事!”

    吴百朋也叹了口气承认这点,和前世的海上贸易不同,如魏国公府那帮大批量的货源毕竟是少数,如汪直这样的海商势力很大,人手也充足,完全有条件派出手下径直去松江收购棉布,去南京收购丝绸,去徽州收购茶叶……甚至都是从农家、庄园中收取的,想一一收税,完全是不可能的。

    当然了,如果通商一事顺利,镇海县附近将客商云集,资本永远是逐利的,很可能用不着汪直派出人手收购货物,会有大大小小的商贩将货物输送到侯涛山外。

    这种情况下,海商从商贩手中收购货物,官府从中抽税,按照钱渊的想法,这笔钱应该是海商来缴纳的,但海商本就要承担出海的关税……这就是谭纶说海商会闹事的原因。

    权衡后,钱渊选择无视这笔税银,这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要以顺利通商为前提。

    “苏州有一批茶叶、丝绸,三日后起运,南下送抵镇海。”钱渊向唐顺之交代道:“就以此事为例,上船查看货物,估算货值,收取税银,发放出海凭证……”

    “汪直先出银修建库房、码头,疏通运河,不是能抵扣税银吗?”

    “那也要计算税银,那些银子总能抵扣完吧?”钱渊摇摇头,“而且这次还有一支船队要出海。”

    “谁?”

    “据说是以前徐海麾下的海商。”钱渊慢腾腾的说:“此人少有劫掠,降了汪直……”

    对面谭纶的脸色阴了下来。

    “不知姓名,只晓得绰号谭七指。”钱渊面不改色道,“荆川公勿需担忧,只管放行就是。”

    谭纶放在桌下的双手攥成拳头,恨不得一拳砸在对面外甥的脸上……那是你嫡亲的舅舅!

    吴百朋瞥了眼钱渊,心里略略猜到了什么。

    早在嘉靖三十三年,多有人发现,钱渊对倭寇内部势力划分、人名都颇为熟悉,再后来,胡宗宪、吴百朋等人都知晓钱渊在徐海身边埋下伏子……现在看来,就是这个谭七指了。

    谭维……唐顺之和谭纶、戚继光当年一起与谭纶相见,自然心里有数,犹豫着转头看向谭纶。

    “钱渊,钱渊,钱渊……”谭纶低低的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谭府尹为何如此?”钱渊轻声道:“此为公,不为私。”

    “那是你……”谭纶说到一半住了嘴。

    钱渊看了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吴百朋,“是,那是我嫡亲的舅舅,桐乡大捷,他率先逃窜以至于徐海溃败,为此被砍下三根手指……”

    吴百朋大惊失色,他始终疑惑于去年桐乡县外一战,徐海侧翼突然莫名其妙先逃,以至于官军大胜,原来如此!

    “回不来了……”钱渊叹道:“小舅可亲自去问问。”

    谭纶痛苦的闭上眼睛,右手大力捶了桌面一拳,起身就走。

    钱渊面无表情的直视谭纶离去的背影。

    如今,谭七指是他已经选定的人物,掌控船队,扬帆出海,这是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嫡系,无论如何也不能脱离自己的掌控。

    唐顺之叹了口气,“劳苦功高,何至于此?”

    钱渊避而不答,转头看向吴百朋,“还请惟锡兄保密,此事不可泄露。”

第五百四十三章 税银

    吴百朋早就知道,自己这位至交好友在倭寇中有眼线,但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他的嫡亲小舅,宜黄谭氏子弟。

    这让吴百朋感觉浑身有些发凉。

    唐顺之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立即解释了一遍,又说:“嘉靖三十四年末,谭子直冒险亲赴台州,子理这才知晓,第二年展才南下台州,才知道谭子直被徐海裹挟。”

    “船队控于谭七指之手,此事日后还有用处,所以需要保密。”钱渊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也是为了家母考虑。”

    吴百朋松了口气,但随即心里一个激灵,如若钱渊是南下之后才得知谭子直混入徐海麾下,那就意味着钱渊在徐海身边另有眼线。

    在心里盘算了下,吴百朋决定不再去想这些,如今徐海已死,汪直将降,再去想这些亦无意义。

    “二舅不愿再归故土……世间再无谭子直,唯有谭七指。”

    钱渊长长的叹息后是长久的沉默,前日他和谭七指见过一面,密议诸事,也将裕王有意组建船队告知,二舅已决定担负重任。

    “后面的事还要麻烦荆川公、惟锡兄。”钱渊不再去想谭维,转而说起正事,“通商不意味着什么都可以卖,适才书稿中亦有提及。”

    “铁器、硝石、粮食等均不可出海。”唐顺之一边看着手中的书稿,一边点头道:“当年汪直就是走私硝石起家。”

    “反过来倒是可以的,若能运粮回程,宁波府或浙江省以均价收购。”钱渊顿了顿,伸手将书稿翻到后面,“可适量减免下一次出海的关税。”

    “还要减免?”吴百朋眼睛都瞪圆了。

    “那当然,不过海商出海贩货,回程得利不多,所以要以减免下次出海关税相诱。”钱渊轻声道:“荆川公,可知肩上重担?”

    唐顺之点点头,“如若通商顺利,日后再正式开海禁,只怕大批农户转稻为桑、棉等物,无农不稳啊。”

    “而南洋一带盛产稻谷,可减免税银,诱海商运粮返程。”吴百朋赞道:“展才这是未雨绸缪。”

    唐顺之犹豫了下,看向钱渊,“或可以通商凭证相胁?”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运来粮食才允许你下一次出海通商,典型的官场思维,以行政手段干预市场。

    钱渊在心里盘算了下,这办法说好是好,说不好也不好。

    海商出海贩货一次,获利颇丰,税银只是出海货物价格十抽一,和利润相比,差的太远,那些海商未必会在乎这点税银。

    但反过来说,运粮回程收益极少,如若官府强令,只怕走私之风再次大盛。

    “不必了。”钱渊摇摇头,“强令未必有用,如若海船出海贩货,回程不来侯涛山,那怎么办?”

    “总不能拒绝空船来侯涛山采买货物吧?”

    “再说了,一船可栽多少粮食?”

    “不管是宁波府还是浙江省,放开了收购,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钱渊伸手阻拦吴百朋的询问,点头道:“的确,税银数分,但刚开始不会太多,而且钱某也没什么把握。”

    唐顺之咳嗽两声,“总督府推行提编法,两浙、南直隶、湖广、福建等地都不堪重负,如若倭乱平息,必要再输中枢,地方如若无银……一旦浙江有洪涝之灾,农户歉收而至粮荒,朝中必有弹劾。”

    吴百朋加重语气道:“而且必然直指通商。”

    这是肯定的,虽然短期来看,通商和粮荒没有直接关系,但那些只顾着刷存在感的科道言官可不会管这些……而且从长期来看,通商如若通畅无阻,农户必然会弃稻转而种植经济作物,浙江一省的粮食产量也必然会下降。

    这些钱渊也都心里有数,在他的计划中,税银将会两分,一部分入户部,一部分留在地方上……不用说,地方官员肯定赞同,户部那边肯定不肯。

    其他的不用说,去年户部尚书方钝上奏要求开海禁通商,被嘉靖帝大骂,奏折中就有税银归于户部,户部十三清吏司外增设一司之语。

    钱渊犹豫了下,手中蒲扇停在空中,好半天才挥动一下,“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钱渊心思急转,模模糊糊有个念头闪过……原本市舶司是内宦掌控,或许可以从中搅合一下,也不知道黄锦或冯保会不会配合。

    最关键的是,嘉靖帝会不会应下此事……黄锦不可能私下去办这种事,也不敢向嘉靖帝有所隐瞒,毕竟这是和外朝相关的事宜。

    “再等等吧。”

    前一句略微迟疑,后一句斩钉截铁……现在真的不急,通商一事还隐于水底,等日后浮出水面再说。

    如果户部、内宦有谁黑眼珠看不得白银子要跳出来,倒是省事了。

    “现在首要的是制定章程,定下方略,此事还要劳烦荆川公,如若要人手,只管说就是,就是两京户部十三清吏司的致仕官员,钱某也有办法请来。”

    钱渊还真没说大话,户部尚书方钝的幼子和潘允端交好,女婿又是华亭人氏,去年闹了一通要求开海禁通商后,方钝和随园颇有默契。

    徐渭在来信中提过,自从上虞大捷之后,向来清廉的方尚书三番两次去钱家酒楼,刚开始还要盘白菜、青菜,后来索性什么都不要。

    酒楼主管刘洪去请了徐渭过来,方钝话里话外都在说,如今户部仓库的老鼠都打着铺盖去要饭了!

    “其次是修建码头、库房、威远城。”钱渊转头看向吴百朋,“威远城由镇海知县宋继祖主持,码头、库房……”

    “浙江巡抚来主持修建码头、库房?”唐顺之嘿了声,“展才这是大材小用啊……还亏世人赞你眼光如距!”

    “嘉靖三十一年,惟锡兄巡按湖广,先主持修建大明堂,后筑樊口城墙,如若工部不是严党自留地,只怕惟锡兄早就回京了。”钱渊笑道:“如此大才,如能能小用?”

    听好友如数家珍的说起自己得意事,平日端谨的吴百朋也忍不住面露笑意,“不至如此,不至如此,修建码头、库房,虽然事小,为兄也……”

    “哎,展才都说了,如此大才,岂能小用?!”

    修建大明堂,耗资巨大,但吴百朋精心筹划,提前竣工,而且造价比预计要低得多,工程质量也好,节省了大量人力财力。

    之后筑樊口城墙,吴百朋更是亲自设计、施工、督工,为人称颂,政绩突出,可惜朝中无援,最后平调巡按江北,再之后扬州大捷,又平调浙江巡按。

    一直到钱渊在朝中力挺,吴百朋这才脱颖而出,同时也成了钱渊在浙江最亲近的盟友。

    “好了,好了。”钱渊笑道:“另选人来主持修建码头、库房,只需惟锡兄监管一二即可。”

    “展才放心,此事为兄一力承当。”吴百朋立即拍着胸脯保证。

    “另外征调的万余民夫?”

    “今年几番大战都在绍兴府,就近在宁波府、台州府征调民夫,不足处由金华府补足。”吴百朋顿了顿,“但是此番征调民夫,不以徭役名义……”

    “总督府拨付的银子?”唐顺之好奇的问。

    到目前为止,钱渊全都是画饼充饥,从几府大户、汪直手中勒索银子,用来修建威远城、码头、库房,还要挖掘运河,平整道路。

    也就是说,钱渊从胡宗宪那敲诈来的银子还没用处。

    “不不不,汪直给食,以下一甲银役相抵。”

    唐顺之和吴百朋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第五百四十四章 奇花异果

    东南地区,黄梅天气过去后,若无台风来袭,自然是烈日高悬,酷热无比。

    这种天气要外出,钱渊恨不得光着上身,穿个大裤衩!

    这时代,怕冷还好办,炉子、汤婆子都能取暖,再不济还能多穿件棉袄不是?

    但是怕热,真是要了命!

    总不能扒光脱净吧?

    就算扒光脱净还是热啊,没空调的时代,钱渊真是恨不得扒掉一层皮!

    所以,天才微微亮,钱渊就忙不迭的出了门,今天和汪直约好了再去侯涛山转一圈。

    现在约汪直难度有点大啊,这货春风得意马蹄疾,说句不客气的话,当年在他东窜倭国之前,宁波诸多大户都是要仰其鼻息的……没办法,通商渠道被汪直捏死了啊。

    这也是钱渊为什么这次将通商之地选在侯涛山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不允许汪直独霸渠道的原因。

    再加上总督府内多有徽州老乡,和汪直聊的颇为投机,这厮又大肆洒金,送出去不知道多少好处,罗龙文估摸狠狠捞了一大笔。

    不过汪直也挺忙碌的,钱锐那是死都不肯上岸,所以招抚一事汪直要亲自出面详谈……其他的都谈妥了,现在忙的是受降仪式。

    “面子上的事过得去就行,关键还是在这儿!”钱渊指着侯涛山,嗤之以鼻道:“话都跟你说过了,拜佛就要拜到真佛面前!”

    “龙泉公说的是。”汪直笑着点头。

    龙泉公……钱渊嘴角抖了抖,自己才二十多,就是龙泉公了!

    “好了,趁着还不热,快走吧。”钱渊加快了脚步,今天不登山,但要绕着侯涛山转一圈。

    先一直向北,走到一个小湖边,钱渊在心里默算了下,距离甬江约莫四里路。

    “怎么样?”钱渊转头看向身后的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这是镇海县衙工房的钟吏员。

    宁波一地河流纵横,有数条大江,不少本地吏员精通水利,是知县宋继祖推荐给钱渊的。

    “此湖狭长,距离甬江不过四里,挖掘运河通甬江倒是不难。”钟吏员踮起脚尖眺望,“但两船并行,要花费不少人手,至少好三个多月。”

    “但一旦天降暴雨,容易内涝。”钟吏员换了个方向再看看,指着北边说:“如若小湖那头能勾连河流,倒是能安全点。”

    钱渊摸摸下巴,他对这些不在行,叹了口气挥手道:“那就日后再说。”

    昨日才上岸的徐碧溪说:“钱大人,往日瓷器出海,都是以黄豆相裹,少有损坏。”

    “黄豆……噢噢,豆芽?”钱渊恍然大悟,“这是个好办法……还能吃,增加维生素……不会得败血症,一举三得!”

    原本钱渊是准备挖掘运河,在小湖周边修建库房专门储藏瓷器……他对这个时代的道路质量实在是一言难尽啊,当年从华亭迁居杭州,家里带来的瓷器至少三分之一在路上或碎或裂。

    一行人绕过小湖,从北边进入侯涛山,山势渐高,多有丘陵,又有大树遮挡,汪直环顾四周,“这块倒是不错。”

    徐碧溪带来的几个沥港老人都点头赞同,这块儿虽然有不少丘陵,但大致平整,东面又有侯涛山遮拦海风,是修建库房的好地方。

    钱渊对这些不太懂,但知道库房是为商贾存货所用,汪直对这些肯定上心,也懒得多问。

    最后一共选出三块地方,其中两块距离不远,就是平整道路至码头有点远。

    库房修建说起来简单,但讲究挺多的,材料用石料还是用木头,窗户开在什么方位,要防潮湿,防雨水,防内涝,防火灾,防大风。

    像瓷器、棉布还好,但丝绸随便摆放就不行了,茶叶更是……茶性易染,别说受潮,就是放到厨房里,泡出来都是一股油烟味。

    修路在后世都是麻烦事,在这个时代更是不易,汪直和钱渊都否了黄土路,一旦下雨,满地泥泞,处处水坑,难以通行。

    当以碎石修路,使马车、牛车驾驶无碍,而且路宽至少能让三辆马车平行。

    商议许久,已近正午,众人热的受不了,找了个阴凉地方歇歇脚。

    “杨文?”钱渊一边喝水一边招呼了声,杨文将刚刚绘制的地图捧过来。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钱渊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这几处都要设小堡,库房重地,不得允许,外人不得入内。”

    “钱大人说的是。”徐碧溪赞道:“当年在沥港就曾经有过库房起火……损失惨重的很。”

    这些琐碎事钱渊不能和沉浸此道十数年的海商相比,前世虽然做的是外贸公司……但通关是外包的,货物直接送进保税仓库,钱渊熟悉的也只是流程而已。

    树荫下,护卫搬了几块石头来,钱渊没什么仪态的一屁股坐下,操起蒲扇用力扇风,看了眼笑吟吟也坐下来的汪直,“苏州那批货要五日后就能抵达镇海,先送到县内吧。”

    “行啊,该缴纳多少税银……噢噢,直接抵扣就行。”

    钱渊哼了声,“这边修城、修码头、建库房、修路,还有民夫给食……你报个数,别指望抵扣百年。”

    “不至于,不至于。”汪直大笑道:“不过……听说诸事均由台州同知唐荆川主持?”

    “如若无差,很快就会调任宁波知府。”钱渊随口说了句,又低声说:“苏州那批货……说好了留一点给钱某,那个谭七指不会一去不回吧?”

    “应该不会吧?”汪直摸摸脑袋,“之前方先生曾言,钱大人派遣护卫随行?”

    “嗨,都懂些水性,但都没出过海啊。”钱渊摇摇头,“如若一去不回,这笔账钱某就找你汪五峰算。”

    “好好好!”汪直也是无语。

    “还有之前交代的,制作鸟铳、铁炮的工匠还可以迟点,吕宋岛那边?”

    “已经派人去了,还没传回消息。”

    “其他的什么奇花异果也弄点来嘛。”钱渊想起昨日送来的家信,小七埋怨……埋怨没瓜子嗑!

    一旁的徐碧溪笑道:“钱大人怎么对西洋的奇花异果感兴趣?”

    “喏,问他呗。”钱渊冲着杨文努努下巴,“前几日那道菜你们不是赞不绝口吗?”

    “辣椒?”徐碧溪打量着杨文,“杨把总也曾出海?”

    “沥港未毁之前,接点剩菜残羹摆海市。”杨文解释了句,汪直和徐碧溪都知道所谓的海市,都点点头示意知道。

    “就那么一娄辣椒,还想卖二十五两白银。”钱渊笑着说:“也就我钱某这个冤大头肯买。”

    杨文脸颊动了动,“少爷不是让小的签了卖身契吗?”

    “你都被张松溪的徒弟打的吐血了,是少爷我救了你一命!”钱渊吐槽道:“要不是辣椒后来在京中打出了名声,让你当牛做马一辈子!”

    杨文翻了个白眼不吭声了,他一个月前被调拨到戚继光麾下,打听过仇家,但张松溪几个徒子徒孙都在抗倭中或死或残。

    “在京中都有名声?”汪直好奇如此问。

    钱渊大肆吹嘘了一阵钱家酒楼,最后说:“陛下都喜欢,你说钱某要不要弄些奇花异果来?”

    “噢噢噢,那是应该的。”汪直啧啧道:“记得方先生也种了些奇花异果……”

    “对对对,番茄就不错,酸酸甜甜的,汁水也多。”徐碧溪一副垂诞模样,“明儿让人回去带些来,让钱大人尝尝!”

    钱渊笑眯眯的点点头,“那就说定了,回头去了杭州,钱某于食园待客,亲自下厨。”

    汪直大笑连连推辞,哪里敢让名扬天下的名士下厨待客。

    父亲不肯上岸,怕被人认出是一方面,毕竟谭纶之前一直在镇海,但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心态。

    但钱渊希望父亲能上岸,其他的不说,母亲日日夜夜苦熬,殷殷相盼,总要让父母重逢,所以他才找了个奇花异果的理由。

第五百四十五章 跑官

    六月份的天,即使是北方的京城也酷热难当,明朝的皇帝可没有后世那些辫子皇帝还能去避暑山庄。

    大一统朝代的皇帝,大都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宫中度过,离开京城去逛逛的非常少,嘉靖帝自从正德十五年入京后,只在前十年离京返乡,之后就一直在京城,只是从皇宫搬到了西苑。

    万寿宫后殿空旷的很,但前后不通风,即使太监们搬来冰块,也难解暑意,虽然身边黄锦不停摇扇,嘉靖帝也心中烦躁,端起桌上的汤碗一饮而尽。

    “论撰写青词,还是得严东楼、徐文长啊……”嘉靖帝看着桌案上的青词叹了口气。

    严世蕃为父亲严嵩代笔青词十多年前就遍传京城,嘉靖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虽先后招李春芳、郭朴、袁炜等翰林入西苑,但嘉靖帝还是最喜严世蕃撰写的青词,去年董份献上的那份青词其实也是严世蕃代笔的。

    不过自从徐渭入西苑之后,别说李春芳、袁炜等人了,就是严世蕃在这方面也渐渐失势。

    以至于严世蕃不得不写了封信给东南的钱渊,最终达成协议,压制李春芳、袁炜等人不论,但徐渭要留出部分份额给严世蕃。

    对臣子们玩的这些小猫腻,嘉靖帝也不在乎,转头问道:“文长今日入直?”

    “是,已派人传唤。”黄锦谨慎的没有多说一句话。

    昨日朝中有科道言官上书弹劾招抚汪直一事,如今朝中严党、徐党对此事都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评论……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东南亦成了分宜、华亭相争的战场。

    胡宗宪攀附严党得势,钱渊是徐阶的长孙女婿,两人为东南抗倭巨头,合作无间,以至于取得上虞大捷。

    所以在严嵩、徐阶都没有表态之前,虽然东南欲招抚汪直的消息已传入京中,但少有人议论此事。

    而这位冒冒失失的都察院御史……将浙直总督、浙江巡抚、浙江巡按三位全都告了,虽然奏折中基本上全是揣测,但已经在朝中引得暗流汹涌。

    嘉靖帝是无所谓这些的,做好做坏都是胡宗宪、钱渊的事,做好了他不吝封赏,做坏了……虽然很欣赏钱渊,但也不得不丢出去。

    但嘉靖帝关心的是,如果能顺利的招抚汪直,浙江、苏松何时能输送财赋入中枢……户部尚书方钝昨日觐见,直言已经发不出京官俸禄了。

    而这些信息,从兵部的军报中是看不出的,从锦衣卫的密报中也很难看出,但嘉靖帝相信,能够从钱渊的密信中端详一二。

    等了好一会儿,小太监才引徐渭进殿。

    “拜见陛下。”徐渭脸上赤红一片,显然被午后的烈日晒的不轻。

    “起来吧。”嘉靖帝指指对面的圆凳,“黄伴。”

    黄锦端了个汤碗过去,“文长这是去哪儿了,先歇歇。”

    “冰沙啊。”徐渭笑道:“这是绿豆冰沙,酒楼里供不应求。”

    “银子也大把大把的赚!”嘉靖帝都有点眼红,熬制的绿豆汤在深井中冰镇一个时辰,再加入磨成小颗粒的冰屑,一口进去,暑意全消。

    这种好东西一经推出,自然是供不应求,据说连续三次涨价,但还是不够卖。

    “去年展才挖了深窖藏冰?黄锦好奇问。

    “当然没有。”徐渭两三口喝完,“展才有制冰秘法,前年寒冬腊月就提过。”

    这话要是让钱渊知道,得惭愧死,让小七知道,得笑死……钱渊前年倒是提了句硝制冰法,但他到现在都没折腾出来,人家徐渭倒是钻研出来了。

    嘉靖帝看了眼一旁的小太监,“这是从哪儿来?”

    小太监头也不敢抬,“直庐。”

    嘉靖帝眉头一皱,入直西苑撰写青词的诸位翰林中,只有徐渭会去内阁办公场所直庐,这是得到嘉靖帝默许的,因为在东南战局上,钱渊的密信和徐渭的解释在嘉靖帝心中颇具分量。

    “展才有信来?”嘉靖帝立即问了这句,徐渭不会莫名其妙跑去直庐,而兵部并无军报,只可能是钱渊密信送来消息。

    “是,昨日护卫送信入京。”徐渭露出个苦涩的笑容,“臣这是去帮人跑官呢。”

    “跑官?”嘉靖帝眉头皱的更紧了,不屑道:“展才是想回京了?”

    “这般没长性,能干什么大事!”

    “东南尚未平定,回来做什么?”

    “原本朕还想赏他个侍读学士,真是不堪造就!”

    其实嘉靖帝是希望钱渊在东南折腾的,至少这个臣子的折腾是让局势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前进……至少,在招抚汪直还是开战这个选项上,嘉靖帝其实是赞同钱渊的选择,招抚汪直。

    只不过,嘉靖帝不会公然承认……万一以后汪直叛乱,这个黑锅难道让嘉靖帝来背?

    当然是钱渊来背。

    等嘉靖帝一连串的话骂完,徐渭才摸摸脸颊,眨眨眼轻声道:“是替展才跑官,不过不是他自己。”

    嘉靖帝两眼一瞪,你不知道一次性把话说完?不知道抢在前面说清楚?现在尴尬了不是!

    这时候黄锦只能挺身而出,“展才这是替谁跑官呢?”

    “台州同知唐荆川,绍兴府镇海县令宋继祖。”徐渭看了眼嘉靖帝的脸色,小声说:“展才信中明言,招抚一事已定,接下来是……”

    “开海禁通商。”嘉靖帝哼了声,“这厮就是念念不忘开海禁通商,此事哪有那般容易!”

    “展才也是为国财着想。”徐渭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了,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还有私心?”黄锦好奇问。

    徐渭两手一摊,“辣椒就是海商带到杭州一带,展才无意购下,这才……”

    “就是个吃货!”嘉靖帝骂道。

    “人生大事啊。”徐渭笑嘻嘻道:“展才还吹嘘,海外有一种作物,耐旱易活,可代五谷,比稻谷亩产多出数倍。”

    嘉靖帝大笑道:“不知所谓……你告诉他,如真有此事,朕赏他个爵位!”

    “要真有此事,能活万民,回信中臣明言,徐文长给他磕头都肯。”徐渭显然也不信此事。

    黄锦看看嘉靖帝的神色,才出口问道:“文长,展才跑官所为何事?”

    “黄伴,还没听出来吗?”嘉靖帝斜斜靠在榻侧,“自然是为了开海禁通商。”

    “不敢说开海禁,只是通商,即使是通商,也是能做不能说。”徐渭苦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将折叠起的地图铺在金砖上。

    “展才选在宁波府镇海县侯涛山。”徐渭熟练的接过黄锦递来的如意,虚虚指在地图上,“此地扼甬江之咽喉,为商船出入之要道也,此兵家的必争之地。”

    嘉靖帝微微皱眉,“兵家必争之地?”

    “所以展才选在侯涛山顶建城,以精兵驻守。”徐渭解释道:“此城与镇海县互为依仗,倭寇来袭,难以破解,在此庇护之下,通商方能无碍。”

    嘉靖帝在心里盘算了下,才微微点头,“他倒是想的周到。”

    “行此事如若踏索虚行,哪里能不谨慎万分。”徐渭低声道:“展才信中提到,如若无碍,这两日就有船队出海。”

    嘉靖帝没吭声,黄锦突然插口问道:“缴纳税银了?”

    “噗嗤。”嘉靖帝没忍住笑出来了,“看看,第一个麻烦来了,黄伴要来抢银子了。”

    “还不是为了皇爷着想……”

    “缴纳税银……现在也没个名义啊。”徐渭笑道:“再说了,这也不是展才第一个麻烦。”

    “噢?”

    “第一个麻烦是,侯涛山要建城,还要建码头、库房,平整道路……展才一个巡按御史,哪里有银子?”

    “那……”

    “用展才信里的话说,这叫空手套白狼。”

    徐渭略略解释了下,对着无奈的黄锦说:“黄公公,税银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戏,不过多少有点……绍兴知府代为收缴。”

    黄锦还没想那么多,嘉靖帝已然冷笑道:“那展才跑官的那两人……谁升绍兴知府?”

    绍兴知府代收,这是一个信号,代表着文官系统有意取代内宦,正式接手海贸关税。

第五百四十六章 后手

    天下名士多了,东南更是名士扎堆,但如唐顺之这种牛逼的名士还是很少的,即使是久居西苑的嘉靖帝也听过其名。

    论科考,唐顺之虽是二甲进士,却是会试头名,时文为天下士子所赞,而且还是第一个有御批的二甲考生,嘉靖帝当年御批“条论精详殆尽”。

    论文,唐顺之师法唐宋,鼎鼎大名的“唐宋八大家”就是他提出的,“嘉靖八子”早就名扬天下。

    论武,唐顺之早年就在兵部任职,后起复在台州和谭纶并肩抗倭,多有战功。

    这是个六艺皆精的牛人,后人赞其“顺之于学无所不窥。自天文、乐律、地理、兵法、弧矢、勾股、壬奇、禽乙,莫不究极原委。”

    本就是个传奇人物,经过专心研究说书技艺的徐渭之口,嘉靖帝和黄锦都听得津津有味。

    “当日在崇德县,倭寇偷城,展才亦不能阻,恰逢荆川公在侧,一杆长枪神出鬼没,刺翻了十余个倭寇……”

    “荆川公还擅算学,打得一手好算盘,户部诸多主事吏员无人可及……收取税银,正需一个擅算学的上官,展才这才想举荐荆川公转宁波知府。”

    “而荆川公两袖清风……”

    “好了,好了。”嘉靖帝挥挥袖袍,“吏部不许,你就去直庐找严东楼了?”

    “呃……”徐渭烦恼的摸摸脑袋,“其实是胡汝贞举荐……”

    “嘿,展才真是个滑不留手的,让胡汝贞去顶锅!”嘉靖帝笑骂道:“但惟中是条老狐狸,严东楼也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谁能瞒得过谁啊?!”

    看徐渭一脸茫然,嘉靖帝噗嗤笑道:“文长啊文长,虽聪明绝顶,但鬼心眼可没你那生死之交多……黄伴,说说吧。”

    黄锦嘴角抽搐了下,“嘉靖十八年,唐荆川上《东宫朝贺疏》请求朝见……”

    当年唐顺之就是为此事触怒嘉靖帝,被一撸到底赶回老家去教学的。

    徐渭两眼无神,嘴巴微微张开,做无限惊恐状,“陛下……”

    “此事准了,黄伴待会儿去趟直庐吩咐一声。”

    嘉靖帝突如其来的转弯,让徐渭猛烈的咳嗽起来,咳的脸色发青,撕心裂肺……

    当年的东宫太子是庄敬太子朱载壡,嘉靖二十八年病逝,那一年嘉靖帝四十二岁,身强力壮,才开始修道炼丹,而如今已经年过五十,渐感身体不支。

    如今的嘉靖帝对唐顺之并没有什么恶感,严嵩、严世蕃对唐顺之升任宁波知府,也不过是怕引起嘉靖帝的不满而已。

    徐渭在心里盘算,唐顺之升任宁波知府,那接下来的两个人就好安排了。

    钱渊在信中提到另两个人,一个是镇海县令宋继祖,另一个是上虞县令孙丕扬,前者升宁波同知,后者调镇海知县。

    宋继祖长于筹算,有实干之才,又心细如发,是辅佐唐顺之的好帮手。

    孙丕扬于军略一道颇有见解,行事干脆利索,秉性刚强,镇海县这几年定然不会太安静,此人镇守正合适。

    “孙丕扬?”嘉靖帝有点印象。

    “上虞大捷之后,浙东参将刘显无力阻徐海北窜,孙丕扬大骂……被胡汝贞训斥驱逐。”徐渭赞道:“展才信中两次提起此人,言去年有眼无珠,不意同年有如此人杰。”

    “展才眼高于顶,没想到也有服气的时候?”嘉靖帝笑道:“呃,又是同年,想必随园要再添新人了。”

    这句话徐渭真不知道怎么答……在此之前,朝中还没出现过这种以京中宅院为名号的政治团体。

    黄锦看徐渭一脸的呐呐,适时插口道:“文长,如若汪直来降,东南倭乱大抵平定?”

    徐渭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这方面他和钱渊有着一致的判断,但显然,这不是嘉靖帝希望听到的答复。

    “说吧,展才可不是只喜鹊,算是半只乌鸦。”嘉靖帝面无表情道:“去年信中提到,东南编练新军,只怕不能一战功成……结果嘉兴、湖州糜烂不堪……”

    徐渭舔了舔嘴唇,轻声道:“招抚一事已定,汪直献上徐海首级,后胡汝贞、展才亲登沥港,汪直亲至镇海侯涛山,只要通商一事顺畅无阻,再无大股倭寇烧杀劫掠之举。

    浙江总兵俞大猷、副总兵戚继光,再有吴百朋、卢镗、谭纶、孙丕扬、戚继美等文武官员轮番出战,半年之后,浙江、苏松倭患将息。”

    嘉靖帝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知道徐渭话还没说完。

    果然,接下来徐渭苦笑道:“如今浙江、苏松两地兵强马壮,又有汪直来降……倭寇有可能会北上南下。”

    “北上南下?”

    “江北的通州乃至山东,浙江以南的福建乃至广东。”徐渭摊手道:“倭寇之间亦是以地盘划分势力,福建、广东的海商、海盗未必会歇手。”

    其实这是不可避免的,虽然在钱渊长时间的努力下,海禁终于开了个口子,选侯涛山设商市交易,但短期之内,倭寇是不可能完全被平息的。

    一方面在于,侯涛山码头吞吐量有限,汪直本就拥有庞大的船队,再加上必定会掺和进来的东南大户,很多海商根本没有机会交易……更何况商路断绝多年,也没那么多货源。

    另一方面,这些年很多原本经商的海商化身倭寇,已经抢顺了手,做生意那是要本钱的,可能赔本的,哪里有无本生意来的爽快?

    去年徐海破卢镗,消息传出去后,光是嘉兴、苏松、绍兴几地来趁火打劫的倭寇都多达数千人。

    而浙江有俞龙戚虎,苏松有董邦政、王崇古,特别是戚继光三刻钟击溃徐海的胜绩摆在那,倭寇很可能会避其锋芒,选择去福建捞一把。

    这也是为什么钱渊之前和胡宗宪谈定条件中,要求戚继光驻守宁波不能调驻的原因。

    黄锦听完,小心翼翼的说:“半年之后,浙江、苏松理应无碍?”

    “理应无碍。”徐渭点点头,“如若通商一事顺利,宁波府或浙江省收取税银,至少不用再截留两淮盐税,提编法……”

    “嗯?”嘉靖帝鼻子哼了声,就在半个月前,有御史上奏请罢提编法。

    没办法,胡宗宪实在是缺银子,有的府洲提编法已经提编到十

    年后了,当地别说农户,就是官宦人家都在跳脚。

    “提编法……其实对朝廷财赋颇有用处。”徐渭咳嗽两声,“当然,提编两字可以换换,不至于一甲不足,立提下一甲。”

    提编法最关键的是两个地方,其一是收取银两,不收实物,其二是能提前收税……和民国有的军阀做的事差不多。

    后者不可取,前者倒是能留下来……这其实就是张居正改革中的重要一条。

    嘉靖帝没再说什么,挥手示意退下,看着徐渭和黄锦离去的背影,他口中低低自语,“折腾吧,看你能折腾出什么来……”

    如果顺利的招抚汪直,通商顺畅,以至于收取税银,补贴朝中财用不足,嘉靖帝会心满意足。

    但如果一旦期间出了差错,甚至没有差错,只是因为通商导致满朝弹劾,嘉靖帝也不会为钱渊做主。

    嘉靖帝在心里琢磨,钱展才此人虽有任事之勇,亦有任事之能,但心思深沉,谋定后动,绝非莽干之辈……就是不知道其后手在哪儿?

第五百四十七章 酒楼密议(上)

    后人曾经如此评价,嘉靖年间最出色的一届进士就是嘉靖二十六年那一批,从中涌现出大批名臣。

    张居正、李春芳都是身登首辅,王世贞执掌文坛逾二十年,杨继盛堪称铁骨铮铮,有贪腐之名却堪当重任的殷正茂,后在福建剿倭的汪道昆,执掌吏部的陆光祖,治理漕运的凌云翼……

    但事实上,在如今世人的眼中,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算不上多出色,这也是难免的,李春芳被徐渭死死压在身下,王世贞被严党排斥出京,还在翰林院坐冷板凳的张居正更是默默无闻。

    在很多朝官心目中,嘉靖三十五年的这批进士才叫出彩!

    钱渊、徐渭在登科前已名扬天下,前者弃翰林而南下击倭有功,后者入西苑得嘉靖宠信,诸大绶多得裕王、高拱赞誉,陶大临修录《永乐大典》眼看着就要高升。

    还有如在六部六科的孙铤、吴兑、冼烔,或锐气逼人,或机智多谋,或沉稳干练。

    散在外地的任县令的杨铨、陆一鹏、夏时、周诗等人都颇得赞誉,其中杨铨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调回京,入都察院为御史。

    最关键的是,钱渊、徐渭以随园为名,将这些世人心目中必然名垂青史的人杰聚集在一起,已经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政治团体。

    而这个政治团体并不是闭塞的,而是持有容乃大的方针,老翰林潘晟转日讲官就是明例,更有一直有功难升的吴百朋……啧啧,如今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中,名位最高的竟然是后世名声不显的浙江巡抚吴百朋。

    如今朝中对随园这个政治团体的观感……还不太好说,毕竟钱渊和严东楼关系不错,又是徐阶的长孙女婿,还随意出入裕王府,和高拱以叔侄相称,堪称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但至少外界对随园士子的态度都很不错,特别是在收到一张张打折的小卡片后……钱家酒楼实在是让人垂诞,毕竟西苑都经常有太监来拎着菜供给陛下,但也太贵太贵,如果有打折的卡片,也就和京中稍大的酒楼价格差不多。

    再加上冼烔、孙铤、杨铨等人交友甚广,时不时呼朋唤友来此聚饮……随园中人那都是打白条记账的。

    徐渭没有回随园,径直去了酒楼,还没进门就撞上翰林院的几个同僚……都是熬了十多年的老翰林,说不上穷,但也说不上富,不过有打折卡,三四个人偶尔过来打打牙祭还是能的。

    一番应付过去,徐渭和迎出门的刘洪相视苦笑,所谓的打折卡这个招数是去年钱渊回京时候偶尔提起的,但刘洪把事儿给弄砸了。

    好些人弄了两张五折的卡要来白吃白喝……真是人心不古啊!

    不过钱渊开这家酒楼的关键不在于赚钱,徐渭咬着牙吩咐不再往外发打折卡,之前的卡都认……这直接导致年后到现在小半年了,酒楼里始终人满为患。

    一楼大堂,二楼包间都是普通官员、士子聚集场所,楼后开辟出的一个个小院子,都用来招待重要人物,比如今天就来了两位。

    刘洪引路到了后院,低声道:“天字号那位刚到,黄字号那位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徐渭略一停顿,转头向着黄字号院子走去。

    “砺庵公。”徐渭掩上门,对着须发皆白的老者行礼,他素来狂傲,虽被钱渊教做舔狗,但那只是针对嘉靖帝而言。

    不过,这一礼心甘情愿,户部尚书方钝,虽身居高位,但从不掺和政争,苦心撑着这个破摊子……自从钱渊放出开海禁通商的口风,方钝就巴巴的等着救命的银子。

    没办法啊,户部太干净了……前几日还有人开玩笑,如若这时候再来一次京察,户部必定无恙,想贪都没地儿贪啊。

    “陛下怎么说?”方钝夹了一筷菜,“文长先坐吧。”

    “陛下许了。”徐渭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方钝叹了口气,“展才在外弄险,文长在内亦弄险……此事,展才有欠考虑。”

    的确如此,钱渊还真不知道唐顺之当年闹了那么一桩破事,居然正式上书要朝见太子……什么名义都没有,当时唐顺之还在翰林院。

    “荆川公六艺皆精,又通海事,实是最佳人选。”徐渭笑道:“总算办成了……要知道展才都已经把荆川公拉到宁波镇海了。”

    “唐荆川这几年曾数度上书,有御海洋、固海岸、通贡道、开户市之言,也难怪展才选中他。”方钝犹豫了下低声问:“通商一事,陛下如何说?”

    “陛下无明言……能做不能说。”徐渭扯扯嘴角,“砺庵公应该知晓这……”

    “那税银呢?”方钝瞪大眼珠。

    “宁波府或浙江省代收。”

    “岂有此理!”方钝一拍桌子,“老夫都抽调人手,准备新建清吏司了!”

    方钝和徐渭私下密谈不是一两次了,早就谈妥,如若开海禁通商,税银必入户部……不说远的,就眼下户部都发不出京官的俸禄了。

    但钱渊和徐渭真不是什么好鸟,拿了块肉吊在方钝嘴边。

    方钝身为大司农,虽然不涉党争,但说话还是有分量的,现在满朝皆知,方钝支持开海禁通商……都大半年了,连最苛刻的御史都懒得弹劾他了,执掌户部实在是擦屁股的破事,人家太难了。

    钱渊去年离京后交代过徐渭,最终方钝点头写了不少信给旧部,不少从户部致仕的小吏都答应去宁波府帮衬一二。

    但最终税银落不到户部手里,方钝这下……觉得被坑了!

    方钝死死盯着对面干笑的徐渭,现在的年轻人心真脏!

    约定好了的……回头就一屁放掉,不认了!

    “砺庵公,开海禁是绝不可能的,通商却是能做的。”徐渭劝道:“户部新建清吏司,有何名义去收缴税银?

    更何况这税银本就藏于水底,还没到露出水面的时候。”

    “展才信中提到此事,如若现在户部就出头,满朝科道言官弹劾,砺庵公顶得住吗?”

    “还不如稍候一段时日,待诸事理顺,再交付户部,到那时候,之前积累的税银一并交付。”

    方钝脸色很不好看,正因为不涉党争,所以他并不了解钱渊……在他印象中,这是个不顾己身一心为国的年轻人。

    现在才看清,虽然那厮弃翰林而南下击倭,不顾前途冒险执意开通商路……但绝不是个爽快人,肚子里的肠子弯弯绕绕。

    想了好一会儿,方钝铁青着脸道:“如若有需,可先调拨部分银两入户部。”

    徐渭眼珠子转了转,原本模模糊糊的念头登时清晰起来,轻拍桌面,咬牙道:“好,此事晚辈作保!”

    徐渭下了好大的决心,对面的方钝却面露狐疑……上次这厮也是答应的这么爽快的!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多了一人

    徐渭陪着笑脸,说了无数好话,好不容易才把方老爷子打发走,这位堂堂正正,无私心,实在难对付,何况老爷子和平泉公、钱铮关系都不错。

    徐渭顺手接过刘洪递来的毛巾擦擦脸,骂道:“你家少爷倒是有能耐,自个儿跑出去,把我留在京中受罪!”

    刘洪笑着说:“能者多劳。”

    “狗屁!”

    徐渭又骂了几句,心里盘算自己刚才闪现出的那个念头是锦上添花,还是多此一举……这种事需要拿捏好力道,不能轻了,也不能重了。

    徐渭实在是羡慕那位生死之交,纵横东南,亲笔描绘,这是如何的豪情。

    不过徐渭也知道自个儿做不来……不说其他的,自己在军中可没有钱渊那般威望,浙江一省兵力,至少一半都在钱渊掌控之中,浙直总督胡宗宪憋屈的慌啊。

    闲聊了几句,徐渭举步向天字号院子走去,拿捏力道,一方面在于自己,另一方面在于院子里这位让他极度厌恶,但不得不敷衍的贵客。

    “来了。”严世蕃大马金刀坐在桌边自斟自饮,眼皮子抬了抬,“文长果真好手段,司礼监已批红发往吏部,公文明日就下。”

    徐渭自顾自坐下,取来酒杯,不屑道:“没胆子就早些说,拖来拖去……荆川公都起复数年,又不是调入京中,哪来那么多顾忌!”

    严世蕃脸一黑,严党和其他的政治党派不同,完全是依靠嘉靖帝的信赖而来的,这等可能犯忌讳的事,严嵩自然要万分小心。

    “我严东楼如此不入你徐文长之眼?”严世蕃脸色有些阴沉,“入直西苑撰写青词者,资历最深者袁炜也不敢如此说话。”

    徐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冷笑道:“沈青霞是徐某至交姻亲,方山公对徐某有恩。”

    严世蕃嘴角动了动,方山公指的是曾任浙江提学副使的薛应旂,此人名望甚高,嘉靖三十二年被严世蕃陷害而至罢官,嘉靖三十四年起复后不过一年多,就在今年初的京察中,严世蕃指使党羽再提当年旧事,最终薛应旂以“不谨”的罪名被罢官。

    严嵩、严世蕃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太多了……随便数数几乎到处都是,就连严党内部都有,胡宗宪的堂兄当年就是被严嵩害的壮年即致仕。

    看了眼严世蕃,徐渭冷笑道:“随园中以展才为首,分宜、华亭之间向来不偏不倚。”

    “他娶了徐华亭的孙女。”

    “哼,别人不知,难道你严东楼也不知?”徐渭嗤之以鼻。

    严世蕃抚掌大笑,“知道的都笑话他徐华亭,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钱渊在严嵩、徐阶之间不偏不倚,这是明摆着的事,但娶了徐阶的孙女,在很多人眼里就有了偏向。

    如果钱渊要坚持自己的政治中立,按照惯常做法,那应该和严党多多亲近……但他选择的另一条路,和徐阶表面笑嘻嘻,暗地里刀光剑影。

    其他人看不出来,如严嵩、严世蕃、嘉靖帝等人自然是心里有数的。

    “唐荆川调宁波知府,听闻展才在宁波那边动静不小?”严世蕃啧啧道:“如若真的通商,金山银海啊!”

    “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徐渭木然道:“换句话说,想吃肉,就要先挨揍。”

    严世蕃两手一摊,“连唐荆川之事都不敢妄定,更何况开海禁通商!”

    严世蕃虽然狂妄,但却聪明绝顶,虽然贪财,但也不是什么银子都敢收的。

    严党如此势大,靠的不是严嵩,有明一代,从无能压制帝王的权臣。

    靠的是嘉靖帝对严嵩的宠信,如若在通商一事上和嘉靖帝唱反调,那就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不提开海禁,只提通商。”徐渭一点点退步。

    严世蕃摇摇头,“若是为此事,那只能谢过这桌酒席了。”

    徐渭再往后退步,“虽只是通商,但朝中必有科道言官弹劾。”

    “那是自然。”严世蕃似笑非笑,“难不成展才还指望我去压制科道言官?”

    都说严党权倾天下,但这句话实际上不够准确,至少在京中,有两个地方,是严嵩、严世蕃插不进手的,最多也只是埋下几颗伏子而已。

    一个是都察院,另一个是六科。

    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六科给事中,合称科道言官,向来是朝中清流所在。

    当年大礼议事件,百官哭门,嘉靖帝的廷杖打折了多少言官的脊梁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科道言官从没有闭上嘴巴,几乎每年都能闹出事来,花样百出啊。

    而严嵩从没有插手都察院和六科,严党的势力主要集中在六部,这是一种政治默契,与嘉靖帝之间的政治默契,也是嘉靖帝和徐阶之间的政治默契。

    徐阶的政治势力主要集中在两块,一是聚集多位地位不低党羽的南京,可惜在年初的京察中被严党一扫而空,南京太常寺少卿赵贞吉都成了头面人物,南京兵部、吏部、户部三部尚书全都被勒令致仕。

    而第二块就是科道言官,这是徐阶的自留地,也是嘉靖帝留给徐阶的地盘……总不能让徐阶做个光杆子司令吧?

    这一点钱渊早在去年就看出来了,当时他恍然大悟的想起,难怪历史上徐阶赶走严嵩后,开通言路,科道言官势力大增,然后徐阶就借此一举将高拱赶回了老家。

    所以,严世蕃似笑非笑,想压制科道言官,你钱展才是不是找错人了?

    应该去找徐华亭才对啊!

    徐渭什么话都没说,从袖里取出一封信直接递了过去。

    严世蕃愕然,拆开看了几眼,眼珠子险些都掉了下来,抬头追问道:“鼓动科道言官弹劾通商……展才有何后手?”

    徐渭耸耸肩,拿起筷子夹了筷菜。

    严世蕃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的乱转,他太了解钱渊这厮了,和自己一个样,都是肚子里做文章,喜欢挖坑的货!

    十有**,这是挖了个大坑……怕别人不往里跳,或者说是怕跳进去的人不够多,这是让自己在后面踹几脚呢。

    鼓动科道言官弹劾……这对严世蕃没什么难度,那些清流个个都是头上长了鸡冠的,一经挑逗就忍不住要跳脚。

    严世蕃在心里暗叹,钱展才这厮真够阴的,这是要坑徐华亭啊。

    徐渭取过那张纸,就在一旁的蜡烛上点燃,看着烧成一堆灰,朝着对面严世蕃挑挑眉毛。

    严世蕃犹豫片刻微微点头应下,反正坑一把徐华亭,自己这边没什么心理负担。

    徐渭丢下筷子正要起身,对面的严世蕃长叹一声。

    “吾尝谓天下才,惟己与文孚、惟约为三,不意尚有展才。”

    严世蕃自负才高,天下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只有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兵部尚书杨博。

    现在,多了一个人。

第五百四十九章 董传策

    直接从后院进了随园,徐渭满腹心事在琢磨钱渊计划有没有漏洞,严世蕃那边帮不帮忙倒是其次,也不知道徐阶那边会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最关键的是,什么时候合盘向陛下托出,万一弄到最后,陛下心里不快,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孙家老大来了没?”徐渭看到有护卫过来随口问了句。

    随园在京中众人中,陶大临太头铁,孙铤、冼烔太跳脱,吴兑太忙,沉稳干练能帮的上忙的也就孙鑨孙文中。

    孙鑨孙铤的父亲孙升今年四月升任南京礼部尚书,这是个很关键的职位,一旦再回北京,至少是吏部、礼部尚书,很可能会迅速入阁。

    “孙大人到了。”护卫低声禀报道:“另外陶翰林和冼少爷也到了,陶翰林还带了友人来。”

    徐渭微微点头在心里打定主意,此事绝不能让陶大临知道,倒是到时候要提前嘱咐冼烔这厮别跟着起哄……冼烔今年战绩不凡,弹劾多位宗室。

    刚进正厅,徐渭心里就是一惊,是董传策。

    董传策是华亭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董家三代出了三位进士,是华亭著名的书香门第,钱锐、钱铮兄弟和董家颇有来往,钱渊和董传策关系也不错。

    不过董传策是徐阶门下,和徐璠来往颇多,去年钱渊回京,在酒楼里痛斥吴时来,当时董传策就在场。

    “文长今日回的这么晚。”董传策笑着说:“今日厚颜,拖虞臣来讨个便宜,丈人寿诞……”

    “些许小事,原汉兄客气了。”徐渭看了眼陶大临,这厮什么时候和董传策拉上关系了。

    陶大临笑道:“还不是展才闹的……翰林院都有人说了,太过奢靡!”

    呃,去年小七过生日,钱渊弄了个生日蛋糕……这玩意实在太贵,就是酒楼也不卖,只能提前在随园小厨房订购,没关系还订不到。

    闲聊了几句,董传策就起身告辞,并没有提其他任何事,潇潇洒洒一人出了门。

    “虞臣?”徐渭警惕的低声问。

    “好文章啊。”陶大临拿起桌上的书稿,“文长看看,如此文采,不逊他人。”

    徐渭仔细问了问,去年会试之前,董传策就几度入随园,毕竟是华亭人,又是钱渊旧识,而今年初,董传策拿着文稿找到陶大临,后者为其定稿,互相间才熟悉起来。

    徐渭眉头皱了皱,总觉得不太对头,但也说不出什么来……总不能说因为董传策和徐璠关系不错吧。

    董传策一路安步当车归家,进了家门,脸色一变,一脸的烦躁,仆妇倒了碗茶来,端起来就是一大口,结果被烫的一声惨叫。

    妻子刘氏赶紧疾步过来,拿着毛巾擦拭,又让侍女去取了衣衫来换。

    “好了,你也换了衣衫,去一趟张家。”

    “就是昨晚说的那位翰林?”

    “嗯,其妻病了,你去探望一二,看看病情如何?”董传策面色阴沉,低声道:“看仔细了。”

    刘氏娘家是刘家以行医为生,听了这句话立即点点头,却没看见董传策眼里的寒意。

    摸摸被烫的生疼的嘴角,董传策一脚将跪在地上的仆妇踹翻,扬声道:“拉出去,打三十板!”

    仆妇哭爹喊娘的被拉了出去,周围侍女个个胆战心惊……自家这位老爷在外面温文儒雅,但在家里向来严苛。

    其实董传策死就是死在这上面的,万历年间,他以礼部侍郎致仕归乡,苛责仆人引起众愤,被仆人所杀。

    董家是华亭望族,家中富庶,而张居正军户出身,算不上穷,但一个在翰林院做了十年冷板凳的老翰林,也没什么余财,宅子小的很。

    “叔大兄。”董传策温和笑道:“内人听闻嫂嫂患病,非要来看个究竟……她家传医术,至少能帮着煎两副药。”

    “多谢原汉,多谢弟妹。”张居正面色有些憔悴,勉强笑着行礼。

    一旁五六岁的男孩坐在小凳子上,眼巴巴的看着张居正,看父亲不理睬自己,从脖子里掏出个玉制的玉牛把玩起来。

    正在寒暄的董传策瞥了眼过去,嘴里登时一顿,这玉牛小巧玲珑,刀工了得,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张家还有这等好东西?

    张居正顺着视线看过去,脸色不禁一僵,“义修,还不去后头!”

    五六岁的张义修胆怯的往后跑去,手里还紧紧抓着那玉牛不松手。

    那是嘉靖三十四年,钱渊初次入京和张居正重逢之日,给张义修的见面礼。

    那时候谈笑风生,互为知己,钱渊还亲自下厨,张居正时常去随园打牙祭。

    如今却是陌路,曾经的好友乘势而起,而自己枯坐无用武之地,甚至可能要刀刃相向……真是恍然隔世。

    纵使张居正心硬如铁,也不禁恍恍惚惚,心生感触。

    在书房坐定,董传策迫不及待的低声道:“今日随陶虞臣去了趟随园。”

    “文长在?”

    “嗯,随意聊了几句。”董传策手脚有些不自在,“选定陶虞臣?”

    “随园众人中,冼烔、孙铤最为跳脱,但也最不容易插手,徐文长看似性情如火,实则谨慎,唯有陶大临刚烈,能为我所用。”

    张居正加重语气道:“原汉,此事不能与师相拉上关系……呃,这些日子你与仰斋稍稍远离。”

    所谓的师相指的自然是徐阶,所谓的仰斋指的是徐璠。

    董传策有些讶然,“仰斋和展才虽为翁婿,实则有隙,但师相……”

    张居正微微摇头,“张某深知展才,绝不会为师相所用。”

    “好,记住了。”

    “什么时候动手,等我的消息。”张居正低声道:“要么不做,要做……就要把随园全都卷进来。”

    “叔大兄,小弟不明白……为什么要将随园卷进来?”

    “随园看似都是去年登科的士子,但没那么简单。”张居正叹道:“平泉公执掌国子监,钱刚聲为通政使,吴百朋任浙江巡抚……”

    说得这顿了顿,张居正继续说:“钱展才与高新郑以叔侄相称。”

    董传策心里一个激灵,他听懂了这句话,这意味着随园和高拱身后的裕王府是有政治关系的,一旦将随园绑上战车,那成功的几率就会大的多。

    “不急,不急……”张居正低低道:“如今朝中暗流涌动,前日还有御史弹劾胡汝贞、钱展才和吴百朋。”

    “不过,选在钱展才回京之前……呃,最好是他回京的途中。”

    聊了一阵后,眼看着要宵禁了,董传策起身告辞。

    出了门,登上马车,董传策立即看向妻子。

    “怕是不中用了。”刘氏摇摇头,“记得天津倒是有个擅妇人病的大夫,要不要……”

    董传策冷冷的看着妻子,“张叔大两榜进士,翰林出身,其妻如何能让乡野庸医来治!”

第五百五十章 张居正

    徐宅。

    如此炎热天气,一碗精米熬制的白粥,三四样爽口小菜,足矣。

    至少在用度上,徐阶比严嵩要节省的多,当然了,这和他装了这么多年孙子也有一定关系。

    接过毛巾擦拭双手,徐阶并没有进书房,而是在小院子里来回踱步,眯着眼透过遮挡大半个院子的大树的缝隙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

    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后的惨败,一次又一次的隐忍,让徐阶的内心世界一片灰暗。

    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在梦中幻想身登首辅,醒来后一次又一次的在严嵩甚至严世蕃面前装孙子。

    不过,徐阶不会放弃,绝不会。

    想达到目的,办法不多,战场两处。

    一是京城,严党如今权势滔天,别说严嵩了,就是严世蕃的话,也少有人敢于违逆,徐阶也不敢,或者说,这是他刻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当然是给嘉靖帝看的,这位帝王最喜欢平衡之术,李默不就是这么倒下的吗?

    徐阶相信,只有自己忍的够久,就一定有出头之日。

    第二个地方是东南,浙直总督胡宗宪取得上虞大捷,又意欲招抚汪直,有此人在外,严嵩父子就能名正言顺的插手各部诸事。

    徐阶很清楚,在严嵩没有倒台之前,自己参不倒胡宗宪,但至少自己应该插一只手进去……原本是有可能的,甚至陛下、严嵩都隐隐认可,无奈突然有人横插一杠子!

    一想到那位小同乡,饶是徐阶宦海浮沉数十年,也不禁牙根痒痒,长媳季氏病重,写了几封信希望小七能回京探望,结果……连回信都没有!

    小七倒是收到了信,直接转给了钱渊,后者直接烧掉……理都不理。

    “师相。”

    “叔大来了。”徐阶微微点头,回身走进书房,张居正恭敬的跟在后面。

    “听说选中陶大临?”徐阶端起茶盏,轻声道:“此事不可轻忽,小心谨慎。”

    “是。”张居正在下位落座,“原汉为人端谨,又是华亭人氏,和展才也有交情。”

    徐阶颔首缓缓道:“再等等吧,严党如今势大,不可以卵击石,但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

    “师相说的是。”张居正顿了顿,仔细观察徐阶的脸色,笑道:“如今京中传闻,展才在宁波助胡汝贞招抚汪直,平息倭乱,又修建码头,意欲通商……”

    徐阶微垂眼帘道:“九一来信,赞誉展才长于大局,目光长远。”

    所谓的九一就是指宁波张时彻,徐阶的同年同党,就是他向钱渊举荐镇海知县宋继祖。

    “如若通商顺利,解朝中财用大乏之窘状,展才功不可没。”

    “终非正道。”徐阶淡淡道:“与民争利,何苦来由,前日已有御史上书弹劾。”

    张居正对此并不认可,劝道:“师相可稍稍遏制,展才主意通商,非为己身计。”

    徐阶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张居正,后者苦笑着换了个话题。

    “实在是可惜了。”张居正摇头道:“如能回京重入翰林,日后前程不可估量。”

    事实上两个月前,徐阶向嘉靖帝提议调钱渊回京再入翰林,就是张居正私下的谋划。

    可惜徐渭一口否决,虽然出口的是徐渭,但徐阶知道这是钱渊的意思……这是他最后一次试图缓和或者笼络钱渊。

    徐阶微微偏头,借着烛光打量下位的张居正,眼神清澈,面容平静,好似还在惋惜好友不能归京,大好前程毁于一旦……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徐阶在心里如此暗叹。

    张居正是何等人物,历史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知晓那位曾经好友暗地里对徐阶的不屑,而自己攀附徐阶,自然是希望成为徐阶最重视,甚至是唯一的棋子。

    张居正怕什么?

    他最怕的是一旦严嵩倒台,徐阶上位,钱渊回心转意为徐阶所用……庶吉士出身,简在帝心,东南名望无与伦比,随园诸多人杰,又与裕王交好。

    和自己比起来,钱渊简直是光芒万丈!

    徐阶如何会舍弃钱渊,而选择在翰林院做了十年冷板凳的自己呢?

    更重要的是,如果钱渊肯低头,那么是有现成的台阶下的……人家是徐阶的孙女婿啊!

    和原时空不同,张居正在和钱渊来往数年之后,对财政方面的认知隐隐超越了这个时代,他很多方面的思路、想法要么和钱渊不谋而合,要么是干脆从钱渊那学来的。

    比如海贸,张居正非常清楚钱渊对海贸的重视程度,能够抛弃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而南下,足以证明钱渊对东南,对通商的重视。

    所以,张居正有个清晰的判断,钱渊绝不会回京,即使以重入翰林相诱。

    所以,张居正才向徐阶提出了那个让钱渊回京再入翰林的提议,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就在陛下和严嵩面前,徐渭一口回绝。

    张居正相信,经过此事,徐阶和钱渊的关系很难有缓和下来的可能了。

    而自己,将成为下一任内阁首辅徐阶扶持的不二人选。

    对这些小心思,徐阶刚开始可能还没看出来,但这么久了,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不过他并不恼火,没有这般心思,没有如此手段,如何配得上自己的扶持!

    徐阶想不通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徐渭如此一口回绝?

    为什么钱渊会如此坚决?

    为什么钱渊如此排斥徐家,包括自己?

    那为什么钱渊当年那般使尽手段求娶小七?

    这些谜团……徐阶这辈子都难以想明白。

    徐阶自认看人的眼光不差,他原本想,钱渊此人简在帝心,不肯涉入自己和严嵩的政争中,转个头去攀裕王的大腿,自然是个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但这等聪明人却愚蠢到拒绝回朝再入翰林……东南那边战功捞的还不够吗?

    这时候不回翰林熬资历,还等什么呢?!

    沉默的张居正的内心深处,对他那位已然半决裂的好友隐隐有着一丝敬意,虽然他不知道钱渊想做什么,但他知道,钱渊不是为了自己。

    徐阶叹了口气,不再说起正事,转而问道:“前几日让太医院派人去了,如何?”

    张居正轻轻摇头,“太医院……尽用些温和药方,难起沉珂,偏偏今年东壁先生又南下,拖了人打听,但一直没什么消息。”

    看着消瘦至此的学生,徐阶感同身受,两人都是青年丧妻,张居正更惨,这已经是续弦了。

    “家里乱糟糟的,小儿今年六岁,也该启蒙了,但至今还只知道嬉戏。”张居正面露苦涩。

    徐阶又是感同身受,徐璠都年近三十了,一点都不成器……京中有人将徐璠和严世蕃相提并论,但事实上,这这是个笑话。

    这番感慨说了好一会儿,话里话外一点端倪都没有,但等张居正离开好一会儿后,徐阶才扶着桌案缓缓起身,向后院去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政治婚姻

    其实有时候,徐阶挺羡慕严嵩这个老对手,死对头的。

    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好鸟也进不了内阁,这个就不大哥说二哥了。

    治国平天下这个很难分出高下,徐阶虽然恨不得将严嵩千刀万剐,但也能理解对方的难处,如今的大明就像个破败的屋子,只能靠一任又一任的裱糊匠糊弄。

    但在齐家这一项上,徐阶完败于严嵩。

    严嵩就一个老妻,可谓真正的白头偕老,膝下独子严世蕃,虽嚣张跋扈,但实是聪明绝顶。

    而徐阶呢,青年丧妻,长子无人管教,续弦张氏再生两子一女,虽然两子年纪尚幼,但已然隐隐不和。

    从去年开始,家中几乎日日不宁,季氏和张氏都快闹翻天了,张氏对徐璠千般不顺眼,万种看不惯……

    独女徐璨更是和徐璠成了仇家,而徐璠对两个弟弟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好……特别是二弟已经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次女定亲。

    当然了,导火索是钱渊。

    钱渊娶得娇妻美眷拍拍屁股南下,但留下的烂摊子……这一年多了,徐府后宅几乎看不到个笑脸。

    正堂里,张氏正耐心的跟女儿细细述说,但徐璨显然听不进去,一脸的不耐烦,脱口而出:“二十一了,居然还没中进士,如何称得上有才?!”

    啧啧,话有所指,张氏一脸的无奈愤恨,二十一岁的钱渊已经身登皇榜被点为庶吉士入翰林了。

    这一年多来,张氏细细挑选了十多个青年才俊,曾经一度入眼的顾从礼之子,也就是原时空徐璨的丈夫顾九锡,被一脚踢飞,差的太多了!

    但无奈徐璨始终不点头,就连相看都不肯去,只听张氏说说……只知道摇头。

    为什么?

    张氏当然知道原因,女儿这是在拿那杀千刀的钱渊在比对呢!

    但钱渊弱冠之年即名扬东南,二十出头就海内遍传其名,身登皇榜,屡有战功,即使在朝中也分量不轻,这样的人物……哪里找得到?!

    就算是稍逊一筹的青年才俊……别说徐璨想不想嫁,人家都不愿意娶!

    去年京中可是流传徐璨心慕钱展才,但后者却挑中徐阶长孙女的传言。

    但女儿已经十八了,再不出嫁要成老姑娘了……张氏越想越气,越想心头怒火越旺。

    张氏强忍怒气,劝道:“虽只是举人,但后年会试,未必不能登科……府中清客看过他乡试答卷,不敢说一甲二甲,三甲还是有点把握的。”

    看女儿满脸不忿,张氏气得脱口而出,“那人也不过就是三甲同进士!”

    徐璨立即反口相驳道:“但却是庶吉士出身,满朝皆闻其名,而且还满腹文采……别人不知,难道母亲也不知吗?!”

    呃,这个误会可能永远解不开了。

    这时候,徐阶踱步进来,似乎没有听见妻子和女儿的争论,有条不紊的坐下,偏头问道:“季氏病重,可有信件去台州?”

    “已经去了两封,都是府内下人送去的。”张氏面无表情的答道:“均无回信。”

    顿了顿,张氏忍不住又说:“别说病重了,就是病故……那丫头也不会回京拜祭,黑心肝的!”

    “那就不用再写了。”徐阶叹了口气,看了眼脸上尚有泪痕的女儿,“多少年未见如此少年英杰。”

    “少年登科,虽然少,但每一科也有几人。”

    “击倭有功,天下遍传其名,也不过乘势而起罢了。”

    “但其人心思深沉,手段了得,即使为父也吃过哑巴亏,这般人物,实是罕见。”

    “往前数一甲子,如此年纪,未见如此人杰。”

    “所以,想挑第二个钱展才,希望渺茫。”

    徐阶的意思很明显,你想挑个能和钱渊差不多的青年才俊,几乎是不可能的。

    从本意来说,徐阶这是劝慰女儿,是好意。

    可惜效果适得其反,徐璨垂下的脸庞都快扭曲的不能看了,狠毒的心思在她内心深处滋生……说的直接点,如果小七站在她面前,她能一刀来个透心凉。

    嗯,她恨的是小七,是这个狐狸精将自己挑中的夫婿抢了去……钱渊是无辜的。

    知女莫若母,张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丈夫使了个眼色。

    “倒是有个人,年纪轻轻高中进士,身入翰林,虽名声不显,但实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弱钱展才。”

    徐璨抬起头,“何人?”

    徐阶避而不答道:“但却是续弦。”

    看女儿没有立即起身离开,张氏一阵心酸,自己是续弦,女儿也要去做续弦。

    过了会儿,张氏将徐璨打发回去,垂泪对徐阶道:“老爷,如何让璨儿去做续弦……”

    “钱展才其人看似交友甚广,实则眼界颇高,随园诸人就是明证,叔大虽然枯坐翰林十年,但在他心目中,分量颇重。”徐阶淡然道:“遍数门下,唯有此人能与展才一较高下。”

    看了眼妻子,徐阶继续说:“昨夜使人携妻探视,已然药石无用,病入膏肓。”

    张氏咽了口唾沫,低声道:“这都第二个了,不会是克妻吧?”

    徐阶冷然看了眼妻子,起身一挥袖袍径直入了内室。

    张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年自己嫁给徐阶为续弦,华亭县内就有徐阶克妻的说法。

    虽然今夜一席长谈中,无论是徐阶还是张居正,都没有表露过这方面的任何迹象。

    但实际上,两人都心知肚明隐藏在这席长谈下的深意,一个求娶,一个许嫁。

    对徐阶来说,钱渊已然和自己决裂,那么,只能选择张居正。

    对张居正来说,成为徐阶的东门快婿,就再也不用怕徐阶甩开自己,去选择钱渊。

    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政治婚姻。

    徐阶欣喜于今夜张居正的来访,但内心深处也隐隐感到心凉,他不禁在想,如果换成钱渊会怎么做?

    这时候已经归家的张居正端着药碗亲自服侍妻子用药,轻声安慰。

    “放心,只是小病而已,太医院都是帮废物,已然让人去寻东壁先生。”

    “去年展才昏睡多日,就是东壁先生两剂药力挽狂澜。”

    “义修呢?”妻子努力支撑起身子。

    “义修已经睡了,待到明年就要给他启蒙了。”

    “好好好,睡吧,睡吧。”张居正将妻子扶着躺下,“说不定明日一早就痊愈了。”

    妻子苦笑摇头,“昨日刘家姐姐……她可是家传医术,什么都没说。”

    “妾身放不下心的是义修,还望……”

    ”放心吧。“张居正两眼泛着泪光,伸手握住妻子枯瘦的手。

    张居正放下药碗,吹灭蜡烛,缓缓走出内室,双眼透出的幽光让外间的仆人吓了一跳。

    “老爷,还有一剂药呢。”

    “明日再服吧。”

第五百五十二章 点化

    临海县。

    台州知府谭纶刚从太平县回来就听到这个消息,连马都没下,调转马头就直奔钱宅。

    好嘛,一片兵荒马乱的,不知道还以为这是被抄家了呢!

    黄花梨、红木制成的名贵家具被十几个护卫哼哧哼哧的扛着出来装进车里,七八个大箱子被整整齐齐的垒在一旁就等着装车了,彭峰拿着账本和笔在那大声吆喝,一一点数。

    谭纶贵为台州知府,进来半响都没人搭理,挥挥袖袍往后院去了。

    后院更是乱,谭氏和小妹不见踪影,黄氏正在指挥仆妇、丫鬟在收拾东西,不仅是各式家具、用器、衣衫,就连盆栽都要带走。

    “小黑……不对,那是老几……”一手拎着一柄剑的小七在那儿呵斥,“晴雯,香菱,还不去逮回来!”

    “小小黑,小二黑……”晴雯急急奔过去,却被地上的盆栽绊倒,一个踉跄将正在收拾东西的可卿扑倒,登时一片人仰马翻。

    墙头上两只小小黑猫迟疑着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下面这一幕,居然蹲下来看戏,气得晴雯还没爬起来就戟指大骂。

    “真没用!”小七一跺脚,“告诉你们,五只猫,少了一只,回头少爷骂死你们!”

    “哎哎哎,盆栽带去作甚?”

    “天呐,还要带锅碗瓢盆?!”

    “嫂嫂,没必要带那么多,是去宁波府,不是去海外不毛之地!”

    “还嫌东西不够多啊,像盆栽记下数字送到府衙去,回头再问小舅要就是了!”

    站在门口的谭纶也是无语了。

    “哎,四哥来了。”指挥侍女抱着青花瓷瓶出来的谭氏终于发现了谭纶,“先进来坐,小心小心!”

    谭纶避开青花瓷瓶,从地上满布的盆栽中找出一条羊肠小道,“要去镇海?”

    谭氏带着谭纶进了正屋,才点头道:“渊儿送信回来,一时半会儿不回来,索性就去镇海……都进门一年多了,到现在还没身子!”

    谭纶摸摸鼻子,“渊儿知晓吗?”

    “早上让外院派人去了。”谭氏笑道:“这两年多亏四哥照料……”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谭纶有点不安,谭维虽然相貌大改,又少了三根手指,但毕竟是谭氏的嫡亲哥哥,万一撞上了……

    犹豫了会儿后,谭纶劝道:“其实还不如留在镇海,渊儿未必会久驻宁波府。”

    “不不不,那样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谭氏一脸的不以为然。

    哎,谭纶怎么可能劝得动,人家不是为了抱孙子,也不是为了钱渊,而是想看看又是一年多没见的长子,还有已经分别多年,至今未见一面的丈夫。

    其实就算没有钱渊那封信,谭氏也准备启程去宁波了,钱鸿刚送来密信……呃,其实是钱渊一字一句教大哥写的,大意是朝廷招抚,转寇为商。

    谭氏听说官府于宁波府镇海县侯涛山设商市通商,就有意启程去宁波……她希望在那儿见到丈夫和长子。

    很快东西收拾好了,谭氏迫不及待的出门,一行人中只有抱着小黑的小七闷闷不乐,诊所那儿这下要荒废了,都没派上什么大用场呢。

    当然,这种想法是小七的自己的思路,而不代表其他人。

    虽然是临时决定启程前往镇海,但出城相送的百姓络绎不绝,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受了诊所恩惠的。

    彭峰前段日子一直在钱渊身边,三日前才南下送信,这次钱家迁居,他自然要担起重任。

    径直北上虽然路途较近,而且还能走海路,最多两日可抵达镇海,但毕竟沿海还不安宁,彭峰为安全考虑,选择走天台入绍兴府,再走姚江入宁波,甬江顺流而下直抵镇海。

    这条路距离海岸线较远,而且钱家护卫之前几个月都在绍兴府作战,对这儿颇为熟悉。

    当日黄昏抵达天台县外,小七好奇的看着不远处的小山上,多有妇人来往,半山腰上的庙观里香火鼎盛。

    “那是观音庙。”两个月前因为拯治伤兵来过天台的小七随口道。

    “送子观音?!”谭氏眼睛一亮,“你还不去拜拜!”

    虽然小七性子有点犟,但现在谭氏对这个儿媳妇还算满意,至少在今日诸多百姓相送得到的心里满足感之后……美中不足之处就是,也一年多了,还没身子!

    作为现代女性,小七对女人就是传宗接代工具的想法深恶痛绝,听到这话,懒癌发作,靠在马车壁上,小嘴翘的能挂油瓶了。

    谭氏没好气的瞪了眼,但左看看,右看看,名义上自己是寡妇,黄氏也是寡妇,女儿还没出嫁……都不合适陪着去。

    这时候,一个路过的妇人粗着嗓子道:“放心放心,拜了观音,你家男人必定无恙,明日一早就能生龙活虎!”

    年轻妇人连声感激,“多谢六婶,要不是六婶,都不知道这观音菩萨还管这儿……”

    “那是,观世音菩萨手中净瓶一洒,普降甘霖,什么伤什么病说好就好!”

    后面一辆马车上坐不住跳下来的晴雯好奇的问了几句……这下子马车里,谭氏闭上了嘴巴,小七和小妹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外面那粗嗓门的妇人还在那喋喋不休的说着呢。

    “徐大学士的孙女那就是观世音菩萨下凡!”

    “可不是送子观音,那是普度众生,只要妙手一施,就算一只脚进了鬼门关,都能给拉回来!”

    旁边几个路过的百姓插嘴道:“那是钱大人的夫人,在南京大报恩寺随高僧学医,几个月前在天台县救了……”

    “狗屁!”妇人双手叉腰大骂道:“你们懂个屁,会稽山老道都说了,就是观世音下凡,千手观音呢!”

    “就是,钱砍头是扫帚星转世,杀孽太重,上天才让观世音下凡点化!”

    两个月前,钱渊在临海县外以数千倭寇首级垒成京观拜祭阵亡将士,此举轰传东南,“钱砍头”这个绰号已经隐隐压过“扫帚星”了。

    马车里的钱小妹听得乐不可支,抱着小七苦苦忍笑,“难怪二哥非要娶二嫂……原来是上天注定,观世音点化扫帚星……”

    “呸呸呸!”谭氏小声道:“到了镇海可要和渊儿好好说说,杀孽太重可不好。”

    “反正有我点化嘛。”小七嘴都歪了,用力撸了把怀里的小二黑,角落里的小黑不满的喵了一声,跳上来将儿子拱下去,舒舒服服躺在小七怀里。

    小妹掀起另一侧的车帘看了眼,“二嫂,你香火鼎盛呢,以后要回西天世界,可记得把小姑子也带上噢。”

    “带谁也不带你!”小七捏了把小姑子的脸。

    马车里闹腾成一片,外面还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口口声声都在说,钱砍头运气真不错。

第五百五十三章 飞来一城

    自天台县外不远处东溪码头上船,向西北方向航行,河流汇入曹娥江,再向北直抵上虞县。

    一路都是顺江而下,船速颇快,昨夜又备了干粮,一行人没有下船歇息,转入姚江往宁波方向而去。

    掀开窗帘,正在啃今夏最后一波西瓜的小七冲着不远处的支流努努嘴,“那就是通明江了。”

    “噢噢,这就是通明江啊。”钱小妹感慨的探头往外看,虽然年幼未历战阵,但家中多有护卫,女眷中也多有议论此事。

    两个多月前,两百甲士自通明江而下,两刻钟击溃千余攻城倭寇,保上虞县城不失,这是上虞大捷中,无论战功还是传奇性都仅次于戚继光的一战。

    但这以钱家护卫为核心的两百甲士当场战死五十七人,伤重不治者二十一人,至残者十六人。

    已然近秋,江面上劲风拂过,吹的站在窗边的钱小妹打了个寒颤,她似乎看到了六七艘船只正和自己擦肩而过,船上满载身披铁甲,身负两刀的甲士,心怀必死之心,逼人杀气弥漫江面。

    自嘉靖三十二年钱渊于松江华亭组建护卫队以来,这是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战,即使小七亲赴上虞,也难挽救那么多重伤员。

    但此战也是东南这些年最为亮眼的一战,两百甲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溃五倍以上的倭寇,斩首数百,大挫敌军锐气。

    赶到的戚继光乘势进击,方能短时间击溃徐海,取得上虞大捷,一战定下浙江沿海大势。

    谭氏、黄氏、钱小妹都是女眷,要么是寡妇,要么是未出阁的小姐,平日都待在内院,但毕竟钱渊时常领军上阵,免不了多加打听。

    看到这条通明江,不禁回忆起两个多月前,日日心忧,夜夜难眠的日子。

    小七倒没这种情绪,毕竟是医生嘛……虽然食人家烟火,难免七情六欲,但毕竟前世见惯了生死。

    呃,她正在仔仔细细的啃着西瓜,啃得瓜皮上一点红瓤都没有才丢下。

    这时代没冰箱,又没冷库,反季节水果那想都不要想,什么水果都是吃当季的,这个西瓜啃完,想吃就要等明年了……小七叹了口气,还不知道明年在不在东南呢,记得前年夏天在京城,可是没西瓜吃的。

    当日一行人沿姚江抵达余姚,次日启程,经慈溪抵鄞县,转入甬江,顺流而下,午后就到了镇海。

    “少奶奶,小心脚下。”袭人扶着小七,手上微微用力,低语道:“小姐啊,这么多人呢,别失了礼,回头少爷……”

    “他管我走路是跑是跳?”小七牢骚了句,但还是放缓了步子,指着前面两三里外密密麻麻的人群,“那是什么?”

    “那是码头。”可卿赶过来说:“刚才问过彭护卫了,现在码头只能停靠商船,客船只能在这儿下客,喏,后面也有艘,也是在这儿停靠的。”

    满头大汗的彭峰声嘶力竭的吼着,让早就等着的护卫带着下人将家具、箱子装上马车送进镇海县。

    “都仔细点,磕了碰了回头少爷不说,王头儿罚你们月钱,别指望我帮着说话!”

    “哎呦,现在抖起来了!”贺七指着彭峰,“还是老子手把手教你用刀的,王头儿罚月钱,老子就从你兜里掏!”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彭峰哭笑不得的说了几句软话,虽然现在护卫队王义为首,梁生其次,再次就是彭峰……周济回归才两个月又被钱渊打发去跟着谭维了。

    但贺七资历深,是华亭老人,去年桐乡大捷中左手被削去四指,退出护卫队,今年初在义乌做教习,算是彭峰的半个师傅。

    满载货物的马车、牛车沿着路缓缓向城内驶去,另有两辆马车停在码头外以供谭氏等女眷乘坐,好一会儿后才安排妥当。

    贺七瞄了眼前后跑个不停的彭峰,心想这厮刚入护卫队时,众人都说是走后门进来的,毕竟是彭溪镇人,没想到一年还没到,就能脱颖而出。

    这家伙武艺马马虎虎,但指挥上还有些能耐,可能和读过书有关,贺七在心里琢磨,自家那个小子也该送去读书了,上次少爷在家还说要开个私塾呢。

    这时候,不远处走来的一拨人引起了贺七的注意力,应该就是刚才一起停靠那艘船,个个身强体壮,不停转头四顾,视线在刚刚离去的钱家运货马车上打了个转。

    贺七双手笼起,驼着背原地转了个圈子,眼角余光一扫,立时心里一惊,好几个人腰间鼓鼓,或背着用布裹起的长条状物,显然是身怀利刃。

    “听说前段时间已经有船队回来了。”一个个头稍矮,但极为粗壮的汉子低声说:“光是这么一趟,赚翻了!”

    “是啊,这条甬江也该改改名字,叫银江才对!”

    一个瘦高个的汉子扯着嗓子道:“喏,看看那车队,不知道装了多少好东西!”

    一行人没有进镇海县,径直沿着江岸往侯涛山方向走去,却不知屁股后面跟上了尾巴。

    前面的码头上人头涌动,大大小小的船只有序的停靠在岸边。

    有乌蓬小船在江面上来回穿梭,船上有人不时举起旗帜高声指挥,载货的船只缓缓向码头方向靠拢,空船从另一个方向驶离。

    码头往内的虽然热闹,呵斥声,叫嚷声,还有牛马嘶鸣声不绝于耳,但井然有序。

    马鞭在空中挥舞,炸出个声花,满载货物的马车缓缓向着侯涛山方向驶去。

    路边的瘦高个瞄了眼马车,低声道:“都是瓷器。”

    “也不怕磕着碰着了。”粗壮汉子撇嘴骂道:“全都碎成渣才好!”

    “也不看看路面!”一直没说话的中年汉子哼了声,“全用如此碎石铺路,不知道耗了多少人工,不说平整,下雨都不会翻浆。”

    “真是大手笔。”瘦高个啧啧了两声,胳膊肘撞了撞一旁的年轻人,“小样,你不是镇海县人嘛,以前这儿没这么热闹吧?”

    那小杨看上去不到二十,还没蓄须,迷茫的左顾右盼,突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建筑物,“那是什么……”

    “原本那是歇脚的。”一旁的路人热心指点道:“后来大伙儿都懒得去镇海县了,下了船就在那儿看货,方便的紧,县衙放消息出来,说还要建好几排呢。”

    另有路人不屑道:“那是钱砍头折腾出来的,现在是不收银子……以后就难说了!”

    “就是,听说慈溪赵家,鄞县张家,都要把铺子设在那!”

    “不收银子?怎么可能!”

    “钱砍头石头都要榨出油来,库房存放都要收银子,铺子怎么可能不收?!”

    “哎,总是好事……再说了,修码头不要银子?”

    “就是,这条路不要银子?”

    “还有山顶那……还没完工呢!”

    路人越说越来劲,中年人笑着往外走,瞄了眼隐隐可见的山顶,“那就是威远城了?”

    小杨跟在后面,看着山脚处整整齐齐的屋子,都已经分出三条街了,再看看通畅的石子路,热闹的码头,甬江上往来不息的船队,不禁大发感慨。

    “不过一年未归乡梓,不意飞来一城!”

    一直跟在后面的彭峰急了,“一定是倭寇……前些日子来闹过两次!”

    “倭寇来这儿闹什么?”贺七诧异道。

    “客商云集,库房那么多货呢,倭寇这不想着来抢一把嘛。”彭峰从兜里掏出哨子就要吹,附近执勤的都是戚继美麾下。

    “别吹,再看看!”贺七一把抢过哨子,笑道:“放心,不是倭寇,旧相识。”

    “旧相识?”

    “嗯。”

第五百五十四章 越旺越好

    侯涛山顶,听到手下来报信,梁生大喜过望,强行让戚继美留下,立即叫了两个小队跟着下山。

    “上次就吃独食,这次也轮到我们了!”

    梁生嘴里嘀嘀咕咕,半个月前,有倭寇趁夜摸上码头想抢一把……但毛都没抢到,码头上只是货物转运,码头外是交易场所,但入夜后不得转运。

    执勤的探子发现,戚继美立即率兵赶到,前后堵截,百余倭寇尽皆被枭首,堆成京观三日后才入土。

    那次梁生来的太迟,等他气喘吁吁的赶到,戚继美都已经准备归营了。

    “就十来个……”梁生远远瞟了眼,大失所望的做了个手势,“两边包抄,别放跑一个。”

    五六根狼牙筅突然从侧面冒出来,手持长枪,挥舞长刀的护卫呈扇形遥遥将十多人围在中间。

    被围起来的十多人倒没什么神情慌乱,但也纷纷拿出被布裹起来的腰刀,为首的中年人提气呼道:“本官南京锦衣卫千户。”

    对面安静片刻后,梁生带着十多人大步走来,接过对面扔来的腰牌看了看,笑道:“一块腰牌而已,不穿飞鱼服,不跨绣春刀,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

    中年人无语了,飞鱼服、绣春刀虽说是嘉靖年间锦衣卫的标志,但也要到一定级别才有资格,一行人中也只有自己一人有资格。

    本想着来摸摸底,这下好了,下船还没一个时辰就被人家摸到屁股后面了。

    一路跟在后面的贺七终于现身了,得到报信通知的杨文也带着人赶到了。

    “锦衣卫,乔装打扮跑到镇海来……”杨文挥手让护卫退下,拉着脸说:“难不成还想敲我家少爷一笔?!”

    “杨兄弟说哪里话。”中年人苦笑道:“那还不被指挥使敲碎骨头。”

    “那就说说呗,到底来做甚?”贺七嘎嘎笑着,右手拎着刀,只剩一根指头的左手指着对面还面露忿忿的锦衣卫。

    “都是老相识了,当年田某人没这般不客气吧?!”中年人看了眼贺七,“小黑钻进灶台,还是我捞出来的!”

    杨文忍不住笑了笑,面前这人是南京锦衣卫千户田德惠,嘉靖三十四年就是他奉命带着刚乡试结束的钱渊上京面圣,当时杨文、张三、周泽、贺七都是跟着一起北上的。

    “还没恭喜杨兄弟升官呢。”田德惠笑呵呵道:“回头一定补份贺礼。”

    这段时间,吏部、兵部先后均有公文送至宁波府,唐顺之调任宁波知府,原镇海知县宋继祖升宁波同知,上虞知县孙丕扬调镇海知县,原台州推官吴成器平调宁波府推官。

    相比较而言,武将这边有点波澜不惊,此番大战无功有过的刘显戴罪立功仍然是浙东参将,戚继美、杨文均升游击将军。

    戚继美原本只是个把总,也正是因为职位低,才得钱渊看重能独掌一军,如今和杨文同时升迁,再从义乌、台州募兵数百,前者驻守威远城,后者驻守镇海县。

    侯涛山顶,钱渊皱着眉头骂道:“汪直这厮好不厚道!”

    “人之常情嘛。”吴百朋笑道:“码头、库房、商铺、修路,都是为通商而建,威远城……那是悬在他们脖子上的钢刀。”

    汪直这次是出了大本钱,也下了大力气,从六月初动工,到如今八月中旬,虽然规模略微有点小,但一个大致完整的商市框架已经搭建起来了。

    东南各地送来货物,库房都不太用的上,等着装货的空船多得是。

    每三日就有一支船队出海……如今福建那边闹得有点凶,往南洋那边的海路有点风险,但往倭国那边,畅通无阻。

    如今整个商市已经渐渐向北方蔓延,侯涛山北边都修建了不少库房,码头也正在扩建,吴百朋费劲心力征调来的万余民夫大都放在这上面……这也是钱渊愿意看到的,通商规模越大,既得利益者越多,以后可能的反对者就越少。

    但钱渊没想到,威远城这边修建颇为艰难……其他的民夫供食丰厚,汪直可不会管修城的民夫。

    再加上山势陡峭,山顶就这么大,增加人手也没什么用处,至今将近三月,威远城只修了一半。

    其实钱渊不知道,原时空中的卢镗修建威远城耗时更久,武将又不能征调民夫,只能以士卒修城,最终花了一年多才完工。

    吴百朋和宋继祖劝了几句,钱渊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早知如此,就早些修威远城了……没把刀架在上面,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这两个多月,来浑水摸鱼的倭寇也不少。

    “哎呦,田千户啊。”钱渊瞥了眼走近的田德惠,“又是来押送钱某回京的?”

    “噢噢,这次没穿飞鱼服,没跨绣春刀,是来做探子的吧?”

    “难不成陆指挥使也缺银子了?”

    钱渊饶有兴致的说:“你回去告诉陆指挥使,分他三条海船!”

    田德惠咧着嘴拱手道:“钱大人,何必拿田某玩笑……”

    “不开玩笑,京城锦衣卫三条,南京锦衣卫一条。”钱渊随口道:“巴不得天下人都来掺一脚呢。”

    这句话田德惠听懂了,别说京城了,就是南京也多有科道言官蠢蠢欲动,毕竟南京本就位处东南,有的消息可比京城同僚灵通的多。

    田德惠没再说什么,他这次乔装来镇海,是京城那边的意思,让他来打探一二……毕竟很多事情,嘉靖帝都是通过陆炳这边渠道得知实情的。

    钱渊也没再理会田德惠,指了指贺七笑道:“还以为你回杭州食园了呢。”

    “少爷,别看小的少了四根手指,但眼睛亮着呢。”贺七冲着田德惠努努嘴,“再说了,少爷说要开私塾,小的还想将小子塞进去。”

    “行行行,等事情忙完了,少爷我亲自来做塾师。”钱渊哈哈一笑,早就有着打算了,物理、化学是一窍不通,但至少前世白手起家,账目方面还是懂的。

    闲聊几句,众人齐齐下山,吴百朋也跟着一起回了镇海县,通家之好,总要去拜会谭氏的。

    “南京那边闹腾的厉害?”途中钱渊点点田德惠,“京城那边据说已经开始有御史上书弹劾了。”

    田德惠咳嗽两声,“有几个……都是读书读成死脑筋的。”

    “不是死脑筋,是脑子进水了!”钱渊不屑道:“照他们说的,就应该一刀剁了汪直,然后再打的昏天黑地。”

    “这倒不是。”田德惠低声说:“南京兵科给事中弹劾东南谎报军情,虚报战功。”

    钱渊大笑点头,这流言他也听说过。

    有汪直麾下的海商为向导、助手,俞大猷、戚继光、董邦政、葛浩诸将轮番率水师出战,两个月的时间,先后击溃七八股盘踞海岛上的倭寇,战果辉煌。

    就在半个月前,小股倭寇侵袭台州、温州交界处,戚继光率军南下,一战击溃倭寇,后率水师追击,不料倭寇设伏,聚集数十海船围攻。

    结果官军水师中的三艘大福船横冲直撞,兼铁炮、鸟铳犀利,再大败倭寇,斩杀倭寇逾五百,拂绿船只十二艘,凯旋之日,浙直总督胡宗宪亲至太平县相迎。

    但以某些人阴暗心理来揣测,即使汪直来降,那么倭寇如何还会作乱?

    要么是汪直来降是假,胡宗宪、钱渊慌报,要么戚继光、俞大猷等将虚报战功……

    这逻辑,简直狗屁不通,就是张三都能随随便便说出十几条漏洞。

    屁股坐在南京衙门的椅子上,摇头晃脑就要上书弹劾,明朝的科道言官大都是这德性,风闻奏事嘛!

    没凭没据……有凭有据那就用不着我们科道言官了!

    不过,在修建码头、库房后,东南客商云集镇海,除了汪直和谭七指之外,正式出海贩货也已经开始了一个月了。

    钱渊在心里想,弹劾自己贸然开海经商的行动,应该已经开始了。

    这把火最好烧的旺点,越旺越好,实在不行往里面倒上几桶油……虽然知道不可能,但钱渊真希望一次性解决这些破事。

第五百五十五章 那么巧

    已然夜深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即将满月的月亮高悬空中,洒下万点银光。

    本地大户借出的这栋宅子前后五进,规模不小,更兼地处东南,活水环绕,算不上多精巧,但也颇有诚意。

    当然有诚意了,宁波府的大户谁不知道钱渊的分量。

    一个月前,慈溪袁家一艘海船未缴纳税银就想出海,钱渊得知消息后传令,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艘船被硬生生击沉,所有船员被扣在府衙,至今还未脱身。

    要知道这是慈溪袁家啊,两个月前,因青词得宠嘉靖帝的袁炜终于跳出了翰林院,直升礼部右侍郎,没想到转过头来在老家,就被扇了一个大耳光子。

    宅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喵喵”的叫声,小黑生了一堆不孝子,小小黑、小二黑……不管白日黑夜,出来玩儿从来不带小黑。

    不过小黑也不羡慕嫉妒,正趴在小七怀里享受呢,就是一旁的铲屎官太讨厌,时不时伸手过来撸几把。

    “别闹,还想洗第二遍澡啊!”小七横了眼,“我可告诉你,诊所我是肯定要搬过来的!”

    “搬,搬,搬!”钱渊摸摸小黑的下巴,“败家娘们……”

    “说什么?!”小七横眉竖目,“再说一遍?!”

    钱渊懒洋洋的躺下去,“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行不行……”

    “论败家,谁有你败家?!”小七叱道:“上个月京城酒楼的账目……啧啧,两张五折卡能白吃……白痴啊!”

    “哪管我什么事……”钱渊也是醉了,刘洪还真不是干这事儿的料。

    小七侧身躺下,把小黑放在钱渊肚子上,靠着枕头念叨把诊所搬过来还挺麻烦,其他的不说,光是人手就是个大问题。

    钱渊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心里却在想着今天京中送来的那封信。

    “哎,跟你说话呢……想哪个狐狸精呢?!”小七扭了把,“不会是惦记那对姐妹花吧?”

    “疼疼疼,下手也不轻点。”钱渊眉头一皱,“可卿和香菱也才十六岁,放在前世还只是高一学生,急什么?”

    “哎呦,萝莉养成啊。”小七哼了声,“我说的是那对姓王的!”

    “越扯越远了。”钱渊嘟囔了句,王翠翘、王绿姝如今还被扣在临海那边,有护卫专职看管……每次想起这事,他就头大,如果老爹当时一刀剁了,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对了,刚才你说什么?”

    “你妈啊……你妈妈,我婆婆。”小七轻轻咳嗽了声,“以前你每次回家,她都哭的……眼泪简直不要钱的往下掉,这次一滴眼泪都没掉呢。”

    “这次又没上战场,掉什么眼泪啊。”钱渊敷衍了句,心里也在嘀咕,以前每次出门都撞上倭寇,回家后母亲总是泪如雨下,现在好了,心思全挂在老公身上。

    “还有大嫂也奇怪的很。”小七打了个哈欠,“居然还擦粉……”

    “哪个女子不爱美,擦粉怎么了。”钱渊有些好笑,几次见面大哥可是信誓旦旦的说在海上从来守身如玉呢。

    看样子大嫂不太放心啊,寡妇擦粉……也不小心避着点。

    “睡了吧……”小七迷迷糊糊的躺下去,小脑袋磕在钱渊的手臂上,“昨天你妈还在说……小妹也该定亲了,都十四了。”

    “哎哎哎,待会儿睡,待会儿再睡,跟你说件事。”

    “明儿再说……”

    “你姑姑定亲了……”

    “嗯?!”小七脑袋猛地弹起来,睁大眼睛,“徐璨要嫁人了?”

    “有什么奇怪的?总要嫁人嘛!”

    “她对你一见倾心,我还以为她要孤灯古佛呢。”小七突然乐不可支起来,“听说徐家给她挑了好些,可她非要拿你来比较,结果一个都没看上!”

    “哎,到底是嫁给谁啊?”

    “历史上有名气吗?”

    “有名气,而且很有名气,是后面十年内名气最大的那个。”钱渊吧唧吧唧嘴,“张居正。”

    “张居正?”小七愣了好一会儿,“历史上就是他?”

    “历史上她嫁给谁不太清楚,但肯定不是张居正。”

    “呃,记得张居正有老婆?”

    “两个月前病逝,一个多月后求娶你姑姑。”钱渊面无表情的说:“其实那个也不是张居正原配,也是续弦。”

    小七突然笑了起来,“那个老女人就是续弦,所以对这事深恶痛绝……结果女儿却是续弦加续弦……笑死我了!”

    张居正在想什么,钱渊非常清楚,这位被后世称为明朝最杰出之一的政治家在自己的刺激之下,选择了一条捷径。

    这是一条可能让张居正迅速脱颖而出,但也可能让张居正无法登顶的一条路。

    钱渊不在乎张居正选择哪条路,但他知道,这意味着徐阶选择了张居正,意味着自己不仅和徐阶,也和张居正彻底分道扬镳。

    这是早就看清楚的事,从张居正突然从随园消失的那一刻开始,徐渭就明言,此人所图甚大,非是同类。

    但钱渊依旧黯然,当年杭州城内初遇,宁波城内劝阻,数年内鸿雁不断,入京后理所当然的住进张宅,还有送给张义修的那只玉牛……

    最初钱渊试图改变张居正在理财方面的一些观点,试图将海贸这个概念塞进张居正日后可能的改革中。

    事实上,钱渊做到了。

    满朝官员,张居正很可能是不多的几个,对海贸有着深刻认知的官员。

    但很可惜,在钱渊或被迫,或主动的名扬天下,并在京城搅动风云之后,张居正毫不犹豫的切断了自己和钱渊之间的那条线。

    从好友知己到陌路不识,甚至可能成为对手,钱渊也不禁黯然神伤……这厮脾气太犟了,为什么就不肯做小弟呢?!

    一直到徐渭送来消息,张居正将迎娶徐阶独女,钱渊才猛然醒悟过来。

    当年张居正自己态度大变,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因为那个时间点,正好是自己被徐家相看之后。

    那一年的正月,张居正陪着钱渊去徐宅拜年,就在那一日,钱渊看见了那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在潭柘寺相看之后……张居正再也没出现在随园,也再也没有和钱渊相聚畅饮。

    一个是嘉靖二十六年庶吉士,一个是嘉靖三十五年庶吉士,差距并不大,后来居上者比比皆是。

    成为徐阶女婿的钱渊,必定会比刚刚正式投入徐阶门下的张居正,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

    而如今,张居正补上了这个缺口。

    低头看了眼正在打呼的小七,钱渊惋惜于这时代没有录音机……让你不承认睡觉打呼。

    将薄薄的毛毯盖在小七身上,拎着小黑丢到角落处,钱渊站在窗前,一丝丝睡意都没有。

    护卫今日送来徐渭的密信,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其妻逝,次日徐宅采买诸物。”

    张居正的妻子刚刚病逝,徐宅后院就开始操办婚事了,这自然说明张居正早就和徐阶谈妥了。

    但让钱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是隐藏在这句话下的深意。

    张居正做了什么?

    那么巧,徐阶有个未出阁的女儿,张居正的妻子就病逝了。

    那么巧,徐阶的女儿已经十七八岁,不能再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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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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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