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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择天记txt下载     择天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1章 晚霞,却是初升

    洗尘楼一片安静,无论楼下还是楼上。

    没有人知道该对这样一场战斗进行怎样的评价,直至很久以后,主教大人梅里砂才叹息说了三个字:“了不起。”

    这三个字是说陈长生的,也是说苟寒食的——陈长生的了不起,在于面对生死间的大恐惧时,他能表现的如此平静、以至木讷,所以可怕;苟寒食的了不起,在于面对修行生涯最重要的时刻时,他能平心静气,用理智把年轻人的热血转换成另一种力量,放弃的力量。

    今年大朝试对战的最后一场就这样结束了,以苟寒食的退出而告终,大朝试决出了首榜首名,大人物们的心情却依然复杂,复杂难言。

    细雨渐止,学宫里的天空残着几缕云,天光渐盛,从窗户处透进来,落在人们的脸上,梅里砂面无表情,仿佛无所思,莫雨面无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徐世绩面无表情,很多人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两位圣堂大主教面无表情,是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苟寒食走出洗尘楼,站在石阶上,没有理会那些望向自己的目光,也没有与快步赶至身前的师弟们说话,而是望向了头顶的天空。

    真实世界里的离宫深处,教宗大人看着青叶面上那些水珠,摇了摇头,从袖子里取出手帕,很仔细地把那些水珠擦掉。

    随着教宗大人的手缓缓移动,学宫里的天空也发生着变化。

    苟寒食看着那些雨云被擦去,天空重新回复湛蓝,心胸也随之重新宽广起来,在洗尘楼里最后那数剑引发的负面情绪,渐渐消散。

    洗尘楼外,所有考生都盯着石阶上的那扇门。

    他们看到苟寒食走了出来。片刻后,陈长生也走了出来……更准确地说,他被离宫教士们用担架抬了出来,然后离宫教士宣布了最终的结果。

    ……

    ……

    陈长生胜了?

    这个国教学院的少年,真的拿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洗尘楼外一片死寂,然后轰的一声炸开。

    还留在场间的考生,很多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尤其是前些天在神道上对陈长生嘲讽不止的那些宗祀所和离宫附院的学生。

    那位圣女峰的小师妹叶小涟,更是震惊不知如何言语。

    林畔忽然响起哇哇乱叫的声音。

    唐三十六和落落及轩辕破,向着洗尘楼前跑去。

    待到了楼前,确认了这场对战的结果,唐三十六安静了片刻,然后放声大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刻意扶着腰,望着石阶下那些曾经对陈长生不屑一顾的考生们,笑的格外嚣张,因为他真的很得意,很骄傲。

    轩辕破也很激动,兴奋地说不出话来,脸涨的通红,青青的胡茬子仿佛要刺破皮肤生出来,举起沙钵大的拳头便向担架里的陈长生胸上擂去。

    陈长生这时候身受重伤,如果被他再打这么一拳,那会是什么结果?

    好在轩辕破的拳头被一只小手挡住了——落落蹲在担架旁,收回左手,看着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的陈长生,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我答应过自己,也答应过你们,一定会赢。”

    陈长生握着她的右手,看着她说道:“我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唇角咧的很开,笑的很傻。

    唐三十六转身看着他的模样,担心说道:“不会是被打傻了吧?”

    便在这时,洗尘楼前忽然响起关飞白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寒冷,很愤怒。

    他怎么都不可能接受二师兄会输给陈长生。

    先前他们在洗尘楼外,已经看到了诸多异象,但无论如何,他都找不到师兄输给陈长生的理由……更何况,现在苟寒食并没有受太重的伤,还能静立在石阶上,陈长生却浑身是血躺在担架里!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是陈长生胜了?

    楼外石枰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无数双目光落在苟寒食和陈长生的身上。

    像关飞白这样想的人还有很多。除非苟寒食承认自己输了,或者有人能够给出说服所有人的理由,不然谁都会怀疑这场对战有黑幕。

    苟寒食抬起右手,示意师弟们不要再说什么。

    陈长生在落落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看着他认真说道:“多谢。”

    苟寒食沉默了很长时间,在脑海里把先前在楼里的那场战斗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遗漏,才说道:“理当你胜,何用谢?”

    陈长生说道:“我不及你,只是占了些便宜。”

    苟寒食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道:“战斗之事,考较的是所有方面,哪怕一百处里你有九十九处不如我,只要有一处胜过我,依然是胜。”

    洗尘楼外一片安静,关飞白和七间、梁半湖满脸不解,不明白这是什么说法,凭什么九十九处不胜,只胜一处便足够。

    “因为那是最重要的一处。”

    苟寒食看着陈长生说道,同时也是向三位师弟解释说道:“就像一个木桶,最重要的永远是最短的那块木板,我在那处不及你,便万事不及。”

    最重要的那处是什么?只有苟寒食自己和陈长生知道,那是生死观。陈长生听完这段话,沉默片刻后说道:“还是要说声抱歉。”

    苟寒食笑了笑,没有接话,望向关飞白说道:“我……有些饿了。”

    关飞白依然不明白这场决战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既然师兄已经认输,以他骄傲的性格自然不会再纠缠,只是有些担心师兄现在的心情,尽可能地让声音柔和平静些,问道:“师兄,您想吃些什么?”

    苟寒食想了想,说道:“稀饭吧。”

    梁半湖说道:“外面天应该快黑了,也不知道好不好找。”

    七间轻声说道:“如果是白天剩的,就担心凉了。”

    苟寒食说道:“冷粥尤佳。”

    极寻常的几句对话里,离山剑宗四子,便接受了这场大朝试的结果,向着学宫外走去,他们是强大而骄傲的年轻人,所以才会如此骄傲。

    神国七律,就是神国七律。

    “我们也走吧。”落落说道。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从离宫教士的手里接过担架。

    便在这时,莫雨从洗尘楼里走了出来,到国教学院数人前,先对落落行礼,然后望向陈长生,说道:“恭喜。”

    陈长生说道:“谢谢。”

    莫雨纤眉微挑,若有深意说道:“只希望这真的会是一件喜事。”

    此时楼外的考生们已经知道是这位宫装丽人的身份,纷纷行礼,然而还来不及上前请安,莫雨便飘然离去。

    陈长生等人想着她留下的那句话,本来极好的心情,忽然间蒙了一层阴霾,只是却来不及往更深处去想,因为紧接着又有人来了。

    薛醒川和陈留王从洗尘楼里走了出来,向国教学院这四名学生表示了祝贺,陈留王表达善意很好理解,薛醒川身为圣后娘娘最器重的神将,却没有任何道理做这些事情,不禁让陈长生等人更添愕然。

    当主教大人梅里砂走出洗尘楼,来到他们身前时,所有人都知道,应该不会再有别的大人物出现了,因为老人家直接说道:“一起出宫吧。”

    不是询问句,算是邀请,不容拒绝,也没有道理拒绝。

    如今整个大陆都知道,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是国教旧派势力推出的代表,而且必须要承认,如果没有这位老人家以及他统领的教枢处暗中照拂,陈长生没有任何可能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所以无论承不承认,陈长生和国教学院与这位苍老的大人物之间,已经无法切割开来,那么他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只能是接受。

    落落的情况比较特殊,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她不可能和梅里砂主场一起出现在离宫外的人群面前,因为她代表着妖族的态度,在人类世界内部的倾轧争斗上,她必须非常谨慎,甚至不能流露出任何态度。

    陈长生看着她安慰说道:“没事,你先回吧,我们学院再见。”

    落落的难过情绪稍微缓减了些,牵着他的手说道:“先生,好好养伤。”

    陈长生用过药后,又接受了一番治疗,也不需要再躲在担架上,被唐三十六和轩辕破搀扶着,跟随着主教大人向学宫外走去。

    落落就住在学宫里,不需要离开,只需要送别。

    没有多长时间,一老三少四人便走出了清贤殿。

    放眼望去,只见晚霞染红了天,夜色正在那头,原来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他们这才知道,大朝试竟然已经进行了两天一夜。

    一念及此,他们不禁觉得好生疲惫,倦意骤生。

    ……

    ……

    离宫外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

    看热闹的民众不肯离去,很多民众拿着手里的赌单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石柱四周,有很多学院宗派的老师以及长辈,等待着考生们出来。

    大朝试终于结束了,最后的结果也已经公布。那些老师长辈们,吃惊之余终究还是最关心自家考生的情况。

    考生们陆续从清贤殿里出来,顺着神道向离宫外走去,与等待着的家人师长相见,生出各种情状。有的考生连声呼喊,家人惊喜而泣,有的考生脸色阴沉,亲人不停安慰,有的考生神情惘然,学院师长严厉训斥。

    随着越来越多的考生出宫,离宫外渐渐变得安静起来,离山剑宗四子出清贤殿后直接,进入了客院,再未出现,人们却还在等着什么。

    斜阳西下,如梦晚霞,神道之上,石阶漫漫。

    陈长生被唐三十六和轩辕破扶着,慢慢地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主教大人在侧后方。

    离宫内外,一片安静。

    晚霞落在阶上,一片红暖,与清晨无甚分别。

第182章 榜首慢走

    照耀世间,带来生命需要的光与热,又不刺眼炽热,晚霞与朝霞真的没有什么差别,后者出现的时间要晚些,但一样灿烂。陈长生从西宁镇来到京都后才开始修行,眼看着日落西山还未踏上山径,最终却超越了很多前行者、甚至是像苟寒食这样的人,最先登上山顶。

    “他就是今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真的是那个叫陈长生的?”

    “会不会哪里弄错了?”

    离宫外的人们看着神道余晖里缓缓走来的国教学院少年们,议论纷纷,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更多人则是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青藤宴后,因为与徐有容的婚约,陈长生成为了京都的名人,那时候的他是被京都民众敌视嘲弄的对象,甚至专门为他出现了一句谚语——癞蛤蟆想吃凤凰肉,异想天开。

    青云榜换榜那日,主教大人替陈长生发出要拿大朝试首榜首名的宣告,没有人把这当成一回事,反而生出更多嘲笑与不耻,没有人相信他真能做到这一点,只等着看大朝试结束后,陈长生一无所获时的表情。

    今年的大朝试很热闹,民众最关心的却是结束之后,怎样向异想天开、痴心妄想的陈长生,尽情地渲泄自己的嘲弄。然而谁能想到,痴心妄想居然变成了现实,异想之后居然天真的开了,那个数月前还不会修行的国教学院少年,居然真的拿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是的,今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不是苟寒食,不是神国七律里的任意一人,不是天海胜雪,不是折袖,不是庄换羽,也不是槐院少年书生。

    而是,陈长生。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结果,但这是事实。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大朝试前不停耻笑陈长生的人,都觉得自己的脸有些滚烫,甚至有些疼痛。

    哪怕是事实,人们依然无法接受,想不通,离宫内外的寂静被议论声打破,大朝试对战的具体过程快速地流传开来。

    下一刻,神道两侧及离宫内外瞬间变得更加寂静,然后轰的一声炸开。

    陈长生居然在大朝试对战的过程里通幽?而且还是在与苟寒食的决战当中?这怎么可能!以陈长生之前表现出来的水准,今天能够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已经有太多传奇色彩,他居然在大朝试里通幽,则是让这抹色彩浓到极致!

    十五岁通幽?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几乎已经快要及得上大朝试首榜首名本身!

    夕阳斜斜地照在神道上,把陈长生的影子拖的很长。

    在神道的两边,有离宫直属的数家学院,在更前方的石柱外,有千万名民众,在树荫下,还隐藏着很多大人物。

    无论是谁,看着神道上那名少年,都难掩面上的震惊神色。

    苏墨虞坐在轮椅上,被离宫附院的同窗推着,正在道畔的林下。

    他看着陈长生,想着前些日子在这里自己说的那番话,情绪有些复杂。

    陈长生望向他,点头致意,万众瞩目时,不便谈话,用眼神询问他的伤情如何,苏墨虞表示没有太大问题,然后认真行礼。

    陈长生停下脚步,平静还礼。

    很多结束了大朝试的考生,还没有离去,也在看着陈长生。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苏墨虞这样的风度,他们的脸色有些难看。

    庄换羽坐在天道院的马车里,掀起窗帘一角,望向那个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缓缓向离宫外走去的少年身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不甘的情绪。

    以钟会为首的四名槐院书生,站在离宫西北角的碑堂处,看着远处的陈长生,脸上流露出愤怒而惘然的情绪。

    是的,无论他们看着陈长生如何愤怒和不甘,终究只能归于惘然,因为从今天开始,这些曾经在青云榜上熠熠生辉的名字,在陈长生的面前都将变得黯淡无不,而且他们甚至失去了和陈长生比较的资格。

    他们的名字,都曾刻在青云榜的高处,今后想必也会继续留在那里,而陈长生的名字,从来没有在青云榜上出现过,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落落从青云榜第九到第二,徐有容入青云榜便夺了首位,秋山君同样如此,直接让青云榜的三次临时换榜,震惊整个大陆。

    陈长生做到的事情,却更加不可思议。

    他没有进过青云榜,今年也不需要再进青云榜,因为他已经通幽,就算要进榜,也只能进点金榜,就像如今的秋山君和苟寒食那样。

    换句话来说,他的修行直接跳过了青云榜这个阶段。

    从不会修行的普通人,开始修行,从来没有进过青云榜,一朝出现在世人眼前,便直接上了点金榜,世间可曾有过这样的人?

    离宫内外的人们,震惊地想着,不停地议论着。

    有人隐约想起来,很多年前,王之策似乎也做过相似的事情。

    ……

    ……

    陈长生三人走出离宫,人群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一道强大的气息平空而生,将那些人挡在了外面。

    金玉律牵着缰绳,面无表情看着那些不停呼喊着陈长生名字的民众,态度非常明确,谁敢再靠近些,那便是个死。

    晚霞下的离宫,因为陈长生而变得异常嘈杂,金玉律的威名,能够震慑住那些民众不敢靠近,却无法挡住那些视线与声音。

    数千双震惊、好奇、探究的眼光,汇在一处,比阳光还要更加炽烈,陈长生甚至觉得自己的衣服都燃烧了起来,脸颊一阵刺痛。

    “陈榜首!陈榜首!”

    “请陈榜首在我家茶楼稍歇片刻。”

    “陈榜首,大好时刻,当须饮酒,我家主人有黄州醉奉上!”

    “唐少爷,你好久都没去看我家女儿了,值此良夜,怎能虚度……”

    无数声音在人群里响起,不停穿进陈长生三人的耳中,随着场面越来越热闹,甚至有些人顾不得金玉律冷若寒霜的眼神,便要凑近前来,有些胆大些的姑娘,则是不停伸手摸向唐三十六的身上,一片混乱。

    陈长生拿到大朝试首榜首名,当然谈不上是什么喜闻乐见的事,更不知多少京都民众因为他输了钱,只是那些情绪早就已经被看到奇迹发生的震撼所取代,而且与魔族战争千年,人类世界向来只承认强者,追捧天才,来看大朝试的民众哪里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幸亏此时离宫教士、尤其是负责维持秩序的清吏司官员们赶了过来,在周通大人的威名之下,人群终于安静了些。

    陈长生走到马车前,和唐三十六及轩辕破,对金玉律认真行礼。

    金玉律轻捋疏须,微笑不语,很是满足。

    缰绳轻摆,车轮缓动,围在四周的人群自行分一条道路,就如先前涌过来时一样,都是潮水,都代表了某种态度。

    当然,人群里热切的喊声始终都没有停止过。

    陈长生在车厢后面,掀起后窗的帘布,回首望向来时路,只见最后的余晖下,神道尽头、长阶上方的清贤殿仿佛正在燃烧,楼上栏杆处隐约有个人影,他猜到应该是落落,笑了起来,然后他看见神道旁一棵老树下,主教大人站在那处,微微佝偻,老态毕现,无人靠近,很是孤单,于是刚刚扬起的唇角松开,笑意也渐渐敛没。

    车轮碾压着青石板,四周的声音未曾减弱,京都民众似准备把这辆马车直接送回国教学院,车里的人自然不敢再掀开窗帘。

    “那……谁家的女儿是怎么回事?”陈长生看着唐三十六问道。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喝道:“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见他这模样,自然不会再问,想着先前在离宫外的阵势,感叹道:“今日才明白,为何周独|夫的弟弟会被人看杀……这么多人盯着看,合在一处竟似比苟寒食的金乌秘剑还要可怕些。”

    唐三十六嘲笑说道:“你这算是运气好的,放在前些年,你刚出离宫只怕就要被京都里的贵人绑走,我们也能跟着占些便宜。”

    陈长生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唐三十六说道:“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当然是佳婿人选,那些贵人怎么可能错过这种机会?那些发春的少女又怎会放过你?”

    陈长生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想着先前人潮涌动时那些悄悄伸向唐三十六的充满爱慕占有**的纤纤玉手,笑着说道:“要抢也应该是抢你。”

    唐三十六恼火道:“就不爱和你聊天。”

    陈长生问道:“你也说是前些年,为何今年不同?”

    唐三十六盯着他的眼睛,没好气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现在和徐有容有婚约,谁敢从她手里抢人?”

    ……

    ……

    徐世绩从离宫回到了东御神将府,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被初春的寒风冻凝一般,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心情。

    在花厅里被暖风围裹了片刻,他的心情与身体一般,稍微松泛了些。然则想到先前在离宫偏殿里大臣与主教们的话,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寒冷。

    大朝试已经列出榜单,但正式放榜要在后天,所以朝廷官员和国教大人物们不需要出面,只是在偏殿里茶叙闲聊等待,对战结束后,他也去坐了会儿,却不料竟听到了不下十余声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什么?自然是恭喜陈长生拿到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东御神将府得此佳婿,有什么道理不开心??

    徐世绩当然不喜,那些恭喜自然是嘲讽,那么他的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他坐在椅中,闭着眼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时已入夜,厅内烛火轻摇,忽然间,院子里落下一场微雨,初春的微雨往往比冬雪还要凄寒,他的神情却变得温和起来。

    因为这场雨,他想起了洗尘楼里的那数场雨,望向夫人说道:“放榜那日,准备一桌席,不需要太丰盛,家常便好。”

    徐夫人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微惊无语。

    家常之宴,自然便是家宴。

第183章 院门重修

    陈长生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让东御神将府开始准备家宴,却让很多家里的宴席消失,就算还保留也降了规制,因为很多人都输了钱。

    根据事后的统计,与大朝试相关的赌局,四大坊一共开出了三百多场,其中投注数额最大的一百多场,基本上都是与大朝试的排名有关,因为陈长生的出现,也因为天海胜雪退赛等意外状况的发生,冷门迭出,很少有人能够在今年的赌局里获胜。

    按道理来说,赌客输了,庄家也该赢便是,然而今年四大坊也没有从大朝试里挣得什么银钱,因为就在大朝试开始之前的那几个夜晚,连续有几笔数目极大的资金,砸在了国教学院和陈长生的身上。

    第一笔自然是国教学院那几个家伙自己的行为,陈长生基于大朝试便是人生最后一搏的态度,直接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自己的身上,轩辕破没什么钱,也把积攒下来的十七两银子随之投了进来,真正让这笔钱数目变大的是唐三十六和落落两个人,他们虽然只拿了身边的银钱投了进去,但身家豪富,就那些银钱的数目便已经不小,更何况那时赔率还极高。

    第二笔押陈长生的银子,来自教枢处,出面的是辛教士,代表的却是那位苍老而令人心生畏意的主教大人,这笔银子数量很大,听闻除了主教大人之外,教枢处很多教士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诚,也往里面扔了不少。

    第三笔银子的数量更大,甚至可以说有些惊人,这笔银子来自汶水。

    四大坊因为这三笔押中冷门的银子,赔的非常凄惨,尤其是第三笔银子,直接让四大坊里资本稍弱的天香坊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能主持这等赌局,四大坊自然极有背景,虽说赌局生意做的就是信誉,但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的那一刻,说不得也要赖赖帐,至少拖延一段时间。

    但这一次他们不敢做任何手脚,连请人说情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们再有背景,也不敢得罪有落落殿下的国教学院,不敢得罪敢和教宗大人对着干的教枢处,他们更不敢得罪第三笔银子的主人。

    那笔银子来自汶水,自然是唐家出的。

    汶水只有一个唐家,大陆也只有一个唐家,世间只有那个唐家才有钱到可以随便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去买陈长生胜只为哄自家少爷开心……

    任何事情到极致处都会变得非常可怕,像汶水唐家这种太过有钱的家族,那就不是普通的可怕,而是非常可怕。

    只不过唐家老太爷大概也没有想到,纯粹是为了给自己的乖孙在京都涨涨声势,同时对那些京都人翻翻白眼,竟有了笔不小的收获,甚至可以说,今年大朝试的最大赢家,除了陈长生和国教学院,就是唐家。

    再过些天便是春明节,教枢处的节礼相必会非常丰厚,那些教士府上的宴席一定会加不少菜,国教学院里的有钱人会变得更有钱,唯一没钱的轩辕破大概也不需要担心没钱,而大陆著名的赌坊天香坊,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清盘,卖给了一家经营珠宝生意的南商。

    这些都是大朝试带来的影响。

    当然,这些影响只在表面,真正的影响还潜伏在水底,等待着发挥威力的时刻到来,或者大朝试正式放榜的时候,会显现出一二。

    陈长生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知道自己的钱已经翻了数倍,足够自己在京都再舒服地活上十年,当然,首先他要能再活上十年。

    唐三十六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或者说不关心,他下注的银钱数量在外人看来已经算是极大,实际上只是他数月的零花,这种程度的赌局实在很难让他一直记在心上,至于汶水那边做了些什么,他更是完全不清楚。

    马车回到国教学院。

    无数民众也随之来到百花巷深处,场面一片热闹,不时听到有人在喊恭喜陈榜首之类的话,又有很多惊奇的议论声。

    那些议论声不是针对陈长生,而是针对此时的国教学院院门。

    陈长生等人走下马车,看着院门,有些怔然,心想这是怎么了?

    去年那场落着秋雨的清晨里,天海家一匹血统优良的战马,倒在水泊里奄奄一息,不停喷着血沫,国教学院的院门被撞的残破不堪,如同废墟。

    从那天开始,国教学院的院门便一直保持着这个模样,没有修理,就连最基本的清理工作都没有作,越发荒败,如果不是金玉律每天抱着茶壶,躺在竹椅上,谁都看不出来,这里原来竟有一座院门。

    这是主教大人看重的国教学院与以教宗大人为首的国教新派势力的较量,也是忠于陈氏皇族的旧人们与天海家之间的较量,这种较量的层次很高,最终落于地面,却是一场带着孩子气的争斗。

    大概是因为国教学院里的三个少年都还很小,而且他们没有把这件事情想的太复杂,他们只知道院门是被天海家撞破的,那么就该你们修。

    天海家自然不会修,那代表着认输与低头。国教学院也没有修,就让这座破烂的院门杵在全京都人的眼前,直至让破院门变成了京都著名的新风景——争的便是这口气,自然谁都不会先咽下去。

    然而此时,原本破烂的院门处围着十余名穿着朝廷常服的匠师,还有很多名贵的梁木与看着便知不凡的玉石材料被堆放在门侧的空地上,看情形竟似有人准备修院门,难怪民众们议论纷纷,很是吃惊。

    负责主持修理院门工作的那位老管事,没有与陈长生等人朝面,而是按照吩咐,对围观的民众大声说着自己这些人要做些什么。

    天海家要替国教学院修院门?

    还是一座白玉院门!

    难道天海家真的认输了?这怎么可能?

    ……

    ……

    在无数民众的目光相送下,陈长生等人走进了国教学院,金玉律如以往那般,在门房里烧火煮茶,然后端了把竹躺椅,在院门前靠好,对那些正在紧张地进行测量工作的匠师们说了声不要打扰自己,便开始享受夜色。

    池塘边的榕树下,草坪才被初春染绿了一点点,陈长生三人向藏书馆方向走去,轩辕破问晚上吃什么,虽说盐肉好吃,会不会太咸?唐三十六说这是什么日子,还管得那么多,这些天我嘴都快淡出只鸟来了。说话音,林里扑棱朴棱飞数一群野鸟,向百草园方向飞去。

    藏书馆的灯被点亮了,有些昏黄,非常温暖,国教学院一如往常,有些单调,非常平静,哪怕刚刚大朝试结束,他们遇到了那么多事,做成了那么多事,无论是这座学院还是三个少年,都没有什么变化。

    陈长生望向唐三十六,说出回到国教学院后的第一句话:“折袖到哪里去了?汶水剑你有没有拣回来?”

    “你不问我还险些忘了,你和苟寒食这场是怎么打的?怎么把我的剑给弄飞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不要老盯着我的腰看好吗?这么清楚,就是没有……辛教士说落到一处禁制里了,过两天给我送回来。”

    唐三十六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说道:“折袖伤好了些就爬了起来,不顾我和落落殿下的劝说,直接离开了学宫,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按他的性格,肯定会来找你,只是不知道何时。”

    他接着望向陈长生问道:“你和苟寒食究竟是怎么打的?你真的通幽了?就算通幽了,你也没道理能赢啊!话说,你真的通幽了?”

    一句话里问了两遍通幽。

    唐三十六盯着陈长生,眼睛亮的像是星星一样,通幽这件事情对他来说,要比陈长生拿了大朝试首榜首名,更令他震撼和羡慕。

    不止是他,但凡在青云榜前列的那些少年天才,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尽早而且平安地迈过那道门槛。

    陈长生想说自己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忽听着藏书馆外的院门方向传来响声,不由神情微异。

    轩辕破推门而出,去看情况,过了会儿时间回到藏书馆,摸着脑袋,有些不解说道:“他们开始修门了。”

    “这么着急?”唐三十六挑眉说道:“天海家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被这么一打岔,陈长生也忘了要说些什么,想着在学宫里,天海胜雪对上落落时主动认输,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窗外忽然落下一场雨。

    淅淅沥沥的初春寒雨,落在窗户上,没有声音,只有湿意。

    陈长生想起今日洗尘楼落的那数场秋雨,更加沉默。

    那些秋雨,是教宗大人的手段。

    只是,教宗大人为什么会救自己?不要说自己只是个小人物,就算不是,教宗大人当年亲手覆灭国教学院,为何现在却要为国教学院出手?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因为发现事情越来越复杂。

    大朝试结束的晚,回到国教学院晚,轩辕破做的晚饭难免有些简单,就着三片糖渍的盐肉,吃了三碗茶水泡饭,陈长生便觉得饱了,然后便觉得困意与倦意难以抑止地占据全副身躯,再难安坐。

    “早些歇了吧。”他起身说道。

    唐三十六对今夜的伙食极不满意,一面吃着一面不停地叨咕着什么,见他准备离开,更加不满意,说道:“就这样?”

    陈长生有些不解,问道:“不然要怎样?”

    “拜托!你今天刚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把所有看不起你的人的脸都抽了个痛快,能不能表现的不要这么平静?”

    唐三十六喊道:“不是提前就说好了,今夜咱们吃些不如何养生的食物,然后再大醉一场?如果要舞伎,我喊一声便给你凑十几个班子!”

    陈长生有些为难。他明白在这样的时候,确实应该做些事情庆贺一番,如此才算正常人,只是刚刚吃了三片糖渍盐肉,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大醉这种事情,实在是还没有办法接受。

    他看了看窗外,只见寒雪渐散,星辰渐显,天时已晚,回头望向唐三十六说道:“后天,不,应该是明天,陪你……喝两杯?”

    那是大朝试正式放榜的日子。

    ……

    ……

    (今天就窝在酒店里,没去啥景点,居然这时候就写出来了,这感觉真是有些陌生啊……今天感觉不像前几天那么累了,呆会儿吃完饭后,看要不要去市区逛逛,大家明天见,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旅游开心。)

第184章 一夜之间,万人之前

    “后天?因为那天放榜?我可不认为那有多么重要,谁还能把你的首榜首名夺了不成?”唐三十六看着他嘲笑说道。

    忽然间,他因为话里那四个字沉默了下来,看着陈长生说道:“是啊,你现在已经是首榜首名了……我承认,最开始的时候真的没有办法看好你,哪怕你和苟寒食最后一起走进洗尘楼,我依然不认为你真能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没想到你最后却真的做到了。”

    他伸出右手,落在陈长生的肩上,微微用力,说道:“了不起。”藏书馆里一片安静,轩辕破没有说话,看着陈长生的眼神,却在说着一样的话。

    “辛苦你了。”

    陈长生看着唐三十六认真说道,转头望向轩辕破说道:“辛苦大家了。”

    这个大家包括轩辕破,包括金玉律,自然也少不了落落。没有这些人,他就算再如何努力,又如何能够创造这样的奇迹?

    ……

    ……

    离开藏书馆,回到小楼——唐三十六和轩辕破应该在喝米酒,陈长生躺在木桶里,一边享受着热水的滚烫,一面想着那边的热闹。

    落落和她的族人搬离百草园后,这扇新修的木门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启过,他把洗澡用的木桶重新搬了回来。

    无论初春还是寒冬落雪,在露天的环境下泡澡,总是很美的享受,也是他在西宁镇旧庙外的温泉里养成的生活习惯。

    他双手搁在桶沿,视线越过小楼的小楼顶,落在夜穹上,看着那片浩瀚的星海,感知着那颗遥远的小红星,觉得非常宁静愉悦。

    天上有无数颗星星,知道其中有一颗完全地、平静地、沉默而肯定地属于自己,和自己是唯一的彼此,这让他感觉很好。

    在绝望的深渊里沉默地前行,没有同伴,没有手杖,看不到阳光,却不曾停下脚步,终于走出迷雾,看到了希望,这让他感觉更好。

    在星光下,陈长生犹有稚意的脸上,露出真挚的微笑。

    同样在星光下,在国教学院院墙的那边,在树林的梢头,在皇城的深处,有座孤远清旷的楼阁,仿佛离世而存,正是凌烟阁。

    看着遥远的凌烟阁,陈长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回复平静,在心里默默说道,马上就要见到你了,希望能够相见愉快。

    至此时,洗尘楼里那数场秋意背后隐藏的意味,国教新旧两派势力的对峙与国教学完的关系,苍老的主教大人究竟在想什么,对于他来说,都变成了非常不重要的事情,他不再考虑那些,甚至没有再想那些事。

    生死之外皆是寻常事,或者小事。

    第二天清晨,陈长生依然五时准点醒来,按照既定的生活规律作息,起床后不顾宿醉的唐三十六连呼头疼,也不理轩辕破鼾声如雷,把两个人从床上拖起来拉到餐桌上,从锅里盛出小米粥和咸菜,搁到两人身前的碗里。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昨夜饮乐之后,此时很是困顿不堪,然则闻到咸菜的香味,看着澄黄的小米粥,食欲忽然回来了,埋首呼噜噜地吃着。

    没多时,金玉律走了进来。

    陈长生三人有些吃惊,要知道这几个月里,金长史向来自己在门房处吃香的喝辣地,极少参加国教学院的三餐。

    “不要误会,我对没肉的吃食依然不感兴趣。”

    金玉律笑呵呵说道。轩辕破闻言连连点头,同为妖族,他对长史大人这句话极有同感,只是对着陈长生敢怒而不敢言。

    陈长生起身,盛了碗小米粥送到金玉律手里,问道:“出什么事了?”

    金玉律把手里的一叠东西递给他,端起小米粥一气饮尽,然后说道:“打清早开始,就没消停过,你自己看看该怎么处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院门处走去。

    陈长生接过那叠东西,随意翻了翻,看着上面那些字迹与人名,神情变得有些凝重,接着又生出很多疑惑不解。

    那厚厚一叠全部是名帖和礼单——有陈留王送来的礼单,有教枢处几位红衣教士的礼物,辛教士甚至私人送了份厚重的礼物过来,有数位朝中大臣送来了名帖,其中一份名帖竟然是薛醒川的,当陈长生翻到最下面的时候,甚至还看到了除了教枢处之外其余几座圣堂的礼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长生很是不解,唐三十六在看过那叠名帖与礼单后,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三人走到院门处,想要请教一下金玉律,却只见院门处人声鼎沸,无数工匠不停忙碌,不过短短一夜时间,一座玉石为质的院门,便已经初见雏形,不由无语。

    陈长生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远不足以带来这些变化,一夜之间,京都对国教学院的态度便截然不同,必然有些问题。

    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陈长生三人没有离开国教学院,像以往一样,坐在藏书馆里读书修行,讨论回顾了一番大朝试里的细节。

    ——尤其是最后与苟寒食对战的细节。

    如何通幽?陈长生不知所以然,但还是想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唐三十六和轩辕破,希望为他们将来破境入通幽提供一些帮助。

    除此之外,这一天的生活没有任何特殊,只是陈长生偶尔会望向院门或者池塘那边安静的院墙,以为下一刻折袖会出现,但始终没有。

    一天过去,再过一夜,便到了大朝试正式放榜的时候。

    大朝试放榜不在离宫,而是在大明宫前的广场上,今日碧空万里无云,阳光不停洒落,将初春的寒意尽数驱数,气温就如场间的气氛一般热烈。

    外围卖板凳与瓜子茶水的摊贩,自然还是最忙碌的人,维持秩序的军士与衙役,依然还是最辛苦的人,只有嗑着瓜子,不时还与相熟的军士聊两句的民众是最幸福的人,能看热闹而不用操心什么,当然是幸福的事。

    大明宫前人山人海,成千上万的京都民众和自外郡赶来的游客们,黑压压的到处都是,脸上写满了兴奋的神情。

    一名穿着朱红色朝服的礼官,站在广场北面的石阶上,手里捧着一卷帛书,高声宣读着今年大朝试三甲的名单。

    在他的身前身后,共有十六位黑衣力士,拿着响鞭随侍。每当这名礼官报出一个名字,十六位力士便会整齐划一地挥动皮鞭,让脆亮的破空声响彻整座广场,压倒人群的议论声,趁着那片刻的安静,石阶上方廊后的宫廷乐师会演奏一段乐曲,以为庆贺。

    很简单甚至有些单调的程序,但因为大朝试的特殊地位以及场间气氛使然而显得特别热闹,宣榜一人后是鞭声,鞭声之后是乐声,最终响彻大明宫前广场的,依然还是如雷般的喝彩声。

    礼官报一人名,便有喝彩声冲天而起,在殿侧待着的考生,整理衣衫,依足礼数,来到殿前,接受民众的祝贺与大周朝廷的嘉奖。

    大朝试共取四十三人,那些考生依次来到殿前,神情各异,大部分考生喜不自胜,有的考生神情傲然,一脸的理所当然的,有的考生平静如常,有的考生紧张不安,有的考生则显得有些落寞,对自己的名次大为不满。

    苏墨虞虽然在对战里早早便被折袖淘汰,但他的文试成绩非常好,最后是险之又险地进入了大朝试三甲,极幸运地排在了三甲的榜尾,对此他有些感慨,但没有表现出什么,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像他这样声名在外的考生,绝大多数都进入了三甲,很少有意外发生,除了折袖文试没有成绩,所以未入三甲。随着那名红衣礼官不停唱名,人们陆续听到了槐院三名少年书生的名字,摘星学院有三人,圣女峰有两人,天道院有一人,宗祀所有两人,离山剑宗那三名少年强者自然在内。

    民众们听着算着,发现今年如同前几年一样,还是南人占着上风,喝彩的声音渐渐变得有气无力起来,却也愈发期待首榜的颁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因为唐三十六太受京都女子欢迎的缘故,礼官报出他名字的时候,大明宫前的喝彩声竟最是响亮。

    终于到了大朝试首榜颁布的时刻,虽然座次早已排定,人们依然翘首期待,显得特别兴奋,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今年大朝试首榜第三名是槐院书生钟会。钟会是著名的少年天才,在青云榜上排第九位,但按道理来说,他要进入首榜,应该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只是此次大朝试,落落的成绩不计入排名,天海胜雪提前退赛,梁半湖输给了自家小师弟七间,七间和关飞白却又先后输给了折袖,庄换羽又出乎意料地败了,综合文试成绩,他竟极幸运地进了首榜。

    钟会很清楚自己能够在大朝试里进入首榜,主要是运气的原因,脸上殊无喜色,但接过代表第三名的那柄绘金如意的时候,却不敢流露出丝毫不在意的情绪,因为进入首榜后,负责颁奖的人不再是那位礼官,而是真正的大人物——大周宰相大人宇文静。

    接着,苟寒食从殿旁走到了殿前,未满二十岁的他,一身朴素的布衣,神情平静从容,任由宰相大人替自己在腰上围好玉带,礼貌致谢,便退到一旁,只有在京都民众不吝惜地送上掌声与喝彩声时,才笑了笑。

    下一刻,大明宫前变得异常安静,那些执鞭力士的喘息声,甚至就连人群里衣衫的摩擦声,都显得有些刺耳。

    一名少年顺着石阶向殿前走去。

    无数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

    ……

    (今天终于到广州了,大家后天见,至于如何相见,呆会儿我会在微信里再弄一下,发出来给大家看,明天在章节里也说一下。另外,我和领导天天去的那家肯德基,今天发生了伤人事件,很严重的那种,看新闻是伤了十二个人,希望伤者早忆痊愈,祝福,默。)

第185章 低头,方能承其冠

    万众瞩目下,那少年沉默前行,看姿态似乎有些拘谨,但控制的不错,没有显得太紧张,脚步稳定,国教学院院服在风里轻摆,不如何光彩夺目,但很干净,就像他给人们的感觉一样。

    “这就是陈长生吗?”

    大明宫前广场上的人群里,响起很多议论声与问询声。

    陈长生早已是京都名人,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知道他的来历与那份婚约,今日却是很多人第一次看见他。

    直到此时,很多京都民众才对他有了真正的印象,发现他不是唐三十六那样的翩翩佳公子,更不是美少年,却给人一种可亲近的感觉。

    陈长生走上石阶,来到殿前,转身望向广场上的人海。

    在他的身边有方乌木案,案上搁着一个荆棘花环,阳光从云层的边缘漏下来,落在花环上,散射出淡淡的光线。

    荆棘花环里没有金也没有玉,看着很不起眼,但代表着修道路上的艰辛与荣耀,在国教传统里极有意义,亦是大朝试首榜首名的象征。

    大明宫前渐渐变得安静下来,人们等待着那一刻。

    站在殿前的考生与朝臣、主教们,看着站在最前方的陈长生的背影,情绪各异,有的欣慰,有的平静,有的嫉妒,有的冷漠。但无论是何种情绪,此时此刻他们只能等着陈长生收获这份沉甸甸的荣誉。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负责为大朝试首榜三人授赏的宰相大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人群里,并不在殿前,那么谁来颁奖?

    便在这时,从天空里落到荆棘花环上的阳光,骤然散开,变成无数丝缕,在殿前凝成一团光,那是圣洁的白色的光团。

    大明宫前响起惊呼声。

    圣光渐敛,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

    那是一位穿着神袍的老者,头戴神冕,手持法杖。

    圣乐齐奏,一道神圣庄严的气息,笼罩全场。

    惊呼声不停响起,然后极迅速地回复成寂静。

    无数人对着那位老人拜倒行礼,广场上人潮如浪,尽皆低伏。

    拜见教宗大人。

    ……

    ……

    近几年很少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教宗大人,居然亲自到场,这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震撼难言,这是为什么?

    陈长生不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吗?国教学院不正是教宗大人当年亲手覆灭的吗?国教最近不正处于新旧两派对峙抗争的紧张时刻吗?

    出现在大明宫殿前的,除了教宗大人还有一位老人——教枢处主教大人梅里砂神情平静接过教宗大人递过来的法杖,退到一旁。

    教宗大人用双手从乌木案上取起荆棘花环,走到陈长生身前。

    陈长生这时候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下意识里向旁边的主教大人望去,主教大人笑着点了点头。

    教宗大人看着陈长生笑着说道:“你若不肯低头,谁能为你戴上桂冠?”

    这句话似乎只是在说明当前的情况,又似乎极有深意。只是陈长生哪里还有时间想这些事情,赶紧微微屈膝,把头低了下来。

    教宗大人把荆棘花环戴到他的头顶,又仔细地调整了一下方向,才觉得满意,说道:“我一直都觉得这根树枝不怎么好看,也不知道以前的人是怎么想的,不过戴在你头上,倒觉得很是精神,不错。”

    陈长生此时依然处于震惊的状态中,无法体会到教宗大人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但至少听到了教宗大人对自己的表扬。

    不错?能被教宗大人评价不错的年轻人有几个?他只知道莫雨和陈留王曾经得到过这种评价,现在轮到自己了吗?

    “起来吧。”教宗大人说道。

    陈长生依言站起身来,下意识里抬起头摸了摸头顶的荆棘花环,凭着硬锐的触感确认这一切是真实的,这才稍微冷静了些。

    看着他的动作,教宗大人笑了起来。

    陈长生这时候才看清楚了教宗大人的脸。

    教宗是位老人,有一张苍老的脸。

    这张脸很寻常,最特殊的地方,便是他的眼窝极深,仿佛深渊,却不可怖,因为里面有碧海蓝天,还有阳光。

    教宗眼里的海洋在阳光的照耀下平静如镜,碧蓝无垠,不知其深几许,其阔几许,如果阳光敛没,飓风骤起,自然是惊涛骇浪,雷霆无限,但现在只有阳光,没有风雨,所以只有慈祥包容以及平和。

    陈长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目光,只是瞬间,便觉得身体变得暖洋洋的,下意识里,便想跃进那片温暖的海水里,或者畅游或者休憩。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通过手指传来的的荆刺花环的触感,他才知道,只过去了极短暂的片刻,自己连手都还没有放下来。

    如此庄严神圣广博的精神世界,真是令人赞叹敬畏。

    陈长生这时候才真正的清醒过来,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这位老人,是人类世界最巅峰的存在,已然进入神圣领域,是真正的圣人。

    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忽然间想起洗尘楼里那几场秋雨,虽然不知道教宗大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帮助自己,但他毕竟接受了这份帮助。

    “谢谢您。”陈长生对着教宗大人认真行礼。

    教宗大人用怜爱的眼神看着他,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说道:“可怜的孩子……好孩子……过些天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他示意陈长生转过身去。

    陈长生有些茫然,依言转身,面对着大明宫前成千上万的民众。

    教宗大人握住他的右手,缓缓举向天空。

    场间骤然安静,然后如雷般的喝彩声炸响,仿佛要把天空掀开。

    ……

    ……

    教宗大人离开了,主教大人也离开了。

    殿前的朝臣与红衣主教们纷纷来到陈长生的身边,看着他满是怜爱说着恭喜与提醒,又有人言若国教学院有什么问题,只管去找他,仿佛真是他的长辈,甚至就连宰相大人宇文静都过来与他说了三句话。

    昨日国教学院收了很多名帖与礼单,便是因为这些大人物们得知了大朝试里的某些细节,比如那几场秋雨——他们看不清楚局势,但要提前做些布置——今日教宗大人居然亲自到场,而且与陈长生表现的如此亲近,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至少要明面上要示好一番。

    其余的考生自然没有陈长生这种待遇,他们在外面看着被大人物们围在中间的陈长生,有的人面露羡慕的神情,有的人则很同情,唐三十六对关飞白说道:“如果首榜首名就必须得这样,我宁肯不拿。”

    “我也宁肯不要……”关飞白说道,忽然醒过神来,说道:“不过,我们很熟吗?再说了,就凭你也能拿到首榜首名?”

    “都已经打完了,至于还这么势不两立,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时候应该多同情一下陈长生那个可怜人?”

    唐三十六说是这么说,却没有上前替陈长生解围的意思,那些都是真正的大人物,他爷爷来还差不多,他的身份地位可差得远了。

    陈长生很不适应这种场面,尤其不适应这些大人物身上的熏香味道,但他心境保持的极好,礼数方面挑不出来任何问题。

    便在这时,殿前忽然安静下来,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们纷纷散开,让开一条道路,只见徐世绩从人群外走了过来。

    徐世绩是深受圣后娘娘信任的东御神将,加上有个好女儿,在朝中的地位向来不一般,但此时朝中同僚与那些主教大人给他让路,却不是基于这些原因,而是因为知道他与陈长生之间复杂的关系。

    这些大人物们先前像长辈一样与陈长生说着话,但真要说长辈,京都里也只有徐世绩夫妇能算他的长辈,最重要的是,那场婚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很想知道徐世绩这时候和陈长生见面会说些什么,有很多人已经做好看徐世绩笑话的心理准备。

    殿前变得有些安静。

    徐世绩从人群外缓步走来,站到陈长生的身前,神情淡漠,居高临下。

    陈长生行礼,却没有说话。

    “大朝试上的表现……不错。”徐世绩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明显的长辈口吻,落在众人耳中,却有些生硬。

    陈长生想了想,没有接话。

    徐世绩的眉头微微挑起,忽然说道:“晚上来家里吃饭。”

    听着这话,场间一片哗然。

    没有人说什么,但很多人都忍不住腹诽连连,尤其是那些旧派大臣,更是不停暗骂此人脸皮竟似比宫墙还要厚,怎生如此无耻?

    出乎所有人意料,陈长生想了会儿后说道:“好的。”

    徐世绩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是真的听懂了自己的邀请并且同意,神情微和,不再多说什么,向他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大朝试放榜之后,是例行的游街。

    以陈长生为首,考生们登上特制的辇车,在民众的包围中,顺着京都城洛水边的官道行走,绕行一圈,至少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

    整座都城都陷入了狂欢的气氛里。

    不时有鲜花与瓜果被民众掷到辇车上。陈长生、苟寒食、关飞白、唐三十六四人的辇车上,被扔的鲜花瓜果最多,如果不是朝廷早有经验,派了很多军士不停往外取,只怕他们这几人真要被花果活埋了。

    绕到皇城西南角,陈长生觉着有些渴了,没有想太多,从身边摸了个香瓜咬了口,只觉入口香甜脆生,很是舒服,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动作,竟惹来了一阵香瓜雨,打的他抱头无语。

    视线从香瓜雨里落到皇宫,看到了凌烟阁,也看到了甘露台。他总觉得看到甘露台边有个小黑点,他认为那是黑羊。

    他向那边挥了挥手。然后他在人群里看到神情复杂的霜儿姑娘,想起今晚那顿饭,挥动的手变得有些沉重。

    ……

    ……

    (咽喉疼的要命,希望明后两天能说出话来……默,祝大家节日快乐,今天算是早中之早了吧?)

第186章 曾经的事情

    无数鲜花从空中落到车里,陈长生收回视线,摘掉衣襟上的花瓣,向四周的人群点头示意,感谢他们的慷慨与热情。

    皇宫深处某片废园里,亦有花落下,那些耐寒的倒春梅被风轻拂,落下粉色细小的花蕊,在潭畔的地面浅浅铺了一层,看着很是美丽。

    教宗大人和圣后娘娘站在这片碎梅间,看着面前的黑龙潭。

    “前天他在学宫里参加大朝试,应该是进了前十六吧?我当时说就到了这里了……结果没有想到,这孩子居然没有停下脚步。”

    圣后娘娘看着潭畔那些花树,静静感知着桐宫的历史味道,缓声说着话。她不想让陈长生拿大朝试首榜首名,有无数种方法,比如其时在对战现场的莫雨按道理应该做些什么,但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望向教宗微微挑眉说道:“现在想来,青藤宴那夜,莫雨把那孩子带到这里,意图用桐宫囚他,也应该是你的意思?”

    教宗平静说道:“在莫雨那孩子看来,我与娘娘你无甚差别,她敬我便如敬娘娘一样,事后即便察觉些不妥,也无法说。”

    “梅里砂已经安静了两百多年,从去年陈长生入京开始,忽然如变了个人般,我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对。”

    圣后娘娘负着双手走到潭畔,看着潭水里倒映的宫檐碧空流云,淡然说道:“我当然知道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是某些老人不甘心的具体呈现,对此有所安排,只是未曾太过在意,便如某夜我对莫雨说过的那样,我的胸怀可以容纳整个天下,又如何容不下区区一座国教学院和一个少年?”

    说到此处,她转过身来,静静看着教宗的眼睛,说道:“但你却忽然表了态,而且是连续两次表态,这就不得不让我有所警惕了。”

    教宗大人没有说话。

    大周两百余年来、以至整个世界两百余年来的平静与强大,主要归功于五圣人之间的信任与友谊,其中最关键的自然是圣后娘娘与教宗大人之间的友谊。自很多年前先帝不视政事,圣后代批奏折、代理国事,直至垂帘听政,不知引来多少愤怒的反对与攻击,那些圣后的反对者之所以始终无法成功,最重要的原因便在于,每当斗争激烈的时刻,教宗大人总会还着他的国教,坚定地站到圣后娘娘的身旁。

    十余年前,先帝病重,国教里很多大人物以及陈氏皇族,为了避免大周真地被一个女人所统治,极其决然、也可以说有些仓促地发动了叛变,国教学院就是在那一天被血洗,院长被教宗大人亲手打死。

    所有人都认为,国教学院的覆灭,是教宗大人与圣后娘娘之间友谊的见证以及力量的展现,那些在国教内部胆敢反对教宗的、那些旧皇族里胆敢造反的,都在国教学院里死了,死的干干净净。

    那么,为什么教宗大人现在改变了态度?

    “陈长生……是我的师侄。”教宗看着圣后平静说道。?

    废园里更加寂静,黑龙潭寒意扑面,粉梅如雪屑一般。

    圣后娘娘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计道人?”

    教宗大人说道:“既然他就是计道人,那夜自然没死。”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但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和你师兄论同门之谊?不要忘了,当年我们决意杀他的原因是什么。”

    圣后指向潭边某处,一只黑色的乌鸦栖在寒枝上。

    “这十余年里,黑袍活动的痕迹一直都在雪老城周遭,不在西宁镇,前些天秋山家那孩子做的事情,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教宗看着她叹息说道:“或者,那一年我们真的杀错了。”

    圣后面无表情,说道:“既便你师兄不是黑袍,难道就不该死?”

    教宗没有接这句话,说道:“无论如何,上一辈的事情与下一代没有关系,陈长生终究是我师侄,而且那孩子根本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另外,现在再没有人还敢反对你,你又何必还要记着以前的事情?”

    听着这话,圣后娘娘安静了会儿,忽然朗声而笑,说道:“如此也好。”

    教宗大人没有因为她的大笑而有丝毫动容,脸上看不出来真实的情绪,说道:“周园之事,你怎么看?”

    圣后娘娘沿着黑龙潭的潭边向对岸走去,说道:“聚星以下,通幽以上,仲夏之时,十年之期,又无甚变化。”

    教宗大人随之而行,说道:“还是要看天书陵悟道的结果,今年是大年,谁能知道有多少考生能够通幽。”

    圣后停下脚步,说道:“这件事情就要劳您费心了。”

    ……

    ……

    当夜,皇宫里那位苍老的太监首领,按照圣后娘娘私下的旨意,开始调查一件旧案,低调而沉默地开始调动卷宗旧档。这件事情圣后娘娘没有交给莫雨去办,与信任没有关系,主要是这件事情太过久远,那时候莫雨年龄还小,而且此事太惨烈,莫雨既然不知道,那便一直不要知道为好。

    这件旧案便是十余年前国教学院被血洗一事的引发源头。

    当年先帝缠绵病榻,圣后娘娘心急如焚,又忙于政务,一时间心力交瘁、憔悴不堪,便在这时,有旧皇族意图绑架当时她唯一的皇子。

    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那些旧皇族的意图居然成功了,那位皇子就此消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因为此事,圣后娘娘直接失控,暴怒之下,将牵涉此案的一干人等、包括两位郡王都直接处死,国教学院更是满院抄斩。现在,教宗大人确认国教学院的院长还活着,他就是计道人。那么,那个皇子还活着吗?

    如果不是陈长生年龄不对,圣后或者会想更多。

    ……

    ……

    傍晚时分,陈长生结束了大朝试放榜的所有活动,回到国教学院换了身干净衣裳,离开百花巷,走过京都街巷里隐藏着的座座小桥,越过三次洛水和更多次不知名的水渠,来到了东御神将府前。

    去年春天他来过一次东御神将府,那也是唯一的一次,距离那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也有很多事情依然未变,比如那座神将府的肃穆幽静,还有那座石桥下流水的淙淙声。

    收回望向水渠尽头的视线,陈长生走下石桥,来到东御神将府前,向府外的亲兵报明自己的身份,马上被迎了进去。

    ……

    ……

    (今天在广州参加漫展,晚上和读者们见面,聚餐,饮酒……很累,尤其是腰和嗓,但也很开心,只能写出这些,明天争取能够写出来,总之,大家都是努力地生活着,享受着不是吗?谢谢大家。)

第187章 家宴

    东御神将府里很安静。厅内厅外,除了轻微的脚步声与衣物的磨擦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便是咳声也没有,这大概便是所谓家风。

    铺在道上的石块如此,院里的树也如此,粗长且直,相隔甚远,枝丫间却没有太多绿色的叶子,沉默不语,肃杀冷漠。

    陈长生坐在桌旁,看着面前颇有年月味道的瓷质餐具,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入府到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有意义的对话发生。

    徐世绩与夫人坐在上首,他坐在客位,花婆婆在旁敛声静气地侍候,布菜的竟是霜儿这个傲娇到极点的丫头。

    厅内就这五人,厅外服侍的人却不少,数名管事妇人脸色冷峻盯着四周,丫环们端着案盘不停进出,石榴裙越过高高的门槛时,是那样的轻松。

    那些丫环端的案盘上有青桔水,有冷热二种的湿毛巾,有象牙箸与盛箸的红木雕小虎蹲,相较而言,盛菜的案盘要少很多。

    今夜东御神将府的晚宴相对简单,有薰的四方肉,有葱姜蒸的河鲜鱼,有上汤焯的青豆苗,菜色美味,却极寻常,没有京都权贵府邸宴客常见的珍稀海鱼,更没有什么妖兽髓汁熬成的羹,就连盘数都很少。

    说是家宴便真是寻常家宴。

    陈长生大致明白徐府摆出这种姿态的用意是什么,只能以沉默待之,低头吃菜,却注意到,徐府的宴席除了没有珍禽,就连最寻常的鸡肉都没有,就连十余味调味酱里,也没有最常见的鸭胗酱。

    他有些好奇,但没有问。

    菜上齐后,徐夫人开始与他说话,就像这场家宴一样,说的都是不咸不淡的话,谈也未谈曾经的油盐不进。

    一顿饭无滋无味地进行到了尾声,东御神将府里依然安静如先。

    徐夫人看了徐世绩一眼,拎起酒壶,给陈长生把杯中的酒斟满。

    这是陈长生今夜的第二杯酒。

    他道了声谢。

    徐世绩举起酒杯,看了看他,然后饮尽。

    陈长生饮尽。

    徐夫人倒酒。

    徐世绩再饮。

    陈长生陪饮。

    徐夫人再倒酒。

    徐世绩端着酒杯,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承认,从始至终,对你都没有任何善意。”

    陈长生沉默不语。

    徐世绩漠然说道:“但谁都必须承认,我对你也没有恶意,不然,你根本不可能在京都里活到现在,还能坐在我的对面。”

    陈长生还是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封,搁到桌上。

    那个纸封有些厚,明显是新的,虽然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的事物必然是旧的。

    徐夫人神情骤变,花婆婆亦是微显焦虑,只有霜儿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世绩眯着眼睛看着他,脸色渐寒,手里的酒杯缓缓落下,速度虽慢,杯底与桌面接触的瞬间,却发出一声极沉闷的撞击声。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做完这件事情。本来这件事情一年前就应该做完了,因为一些误会,所以一直没有成事……”

    陈长生望向徐夫人和花婆婆,还有霜儿,认真说道:“当初我没有说谎,我进京就是来退婚的,只不过你们一直都不相信。”

    听着这句话,看着桌上那个沉甸甸的纸封,徐夫人的脸色骤然变得异常难看,花婆婆眉间的焦虑越来越重,霜儿则很明显非常震撼。

    “误会?”徐世绩盯着陈长生的眼睛,面色如霜说道:“整整一年时间,京都满城风雨,大陆扰攘不断,难道就是因为一个误会?”

    陈长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向徐夫人,先行一礼再说道:“夫人,您曾经说过一些话,我并不是一年之后专程来证明您的那些话是错的,我只是想,现在您大概不会认为我是一个通过攀附神将军而改变人生的乡下少年道士了,那么,或者就到了我做完这件事情的时候。”

    厅里一片安静,青橙水反射着灯光,像烈酒一样,就如此时的气氛,没有人说话,槛外夜风轻拂,却是那般的紧张。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徐世绩看着陈长生微带嘲弄之意说道:“你做了这么些事,甚至不惮于一头投入你根本没有资格触及的狂澜里,原来竟只是为了我夫人的一番话,因为那可怜而可笑的自尊心?”

    陈长生用了些时间很仔细地想了想,确认自己做的事情没有太多问题,回答道:“自尊心确实是原因,但我不认为可笑,更不可怜。”

    徐世绩缓缓站起身来,负起双手,魁梧如山的身躯微微前倾,带着一道极难承受的压力,盯着陈长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拿了大朝试首榜首名,入了教宗大人的眼,你觉得……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比秋山君更优秀?可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故作潇洒地退出?”

    陈长生微怔,心想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想要解释两句,却发现这种太过私人的事情不知该如何解说,正想着,徐世绩转身离开酒席,片刻后拿着道卷宗回来,直接扔在了他的面前。

    “自己看看吧。”

    徐世绩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这已经不是秘密,明天整个大陆都将知道秋山君为什么没有参加今年的大朝试。”

    花婆婆和霜儿已然悄悄退下。

    陈长生想了想,从桌上拾起那份卷宗打开。随着阅读,他的脸色渐渐变化,变得有些复杂,明白了徐世绩为何会那样说。

    今年大朝试是近十年来最热闹的一次,是毫无争议的大年,如果说有什么遗憾,大概便是秋山君和徐有容没有出现。

    以秋山君和徐有容的血脉天赋及潜质,当然可以不通过大朝试,便直接获得天书陵的观看资格,只是人们总想在大朝试里看到他们。

    很多人都以为秋山君今年会参加大朝试,之所以没有出现,或者是因为徐有容不参加,更大的可能却是徐有容与陈长生的婚约。

    现在看了这封刚刚整理出来的卷宗,陈长生才知道秋山君没有参加大朝试的真正原因,默默想来,竟发现自己不得不说声佩服。

    ……

    ……

    (白天一直有事务,晚饭在广州塔顶,木恩请呷饭,自助餐,在据说是世界最高的旋转餐厅,他们开心吃饭的时候,我在桌上默默写了一千字,然后,各种奔波,回酒店,拼命再写了一千字,然后马上再出门,大家知道,我一向都是懒的,但最近这些天,虽然更新数量很一般,但我自己很清楚,我没懒。我勤奋的所有知道我行程的编辑和读者们都会默默流泪吧,明天六点多去机场,早班飞机,落地,再数小时长途车,到县城,参加亲爱的侄女的婚礼,看路途情况,看看工作情况。向大家问安。请大家体谅。)

第188章 开园人

    秋山君没有参加今年的大朝试,不是因为陈长生搁到桌上的那份婚约,不是因为青藤宴上徐有容的那封信,不是因为世人们的议论,他的原因里没有任何小儿女情绪,只是因为他要去做一件大事情。

    秋山君不在世人眼前出现,已有数月时间,就连苟寒食等离山剑宗的弟子,都不知道自家的大师兄去了哪里,因为那件大事需要绝对保密,世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世间正在发生什么——南北联姻、秋山家与离山剑宗随南方使团来京都向东御神将府提亲——徐有容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被圣女峰有意无意瞒着,他却是真的不知道。

    看着卷宗,陈长生越来越沉默。

    秋山君去了一个叫做周园的地方。

    陈长生不知道周园是什么地方,只能通过卷宗上的叙述猜测,周园应该是一处小世界,或者说遗址,就像教宗大人青叶世界里的那座宫殿一样,周园对进入者的境界也有严格的限制,必须在聚星境以下。

    因为某些原因,周园非常重要,是人类世界与魔族必争的要地,但除了前代拥有者之外,周园从来没有被第二个人真正控制过。

    好在周园的前代拥有者很多年前消失后,周园并没有就此封死,而是按照设定好的节奏,每隔十年开启一次。

    周园正式开启之前,天地间会有异象产生,最外围的那道石壁会虚化,在这段时间里,无论人类还是魔族,只要能够找到前代拥有者留下的大门,并且把那道大门的钥匙带出来,便能控制周园十年时间。

    当然,如果人类和魔族都做不到这一点,周园便会再次关闭,消失在永远无法探清的空间乱流里,静静等待下一个十年的到来。

    周园已经有很多年时间,没有被人类或者魔族所控制。

    上一次周园被打开,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

    今年便是周园再开之期,五圣人一直关注着这件事情,他们和雪老城里的那数位恐怖魔王,最先察觉到了天地的异象,迅速派出了开园者。

    数百年来,周园的定期开启,没有对世界的格局造成任何影响,但真正了解周园来历以及里面有什么的大人物们,绝对不敢有所轻视,谁也不敢确信,万一真有人在周园里找到了那几样东西,会给世界带来些什么。

    因为这些原因,周园开启、以及大概方位的消息,自然要绝对保密,除了五圣人、长生宗掌门这等级别的大人物,便只有当事人知道。

    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亿万人则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当时的京都还在等待着青藤宴的召开,当时的陈长生还在头痛院墙上忽然出现了一扇新门。

    周园既然重要,大陆敌对的两方势力派去的开园者自然不凡,魔族派去了很多少年强者,而五圣人一番商议之后,却只派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人类世界与妖域公认的聚星境以下第一人,秋山君。

    五圣人算无遗策,秋山君也果然再一次没有令人失望,他成功地抢在魔族之前找到了周园的大门,带出了钥匙,确保了今后十年周园都属于人类。

    这就是秋山君没能参加大朝试的原因。

    ……

    ……

    徐世绩给陈长生看的卷宗上,对周园的描述自然没有这么翔尽仔细,但陈长生能很清晰地认识到周园的重要性。只是现在他并不知道,人类世界能够抢在魔族之前找到周园取回钥匙,除了秋山君实在太过优秀强大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而那个原因竟与他也有关。

    数月时间前,有名魔族高手在国教学院刺杀落落,被陈长生挡住,那名魔族被薛醒川生擒之后,承受不住周通大人的酷刑折磨,透露了一些消息,让大周朝挖出了一个黑袍麾下的谍报组织,同时找了一条关于周园的线索,秋山君正是顺着这条线索,最终抢在雪老城那些人的前面。

    陈长生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秋山君经历了怎样的艰险与考验,他只能通过卷宗字里行间那些简单的信息,平空想象着秋山君做过些什么,越想越沉默,对这个素未谋面却一直远远望着的家伙生出佩服的情绪。

    “放弃了大朝试,为的是给整个人类谋福祉,当明天这个消息传遍大陆,你觉得你的大朝试首榜首名,在他的面前,还能有几分光彩?”

    徐世绩冷漠的声音打破了场间的沉默。

    陈长生把卷宗放回桌上,默然想着,既然如此,为何又会有这场家宴。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比秋山君更优秀,而且无论是或不是,我都不会因为自己比他更优秀,才会来退婚。”

    他看着徐世绩和徐夫人说道:“我退婚,真的就只是想退婚,只不过一开始就没有人相信,现在依然不相信。”

    无论相不相信,事情总是要做的。

    陈长生对徐世绩夫妇行礼,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被新纸封住的旧婚书,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前园石门畔,霜儿站在竹下,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想要把他喊住问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声,手慢慢落下。

    ……

    ……

    令陈长生感到震惊的是,当他回到国教学院的时候,赫然发现那份婚书正躺在藏书馆的桌子上,竟比他回来的还要快些。

    “这……是怎么回事?”他接过唐三十六递过来的婚书,有些茫然。

    唐三十六说道:“难道不应该是你向我们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东御神将府把婚书送了回来?难道你还真想退婚?”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今晚就是去退婚的。”

    唐三十六微讶问道:“为什么要退婚?难道徐有容还配不上你?”

    陈长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拿着婚书转身向外走去。

    他准备去一趟离宫。

    既然东御神将府不肯解除婚约,那么便只好去麻烦教宗大人了。

    解婚人,终须系婚人。

    ……

    ……

    (凌晨六点离开酒店,晚上十点住进酒店,别的不多说了,默,只是最近如果质量有波动,还请担待,我回家后会修改的。)

第189章 徐氏佳人,周郎故园

    唐三十六直接伸手,把他拉了回来,摇头说道:“不用去了。”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何?”

    唐三十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个叫霜儿的丫头把婚书送回来时,还替徐世绩带了一番话给你,我相信你听完这番话后,应该不会再想着退婚,就算要退婚,也不会去找教宗大人。”

    “什么话?”陈长生问道。

    唐三十六说道:“徐世绩说,听闻你当初曾经对神将府里的人说过,除非徐有容当面来见你表示退婚的意思,你才会同意。那么从今夜开始,你与徐有容之间的婚约,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再插手,不再理会,但你如果想要退婚,也要当面见到徐有容,亲口对她说不要这门婚事。”

    陈长生闻言微怔。他只是个少年,哪里及得上徐世绩这种大人物老辣油滑或者说不要脸,全然未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不喜欢徐有容,没有任何好感,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更是连当年那抹好奇与向往都全然无存,可是她在青藤宴上送来了那封信,就因为这封信,无论她的真实用意是什么,他都很感谢她,不愿意再做什么可能有损于她的事情。

    “难道徐世绩就是这样想的?”他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唐三十六,然后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问道。

    唐三十六冷笑道:“别和徐世绩这种人比城府,你今年才十五,眉头再皱也不会显得深沉,只有故作深沉的可笑。”

    陈长生问道:“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徐世绩的意思这么清楚,你居然就看不出来?他现在既然不想退婚,找借口推回你这边,要你当着徐有容的面退婚才算数,很明显,他就是断定了你一旦和徐有容见面,看到他那个宝贝儿女儿后,绝对说不出退婚的话来!”

    陈长生不解,问道:“为什么?”

    唐三十六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真是到现在还不明白,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没有人见到徐有容真人后,还不想和她在一起。”

    陈长生依然不解,继续问道:“为什么?”

    唐三十六气极,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半晌后憋出了几个字:“因为她漂亮!”

    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但这是唐三十六一时之间能够想到的最简单直接、大概也最能说服陈长生这个呆子的原因。当然,这让他产生了某种与审美或者相关的挫败感,于是他很恼火,声音自然变大,恰好漂亮的漂字是爆破音,于是乎藏书馆前的夜色里多出了一道瀑布。

    片刻安静。陈长生取出手帕,仔细地把脸擦了一遍,然后向小楼走去,背影很是萧索,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再次出现。

    唐三十六想起他的洁癖,很认真地道歉。

    陈长生沐浴完毕,神清气爽,心不存垢,挥手示意无事,神情却显得有些犹疑,低声问道:“她……真的很漂亮?”

    ……

    ……

    当天夜里,国教学院的少年们还认真讨论了一番,东御神将府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主意,同意与陈长生的婚约。陈长生以为,或者是因为自己在大朝试里表现的太过惊艳,被唐三十六冷笑着地否定掉。唐三十六认为徐世绩态度的转变应该与时局以及此人对时局的判断有关。

    如今大周朝的局势与数年前已经有很多不同,无论圣后娘娘愿不愿意,她终究要开始考虑把皇位传给谁的问题,眼下看来,散布天下诸郡的那些王爷们都有机会,陈留王也有可能,天海家却没有任何希望。

    还是那句话,大周臣民能够接受娘娘的统治,却绝对不愿意接受她那些亲人继续统治下去,很多人都在等待着陈这个姓氏的回归。尤其是陈长生在大朝试里拿到首榜首名的过程里,教宗大人已经表现出来了某种态度。

    徐世绩是圣后娘娘的亲信,但他也必须替神将府考虑将来——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明显已经得到了教宗大人的认可,可以通过这门亲事,来获得更长远的支持,即便不成,他也不希望陈长生对自己保留太多敌意。

    听完唐三十六的分析,陈长生觉得很有道理,心想世家子弟果然与自己不同,又转头准备问些轩辕破的意见,却见妖族少年已如大山般睡去。

    第二天清晨五时,陈长生准时醒来,叫醒唐三十六和轩辕破,来到门房里开始烤肉,这是前天说好的,与金玉律一起的庆祝。

    礼单和名帖都在学院的库房里,暂时没有人来打扰国教学院的安静,直至春日渐悬高空,那个在长安城里流传半日的消息才来到此间。

    一整只云雾獠猪被吃得只剩下了骨架和两只长长的獠牙,挂在篝火堆上,模样显得极为难看,油滴顺着残着的肉丝下滴,落入将熄的炭火里,发出滋滋的响声,把震撼无语的唐三十六惊醒过来。

    “秋山君……做的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居然国教南北两坛、大周朝廷和白帝城同颁诏书以示嘉奖?你的首榜首名还没拿热,这可就被比下去了。”

    他望向陈长生同情说道,却发现陈长生沉默不语,神情却明显是已经早知此事,不由微异:“你知道这件事?”

    陈长生说道:“昨夜在东御神将府便知道了。”

    “那你昨夜为何不对我们说?”

    “忘了。”

    国教学院的门房里一片安静,只有油滴灰下火的声音。

    “消声匿迹半年,原来竟是隐姓埋名,顺着黑袍在人间留下的组织,反追到周园的下落,这等本事功绩,确实了不起。”

    金玉律回到房间里,他把刚刚从离宫那边收到的消息说了说,其中的内幕自然要比京都流传的内容多很多,很有些感慨。

    唐三十六站在陈长生一边,听着这话当然有些不舒服,却无法反驳——秋山君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与那些残暴强悍至极的魔族年轻强者们周旋多日,最终成功抢先打开周园,可以想象经历过怎样的凶险战斗甚至是生死的考验,大朝试看似激烈、实则被严格监控着的对战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那个组织?”陈长生向金玉律看了眼。

    金玉律点头,至此他才明白原来此事竟与落落被刺一事有关,那名被薛醒川擒获的魔族刺客,应该便是那个组织里的一员。

    “周园到底是什么?”

    这是国教学院三名少年此时最大的疑问。

    陈长生和轩辕破自幼生长在乡野山林里,道藏里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而唐三十六这个世家子,竟也从来没有听过周园,在他的回忆中,小时候老太爷把自己抱在膝上喝酒追忆往昔时,也没有说过这两个字。

    “学宫、或者说青叶世界是教宗大人的小世界。”

    金玉律想到那个人的名字,脸上的神情下意识里变得凝重起来,甚至有些敬畏:“周园,就是周独|夫的小世界。”

    周独夫,这一千年里,整个大陆最强者。

    无论人族、魔族还是妖族,或是那些生存在禁地险林里的神秘部落,全部加在一起,他都是最强者。

    很多年前,他飘然远去,再无消息,很多人认为他死了,很多人认为他去了别的世界,总之他离开了,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只留下了一个小世界。

    那个小世界,便是周园。

    ……

    ……

    (继续坚挺中。)

第190章 拾阶而上

    “周园里有什么?宝藏?”

    “应该会有当年被周独夫战胜的绝世强者的兵器或者功法秘笈,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传承也可能留在周园里。”

    “进入周园后找到的东西都归自己?不用交给朝廷?”

    “按功行赏是基本原则,当然,周园虽好,想要深入其中却是很危险的事情,更何况还会有那么多相同境界的对手。所以周园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这是对年轻修行者们最合适的试炼之地。”

    “那些前辈强者难道不会进周园抢宝?”

    “那些散人或者是那些老怪物们的亲传弟子会行险入园,但他们也要顾忌五位圣人的态度,想来不会做的太过分。”

    很多年前,在洛阳传世一战中,周独夫战胜了大周太宗皇帝,太宗皇帝肯定输给了他些什么。在更早的时候,他在雪老城外,战胜了曾经号称最强的那位魔君,魔君手里那展无比强大的天罗被严重损伤,在百器榜上的位置不断跌落,最终只能用来在国教学院里掩盖一场刺杀。

    从这一点便可以看出,周独夫对这个大陆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多深远以及多具体,他这一生,不知道战胜过多少绝世强者,如果那些绝世强者的兵器或者功法,都在周园之中,那便是最大的宝藏。

    更何况,正如金玉律所说,周独夫已经数百年不显踪迹,或者死了,或者破碎虚空,无论哪种情况,他的传承都有可能留在周园里。

    大陆第一强者的传承……只想一想便令人心神摇晃,无法自安。

    听完金玉律的讲述,陈长生三人终于对这件事情有了真切的感知,门房里变得更加安静,獠牙尖端上积着的油滴越来越大。

    如此周园,谁不想进?

    过去的很多年里,周园依时开启,震动大陆,却不是每次都能被发现它的具体位置,今年周园的位置终于再次被确认,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大周朝一定会派出很多人进入周园探索,试图寻找到那些真正的宝藏。

    秋山君做的事情,只是找到了周园的大门,拿到了周园的钥匙,周园之外的那场大雾渐渐散去,里面的世界依然神秘。

    但这个十年开启一次的小世界,对想要进入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境界,有非常严苛、亦无难以理解如何运作的标准——只有通幽境才能在其间生存。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下意识里望向陈长生。在大朝试的最后决战里,陈长生难以解释地成功通幽,那么,他自然有资格进入周园。

    陈长生摇了摇头,他很肯定日后能进入周园的年轻修行者的数量,绝对要比现在多,因为明天就是天书陵悟道之期。

    “明天把药与晶石都备好,争取能够在天书陵里悟道破境。”他看着唐三十六和轩辕破说道:“到时候我们一起进周园。”

    金玉律说道:“殿下明日也会进天书陵。”

    陈长生说道:“那就四个人一起去。”

    ……

    ……

    其实陈长生并不是很关心周园的事情,因为那太遥远……其实以时间来算,那并不是太远,只是他的心思都在眼前,就在今夜。

    今夜他要入宫去做自己必须做、并且必须做好的那件事情,只有这样,世间别的事物比如宝藏与传奇对他来说才有意义。

    傍晚时分,暮色正浓,一辆马车缓缓停在皇宫前。唐三十六率先跳下,接着是轩辕破让地面微微震动,然后陈长生从车里走了下来。

    皇宫之前到处都是人。近处是各学院及宗派的年轻弟子,远处是看热闹的民众,京都人对热闹的追求向来不受天时与天气的影响。

    看着国教学院三人尤其是陈长生,民众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那些年轻考生们的神情也有些变动。

    今夜,大朝试三榜共计四十二名学生,都将参加圣后娘娘在明堂举办的盛筵,歌舞畅饮以为庆贺,然后于宫中留宿,第二夜直接前往天书陵。

    唯有拿到首榜首名的陈长生不能参加这场盛筵,而要独自在凌烟阁里静思一夜,因为这是规矩。

    民众的议论和考生们的神情变化,便是来自于此。凌烟阁乃是神圣之阁,亦是森严禁地,大祭或国朝有大事时,陛下才会入阁,除此之外,便只有每年的大朝试首榜首名,能够在里面静思一夜,表面上看起来,这自然是难得的殊荣,但事实上,没有人认为这是好事。

    凌烟阁里肯定没有寝具,静思一夜只怕要盘膝而坐,别说睡觉,便是想要小憩片刻都极困难,如此一夜折腾,清晨时必然极疲惫困倦,进入天书陵观碑悟道,肯定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没有人理解,为什么当年太宗皇帝会定下这个规矩,只能将之归结位那位雄主想要通过这种手段,加强每届大朝试首榜首名对国朝的忠诚。

    只不过随着年月流逝,这种规矩已经变得只是个规矩,被很多人淡忘直至视若无睹,只有对陈长生来说,这个规矩不是规矩这般简单,而是最重要的事情,是他离开西宁、来到京都,进入国教学院,参加大朝试,经历这么多风雨,冒了那么多危险……的唯一原因。

    在无数双目光相送下,他走进了昏暗幽冷的宫门。

    在一名太监首领的指引下,向着重重深宫的最深处走去,经过含光殿,经过废园,那都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然后他看到了西面那堵高高的宫墙以及墙上攀着的青藤,知道那边便是国教学院和百草园。

    越往皇宫深处去越是安静,甚至可以说冷清,先前偶尔还能看到的宫女太监再也看不到一人,远处明堂处的礼乐声也变得越来越淡渺,仿佛变成了别的世界的声音,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一片静寂。

    那名太监首领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只剩下陈长生一个人和一座楼。

    那座高楼孤伶伶在前,不可能认错,这就是凌烟阁。

    不需要指引,他也不会迷路,因为通往凌烟阁的路只有一条。

    凌烟阁很高,那条路很直,由无数道石阶组成。

    夜色已然笼罩京都,繁星重临人间。

    星光洒落在石阶上,为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晖,由下往上看,石阶仿佛没有尽头,直似要通往夜空的最高处。

    陈长生未作犹豫,顺着石阶,向夜空里的凌烟阁走去。他的脚步很稳定,却不慢,落在身侧的双手微握成拳,代表着他的紧张与期待。

    一阵夜风袭来,他的衣衫飘起,猎猎作响。

第191章 凌烟阁里的第八幅画像

    石阶平宽,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不是图案,只是为了防滑,虽然石阶漫漫,两侧无栏无索,如临深渊,走在上面却极踏实,仿佛永远不会行差踏错,或者,这正是当年修建这条石阶的人给后来者的庇护。

    看着漫无止尽的石阶,终究有走完的那一刻,陈长生沉默平静地行走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来到了夜空之上。

    石阶尽头是平地,中间是座由木梁石砖筑成的楼阁,这座楼占地极广,亦极高大,只是因为远离地面与人世,所以显得非常孤单。

    往远处的夜色里望去,平行的视野里只有甘露台的身影,那些传说中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看着就像是一盏灯。

    整个皇宫甚至是整座京都里,除了甘露台,便是他所在的位置最高,可以看到京都所有的街巷,如果天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远处的灞柳,但陈长生没有远眺四野赏景,因为现在夜色深沉,看不清楚地面的风景,更因为他现在没有看风景的心情。

    他的视线从甘露台处收回后,便落在那座孤伶伶的楼阁上,再也没有移开过,神情不变,心里的情绪却已然微起波澜。

    从西宁来到京都,千万里风雨。

    他终于到了凌烟阁前。

    凌烟阁没有匾,没有悬着灯笼,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带着天然庄严气息的梁木与青石墙,没有一丝光线,显得格外沉默。

    大门也没有锁,似乎只要伸手便能推开。

    陈长生站在门前,沉默片刻,调整心情,直至呼吸变得绝对平缓,才举起双手落到门上,微微用力向前推出。

    没有吱呀的声音,柔滑仿佛树叶落水,凌烟阁的大门缓缓开启,一道光线从门缝里溢了出来,随着门缝的扩宽,光线溢出的更多,落在他的身上,把他脸上的微惊神情照耀的清清楚楚。

    凌烟阁里溢出的光线是白色的,把他的微有稚意的脸照耀的有如玉石,他的双眉因为对比而显得更加黑,像极了笔直墨线。

    陈长生不理解,为什么门内会如此明亮,有如此多的光线,为何先前在外面看不到丝毫,难道那些窗都是假的?

    想着这些事情,他的动作没有变慢,门被推开约一尺,他举步迈过那道门槛走了进去,走进了凌烟阁里。

    当在他的左脚刚刚落地,那扇门便在他的身后重新关闭。他下意识里回头望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沉默片刻,隐约猜到,自己和楼内的这些炽白光线一样,都再也无法被楼外的人看到,换个角度去想,从推开这扇门,走进凌烟阁的这一瞬间开始,他便与真实的世界隔离了。

    思考只是片刻,他回过头来,向前方望去,只见一片光明

    凌烟阁里没有灯,也没有牛油烛,没有夜明珠。如果那些门窗上附着某种阵法,可以完全屏蔽太阳与风与声音,那么此时本应是漆黑一片,那么先前溢出门外的那些光线来自何处?

    他眯着眼睛,迎着那片炽白的光线走过去,因为光线太过刺眼,他根本看不清楚楼内有些什么,更看不到传说中的那些功臣画像,他就像是只投奔灯火的飞蛾,只能依循着最本能或最简单的感知,向前行走。

    然而,他只向前走了一步,便被迫停下。

    因为他感到了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那道气息来自楼里的所有地方,来自光线里的每一丝,那道气息肃杀、神圣、血腥、暴虐,有着无数种味道,却有着同一种本质,那就是强大,难以想象的强大。

    那道强大的气息落在他的衣衫上,落在他的眉眼上,钻进他的肌肤,流淌过他的血管,直入他的腑脏深处,只是瞬间便走了一遭。

    陈长生根本无法抵抗这道气息,在这道气息面前他就像是最卑小的蚂蚁,根本反应过来,甚至就连抵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那道气息在他的身体内外流转数周,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伤害,但只是这种接触,便让他的神识开始剧烈地不稳定起来,如果时间持续的再长些,他的识海便会崩溃,会被这道气息直接碾碎成粉末。

    好在这道气息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将倾的巨厦在快要接触地面的时候,忽然变成了一缕清风,轻轻柔柔地离开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只是瞬间,陈长生的衣衫已然全部被汗水打湿。

    他定了定神,继续抬步行走,好在第二步落下时,再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不像先前那样,仿佛置身于惨烈的战场之中。

    光线依然炽烈,他眯着眼睛往最明亮处、最热烈处走去,隐约在视野里看到一束如花般怒放的光线,明白这大概便是源头。

    他伸手向那束怒火的光花伸去,指尖触及,却并热烫,而是冰凉一片,很是舒服,手指顺之而上,最终用手紧紧握住。

    一握之下,光线骤敛,白炽一片的楼阁渐渐变暗,他眯着眼睛,勉强能够看清楚一些画面,直到最后,一切变得正常。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枝火把。

    火把的材质非金非玉,更像是琉璃,却不透明,乳白色的表面里有无数晶晶亮的微粒,那些微粒里仿佛蕴藏着很多能量。

    这枝火把便是先前那束怒放的光花,被他握住之后,光线渐敛渐集,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只剩下顶端还有一道白色火焰。

    那道火焰不旺盛,却很美丽,就像白日里的焰火,不容易看清楚,却能给灰暗的天空多出一道干脆又凛厉的击破感。

    陈长生看着火把,隐约想起自己曾经在道藏里看过一些记载,很久以前的百器榜里,魔族有件神器就叫做白日焰火。难道这枝火把,那就是那件传说中的神器?当年战争的时候,被太宗皇帝的将领们取回了京都?

    一念及此,他觉得手里的火把变得非常沉重,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站在了凌烟阁里,站在了人类最荣耀的历史之中。

    他下意识里向四周望去,只见阁内空无一物,无桌无椅,只有最中间有个蒲团,显得格外空旷,甚至有些冷清。

    这座楼不像是给人来居住的。事实上,凌烟阁也不是用来给人住的,而是用来供奉画像的——灰白色墙壁上的那数十幅画像。

    陈长生举着火把向墙边走去,站到第一幅画像的前面。

    那幅画像是位中年贵族,三络浓须,眉眼间满是笑意,眉眼相距却有些稍远,给人一种淡漠的感觉,正是英冠人杰赵国公。

    看着这名声名赫赫的太宗皇帝的妻兄,陈长生沉默片刻,行了一礼,却没有停留太长时间,继续向下看去。

    第二幅画像是河间王陈恭。第三幅画像是莱国公杜如雨。第四幅画像是大名鼎鼎的魏国公,第五幅画像是夫人更出名的郑国公……

    在这些画像前,陈长生分别尊敬行礼,却没有停下脚步,直到他来到第八幅画像之前,他脸上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些变化。

第192章 历史里的那抹光亮

    凌烟阁第八幅画像是王之策。

    对历史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很清楚王之策是真正的传奇,他出身贫寒,全无修行资质,却能成功地进入天道院学习,在太祖年间一直在朝中担任普通书吏,直至四十余岁忽然一夜悟道,星光投影落在整座长安城上,直接由洗髓而通幽,继而成为一代强者。

    更令人赞叹的是,王之策学贯南北,犹擅军事筹谋布阵之学,跟随太宗陛下数次北征,最终成为联军的副统帅,率领大军连破魔族主力,甚至带着一只精骑突破雪原,杀到了距离雪老城不足八百里的贺兰山下!

    如果只计算军功,或者只考虑对当年那场战争的重要性,王之策是那些璀璨群星里最耀眼的一颗,唯一能够与太宗皇帝陛下并列的那人。以他的赫赫功勋,当然有资格排在凌烟阁功臣画像第八,甚至按照民间的看法,他应该排的更前,至少也要进入前三才是。

    他在凌烟阁里排在第八,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战功和在民间的地位太高,甚至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更关键的是,在太祖陛下晚年的那场百草园之变里,他并没有像赵国公、陈恭、秦重、雨宫等这些人一样及时表明自己的态度,坚定地站到太宗陛下一方,就因为如此,他哪怕立下再多的功勋,依然无法得到太宗陛下的绝对信任,他的忠诚始终被有所猜疑,为此大战结束之后,他便告老归府,从此不问政事。

    站在画像前,看着那个手执玉尺、神情宁静的中年男子,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继续向下面的画像看去。

    接下来,他看到了秦重和雨宫的画像,这两位当年太宗陛下身旁随侍的神将,拥有不世之威,现如今也拥有不世之名,因为现在无论宫中还是民间的大门上都会贴着他们的画像,那画像与凌烟阁里的画像一模一样。

    这两位神将就像凌烟阁里这些前贤一般,依然是人,已经成神。

    ……

    ……

    陈长生的脚步缓缓移动,视线缓缓移动,玉般的火把在手中紧紧握着,灰色的墙壁上光暗微变,画像里的人们仿佛多了很多情绪。

    这些画像里的人就像王之策一样,都是当年的传奇,各有各的传奇——凌烟阁里的气氛很肃穆庄严,画像里的人们却并不如此,各自不同,有的人显得很轻佻,比如神将程明节,有的人异常严肃冷峻,比如郑国公。

    没有用多长时间,陈长生便把东面墙上的二十四幅画像看完了,这些便是当年太宗皇帝立凌烟阁时,最先受此嘉赏的功臣们。随后还有数十幅画像,那些分别是先帝与圣后娘娘执政期间,陆续进入凌烟阁的功臣。

    陈长生越来越沉默。从太祖逆前朝到太宗定江山再到圣后娘娘登基,漫漫千年的历史里发生了很多大事,凌烟阁里的这些人都是当事者,他们是真正的存在于历史里的大人物,换句话来说,他们就是历史。

    行走在凌烟阁中,就是行走在历史的长河里。那些画像有历史的沧桑,更有历史的沉重,无数秘密随着逝者无踪,沉默无言,但那些秘密就在其间,承载着无数惊天动地的过往。如果画像里的那些前贤能够活过来,或者说留下了什么信息被后人读懂,研究历史的学者们想必再无遗憾。

    把凌烟阁里的所有画像看完,大约用了半个时辰,陈长生走回楼中那个蒲团前,站在原地,开始思考一些事情。

    片刻后,有钟声响起,那钟声来自地面,有些遥远,所以显得格外清幽,却只让他从沉思中醒来,无法静心。

    随着这道钟声,他一直握在手里的火把瞬间熄灭,凌烟阁里顿时变得漆黑一片,那些门窗的缝隙里,没有一丝光线渗进来。

    陈长生望向黑暗的四周,明白了些什么。大朝试首榜首名在凌烟阁里静思一夜,首先要做到的是静字。凌烟阁里无外物扰怀,钟声清幽,此时更是难以视物,除了静坐蒲团思悟,再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大周朝希望凌烟阁里的这些画像与最开始那道气息能够与入阁静坐的人气息亲近直至同调,坚定为朝廷皇族、为圣后娘娘效命的精神理念。

    前几年的大朝试首榜首名,不是离山剑宗的弟子也是南人,对大周朝本就没有太多归属感,而且入得阁来,对那道强大的气息自生抵触,自然很难如最早设计这个规矩的那人所想,固化自己的精神。

    陈长生是周人,倒真有可能完成大朝试制度设计者的初衷,只是他入得凌烟阁来,根本无法静心,他的想法无法落在国族的前途、人类世界的统一上,而只能落在更细微或者说更私人的地方。

    时间缓慢地流逝,悄然无声,依然没有一丝光线出现。

    陈长生没有像以往的那些首榜首名一样,坐到蒲团上静静度过这一夜,他从腰畔解下短剑,左手握着剑鞘,伸到面前的空中。漆黑如夜的凌烟阁里,伸手不见五指,短剑也看不见,但自离开西宁镇后,这柄短剑很少离开他的身边,他非常熟悉,抬起右手,准确地握住了剑柄。

    两只手缓缓分离,短剑却没有与剑鞘分离,他抽出来的不是剑,而是一团光明,就如朝阳初升一般,凌烟阁里被瞬间照亮。

    一颗浑圆的夜明珠,出现在他的右手掌心里。

    柔和的光线照亮灰色的墙,也透过指缝照亮了地板,在他的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随着夜明珠变亮,影子渐渐谈去。

    他确认凌烟阁的门窗缝不会透出光线,所以并不担心。

    他举着夜明珠,向那些画像走去。

    行走在寂静无声的凌烟阁里,夜色被他掌心的那抹光亮驱散,渐要露出真相。他看着画像上的那些人,又觉得画像里的人们在看着自己。

    他压制住这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来到王之策的画像前。

    他握着短剑,把锋利的剑尖刺进画像旁的青砖缝里,缓慢而小心地向前递进,握着剑柄的双手微微颤抖,指间发白。

第193章 命运的盒子

    夜明珠搁在他的脚前,靠着墙边,光线由下而上,刺在墙里的短剑被映出一道极长的影子,直至屋顶,仿佛黑梁。

    一寸一寸,短剑缓慢地向墙壁里刺入,渐泊被吞噬,陈长生握着剑柄,盯着剑与墙壁接触的地方,呼吸越来越急促,神情越来越紧张。

    他的心神附在剑上,仿佛在没有灯光的夜路上前行,不知前方将会遇到什么,这种完全未知的感觉,期待之余更多的是不安。

    终于,短剑传回来清晰的感觉,锋尖深入墙壁约半尺后,抵到了某样硬物,陈长生盯着面前的墙壁,安静片刻再次用力,确认短剑很难再往里面刺入,微感惊异,不知那里面的事物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竟然连自己的剑都很难刺破,同时,他也确定了这就是自己寻找的东西。

    他松开左手,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重新握住剑柄,这一次不再试图继续深入,而是开始在平面上移动,纯粹依靠手感,短剑慢慢地切割着坚硬的青石墙,除了微微飘舞的石屑,竟没有一丝声音。

    短剑悄无声息地切割着,在青石墙里行走着,游走不停,终于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在墙壁上割出一个完整的图案,陈长生看着这个图案,觉得有些眼熟,然后才想起,煮时林的外廓似乎便是这个模样。

    他抽出短剑,与青石墙靠的更近一些,用锋利的剑首探进稍宽些的横缝里,小心翼翼地开始向外拔弄,不停地撬着。

    此处是王之策画像右侧方的墙壁,随着他的动作,一整块青石以每次数根发丝的距离,慢慢地向外移动,直至肉眼可见的突起。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块被切割出来的青石与青石墙之间已经有了半掌的距离,陈长生把剑收回鞘中,双手扶住青石平滑整齐的两端,深深吸了口气,真元缓缓散布至身躯各处,把力量传至臂间。

    极低沉细微的摩擦声响起,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里,石屑飞舞更急,一块模样极不规整的青石块,被他从墙里缓慢地取了出来。

    青石墙被切割开一个口子,里面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镶嵌在石墙里,看着便知道难以分离,但盒盖应该可以打开。

    凌烟阁这种地方的墙里,居然有这样的机关,居然藏着一个神秘的盒子,当年修建的时候,是谁做的手脚?谁能做这样的手脚?

    如果这幕画面被人看到,一定会引发大周朝的大地震,甚至可能要追溯到数百年之前,有些名门望族只怕要迎来灭顶之灾。

    陈长生不知道这盒子是谁放在凌烟阁里的、当年建造凌烟阁里,白天夜里都有无数工匠官员盯着,那人又是如何能够瞒过无数人的眼睛以及最后太宗陛下的神目——他只知道凌烟阁的墙里有个他需要的盒子。

    藏在墙里的盒子颜色颇深,最外一层盒盖很轻易便被取下,露出里面真正的盒盖,只见那盖子上面有很多铜线,线之间又有许多精致的铜按钮,看着复杂至极,最中间才是开启盒子的机关。

    京都里的孩童看着这些铜钮与铜线,也都能猜到是什么,正是大周最为流行的九连环,只不过要复杂无数倍,竟似是十七套连环。

    九连环和煮时林里的迷宫一样,都是王之策当年苦读之余用来打发时间消散精神的游戏,虽然只是游戏,但对锻炼神识强度和算学能力极有好处,只是九连环常见,十七套连环则非常少见,破解的难度更是相差极大。

    陈长生没有任何犹豫,盯着那些复杂至极的铜线便开始计算,目光不时落在某个小铜钮上,然后便开始动手搭线,手指在铜线间不停拔弹,仿佛操琴一般,把铜线与铜钮不停联在一处。

    这个过程用了他很长时间,直到很久以后,他看着盒盖西南角的一处空白,深深吸了口气,左手无名指离开铜线,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被他编织好的铜线开始自行移动,图案不停解开重组,向着最中间而去。

    这就是解环的过程,要过很长时间,才能知道最终能不能解开,也有可能到最后,才发现解错了,那便只能重新开始。

    除了等待,没有别的事情好处,陈长生这才注意到头上已经冒出了很多汗,待抬臂去擦,看着袖上先前留下的那些汗渍,不由怔了怔,苦笑摇头,从袖中取出手帕,仔细地将脸上的汗水擦试干净。

    看着那些不停变化的图案,那些铜线与铜钮,他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这是谁做的机关,王之策还是别的什么人,就像知道青石墙里有个盒子一样,他只知道这些的存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会存在。

    这些事情,都是计道人告诉他的。

    在来京都之前,陈长生一直以为自己的师父计道人就是个普通的道人,最多也就是医术精湛罢了,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自然知道,师父肯定不是一般人,甚至应该另有身份。

    西宁旧庙里的那些道卷典籍,都是大编修之前的古籍,要论藏书之丰富,甚至可以与离宫相提并论,一般人怎么可能收藏如此多的道藏?

    他握着短剑,望向墙上那些前贤功臣的画像,摇了摇头。一般人怎么可能知道凌烟阁里藏着这么多秘密?便是这把短剑也极不普通。

    也正是计道人对他说过,想要逆天改命,便要进入凌烟阁,找到与之相关的秘密。所以从西宁到京都,他的目标就是要进凌烟阁。

    他的命不好,想要活过二十岁,只有两个方法——修到神隐境界,或者逆天改命。这两个方法听上去都很不靠谱,因为基本不可能,但相对而言,后者还有那么点可行性,因为民间一直都有逆天改命的传说。

    如何才能逆天改命?首先,要知道什么是命运。他看着正在解开的铜连环图案,默然想着,难道自己的命运就藏在这里面?

    ……

    ……

    (注:磨时林和煮时林两个名字,最终还是决定用后者,因为看着比较美型一些,另外,终于到家了,出门二十天,走了八个省或直辖市,我也是佩服我自己了,明天还是一章,从后天开始努力写了,谢谢大家体谅。)

第194章 曾经的三个人(上)

    (今天把外出写的这些章节检查了一遍,发现前面还好,最近这数章确实质量有些一般,向大家报告过,广州漫展前后,身体确实有些没顶住,当时看到我的读者,大概清楚情况,不过现在回家了,身体也挺好的,那么接下来肯定就要棒棒哒才行啦,明天会有两章更新。)

    ……

    ……

    什么是命运?这个词语有无数种解释:贫富、遭遇、生命的历程,那些飘渺不定的轨迹、难以捉摸的起伏,还是玄妙不可知的天意?

    如果命运真是不可知、亦不可改变的存在,这种存在便没有任何意义。天书降世,大陆上的生命开始修行,开始向星空借力,改造自然,修行者天然不会接受这种论断。他们会思考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会以大无畏的精神去面对命运,并勇于做出改变。

    每个修行者与世界发生关联的最初,便是确定命星的那个夜晚,于是人们对命运的认识,最终也落到了夜空里的浩瀚星海之中。

    自古以来,夜空里的星辰,无论位置还是亮度,都是衡定不变的,肃穆而永恒地照耀着人间,无数颗星辰之间的联线自然也无限复杂,根本无法完全描绘出来,那些线条组成的图案更是如此。

    仰望星空,人们便会看到那些美丽到令人心悸、复杂到令人心悸的图案,会很自然地认为那些图案里隐藏着极深远的意义。

    无数年前,国教里的前贤大能,隐隐观察到某种天人之间的感应,推测星空里有种力量,在冥冥之中影响着整个大陆的气运。

    而对每个单独的生命来说,他的命星以及命星周遭的星域,以及与整个星空之间的互相联系,或者便是这个生命个体的命运。

    ——这种说法,刚好符合道典里关于命运最哲学、也是最难以理解的一种解释:命运是人与人的运动轨迹的总论。

    无限的星空里可以容纳无数的人生,可以容纳无数的寄托与希望,哪怕对于个人来说再如何玄妙的命运,也一定能够在其间找到相对应的描述。

    可以说,在一个人出生之后,他的命运轨迹会在星空里找到相应的描述,也可以说,在一个人出生之前,他的命运便已经已经存在于那片星空之中,或者是一条短短的线条,或者是一幅气势恢宏的星图。

    修行者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便要改变那些描述自己命运的线条或者图案,首先便要改变自己命星的位置或者亮度。而如果真的能够让命星位置与亮度发生符合自己意愿的改变,那么与周遭别的星辰之间的联线自然也要随之发生变化,换而言之,会有很多人的命运随之而改变。

    命运从来不是独立存在的,每个人的命运都与他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依旧是道典上的那种解释:命运,是人与人的动运轨迹的总论。

    只是亿万年来,大陆无数观星者留下的纪录说明,夜空里星辰不移,无论位置还是亮度,从来没有变化,想要通过移动自己的命星来修改命运,听着都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谁有能力站在地面影响天陵?谁能身处人间伸手摘星?道典总论的最后一卷里,与命运相关的章节共约六百余字,也只在第二段里简单提出某种可能,当修行者进入真正的大自由境界后,或者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然而那种大自由境界,要比传说中的神隐境界更加玄妙,从来都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如神话一般,如何能当真?

    那么,究竟有没有人逆天改命成功过?按照道藏里的记载或者官方的说法,从天书降世以来,大陆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就算真的发生过,因为没有证据,也因为影响太大,根本没有人敢公开议论。

    事实上,民间一直流传着某种说法,或者说猜测,在过去的一千年时间里,应该发生过三次逆天改命。

    唯有那三次被怀疑逆天改命的当事者,才有能力把钦天监与诸多观星阁里的所有纪录完全抹除,才有威权让整个人类世界都不敢讨论这件事情,因为那三次逆天改命的当事者,都是大陆的帝王。

    那三个人分别是大周的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以及……圣后娘娘。

    ……

    ……

    千年之前,前国朝吏治腐坏,民不聊生,北有魔族虎视耽耽,南有诸世家离心背德,无数义军起兵,征战连连,江山已要崩坏。

    在这连绵的战火里,大陆上涌现出无数强者,甚至连续出现了数位从圣境的大强者,这也正是修行界的第一次暴发期。

    一时间,洛阳城头变幻王旗,今日某位大将军带着废帝杀入东丘,明日南方萧家的二公子摇身一变,便自封司马,拿着圣女峰的诰书,带着诸宗派的强者,便要去清君侧,谁也不知道最后究竟谁来收拾这片残破山河。

    太祖当年是天水郡郡守,因为与废帝某宠妃有亲,故而颇受信任,奉命守城,可以说他低调,也可以说他就是很平庸,总之,占着天水郡这样的地方,竟连着数年不敢出歧山一步,在世人眼中庸碌无为至极,与当时那些光彩照人的雄主相比,何其黯淡无光,根本没有人认为他有可能夺得天下,指点江山的时候,往往都不会提到他的名字,人们只是认为天水郡的地理位置不错,而且太祖生了几名英慧的儿子,应该能够在这风云际会的年代里凭隐忍二字自保,最终看天下大势再择明主而投。

    谁曾想到,数年时间过去,大陆风云突变,群雄交战不休,各势力损失惨重,太祖在天水郡休养生息,渐趋强大,某一日,率着三万大军东出歧山,竟一举连克十七城,与南方诸世家联盟,又得到道门信徒的全力支持,竟在洛阳城外大胜以悍勇著称的虎丘义军,成功杀进洛阳城,第二年又直取京都,在天书陵前正式登基,真的一统江山!

    事后再来看大周立国这段历史,有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有很多按道理来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比如当初那些雄主,稍微往天凉郡看一眼,只怕便会抢先捻死还很弱小的太祖;太祖出岐山之后的前三场血战,每次眼看局势危殆之时,却总能逢凶化吉;洛阳城外连着数十场惨烈战斗,太祖早就应该死了,偏偏却没有死,似乎冥冥中有种力量一直在保佑他。

    如果说是运气,这等大运气、持续这么长时间的运气,那便是气运。

    太祖于京都登基后,诸子带着无数名将四处征讨,南方诸世家宗派名义称臣,那些不服的各方雄主纷纷被清剿,一时间,天下英雄人物或死或被俘,纷纷送往京都,那些强者哪里甘心服气,在刑场上呵天骂地不休。

    有种说法便是从那时起开始流传。太祖皇帝之所以能够一洗庸碌之气,于举世强者环峙之中杀将出来,因为他在十余年前便与道门之主、亦即是那一代的教宗结盟,用了某种秘法逆天改命,将他的命星变成了帝星!

第195章 曾经的三个人(下)

    第二个疑似逆天改命成功的人,是太宗皇帝陛下。

    太宗皇帝有很多称号,比如千古明君,一代雄主,往前面的历史里望去,很少有君王像他这般出色,而在他一生的功绩里,最突出、最被万民传颂的,自然是率领人类与妖族联军,战胜了强大的魔族。

    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大周朝廷的刻意操作,人们只记得在太宗皇帝陛下的率领下,两族联军数次北征,打的魔族大兵四处逃散,除了那些立心学史的人们,很少还有人记得大周立国之初,在魔族兵锋之前屈辱求和、苟延残喘的模样,人们记忆中那份著名的落柳之盟,也早已与当初盟约的真实内容完全不同。

    太祖皇帝在天书陵前登基后的第三年,魔族大军悍然南侵,其时中原战火方歇,民生凋蔽,国力衰弱,根本无法抵挡,太祖皇帝只得被迫称臣,称臣纳贡,其后大周国力渐复,试图真正将南疆纳入疆土之内,太祖三子领兵在南征战,只留下当时还是齐王的太宗皇帝镇守京都,魔族趁此时机,再次南侵,一举拿下天水郡,前锋将抵洛阳,威胁到整个人类世界。太宗皇帝被迫设疑兵之计,亲率齐王府诸将与谋士赴洛阳北方的落柳原与魔君会面,据说是魔君见周军军容整齐威武,又据说是周独夫悄然现身于五棵柳下,总之大战未起,太宗皇帝奉上大量财物、再次表示臣服,双方以纯白色的以独角兽为祭,缔结盟约,魔族大军方始北归。

    落柳之盟,是屈辱的城下之盟。

    在史书上,太宗皇帝堪称完人,任人唯贤,虚心纳谏,然而注定是一代雄主的他当然有自己的骄傲,怎能忘记这段屈辱的历史?百草园之变后三年,太宗皇帝与那些传奇的名臣神将,终于开始准备向魔族取回自己的荣耀与人类的尊严,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就此开始。

    大周在两代明君的治理下,奋发图强,国力已然强盛,恰好又逢着千年来修行界的第二次暴发,无数像王之策一样的传奇人物不停涌现,再加上太宗皇帝与妖族结盟,得此强援,联军第一次北伐便取得了可喜的战果。

    随后的数十年里,北方草原上的战火一直没有真正熄灭过,太宗皇帝陛下与他麾下那些了不起的传奇强者们,不停向魔族发起攻击,到第三次北征之后,双方终于分出胜负,魔族惨败,退回雪老城,再不敢南下一步!

    人类战胜魔族,可以找到无数理由,比如前面提到过的君明国强,强者辈出,但如果仔细看这段历史,再多的理由,也很难解释,为什么在短短的数十年时间里,曾经雄霸大陆北方、不可一世的魔族,就这样被击败了,为什么双方的强弱之势倒转的如此决然,就像冥冥中有种力量保佑着太祖皇帝一样,当时似乎冥冥中也有一种力量护持着大周的国运,不停消减着魔族的士气。

    冥冥之中的那种力量,究竟是什么?那就是命运的力量吗?太宗皇帝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人类世界的命运?

    ……

    ……

    第三个疑似逆天改命成功的人还活着。

    她就是当今人类世界的主人,圣后娘娘。

    或者正是因为还活着,所以关于圣后娘娘逆天改命成功的传闻最少,没有多少人敢说这件事情,即便是在自家床上都不敢。

    但很多人都在这样猜测。

    以女子之身统治世界、成为皇椅上的一代君王,圣后娘娘非逆天改命,如何能成此千古未有之大变局?

    ……

    ……

    太祖、太宗以及圣后娘娘,便是传闻里,疑似逆天改命成功的三个人,也是这片大陆千年以来,最成功的三个人。在陈长生的判断里,甚至没有疑似这两个字,因为离开西宁镇旧庙之前,师父计道人曾经很明确地说过,只有三个人改命成功过。

    虽然用的是只有,却是肯定的叙述。

    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自己的命星在夜空里的位置,陈长生来京都,参加大朝试,进入凌烟阁,便是要找到改变命星位置的方法。那个方法应该便是传闻中,第一代国教教宗与太祖皇帝暗中动用的秘法,太宗皇帝和圣后娘娘也应该用的便是那种方法。

    陈长生有些不解的是,既然是国教的秘法,为什么师父没有让自己想办法进入离宫打听,而是让自己想尽办法进入凌烟阁,来到王之策的画像前,王之策再如何传奇,也不见得逆天改命这种事情。

    便在这时,青石墙里响起喀的一声轻响。

    他醒过神来,向墙里望去,只见盒子表面那些复杂难言的铜线,已经变成了和最开始完全不一样的图案,那些精致的小铜钮的位置也已经发生了改变,最中间的机簧向两边退去,盒子竟是被打开了。

    十七双套连环的解法非常复杂,不到最后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他只用了一次便解开,不得不说这是很幸运的事情。

    他从袖中取出手帕把额头上的汗水擦干,伸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双唇,把手伸到盒上,却忽然发现,那些铜柱与铜线……其实和夜空里星星还有那些星星之间看不到的线条,是一回事,只不过要简单些。

    只是偶尔动念,他没有继续思考,伸手把盒子里的那本书拿了出来。凌烟阁隔绝声音阳光,这本书又是深藏在青石墙里,数百年后,只是边缘有些微微发脆,书页本身还是雪白如新,墨字亦像是刚写上去的一般。

    这本书的封面上没有字,陈长生最先看到的字写在第一页上,那字迹毫无锋芒,却圆劲古拙,仿佛山中老石,自有风味。

    “位置是相对的。”

    看着这六个字,陈长生怔住,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认真地想了想发现没有什么头绪,便继续向下翻阅。第二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笔迹清俊飘逸却绝不轻佻,亦未刻意追求灵动,看到这一页,他才最终确认这本书果然是王之策的笔记。

    ……

    ……

    (下一章五点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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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介绍: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治病改命离开自己的师父,带着一纸婚约来到神都,从而开启了一个逆天强者的崛起征程。择天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择天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择天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