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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握手言和

    滔滔不绝的解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高拱和张居正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打量着口干舌燥的钱渊。

    其实高拱和张居正都不相信钱渊有谋反之心,三番两次拿此事说嘴只不过是朝争手段而已,但他们听了钱渊如此长篇大论后……虽然有些离奇,虽然有些天方夜谭,虽然只是半信半疑,但这的确能解释钱渊长期以来的各种古怪行径。

    设市通商立下大功,却没有借此一跃,反而霸着这块肥肉不放手,不惜顶着内阁首辅、内阁次辅这么大的压力……最重要的是,钱渊一直试图以种种手段保持他在东南诸军中的影响力。

    “中玄公,你我不类华亭分宜。”钱渊放下茶盏,轻声说:“往日龌蹉,可一笑了之。”

    听到这句话,高拱脸上没什么神色,心里却在微微点头,的确如此,自己和钱渊之间并不像严嵩和徐阶那样非要斗得你死我活,没有根本性的敌对因素。

    “此番出手,钱某可不是为了随园,不是为了华亭,而是为了中玄公。”

    “嘉靖三十三年,钱某曾言,灭倭者,必绩溪也。”

    “嘉靖三十四年,钱某对叔父说过,他日匡扶社稷者,必新郑也。”

    钱渊一顶又一顶的帽子拼命往高拱头上戴,毕竟有侍候过嘉靖帝这种高难度角色的经验,饶是高拱刚才还面色不渝,转眼间也不由自主的眉头舒展,显然被拍的很开心。

    呃,可能还有个原因,钱渊尖酸刻薄的性子早就遍传天下了,满朝官员能让他这般吹捧的……高拱想了想,好像一个都没有?

    “日后中枢之事就拜托中玄公、叔大兄,钱某宁愿外放,此事也已得陛下许可,何时返朝……全凭中玄公做主。”

    张居正咳嗽两声,“半年前,展才秘密出京南下平乱,前几日又奉命秘密回京……”

    这是在说,你钱渊什么时候回京难道会听高拱指派?

    毕竟简在帝心啊。

    钱渊大笑道:“钱塘高仪乃庸碌之辈,充数而已……只望中玄公稍稍忍耐,只要不将殷正甫、陈逸甫统统驱逐,想必陛下不会强行召钱某回朝。”

    高拱脸色有点发黑,心里暗骂这厮是狗改不了吃屎,这话说的皮里阳秋……一方面是在说高拱不能容人,另一方面是在表明,随园和殷士儋、陈以勤是有默契的,或者说这两人加上高仪将会是随园在内阁的代言人。

    忍了又忍,高拱还是忍下来了,看看徐阶如今的悲惨模样……只要面前这厮肯滚蛋就行!

    “外放何地?”高拱冷然道:“山东亦临海。”

    “山东如今一片狼藉,还是中玄公挑选良吏吧,钱某不擅理政。”钱渊哼了声,“应天巡抚。”

    张居正插嘴问:“展才,为何选应天巡抚?”

    应天巡抚管辖应天府,但也管辖南直隶部分区域,品级比不上南京城内的诸多高官,权力也受到很大限制,并不是个好选择。

    “名义上是应天巡抚,但主要区域在于苏松。”钱渊解释道:“之所以要沿海巡抚大员,主要就是为了打造水师,无论是面对将来西洋诸国侵扰,还是要护卫航道,甚至护佑海运,扩充水师是必然之举……此事已得陛下许可。”

    钱渊又拿起长剑点在松江府上,“打造战船,最合适之地就是这儿。”

    长剑缓缓向东移动,落在舟山、镇海左右。

    “只需守住这儿,不虞外地侵扰,最适合打造战船,编练水师。”

    其实杭州湾还真不太合适,但地理位置摆在这儿,已经是最佳选择了。

    张居正笑道:“展才,本以为你想调任浙江巡抚……”

    钱渊也笑了,“谭子理上个月已然除服,应该起复了。”

    “不行!”高拱断然否决,“谭子理是你小舅,再任浙江巡抚,再加上福建巡抚吴惟锡是你好友……”

    呃,都连成一片了!

    想了想,高拱咬着牙道:“吴惟锡调回京中出任大理寺卿,谭子理起复任福建巡抚,宁夏巡抚王崇古调任浙江巡抚。”

    钱渊倒是无所谓,你高兴就好,塞个王崇古过来……其实意义不大。

    大事抵定,三个人略微轻松一点,团团坐在书桌两侧,张居正亲自斟茶。

    钱渊随口提起浙江总兵官董一奎那个王八蛋,还有台州知府方逢时,以及正式开海禁,在松江府设市通商等事。

    高拱、张居正一一作答,基本上都全盘答应了下来,这些都是小事。

    但转过头,高拱也说起筹建海事寺,海事寺卿定为从三品,与六部侍郎平级,“海事寺卿……就从随园挑人吧。”

    钱渊诧异的看了眼张居正,记得徐渭在信里提过,高拱原本是打算让张居正出任的。

    “叔大尚有大用。”高拱轻描淡写的说:“随园中多有俊杰,若论对海贸认知之深,展才之后,当属文长。”

    钱渊咬了咬牙,随园一党,抛去礼部侍郎高仪不算,走储相路线的只有四个人,但诸大绶、陶大临不善权谋,孙鑨位份尚低,日后真正能入内阁大用的只有徐渭一人。

    徐渭已经是翰林侍读学士了,而且又入詹事府,这半年来还颇得隆庆帝赏识……高拱也太警惕了点。

    接手海事寺卿,有好有坏……钱渊犹豫了会儿,低声说:“出詹事府,但不卸翰林。”

    高拱沉默了会儿点点头,让徐渭卸任翰林侍读学士……难度太大,就算钱渊也做不到。

    “请中玄公放心,随园必然不会拖后腿,推行新政,一条鞭法,就算是清查田亩,随园甘做打手。”

    “此次,为社稷,握手言和,还望展才日后竭尽全力为国为君。”

    钱渊笑得跟狗尾巴花似的,而高拱一本正经满脸肃然。

    “华亭那边……”钱渊最后笑着说:“就让叔大兄去吧。”

    张居正脸色发黑,高拱似笑非笑,“只怕入不了门,就算进了门怕也……”

    钱渊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此时此刻,他徐华亭居然有回绝的胆量?”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恨意

    徐府大门处,张居正面容平静的站在那儿,这是他自隆庆帝登基后一年多来,第一次站在这儿。

    这儿曾经一度成为自己的青云之梯,但这儿也一度让自己厌烦,后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张居正在心里回想,似乎就是自己正式得高拱引荐入裕王府为讲官开始的。

    “叔大此来为何?”

    冷冰冰的询问打破了张居正的思索,他抬头看见了同年徐涉,勉强笑着行了一礼,“子明兄,在下此来,为华亭徐氏。”

    徐涉盯着面前这个中年人,十多年前那场会试中,自己认识了一个意气风发,有慨然之志的青年,之后他将其引荐给了自己已任礼部尚书的兄长,再之后,甚至成了自己的侄女婿……

    虽然有着类比引狼入室等等的情绪,但对方提到了华亭徐氏,徐涉丢下两句话,径直回去,这等事自然是要看徐阶意思的。

    张居正在门房坐下,突然想起嘉靖三十五年,钱展才迎娶徐家女,自己就是在这儿以徐阶学生的身份做娘家人。

    见到徐阶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张居正不愿意去想这些,自己只是个信使而已,拼命让纷杂的脑子清醒一点,他开始回想两个时辰前高府书房里的那场谈话。

    平心而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张居正前途无量……虽然背刺老丈人遭人诟病,但既是潜邸旧臣,又受高拱器重,入阁之日理应不远。

    但实际上,张居正在高拱一党内部的地位并不算太高,毕竟以关系论,更亲近高拱的姻亲学生很多,还有和张居正走同一条路的张四维。

    但是,今天高拱府内高朋满座,钱渊入书房密谈,只许张居正一人入内。

    刚开始,高拱和张居正还有点莫名其妙,但随着钱渊的讲解局势,他们都明白过来了……钱渊的计划将持续很长时间,他将张居正视为高拱之后的执政者。

    高拱对此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情绪,而张居正内心深处在隐隐感激。

    但张居正也看得到,书房内的密谈看似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但实际上剑拔弩张,两个人都有小心思。

    “叔大。”照壁侧面,徐涉神色淡淡的招呼了声,转身就走。

    张居正跟了上去,心里在想,钱渊那边自己猜不透,但高拱这边……日后肯定不会老老实实,肯定会派人秘密往南洋探查,就算钱渊说的是实情,也不会允许其长期执政东南数省,这往后的日子还有的熬呢。

    钱渊就对高拱的承诺这么放心吗?

    张居正隐隐猜到了随园或者说钱渊的想法……他给出的条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外放。

    但钱渊至今未满三十,如果不去考虑他对隆庆帝私人的影响力,他对高拱的权力、地位是不能公然造成太多的制约的,张居正脚步不停,心里一动,钱渊给出的条件,高拱拿到手的好处并不多,倒是自己……

    容纳徐府书房的小小院落引入眼帘,张居正站在院外默默等候,心里下了决心,你徐华亭能和严嵩携手,能和高拱合谋,难道自己就不和随园联盟?

    的确,这就是钱渊计划中张居正的位置。

    高拱会不会遵守承诺,其实钱渊并不在乎。

    浙江一地是不用说的,钱渊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福建至今还留驻部分戚家军,先后有吴百朋、谭纶两任巡抚,再加上闽县林氏的势力……

    而钱渊自己任应天巡抚,只要两三年,就能凭借四海商行无孔不入的影响力将这些地方打造成基本盘……王崇古堪称文武双全,背后又有高拱、杨博撑腰,但钱渊并不将其放在眼里。

    就算高拱将杨文、张一山、戚继美调走,只要不撕破脸,也不会调到云贵去,如果调到山西陕西、湖南山东,只会给四海商行伸手的机会。

    如若撕破了脸……那就是张居正的良机,这才是钱渊为什么今日执意让张居正参与密谈的原因。

    奇妙的历史让钱渊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张居正看懂了……而高拱,显然没有看懂。

    “进去吧。”徐涉冷着脸低声说了句后转身离开,只留下张居正一人。

    推开院门,首先映入张居正眼帘的是那株大树,寒风萧瑟,没了树叶的树干被吹的瑟瑟发抖。

    书房的门没有关上,里面隐隐可见微亮的烛火,张居正轻轻叹了口气,缓步入内。

    “嘉靖二十七年,老夫奉先帝之名教习庶吉士,数十庶吉士中,你张居正非名列前茅。。”

    徐阶阴森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张居正的身上,而是盯着面前的桌子,“但嘉靖三十三年,你从东南归来,老夫选中了你。”

    “选中你,有很多原因,但招你为婿……你理应知晓为何。”

    “严东楼非不学无术之辈,嘿嘿,老夫与其也不过平辈论交,璠儿差的太远了,又偏偏自以为是,瑛儿就更不提了……”

    “选你张叔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老夫致仕,望你护佑华亭徐氏一族。”

    徐阶缓缓抬起头,死死盯着张居正的双眼,“却没想到,今日赶尽杀绝,下手的却是你张叔大。”

    “你如何有脸面走这一遭?”

    “老夫有何处亏待于你?”

    不能说徐阶的安排不妥当,原时空中,徐阶致仕,高拱复位,海瑞逼的徐阶都快要吐血了,最终还是张居正出手,这就是著名的“家居之罢相,逐朝廷之风宪”。

    而这一世,徐阶关于后路的所有安排,都在去年西苑事变的那个夜晚被钱渊一击而碎。

    徐阶这种人精,哪里想不到今日张居正的来意,第二次亲自觐见请求致仕却被陛下回绝……隆庆帝必定会询随园、高拱两方,而这两方必定会商量妥当才会使人前来。

    如果是允许徐阶全身而退,今日登门的人选很多很多,比如虽是徐阶门下,却和钱渊关系不错的陆光祖,比如虽是高拱同年,却是徐阶同乡的陆树声,而钱渊同为华亭人氏,能请出面的人选就更多了,即使随园中也有潘允端。

    而张居正……谁都知道,自从去年西苑事变后,徐阶最恨的人不是钱渊,而是张居正。

    让张居正这个叛徒登门,这代表着随园和高拱的意思,也代表了他们对徐阶的明确态度。

    想全身而退?

    门都没有!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最后一件事

    徐阶内心的恨意正在沸腾,他已经不在乎太多东西,夹杂着松江土话的辱骂声喷涌而出,毫无当朝首辅的气度和尊荣。

    但等徐阶口干舌燥的闭上嘴巴之后,他诧异的看见,张居正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嘉靖三十四年起,得岳父提携,小婿扶摇直上,入詹事府,入裕王府,又升任国子监司业……”

    “小婿非忘恩负义之辈,更不愿因此声名尽丧……”

    “但局势如此,二子定罪,清退侵吞田地,岳父及华亭徐氏才能保全。”

    虽然是跪在地上说话,但张居正字字戳心。

    徐阶知道,毫无疑问,这是钱渊和高拱商议好的条件。

    钱渊倒是无所谓,徐阶这条毒蛇的骨头都已经被抖散了,而自己即将任应天巡抚,华亭徐氏的生死都握在自个儿手心上。

    但高拱明确的点出了,不因私怨,当以国法视之。

    长时间的沉默后,徐阶干涩的开口,“如何定罪?”

    “贪渎、殴伤百姓,抢夺民宅,当流放边塞。”

    徐阶的脸色愈发苍白,这是他难以接受的条件,自己灰溜溜的滚蛋,虽然名义上肯定是因年迈致仕,但随园中多有松江本地人,乡梓地士绅很容易就能打听到内情,毕竟自己和随园斗了这几年是公开的事。

    如此一来,威势全无,颜面大失,再加上长子、次子全都被流放,徐阶这一房只留下不到八岁的幼子以及十二岁的孙儿……不说其他的了,即使在徐家内部,徐阶只怕都说不上话。

    想想就知道了,清退那么多侵吞田地,还要交出那么多家奴甚至姻亲抵罪,徐家另外四房哪里能不怨声载道,哪里能不恨徐阶?

    宦海沉浮数十年,最终落得如此境地……徐阶如何肯,他用颤抖的声音开口,“如若不肯呢?”

    张居正沉默了会儿,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封信,上前几步放在桌案上,又退后几步,静立不语。

    徐阶眯着眼定睛看了看张居正,才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因为,这封信就是他徐阶的手笔,是他当年写给蓝道行的密写信件。

    不用去想了,徐阶知道这肯定是钱渊的手段。

    去年西苑事变,徐阶密派人手吊死了蓝道行和其两个徒弟,但等他第二天出了西苑再派出人手去搜查蓝道行在京中的宅子,什么收获都没有。

    那天晚上,钱渊弄死了冯保,当徐阶以此相责的时候,钱渊用嬉笑的口吻说起三个道士悬梁自尽将其逼退……不用说,只可能是钱渊,而且那夜事变,钱渊掌控西苑,不得其亲令,谁都不能进出。

    徐阶咬着牙看到最后,当看到“双林可用”四个字的时候,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荡然无存。

    这封信是密信,不知内情的人是看不懂的,上面有汉字,也有数字,必须按照一定的规律和书籍来翻译……这是钱渊这只穿越的蝴蝶引起的变化,当年他初次入京住在张居正家里,与其聊起过。

    这种密信的翻译书籍是有很大限制的,毕竟这个时代,字数极多的公开出版的书籍不多,钱渊没能耐将徐阶书房的书给搬走查验,但命人将蓝道行书房的书籍都记录下来……之后一年多来,慢慢的一本本试,钱渊在南下之前就已经查出来了。

    其实钱渊手里一共只有三封信,其中两封信意义不大,只有这一封有点意思……“双林可用”,双林是前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的号,也是西苑事变中被徐阶拉拢的关键人物。

    丢来一封信,这是钱渊的无形威胁,再不老实听话,信不信我把去年西苑事变翻出来?!

    去年西苑,隆庆帝勉强留下了徐阶这位内阁首辅,即使徐阶拟遗诏……但这种事本就应该是内阁首辅的责任,而且人家也没想过让景王上位。

    但如果钱渊让人捅出来,当夜,最得其信任的道士蓝道行密通冯保,之后嘉靖帝驾崩,再紧接着……冯保、蓝道行均离奇死于西苑。

    知道蓝道行是徐阶举荐给嘉靖帝的人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这些,徐阶敢赌吗?

    当然不敢。

    徐阶虽然知道自己在给蓝道行的几份密信中没有太逾越的字眼,但窥探君主寿命,甚至怂恿蓝道行炼丹……这种事捅出来,别说徐璠徐瑛了,徐阶都要自身难保。

    张居正抬头窥探着徐阶变幻莫测的神色,心中在琢磨钱渊是捏住了徐阶什么把柄……呃,自己有没有把柄落到这厮手中?

    “都说钱展才擅埋伏笔,叔大还是要跟着他学学。”徐阶轻轻叹了口气,再无之前的满脸恨意,“东南京城,处处设伏,令人防不胜防,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张居正情不自禁的点头赞同,想想之前那些事就感觉有点冷,不说王本固、王一枝之事,之前曾铣家人、三百巨木都是明例,最让张居正感觉寒冷的是胡应嘉。

    有胡应嘉,难道不会有赵应嘉、张应嘉?

    张居正在内心深处猜测,还有哪些事,哪些人是钱渊埋下的伏笔……水面之下到底还有些什么?

    “徐璠徐瑛定罪流放,投献田亩均清退,人命官司由松江府衙判决,但不得涉及徐氏族人。”徐阶一条一条的缓缓说:“老夫只想回乡颐养天年……”

    张居正一条一条的或直接许诺,或半强制性的让徐阶改口,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告一段落。

    这期间,张居正非常知趣而坚决的拒绝接手徐阶的势力……呃,一方面是怕引起高拱的排斥和警惕,另一方面,徐阶不知道,但张居正是知道的,现在徐阶的名声都已经臭了。

    到最后,徐阶叹息道:“罢了,罢了,叔大,如今只剩最后一件事了。”

    “还请岳父吩咐。”

    “今上登基之前,老夫自视待你张叔大甚厚,一介无名无望的翰林连连提拔,数年间官至国子监司业,又兼裕王府讲官。”徐阶缓缓道:“实在想不通,想不通……为何去年西苑相召,你却反向而行?”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抵定大局

    这是困扰了徐阶将近两年的疑惑,他不相信张居正当时看不出入西苑同拟遗诏的好处,如今张居正虽然得高拱器重,但在地位上比之前是要差不少的。

    更重要的是,高拱今年还没满五十岁,而徐阶已经过了六十,张居正才三十八岁。

    如果张居正能够在几年之后接手徐阶的政治遗产,将来是有资格能和高拱抗衡的,而如今,张居正只是高拱门下走狗。

    徐阶太清楚自己这个女婿的雄心壮志了,如果没有远大的志向,早在嘉靖三十四年,他就应该是第一批随园士子,地位应该不会比徐渭低。

    徐阶的问话将张居正拖入漫长的回忆中,好一会儿后他才苦笑着开口,“虽然不能确认……展才在西苑应该是有眼线的,那日小婿得冯保通报,立即动身赶往西苑。”

    “就在距离西苑大门还有两条街的巷子里,展才率数十护卫将小婿拦下,不让进,也不让退……”

    “之后的事想必岳父也能猜得到……展才麾下护卫护送陛下、中玄公赴西苑,冯保被擒……”

    “原来如此……”徐阶喃喃道:“陛下、新郑到了,你和冯保却被拦下,自然要顺着杆子往上爬……”

    “小婿愧对泰山。”

    “嘿嘿,嘿嘿。”徐阶仔细打量了下张居正的神色,突然摇头道:“老夫知晓叔大性情,即使如此,也不会轻易背弃。”

    对于这一年多来张居正的行事,徐阶有过仔细的观察,他能明显感觉到,张居正在自己门下,和在高拱麾下,是有着明显区别的。

    在自己门下,张居正出谋划策,但少有冒头,往往持身中正,不愿意轻易得罪人。

    而在高拱门下,张居正往往成为急先锋,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个决策就是治理黄泛,新修河道,而举荐潘季驯的就是张居正。

    长久的沉默后,张居正长长的叹息声响起。

    “岳父乃嘉靖二年探花,后被驱逐出京,千辛万苦回朝后,又遭严分宜打压。”

    “嘉靖三十八年,分宜已死,岳父身登首辅,这数年来,岳父自认有于国有何功?”

    徐阶努力压制的火气猛地窜上来,他拍案大骂道:“严分宜、李时言、高新郑均擅权……”

    话还没说完,张居正高声打断道:“身为内阁首辅,当有内阁首辅的气魄,岳父困于党争十数年,分宜之后依执着党争,何尝有一日将国事放在首位?!”

    “中玄公被逼龟缩府中,但听得黄河泛滥,当愤然而起,不听张某数度劝诫,毅然回直庐理事,结果险些被百官责难!”

    “钱展才费尽千辛万苦,甘冒奇险,亲身上阵击倭,终设市通商,于国实有大功,而王民应却为一己之私而坏国之大事!”

    张居正今日畅所欲言,堵得徐阶胸闷心塞。

    “高新郑,钱展才,乃至李时言,均身陷党争漩涡,但却将国事排在首位!”

    张居正的话说的不能再明白了,高拱、钱渊、李默都是想做事,也能做事的,即使身涉党争,也将国事摆在首位,而你徐阶不管能不能做事,但首先你是不想做事的,而且还不希望别人做事,甚至还要坏别人的事。

    “分宜之恶,在于尸位素餐,而岳父实为甘草……”

    张居正的盖棺定论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其实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徐阶那张老脸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状态,似乎在笑,似乎在怒,似乎在哭……

    最后一个疑问,徐阶得到了一个他不敢相信,永远都无法想象是事实的答案。

    徐阶的笑容有些悲凉,他自以为在青史上能被评价为一代名相,今天却被学生、女婿斥为甘草。

    实际上,原时空的历史中,徐阶留名青史主要也就是因为熬走了严嵩,弄死了严世蕃,在实际执政中并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所谓的中兴三相,就能力和政绩而言,他是不能和高拱、张居正相提并论的。

    徐阶永远都想不到这期间的区别,他是个纯粹的官僚,而高拱、张居正是能被称为政治家的。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徐阶叹息靠在椅背上,沉默了会儿后面无表情的说:“钱渊其人,看似冲动冒进,兼言辞锋锐,尖酸刻薄,睚眦必报,但实则处事稳健,步步为营,又擅埋伏笔暗子,更简在帝心,他日是你最大敌手。”

    刚刚一吐为快的张居正轻笑一声,“展才得陛下许可,外放出京。”

    徐阶的脸颊剧烈的抖动了下,外放出京,意味着入阁之路基本断绝,至少在争夺内阁席位上,钱渊不再是张居正的敌人。

    徐阶像条毒蛇一样,他知道张居正对钱渊的忌惮,也恨钱渊的插手让自己功败垂成,几句实实在在但却挑拨的话语,却被张居正干脆利索的一刀斩断。

    张居正后退两步,深深作揖,“展才拟任应天巡抚。”

    不再看徐阶的反应,张居正转身推门,大步而行,而徐阶面有惶恐之色,应天巡抚名义上管辖南直隶十多个府洲,但主要职责范围集中在苏州府、松江府。

    换句话说,徐阶致仕后的日子好不好过,还要看钱渊的脸色。

    这个晚上,抵定大局。

    徐阶第三次上书请辞致仕,并请大理寺、刑部秉公而断,隆庆帝立召内阁次辅高拱、内阁大学士吴山、国子监祭酒殷士儋、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林燫,并刑部侍郎潘晟、大理寺左少卿梅守德、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徐渭入西苑。

    当夜,隆庆帝命刑部、大理寺收押徐璠、徐瑛入狱定罪,命大学士吴山、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安抚徐阶,加太师衔许其致仕。

    另,隆庆帝命吏部天官杨博递交京察审核名单,以此结束长达半年之久的京察。

    而钱渊已经回到了随园,抱着才落地几个时辰的次子看着沉沉睡去的妻子,一边笑一边听着母亲的小声唠叨、伯母的训斥。

    这个晚上,注定会在历史中留下特殊的印记。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分润

    隆庆元年十二月十七。

    回京一个月天天陪着妻儿的钱渊难得的出现在随园前厅,今日高朋满座,不仅有徐渭、孙鑨、诸大绶、陈有年等随园中坚,高仪、潘晟、黄懋官、梅守德等高官也在座。

    “无所谓的,有文长兄看着呢。”钱渊笑着小声对孙鑨说了句,又看了眼坐在上面的高仪。

    一个月前,高拱晋内阁首辅,加太子太师,卸任礼部尚书。

    次日廷推礼部尚书,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事的殷士儋全票当选,五天前就被隆庆帝简拔入阁,进位东阁大学士。

    三天前,再次廷推礼部尚书,礼部左侍郎高仪力压同僚当选,并加翰林学士兼管翰林院。

    这意味着,三年前高仪将幼女嫁给徐渭,以此攀附随园,短短三年内,高仪从南京国子监司业一路狂飙突进,很可能在明年就入阁为相。

    在这种情况下,潘晟、黄懋官自然不会缺席钱渊此子的满月礼,虽然都是科场前辈,但也不看看人家钱展才是什么样的人物……

    得偿心愿的高仪志得意满,面对陆树声、钱铮也不失礼,但也有些轻佻,引得徐渭有些不满。

    侧厅内都是随园一党的核心人物,也是最早一批入随园的士子,林烃、陆树德都被打发去正厅。

    “本就资质平庸,要不是随园缺了个能顶上去的……”徐渭牢骚了几句,“回头得交代几句,那小舅子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一个不好弄出个徐璠第二……”

    “你看着办吧。”钱渊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笑道:“博茂,思明兄还是不愿?”

    “别想着占便宜!”冼烔笑骂了句,“你得称世叔……水濂公自陈无治国之能,就不充位了。”

    孙鑨啧啧两声,显得很惋惜的样子。

    随园一党中,储相路想走的比较远的,除了高仪,也就潘晟了,嘉靖十九年榜眼,资历深,曾任日讲官为隆庆帝讲学,后转南京国子监司业,南京礼部侍郎,后调回京中先后任工部侍郎、刑部侍郎。

    高仪是徐渭的岳父,而冼烔是潘晟的侄女婿,都和随园有很深的瓜葛。

    但和高仪不同,潘晟在仕途上没有太强的进取心,礼部尚书虽然惹人垂涎,但也遭人嫉恨,潘晟不仅不去抢礼部尚书,就连礼部侍郎都不肯接手,就怕挡了别人的路。

    一旁的陈有年突然说:“听说南京户部尚书要北调,可能接任刑部尚书。”

    “是葵峰公吧?”杨铨笑道:“此公乃福建大儒”

    葵峰公即福建泉州黄光升,嘉靖八年进士,历史上嘉靖、隆庆年间的工部、刑部尚书,曾救助海瑞而留名青史。

    “还好不是调任户部尚书,不然霖原公就……”周诗嘿嘿笑道。

    众人也都会心一笑,一个月前,徐阶致仕,徐璠徐瑛下狱定罪流放,然后铁了心的高拱没有听从张居正的劝诫,对徐党进行了大范围大规模的清洗。

    最早被打压的,毫无疑问是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高拱罔顾人伦的欧阳一敬被削官为民,魏时亮、邹应龙都被外放知县,林润被丢到云南去和野人为伍……

    之后才轮到六部的那些徐阶死党,十日前,言官弹劾礼部侍郎李春芳、工部侍郎郭朴、吏部侍郎严钠以青词幸进……还好放过了当年最擅青词的徐渭。

    这几位在隆庆帝登基后都靠向徐阶,如今也只能认倒霉,严钠索性致仕,郭朴、李春芳都被丢到南京。

    国子监司业张居正调任礼部侍郎,隆庆帝加恩命其掌詹事府,同为国子监司业的林燫晋升国子监祭酒,随园的诸大绶调任国子监司业,正式进入储相上升的快通道。

    六部中最为徐阶所用的刑部是被清洗最彻底的,刑部尚书冯天驭被勒令致仕,刑部左侍郎赵贞吉愤而请辞,下面的郎中外放的都少,大都丢去了南京。

    所以刚才周诗才能断定黄光升北调不会是接任户部尚书,因为短时间内,只有刑部尚书出缺。

    户部尚书方钝老当益壮,黄懋官等的花儿都谢了,眼睛都直了……但没办法,只能死撑着。

    这一次和高拱握手言和,显然让隆庆帝很满意,短短一个月,多位随园中人得以提拔,但如陶大临、诸大绶都很惋惜钱渊的选择。

    “展才,要不要再想想?”

    “端甫兄,还记得当年山阴大捷吗?”

    诸大绶笑道:“当然记得,宛溪先生欲横剑自刎,展才率军从会稽山中杀出,一战之下,击溃来犯倭寇……若不是展才,两县生灵涂炭。”

    钱渊朗声道:“稳坐中军帐,挥麈坐谈兵,非钱某所能,但凡此类事,向来奋勇向前,亲力亲为。”

    徐渭噗嗤一笑,“说白了,你钱展才的屁股坐不住呗!”

    侧厅内一阵哄然大笑,门口探出个脑袋,陆树德莫名其妙的看着众人,挥手道:“展才,尧山公到了。”

    钱渊霍然起身,大步走出侧厅,看向正在和陆树声、钱铮寒暄的中年人。

    “展才……”

    钱渊没有拱手行礼,而是给了吴百朋一个不符合这个时代士子礼仪的拥抱,吴百朋在一愣之后笑着用力拍着好友的后背。

    无论从私人情谊来说,还是南下剿倭的功绩来说,甚至是为孙丕扬、陆一鹏设市通商,为四海商行在福建的扩张保驾护航……钱渊都对吴百朋有着太多的感激。

    “几年未见了……”吴百朋松开手,仔细打量钱渊,笑道:“当年吴中初遇,便知展才非池中之物,至今不过七八年,已然为国之干城。”

    “惟锡兄先后巡抚两浙、闽地,击倭杀贼,堪称劳苦功高,调回京中只给了个大理寺卿,小弟为兄长叫屈呢。”

    半个月前,高拱履行了承诺,举荐前浙江巡抚谭纶起复,调任福建巡抚,吴百朋调任大理寺卿。

    吴百朋笑着避而不答,从怀中取出两块玉佩,“两次弄璋之喜,愚兄给你补齐了。”

    钱渊收下玉佩,微微侧身,后面的徐渭、孙鑨等人上前一一与吴百朋见礼。

    绝大部分人都是初见,但吴百朋知道,自己在福建巡抚的位置上一坐多年是因为随园,而随园中人也知道,随园根基在于东南,而浙江一度被徐阶、高拱扰乱,而吴百朋坐镇福建,是随园不丧失东南根基的关键因素。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六年了

    随园后院。

    钱渊熟练的抱着儿子站在一旁,看着精神百倍的小七在那儿搓麻……后者做了一个月的月子,早就不耐烦了。

    冼烔的妻子潘氏和徐渭的妻子高氏是小七的闺蜜,一边出牌一边用诡秘的视线打量着钱渊。

    这个时代,出嫁妇人的社会地位是由丈夫、儿子为根基的,但在家中的地位或者说底气却是由娘家提供的。

    徐阶致仕不打紧,但小七的父亲徐璠下狱定罪流放,在其他人看来,这会直接导致小七在钱家后院的地位和影响力。

    更别说潘氏、高氏都能从各自丈夫影影绰绰的话语中猜得到,徐璠的下场如此之惨,钱渊是脱不了干系的。

    但让她们惊奇的是,钱渊夫妇依旧琴瑟相和,甚至小七依旧“横行霸道”,而钱渊依旧“畏妻如虎”。

    有丫鬟来禀事,钱渊点点头将儿子递给仆妇,笑着和潘氏、高氏打了个招呼后去了前厅。

    “叔大兄来了。”

    “陛下明日下旨,罢左春坊左庶子,兵部侍郎衔不变,巡抚应天。”

    徐渭有点意外,“应天巡抚,理应加右佥都御史。”

    “但右佥都御史是正四品,而兵部侍郎是从三品,总不能让展才降职吧。”张居正解释道:“而且当年东南倭乱,朝议加应天巡抚节制兵权,即使后设浙直总督也没有撤销,以兵部侍郎衔巡抚应天也算应景。”

    钱渊不意外的点点头,冲着徐渭努努嘴。

    张居正看了眼徐渭,无奈的说:“明日陛下会宣布正式开海禁,并在松江府设市通商,组建海事寺,文长任海事寺卿。”

    “只海事寺卿?”

    张居正咬咬牙,“文长本就是翰林侍读学士,不能再升了……”

    “你张叔大如今掌詹事府呢!”

    张居正黑着脸道:“当日只说文长不罢翰林,但是要出詹事府!”

    “文长兄不肯啊。”钱渊一摊手,“寒窗苦读数十年才身登皇榜,好不容易熬到右春坊右中允……”

    徐渭摆出张死人脸坐在那不吭声,张居正苦着脸低声说:“詹事府这边实在没位置了……”

    “不对吧,钱某明日才罢左春坊左庶子!”

    “展才,你让愚兄回去怎么给元辅交代?!”

    “那是你的事。”钱渊无所谓的笑着说:“反正他高新郑不也没将董一奎弃市吗?”

    浙江总兵董一奎因走私被押送入京,再加上西北将门提供的黑材料,多位言官上书弹劾,但高拱没有遵守之前的承诺将董一奎弃市,只是罢官而已。

    不过钱渊也不在乎,在应天巡抚没有出现变动的前提下,他更愿意和张居正扯扯淡,加深点“感情”,以后合作的日子还长着呢。

    张居正也心知肚明,很配合的陪着钱渊扯淡,甚至还厚着脸皮留下来吃了顿饭才离开。

    “此人心思深的很,日后只怕拿捏不住。”徐渭有些警惕。

    “拿捏不住也无所谓。”钱渊哼了声,“此人比高新郑要识时务……当然了,他也比高新郑更狠。”

    徐渭沉默了会儿,低声说:“海事寺那边?”

    “职责和户部有的掰扯呢。”钱渊啧啧道:“就看文长兄这次能不能从砺庵公手上讨些便宜。”

    徐渭在方钝手上吃了不少次亏,不禁发狠道:“找个机会让这老头致仕好了!”

    “那是你的事。“钱渊笑道:“反正我这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过几日就离京南下……对了,万一砺庵公把平泉公搬出来,文长兄,不用给我留面子!”

    说准备的差不多了,那是谎话,但大部分的事都已经开始着手了,括苍山的作坊正在扩建,松江府的船厂已经开始动工,准备在松江府设市通商,从镇海、宁海调去的吏员管事已经抵达。

    董一奎被押送入京后,浙江总兵出缺,内阁、兵部刻意没有任命浙江总兵,可能是要留给信任浙江巡抚王崇古的,不过张元勋因生擒张琏的功劳晋升浙江副总兵。

    宁绍台参将侯继高调任吴淞副总兵,他是松江府本地人,世袭金山卫指挥同知,松江府的船厂就选在金山卫的防区内。

    等了又等,最后等得不耐烦的徐渭把妻子高氏强行拉走,牌局总算散了,钱渊小心翼翼的扶着小七回了房。

    “放心吧,回了苏州上海,有的是人陪你搓麻。”钱渊都无语了,牌瘾这么重。

    小七瞄了眼桌上果盘里的干桂圆,“回去也好,明年四季都瓜果飘香。”

    夫妻俩闲聊了一阵后,钱渊突然低声问:“怪不怪我?”

    “怪你作甚?”小七歪着脑袋倒在床上,“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没良心……呃,没心没肺?”

    “将心比心嘛,如果母亲对我不好……咱们可不是那种愚孝的。”钱渊叹了口气,“但总有些人看我们的眼神有些古怪。”

    “我倒是还好,在医院呆的久了……总有点麻木。”

    夫妻俩沉默了会儿后,小七随手拍了拍被面,“以后还会入京吗?”

    “可能吧,但至少接下来五六年不会入京。”钱渊心想也不知道高拱会遵守承诺多久,更不知道张居正什么时候会暴起一跃。

    “什么时候走?”

    “明日正式任命,应天巡抚,东西如果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五日后启程。”

    小七一边脱衣服钻进被窝,一边嘀咕,“你妈早就想走了,我也想走,东西已经收拾好……别问了,徐家那边我不去。”

    “嗯。”

    钱渊随口应了声,心里却在想着两浙水师、吴淞水师的分割,至少要四支舰队,山东往北的那支不能沾手,但其他三支自己都得先埋点暗子进去,或者让四海商行插手?

    第二日钱渊还在和小七吃早饭,内阁已然下文,钱渊罢左春坊左庶子,以兵部侍郎衔巡抚应天。

    “正式开海禁的公文也已经下了?”

    “已经下了,过几日邸报遍传天下。”梁生小声问:“少爷,咱们何时启程?”

    钱渊看了眼小七,呃了声后才说:“就后天吧,明日要觐见陛下,再和众友话别。”

    梁生凑近道:“明日,徐府离京。”

    “打听清楚了?”

    “当然,一直留意着呢。”

    钱渊冷冷一笑,“盯着点,明日先不入西苑觐见……六年了……”

    这一刻,钱渊已经等了六年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为什么?

    冬日的清晨,虽然天蒙蒙亮,不用灯笼也不会摔一跤,但毕竟抬头不见日,刺骨的寒意拼命往骨头缝子里钻去。

    面前只三辆马车,徐阶面无表情的上了车,车厢里的妻子张氏还在垂泪,八岁的幼子徐琨还在贪睡,倒是已经十二岁的孙子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着马夫的吆喝声,马车缓缓出城,透过窗帘的缝隙,徐阶忍不住想起四十年前自己入京之时的意气风发,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回京时的踌躇满志,而如今,声名尽丧的自己却要悄无声息离开。

    明明熬死了严嵩,熬死了先帝,为什么自己一步一步沦落至此呢?

    这一个多月来,徐阶夜夜难以入眠,比起周天瑞、董传策、胡应嘉的反戈一击,那夜张居正的坦然直言更让他难以入眠。

    如果不是严嵩、李默、高拱的牵制,自己何至于拘泥于党争……这是徐阶的想法。

    马车出来外城,一路往东,徐阶掀开窗帘,外间已然大亮,略略一看他就知晓这是在哪儿了,距离此地不远处,有一座小丘,上面有一座亭子,是朝官致仕时同僚相送之地,约莫就是唐时灞桥。

    正德年间,李东阳就是在这儿送别刘健、谢迁,却遭同僚误解……徐阶有些感同身受,他放下了窗帘,此时此刻,不会再有人来送行。

    这一个多月来,徐阶党羽均被一一剪除,即使是李春芳、郭朴、冯天驭、赵贞吉在被斥罢或丢到南京之前也没有登门。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一阵骚动,随之而来的沉重的马蹄声,下人恐惧的哭喊声,又有尖锐的马鞭挥舞声在空中炸响。

    但很快安静了下来,外头的仆役在窗边低声禀报了几句,面如寒霜的徐阶用力将窗帘撕扯下来,视线所及之处,小丘上的亭子内,腰间佩剑的挺拔身姿映入眼帘,那人缓缓转身,手中犹持茶盏,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不理睬也认出来人正在啐骂的妻子,徐阶下了马车,面无表情的缓步而去。

    徐阶的视线落在钱渊腰间的长剑上,之后又看见石桌上的两柄武器,“太平世间,出入携刀带剑,这是什么做派?!”

    钱渊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一个月内似乎老了十岁的老人,冷笑道:“太平世间?”

    “昔日东南倭乱,钱某刀剑并举,亲身犯险,屡立功勋,后归京入朝,方觉京中凶险更甚东南,不携刀带剑,何以自保?”

    徐阶咬着牙轻轻坐下,“没想到你会来……月余前指使张叔大登门,还以为你没脸登门。”

    “也是,将岳父送入狱中定罪流放……”

    “哈哈哈哈……”钱渊手扶剑柄放声大笑,“国法家法,孰大?”

    “不可一概而论,国法家法……关键在于品行。”

    “定罪流放,足见陛下、中玄公气宇宽宏。”

    徐阶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自己那两个儿子的品行……说起来,比严世蕃还不如。

    “月余前未登门,那是因为没有必要。”钱渊哈了口气,“如今大局已定,心心所念成真,钱某如何能不来相送呢?”

    徐阶那带着银丝的眉头猛地蹙起,他听出了这句话中的丝丝恨意,思索片刻后他轻声道:“既然相送,为何只有一个茶盏?”

    钱渊手中犹捏着茶盏,语气愈加温和,“在今日之前,钱某只为一人送别,少湖公可知是谁?”

    不等徐阶开口,钱渊径直道:“嘉靖三十三年,松江府陶宅镇外,钱某为被缇骑押送入京的第一任浙直总督半洲公送行。”

    “当日,钱某直言,张半洲以文臣领军,气量狭窄,失之以刚,大好局面毁之一旦,但殚精竭虑,击破倭寇,于国于民实有大功。”

    “念及此处,钱某以松萝茶、吴淞水送别,谢过半洲公护卫东南之恩。”

    “而今日……”钱渊冷笑着直视徐阶双眼,“少湖公以为,钱某当以何茶,何水相送?”

    钱渊这句话和张居正一个月前的坦然直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这两人都有共同的认知,在尸位素餐这一点上,徐阶和严嵩没有本质的区别。

    长久的沉默后,徐阶颤颤巍巍的起身,“今日展才送别,就是为了来羞辱老夫的吗?”

    “听闻展才即将巡抚应天,华亭徐氏一族生死均在你手,何必要今日如此?”

    “何必今日如此?”钱渊脸上犹带笑容,眼中却无一丝笑意,“那就要问少湖公,时至今日,无言相询吗?”

    “钱氏、徐氏乃是同乡,两家虽然多有不合,但总归是乡党,少湖公真的无言相询吗?”

    徐阶深深吸了口气,的确,他心里有一个持续了很多年的巨大谜团。

    徐阶第一次知道钱渊这个名字是因为那场临平山大捷,不久后华亭张氏替徐阶相询,有意以其女联姻钱渊,但没想到遭到了断然回绝。

    之后钱渊入京之日就痛殴徐璠,直到第二年正月才不得已拜会徐阶,两家之交一直平平,但没想到钱渊求娶徐家女……虽然最后姑姑换成了侄女。

    徐阶一度以为钱渊之前对他的排斥来自于徐璠,来自于钱铮,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即使成了徐家的女婿,但钱渊始终不肯进入徐阶一党,对徐阶保持着刻意的排斥甚至是厌恶和敌对。

    再之后,东南击倭,设市通商,徐阶一党没能捞到任何好处,钱渊反而大力襄助严党大员胡宗宪,从王本固手里抢走了浙江巡按,甚至还兵围浙江巡抚衙门,没有给徐阶一丝一毫的脸面。

    徐阶能感觉到,钱渊对他的排斥和厌恶,远在分宜之上,而且还不仅仅是排斥,是厌恶,而是深深的恨意。

    为什么?

    第一次接触是嘉靖三十三年,张家替徐阶询问,有联姻之意,没想到钱渊的回绝之意非常明显,之后在京中相遇,一直平平,但徐阶能感受得到,钱渊对自己有着非常刻意的排斥,再之后东南,赵贞吉,辅助胡宗宪,抢走王本固的浙江巡按,对徐璠的态度基本没有变化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了结(大结局)

    小小亭子内,面对徐阶的疑问,钱渊随手将盏中残茶泼在地上,从石桌上拿起苗刀。

    “嘉靖三十三年,田洲狼兵头目钟南赠我此刀,自那之后,钱某每战持此刀进击,或力挽狂澜,或奋勇破敌,刀下近百倭寇亡魂。”

    钱渊手腕用力,轻轻抽出半截刀身,徐阶定睛看去,虽刀身雪亮但却似乎带着道道血丝,凛然寒芒扑面而来。

    放下苗刀,钱渊拿起石桌上另一柄华丽长剑,剑鞘呈浅绿色,靠近剑柄的位置还镶嵌着一颗宝石。

    “嘉靖三十五年,钱某抛却庶吉士,转都察院南下巡按浙江,尚在潜邸时的陛下以此剑相赠,望钱某扫平倭患,重现太平世间。”

    钱渊平静的说:“钟南赠我苗刀,陛下赠我长剑,钱某不负重托,亦心安理得。”

    “但还有一柄剑令钱某难安。”

    徐阶的视线落在钱渊腰间那柄普通长剑上,后者反手握住剑柄,微微用力抽出,剑身晦暗哑然,像蒙上了一层灰尘一般不起眼。

    “少湖公知道这柄剑是谁所赠?”

    钱渊解下长剑,放在石桌上,口中不停,“钱某号龙泉,少湖公可知此号是谁所赠?”

    “是同一个人。”

    “正德年间,聂双江游学两浙,于龙泉得友人相赠此剑。”

    徐阶终于开口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点头道:“原来是老师所赠。”

    “嘿嘿,嘿嘿……”钱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嘉靖三十三年,张半洲出任浙直总督,双江公南下督战。”

    “不料王江泾大捷成了张半洲的鬼门关,而举荐他的兵部尚书双江公被逼致仕。”

    徐阶在石桌下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已经想通了全盘,“严分宜使赵文华督战,黑白颠倒,以至于张半洲被弃市,老师也被逼致仕……”

    “老师,老师?”钱渊仰天大笑,“逼退李时言,可不是你徐华亭和严分宜的第一次联手!”

    “张半洲得王江泾大捷,日后升任兵部尚书,双江公很可能因此入阁。”

    “你徐阶能容忍严分宜,但决计无法容忍双江公……虽然他只是你名义上的老师。”

    “无论科举还是王学,你都非其弟子,若不是你厚颜攀附,身为延平府推官的你能在二十年内回京入阁?”

    “双江公为朝廷社稷计,为王学传扬计,不料却养出了条毒蛇。”

    钱渊重新拿起苗刀,厉声道:“东南倭乱,万民哀嚎,沿海水深火热,你和严分宜只顾着党争,甚至将东南战场视为党争之地,何人想过东南残破,村无人烟,路旁尸骨?!”

    “朝中诸公皆不足道,唯有双江公心怜万民,而你为一己之私逼其致仕,冤杀张半洲,坏东南抗倭大局,此罪不下秦会之!”

    徐阶面色灰败,虽然他在短短时间内在心里找到了很多的借口,朝争难道不是这样吗,政治难道不是这样吗?

    但在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钱渊如此的厉声呵斥下,徐阶没有了辩解的念头,他只在想,钱渊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钱某和叔大兄有过一席长谈,这十多年来,朝中重臣,分宜媚上,华亭甘草,吕本、吴山庸碌,高新郑、李时言虽有豪气,可惜失之以刚,杨惟约、砺庵公亦有不足之处……”

    “唯有聂双江兼资文武,有任事之能,更兼两袖清风……”

    “如此人杰,为国事计,甘心败于宵小之手。”

    钱渊一脸的阴郁,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王江泾大捷后,钱某日夜兼程急行赶至陶宅镇,可惜未能再见一面……”

    说到这,徐阶猛地抬头,脱口而出三个字,“赵文华!”

    徐阶能肯定是赵文华,一方面当时在东南只有赵文华这个严嵩义子知情人,另一方面严嵩病逝,隆庆帝登基后清算严党,那么多严党中坚,只有赵文华得以全身而退。

    钱渊没有理会徐阶,接着说:“嘉靖三十五年四月,就在钱某成亲之前,接到江西丧报,双江公离世前以此剑相赠,又赠号龙泉。”

    “虽双江公无怨无恨,但钱某如何能忍?”

    “自那之后,这柄剑一直挂在随园书房的墙上,钱某每每抬头必见。”

    “至今六年,今日钱某如何能不来相送?!”

    刻骨铭心的恨意让徐阶无言以对,他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的坐了很长很长时间。

    不知何时起,有雪花飘落,不多时已然漫天飞舞,亭子里两人一坐一立,亭外的一切渐渐披上了一层白毯。

    徐阶手撑着石桌缓缓起身,佝偻着身子转身,就在离开之际,突然回头以肯定的口吻道:“原来,是你杀了严东楼。”

    面对这句话,钱渊眼神无一丝躲闪,直视徐阶,却一句话也没说。

    自从背上劫杀严世蕃这个黑锅以来,徐阶怀疑过很多很多人,但始终没有怀疑钱渊。

    原因很简单,严世蕃的死是严党覆灭的导火索,也加快了严党覆灭的节奏,而钱渊不仅和严世蕃交好,而且在东南的布局很多地方都依仗严党。

    杀了严世蕃,对钱渊没有好处。

    而今日,徐阶恍然大悟,杀了严世蕃,对钱渊的确没什么好处,但杀了严世蕃,对自己这个当时的内阁次辅有很多坏处。

    严世蕃一死,几乎所有人都将徐阶视为凶手,严嵩更是在回光返照的时候大肆打压徐阶党羽。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徐阶名望大跌,渐渐难以得心应手的指挥门下。

    可以说,严世蕃被杀,严党覆灭,徐阶才能登上内阁首辅之位,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徐阶的政治生涯开始走下坡路,而严世蕃被杀成了转折点。

    对面这个青年对自己有着那么深的恨意,而且身边有号称精锐甲于东南的护卫,也正巧两人一个南下,一个北上,据说在扬州还见了一面……对了,记得钱家护卫队那个姓王的头领还是曾铣亲兵。

    风雪越来越大,有仆人来搀扶徐阶下山,钱渊深深吸了口气吐出,似乎将憋在胸中很多年那口气全都吐出。

    钱渊久久的站在亭子里,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将一切涂白,诸事了结,明日南下,希望自己能用一场如同这场大雪一般的手段,悄无声息的让东南发生那些自己计划内的变化,让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走上一条崭新的道路。

番外篇 世间再无张太岳

    万历十五年。

    在另一个时空中,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份,起因在于那本《万历十五年》。

    而在这个时空,也是一个特殊的年份。

    因为就在这一年,四朝元老,入阁三十一年,执掌朝政十七年的内阁首辅,兼太子太保、太师、吏部尚书的华盖殿大学士张居正下狱论罪。

    晴天一声霹雳,无数人愕然的看着龙椅上那位已经蓄须的青年天子,无数人有着隐隐的猜测,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自隆庆帝登基后,澄清四海,刷新吏治,北拒蒙古,南扩领土,开放海禁,有中兴之相。

    无数人担忧的内阁之争并没有发生,高拱执掌内阁十余年,张居正安分守己,那位让朝廷上下都隐隐猜忌的随园之主始终在外地打转,甚至年满五十即致仕。

    隆庆十七年,隆庆帝于西苑病逝,太子登基,改号嘉恒。

    嘉恒三年,年迈的高拱告老还乡,张居正终于身登首辅之位,开始了一系列手段温和但坚决的改革,和原时空不同,注意力更集中在海贸上的地主阶级对改革的反对意愿并不浓烈。

    四海升平,史官已经写下“隆嘉中兴”的字眼。

    可惜嘉恒十年,嘉恒帝暴病而亡,其三子均早夭,无子继承皇位,最终张居正领群臣拥隆庆帝次子登基,改号万历。

    史官开始准备将“隆嘉中兴”改为“隆万中兴”,但张居正的突然下狱,让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贪财揽权,阴谋结党。”中年文士微微摇头,“只这两条远远不足以定罪。”

    一旁的青年笑道:“若要罪名还不简单,如今通政司内要多少都有,已经有人弹劾张江陵好色无度,强抢民女,甚至强掳宫女!”

    “多是王学泰山学派之人。”中年文士叹道:“六年前,张江陵阴杀何心隐……”

    “据说随园因此与张江陵断交?”

    “但此次事变却是因随园而起。”中年文士哼了声,“钱龙泉盘踞东南数十年,根深蒂固,与高新郑、张江陵均有默契,陛下如何能忍?”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钱!”

    两人均默然无语,这句话一语双关,一方面是指当今皇帝不堪忍受东南财源受人钳制,另一方面是指那位虽然致仕,但令皇帝也忌惮不已的随园之主钱龙泉。

    此时,一位两鬓发白的老者快步入内,两人均起身行礼。

    “大宗伯。”

    “蛟门公。”

    此人是浙江宁波沈一贯,隆庆二年状元,如今官居礼部尚书……但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已经熬了五年,始终不能入阁。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当年是钱龙泉密友,还曾一度入幕。

    “御史上书弹劾钱龙泉,陛下留中不发。”

    在这种情况下,留中不发不是反对,而是默认,是隐隐的鼓励和怂恿。

    沈一贯面色灰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张江陵七十有二,于国之功,何人不知,陛下就如此等不及吗?”

    中年文士勉强开口,“弹劾钱龙泉是何罪名?”

    “擅杀。”

    “难不成是嘉靖年间,东南倭寇首级京观?”青年拍桌大骂,“无耻之尤!”

    中年文士看了眼沈一贯的神色,试探问:“蓟辽总督?”

    青年神色一滞,“再如何也是出师有名,如何能算擅杀?”

    “钱龙泉当年致仕,也是因科道弹劾擅杀,这是翻旧账啊。”中年文士苦笑道:“钱龙泉受三代帝王信重,不料……”

    沈一贯叹道:“辽东刚刚送来军报,女真已然建国称汗。”

    屋内安静了好久,沈一贯摇头道:“龙泉公当年曾言,未能斩草除根,唯恐留下后患……如今,却成了弹劾其本人的罪名。”

    隆庆二年,钱渊调任苏松巡抚,之后历任福建巡抚、广东巡抚、浙江巡抚、两广总督,始终在外地打转。

    嘉恒三年,钱渊调任蓟辽总督,以女真扰边为由,大举发兵,杀戮甚重,垒起的京观令人胆寒,钱龙泉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多有科道言官弹劾钱渊擅杀,张居正拟调其回京,但钱渊突然挂印封金,飘然南下,定居在宁波府镇海县,就此不问政事。

    ……

    夜深人静,高悬的明月洒下万点明辉,却照不亮世间阴私。

    如今京中最为引人瞩目的地方就是这儿,锦衣卫北镇抚司昭狱,但没有人敢来这儿。

    “世间再无张太岳。”低低的声音在角落处响起。

    一身囚衣,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乱草上靠着墙壁,低低的又重复了一遍,“世间再无张太岳。”

    “十年前,你辞官归隐,只留下那封信,信中只有这句话……”

    “世间再无张太岳……世人皆赞你眼光长远,难道已预见今日?”

    有脚步声响起,张居正充耳不闻,直到脚步声在眼前停下,他才疲惫的抬起头,“田指挥使是要来送某上路?”

    刚刚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的田尔耕面有惶恐之色,侧身让出身后一人。

    此人身量普通,相貌平平,脸上颇有风霜之色,看起来颇为疲惫。

    田尔耕悄然退开,只留下此人。

    “叮当,叮当。”

    张居正艰难的扶着墙壁起身,拖着脚镣缓缓上前,“尔乃何人?”

    来人深深一躬,“世间再无张太岳。”

    长久的沉默,似乎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世间再无张太岳。”张居正苍老的声音带着嘶哑和悲凉,“钱龙泉想作甚?”

    来人轻声道:“明日旨意,朝廷将厉行禁海。”

    张居正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看的对面那人不禁垂目,“他钱龙泉的手也伸的太长了,深入昭狱,驱使缇骑也就罢了,连明日陛下旨意都能了若指掌!”

    “厉行禁海,厉行禁海?!”

    “蠢,蠢,蠢不可及!”

    张居正痛苦的捶着栅栏,“何人误国,当斩首以谢天下!”

    “陛下之意。”来人停顿片刻再开口,“请相公南下相会。”

    “果然,果然……”

    “果然如此……高公所料不差!”

    张居正喃喃数语后猛地转身背向来人。

    “同为科举入仕,匡扶社稷,他钱龙泉却与众不同!”

    “他钱龙泉早有不臣之心,却要以此羞辱老夫吗?”

    “此生仕明,难道临死却要背上叛名?”

    “滚!”

    来人沉默片刻后,低声道:“龙泉公曾言,张江陵当不肯南下,但请怜惜家眷子嗣。”

    张居正缓缓走向草堆,艰难的扶着墙壁坐下,侧身对着栅栏,“当年严分宜、徐华亭均身负骂名,其子亦不过充军流放。”

    来人叹道:“三日前,陛下中旨,辽王复爵。”

    张居正身子一僵,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后,沙哑的声音传来,“长房三孙。”

    “必为相公留此血脉。”

    张居正盯着乌黑的墙壁,缓缓伸手摩挲,“便在今晚。”

    来人沉默片刻后,深深一躬,悄然退出。

    十七岁的张同敞走出昭狱,抬头正看见明月躲进了厚厚的云层,身后的昭狱深处,正响起嘈杂的喧闹声。

    是夜,万历十五年六月十一日,七十二岁的前内阁首辅张居正,自尽于昭狱。

完结感言

    本来计划还要写几篇番外,可惜新书不太顺利,扑街预定,大规模改稿,而且好几位书友都说番外是狗尾续貂,那就干脆完结算了。

    这本书是2020年1月18号上传第一章,那时候一切都很顺利,风平浪静,我上着班,抽着烟,喝着酒,写着书,赚点补贴家用钱,心情舒坦的很。

    结果没几天回家过年,疫情爆发,到如今都过了一年半了,其他行业都恢复了,而外贸行业的寒冬期……特别是中小规模的外贸公司还在谷底挣扎。

    一年多下来,原本只是工资零头的稿费已经成了每月收入的重要一部分,车贷、房贷各种压力……疲于奔命啊。

    都说成年人是打着伞在雨中一路狂奔,年已中年的我发现,自己都特么没打伞,风太大,把伞刮跑了!

    所以,在这儿要感谢支持这本书的每一个读者,每个订阅,每次投票,每次互动,每个打赏,都让我真心感激。

    熟悉的老读者都知道,我很少开单章,基本不求票,不卖惨,所以这些话我放到最后来说。

    这里特别感谢几位,从上本书跟过来的梦想从未完成、静夜风声、badangel等等几位老读者,新书也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还有主动申请运营官的青云平端,新书的运营官也是他帮忙介绍的。

    最后说一下新书,开书的经过有点坎坷,经历了不少次修改,甚至前几天还废了一大批稿子。

    预计十月中旬上架,如果有兴趣,老书友可以试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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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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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