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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三章 危难见忠诚

    裕王是真的穷,非常穷。

    幼年因为非嫡非长,不受宠爱,母妃杜康妃位份不高,早早失宠,裕王出宫第一年就病逝,母族无甚助力。

    这一点景王就不同了,他的母妃卢靖妃虽说年过三十,但至今还服侍在嘉靖帝身边,就住在西苑。

    虽说嘉靖帝修道,但绝不清心寡欲,西苑有不下十个嫔妃,就在去年还收了个十五岁的妃子,这要能修道成仙……那也是见了鬼了!

    所以,景王是有银子的,宫内又有人,而裕王除了占了个年长一个月的优势,其他都是劣势。

    如果景王的儿子没有夭折,裕王觉得……自己真要撑不住了,所以他很莫名的感激钱渊。

    呃,钱渊真的什么都没干,但裕王觉得,是钱渊一语成箴。

    真是无语了,钱渊都傻了眼,自己还有百般手段,千种花样没施展出来,人家就好感度满分了!

    为此裕王要大摆筵席,还是陈以勤和高拱死死劝阻,你侄儿死了,所以要庆祝……虽然是应该庆祝,但传出去也不像话啊。

    但裕王振振有词,所谓国有危难见忠诚,这时候人家钱渊来投,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最后还是钱渊出面谢过裕王好意,“殿下,臣干脆让护卫拎食盒过来吧,味道不错,中玄公尝过……”

    “就是你家那酒楼?”陈以勤笑道:“托殿下的福,今日好口福。”

    “那酒楼实在是……”高拱吹胡子瞪眼,“一盘白菜都要五钱银子,真是不当人子!”

    钱渊摊摊手,“多得是客人骂,但大都是骂完了下次还要来。”

    “一盘白菜五钱银子……”裕王浮想联翩,“展才真是生财有道啊,当世陶朱公!”

    高拱和陈以勤对视一眼,都面无表情……最早是高拱在裕王面前提前钱渊这个名字的,当时裕王还无所谓。

    但很快就掉了个,裕王时不时就在高拱面前提起钱渊,就盼着钱渊早日过来挣银子呢。

    陈以勤在心里合计了下,偌大的裕王府倒不是穷到揭不开锅了,但今天要是去钱家酒楼吃上一天,裕王本人还好,但下面一个月都日子有点难熬。

    想到这,陈以勤把话题一转,“展才,听闻前日纳采?”

    虽然只有短短两天,但这个消息早就哄传全京城了,高拱看了眼裕王,微微摇头示意。

    “是少湖公的孙女。”钱渊脸上带着五分笑意,剩下的全是苦涩,“真是……真是,想必殿下也知道臣和徐阁老长子……”

    “知道,知道。”裕王饶有兴致的说:“去年就听说了,展才你把徐璠打的满脸都是血。”

    “你们是同乡,据说以前还是同窗?”

    “同乡,同窗,就一定为友?”钱渊无奈道:“礼部尚书筠泉公还不是坚拒东楼联姻?”

    礼部尚书吴山和严嵩是同乡,又掌翰林事,很有可能一两年内入阁,严世蕃想与其联姻,但吴山坚决拒绝。

    高拱插嘴道:“据说不是第一次了?”

    “嗯,四年前在苏州,那时候我还年轻,身量不足,气力不够,被他打晕,还误了那年的乡试。”钱渊嘿嘿笑道:“去年那次,是报仇雪恨。”

    “把未来泰山打成那样……”陈以勤啧啧道:“真是闻所未闻。”

    这有什么稀奇的,后世还有把老丈人眼珠子都打裂的呢!

    “所以联姻实在是迫不得已。”钱渊叹道:“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对裕王自然是不能将牵涉双江公那些话说出口的,再说还有陈以勤在侧,对此,钱渊熟练的祭出了咏絮才女的托词。

    呃,徐璠昨日受母亲张氏的嘱咐去了趟随园,言下之意是让钱渊不要在外张扬,以免徐四小姐名声有瑕。

    但钱渊才懒得管呢,现在已经定了亲,就等着纳吉送聘礼,等母亲上京立即择期迎亲……然后全家回东南,说得不好听点,把小七拐出来之后,你徐家满门上下死的干干净净,钱渊眉头都不动一下。

    毕竟是被那么多翰林精心培育的,裕王本人有不错的文学素养,但又涉世不深,很快就被那一首首足以传世的诗词吸引。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再加上钱渊又施展出说书绝技,弯弯绕绕,从第一次被那残句所震,到潭柘寺相看……连嘉靖帝当时都听得兴致勃勃,这下好了,高拱不紧不慢的吃着菜,而裕王和陈以勤听得筷子都不动了。

    当然了,钱渊不可能将自己和小七暗通款曲说出口,于是,一位重要人物闪亮登场。

    “简直就是《西厢记》啊!”裕王脱口而出,“那丫鬟不就是红娘吗!?

    “不错不错。”陈以勤摩拳擦掌,“展才,可以以此写一篇杂剧,定能流传后世!”

    呃,后世所说的红娘就是为男女双方搭桥牵线的中介,就是《西厢记》所出。

    算了吧,想想以后红娘这个词汇变成袭人……这画面太美。

    心满意足的听完八卦,裕王这才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菜肴上,还好每盘菜下面都用温水保温,一时半会儿不会冷。

    “殿下,尝尝这道。”钱渊亲自给裕王舀了碗,“这是刚出的新菜,还没列入酒楼菜单,用羊肉、鱼唇、猪蹄、鸽蛋、鸭肉、鱼翅、冬菇、鲍鱼等熬制十五个时辰,味道极鲜,因用料极多,称为‘百味羹’。”

    佛跳墙这个名号还是算了吧,虽然嘉靖帝扬道抑佛,但朝野、民间仍然有大量佛教信徒,而且钱渊仔细打听过,《西游记》目前已经传世,但只有手抄本,流传很广,但绝对没有被禁。

    “嗯,的确极鲜。”裕王尝了几口赞不绝口,胃口大开。

    “年后浙江巡按吴惟锡来信,说展才有军略之才,多有人称其应入职方司,现在看来,入户部更恰当。”陈以勤吃的不亦乐乎,“生财有道啊。”

    裕王闻言抬头看了看高拱,“展才不入翰林院,要不……就去户部做个主事?”

    裕王是没有实权的,手下的人大都是翰林官,只有高拱任太常寺卿,正三品,虽然权力不大,但凭借裕王府这座金字招牌,很多事都插得上手。

    这方面的事高拱早就和钱铮、钱渊仔细商讨过,他放下筷子沉着脸道:“展才……他想回东南。”

    “回东南?”

    “回东南做甚?”

    钱渊正色道:“以殿下来看,如今何事最重要?”

    在裕王心里,自然是等着老子升天最重要,但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他转头看向两位师傅。

    陈以勤思虑片刻道:“不管何事,等殿下继承大宝,都能拨乱反正。”

    “殿下日后乃天下之主。”高拱粗着嗓子道:“但有一事刻不容缓。”

    “东南倭乱。”钱渊轻声道:“东南历来为朝中财赋最重要的源头,如今倭乱,六省提编尽皆供给,朝中财赋乏用,去年末秦晋地龙翻身,难民流窜,户部几乎无能为力。”

    “若能尽早平息倭乱,待殿下正位,朝中不缺财赋,才能从容收拾。”

    “臣虽微末之身,亦能为国平倭,还请殿下允许。”

    “勿要自谦。”高拱难得笑道:“嘉定、崇德、杭州,展才每战必克,又精于理政,实是年青一代难得的干才。”

    裕王有点不能忍了,刚才陈以勤一边吃一边嘀咕,估摸钱家酒楼一个月至少两三千两银子进账……还琢磨着让钱渊帮忙弄个什么铺子呢。

    但钱渊一心南下,高拱推波助澜,陈以勤也赞同,后两人是心里有数的,钱渊南下参战,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裕王府的手伸向了东南,其他的不说,光是积蓄人脉就是够本的。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消息冷不丁的传来,打乱了钱渊的所有部署。

第三百一十四章 名至实归

    西苑万寿宫。

    至少嘉靖一朝以前还没出现过类似的事情,年长者已经在脑海中回想,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种……选庶吉士要闹到陛下面上的事。

    理论上选庶吉士应该是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掌翰林事的吴山来决定的,但事实上内阁阁老、六部尚书以及资深的翰林官,侍郎级别官员都或多或少有些影响力。

    昨日选馆结束,本应今日公布庶吉士名单,但吏部天官李默看到就嚷嚷起来,会试倒数第二,殿试还是倒数第二,华亭钱渊如何有资格为庶吉士?

    李默性格特点中的刚强……或者说偏激发作起来,没有绕任何弯子,直接了当的将矛头对准了徐阶。

    什么理由?

    现成的理由啊,人家钱渊马上就是你孙女婿了,于是你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选为庶吉士!

    徐阶也是心里哔了狗,他倒是想做些手脚笼络钱渊,但还没来得及做,钱渊的名字已经在上面了……事实上,钱渊是第一批确定选为庶吉士的。

    呃,钱渊可能低估了自己,他的叔父钱铮就是庶吉士出身,曾祖钱福是翰林官,老师陆树声也是翰林官,还有交好的董份、张居正等等。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清楚,钱渊简在帝心,别看殿试结束被骂了顿……但那是陛下亲召叫到西苑去骂的,别说新科进士了,就是朝中六部重臣也没这待遇。

    礼部尚书吴山虽然耿直,但也不傻,知道这人背景复杂的很,于是顺其自然,直到被李默看到。

    李默不是不知道钱渊简在帝心,但还是按耐不住心头的火,这样的性格特点让嘉靖帝选中他来制衡严嵩……徐阶已经不是装王八,而是已经成了王八了,但同时,这也成了李默致命的弱点。

    徐阶铁青着脸不吭声,而混杂在人群中的其他人轻飘飘的几句话让李默心头的火焰越燃越旺,最终严嵩拍板一起觐见陛下。

    “陛下,臣已调看会试、殿试、选馆的考卷,钱渊治《春秋》,五经题漏洞颇多,书法刻板,虽然年轻,但如何有资格为庶吉士?”

    李默显然是有准备的,才学、年纪、书法都是选庶吉士的标准。

    “说的也是,能过会试那关都是靠了运气。”嘉靖帝笑吟吟看着徐阶,“据说……吏部指责华亭有舞弊之嫌?”

    李默沉默片刻后道:“是臣失口,徐阁老只是为后辈日后计。”

    其实李默完全可以推脱开,但他性格中刚烈的那一面让他开不了口,换成严嵩或徐阶,别说刚说的话了,刚拉出来热腾腾的,只要有必要都能憋着鼻子吃下去。

    徐阶低着头不吭声,他心里是有数的……他很清楚,李默今天是被人挑唆后跳出来的,虽然没有事先说明,但他觉得,自己和对方是有默契的。

    嘉靖帝斜斜靠在榻上,似笑非笑的扫了几眼,“惟中?”

    今天严嵩意外的没有来一句伏唯圣裁,开口道:“陛下,本朝选庶吉士入翰林,意为国选材,正因为钱展才经义略逊一筹,才需饱读经书的翰林学士精心教导,日后必为国家栋梁之才。”

    这算是强词夺理了。

    但问题是,强词夺理的是严嵩,是权倾朝野的严嵩,是一直被李默怼的严嵩,是最近在京察中狼狈不堪的严嵩。

    李默那张黑脸都隐隐变白了……他没想到,之前一直没有表达任何意见的严嵩,居然在关键时刻站在钱渊那一边。

    毕竟宦海沉浮这些年了,李默并不是一个能被人轻轻松松就能挑唆的人,今天之所以跳出来,一来实在和钱渊之间有解不开的仇怨,二来,是知道昨晚景王有子。

    景王有子,寻常人不知情,但如徐阶、严嵩、李默这样的重臣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朝局的发展。

    最重要的是,李默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裕王和严嵩是有隙的,当年裕王修宅不得不贿赂严世蕃,这事早就传遍京城。

    如果裕王登基,严嵩严世蕃父子下场堪忧,如今景王得子,严家就有了一条后路……将景王扶上宝座。

    而钱渊的叔父钱铮最近和裕王府的讲官高拱走得很近,钱渊很可能已经投入裕王麾下,那么,严嵩应该不会站在钱渊这边。

    再加上钱渊选庶吉士,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李默觉得,自己怼上徐阶还是有把握的……只要公开捅出来,和钱渊有姻亲关系的徐阶无论如何也不会公然支持。

    当官的,当大官的,都需要很强的脑补能力,从朝局走向、细节变化,各个方面来进行脑补,但很可惜,李默这次的脑补失败了。

    关键时刻,严嵩捅的这一刀让李默方寸大乱,他想不通,就为了小小的钱渊选庶吉士,严嵩居然会跳出来。

    “陛下,严阁老这话在理。”工部尚书赵文华躬身道:“钱展才和其他新科进士不同,在登科之前就多次于国有功,才学稍逊,入翰林院定有补益。”

    “一甲三人都是钱渊好友。”一向不吭声的吕本捋须笑道:“想必进益颇快。”

    吕本难得刷一次存在感,这是大家能理解的,这老头这段时间心情非常好,一甲三人加上二甲头名全都是自个儿老乡。

    看其他人不吭声,吕本的视线落在人群后方,“志高,你说呢?”

    志高是吏部左侍郎孙升的字,他长子孙鑨是二甲传胪,也被选为庶吉士。

    孙升缓步出列,走到前面,躬身道:“陛下,唐宋时,有不历州府,不入中枢的规矩,而本朝选庶吉士入翰林,原以才学为主,后内阁重臣大都出自翰林,渐有非翰林不入阁之说,为此,选庶吉士大都在三十岁以下。

    臣以为,选庶吉士入翰林,实是为国选材,钱展才虽才学稍逊,但气节无双,东南倭乱之时,其为大军整理后备,调配军需,守城野战,均有战功,长于军略,目光长远。

    这等人物,正是国之干才,选为庶吉士实是名至实归。”

    孙升这番话说完,殿内一片寂静,大部分人都很清楚,钱渊和绍兴余姚孙家是有交情的,孙鑨孙铤常常进出随园,但没想到,孙升堂而皇之的为钱渊站队,关键是,说的在理。

    从翰林院熬出来的那些内阁重臣,实际上在真正处理政务的时候能力算不上出挑,倒是如张璁、夏言、桂萼这种底层爬上来的反而能做些实事。

    孙升是将大家都知道的这层纸给捅破了,嘉靖帝抿着嘴低着头,心里好笑不已。

    “礼部怎么说?”嘉靖帝不再看杵在面前的李默。

    “伏唯圣裁。”吴山一板一眼道:“钱渊恰满二十岁,新科进士中只比绍兴士子冼烔年长,五经题稍逊,但两次击倭有功,吏部考功司有记录在案,选为庶吉士在情理之中。”

    顿了顿,吴山又补充道:“另天顺、弘治年间,均有天子钦点庶吉士之例,陛下钦点亦可。”

    嘉靖帝微微点头,冲着孙升扬扬下巴,“都是随园士子,让你长子回去好好教教,三年后五经题还写的狗屁不通,就让他去云贵做个小吏。”

    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三年,之后散馆考试,考的好留在翰林院,考得不好就出翰林院,但也一般是去六科或都察院。

    “好了,散了吧。”嘉靖帝懒懒道:“这等小事……”

    李默惶恐的出了殿,一阵凉风吹过,后背被汗水浸透登时一片冰凉,李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里还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他能想到的,只有钱渊简在帝心……但实情并非如此。

    李默只看到景王有子,但却没看到,如果今年京察挺不过去,严嵩都等不到景王登基。

    所以,这是严嵩和徐阶默契的一次配合,无论如何,必须将李默拉下马。

第三百一十五章 随园密事(上)

    不得不说,在登科之后,钱渊的思维模式开始发生变化,开始像政客一样,在某件事情发生后,试图用政客的思维去剖析表面,寻找真相。

    什么表面?

    那么多阁老重臣力挺钱渊选庶吉士,这就是表象,有自知之明的他不认为自己名扬天下,又简在帝心,就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拥戴……那都是一帮老狐狸。

    什么真相?

    钱渊看到的是,那么多阁老重臣为了一件小事,都站在吏部天官李默的对面,为此还闹到嘉靖帝面前,李默这次是颜面无光。

    选为庶吉士意味着钱渊不用去观政了,本来他已经准备好先去户部观政……没办法,刑部、工部是严党的势力范围,吏部是不敢去的,礼部的吴山和严世蕃有仇,也只有兵部、户部能选,但兵部有王民应在,看到就不爽的很。

    失望于被选为庶吉士,以至于不能按照计划离京,钱渊实在是不想在翰林院里熬资历。

    “开什么玩笑,居然将我和西涯公相比?”钱渊在书房里苦笑不已。

    西涯公即李东阳,明朝历史上唯一在文学和政治地位上都取得极高成就的人,茶陵诗派的掌门,斗倒刘瑾的内阁首辅,钱渊与其相比,除了也年少登陆之外,哪里有半分相似?

    一旁的诸大绶安慰道:“西涯公十七岁登科,杨廷和十九岁登科,展才年方二十登科,日后……”

    “西涯公天顺八年登科,直到弘治二年才出翰林院升左春坊左庶子,整整二十五年。”徐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你看他是熬得住性子的?”

    屋子里除了陶大临还有诸大绶,两人看看一脸崩溃的钱渊,再想想这位好友的辉煌经历,同时摇摇头……从松江、苏州到杭州、嘉兴,再到徽州、南京,最后入京,钱渊从来都是无风也能起三层浪。

    啧啧,三年散馆,万一再被赏识进了翰林院,九年考满……钱渊大致算了算,自己差不多得一直熬到嘉靖帝修道成仙,实在是不能忍。

    不过,这些可以暂时搁置。

    这时候脚步声传来,孙鑨拿着一本册子进门,“全都在上面了。”

    一般来说,所谓的京察是六年一度,由吏部天官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为主导,遍查两京官员,但凡任职超过六年,没有经过京察的官员一律不得升迁,五品以下官员去留大都由吏部、都察院考察,四品以上官员上书自陈。

    但事实上,都察院在嘉靖一朝很难插手京察,一方面在于嘉靖帝下令科道言官互相纠举,这样一来,六科给事中、御史真不敢乱说话,要知道京察采用的是匿名考察的方式。

    另一方面在于如今的吏部天官李默的强势。

    这次的京察是很特殊的,特殊的地方不仅仅在于都察院插不上手,在于李默的强势,更在于时间和方式。

    按规矩京察应该是明年举行,但李默上书,嘉靖帝允许今年京察,很明显,这是给了李默竖起大旗的底气。

    按规矩,京察是二月进行,大约持续一到两个月,然后上书由嘉靖帝或内阁宣示京察结果。

    但这一次不同,李默主持的京察的确是二月份开始的,但他早早上书请示,嘉靖帝允许李默长时间京察,并不定期上交不称职官员名单。

    有了这柄尚方宝剑,李默叉着腰站在大街上吆喝,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不听话的,信不信立马让你滚蛋!

    要知道历年京察被赶走的官员,按规矩是不允许起复的,这一条即使是嘉靖帝也没违背过。

    光禄监事钱子勋早在嘉靖帝还是兴王府世子的时候就百般结交,但京察被罢斥,嘉靖帝也没有破例复起。

    长时间京察和不定期罢斥官员,这两条是相辅相成的,前者让李默因为京察导致的权力能够长时间保留,后者让李默在期间拥有让严嵩、徐阶都心惊胆战的权力。

    钱渊细细看着册子,这是孙鑨通过其父吏部左侍郎孙升以及其他渠道弄来的名单,从二月份到现在即将四月,李默已经罢斥六名官员。

    哎,钱渊有些懊恼,这段时间只顾着谈恋爱了。

    “李时言危矣。”徐渭第一时间做出这样的判断。

    但下一刻,徐渭鼻子都要气歪了,诸大绶、陶大临、孙鑨三人齐齐看向钱渊。

    显然,他们更相信钱渊的判断。

    “为什么这么说?”钱渊饶有兴致的问。

    “只要眼睛没瞎都看得出来!”徐渭冷笑道:“一朝得势,权倾朝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陛下哪里能容忍!”

    陶大临皱眉问:“严党不也权倾朝野吗?”

    “不一样的。”徐渭解释道:“严分宜虽权倾朝野,但逢迎媚上,李时言……连青词都不写!”

    看钱渊笑吟吟只听不说,徐渭白了一眼继续解释道:“李时言嘉靖三十一年起复吏部天官,但直到嘉靖三十三年才得陛下信重,令其兼翰林学士,入西苑直庐,去年又御书褒以“忠好”,特许骑马出入宫门,进太子少保……自然是有原因的。”

    徐渭一连串说完,拿起茶盏喝了口茶,钱渊接上道:“嘉靖三十二年,王民应攻沥港,汪直北蹿日本,倭寇四起,华亭连连举荐彭黯、屠大山、杨宜掌军抗倭,结果无一是倭寇对手,要么下狱,要么弃市。”

    徐渭手里还拿着茶盏,补充道:“彭黯、屠大山、杨宜都是嘉靖二年进士。”

    这么一说,其他三人都懂了,其他官员不一定记得,但他们都记得,徐阶是嘉靖二年的探花,这三位都是徐阶的同年同党。

    “但与此同时,赵文华、胡宗宪于东南有功,从那之后,华亭渐渐沉默寡言。”钱渊有条不紊的说:“然后……李默才得陛下信重。”

    徐渭随口解释道:“也就是说,华亭无力对抗严分宜,李时言是被陛下拉出来制衡严分宜的。”

    第一次深层次听到朝争秘闻的三人像三只呆头鸟一样,只懂得咽唾沫,眨眼睛,狂点头。

    “你都懂,那你说。”

    “帮你解释解释,省的他们仨听不懂,不识好人心啊!”

    “你怎么知道他们听不懂,你以为你榜眼了不起,人家还是状元呢!”

    “能不瞎扯淡吗?”

    “我这是瞎扯淡?”

    “难道不是?”

    “我觉得……你们俩都在瞎扯淡!”陶大临两眼盯着天花板,“用展才你的话来说……这就叫说着说着就歪楼了!”

    “好了好了,展才你继续说。”诸大绶看看徐渭,“文长你也继续解释。”

    “可别说,还真未必听得懂。”孙鑨咳嗽两声,“这么说起来,李时言主持京察是得陛下允许的,他是用来制衡严分宜的,那么……”

    “名单上的应该都是严党。”陶大临低头看着那册子,“这不正合陛下心意吗?为什么说李时言危矣?”

    徐渭嘿嘿冷笑,“还真有眼睛瞎了的!”

    “虞臣兄,虽然这是随园,但真的不用给我面子。”钱渊诚恳道:“你是会试会员,结果殿试才是谈话,徐文长凭青词一举居上,换成谁都不能忍……现在还公然骂你眼瞎,要是我,直接拎把菜刀就砍……”

第三百一十六章 随园密事(下)

    孙鑨长叹一声,但凡有徐渭和钱渊同时在的地方,总是没有一刻安宁。

    不过,孙鑨是知道实情的,之前没说只是在印证。

    那边徐渭和钱渊还真互怼,孙鑨拿起册子仔细解释道:“名单上的六人,其中三人是严党,如光禄寺少卿白启常攀附严东楼而得势,但另外三人都不是严党。”

    陶大临脑海中灵光一闪,“华亭?”

    “不错。”孙鑨用力点点头,“一人是徐阁老任国子监祭酒时的学生,一人是徐阁老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的学生,还有一人是松江府上海县人氏。”

    徐渭插嘴道:“李时言不过是枚棋子,陛下希望他制衡分宜,但没想到李时言横扫千军如卷席,大有将分宜、华亭一扫干净的雄心壮志!”

    “不说这么做合不合陛下心意,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钱渊抢过主动权,“陛下不希望朝中太热闹,而李时言……很会来事。”

    钱渊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丢在桌上,“我已经将会试之后发生的……捡了些有意思的记了下来。”

    会试之后,京察正式开始,李默拿严世蕃身边最得宠的小丑白启常开刀,但严世蕃意外的没有发飙,而是步步退让,显然这是兵法中的退避三舍。

    但李默显然没有看穿,也是,手持尚方宝剑,一呼百应,都快飘飘欲仙了……

    三月十二日,吏部举荐林庭机为南京国子监祭酒,但内阁那边扣下了。

    这件事钱渊也听叔父钱铮说过,只是当时没放在心上,林庭机和钱铮是同年,嘉靖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入翰林,和严嵩、严世蕃交恶,被贬谪回乡,直到去年才起复,而举荐他的就是李默。

    福建林浦林氏,放在全天下都是大名鼎鼎的诗书传家的名门,林庭机的祖父林元美是永乐年间进士,父亲林瀚成化年间进士,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兄长林庭木昂弘治年间进士,官至工部尚书。

    而且还不仅如此,林庭机的长子林燫、次子林烃,侄儿林炫也都是进士出身……相比起来,文徵明一家简直要以头抢地了。

    钱渊不知道李默和林庭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举荐其出任南京国子监祭酒,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李默和林庭机是同乡……在某些时刻,同乡和同党是可以划上等号的。

    内阁扣下之后的第二日,李默入直西苑,直截了当的怼上了严嵩。

    传闻,严嵩有意提拔北京国子监司业董份出任南京国子监祭酒,这在历朝是有先例的,但当日下午,有都察院御史弹劾董份。

    啧啧,凑的可真巧!

    董份是公认的严党。

    第三日传出消息,内阁次辅徐阶举荐起复松江华亭同乡,嘉靖二十年进士陆树声出任南京国子监祭酒。

    第四日,内阁发出文书,任命林庭机为南京国子监祭酒。

    也就是说,李默以一人之力压倒了内阁首辅严嵩、内阁次辅徐阶,气势无双横扫朝堂。

    这个位置说不重要不重要,但说重要也重要,如果李默能赶走严嵩,林庭机很可能一步跳到北京,至少也能做个左侍郎,说不定还能混个尚书。

    这种拐弯抹角的东西,其他三人一知半解,但一直在随园里混迹,被钱渊言传身教的徐渭是行家里手,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遍。

    “类似的事情不是一两次。”钱渊嘿嘿笑道:“李默以京察的名义罢斥六人,接任者都是吏部举荐的……当然了,这是吏部的权责,但内阁无一人反对。”

    现在众人看这本册子如掌上观纹,都不用详加解释也能看出些东西,但没有这本册子呢?

    徐渭瞥了眼钱渊,京中乱七八糟的消息、传闻多了,但在短短几天之内,能从那么多消息中寻找到有用的,或者说有迹可循的,那就难了。

    “文中兄,回去可别和文和说。”钱渊提了句,看孙鑨有些犹豫,笑道:“季泉公无所谓,但文和那性子……”

    众人都笑了,孙铤性子开朗,和孙升、孙鑨一点都不像,而且还是个大嘴巴。

    “入翰林院或选为庶吉士的,只有咱们五人,其他人都在六部、都察院、六科观政。”徐渭轻声道:“选官再等等,李时言对随园颇为不满,现在选官说不定就被撵到云贵去了……放心吧,等不了多久。”

    陶大临的眼神有些古怪,他记性很好,在会试结束之后,钱渊就说过类似的话,难道那时候就预料到了?

    陶大临、诸大绶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在京中已经置办宅子,孙鑨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三人还是在随园混了顿晚饭,又搓了两圈麻将后才离开。

    “李时言一去,严党更是势大难制。”徐渭翘起二郎腿,“华亭撑得住吗?”

    “当然,只要脑袋缩回去,就一定撑得住。”钱渊轻描淡写的说:“如果李时言罢,陛下也只能以华亭制衡分宜,朝中挑不出第二人,吕本、吴山都资历尚浅,难以服众。”

    徐渭摸摸下巴,疑惑道:“说起来……怎么分宜、华亭配合的这么好,默契的将李时言顶了上去。”

    钱渊面无表情的没吭声,那是当然了,这可不是严嵩、徐阶第一次联手。

    虽然已经有个随园士子这么个团体,但其间也是有差别的,四个入了翰林院的,以及孙铤、吴兑,和钱渊关系最好。

    呃,说的明白点就是,和钱渊关系好的……都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

    而这些人中,徐渭是最靠近钱渊的,在随园呆了几个月,看到了听到了很多很多东西。

    但即使如此,钱渊也不会将严嵩徐阶联手抹杀张经,逼退聂豹的密事告知徐渭。

    不过钱渊能够肯定,李默这么猖狂,只怕是时日无多。

    嘉靖帝希望看到一个能制衡严嵩的李默,但绝不希望看到一个将严嵩打的落花流水的李默,更别说李默将徐阶也打的狼狈不堪。

    从严嵩一点一滴的退让,徐阶习惯性的隐忍再隐忍,通过种种不大的事件,他们一点点引发出嘉靖帝对李默的不满。

    从严嵩、徐阶在京察中的落败,白启常、董份这等严党核心人物,徐阶心腹门生同乡被弹劾罢斥,再到李默横扫内阁,强行启用林庭机出任南京国子监祭酒,这种不满已经渐渐放大。

    钱渊相信,严嵩、徐阶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将李默打入万劫不复的机会。

    “好了,也该散了。”徐渭嘀嘀咕咕道:“还指望你回东南,这下好了,全被关在京中了。”

    “你回东南做甚?”钱渊冷笑道:“去给胡汝贞做幕僚?”

    “对了,青词写得怎么样了?”

    “我告诉你徐文长,你留在京中,留在翰林院,最大的用处就是写青词,其他的你少管闲事!”

第三百一十七章 并不全新的生活

    刚刚穿越而来,钱渊是个秀才,四年过去了,他让这个名字闪闪发光,遍传海内,他一路考中举人进士,顺利登科,完成了明朝读书人最期盼的华丽转身。

    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士子,成为一个官员,而且还进入被视为“储相”培训基地的翰林院,成为一名庶吉士。

    似乎全新的生活在向钱渊招手,他面前似乎有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

    很可惜,这些并不是钱渊所想要的。

    接下来的日子是钱渊这些年过的最为舒服,最为恣意,最为懒散,但也最无聊,最不爽利的时光。

    虽然,在别人看来,他无限风光。

    又一次迟到,钱渊面无表情的接受前辈的批评,被选为庶吉士,短短十来天,这是他第三次迟到了,态度很不端正。

    其实翰林院是京城所有机构中最轻松的,五日一休,工部、吏部的官员眼睛都绿了,但钱渊还是迟到了,实在赶不上趟。

    陶大临和诸大绶还好,徐渭已经幸灾乐祸好几次,但今天,徐渭忍不住站出来了。

    “何为幸进?”徐渭大步出列,瞪着眼睛大喝道:“哪个王八蛋说的?!”

    啧啧,虽然也是短短十来天,但徐渭在翰林院已经名声鹊起,这货读的书太杂了,什么都懂,而且又琴棋书画什么都精,多少人都甘拜下风。

    但徐渭偏激的性情,口无遮挡的嘲讽口吻也名扬翰林院,他面前的中年士子被气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再骂……徐渭已经撸起袖子了。

    高中榜眼之后,京中遍传徐文长之名,他是知道的,徐渭上过战场,斩杀十余倭寇,手下是有两把刷子的。

    最关键的是这位中年士子是宁波人,宁波就在绍兴边上,他很清楚,徐渭这等人性行不羁,是个不讲规矩的,别人未必敢,但徐渭是敢在翰林院动手的。

    “好了,好了,是在下来得迟了,是在下的错。”

    让人意外的是,钱渊居然出来做和事佬。

    这话儿一出,围观众人中不少人都面露鄙夷神色,徐渭为你出头,你居然缩回去……还亏你被赞气节无双,锐意逼人。

    但徐渭脸色没变,陶大临和诸大绶脸色也没变。

    接下来,钱渊对中年士子长长一揖行礼,“袁前辈,是下官错了,但幸进一词不敢领。”

    中年士子冷哼一声,正要开口,但钱渊的话还没说完呢。

    “毕竟下官不善青词。”钱渊笑吟吟道:“不过,下官倒是佩服前辈,掌南京翰林院……前辈都不肯就任,想必是忠心赤胆,时时备陛下所询。”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有认识钱渊的松江人就心里念叨了,三岁看到大,五岁看到老,这厮的嘴巴……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这位被怼的中年士子姓袁名炜,嘉靖十七年探花出身,历史上最有名的青词宰相。

    年初嘉靖帝钦点其掌南京翰林院事,但袁炜上疏请辞,愿以原官供俸,嘉靖帝大喜立即提拔为侍读学士,三月初再加礼部右侍郎。

    虽然名义上掌翰林事的是翰林学士兼礼部尚书吴山,但其毕竟是礼部坐堂官,而另一个翰林学士李默只是担虚名,真正在翰林院行使职权的是仅次于翰林学士的翰林侍读学士袁炜。

    钱渊这话儿皮里阳秋,既嘲讽袁炜以青词媚上,又嘲讽其不肯去南京任职,非要凑到嘉靖帝面前……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幸进。

    袁炜被怼的无言以对,想痛骂但又看到徐渭在边上,钱渊怼人还只是暗喻,但徐渭是能拉的下脸的,最后只能悻悻离去。

    “展才,何必呢?”张居正苦笑着扯了把钱渊。

    “知道这位袁前辈心眼小。”钱渊特地大声说:“不过无欲则刚,三年后散馆,我又不准备留在翰林院。”

    凑过来的孙鑨忍不住说:“家父说了,三年后写不出一篇出色的五经题,陛下把你打发到云贵去!”

    “那正好辞官,悠游泉下。”钱渊哼了声,“说起来真是佩服叔大,能在这儿熬这么久……我可没这耐心熬上十年。”

    “你又不整日都在这儿,说什么熬。”张居正瞪了眼,他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算算马上就要满十年了。

    这倒是真的,钱渊每日懒懒散散的来翰林院打个转,到了中午拉着大家去酒楼吃饭,下午……反正问起来都是去裕王府。

    前几天就为此闹出事,嘉靖帝召钱渊入西苑,结果太监过来发现钱渊不在,听说是去了裕王府,去找了找,裕王说……已经好几天没见人了,最后是在随园的小厨房找到人的。

    当时钱渊正在试验给小七做个生日蛋糕……

    呃,这也是袁炜为什么老找钱渊麻烦的原因,他是媚嘉靖帝,而钱渊是媚嘉靖帝和裕王,啧啧,羡慕嫉妒恨啊。

    就因为被允许进出裕王府,钱渊其实在翰林院里很受人妒恨,即使张居正也忍不住心头发酸……几次聊天都透出一股浓浓的山西老陈醋味儿。

    这不,钱渊正准备去吃中饭,冯保急急忙忙跑来,嘉靖帝又召其入西苑觐见,袁炜两眼都要冒火了。

    “陛下,今儿已经有人指责学生是幸臣了。”钱渊抱着狮猫牢骚道:“狮儿不肯吃饭也要把学生叫来……”

    “难道你不是?”嘉靖帝笑骂道:“除了内阁重臣和吏部天官,算算这半年,其他五部尚书都没你觐见的次数多。”

    “但学生什么好处都没得啊。”钱渊小心的将鱼干撕开送到狮猫嘴边,“倒是有人一下子跳到六部去做侍郎了。”

    嘉靖帝这下算是听懂了,这厮是在告状,“那让你也去做个侍郎?”

    “呵呵,陛下,学生说笑呢。”钱渊干笑道:“陛下不是许学生进出裕王府了嘛。”

    “你也知道啊。”嘉靖帝骂道:“看看那高拱,恨不得住在裕王府,你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钱渊煞有其事的低声道:“陛下您是不知道,去得多不好……别人心里不悦。”

    这还是告状,嘉靖帝无语的挥挥手,“高拱不至于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算了算了,去吧,朕的赐宴反正也不入你眼。”

    钱渊又撸了两把狮猫才出殿,和黄锦说笑几句,打趣冯保这厮几句,然后去了直庐。

    “哎呦,今儿东楼兄当值。”钱渊一进门就笑着拱手,“好久不见。”

    严世蕃丢下毛笔,冷笑骂道:“是好久不见,你攀上高枝了嘛!”

    “这哪里话?”钱渊指指严世蕃,“不信东楼兄消息这般不灵通!”

    严世蕃冷冷盯着钱渊,好一会儿才噗嗤一笑,“你小子倒是狠,据说华亭女都要落发了。”

    “那可不管小弟的事。”钱渊很自来熟的斟了杯茶,“反正咏絮才名也是徐府的,换个人……华亭是无所谓的。”

    啧啧,也不知道是谁宣扬的,反正徐阶家后院那点破事……感兴趣的算是都知道了,小七为此声名远播,张氏为此大发雷霆,钱渊正琢磨着尽早择期迎亲。

    “还真是简在帝心啊,要是换个人,皮都被陛下扒了!”严世蕃叹了口气,“据说你还不太去裕王府?”

    “谁说的,天天下午都去!”钱渊一瞪眼。

    “拉倒吧,前几天的事都传遍了。”严世蕃细细打量钱渊的神情,心想景王儿子夭折,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这样看来,说不定老爹严嵩留的这份香火情能起到作用。

    钱渊瞥了眼一旁的书吏,心想自己也算煞费苦心了,几乎每次和徐府、严府、裕王府的人会面,都要精心挑选时间,轮换次序。

    这是小事,但绝不是可以忽略的事。

    自从半年前入京后,钱渊和徐府、严府始终保持不近不远的联系,每次联系都会考虑周全,每次都会来回接触,不和任何一方拉近或拉远关系。

    钱渊并不试图站在中间,这种人总是死的最快的……他只希望尽量保持平衡,然后迅速脱身离京。

    被选为庶吉士打乱了钱渊的计划,但他并不准备放弃。

第三百一十九章 开端

    新科进士将近三百人,选为庶吉士的也就不到三十人,剩下的人钱渊细细让人统计过。

    因为种种原因决意不入仕的有八十余人,大都已经离京,其中有大约近五十人都年迈多病,甚至有一人在殿试放榜后病逝。

    剩下的两百进士大都丢到各个部门去观政,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去实习,毕竟大都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从里面挑些能干事的,或者有关系的授官,其他人只能熬着。

    当然了,最关键的原因是,没那么多官位。

    说起来大明有两京一十三省,官位多得是,但实际上空缺的并不多。

    会试三年一度,一科取三百人,也就是说每年要空出一百个位置,这太难了……聂豹就是个例子,正德十二年中进士,但观政整整三年,正德十五年才补上缺被任命为华亭知县。

    所以,这两百进士大约有一半都会苦苦熬着,一直到熬出空缺,或者打通吏部关系。

    算算看,三百进士,正儿八经步入仕途的大约也就一半,可能还不到。

    “君泽兄想进行人司?”钱渊看看左右,拉着诸大绶走到角落处,“他不是想去兵部吗?”

    “但哪里有空缺?”诸大绶无奈道:“兵部现在也乱的很。”

    吴兑年岁在随园士子中是最年长的,性情沉稳有度,而且颇通兵法,在国子监读书时对边事多有言论,得两任兵部尚书聂豹、杨博赏识,早就下定决心入兵部。

    钱渊对吴兑这个名字有印象,就是因为吴兑曾经做过蓟辽总督,和大名鼎鼎的三娘子有交情,自然力挺吴兑入兵部做个主事。

    但问题是现在兵部乱的一塌糊涂,杨博丁忧,按规矩接任的应该是兵部左侍郎王民应,但最终得手的是以右都御史督办宣府、大同军务的许论,用徐渭的话来说……脑浆都快打出来了,全都是一帮官僚。

    “行人司……”钱渊咂咂嘴,“好歹是个二甲进士呢,去行人司是不是太……”

    行人司是明朝特有的机构,负责传旨、册封、诏敕、赈济、祭祀,就是个跑腿的活,司正、司副一共才三个人,但下面的行人有三百四十五人。

    呃,钱渊曾经猜测过,特么弄这个机构,就是怕没位置放那些进士……《大明会典》中明确规定,行人必须是进士出身。

    一般稍微有点志气的进士,宁可观政等缺都不肯去行人司。

    翰林院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人多的是,徐渭也凑了过来,听了会儿低声说:“除了云贵等地,其他地方的知县、上县的县丞、典吏基本都被抢光了,各部主事也大都填满了,剩下的只能苦苦熬着,君泽也是没办法了。”

    随园士子中,五人入了翰林院,剩下的有的观政一个月后有的进了大理寺,有的进了太常寺,有的进了六部,陆一鹏、杨铨等人外放,留下来还没有选官的只有吴兑一个人了。

    这也是钱渊的私心,外放的都是这一世结交的友人,留在京中的大都是他前世就听说过的,不然以钱渊的人脉,为吴兑谋个知县外放是不难的。

    徐渭哼了声,“都是你让他等等,结果等到现在都没!”

    “文长,展才之前……”诸大绶皱眉道:“都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说这话做甚。”

    之前钱渊倒是找了幸师爷,弄了个兵部武库主事的位置,可惜吴兑没选上,倒是孙铤被选上了。

    现在钱渊也没什么办法了,如今兵部乱的一塌糊涂,偏偏朝中大佬也不伸手……原因很简单,东南倭乱到现在还没平息,西南已经有土司闹事了,而刚刚传来消息,蒙古俺答之子辛爱率兵围大同右卫城,现在的兵部就是一锅热油,谁都不敢去碰。

    而蒙古围大同的原因……宣大总督杨顺把俺答汗儿子辛爱最宠爱的小妾给拐走了,真是奇葩!

    “要不换个地方?”钱渊试探问:“太常寺怎么样?”

    徐渭正要翻个白眼,冷不丁几个同僚路过,兴奋的聊着什么。

    “柏生兄这是得罪谁了……这时候被捅出这种事!”

    “谁知道,十洲公前年才转右春坊右谕德,去年才任祭酒……怕不是后面有人熬不住了吧?”

    “司业?”

    “鬼知道……京察向来是匿名的!”

    “记得柏生兄当年在翰林院曾与人争斗,力大无穷……”

    说最后这句话的人笑得乐不可支,估摸是在幸灾乐祸。

    徐渭和钱渊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说国子监祭酒沈坤,字柏生,号十洲,殿试放榜前,他们曾经在国子监拜会过,这是出了什么事?

    三刻钟后,孙鑨打听到了消息。

    “据说十洲公前些日子在家发怒鞭挞下人至死。”孙鑨小声说:“但那不是沈家下人,而是京城土著,只是因为家贫在沈家帮工,非奴籍。”

    徐渭和诸大绶都无语了,偏偏在京察时候被捅出来,活该沈坤倒霉。

    而钱渊却反口问道:“谁捅出来的?”

    徐渭也反应过来了,“是吏部?”

    “不是,户部给事中。”孙鑨毕竟有个吏部左侍郎的老爹,打听的很清楚,“也是新科进士,二甲第十五,记得见过两面,林润林若雨……对了,展才也提过一次。”

    钱渊瞳孔微缩,居然是那位刚正秉公,不畏权贵的林润,他曾经仔细看过这一科进士名单,除了随园士子外,他有印象的人不多,王世懋是一个,邹应龙是一个,还有个就是林润。

    史书上,严世蕃被贬官归乡,就是林润给了严世蕃最后的致命一击,他也因此留名史册。

    钱渊摸摸下巴,“林润……林润……好像是闽人?”

    徐渭脸色一变,低声道:“李时言这是疯了?!”

    “未必……未必。”钱渊来回踱了几步,他不太信林润会投入李默门下,更大的可能是被人设计了。

    “走,回随园。”钱渊干脆利索的把人拉到随园去,又让人孙鑨、孙铤、陶大临去细细打听了下。

    “今天上午,六部遍传沈坤杀人案,通政司捡出昨日户部给事中林润递交的弹劾奏章。”钱渊将资料汇总后缓声道:“但我让人去问了,沈坤杀人……至少一个月前。”

    “八成是被人设计了。”徐渭脱口而出,“会是谁?”

    “李时言?”

    “严?”

    “徐?”

    钱渊摸了摸鼻子,摇头道:“不知道,但可以肯定,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钱渊心里有模糊的念头,很可能这就是事变的.asxs.,但到底是谁出的手呢?

    下一刻,进门的叔父钱铮带来的消息让钱渊做出了判断。

    “沈坤上书请辞国子监祭酒?”钱渊一字一句的重复了遍。

    “不错。”钱铮点点头,看了眼屋内这五人。

    钱渊脑海中飞速的盘算了遍,笑道:“叔父,想必沈坤上书请辞后,通政司又收到不少奏折?”

    “是。”钱铮有些诧异,“但恰好放衙,通政使封存奏折,明日递交西苑直庐。”

    “展才,到底怎么了?”孙铤急急问。

    “不好说,不好说。”钱渊端起茶盏放在嘴边,但半响都没去喝,“应该是严东楼……不对,应该是严分宜,环环相扣,真是好手段!”

    “别急,等明天吧。”

    “让君泽兄再等等,说不定这几日就能出结果了,就算兵部不行,吏部总是有位置的。”

    徐渭眼光闪烁,吏部有位置……这是在说李时言要滚蛋了,吏部天官滚蛋,下面的人肯定要被清洗。

第三百二十章 平地抠饼

    西苑,万寿宫。

    钱渊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撸着狮猫,小黑躲在身后胆怯的探出脑袋,尾巴一摇一晃的不敢出来,上次被狮猫一巴掌揍的有心理阴影了。

    不远处,一个道士正在摇头晃脑翩翩起舞,不断的从案上拿起铃铛、宝剑、如意等法器摆出各种不同的姿势。

    嘉靖帝坐在榻上聚精会神的看着,左边站着黄锦,右边两人,一个是如今翰林院中写青词最得嘉靖帝喜爱的徐渭,另一人是国子监司业董份。

    “文长,你看看这篇。”嘉靖帝将手中黄纸递给徐渭,“你是此道大家,还需你评判一二。”

    “若论文采,臣远不及徐文长,只是妙手偶得之。”董份谦虚的拱手。

    徐渭面无表情的浏览了一遍,微微抬头,眼角余光瞄了眼还在撸猫的钱渊,视线在空中汇集,钱渊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写的好。”徐渭扯出一个笑容,“比臣那篇写的好。”

    “文长太客气了。”

    “绝非客套话。”徐渭一本正经的说:“陛下当知臣的性子。”

    “哈哈,能得文长一赞……”嘉靖帝笑着看向董份,“比当时在翰林院里出色的多。”

    这时候,装神弄鬼的道士跳完了舞,缓缓来到案桌前,桌上摆着两张黄纸。

    “蓝神仙,看看哪一篇合适?”

    嘉靖帝好修道,西苑什么样的道士都有,炼丹的,跳大神的,扶乩的应有尽有,而这位蓝神仙号称全能,据说最善主持斋醮科仪。

    斋醮科仪需要用“天神”表文,这和青词略有区别,翰林院以及多位臣子写了表文呈上,最受嘉靖帝赏识的就是徐渭和董份这两篇。

    钱渊直起身子细看,这蓝神仙身量颇高,皮肤黝黑,双目有神,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如果没记错,这应该就是被徐阶举荐而来的蓝道行。

    史书上记载,蓝道行是心学门人,被徐阶举荐给嘉靖帝……当然了,钱渊知道,但其他人未必知道。

    蓝道行拱手向嘉靖帝行礼,伸手取走桌案上偏左的那份……钱渊微微撇嘴,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徐阶和严嵩有默契,现在他可以确定,徐阶和严嵩算是勾搭上了。

    还真是一环扣着一环啊。

    从昨日上午六部传言沈坤杀人案,到林润上书弹劾,下午沈坤上书请辞……今天一早,徐渭和钱渊就被召入西苑,其实嘉靖帝想见的只是徐渭,钱渊和小黑是顺带的。

    “好,好好。”嘉靖帝大喜,转头看向董份,“赐一品服,领从二品俸。”

    徐渭瞥了眼钱渊,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贫道先行告退,准备明日的斋醮科仪。”

    “明日还要蓝神仙费神。”

    “此分内之事。”

    嘉靖帝目送蓝道行的身影出殿,左顾右盼笑吟吟的看着徐渭和董份,一个擅青词,一个擅表文,想必自己日后修行能一日千里。

    “展才。”嘉靖帝视线落在钱渊身上,“什么时候迎亲?”

    “陛下,还未定期,等学生母亲上京再定。”钱渊抱着狮猫,一只手拎着小黑的后颈,“陛下……要送贺礼?”

    董份脸颊动了动……之前他还不太信,没想到这厮如此得陛下宠信,说话如此随意。

    “给你送贺礼?”嘉靖帝笑骂道:“也不怕你福薄承受不起!”

    钱渊笑道:“文长兄送一副亲笔画,董大人也答应送份厚礼,就连黄公公都答应了呢。”

    徐渭两眼一翻,董份无语低头,黄锦苦笑道:“要送,要送,到时候亲口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少在这胡搅蛮缠,黄伴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给你送贺礼?!”嘉靖帝指指钱渊,“罗小黑留下陪陪狮儿,你们先去吧。”

    “这个……”钱渊犹犹豫豫放下小黑,“陛下……呃,黄公公,可别让狮猫欺负了我家小黑。”

    “欺负了又能怎样?”嘉靖帝瞪了眼。

    又扯淡几句,三人在小太监的引路下出了殿。

    钱渊脚步渐缓,面无表情的说:“既入西苑,当去直庐拜会。”

    董份和徐渭都没吭声,小太监犹豫了下转向了直庐方向。

    今天值班的是内阁首辅严嵩和吕本,后者是不管事的,前者全都交给了儿子严世蕃,所以实际的内阁掌权者是严东楼。

    钱渊一进去就拉着严世蕃出来,劈头盖脸道:“东楼兄好不地道,你要捶那厮,将小弟牵扯进来做甚?”

    “没有吧。”严世蕃立即矢口否认。

    钱渊嗤之以鼻,“谁不知道徐文长和我钱展才穿一条裤子,你算计他,就等于算计我!”

    严世蕃如绿豆大小的眼睛精光闪烁,定睛看着怒气勃发的钱渊,笑道:“展才何出此言,我什么时候算计徐文长了。”

    钱渊拉长脸道:“这么说来,昨晚放衙前,送到通政司的奏折不是弹劾国子监司业董用均的?对了,现在应该已经送到内阁了。”

    “真是黏上毛比猴儿还精。”严世蕃笑骂道:“反正那厮看你不顺眼,处处给你使绊子,你还想以德报怨啊?”

    “管我屁事!”钱渊拉着严世蕃又走远点,“那篇表文怕不是出自董用均之手吧?”

    “袁炜那厮不是现成的踏脚石嘛,非要找文长来做筏子!”

    “你是不知道文长那性子,今儿要不是我,怕是要坏了事!”

    “你信不信文长能当场写一篇表文把董用均比下去!”

    严世蕃眨眨眼,“这么说来,陛下用了用均那篇表文?”

    “哼,那蓝神仙难道没通消息来?”

    “哪能那么快。”严世蕃搂着钱渊的肩膀,“也是没办法的事,袁炜那篇……呃,写的太好,实在比不下去。”

    钱渊忍不住笑了,“所以你做了手脚,袁炜那篇表文压根就没送到陛下面前,而用均那篇表文倒是能压文长一头。”

    翰林院里多有饱学之士,但肯写青词的不多,也是,如果肯写,又写得好,早就跳出去了。

    如今,也就袁炜和徐渭两人写的青词最受嘉靖帝喜欢,严世蕃拿袁炜那篇表文没辙,于是就拿徐渭的那篇做对比,硬生生让董份又在陛下面前露了次脸。

    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个月南京国子监祭酒出缺,严嵩举荐北京国子监司业董份,结果董份立即遭到弹劾,最终是严嵩、徐阶退让,李默力挺同乡林庭机出任南京国子监祭酒。

    虽然李默达到了目的,但显然嘉靖帝是不悦的,因为就在几天之后,因青词得嘉靖帝赞誉,董份兼太常寺少卿。

    国子监司业是从四品,太常寺少卿是正四品,这是升迁,这显示了嘉靖帝的态度,对李默的不满。

    最关键的是,满朝上下都知道,董份是不折不扣标标准准的严党。

    而今天,董份又因表文得赐一品服,领从二品俸。

    偏偏,通政司那边刚刚送了一批奏折过来,正如钱渊预料的那样,其中有弹劾董份的奏章。

    上一次,董份被弹劾后得嘉靖帝赏赐,而这次董份得嘉靖帝赏赐后又被弹劾。

    一而再,再而三,不管为了什么,嘉靖帝心头的怒火被一点点悄悄的点燃,对李默的不满情绪渐渐高涨。

    不过,这些不管钱渊的事,他只揪着严世蕃口口声声要赔偿。

    “本来站在一旁看戏,现在被东楼兄差点一脚踹下去。”钱渊不爽的说:“也就是小弟青词表文都写的乱七八糟,不然说不定就是小弟背这黑锅!”

    “如果是你,还真不会拿你说事。”严世蕃笑道:“只管看戏就是,反正对你有利无弊,那厮还是翰林学士,名义上管着你呢。”

    “你觉得他管得到我?”钱渊冷笑道:“用均如果能升祭酒也就罢了,如果得圣眷跳到六部……”

    “如何?”

    “我老师平泉公也该起复了吧。”钱渊说出了要求。

    严世蕃歪着脑袋打量着钱渊,噗嗤笑道:“展才,过分了吧?”

    “不过分。”钱渊竖起手指,“第一,平泉公和华亭不合,第二,平泉公其实不喜出仕,第三……”

    “如果是华亭举荐,万一陛下点头……”

    严世蕃在心里盘算了下,陆树声在翰林院名望颇高,女婿钱铮的侄儿钱渊又和徐家联姻,如果徐阶举荐陆树声起复国子监祭酒,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钱渊搂着严世蕃的肩膀笑道:“有来才有往啊。”

    “你啊,还真是擅无中生有,平地抠饼!”严世蕃摇着头说:“再说吧。”

    有来才有往,钱渊并不避讳借严党之力谋划什么,也不在乎严党试图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简在帝心,出入裕王府,能为钱渊遮挡太多的东西。

    说到底,钱渊希望,至少自己要有这个姿态,自己并没有攀附徐府。

    一个月前徐阶举荐陆树声出任南京国子监祭酒,还真把钱渊吓了一跳,如果成了,自己还真说不清楚。

    在决定娶小七之后,钱渊很清楚,自己需要在很长时间内,在不同场合,用各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第三百二十一章 剖析

    随园。

    虽已夜深,但今夜的随园有点恢复几个月前的模样,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啪”的麻将拍桌声。

    侧厅的麻将桌边坐着四个人,钱渊、徐渭、诸大绶、孙鑨,牌技最好的陶大临不准上桌,还有心事的吴兑看似寻常却有点无精打采。

    “反正明日休假,今晚就在这边睡吧。”钱渊摸了张牌,手指搓了搓丢出去,“白板……最近几日都留点神,事情闹大发了。”

    想了想,钱渊转头看向陶大临,“明儿给博茂递个话,让他别跟着起哄。”

    按例新科进士不能直接入都察院,但却可以入六科,不过这等人少之又少,这一科只有寥寥三四人,其中就有林润、冼烔。

    冼烔年纪太小,偏偏又喜欢起哄,耳根子有点软,不过他多年前就是被陶大临带入书院,对其如父如兄。

    陶大临点点头,“今日中午就去找过他了……啧啧,没想到现在满朝……”

    话没说完,但在座的人都知道后面是什么,今日有不下十封奏章弹劾国子监司业董份,啧啧,如今李时言在朝中是威风凛凛,一呼百应。

    呃,这可能是李默想达到的目标……不过很可惜,这不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而是对手严嵩帮的忙,可能还有徐阶。

    “所以说是一环扣一环。”徐渭不爽的丢出个幺鸡,“主持斋醮科仪不是小事,挑选主持者,道具、法器、表文都需要事先预备……我看过他以前写的青词表文,这次只怕有代笔。”

    “严东楼呗。”陶大临接口道:“先抛出沈坤杀人案逼其请辞,第二天恰好董份的表文压倒文长,得陛下赞誉。”

    “碰!”徐渭抢过孙鑨丢出去的三饼,“要不是展才……信不信我就在那连续写十篇表文,篇篇压倒他!”

    “小心点,文长那是碰碰胡。”钱渊手上这把是胡不了了,上海麻将又没有十三不靠,索性只捡池子里的牌往外放,“等我们出了西苑,内阁就放出消息,两封弹劾国子监司业董份的奏折,下午又一连串来了十几封。”

    “肯定有浑水摸鱼,或者脑子不好使的,但昨晚那两封被暂时封存的奏章……”徐渭面前只剩下一张牌了,他反手扣在桌上,随口道:“所以,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从头到尾都是精心设计的。”

    在场的六个人,除了钱渊和徐渭之外,个个脸色都变了又变,都说朝中政争惨烈,朝局诡秘非常,没想到一件杀人案能牵扯的这么深。

    钱渊在心里琢磨,也不知道林润查出沈坤杀人案是不是巧合,这位应该不会是严党的人。

    但问题是,林润是闽人,一切事件的开头源自于一个来自福建的新科进士,李默的同乡。

    林润入六科才几天,他也不是官宦世家出身,所以身上闽人的标记成为了舆论重点。

    之后就顺理成章了,沈坤辞官归乡,按道理接任国子监祭酒的应该是副手国子监司业董份,司业有两人,但另一个位置如今空缺。

    但偏偏在沈坤上书请辞之后,立即有科道言官弹劾董份……而且在严嵩父子的巧妙安排下,恰巧是董份因表文得嘉靖帝赏赐的当天下午。

    至少在嘉靖帝看来,上次自己已经给了李默一个警告……令董份兼太常寺少卿,而这次,上午赏完,下午董份就被弹劾,这是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子。

    这套路倒是和自己有点像……钱渊心里嘀咕着,被催促着随手打出一张牌。

    “胡了!”

    徐渭将扣在桌上的牌翻开,“碰碰胡,混一色,单吊……我算算。”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大力咳嗽两声。

    “叔父。”钱渊干笑着起身,他之前告诉钱铮,自己和友人在随园密谈正事。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钱铮脸色不太好看,现在麻将已经风靡大江南北了,据说钱渊已经有了“麻将祖师”的绰号。

    “文长,倒茶啊,用明前龙井。”钱渊殷勤的将叔父扶着坐在主位上,“叔父,那两人?”

    钱铮点点头,“打听清楚了。”

    徐渭端着茶盏过来,随口向其他人解释,“最先弹劾董份的两封奏折。”

    “严嵩的人?”孙鑨低声猜测。

    陶大临摇摇头,“不太可能……至少明面上应该和严党无关。”

    钱铮缓缓打量了这六人,才轻声道:“汤康,南直隶扬州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都察院山西道御史;吴震翔,嘉靖十七年进士,南直隶宁国府人,兵部都给事中。”

    侧厅里沉默了会儿,从明面上来看,看不出什么。

    钱渊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笑道:“叔父,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钱铮笑了,点头道:“这两人平平无奇,但履历中有这么一条,嘉靖二十九年,汤康从行人司调吏部主事,外放的吴震翔调回京入吏部为给事中,都是去年调出的。”

    得!

    和钱渊想的一样,明面上看不出来,但帽子还是死死扣在李默头上了。

    李默嘉靖二十六年回京任吏部右侍郎,后转任吏部左右侍郎,嘉靖二十九年直升吏部尚书,虽然嘉靖三十年被严嵩一本参倒,但仅仅一年后就卷土重来再次入主吏部。

    到现在十年了,就算是头猪,都应该将吏部打造的滴水不漏了!

    钱渊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这两人应该早就被选中了,也不知道背后那位是严嵩还是徐阶,嗯,说不定一人负责一个。

    “还有……”陶大临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嘉靖十一年,李时言被贬谪出京,任宁国府同知,吴震翔也是宁国人……”

    父亲孙升也在吏部好些年的孙鑨幽幽道:“记得李时言的侄女婿就是宁国人,好像就是姓吴。”

    钱渊立即做出判断,这吴震翔应该是严世蕃负责的。

    “好了,今晚只是让大家见识见识……啧啧,一场大戏啊。”钱渊起身拍拍手,“不过,和咱们没关系。”

    “文长,你只管去怼袁炜,暂时别去找董份的麻烦,另外青词照写,但天神表文别动。”

    “另外,君泽兄,再等等吧,说不定转机很快就来了,就算兵部没机会,至少吏部是有位置的。”

    钱铮眯着眼看着侄儿或劝慰,或提醒,或鼓劲,当年他自己可没这等待遇,硬生生被磨了好几年才略略能看清朝中风向,就算到现在也不能如此精准的判断。

    说的小点,今晚钱渊这是在为随园士子这个小圈子增加凝聚力。

    说的大点,今晚钱渊赤(裸)裸将政争剖析放在大家面前,他希望大家能尽快褪去身上的书卷气……

    因为钱渊大致算过了,严嵩大概是嘉靖四十年左右致仕,严世蕃被杀,严党灰飞烟灭。

    之后徐阶上台,但他在隆庆二年就致仕了,期间还举荐高拱入阁,干掉了胡宗宪,又召回赵贞吉,算算看,嘉靖帝可能要到嘉靖四十五年前后驾崩。

    大约十年时间,如果顺利的话,在座的众人在隆庆帝登基后,都是能迅速上位成为朝中中坚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国子监祭酒

    既然打定主意只看戏,钱渊难得开始正儿八经的上班,每天不迟到不早退,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弄得袁炜想找他麻烦都没借口。

    除了去翰林院上班之外,钱渊几乎像个闺阁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管是徐府、严府、裕王府,哪儿都不去,省的麻烦事上身。

    不过,钱渊还是没躲过,至少高拱相召,他是必须去的,这老头心眼挺小,钱渊还真怕这厮以后给自己小鞋穿。

    高拱这厮性子和徐渭还有点像,嘴巴硬,不肯低头,钱渊指挥张三将带来的菜肴摆上桌子,这老头还在一旁冷言冷语。

    “刚聲兄,请。”

    “肃卿兄先请。”

    高拱和钱铮来回让了两次才坐下,一旁的钱渊都无语了,不过也实在麻烦的很,科举路上钱铮是高拱的前辈,但如今归于一党,高拱的地位远高于钱铮。

    今天钱渊特地交代了,送来的菜肴大都是辣的,高拱喜欢吃辣,呃,也不怕上火。

    酒过三巡,高拱瞥了眼钱渊,“据说这段时日挺安分的?”

    “现在朝中乱七八糟,晚辈哪里敢到处跑。”钱渊苦笑道:“就这样,前些天还差点被严东楼算计了。”

    钱铮在边上解释了下,补充道:“徐文长和展才乃生死之交。”

    “听说过,就连陆文孚都赞不绝口。”高拱点点头又问道:“但连裕王府都不肯去,殿下说了好几次。”

    “先熬过这段吧。”钱渊举手求饶,“晚辈这身份实在敏感。”

    “以后就别称晚辈了,老夫和刚聲兄志同道合又年岁相仿。”

    “晚辈……小侄实在是受宠若惊……”钱渊脸颊动了动,这特么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兆头啊。

    钱铮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即将话题扯开,如今朝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当然是围绕出缺的国子监祭酒而引发的朝争,连京察都没人在乎了……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李默在忙着擦一屁股的屎。

    吴震翔那厮还真的和李默拉的上关系,李默被贬谪出京任宁国府同知,侄女嫁给了同僚之子,这吴震翔是他侄女婿的侄子,结果在关键时刻从后面捅了李默一刀……据说李默这几天上朝眼睛都是红的,不是哭的,是被气的。

    现在朝中舆论纷纷,都说瓯宁更甚于分宜,瓯宁是李默的老家。

    当年严嵩和夏言斗得死去活来,哪里像李默如今还没上位,就在朝中一呼百应,百官礼让。

    按规矩来说,沈坤辞官,接任的理应是副手董份,或者陛下钦点,但李默硬生生挡在路上……啧啧,捅出沈坤杀人案的是李默同乡,上书弹劾董份的是李默旧部、姻亲,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

    最重要的是,南京国子监祭酒已经落到李默手上了,林庭机是李默同乡,为了这个位置,李默横扫内阁,风头无二。

    钱渊这边正在想着呢,那边高拱回忆道:“说起来,李时言也任过南京国子监祭酒,是哪一年的事?”

    钱铮咳嗽两声,看侄儿还在出神,又用力咳嗽两声。

    钱渊这才回过神来,不假思虑应道:“嘉靖二十四年,李时言升迁南京太常寺卿,兼掌南京国子监事,嘉靖二十六年回京升礼部右侍郎,嘉靖二十七年转吏部右侍郎,后转吏部左侍郎,嘉靖二十九年陛下钦点直升吏部天官。”

    “履历倒是背的熟。”高拱有点诧异。

    “自入京后,李时言看小侄一直不顺眼,怎敢不背履历。”钱渊笑道:“本朝国子监祭酒,自天顺之后,虽为大九卿之一,但却无实权在手……不过,分宜、华亭、余姚都曾任此职。”

    严嵩嘉靖四年升国子监祭酒,渐渐得嘉靖帝宠信,熬了几年后一步跳到南京礼部尚书,再过几年被直接召到北京任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

    徐阶嘉靖二十一年升国子监祭酒,两年后跳到礼部任侍郎,之后转吏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掌院事,升礼部尚书。

    就连吕本也在嘉靖二十七年任南京国子监祭酒,之后很快升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

    钱渊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听得高拱和钱铮连连点头。

    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虽然没有实权,但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这是翰林出身的官员最快捷的一条路。

    一般来说,翰林官熬资历后,都是转詹事府继续再熬几年,之后有机会转六部,速度已经很快了。

    但如果能坐上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速度就更快了,严嵩、徐阶、吕本以至于李默,还有后来的高拱、张居正都是从这个位置一步登天,直接入六部任礼部侍郎,甚至礼部尚书,加翰林学士,这是入阁的先兆。

    这也是如今满朝上下舆论指责李默的关键,已经抢了个南京国子监祭酒了,居然连北京国子监祭酒也要抢……你李默想干什么?

    这是明晃晃的要聚众集党啊,比当年的严嵩都要狠。

    一直到这时候,钱渊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向高拱,再看看钱铮……特么高拱这是看中了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了。

    难怪刚才先问起李默,因为李默和高拱一样做过太常寺卿,当年就是以太常寺卿的身份兼管国子监事。

    “不必讳言,你钱展才心思深沉,多谋善断,又和徐府、严府多有交好。”高拱直接了当的问:“你说说看,老夫谋祭酒,有几分成算?”

    看钱渊不吭声,高拱接着说:“董份和老夫是同年,太常寺少卿,现在闹得这么大,他未必会上位祭酒。”

    钱渊微微点头,他也认可这个判断,如果严嵩顺利的将李默攻倒,很可能不会让董份升祭酒,而嘉靖帝很可能直接将其召入六部。

    如今朝中,舆论对李默很不利,而董份非常本分,前几日在翰林院内碰面对李默极是恭敬。

    好一阵儿沉默后,钱渊苦笑道:“世叔迟了一步。”

    “什么?”

    “董份在陛下面前露脸借了徐文长之力,小侄找过严东楼。”钱渊一摊手道:“老师平泉公已经服除一年多了。”

    高拱转头看向钱铮,后者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情。

    “两个理由。”钱渊竖起食指,“第一,围绕国子监祭酒,朝中政争惨烈,科道言官为人怂恿上书弹劾,世叔身份特殊,不易涉入其中。

    除非是陛下钦点,不然世叔最后得手,很难说外人如何猜疑,要知道世叔这几年在分宜、华亭之间不偏不倚……”

    高拱沉默半响点点头,的确如此,几年前杨继盛弹劾严嵩的奏章里,那句“或询裕景二王”给裕王府招惹了天大的麻烦。

    “第二个理由呢?”

    钱渊叹了口气,“任国子监祭酒者,非德高望重资深翰林不可,沈坤一去,翰林学士以下,老师平泉公实是最佳人选。

    如果不向严东楼提出这个人选,小侄怕华亭会举荐平泉公起复国子监祭酒。”

    这个理由更让高拱无言以对。

    和高拱一样,钱渊也需要在严嵩、徐阶之间不偏不倚,和徐府联姻,想不被志同道合者如高拱、陈以勤等人视作攀附华亭,那钱渊就要展示自己的态度。

    高拱苦笑两声,他在翰林院熬了十多年才被选为裕王府讲官,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但至今还任闲职,所以早就盯上了国子监祭酒这个最佳跳板。

    “再等等吧。”钱铮艰难的开口,“平泉公不喜仕途……”

    钱渊咂咂嘴,也不知道陆树声知道女婿这么评价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高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都等了十六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两年……再说了,严分宜也未必能得手。”

    但就在这一天,事情已成定局,而钱渊是除了严党之外,唯一知晓内情的外人。

    因为和历史上一模一样,手持利刃,精准刺入李默心脏的,还是工部尚书赵文华。

第三百二十三章 出什么事了?

    一大早,钱渊躺在被窝里懒得起来,直接叫人让徐渭带个话,今儿请一天假。

    什么假?

    当然是病假,昨儿高拱和叔父都嘱咐最近少出门……

    一直到日上三竿……不,都快到午饭时分了,钱渊才被叔母陆氏赶起来,睡眼朦胧,准备午后接着睡。

    “小米粥熬的不错。”钱渊啧啧赞道。

    “是这小米好。”陆氏笑道:“外院说是汉中专门送来的。”

    钱渊的手顿了顿,去年末地龙翻身,他立即派人去了汉中,曾铣的妻儿就在汉中城固。

    往小里说,当年应下王义,钱渊自认有这份责任,往大里说,曾铣的妻儿是很有用的。

    不过王义也应该快到京城了,殿试之后和徐府定亲,陆氏就已经写信,钱渊母亲谭氏、小妹和大嫂都会上京,到时候让王义抽个时间去趟汉中。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喝粥,钱渊随手夹了点小菜,讶道:“这是雪里红,味道不错,谁做的?”

    他前世常年在江浙一带,经常吃雪里红,只是这个时代雪里红不太上台面,钱渊找了几次没找到。

    “北边倒的确是叫雪里红。”陆氏掩口笑道:“这可是徐府送来的。”

    闲聊了会儿,陆氏才放钱渊出去,还细细叮嘱别又回去睡觉……不为别的,大白天睡觉在这时代总是不好听的。

    宰予昼寝,这才有了朽木不可雕也这句话。

    钱渊想了想去了前院,现在前院还是马管事负责,杨文不耐烦这些杂事,张三和周泽为副。

    虽然不亲自管事,但全府上下除了后院之外的银两支出收益,钱渊都会过目,这方面没人能在他眼前捣鬼。

    “少爷。”

    “少爷。”

    马管事正在和账房盘账,笑着说:“少爷,谁想得到,酒楼这么赚钱!”

    钱渊笑了笑没说话,拿过账本随意看了几眼,心想这位马管事得叔母信重,是个眼活的,在东南时候叫自己“渊少爷”,现在只叫少爷。

    一旁的张三撇嘴道:“全京城多少酒楼,能大把捞银子的独此一份,前段时间的百味羹大受欢迎。”

    随意翻看账本,钱渊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还在想着前天晚上。

    三个月前的元宵节,钱家酒楼名声遍传京城,一举压过无数老店,一跃成为京城饮食餐饮业的龙头老大,没办法,钱渊前世就是个吃货,闲暇时还喜欢亲自动手,现在不少菜式都送进西苑了。

    虽然价格高昂,但还是宾客盈门,即使是朝中大臣也常常光临,原本还让下人拎着食盒回去,但后来钱渊布置了七八个小院落,又隐隐透出陛下曾经落足……

    当然了,来的最多的是严党,他们可不怕别人弹劾受贿,这种罪名就算抓到了实证,嘉靖帝都未必会理睬。

    其中董份、白启常、唐汝楫还有严嵩的两个干孙子都是常客,倒是严世蕃不太来,不过赵文华来的很频繁。

    前天夜里赵文华来了,要了个院子饮酒,和钱渊见了一面,递来了严嵩私下的承诺,愿举荐起复陆树声任国子监祭酒。

    其实这是赵文华主动请缨,他回京后升迁工部尚书,春风得意,但越来越胆小,特别是前段日子景王之子夭折之后,恨不得每天都来酒楼转一趟。

    历史上的赵文华从东南回京后一度骄横,谄杀李默,力挺胡宗宪,后因筑正阳门楼不力被革职,回乡路上揉肚子揉死了……八成是陆炳下的手。

    不过这一世的赵文华,在临平山下的村落里,被钱渊手中的苗刀彻底吓破了胆,再之后钱渊名声扶摇直上,得嘉靖帝宠信,顺利登科,在朝中几番势力中扶摇不定,最后入裕王府。

    赵文华如何会丢掉这条线……他也算看清楚了,李默一去,严嵩势力愈发庞大,日后清算就越惨,但他现在想走都走不了,严世蕃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于是,赵文华细细将严嵩父子的谋划从头到尾漏了个完完全全,这盘棋从会试结束之后就开始了,李默被蒙在鼓里到现在还有点莫名其妙。

    可惜钱渊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大致和他之前猜测的差不多,沈坤杀人案早早就被严嵩握在手里了,董份递上的表文是经过两个月精心雕琢而成的。

    从南京国子监祭酒到北京国子监祭酒也是特地安排好的,所有的一切都为了让李默在朝中一呼百应,让嘉靖帝心起疑虑,在嘉靖一朝,能力不重要,信任才重要。

    不过,有两件事钱渊猜错了。

    林润不是李默的人,也不是徐阶、严嵩的人,而是机缘巧合得知沈坤杀人,经过一个多月的暗中调查后毅然上书,奏折到了通政司被摁下,严嵩才借势而为。

    而吴震翔也不是严嵩的人,应该是徐阶做的手脚,只是不知道是徐阶的暗子,还是什么把柄被徐阶握在手里。

    想起前天晚上赵文华递来的那篇写好的奏折,钱渊啧啧叹息,文人杀人不用刀啊,不过这似乎和历史上差不多。

    但钱渊也明白,李默的失势绝不仅仅是因为这道妙笔生刀的奏折,更多是因为之前两个月的骄横,以及横扫朝堂表现出来的强硬。

    李默并不清楚,自己只是被嘉靖帝拿出来和严嵩打擂台的,并不是大闹一场取代严嵩的那个人。

    嘉靖帝的期盼和李默的目的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一点早早决定了李默的下场。

    账本很快看完了,钱渊没看出什么问题,只是惊讶于酒楼收入之丰厚,现在管着酒楼的是从护卫队里挑出的一个老人,家里以前也是经商为生的。

    伸了个懒腰,钱渊琢磨要不要把杨文拉来搓两把,这时候门外传来喧杂声,还隐隐听得见马嘶声。

    “少爷,王义他们到了!”

    刚才喝粥还想着呢,这会儿正好到了,钱渊笑着疾步出门,拍拍迎上来的王义的肩膀,“老王,辛苦了。”

    钱渊往后看去,这次跟着上京的有二十多个护卫,应该除了食园护卫之外都跟来了。

    “宁国府那边都好了?”钱渊看看左衣袖空荡荡的刘洪,“做的不错,就是闹得有点大,连锦衣卫都知晓,还报到陛下面前了。”

    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钱渊似乎找到了当年下海后回老家,和刑警队兄弟们重聚首的感觉,走入人群一个个拍过去。

    “嘿,居然长高了,也壮实了!”

    “去年就成亲了,还跟着上京作甚,听说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但很快,钱渊就察觉到不对,从第一次远赴杭州开始,他和护卫们关系极为亲近,之后组建护卫队,钱渊临阵不避,战后亲自裹伤,甚至有时候亲自下厨,新旧护卫在俯首帖耳的同时,对钱渊都颇为亲近,但现在却个个像个鹌鹑似的低着头不吭声。

    刚开始钱渊还以为是身份的变化,毕竟从一个秀才成为一个进士,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看到了杨文也低着头。

    “怎么了?”钱渊回头看向王义。

    “少爷。”

    王义和刘洪率先单膝跪下,周围的护卫纷纷跪倒。

    钱渊脸色有些发白,身子晃了晃,杨文一个箭步抢过来扶住,“少爷别急,没事,没事。”

    “说!”钱渊定定神踢了脚刘洪。

    “夫人、小姐令我等携聘礼上京,迎亲诸事摆脱二老爷和二夫人。”刘洪低声说。

    “不过夫人、小姐无恙。”王义赶紧接上,“还在食园。”

    钱渊眯着眼想了会儿,拉着王义、刘洪进了随园,“说清楚。”

    “接到二夫人的信,夫人、小姐都欣喜准备聘礼,但临出发的时候,突然改了口。”王义低声说:“但夫人、小姐都好好的,临走的时候还细细嘱咐小的路上留神,别弄丢了聘礼。”

    刘洪张张嘴巴,脸上犹豫不定,钱渊眼尖立即指着他,“说。”

    “自从田洲狼兵移驻绍兴、杭州后,松江今年几次遭倭寇侵袭,少爷那些族人……”刘洪苦笑道:“一股脑去了食园。”

    看钱渊的锐利的视线盯着自己,王义脸上笑容苦涩,“少爷,不是小的背后说小话……太不要脸了,让几个七老八十的上门,小的都不敢动手,而且还有钱塘钱氏、余杭钱氏帮腔。”

    在心里琢磨了下,钱渊缓缓摇头,这事儿不对劲,母亲小妹本应该是去年末和叔父叔母一起入京的,结果临时反悔没来,这次是自己成亲,母亲居然又临时反悔。

    可以确定,肯定是有什么事。

    钱渊心里有点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说定

    出了事不能急,越急越不容易解决,这个道理钱渊很清楚,所以他从头到尾又重新想了一遍,再仔细询问了王义、刘洪以及去年南下探视的周泽,但最后还是摸不着头脑。

    到了下午放衙后,钱铮和陆氏也来了随园,脸上挂着愁容。

    “尽快离京南下。”钱渊先定下基调,“庶吉士是能请假的,张叔大以前就请假三年。”

    “但张叔大是散馆后请假,回京就直接回了翰林院。”钱铮还准备细细讲述其中的区别,边上陆氏不悦的拉了把,这才醒悟过来住了嘴。

    “渊儿,那婚事推迟?”

    “不,后日纳吉,十天之内择期迎亲。”钱渊斩钉截铁道:“还要叔母出面,让潘家去说,就今日去。”

    陆氏发愁道:“徐家能答应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只管去说。”钱铮和侄儿对视一眼,如今钱渊已经正式入了裕王府,只要不过分,再怎么着徐阶都会捏着鼻子应下。

    换句话说,就算钱渊私下将准岳父徐璠揍一顿,徐阶都不会为儿子做主……

    陆氏应了声,带着管事忙着去盘点库存,交接王义带上京的,后天就要纳吉送聘礼,这个活儿可不轻松。

    钱渊在厅里来回踱步,本计划四到五个月离京,一下子提前好几个月,很多事情都需要提前布置,这下子有的忙了。

    听到消息的徐渭赶来问了问钱铮,眼中露出的居然是羡慕神色,其实他也耐不住性子在翰林院熬那么久。

    钱渊哼了声,在他计划中,徐渭是必须钉在京城的。

    “一件件来吧。”钱渊转头看向垂手肃立的几人,“王义,你明日启程去汉中。”

    王义犹豫了下,“少爷……”

    “快去快回。”钱渊接着说:“多带些细软,替我捎句话,昭雪之日已然不远。”

    “是,谢少爷。”王义双膝跪地郑重磕了个头,一旁的钱铮和徐渭都讶然看着这一幕。

    昭雪之日,细软,这都让钱铮和徐渭在心里猜测,王义到底是去见谁?

    “起来吧,一诺千金,当日应下,自然放在心上。”钱渊淡然转头看向刘洪,“杨文、张三都随我回东南,你留下。”

    刘洪没问什么,只躬身应是。

    “去酒楼做个副手,留十人给你,钱府、随园的安全都交给你。”钱渊指了指徐渭,“随园诸事都由他定夺。”

    徐渭冲着刘洪努努嘴,他们俩是熟识,早在杭州食园就认识,后来徽州松明山钱渊被掳,当时身边的就是徐渭和刘洪。

    这时候,周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如何?”

    “现在就去。”周泽苦着脸,“少爷,徐府现在把守的滴水不漏,怕是再出事。”

    钱渊点点头,转头看向徐渭,“当日说好了给我做傧相,诸大绶、陈有年、陶大临、孙鑨、孙铤、吴兑,明日一早齐聚随园。”

    一个翰林修撰,两个翰林编修,两个庶吉士,再加上任刑部主事因处事公正已得美名的陈有年,吏部主事孙铤,还有没选官的二甲进士吴兑,这是一股令朝中大佬都垂诞的政治资源。

    钱铮在心里感叹,自己这个侄儿到底能做些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他已经看得很清楚,钱渊一直致力将随园士子这个牌子打响,将这些颇有潜力的年轻官员围拢在自己身边。

    说的夸张一点,京城中各股势力盘根错节,但随园士子已经真是成为一股势力了。

    ……

    外间,香菱不停的来回走动,时不时停下脚步伸长脖子,静静等待的可卿警告的咳嗽一声。

    这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性情差别挺大,但这一刻,都在心里嘀咕,都快要成亲了,少爷也太猴急了。

    “猴急什么!”同样的词汇出现在里间。

    “啪!”小七一巴掌把钱渊的手打下去,“匆匆忙忙叫出来,说正事啊。”

    “咱俩这恋爱谈的也真够艰难的,算算从殿试放榜之后那次到现在,居然一次面都没见过。”钱渊撇撇嘴,“说起来咱俩是相过亲的……”

    “你相亲又不止一两次,就算这一世也好像不止一次。”小七哼了声,“信件又没断,就当是微信了……就是信号不太好,要第二天才能回。”

    “后院还好吧?”钱渊想了想,“据说是徐璠妻子在管事?”

    “嗯,为此每天晨昏定省的时候,祖母张氏恨不得用眼光杀死我。”

    “活该……好了,说正事。”钱渊舔舔嘴唇,“雪里红做的不错,没想到居然还会做菜!”

    “这是正事?”小七哭笑不得,“前世在医院嘛,太慢,生活作息不规律,肠胃不太好,时常喝粥,跟老妈学做几个小菜。”

    “如果在南边,这时候能弄点嫩笋切碎掺进去,味道绝了!”钱渊的手慢慢不太规矩起来,“计划有变,我要提前离京。”

    “提前离京?”

    “嗯,母亲和小妹那边……没上京,怕是出了什么事。”钱渊缓缓道:“今日留在杭州的护卫入京,虽然保证安全无恙,但还是不太放心,其实她们应该去年末就北上的。”

    “原计划下半年找个理由离京回东南,你不也说不喜欢北京嘛。”

    “还有好些事要安排,头痛着呢,不过首先要告诉你,不然过了门再说,怕你生气……”

    “这么善解人意?”

    “****?”

    “呸!”

    “哎呦,前世也不是个乖乖女嘛。”

    被捶了几拳,钱渊求饶道:“好了好了,那就说定了,正好,有个正儿八经的请假理由。”

    小七突然沉默下来。

    钱渊赶紧接着说:“迎亲一事不会耽搁,后日纳吉,十日后迎亲,然后立即启程南下。”

    小七依旧沉默,片刻后脸上露出个苦涩的笑容,同时穿越而来,钱渊有个疼爱他的母亲,将心比心,钱渊也将其当做亲人,仅仅因为担心就要辞官南下,而自己……

    祖母、姑姑视自己为敌,父亲兴奋于有个强有力的女婿为臂助,嫡母高兴于掌控后院大权,祖父徐阶……可能只在意钱渊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钱渊隐隐猜到了什么,伸手将小七搂入怀中,这次小七没有拒绝。

    “还有十二天,你就自由了。”钱渊劝慰道:“至少在我身边,你拥有前世作为妻子的权力和自由。”

    小七挑挑眉毛,“可别后悔!”

    “当然。”钱渊拍着胸脯保证,但觉得自己嘴巴有点快,也有点大。

    看钱渊眼神躲闪,小七叹了口气,这就是男人啊,其他的不说,外面守着的那对双胞胎姐妹花……

    正想着呢,敲门声响起。

    “少爷,小姐,那位来堵门了!”香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堵门?”钱渊眯起眼。

第三百二十五章 挖坑

    一炷香时间后,徐府东西巷的侧门内。

    一方是两个丫鬟,两个婆子,两个护卫簇拥下的小七和钱渊,另一方是气势汹汹领着四个丫鬟的徐四小姐。

    “关门。”钱渊面无表情的说,周泽利索的抢过看门婆子手里的钥匙将侧门关上。

    要解决这个小麻烦,总不能在外面巷子里吧,钱渊总要顾忌小七的感受。

    一个丫鬟冲上来想阻止,却被可卿拦下,香菱啪一个耳光扇过去,她早就憋着气了。

    对面几个丫鬟想上来帮忙,但这边人多势众,其他的不说,周泽和杨文还在呢。

    虽然不太合规矩,但钱渊还是将周泽和杨文带进来,他还真怕万一碰到徐府的护院……另外,他也不是那种讲规矩的人。

    钱渊无聊的左顾右盼,这位徐四小姐无非是想把事情闹大,让自己这位侄女名声有损,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能让侄女得到。

    对此钱渊嗤之以鼻,自己和小七是有感情有因缘的,但自己和徐府联姻说到底是政治联姻。

    说得不好听点,如果穿越而来的是小七的嫡母季氏,弄死了徐璠,徐阶也愿意将季氏许给钱渊。

    “你先回去。”

    “嗯,别闹大了。”小七看了眼匆匆忙忙走来的徐璠和季氏,远远屈膝一礼,转身在香菱、可卿的陪伴下回了院子。

    “这是怎么了?”

    “展才怎么来了?”

    钱渊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清冷的看了眼徐璠,再看看季氏,最后视线落在身子微微颤抖的徐四小姐身上。

    这还是季氏第一次见到钱渊,极有压迫力的站姿和眼神让她心里一紧。

    “小妹,这是怎么了?”徐璠疑神疑鬼,狐疑的看着徐四小姐,怕妹妹坏了女儿的好姻缘。

    “这不是小七又往外跑,我怕小七又被别的男人……”

    “住口!”徐璠低吼一声。

    “就算是他,难道这不是私相授受……”

    徐四小姐哭的梨花带雨,徐璠和季氏劝了又劝无可奈何,一旁的钱渊无动于衷,直到张氏和徐涉联袂出现。

    “望湖公。”钱渊平静的拱手行礼,压根就没理会双目冒火的张氏。

    徐涉长长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实徐四小姐闹这一场没有任何意义,钱渊今晚本就要见徐阶一面。

    后院里,小七已经回去歇息了,徐璠和季氏苦着脸听着张氏指桑骂槐,徐四小姐还在哭……但前院的书房里,徐阶那张脸笑成了菊花。

    “的确如此,裕王虽未正位东宫,但毕竟年长,除了入府讲官外,还需补益。”徐阶点头笑道,“展才可有妙计?”

    “经筵日讲。”

    “经筵日讲?”

    “不错。”钱渊解释道:“陛下已有数十年未有经筵日讲,但嘉靖三十二年,陛下令日讲官为裕景二王授课,这其实就是经筵日讲。”

    “只是几个月后,仅有的两位日讲官先后致仕,之后日讲停办。”

    理论上,经筵日讲一方是资深翰林,另一方是皇帝,但嘉靖帝不知道为什么,令两个年龄只差了一个月的儿子都参与进来,这也是为什么之后景王死死钉在京城不肯就藩的重要原因。

    “高新郑以气自豪,想入裕王府为讲官……”钱渊摇摇头,“很难,倒是经筵日讲……”

    徐阶长时间思索后实在很欣赏眼前这位青年,谁都知道高拱将裕王府守得滴水不漏,但钱渊硬生生从多年前的旧事中钻了个空子。

    钱渊看看徐阶的神色,补充道:“经筵日讲所对的是,裕景二王。”

    徐阶点点头,这是个取巧的法子,不针对裕王,嘉靖帝点头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

    沉默片刻后,钱渊再次补充道:“如今在翰林院为裕王、景王讲课的还有唐思济。”

    唐思济即唐汝楫,正儿八经的严党,和严世蕃交好,但也和徐阶相处的不错,其父唐龙多次提携徐阶。

    这句话一出,徐阶脸色微变,眯着眼打量着钱渊,后者泰然自若面不改色。

    钱渊这句话意思很明显,唐汝楫本就为裕王、景王讲课,如若选日讲官,自然是当然之选,有这么个人在,严嵩反对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但这话在徐阶听来有些刺耳,他不禁在心里盘算,自己和严嵩的联手……知晓这件事的不超过三个人,都是自己的绝对心腹,钱渊应该不知道吧?

    钱渊拿起小巧精致的剪子,轻轻的剪掉黑色的蜡烛芯,烛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嘉靖三十二年,晚辈赴杭州,之后的事想必少湖公亦有耳闻。”钱渊轻声道:“就是在杭州,晚辈结识叔大兄,一见如故,以兄弟相称。”

    “去年十月,裕王府讲官出缺,少湖公举荐叔大兄,但陛下钦点嘉靖二十六年探花胡正蒙。”

    “裕王府讲官中,殷士儋亦是嘉靖二十六年庶吉士出身,颇受裕王器重,高新郑只怕不会让叔大入裕王府为讲官。”

    “更何况,裕王府六名讲官齐备,短时间内无缺。”

    “今上喜青词,叔大不擅于此,很难得今上提拔入詹事府。”

    “如若能被选为日讲官,为裕王授课,一旦裕王府讲官出缺,便能顺理成章入裕王府……”

    一路听下来,徐阶终于露出笑容,指指钱渊笑道:“也就是叔大早已登科,不然亦是随园士子一员。”

    钱渊摇头笑道:“叔大兄有豪气,不甘人后,绝不可能。”

    张居正哪里是那种甘于人下的,钱渊刚刚入京的时候和张居正久别重逢如胶似漆,但自从徐渭等人入随园,特别是会试之后,张居正基本没去过随园。

    张居正眼睛毒的很,早就发现了钱渊在随园士子中的影响力,他当然不肯参与其中。

    “南下之事还需陛下点头。”徐阶换了个话题,“有钱刚聲夫妇在,迎亲也不算失礼,不过,后日纳吉,聘礼可不能少。”

    晚饭后,潘恩的妻子刘氏就已经来过一趟,后日纳吉,十日后迎亲,徐阶是无所谓的,只是可惜钱渊简在帝心又入裕王府却非要离京。

    不过钱渊拿出的理由让徐阶没办法反驳,毕竟东南遍传钱渊孝子美名。

    徐阶难得打趣几句,“陛下都说了是当世咏絮女,聘礼少了……小心老夫闭门不纳。”

    “少湖公放心。”钱渊咧嘴道:“娶贵府掌上明珠,用所有家当换都值得!”

    一来一去……说的小七多重要似的,两个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徐阶还没放钱渊走,随意聊着什么,钱渊打起精神,他不信徐阶这么闲。

    很快,钱渊印证了自己的观点,因为,徐阶提到了陆树声。

    “陆平泉除服有一年多了,也该起复了。”徐阶捋须道:“平泉嘉靖二十年会试会元,选庶吉士,翰林院中德高望重。”

    钱渊简直要拍拍胸脯说句“好险”了,徐阶这不要脸的还真想这么干,还好早就和严世蕃那边说定了,不过明儿得给赵文华递个信,别到时候被徐阶抢在前面了。

    钱渊附和了几句,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说起来,高新郑太常寺卿,兼掌国子监事也说得过去。”

    徐阶犹豫了会儿摇摇头,啧啧,真是属乌龟的!

    挖坑没成功,钱渊也无所谓,对于徐阶这种人,坑不到才是正常的。

    不过,今天晚上,钱渊已经悄悄的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就是不知道徐阶会不会掉下去。

    为了努力增加徐阶掉坑的几率,出了徐府后,钱渊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见了高拱。

    说起来,钱渊的行事风格还跟严嵩有点像,事情得一步一步的做,换句话说,得一环扣着一环。

    严嵩从沈坤杀人案开始挖坑,环环相扣,最终让李默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噗通掉了下去,显然,这件事对钱渊有不小的启迪作用。

第三百二十六章 安排

    已经是四月下旬了,天气不冷不热,但却很是难熬,从月初到现在,京城滴雨未下,虽然不热,但压抑的很。

    推开窗户,钱渊仰头看了眼,天上乌云密布,隐隐有雷声回响,久违的劲风吹来,将窗框撞的叮当乱响。

    “渊儿?”

    钱渊转头看去,叔母陆氏沿着才修建不久的长廊而来,会试结束之后,钱府园子除了东面划出一片给酒楼所用,其他地方渐渐成型,这条长廊从钱铮夫妇院子一直通到随园。

    “辛苦叔母了。”钱渊施礼道:“择期已定?”

    “聘礼送了,日子也定了,五月四日。”陆氏掩口笑道:“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猴急。”

    钱渊一笑正要说话,蛇形闪电划破长空,轰隆隆的闷雷声随之而来,不过喘几口气的工夫,淅淅沥沥的小雨转为瓢泼大雨,砸的长廊顶瓦片声声作响。

    两人赶紧回了屋子,陆氏笑道:“真是好一场大雨,还好早上让你叔父带了伞,聘礼也早早送过去了。”

    “这么大的雨,带伞也没用。”钱渊随口道,狂风夹杂着雨水刮来,两人又往里间去了。

    “对了,不是说今日请你那些傧相商量迎亲事吗?”陆氏接过钱渊端来的茶,“可惜这么大的雨,换一日再说吧。”

    钱渊默然无语,原本是晨间相聚,但直到现在将近午时,一个人都没来,甚至一个消息都没递来,虽然没让人出去打探,但他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与此同时,诸大绶也在默然无语,身为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人关注,毕竟和前几任状元不同,他身上是有标签的。

    从今年初到会试、殿试、选馆,随园士子在京城博出好大名声,而最受关注的钱渊在多方势力之间辗转腾挪,和严世蕃交好,和徐府联姻,简在帝心,又入裕王府,诸大绶身为随园士子一员,自然很受关注。

    往日里翰林院里热闹的很,多的是那些熬了七八年,十多年还没出头的老翰林,反正不指望升迁了,嘴巴就有点大,喜欢捕风捉影大肆评论。

    但今天翰林院很安静,这些饱读诗书的士子三三两两聚集,只在窃窃私语。

    这时候孙鑨匆匆忙忙过来,拉着诸大绶走到角落处。

    “虞臣出去了。”诸大绶低声说:“去找博茂。”

    孙鑨点点头,冼烔年纪太小,又性情冲动,选官入了六科为给事中,这种节骨眼上可别惹出什么乱子。

    “文长呢?”

    “一早就被召入西苑,到现在也没出来,本来说好了打个转就去随园,今日展才纳吉,说有事商量。”诸大绶看看没人注意到这边,低声问:“真的是工部弹劾天官?”

    “嗯,赵文华入西苑觐见陛下弹劾李时言。”孙鑨为人稳重,但二弟孙铤消息灵通,刚刚问回来。

    “京察?”

    “不知道,没弹劾奏章,不过通政司,展才叔父那边也没消息。”孙鑨扯扯嘴角,“刚从那边过来,好几十号人涌入通政司。”

    这时候,一早刚来上班就被召入西苑的徐渭终于回来了,沿途同僚纷纷打招呼出言询问详情,就连看随园众人极为不顺眼的袁炜都凑了上去。

    以徐渭的性情,自然是全数不理睬,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一路走到诸大绶、孙鑨身边,然后转身一声不吭的盯着围拢过来的同僚。

    一直等到其他人都或讪讪或不爽的走远,徐渭才压低声音说:“陛下大怒,李时言已入昭狱。”

    “什么?”

    “什么?”

    诸大绶和孙鑨大惊失色,异口同声。

    看众人又看过来,徐渭干脆领头径直离开,出门前随口和袁炜请了个假,诸大绶、孙鑨紧随其后。

    “走,去随园。”徐渭神色不喜不怒,“待会儿一起说,省的再费口舌。”

    徐渭三人是第一批到随园的,之后吴兑、陈有年、孙铤陆续抵达,钱铮也早早放衙归来,最后一个到的是陶大临。

    刚进随园,陶大临就嘱咐下人弄条毛巾来,大雨已经停了,他不是擦拭雨水,而是擦拭额头的冷汗。

    六科、都察院还真不少人在串联,多有御史、给事中准备上书,陶大临要不是跑了这一趟,冼烔还真会掺和进去,真是个不省心的。

    推门进了书房,陶大临正要致歉,正对门的钱渊指了指他,“最担心谁?”

    “当然就是他。”

    众人都是一愣,齐齐转头看向莫名其妙的陶大临。

    “展才下月初迎亲,之后就要离京。”诸大绶略略解释了几句,“本以为展才最担心的是冼烔。”

    徐渭幽幽道:“本以为是我……”

    一旁的孙铤没忍住笑出来了。

    “若论冲动,当属冼烔。”钱渊起身亲自为陶大临斟了杯热茶,口中不停道:“若论刚强,当属登之兄。”

    众人都点头赞同,登之是陈有年的字,他刚直公正,过年时候钱渊还教大家玩炸金花,陈有年往往被推为裁判。

    “若论能惹祸……这个就不用我说了。”

    “我再能惹祸,也比不上你!”徐渭冷笑道:“你数数,从杭州到苏州、松江、嘉兴,哪儿惹不出事,入了京第一天就把徐璠……未来岳父给揍了,也就徽州府那段安静点……就这样还被掳走!”

    “你要点脸行不行?”钱渊吐槽道:“要不是你醉酒拖累,我至于被倭寇掳走?!”

    诸大绶一脸的无语,其他人都左顾右盼,这一幕见得太多了。

    只有还疑惑着的陶大临打断道:“好了好了,待会儿再吵。”

    钱渊已经把徐渭气势压下去了,见好就收继续道:“若论博才,当属端甫兄,论沉稳,当属文中兄,论机敏,当属文和兄。”

    诸大绶是新科状元,入翰林院两月,博学多才已是公认,孙鑨平日沉默寡言,沉稳有度,孙铤虽然性情跳脱,但家学渊源,很有分寸。

    一一点评后,钱渊最后才说:“若论刚烈无双,当属虞臣兄。”

    在场的除了钱渊,剩下的全都是绍兴士子,和陶大临相识多年,都皱起眉头,印象中的陶大临性情有点像孙鑨,沉稳老练,何来刚烈?

    钱渊慢悠悠解释道:“虞臣兄嘉靖二十五年点生员,但第二年未赴秋闱,直到嘉靖三十一年才前往杭州乡试。

    当时杭州陶宅邻家有女,夜奔陶门,虞臣兄不为美色所动,拒之门外,第二日搬离,此事遍传杭州,小弟三年前便有耳闻。”

    徐渭习惯性的怼了句,“没听懂!”

    “以虞臣兄的才学,嘉靖三十一年乡试居然落榜。”钱渊笑道:“之前听端甫兄说过,当时虞臣兄搬离,迁居至城外僻静处备考,为此染上风寒才名落孙山。”

    话说到这了,众人都听懂了,纷纷点头称是,要知道乡试如此重要,陶家又是官宦世家,早就为此备好宅院,换成别人,闭门不纳就是,但陶大临非要搬走,而且还搬到城外去,虽然染上风寒是巧合,但说一句刚烈还真不夸张。

    钱渊早早就看出了这点,几个月前提到提编法和一条鞭法的时候,陶大临是第一个站在钱渊这边的,从这点上来看,此人看似稳重,实则刚烈。

    不得不说,钱渊前世做刑警的时候还真练出了一副好眼力,呃,这个时代也有类似的说法,那些衙役眼睛最毒。

    历史上陶大临登科仅仅两年,给事中吴时来等人上书弹劾严嵩严世蕃,显然,这是徐阶的谋划,因为吴时来曾经在松江任职,一同上书的董传策还是华亭人。

    那是徐阶的最后一次试探,之后他曲意严党,事事顺从,把孙女送给严嵩孙子为妾,对严嵩毕恭毕敬,就这么熬到严嵩致仕,才翻脸杀了严世蕃。

    当时为吴时来奏章定稿的就是陶大临,后吴时来下狱,陶大临不避危险每日送药送食……前一个这么干的是王世贞,被关着的是杨继盛。

    下场是杨继盛被杀,王世贞父亲王忬几年后被严嵩谄毙。

    “选为庶吉士对我来说,只有一个好处。”钱渊突然换了个话题,“得陛下准许,能见识见识那部号称无书不包的《永乐大典》,但没想到时隔百余年,书籍有散落不知去处,有虫蛀鼠咬,陛下有意重录《永乐大典》。”

    翰林院多的是吃干饭的,如果有事做,往往就容易升迁或者转詹事府,写青词是一条路,修史修书也是一条路,往往事毕之日就能得以升迁,而且还能避开朝争,倒是挺适合陶大临的。

    陶大临默然无语,诸大绶看了眼好友才问:“展才,可有把握?”

    虽然一甲出身,但毕竟是新科进士,未必轮得到陶大临。

    “在有心人看来,钱展才和徐府联姻,是华亭占了便宜。”钱渊笑吟吟道:“他徐华亭总要出点力气,不能白占便宜吧。”

    徐渭翻了个白眼,他一直住在随园,当然知道内情,在他看来,自己这位好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第三百二十七章 安排(续)

    书房里沉默了会儿,陶大临才点头应下,对他来说,修书是一条捷径,要不是有钱渊疏通,还未必轮得到他。

    历史上,陶大临也的确负责过重录《永乐大典》分校官,不过那是嘉靖四十一年,直到隆庆初才完成,之后陶大临立即提拔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两年后掌南京翰林院事,兼管国子监祭酒。

    如今因为钱渊,重录《永乐大典》提前了六年,陶大临这资历还真有点浅。

    钱渊还不知道呢,历史上负责重录《永乐大典》的主要是高拱、张居正,前者还好说,后者……正是这份履历才让其转詹事府,现在就不好说了。

    陶大临手里把玩着茶盏,看了眼诸大绶,再看看徐渭,“那……”

    “先不说端甫兄,就徐文长还能去修书修史?”钱渊嗤笑道:“修书要耐得住性子,坐的下来……登科之前,他上至山东,下至广东,西到江西湖广,玩了个遍,算算看,他是属猴的!”

    “文长那是游历四方,广有见识……文长!”

    “文长兄,别别别……”

    “文长,说不过就要动手……都松手,展才可是好身手,还能怕了你?”

    钱渊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激得你如此大怒失常,如何能托付重任,文长兄,太让我失望了!”

    饶是屋内最稳重的孙鑨都忍不住扯扯嘴角,这也太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还是性情跳脱的孙铤脱口而出,“要不是展才,只怕文长兄也不会大怒失常,估摸着朝中如展才这么口舌犀利的……也少的很。”

    “怕是没几个能和展才相提并论的。”

    “就是,展才都能把死人给说活了!”

    徐渭都被气笑了,这就叫近墨者黑啊,都被钱渊这厮给带坏了,原来个个是谦谦君子,现在……用钱渊的话说就是,一帮损友!

    笑闹之后,钱渊控制住谈话节奏,看向徐渭,“文长,以你看来,你身上有几个标签?”

    “浙江解元,嘉靖三十五年榜眼。”徐渭没好气的说:“曾为胡汝贞幕僚,随园士子。”

    “曾入胡汝贞幕中,就意味着你不能搅合进朝中政争……如果你不希望给胡汝贞带来什么麻烦。”钱渊缓缓道:“随园士子,更意味着你不能在分宜、华亭之间有所偏颇。”

    孙铤插口问道:“今日不是纳吉了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钱渊都和徐府联姻,咱们这些被公认为随园士子的官员自然在外人眼里是有所偏颇的。

    “不会,分宜、华亭两处我都有安排。”钱渊立即回答道:“严东楼心里有数,至于华亭……总归会明白的。”

    和徐府联姻,入裕王府,钱渊在明面上和严世蕃来往已经不多了,但有时候人情未必是给对方好处,拿了对方好处……有时候更显得意味深长。

    陆树声、国子监祭酒,这个分量足够重了,足以和钱渊联姻徐阶相比。

    在严嵩没有倒台之前,钱渊不希望在政治层面和徐阶有任何来往,至于以后……等严嵩垮了,高拱也即将上位了。

    “李时言一去,朝中又将恢复前些年分宜、华亭对峙之局。”钱渊显然之前一天一夜都在整理思路,有条不紊的说:“除此二人之外,无需多顾,但不能不考虑两点。”

    “第一,陛下。”

    “自去年入京后,我多次觐见陛下,不夸张的说的确是简在帝心,陛下待我亲厚,多有赏赐,对随园士子也颇多赞誉。”

    “不仅如此,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东厂黄锦,随堂太监冯保都和我颇有来往,从随园也得了不少好处。”

    “陛下最喜青词,如袁炜、李春芳、郭朴都因青词得陛下信重。”

    钱渊深深看了徐渭一样,“我此番离京,什么时候能回京是说不好的,你徐文长能接下此番重担吗?”

    “随园士子中,唯有你徐文长最擅青词,又游历甚广,见识广博,更兼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徐渭一拍胸脯就要应下,钱渊伸手一拦,“想清楚了。”

    “以青词得宠,又结交黄锦、冯保,日后不免为人讥讽。”

    “论所学之杂,论所学之精,论文采斐然……唯有你徐文长能担此重任。”

    “那还好什么好说的?”徐渭冷静了不到三秒钟,笑道:“没办法啊,谁让你们都写不好青词呢?”

    诸大绶、陶大临都眼神有点古怪,他们印象中的徐渭可不是这种人,呃,也是被钱渊带坏了,脸皮比以前厚了无数倍。

    “你要想清楚。”钱渊再次强调道:“绝不能惹祸,你身上有胡汝贞幕僚,随园士子多个标签,一旦惹祸……”

    “好了,好了,知道了。”

    “那好,文长兄忍辱负重……”钱渊咂咂嘴,“还是有点不放心,要不专门训练一二?”

    “怎么训练?”孙铤好奇问。

    “简单,我离京之前,各位尽管用污言秽语大骂,一旦文长发怒,就罚银五两。”钱渊平静的看向徐渭,“不会不敢吧?”

    “文长心高气傲,品行高洁……”诸大绶说着说着画风一转,“绝不会临阵退缩,他肯定敢接下这赌约!”

    “对,我信得过文长!”

    “回头得想想……污言秽语,这个不太懂啊。”

    徐渭那张脸黑得都不能看了,咬牙切齿骂道:“钱展才,不就是前几日吃了那块点心吗?居然怀恨在心!”

    “文长兄勿要诬蔑!”钱渊笑吟吟的不以为意,心里暗骂,你个王八蛋居然敢偷吃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蛋糕……那可是自己在信里打了包票给小七的生日蛋糕!

    “君泽兄,吏部肯定出缺。”钱渊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吴兑,“入吏部做个主事,理应无碍。”

    “但李时言下狱,党羽门生必然被一扫而空,兵部也可能出缺。”徐渭插嘴道:“记得有两个李时言门生在兵部,一个是职方司郎中,一个是武选司员外郎。”

    “君泽兄选吧。”钱渊笑道:“如今外面乱糟糟的一片,咱们不会火中取栗,但占点小便宜还是够格的。”

    吴兑略一思索点头道:“兵部主事。”

    “好。”钱渊立即应下,这事儿很容易,不管是严嵩、徐阶,就算是高拱都办得到,毕竟李默滚蛋,留下的权力真空是需要补上的,说的明白点,李默的失势必然会空出很多位置。

    钱渊好不容易将这些注定名留史册的人物聚拢在身边,自然还使出百般手段,往大里说是为日后拨乱反正后他们都能为国出力,往小里说,钱渊这是在巩固自己在随园士子中的地位。

    其他人都安排好了,只剩下一人,新科状元诸大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徐渭更加重要。

第三百二十八章 间隙

    不大的书房里,七个人坐的满满当当,钱渊时而高昂,时而厉声,五人听得聚精会神,只有徐渭手撑着脑袋有点无语……

    “说的天上没有地上无双。”徐渭实在忍不住了,“自从你入了裕王府,我们也早有所料……真没必要这么吹捧那高肃卿!”

    孙鑨点头道:“我兄弟二人时常来往随园,被视为随园士子,父亲一直置若罔闻,直到展才入裕王府……高新郑的确有经天纬地之才。”

    随园士子这个称呼从今年初就已经叫开了,但直到钱渊殿试后入裕王府,才真正成为一个半公开的政治团体,即使是孙升也不再阻拦两个儿子出入随园。

    “他简在帝心,又和裕王殿下来往颇多,想想看,把我塞到陛下身边,自然还要塞个人到裕王身边,这叫又做师娘又做鬼。”徐渭两眼一翻,“小心和高新郑撕破脸!”

    “是啊,听说高新郑为人倨傲,对分宜、华亭都不假辞色。”孙铤消息最是灵通,低声说:“守着裕王府这些年了,就算分宜、华亭都伸不了手。”

    “所以,不可能绕开高新郑。”钱渊两手一摊,“所以,昨晚我去找了他一趟。”

    孙鑨立即摇头道:“找他也没用,不是谁都能得陛下信重随意出入裕王府的,而且裕王府六位讲官皆满,并无空缺。”

    “试一试吧。”钱渊轻声将昨晚和徐阶商量的经筵日讲细细描述一遍,“一般来说,日讲官应该是八位,皇子减半也有四人,从翰林院中挑选才学过人的士子,端甫兄虽资历浅,但却是状元出身……”

    “其实是不入裕王府,自然不会引起高新郑的忌惮。”徐渭琢磨了下,

    孙鑨看了眼诸大绶,“如果日后裕王府出缺,最有可能就是从这四位日讲官中挑选补位。”

    “去年十月,裕王府讲官出缺,分宜、华亭都私下有动作,但陛下钦点胡正蒙。”徐渭来了精神,分析道:“经筵日讲这个路子……只怕他们俩都不会反对,成功的可能性还真不小。”

    诸大绶犹疑道:“但翰林院中资深翰林数不胜数……”

    “嗨,有展才在,这个位置就跑不掉!”徐渭一挥手,“不然你以为他昨晚去找高新郑做甚?”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只有孙鑨和钱渊很少说话。

    孙鑨眼角余光瞄了眼钱渊,四年前在绍兴余姚初见,之后其因东南战事渐渐名扬天下,但用父亲孙升的话来说,此子看似气节无双,实则心机深沉。

    一个有名望的新科进士,在严分宜、徐华亭之间摇摆不定,还能够得陛下信重,又入裕王府……其他的不说,光是这份手段就非常罕见。

    孙鑨再往深处想,如果有一个陪伴在陛下身边的徐渭,再有一个能给裕王授课的诸大绶,随园士子这个初具幼形的政治小团体就不会因为钱渊离京而分崩离析。

    自从当年孙燧惨死宁王刀下,孙家三孝子入仕途后都明哲保身,这才能在政争惨烈的嘉靖朝毫发无损,但孙升忍得住,孙鑨、孙铤都不甘于此。

    而钱渊此刻在心里琢磨,嘉靖帝是个很能被人摸住脉的皇帝,也不知道经筵日讲一事能不能成功。

    昨晚他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高拱同意这件事的,在高拱的心目中,裕王府是他的地盘,除非是陛下钦点,谁都不能插一手进来,唐汝楫给裕王也上了一年多的课了,但和裕王并无交情,其中作祟的就是高拱。

    钱渊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把话说的赤(裸)裸,如果嘉靖帝能修道长生,再御内几十年,否则的话裕王府不可能不被人伸手。

    历史是摆在那的,钱渊搬搬手指头就能算的差不多,张居正是明朝非常少见的从侍郎级别被简拔入阁,这是因为他是潜邸旧人的原因。

    这也意味着张居正应该距离入裕王府为讲官的时日不远了,算算看大概在严嵩倒台之后,张居正就被徐阶简拔入詹事府,兼国子监司业,入裕王府为讲官。

    所以钱渊只能这么说……除非徐阶、严嵩都在裕王登基之前挂掉,否则世叔你实在是没办法抵挡的。

    而经筵日讲能够给裕王府,准确说是给高拱留出一个缓冲地带,他不能选择谁入裕王府,但他一定程度上是能够影响谁出任日讲官的。

    钱渊推荐给高拱的,就是诸大绶。

    诸大绶为人端谨守礼,不是贪恋权力的人,即使高拱揽权,也是能容得下的。

    “对了,今日大雨,纳吉顺利吧?”吴兑突然问。

    “啧啧,看看,看看,也就君泽兄关心!”钱渊鄙夷的看了眼其他人,“放心,下雨之前就送过去了,等迎亲那天,都去都去!”

    “那当然。”徐渭大包大揽,“催妆诗都包在我身上!”

    “拦酒交给我!”孙铤嚷嚷道:“我可是千杯不醉!”

    “你还千杯不醉?”孙鑨冷笑道:“除夕守夜是谁醉的睡在大厅地上?”

    “一甲三人,再加二甲三甲传胪,这么多人做你傧相,真可谓盛况空前啊!”

    这时候外面又下起大雨,狂风呼啸,众人也懒得回去,让下人去通报一声,都留在随园过夜,反正之前都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

    诸事谈定,吃过一顿丰盛的晚宴,众人又开始了搓麻,呃,钱铮还在等着侄儿商量事呢,前段时间风光无二的李时言下狱,朝中议论纷纷,多少人为此提心吊胆。

    与此同时,徐府的书房里。

    徐阶随手翻着书册,“此事不敢说确凿,但也有七八成把握,元辅不会反对,就算高新郑不渝,也难挡此事。”

    顿了顿,徐阶叹道:“其实老夫本想再等等,之前你也沉得住气,但最近……准确来说,是从殿试之后,你便心浮气躁,只怕是受了展才的影响吧。”

    对面坐着的是张居正,他皱眉思索片刻,苦笑道:“确实如此,早九年登科,因请假数年,至今尚未考满升迁,而他钱展才去年入京,搅动满城风云,左右摇摆,却得陛下如此信重,随意出入裕王府……”

    “如若经筵日讲一事能成,老夫当推荐你为日讲官。”徐阶并没有提到钱渊在他面前的推荐,只是说:“一旦裕王府出缺,你便能顺利补上。”

    抬头看了眼心事重重的张居正,徐阶补充道:“元辅毕竟年长。”

    张居正听得懂这句话,再熬几年,严嵩就要满八十了,也不知道本朝历史上有没有年过八十还没致仕的,但至少年过八十的内阁首辅是没有先例的。

    “学生谢过师相。”张居正起身施礼。

    徐阶微微点头,目送张居正出门,心里却在琢磨,昨夜钱渊到底为什么提出经筵日讲?

    这是一个政治人物的思索本能,钱渊在京中如今的地位主要来自两方面,简在帝心,以及随意出入裕王府。

    即将离京南下,简在帝心这一条就不用说了,而提议经筵日讲毫无疑问将弱化自己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

    这是徐阶难以理解的。

    其实这很好解释,钱渊举荐张居正都只是个幌子,他只是想把诸大绶给塞进去。

    钱渊不希望等自己回京的时候,看到裕王身边有张居正。

    张居正和诸大绶相比,一个早九年登科,但并无建树,一个是状元出身,是随园士子的头面人物;一个是徐阶伸出的手,另一个是被高拱引为腹心的钱渊的好友。

    想想就知道,一旦裕王府讲官出缺,高拱会选择谁。

    即使不计算高拱这个变数,只要严嵩还没倒台,他绝不会让张居正顺顺利利的入裕王府,反过来也一样,而诸大绶很可能中选。

    其实在年后,钱渊有意引见张居正见高拱一面,但还没等实施,张居正已经正式投入徐阶门下,就是选馆之前纳采的那一日。

    虽然和徐府联姻,但钱渊和徐阶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从那一刻开始,钱渊和张居正之间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间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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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