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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择天记txt下载     择天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 两地医(下)

    “用圣光术止血生肌,再用无垢尘宁神静意,这就够了吗?这两个人经脉里还有那么多湍乱的真元团,如果不想办法疏理干净,这一觉睡醒,只怕修为要降低三成,有些人以为随便学了些法门,便可以治病救人,实在不妥。”

    陈长生一面运针如风,一面自言自语说道。

    折袖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你可以把前句话里的有些人三个字换成她。”

    陈长生做完了事,站起身来,看着他很认真地解释道:“我可不是在和她比什么。”

    折袖很认真地说道:“我不信。”

    陈长生觉得脸有些热,不再说话,准备把这两名南方修行者推醒,让他们去河畔与别的人汇合。

    便在这时,他看到了篝火旁的地面上被画了些东西,仔细辩认,才看出是个路线图,还有简单的一行字。

    字写的还不错。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她让他们去畔山林语,看来有很多人在那里聚集。”

    折袖看着他问道:“我们要不要去?”

    陈长生未作思考,直接说道:“不要。”

    折袖问道:“为什么?”

    “我……还有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去治伤……好吧。”

    陈长生站起身来,沉默了很长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还没做好准备。”

    ……

    ……

    白色祭服在夜色里格外醒目,如果是在民间的街巷中,或者会很吓人,但在修行者的眼中,这身白色祭服就像青矅十三司和圣女峰带着特殊印记的烟花一样,代表着活下去的希望与痛苦的终点。

    一路行来,少女已经听到了两次满是惊喜、伴着热泪的呼喊声,所以当她看到草坡下那个篝火堆旁的修行者表现的如此平静,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片刻后她才明白这是为什么,原来那名修行者正在冥想当中。

    她走到近前,发现这名修行者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从受伤的角度和包扎的方法来看,应该不是自己做的救治。她本准备转身离开,但想起了一些事情,又再次蹲了下来,伸手把那些包扎的布条解开,观察了一下里面的伤口。

    这名修行者的伤口应该是被宗祀所的某种法器击打出来的,伤口四周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一些被俗称为星屑的宗祀所法器残留物,但伤口里的星屑被那位治伤的人清洗的极为干净,伤口也处理的极好,竟是用某种线缝在了一处。

    少女心想那名治伤的人胆子真的很大,道藏和药典里虽然都有相关记载,但已经好些年没有人这样做过了。

    外伤应该没有问题,她更关心的是经脉里的问题,被法器所伤和被剑所伤是两个概念,剑伤其躯,器伤其质,修行界的法器不像剑那般锋芒毕露,杀伤力主要就是体现在对修行者腑脏尤其是经脉的伤害方面。

    这名修行者被治好外伤后,一直在冥想,说不定就连识海都出了问题。

    她的手指搭在修行者的脉关上,缓缓度入一道精纯至极的真元。

    受到这道真元的激应,那名修行者从冥想的状态中醒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名少女,吓了一跳,下意识里便要出手。

    被圣人们定下残酷规则的周园,确实是人类修行者用来磨励心志,提升战斗能力的好地方。

    那名少女却是理都未理,说道:“不要动,不要说,闭眼。”

    那名修行者不认识她,至少不认识此时的她,不知为何,听着她如清泉般的声音,却觉得无比信任,下意识里依言放松,重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少女站起身来。

    她没有再作停留,在夜色里向远方去。

    篝火把她的影子拉的有些长。

    那名修行者再次醒来,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有些惘然。

    先前那惊鸿一瞥,他看到了一张清秀但很普通、很容易被人忘记的容颜。

    为何此时,他看着这少女的背影,却觉得美的有些惊心动魄?

    少女此时的心情也有些惘然。

    那名修行者的经脉非常畅通,宗祀所法器留下的那些震荡与堵塞,竟是尽数被人化解。

    在周园的数百名修行者里,谁最擅长医术?

    谁最擅长这种手段?谁在通幽境便能对修行者的经脉做这般细微的修正?

    她和陈长生不同,立刻便想到了人是谁。

    还是有些用处的。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

    ……

    听着水声,她来到了溪河畔,看着篝火,发现有两人是自己认识的。

    看到她,那两名少女很是惊讶。

    叶小涟的眼中流露出敬畏的神情,童师姐微笑安心。

    什么都可以改变,只有眼神无法改变,而且她这时候没有刻意改变,所以同门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摇了摇头,叶小涟和董师姐会意,没有说什么。

    她走到清虚观观主身边,解开他的绷带,看了两眼,双眉缓缓挑起。

    “他治的?”

    她望向童师姐问道。

    童师姐与她同在南溪斋修行,自然知道她与陈长生之间的那些事情,一时间不知道她问话的意思。

    “本觉得还有些用处,谁知道治的这么乱七八糟,只把外面的剑伤治了,里面还在流血,他就不管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少女越想越是生气。

    清虚观观主此时很是虚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弟子更是糊涂,只是看着那两名圣女峰弟子的态度,知道来人肯定得罪不起。

    少女伸出右手,隔空轻拂他的胸腹,只见一道圣洁的光线,从她的掌心落下。

    清虚观再如何偏僻、只是国教旁系,观主又怎么会识不得圣光术?

    他顿时动容,越发确认这位少女是国教了不起的大人物,急着要起身拜见。

    少女微微蹙眉,直接把他打昏了过去。

    清虚观观主的弟子,讷讷然站在一旁,根本不敢说话,更不要说做些什么。

    跟着计道人学了些医术,便以为能治尽天下人?也不想想,修行者和普通人是一回事吗?剑伤与风寒又是一回事吗?

    少女微恼想着这些事情,望向童师姐说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童师姐算了算时间,离陈长生说好的时间已经不远,说道:“应该快了。”

    少女怔了怔,起身向夜色里走去。

    童师姐问道:“你不等他?”

    少女没有回答这句话,悄然而逝,惊起林中几只夜鸟。

    ……

    ……

    (后两天更新可能会稍少些,因为要出一趟门。)

第257章 琴声呜咽一人死

    看着少女消失在夜林里,叶小涟侧头着想了会儿,终究压抑不住心头那个疑问,轻声问道:“徐师姐到底喜欢谁啊?”

    童师姐看着她笑着问道:“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如果是以前,我当然选秋山师兄,但现在……”叶小涟很认真地说道,然后不知为何觉得好难过。

    陈长生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一个小姑娘的人生观和爱情观带来了怎样的冲击,他和折袖还在夜色里的山林里间行走,寻找着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修行者,替他们治伤,在这个过程里,他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折袖还是发现了,当遇到被徐有容治过的伤者,陈长生停留的时间明显要长些,治疗时明显要用心很多。同样,那个少女也在夜色里行走寻找替人治伤,同样不知为何,见着被陈长生治过的伤者,她反而显得格外不放心,要停留更长的时间。

    夜色里的周园很是安静,夜穹里没有繁星,地面上的点点篝火却冲淡了其间的单调,少年和少女在地面的繁星间来回行走,不知是刻意相避还是命运的安排,遇见了很多被对方治过的伤者,却没有遇见过一次。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情,他们没有见到对方,但知道对方是谁,伤者腿上缠着的绷带、经脉里残留的真元、伤口边缘的神圣气息,仿佛就是书信或者是更简单的字条,传达着某种信息,告诉彼此做了些什么,隐隐较着劲儿,赌着气。

    同样,不知为何。

    中夜时分,陈长生依照承诺回到了溪河畔,看着沉睡中的清溪观观主,确认她曾经来过,沉默了片刻,隐隐生出些佩服,那些内腑的伤势,他没有办法处理,只能让伤者挺着,然后慢慢养,确实不如她的手段有效。

    只是,今夜他已经治了二十余位伤者,她治的伤者应该也不会少,甚至可能更多一些,无论国教的圣光术还是圣女峰的那些手段,都极为耗损真元,她这样不惜体力地连续治疗,还能够顶得住吗?

    人类修行者进入周园夺宝,依照圣人定下的规则,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哪怕只是第一天,便已经发生了很多场战斗,残酷的战斗带来惨烈的后果,灰线引失效,让那些伤势显得更加可怕,幸亏陈长生和她还有青矅十三司的数位女子,连续救治了数十人,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死人。没有死亡的情形发生,所以修行者之间的气氛还算平静,不然仇怨不可解,尤其是在南北对峙的大背景下,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混乱的情况。

    进入周园后的第一个夜晚,就在微显紧张而沉默的气氛里慢慢过去。

    晨光熹微,照耀着草原与那座深入其间的山脉。

    周园的清晨与外间的清晨别无两样,朝阳与落日也并无两样,伸入草原的山脉,在红暖的光芒下,就像一头巨龙骄傲地仰着头颅。

    这里便是传说中的暮峪。

    在暮峪峰顶,一位老者对着朝阳正在拉琴,琴声呜咽,仿佛是在凭吊什么。

    在弹琴老者的侧后方,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抱着双膝,对着新生的朝阳发呆。

    她是真的发呆,淡漠的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看着有些令人怜惜,然而有些神奇的是,朝阳的光线再如何柔和,也必刺眼,她却就睁着眼睛这样看着,不要说刺痛发酸的反应,就连眯都没有眯一下。

    “陈长生的医术精湛,徐有容更不用说,而且他们的反应太及时,昨夜周园竟没有乱起来。”

    弹琴老者走到她的身前,和声说道:“大人,小狼和陈长生正在一起,先把他们杀了吧。”

    老者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他说想把陈长生和折袖一道杀死,便一定能杀死一般。

    只有通幽境才能进周园,如此说来,这位老者再如何强,也不过是通幽巅峰境,而陈长生已经是通幽上境,折袖虽然是通幽初境,但奇异的血脉天赋和在雪原里磨砺出来的战斗能力,绝对远非于此,他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那名小姑娘依然抱着双膝,盯着红暖的朝阳发呆,没有回答弹琴老者的话。

    没有回答便是不认可,沉默从来不代表默认,大人做事,向来很直接。弹琴老者很明白这一点,劝谏说道:“在军师的计划里,趁着昨夜周园人类修行者内乱,我们趁乱杀人,如果周园未乱,便应依序行事。”

    小姑娘神情漠然,目光甚至显得有些呆滞,盯着朝阳说道:“我要杀她。”

    弹琴老者知道大人说的她是谁,大人以千金之躯入周园犯险,就是想要杀死那名人类少女,继续劝谏道:“徐有容不是普通人……”

    他险些说出这名小姑娘最忌讳听到的那四个字,不禁有些后怕,定了定神后,才继续说道:“……就算昨夜她连续施展圣光术,耗损了很多真元,依然不好杀。按军师的安排,我们应该先把其余的人杀了,然后合力杀徐,如此才不会有任何意外。”

    听着军师二字,小姑娘沉默了会儿,但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重复说道:“我要杀她。”

    她要杀徐有容,她想杀徐有容,她只想杀徐有容,其余的那些人类修行者,在她眼里都废物,哪里值得她看一眼?

    ……

    ……

    伴着水声醒来,陈长生觉得身体一阵酸痛,昨夜在夜色里,来回救人,至少奔走了数百里的距离,即便他的身躯现在无比强悍,也有些撑不住了,最主要的还是精神上的疲惫感,如潮水般不停地袭来,实在有些难以负荷。

    晨光已然大作,居然早已过了五时。

    陈长生起身,走到河边捧起微寒的清水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些,接过折袖递过来的干粮开始沉默地进食。

    昨夜陆续有受伤或者落单的修行者,按照他的话,来到河畔汇集,此时那些人陆续醒来,场间顿时变得有些热闹。

    陈长生吃完干粮,喝了些清水,又坐了会儿,消散一下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疲惫,这才站起身来。

    童师姐肩上的剑伤,昨夜被他治过,现在已经基本好了,清虚观观主的精神也恢复了些,虽然还不能自行走路,生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其余的那些修行者受的伤或重或轻,但都还好,休息了一夜之后,应该可以撑得住回到园门那片园林里。

    陈长生走到童师姐身前,低声说了一下今日的安排。

    童师姐点了点头。

    陈长生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问道:“她……昨夜过来有没有说我什么?或者给我留什么话?”

    童师姐想着她昨夜在溪河畔那番带着恼意的自言自语,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没有特意留话。”

    不知为何,陈长生有些放松,又有些失望。

    便在这时,河畔的林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呼。

    陈长生和折袖还有十余名修行者,闻声掠去,很快便赶到了惊呼响起的地方。

    只见一名天赐宗的高手,脸色惨白站在林间,在他的脚下,一名中年男子脸色死青,已然没有了呼吸。

    死了。

    有人死了。

    ……

    ……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费宗主他没有撑住?”

    “难道昨夜有人进过这片树林,趁着费宗主受伤的时候下了毒手?”

    林中响起众人愤怒又有些慌乱的议论声。作为行走世间的修行者,在场的人不说见惯生死,至少死亡也不会带来太大的精神冲击,但周园关闭已经在所有人的心上蒙了一层阴影,更何况死的这名中年男子是天赐宗的宗主,天赐宗是个不知名的南派小宗,但宗主的身份在这里,而且……昨夜这位姓费的宗主受伤并不重,以他通幽中境的修为,应该能很轻松地撑过去,怎么却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陈长生走到死去的费宗主身前蹲下,接过折袖递过来的手套戴上,掀开死者的眼睛,又看了看鼻腔与口腔,用铜针刺入颈后,取出来抬到阳光下观察了片刻,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说道:“是毒。”

    听到他的话,众人顿时变得更加紧张,是谁用的毒?那人居然能够瞒过这么多人,悄悄进入林中毒死费宗主,那岂不是意味,只要那人愿意,随时可以毒死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原因,那人为什么要毒死费宗主?

    “肯定是巫门的人。”一名南方修行者恨恨说道:“昨天入园的时候,我看见了几个巫师,也不知道离宫和圣女峰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这些喜欢用巫术和毒物的怪物们也进了周园。”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虽然用的确实是草毒,但毒素不像是南边的植物。”

    “那你是说是谁下的毒?”

    那名天赐宗的高手,因为伤心而愤怒无比,竟不顾陈长生的身份,盯着他大声喝斥起来:“昨夜师兄说不用你诊治,你非要治,还让我们来这里,结果他却死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在治伤的时候动了手脚!”

    听到这番话,林间忽然安静下来。

    ……

    ……

    (明天见。)

第258章 于潭中知剑意

    (关于铜针探毒,当然不是因为血,铜针他向来是用在经脉穴位方面的,此世界和咱们的世界不是一个世界,当然,我承认我写的时候根本没想这事儿……)

    ……

    ……

    林中之所以忽然变得如此安静,不是因为那名天赐宗的高手,一语点破了众人心中的想法。

    没有人认为陈长生会借着治伤的机会暗中下毒,因为这没有任何道理,讲不出任何所以然,谁都知道,陈长生深得教宗大人的宠爱、教枢处的支持,小小年纪便令世间震撼地成为国教学院,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与这份前途相比,周园里的任何利益,都不可能驱使他做出这种事情来。

    安静是因为人们很想知道,面对着这样无理的指责,陈长生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陈长生没有任何反应,那名天赐宗高手微红的眼眶,因为悲痛而近乎扭曲的容颜,都在他的眼中。

    他和折袖转身向林外走去,童师姐和叶小涟迎了过来,脸上都有忧色。

    陈长生把林中的情况解释了几句,便和折袖离开了溪畔,再次走进周园这片辽阔的世界里。

    他们离开后没有多长时间,童师姐和另外两位名望在外的修行者,带着修行者们,彼此搀扶着,向园门处那片园林走去,队伍中间多了一副担架,那名死去的费宗主闭着眼睛躺在上面,溪畔不时响起几声哭声。

    ……

    ……

    站在山崖间一块巨石上,看着河畔向下游走去的队伍,陈长生放下心来。

    “你这样处理有问题。”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当队伍里面出现分歧的时候,无论用任何手段,都应该压制下去,想要生存,服从是最重要的事情。”

    陈长生没有说话,转身进入了茂密的森林里。

    ……

    ……

    寻找与救治不断进行,越来越多的人类修行者被集中起来,分别在三片园林之中,而且彼此之间也已经取得了联系。问题在于,周园一日不能开启,难道众人便要始终停留在这些看似美丽、但没有任何宝藏的园林之中?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陆续又有数名修行者离奇死去,依然是中毒,但无论是同行的人,还是事后查看,都无法找到原因。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有的人可能会崩溃,有的人可能会麻木,更多的修行者极有可能再次离开这三座园林,深入周园世界里去寻找那些对修行者来说无比珍贵的法器与传承,因为在他们看来,和别的人呆在一起反而更加危险。

    是的,很多修行者已经开始怀疑所有这一切都是魔族的阴谋,但直到此时此刻,依然没有人相信魔族能够潜入周园,要知道园门处有月下独酌朱洛坐镇,有主教大人梅里砂带着国教一干教士审核身份,就算是最神秘的魔族军师黑袍,都不可能有能力混进来。

    既然周园里没有魔族,那么危险当然来自于人类本身,在彼此的中间。

    ……

    ……

    陈长生把脚伸进微凉的溪水里,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

    两天之内奔掠近千里,对他来说,也是非常辛苦的事情,衣服上满是灰尘,眉眼间尽是疲惫。

    与他相比,折袖则要显得强悍很多,似乎这个狼族少年根本不知道累是什么。

    陈长生看着溪水深处的几只小白鱼,说道:“我还是不相信会有内奸。”

    折袖说道:“已经有四个人被毒死,既然我们确定周园里没有魔族,那么下毒的人肯定就是内奸。”

    这是非常简单而清晰的推论。

    但陈长生还是很难接受。

    人类与妖族的联盟对抗魔族,这场战争是场灭族之战,双方都极少会出现叛变者。

    “虽然战争其实一直在雪原边缘继续,但对大陆绝大多数生命来说,已经很多年没有战争,很多生命早就忘记了魔族的恐怖,忘记了这是场灭族之战。”折神情情漠然说道:“在雪原里,我曾经见过很多次给魔族做向导的鹿人,周园里的人类修行者当中有魔族收买的内奸也不足为奇。”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一直不想承认有内奸存在,是因为现在大家都已经开始怀疑彼此,这种不信任我认为更加危险。”

    折袖承认,玩弄人心向来就是魔族最可怕的地方。

    魔族根本不需要进周园,只需要断绝园里与园外的联系,再让内奸在其中扇风点火,做些险恶的事情,那么人类修行者之间便会乱起来。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

    陈长生继续说道:“这数百名通幽境修行者,是人类的将来,里面有很多优秀而强大的人,魔族能够收买的内奸,数量不可能太多,所以只要这数百名修行者不要彼此猜疑、警惕,甚至对峙,只要人心不散,魔族便什么都做不成。”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能够做到这点,你们人类早就一统大陆了。”

    陈长生沉默无语。

    根据这两天,尤其今天在畔山林语里的观察,他可以确认的是,数百名修行者的人心已经散了。

    他是离宫赋予重任的领队,那么国教北派的修行者就有责任看顾,苟寒食的器重,则让他的责任感变得更重。

    可是,人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

    “只要停留在园林里,应该便无事,被毒死的人,都是死在山野里,所以先不要管这些人,得抓紧时间把其余的人找到。”

    陈长生把脚从溪水里抽出,湿答答地站在石上,望向天际下隐约可见的另两道山麓。

    已经数过,此时被找到、然后聚集在园林里的修行者,距离入园的总人数,还差着一百余人。

    “有些人是不想被你找到,那你怎么找?”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像梁笑晓和七间、庄换羽,还有那些通幽上境的各宗派强者,一个都没有见着。”

    陈长生抖了抖脚,穿上鞋,把头发重新束紧,说道:“就算魔族真的买通了一些奸细,也不敢对这些人下手。”

    折袖说道:“但他们肯定在暗中窥视着。”

    陈长生想着苟寒食在天书陵里的请托,说道:“我们去剑池看看。”

    就算没能与七间和梁笑晓会合,如果能找到剑池,也是很好的事情。

    在辛苦奔波了两天两夜之后,他觉得有资格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陈长生和折袖离开溪畔,向山林里走去。

    他们会替别的修行者考虑那些隐藏在山野里的危险,却似乎根本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安全。

    因为他们都是少年人,虽然表面看不到什么热血,自信却从不欠缺,一起踏上征程,当然无惧。

    而就在他们穿山越岭的另一边,那个穿着白色祭服的少女,也在行走。

    她单身一人,依然无惧,神情平静,不知何时,肩上多了一张弓。

    ……

    ……

    来到最先抵达的那条溪河,走的依然是老路,逆流而上,经过前日清虚观观主与圣女峰童师姐战斗的地方,陈长生和折袖看都没有看一眼河滩上残留的乌色血渍,沉默着继续前行,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人都不擅言谈,也不怎么喜欢说话,这两天在周园里的交谈,已经算是交流频繁。

    幽静的森林里,偶尔响起鸟鸣,那是被他们的脚步声惊醒的生灵。

    陈长生在道藏里看到过记载,很多年前,有人在这片森林里找到过一柄古剑的剑鞘。

    梁笑晓和七间,还有庄换羽都是消失在这条溪河的上游,更是坚定了他的判断。

    如果周园里真的有剑池,剑池便应该在这个方向。

    离山剑宗想要找到传说中的剑池,这是太过自然的事情。

    陈长生和折袖这时候并不知道,都说从来没有人在周园里看到过一柄剑,这个说法是错的。

    很多年前,离山那位姓苏的小师叔,曾经在这里找到过一柄剑,并且带出了周园。

    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件事情没有流传开来。

    这条溪河的水量并不是太充沛,尤其是往上游去,路过几条支流之后,更是水势变缓,清浅如镜。

    但这条溪河很长,他们二人从清晨开始行走,直到日上中天,才终于走到尽头。

    如很多溪河一般,这条溪河的尽头,也是一片山崖,崖上泻一条如银练般的瀑布。

    瀑布下是一座幽潭,落水入潭,不停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折袖抬头眯眼,望向瀑布上方,只见炽烈的阳光下,崖畔那层浅浅的水,仿佛琉璃一般透明,确认这里已经是山巅。

    “我上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不待陈长生反应,他便向山崖里急掠而去。尚在途中,他的身体忽然低了下来,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灰影,便跳到了十余丈高的崖壁上,锃锃锃锃,在崖壁间不停快速奔掠,竟只用了瞬间,便去到了崖上。

    陈长生在下面看着,隐约能够看到他趋纵之间,双手仿佛散出了寒光。

    折袖的身影消失在瀑布上方,应该是去真正的山水起处查看。

    陈长生收回视线,望向瀑布下的水潭,心头微动。

    此地已是峰顶,青山出泉,水量也不可能太大,他和折袖看到的画面也如此。

    瀑布很细,水量很小,为何下方这座水潭,却如此之深?

    他走到潭边,向水里望去,只见一片幽暗,根本看不到底。

    他静神宁意,缓缓释出神识,向潭底探去。

    神识潜入不知多远,忽然间,他觉得眼睛微痛,仿佛被片细叶刮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开始流泪。

    那是一道剑意。

    虽然飘渺难以捉摸,但他很确认,那就是一道剑意。

    ……

    ……

    (这几天都是一更,25号回来后快马扬鞭。)

第259章 那边是湖

    站在潭畔,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眼睛里的那道剑意始终缠绵不去,酸痛难褪,让他不停流泪。

    此时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对着潭影顾盼自怜的白痴少年。

    潭水深处的那道剑意,让他很震撼,很吃惊,也有些惘然。

    难道这片看上去寻常无奇的瀑布与水潭,便是传说中的剑池?不然潭水深处怎么传有剑意传来?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为何数百年来始终没有人发现过?要知道这道剑意虽然飘渺难以捉摸,但却是那样的清晰。

    他的惘然来源于无知,对自己的无知。

    来自潭水深处的那道剑意,其实极其淡渺,难以感知,就算是通幽境巅峰的修行者,也无法捕捉到它存在的痕迹。

    而只有通幽境的修行者,才能进入周园。

    所以无数年来,这道剑意始终都没有被人发现过,直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位天赋异禀、与剑天生亲近的修行者,站在潭畔,被这道剑意触着眼目,惊着心神,就此揭开了剑池传说的第一层幕布。

    那个人便是离山小师叔苏离。

    陈长生为什么能够感知到这道剑意?因为他的身心皆净,神识之强虽不敢说举世无双,但静柔稳实之处绝非普通修行者能够比拟,当初在国教学院藏书阁里定命星的那一夜,即便是在甘露台上的圣后娘娘也为之沉默不语。

    所以他成为了数百年来进入周园的修行者中,第二个感知到潭水深处这道剑意的人。

    只是这道剑意来自何处?

    陈长生控制着神识不停向潭水深处潜去,却发现这池潭水有些古怪,深处仿佛有某种实质般的压力,竟阻止了神识的继续向前。

    站在潭畔,他轻抚剑柄,看着不知何时又趴在自己肩上的小黑龙,说道:“要不然……”

    黑龙看着他,眼眸里全是冷漠和微嘲的情绪,意思很清楚,我又不是你的下属,凭什么帮你做这么多事?

    陈长生忍不住说道:“你怎么和折袖一样,做什么事都不忘了要好处。”

    黑龙闻言大怒,细尾轻摆,便准备回去,心想何其大胆,居然敢把自己和一头破狼相提并论。

    “好吧好吧,我再答应你一个要求。”陈长生很是无奈说道。

    黑龙这才满意,细尾再摆,化作一道黑色的细影,嗤的一声,便消失在了微寒的潭水中。

    片刻后,黑龙破水而出,带出一道水花,在阳光下灿烂仿佛碎裂的晶石。

    陈长生抬起右臂,让它停在了小臂上。

    溪水从小黑龙的鳞片上淌落,打湿了了他的袖子,有些凉,感觉有些怪。

    通过黑龙的信息传送,陈长生知道,原来这片水潭底部有个洞穴,应该是通往山崖后面的某个地方,只是这片寒潭确实有些古怪,越到下面压力越大,而且是不符合真实世界情况的巨大威压,黑龙现在是离魂附体的状态,不及真实力量的百分之一,所以它也没有办法通过那个洞穴。

    黑龙能够找到那个洞穴,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换作通幽境的人类修行者,基本上没有可能,陈长生站在潭边,感知着那道依然淡渺的剑意,思考很长时间,然后抬头望向瀑布上方,计算着距离,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他让黑龙自去歇息,走到瀑布边,开始向山崖上方攀爬,动作不像折袖那般狂放肆意,但很稳定,很准确,展现了极强悍的力量。

    穿过瀑布的水星,来到崖上,他取出手巾把脸上的水沫擦净,发现眼前是一片清澈的水池,池底是黄色的石头,水面一直平铺向前,应该会在数百丈外的另一面山崖处落下,中间隐约有水面起伏,应该是山泉起处,画面看着很是美丽。

    折袖此时结束了在远处的察探,走了回来,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什么发现。

    “潭水深处有个洞穴,应该是通向山里某个地方,我怀疑……剑池就在里面。”

    陈长生站在瀑布的边缘,指着脚下已经变成拳头大小的水潭说道。

    折袖走到他身旁,向下方的水潭看了眼,说道:“我对此表示怀疑。”

    陈长生说道:“那你说那边会是什么?”

    折袖说道:“故事中,遇着绝境,忽然寻着通道,进入新世界的第一个画面往往是美女出浴。”

    “你想多了。”陈长生很是无语,转而说道:“倒是水潭有些古怪,应该没办法潜下去,得想办法。”

    折袖又看了眼下方那个遥远的水潭,说道:“看起来,你已经想到了方法。”

    “从这里跳下去,借着落势,说不定可以直接落到那条洞穴的位置。”

    陈长生没有说,借着黑龙的帮助,他已经知道洞穴离潭面的距离,经过大致计算,应该没有问题。

    折袖又看了眼水潭,微微皱眉,说道:“是要搏命吗?”

    这座山崖太高,即便是他,都觉得没什么把握,不会被潭水直接拍昏过去。

    陈长生说道:“我应该撑得住,不知道你行不行。”

    他不知道自己浴过黑龙的真龙之血,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强度甚至胜过完美洗髓的修行者,所以并不担心。

    折袖的血脉天赋特殊,洗髓非常成功,而且自幼在雪原里残酷战斗,真可以说是筋骨若石,但对这个高度还确实没有太多信心,说道:“如果梁笑晓和七间是从这座水潭到了那边,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陈长生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挠了挠头,说道:“也许离山剑宗有什么奇怪的方法?”

    “那庄换羽呢?”折袖继续问道。

    陈长生微怔,说道:“天道院也有秘法?”

    折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以你现在国教里的身份地位,你觉得天道院有剑池相关的线索,茅秋雨会不告诉你?”

    陈长生被他问的无话可说,甚至有些急了,问道:“反正我能过去,你就说你行不行吧。”

    作为男人,虽然是还没有完全成年的男人,也不可能说出不行两个字。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那边见。”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瀑布边,毫不停顿地跳了下去。

    山崖间,他的身影快速下降,瀑布被击碎,泻玉数缕。

    陈长生看着这画面,不由怔住了,默默想着,这么干脆实在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啊。

    只听得轰的一声!

    潭面上溅起极大的水花,水花中间,潭面深陷向下,变成一条通道,折袖便在里面继续向下。

    陈长生摇了摇头,解下外衣收好,确认时间差应该差不多了,便向崖下跳了下去。

    山风拂面而至,被拍碎,水花扑面而至,被拍碎,呼啸的声音来不及灌入耳中,便被甩到了身后。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过瞬间,便见寒潭已然近在眼前。

    没有声音响起,只有并不清晰的撞击感,以及脸部颈部传来的微麻感。

    过了片刻,他才感受到四周潭水的压力以及湿意。

    借着山崖的高度带来的落势,他的身体自行向下,冲破潭水深处一层又一层的力量障碍。

    潭水的压力越来越大,与深度相比,大的有些难以想象,但还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直到此时,他才睁开眼睛,看到了前方,或者说深处折袖的身影。

    折袖在轻轻摆动小腿,看来应该没有什么事。

    然后他看到折袖的更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光亮。

    没过多长时间,他和折袖先后来到那点光亮处,并没有发现黑龙所说的洞穴。

    但此时,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只能借着残余的落势,继续向下游去,直至落势渐尽,他们开始用手划水。

    不知道游了多长时间,忽然间,他们觉得身周传来的潭水压力正在渐渐变小。

    然后他们发现那片光亮正在逐渐变大,越来越大,渐渐要占据整个视野。

    直至此时,他们才感知到真正的变化。

    他们不再是在往下游,而是在往上游。

    水声哗啦。

    他们终于游了出来。

    依然是在水中。

    他们破水而出。

    这里是一面平湖,湖面极大,四周的山林郁郁青青,岸边的石头里生长着不知名的花。

    他们这是在湖水的中心。

    原来那片水潭的深处,竟然是一座湖。

    最神奇的是,湖与潭底部相联,上下却是颠倒的,天地易位!

    陈长生和折袖很是吃惊。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一幕画面,更加吃惊,以至于张着嘴,竟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片湖水的中间,有块岩石。

    就在他们的眼前。

    岩石上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容颜媚丽,应该也是刚刚从湖水里出来,浑身湿透,轻柔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体上,曲线毕露,成熟而诱人的身躯展露无遗。

    这位美媚至极的女子,正在梳着湿漉的黑发。

    她的动作很柔软,她的身体很柔软,她的眉眼很柔软,她的眼波很柔软。

    她像刚熟透的果子,像南方巫族祭拜的山精,像京都壁画里的美人儿。

    对少年来说,她正在最诱人的时节,这是最诱人的画面。

    陈长生想着先前折袖说过的那番话,完全不知该作如何想法。

    山崖的那一边,居然真的有湖。

    湖里居然真有位美人刚刚出浴。

    这算什么?

第260章 比湖水更绿的绿

    第二百五十六章比湖水更绿的绿

    看似过去很长时间,其实只是瞬间。

    陈长生和折袖二人破湖水而出,看着湖心岩石上梳发的出浴女子,看着有些傻乎乎的。

    但在那个女子眼中看来,湖面上忽然多出两个脑袋,自然是无比恐怖的画面。

    伴着一声惊声尖叫,那名女子惊慌失措,从石上落进了水中,被湖水呛着,时浮时沉,媚丽的脸上满是惊恐的神情。

    湖水缭绕着她身上的轻薄衣衫,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如玉般的颜色。

    陈长生看似不及细想,挥动手臂,向她落水的地方游了过去。

    折袖没有说什么,跟在了他的身后。

    游到女子落水的地方,陈长生向湖下潜去,这时候自然不能闭眼,只见清澈的湖水里,那女子身上衣衫轻飘,随着她不停地挣扎,衣衫很是凌乱,能够看到颈间的白皙,甚至隐隐能够看到些更诱人的地方。

    陈长生没有任何反应,伸手便把她抓住。

    那女子陡然遇到救助,本能里便缠了过来,像抱树的小熊般,紧紧地抱住了他。

    陈长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埋进了一片丰软的所在,腰则被两条极为紧实的大腿夹住。

    这个姿式很**,哪怕是如此紧急的时候。

    如果是普通人,只怕根本没办法救人,自己都会跟着沉下去。

    陈长生不会,他的右拳已经握紧,随时准备落下,不知道是准备把这慌乱的女子砸晕,还是想做些别的什么。

    他抱着那女子向湖面游去,那女子稍微清醒了些,惧意稍去,也知道陈长生没有恶意,是来救自己的,因为害羞调整了一下姿式。

    她双臂环着他的颈,侧着脸。

    于是二人的脸便贴着了。

    纵使是在微凉的湖水里,陈长生也能感觉到她唇间吐出的微暖的气息,能够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来的热息。

    折袖游在陈长生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女子,先前出湖一眼间,他便看清楚,这女子腰带上的徽记,应该是东方某个隐世宗派的弟子。

    但这不能说明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不知道究竟想要看到什么。

    终于离开了湖水,来到了湖面,那名女子揽着陈长生的脖颈,看着后方的折袖,眼神不再慌乱,也没有异色。

    这种平静便是问题。

    紧接着,折袖在她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抹笑意。

    姑娘,你因何发笑?

    折袖想问她,但没有问,也来不及问。

    那女子的双臂揽着陈长生的颈,手指很自然地抵着他的耳垂下方。

    那里有最重要的血管,也有直通识海的经脉。

    只要那里被刺断,便是教宗大人亲至,也无法把他救回来。

    无声无息间,那女子的指尖生出一抹妖魅的绿意。

    青绿色的湖水,也无法掩住那抹绿意。

    湖畔的青色山林,在这抹绿之前,顿时失去所有颜色。

    那女子的指尖,轻轻地刺进了进去。

    ……

    ……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女子指尖的那抹绿,没能刺进陈长生的颈间。

    陈长生仿佛没有任何察觉,游到湖心那块岩石,似乎准备上去。

    那名女子眼波微流,似有些诧异,有些震惊,手指微微用力,再次刺下。

    ……依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那名女子的心里生起无数震惊,因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指尖藏着的那抹绿,是世间最锋利的法器之一,只要没有聚星成功,哪怕是完美洗髓的修行者,一刺之下,也必然肌肤破损。

    而那抹绿本身,蕴藏着世间最可怕的毒素,即便是最强大的妖兽,一旦感染这种毒素,也无法支撑太长时间。

    可是……怎么却刺不进陈长生的皮肤?

    便在这时,陈长生终于回头了。

    他与那名女子隔的极近,甚至能闻到彼此的呼吸声,能看到彼此眼瞳里的自己。

    他的眼睛很明亮。

    明亮的令人有些心慌。

    那名女子看着他的眼睛,看着这双明亮如镜的眼睛,看着其中自己的微显苍白的容颜,极为罕见地心慌起来。

    在雪老城里,她把无数魔将玩弄于掌心之间,遇着何等样的变故,也都不会心慌。

    但她这时候很心慌。

    陈长生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嘲讽。

    她却觉得他在嘲讽自己,那双眼睛全部是奚落的意味。

    她很生气,很不甘,于是眼波流转,顿时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秀丽的容颜,委屈的神情,熟软的身躯,加上天生的魅惑魔功法,合在一起,那便是无比强大的诱惑。

    哪怕是再心如铁石的男子,想来也会生出些怜惜,至少不会马上下杀手,更何况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只要争取到片刻转还的时机,那么便还有机会,她是这样想的。

    可惜的是,世事向来无法尽如人意,也不能尽随魔意。

    陈长生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没有看到她的脸,没有受到丝毫魔功影响。

    他抱着她的双臂微紧,坚若铁条。

    那女子微微色变,一声厉啸从红唇里迸发而出,身上的衣衫如蛛网般裂开,一道极强大的气息陡然出现!

    如果换作人类修行者的境界,她释放出来的气息至少是通幽上境!和陈长生相同,而真元数量更是丰沛十余倍!

    陈长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他没有松手。

    他紧紧地抱着她,破湖而出,跳向湛蓝的天空!

    这一跳便是数十丈高!

    然后向湖心那座岩石落下。

    在这极短暂的过程里,他用了耶识步的一道身法,让下落之势变得更加急剧!

    他抱着她,就像石头一般,砸向了那块岩石!

    轰的一声巨响!

    湖心那块坚硬的岩石,骤然间迸裂,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石面垮塌,落进了湖水里。

    如此巨大的力量,陈长生再也无法锁紧双手,重新震飞到湖水里。

    那名女子更是凄惨,堪称完美的魔躯,在恐怖的撞击之下,不知骨折了几处,脸色苍白,唇角溢出两道鲜血。

    便在此时,又有一片阴影袭来。

    来的是折袖。

    刷刷刷数声厉响,湖心岩上的空中暴出几抹亮光。

    然后响起饱贪愤怒与痛苦的喊声。

    那名女子境界再高,真元再强,被陈长生砸的识海震荡,猝不及防之下,未能封住折袖的袭击。

    那几抹亮光来自折袖的指间。

    他的手指前端,探出极锋利的、泛着金属色的爪,在那名女子****的身躯上留下数道极深刻的血痕。

    折袖行走世间,猎杀魔族,从来都不需要兵器,他的兵器就是他的双手,他比谁都清楚,魔族身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湖心岩上劲气溅射,那女子怒啸一声,左手翻卷而出,将折袖逼下岩石,然而在那瞬间,她的尾指被折袖的爪锋削断了一截!

    此时,陈长生又来了!

    青绿色的湖水,骤然间变得红火一片,仿佛落日降临此间。

    暮时的晚云,笼罩着湖心岩。

    汶水三剑之夕阳挂!

    借着剑势,陈长生瞬间从湖水里掠至岩石上,双脚落地,剑势凝实,呛啷一声,短剑离鞘而出!

    这是他腰间的短剑,第一次真正出鞘!

    擦的一声脆响!

    晚霞满天,湖心岩一片红暖。

    那名女子运起魔功,右手距离陈长生的咽喉还有半尺距离,便再也无法前进。

    因为她的右手断了,向着天空飞去!

    那名女子惨呼一声,身形骤虚,踏着湖水,向后急急倒掠,几个起伏便来到了岸边的沙滩上。

    谁曾想到,折袖在水面上早已提前到来。

    只见水花四溅,折袖挥臂而出,亮光一闪,那女子脚踝上多了一道血线,倒在了沙地上。

    陈长生的剑破空而至,那女子极为艰难地侧身避开,却被折袖翻身骑在了身上。

    折袖的指尖抵着他的咽喉,前端的锋利爪尖,已经刺破了她喉间一块极不容易找到的软骨。

    只要他微微用力,她的颈便会被刺穿。

    那名女子眼瞳微缩,不敢再动。

    直至此时,她的那只断手才落到了湖中。

    她倒掠时带出的那条血线,也才落在了湖中。

    清澈的湖水,被血染的更加绿意深幽。

    沙滩上的点点血痕,看上去就像是青苔。

    她的血,竟是绿色的。

    ……

    ……

    陈长生从湖里走了上来,拾起短剑,走到二人的身边。

    那名女子不着寸缕,被折袖骑在身下,似乎很香艳,其实不然,因为折袖的指尖,还插在她的咽喉里。

    看着女子断腕间淌出的绿色的血,陈长生微怔,他不记得在国教学院里看到的那名耶识族人的血是什么颜色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战斗,但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真正与生死相关的战斗。

    他见过血,但很少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

    最关键的是,这场战斗是他的战斗,这些画面有他的原因。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看着这幕画面,有些不适应,所以沉默不语。

    折袖很适应,所以很平静。

    那名女子的脸色很苍白,神情柔弱,配上媚丽的容颜,很惹人怜惜。

    折袖的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女子确认这两名人类少年不是自己能够魅惑的,终于放弃,望向湛蓝的天空,胸脯微微起伏,美丽的脸颊苍白一片。

    湖面上的晚霞早已消失,日头还在中天,湖风拂来,有些微凉,岸上的树林微微晃动,生起波涛无数。

第261章 你挑着担,我提着锅的夫妇

    那女子的衣衫早已在战斗里碎落于湖水里,浑身****,如绸缎般的肌肤上满是水珠,微凉的湖风吹过,细细的微粒在那些水珠下栗起,配着那起伏柔媚的曲线,画面极其诱人——一名女人****平躺在河滩上,在两名少年的面前,这是很羞耻、很尴尬的事情,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不是因为断掉的骨头、喉骨里的爪锋,而是因为别的。

    这场暗杀开始的太快,结束的更快,其间的转折变化更是快到仿佛没有任何转折变化,仿佛从一开始,陈长生和折袖便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于是随后发生的事情显得那般理所当然,只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两名人类少年能够识破自己这个局?为什么孔雀翎无法刺破陈长生的皮肤?为什么这两年少年下手如此狠辣冷漠,甚至比自己还要狠?

    狼爪依然深在喉骨中,她无法转头,只能转动眼眸,从近在咫尺的折袖的脸望向一旁陈长生的脸,眼中的惘然情绪越发浓重,明明就是两个眉眼间稚气都尚未全褪的少年,为何会拥有超越年龄的成熟,甚至是狡诈?

    她无法发声,自然也没有办法把这些疑问说出口,只能通过眼神有所表示。作为胜利者一方,看到这种眼神,往往会用很平缓的语气做一番事后的梳理与解释,这是胜利者的权利与荣耀,但陈长生和折袖什么都没有说,注视着湖岸四周,依然警惕——他们都不擅长解释,而且解释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是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就是谋杀生命,更何况,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

    “你坐在湖心梳头的画面确实很美丽,但谁都知道有问题。最关键的是,我们没有掌握到,陈院长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身体强度竟比完美洗髓还要强大,孔雀翎可以刺穿普通聚星境强者的肌肤,却不能刺穿他的颈,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你的失败。”

    湖畔林中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很稳定,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就像是一位邻家的大姐姐,在给街坊们解释这锅火红肉是怎么做出来的。然而折袖脸色骤变,盯着树林边缘,插在那名女子咽喉的右手指节微微发白,随时准备发力把她杀死,显得有些紧张。

    他的紧张来自于这道声音的主人,更来自于那道声音提到了孔雀翎三个字,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陈长生知道折袖对危险有某种天生的敏感,对魔族更是无比了解,很自然地跟着紧张起来。

    “他们两人出湖之后,陈院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那个狼崽子,让你动手,然后趁你不备反击,从而掌握先机,把自己最擅长的速度与力量发挥的淋漓尽致,折袖则是潜在后方,伺机准备出手……要知道,狼这种生物最擅长的便是隐忍,然后一击致命,你想要伏杀他们二人,其实却是被他们二人伏杀。”

    “为什么那把剑如此之快,能直接把你的手砍断了?是因为是附在上面的真元太雄浑。你的魔媚功能法无法奏效,他能不受魅惑,是因为他有千卷道藏守心,至于那个狼崽子,他的眼里向来只有敌人,没有男人和女人的分别。”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话,充满了真诚的赞美意味:“你的境界实力在他们之上,却被他们处处压制……真是很了不起的孩子,竟连我都有些心生畏惧,不愧是军师大人要求必杀的人类将来,如果让他们继续成长下去,数十年之后,雪老城还有谁是他们的对手?”

    簌簌草响叶落,说话的那个女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但她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一名中年男子。

    那女子容颜端庄,神情温和,身着布衣,手里提着一个极大的铁锅,缓缓走来,言语不停,真的就像一位邻家的大姐姐,哪怕是再谨慎小心的人,也很难对这种人心生恶感,或者太过警惕。

    那名中年男子面相极为平庸,看着极为老实,始终一言一发,肩上挑着担子,那扁担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弯到一个极其夸张的程度居然也没有断裂,同时这也证明了他担子里的东西有多沉重。

    看着这对男女,折袖的眼瞳骤缩,双脚蹬地,极其迅速地站起身来,躲在了陈长生的身后。整个过程里,他的指爪依然深深地插在那名****女子的咽喉里。他不是要把陈长生拿来做盾牌,而是要阻止对方暴起抢人。

    这说明,即便他只要一动便能杀死那名女子,但面对着这对男女,他依然没有信心,不被对方把人抢走。

    这对男女究竟是什么人?

    陈长生看着那名中年男子头顶的两只角,握着剑柄的手有些微湿。除了皇族,所有魔族在成年后,都会生出一双魔角,而魔角会随着年龄和实力的增长而变长,这名中年男子的魔角居然如此之长,那么,此人究竟有多强?

    “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夫妇。”

    那名妇人看着陈长生温和一笑,轻声细语说道:“我叫刘婉儿,宝瓶座,善隐忍,有耐心,行事善良细心,他是我的爱人,叫腾小明,青牛座,性子有些慢,往好了说叫沉稳,成天就喜欢在家里呆着,实在是没什么出息。”

    说着没有什么出息,仿佛是埋怨,但她看着中年男子的目光里却充满了爱意与敬慕。

    那名中年男子憨厚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长生警惕地盯着这对夫妇,嘴唇微动,用极微弱的声音问身后的折袖:“什么宝瓶青牛?”

    他的声音虽然小,却尽数落在那位叫刘婉儿的魔族妇人耳中。

    折袖脸色有些苍白,说道:“星域之间联系,便成图座,魔族相信每个人分属不同星域,命运和性格会受到限制。”

    陈长生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

    刘婉儿微笑说道:“物以稀为贵,我们能够看到的星星很少,所以世俗文化里,反而对星域寄予更多神秘的含义,这方面我一直觉得你们人类的表现有些欠妥,你们总恨不得这个世界没有圣月一般。”

    陈长生心想如果不是通读道藏,自己大概也会和大陆上的绝大多数人类一样,不知道在魔族生活的雪原尽头,有月之一物的存在。

    刘婉儿的视线掠过他的肩头,落在了折袖的脸上,笑意渐敛,认真说道:“你就是那个狼崽子?”

    陈长生余光注意到,折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禁有些诧异,心想这对夫妇究竟是什么人,竟让他有此反应?

    “二十三魔将,二十四魔将……”折袖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们怎么能进周园?”

    在魔族里,有一对很出名的夫妇,夫妻二人都是魔将大人,实力霸道至极,而且在传闻里极为残忍。

    正是此时他们面前这对夫妇。

    折袖这些年杀的魔族很多,但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游走于雪原,隐匿多日后,袭杀那些魔族的落单军人。

    魔将,不是他能够战胜的对象。

    哪怕是实力突发猛进、破境通幽后的他,依然不指望能够战胜这对夫妇。

    他不明白,如此强大的一对魔将夫妇,怎么能够进入周园,要知道周园,只允许通幽境在其间存在。

    陈长生没有想到这对夫妇竟然都是魔将。

    这对夫妇布衣草鞋,一人挑担,一人提锅,怎么看就像是一对贩卖食物的小夫妻,哪里有丝毫魔族大将的风范?

    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那名中年男子挑着的担子里,放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外衣已经被除掉,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但很是密实,没有露出任何不该露的地方,女子很美丽,紧紧闭着双眼,睫毛不眨,应该已经昏迷。

    陈长生想起一件事情,被自己和折袖重伤的那名女子在湖心石上梳头时,穿的是东方某隐世宗派的衣裙……这名昏迷在挑担里的美丽女子,应该便是那名东方隐世宗派的女弟子。

    湖光山色本来清丽无比,那对夫妇看着很温和甚至憨厚,然而随着他们的出现,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阴森起来,尤其是踡缩在挑担里的那名昏迷女子和被折袖穿喉的****女子,更是给这幅画面添了一些诡异的色彩。

    魔族受到上天眷顾,身体堪称完美,极少会生病,经脉也是完美的,可以修行各种法门手段,他们和人类不同,修行时吸收的不是星光,而是更凝纯的某种能量,在同等境界里,魔族先天比人类更强,更何况他们面对的这对魔将夫妇,在境界方面都应该能碾压他们。

    “喊人。”折袖在他身后低声说道。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从瀑布上跳下,是为了寻找剑池,同时也是因为知道梁笑晓、七间以及庄换羽有可能在这里面。

    二对二,他们肯定必败无疑,如果这时候梁笑晓三人能够及时出现,或者还有胜机。

    只是该怎么喊?对着静寂无声的湖水山林大声喊快来人吧?

    正在他很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折袖的手从肩后伸了过来,给了一个事物。

    那是大周军方最常用的穿云箭,需要双手施放。

    陈长生接过穿云箭,微微用力。

    嗖的一声响,一道烟花在湛蓝的天空里散开,极为响亮的声音向着四面八方传播而去。

    ……

    ……

    (下一章,争取八点半前写出来。)

第262章 魔吃着人,人吃着龙的天理

    一枝穿云箭。

    然后,湖畔重新回复安静。

    那名叫刘婉的魔族妇人,看着被折袖刺在指间的那名****女子,叹息说道:“大人,虽说你一意孤行,轻敌被伤,但我们总不能看着你就这么死。”

    她望向陈长生,温和的笑容重新在脸上浮现,真诚说道:“小朋友,你看,我们换人如何?”

    随着她的声音,那名叫腾小明的魔族中年男子缓缓转身,把原本在后面的挑担挪到了前面。

    陈长生和折袖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名昏迷的人类女子的脸上,隐约还有些泪痕。

    折袖面无表情,以他的习惯,从来不会在战场做任何无意义的事情,更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

    无论此时他指尖插着的这名魔族美女是何身份,但只要她先前用的真是孔雀翎,那么便有资格成为他们的护身符。

    至于那名昏迷中的人类女子,或者是东方那个隐世宗派的女弟子,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陈长生也不会做任何无意义的事情,但他和折袖的想法区别在于,他认为,如果能让那个人类女子活着,这件事情有一定意义。

    只是他更清楚,无论是战斗,还是与魔族打交道,自己远没有折袖有经验,所以他保持着沉默,不去干扰折袖的决断。

    “换了人,你们就可以杀死我们。”折袖看着那对魔族夫妇说道。

    刘婉儿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道:“你是一定要死在周园里的,我会以祖辈的名义发誓,但同样我也可以发誓,只要你同意换人,我会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先行离开,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折袖依然神情不变:“魔族的誓言和人类的誓言一样,都是****。”

    刘婉儿平静说道:“如何才能让你相信?”

    折袖说道:“首先,你要让我们相信,被我们制住的这个女人有让你们尊重誓言的资格。”

    刘婉儿看了眼自己的丈夫,然后说道:“她是南客大人……”

    “我不信。”折袖不等她把话说完,直接截道:“如果她是南客,我和陈长生就算准备的再充分,刚才在湖里也就死了。”

    话是这般说,心里也确实如此肯定,但他还有些不解,因为先前他已经查过怀里这名****女子的头发,确认没有魔角——如此强大骄傲以至于面对他和陈长生还敢轻敌的魔族女子,又没有魔角,除了传说中的南客,还能是谁呢?

    陈长生不知道南客是谁,他发现提到这个名字时,那对魔将夫妇的神情很恭谨,而身后折袖的呼吸变得有些乱。

    “周园里那些人类修行者,看来是被你们毒死的?”

    他看着刘婉儿手里拎着的大铁锅和腾小明肩上的挑担,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情。

    刘婉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看着他温和而恳切地说道:“从你们进周园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一直知道你们的位置,我们要杀的,也就是你们,杀死你们之后,我们就会离开,如果你想少死些人,不妨配合一下。”

    配合?怎么配合?配合你来杀我?还是说自尽?明明是很荒唐的事情,被她这般认真而恳切地说着,竟多了些无法理解的说服力。陈长生怔了怔,问道:“你们潜入周园,要杀多少人?只是我们两个?”

    刘婉儿给人感觉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道:“军师大人说,你们是人类的将来,所以必须死。除了你们两人之外,还有些目标,只是不便告知。”

    陈长生说道:“神国七律来了两个……梁笑晓和七间,你们肯定要杀的。”

    刘婉儿微笑说道:“有理。”

    陈长生继续说道:“虽说有些通幽上境的前辈也入了周园,但他们年岁已大,破境希望反而不大。”

    刘婉儿点头说道:“不错,这些老朽无能之辈,军师大人哪里会理会。”

    通幽上境,在修行界里,无论怎么看都应该算是高手,哪怕修到此境的年月用的久些,何至于就被称为老朽无能?陈长生有些无言,说道:“既然目标集中在年轻人,今年参加大朝试的考生肯定是你们观察的重点……庄换羽?”

    钟会和苏墨虞留在了天书陵,他只想得到庄换羽这个名字。

    “庄换羽是谁?”刘婉儿蹙着眉尖,望向身旁的丈夫。

    腾小明老实应道:“天道院茅秋雨的学生,还不错。”

    刘婉儿笑着摇了摇头,望向陈长生说道:“我都记不住的名字,军师大人怎么可能记得住。”

    陈长生说道:“能被传说中的黑袍大人记住……我不知道应该感到荣幸还是害怕。”

    刘婉儿微笑说道:“军师大人要杀落落殿下,结果被你从中破坏,他又怎能忘记你?”

    陈长生沉默无语。

    “我们还是赶紧把人换了吧。”刘婉儿看着他神情真挚劝道:“多半个时辰逃离,至少能多活半个时辰,如果我们在追你们的路上,遇着离山那两个小孩,说不定你们还能活更长时间。”

    “如果……她真的是南客。”

    折袖看了眼怀里奄奄一息的魔族美人,面无表情说道:“那不管你们担子里的女子是谁,又有什么资格换南客?”

    刘婉儿说道:“你们应该也猜到了,这名小姑娘是东方那个隐世宗派的弟子,要论起辈份来,和教宗是同辈,难道不够资格?”

    陈长生没有说话,折实现漠然说道:“我不信教,教宗与我无关,换人,我只管公不公平。”

    刘婉儿正色说道:“公平?有道理……你们把她的衣服都撕了,这小姑娘自然也不能带着衣服给你们。”

    话音落处,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只听得嗤嗤一阵声响,挑担里那名昏迷中的美丽女子身上的亵衣如蝴蝶般裂开,飞舞到空中。

    只是瞬间,那名女子便身无寸缕,露出青春白嫩的身体,仿佛是只白色的羊儿。

    她抱着双膝,缩在筐子里,这画面有种难以言说的诱惑感。

    陈长生微微侧身,不去直视。

    折袖则没有任何反应,盯着眼前的画面,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相同点在于,他们都很冷静,没有丝毫慌乱。

    刘婉儿依然微笑着,神情温和,心里却有些讶异,片刻后缓声继续说道:“只是没了衣裳……依然还是不公平。”

    陈长生想到一件事情,神情微变,准备出言阻止,却没有来得及。

    只见一道艳丽至极的刀光,在湖畔出现。

    一道鲜红的血水飙洒而出!

    担子里那名美丽女子的右手,齐腕而断!

    啪的一声,断手落在地上。

    腾小明缓步蹲下拾起,对刘小婉说道:“晚上煮来吃还是炸着吃?”

    这是这名魔将今日说的第二句话。

    说的是吃人肉。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依旧憨厚老实,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刘小婉想了想后说道:“还是白水煮,比较香。”

    她也很平静,很随意,就像先前在林间,说着红烧肉应该怎么做,手把肉又该如何做。

    陈长生的脸变得有些苍白,身体有些僵硬。

    折袖依然平静,他知道传闻里,这对以憨厚老实朴素著称的魔将夫妇更著名的残忍事迹。

    而且在雪原上,他也吃过某些不能吃的肉。

    刘小婉微笑说道:“你们看,现在是不是公平了?”

    陈长生和折袖砍断了那名魔族美女的一只手。

    现在这对魔将夫妇砍断了那名人类美女的一只手。

    似乎很公平。

    在陈长生的眼中,这名魔族妇人本来有些亲切诚恳的笑容,忽然间变得非常可怕。

    他看着她,沉默了会儿,然后非常认真地说道:“能不能不吃人肉?”

    刘小婉怔住了。她想过很多,这两名人类少年会怎样应对这一幕,或者色厉内茬地说不怕,或者恶心地呕吐,或者冷血地视而不见,却从来没有想到过,陈长生会用如此认真地神情,来劝自己……不要吃人肉。

    她看出来,陈长生是认真的,所以她也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

    世间有些认真,很值得佩服。

    她看着陈长生问道:“你们吃肉吗?”

    陈长生说道:“吃。”

    她说道:“鸡鸭何辜?”

    折袖忽然说道:“弱肉强食。”

    刘小婉微笑:“我们比你们人类强,为何不能把你们当食物?”

    陈长生说道:“我们都有智慧,能言语,可以交流。”

    刘小婉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但你们人类曾经吃过龙。”

    陈长生默然,他确实不知道有人曾经吃过龙。

    便在这时,他感觉到短剑的剑柄有些微微颤抖。

    “我是人,所以我要劝您不要吃人肉。”

    他沉默了会儿,说道:“就像如果我是龙,当然也要阻止人类吃龙肉。”

    “所以终究还是立场问题。”刘小婉微笑说道。

    陈长生摇头说道:“我不会吃能说话的龙,哪怕有再多好处……我想,吃龙的那个人,或者不能算是人……至少在我看来。”

    听着这话,刘小婉沉默了会儿,叹道:“那人,确实已经不是人了。”

    便在这位看似如家庭妇女般的二十三魔将抚今追昔之时,陈长生和折袖对了一下眼神。

    然后,陈长生向后退了一步。

    两名少年并肩。

    再然后,陈长生右手握着短剑,挪到了腰后。

    一道极细的黑影,从他的虎口间生了出来。

    ……

    ……

    (第三章争取十点半前出来。)

第263章 隐形的翅膀

    这是陈长生与黑龙认识之后,黑龙第一次没有事先谈定好处,便同意帮他做事,因为那名魔族让她想起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往事,尤其是那口大铁锅,让她看着就很厌烦,而且那名魔妇提到了那个吃龙的人,这让她更烦。

    黑龙离开陈长生的手,化作一道肉眼根本看不见的虚影,向着湖心急掠,然后像片落叶一般,悄无声息沉入湖底,轻而易举地顺着那条天地倒穿的通道,回到山崖那边的寒潭中,破水而出,向着某片园林急掠。

    她现在的实力境界,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影响到这场战斗,陈长生要她做的事情是去示警,寻找帮手,在陈长生想来,如果能找到那些通幽上境的各宗派前辈最好不过,但她却不这样想,她很清楚现在这片园林里,哪个人类修行者最强。周园的世界很辽阔,但她的运气不错,没用多长时间,便看到了在山崖上独自行走的那名白衣少女,只是看着那名白衣少女身上的弓箭,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寒冷和恐惧。

    ……

    ……

    便在这时,腾小明微微挑眉,向远方看了一眼,作为二十四魔将,他的境界极其强大,黑龙虽然来去如电,悄无声息,却让他感知到了些动静,只不过黑龙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到他什么都无法看到。

    “既然梁笑晓和七间都是你们要杀的人,那我就明白了。”陈长生看着刘小婉说道。先前他施发穿云箭的时候,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就觉得有些蹊跷,现在看来,这对魔将夫妇竟是刻意放任自己求援,好把梁笑晓和七间都引过来,准备一网打尽。

    刘小婉看着他微笑说道:“如果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所有问题,当然最好。”

    陈长生看了被折袖穿着咽喉、奄奄一息的那名魔族美女,依然有些疑惑无法得到解决。

    “我很不明白你们从哪里来的这份自信,可以以二敌四。”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如果在周园外,以二十三、二十四魔将的赫赫凶名,我这时候肯定已经逃了。但既然你们通过某种方法强行压制实力境界进入周园,那么你们就只能用这种境界战斗,你们最强也就是通幽上境。”

    刘小婉看着他平静说道:“自信,是强者的基础。”

    “但是你知道吗?陈长生和我一样,都是话不多的人。”折袖看着她忽然说道。

    刘小婉秀眉微挑,有些兴趣,问道:“这可看不出来。”

    折袖说道:“他和你们说这么多话,包括我现在和你说话,其实和你们的目的一样……都是在拖时间。”

    刘小婉的眉挑的更高了些,问道:“为什么?”

    “你说的很对。自信,是强者的基础。”

    折袖说道:“陈长生很自信,他比你们想象中的陈长生更强,巧的是,我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便在这时,树林里响起一道清冽而骄傲的声音。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话音落处,两名身着素色剑服的少年,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离山弟子,终于登场。

    他们已经做了战斗的准备,带着一身剑意而来。

    他们望向那对魔将夫妇,清爽剑气,夺目而出。

    在稍远处的山林里,隐隐有衣影显现,应该是庄换羽也快到了。

    至此,场间局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五个人类少年里的天才,对上两名魔族强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得打,而且胜算颇大。

    正如折袖先前说的那样,无论这对魔将夫妇在周园外的实力如何霸道,在周园里,他们最强也只能展现出通幽上境的实力。

    陈长生没能完全解决的困惑,便在于,他们为何如此自信?

    刘小婉的神情依然温和,完全不像梁笑晓和七间那般如临大敌,看着陈长生说道:“就算要战,似乎也应该先换人。”

    她把握着那名东方隐世宗派女弟子的生死。

    那名魔族美女的生死,则在折袖的指尖。

    “你是国教学院的院长,虽然这么小,连我都觉得教宗在胡闹……”

    刘小婉看着他笑着说道:“但既然是离宫的人,想必不会看着同类死去,长生宗是玄门正宗,离山虽说好杀,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同类去死,斡夫折袖是狼崽子,光吃肉就能活着,但你们做不到。”

    听完这番话,折袖看了陈长生一眼。

    在雪原里,他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的狼族少年,什么离宫,什么离山,都和他无关,他只要活着,然后杀死敌人,但京都一行后,他便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在周园里,他就是陈长生的保镖。

    陈长生看了七间一眼,七间看了梁笑晓一眼。

    “换。”陈长生和梁笑晓同声说道。

    七间点头,表示理应如此。折袖没有说话。

    刘小婉轻轻挥袖,不知做了些什么,腾小明挑着的筐中那位、即便被斩断了右手,依然昏迷不醒的美丽女子醒了过来。

    骤然醒来,首先感觉到的便是疼痛。

    那名女子的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无比,两行眼泪夺眶而出,但她咬着牙,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哼了一声,竟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这幕画面,就连折袖都有些动容,似乎生出些怜惜与敬意。

    七间用极快的速度解下外衣,振臂而出,将她包裹了起来。

    这时候,那名女子才发现自己竟是浑身****,微惊之后,恨恨地盯了刘小婉两眼。

    刘小婉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请不要慌张。”梁笑晓用最简洁的语言,把此时的情况解释了一番。

    “多谢几位同道相救。”

    那名女子微微下蹲行礼,略有些紧的衣袍,裹着不着寸缕的身体,谁都会有些尴尬,****洁白的双足,踩在满是沙砾的地面上,谁都会有些无措,但她美丽的眉眼间,竟没有任何慌乱,就像是个大家闺秀,还穿着家居的常服。

    折袖眼中的欣赏神情越来越浓了。

    七间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哼了一声。

    那位大家闺秀般的东方隐派女弟子,向陈长生等人走了过来。

    刘小婉夫妇未作任何阻拦。

    河滩地面难行,她刚刚断手,流了很多血,正是虚弱的时节,但她走的很稳,大概是不想再带来任何变数。

    片刻后,她走到了陈长生等人的身前。

    七间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准备去搀扶。

    那名女子美丽的眉眼间现出一丝羞意与抗拒。

    七间这才醒过神来,有些讷讷地收回手,侧了侧身体。

    陈长生对折袖点了点头。

    折袖收回锋利的指爪,抓住那名魔族美女的肩头,准备掷还给刘小婉夫妇。

    变化。

    绝对会出现的变化。

    已经被人们默默等待了很长时间的变化。

    终于,在这一刻发生了。

    ……

    ……

    最先发生的变化,在折袖处,当他把那名魔族美女抛向空中时,看上去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死去的她,忽然间睁开了眼睛。

    两道****的腿,就像是两道泛着寒光的剑,斩向折袖的咽喉。

    她的咽喉上,那个破洞还在流血,她的断腕处,还在淌血。

    从被制住开始,她便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无力再战。

    谁都没有想到,她等待的只是折袖的指尖离开自己咽喉的那瞬间。

    紧接着的变化,发生在七间的身前。

    就在他讷讷然转身的那一刻,那名东方隐世宗派女弟子脸上的羞意骤然消失一空,只剩下一片漠然。

    一道寒冷的剑锋破开衣袍,带着一股恐怖的气息,刺向七间的咽喉。

    这件衣袍,本就是七间的。

    她利用的,就是七间的善良与守礼。

    ……

    ……

    变化既然开始,自然不止如此。

    七间没有转身,看似全无准备,眼看着便要死在那名女子的偷袭之下,然而却一道清亮的剑光亮起。

    离山法剑!

    中正,但绝对不平和,满是肃杀之意!

    瘦小的七间,他的剑,却有绝对的大气!

    那道诡魅偷袭而来的剑,哪里敌得过他蓄势已久,无心无愧的剑!

    只听得一声脆响,七间手中的离山法剑直接挑飞了那名女子手中的剑,擦的一声,在她的左颈处留下一道血痕!

    如果不是那女子身法太过诡异,如果不是七间战斗经验算不得太过丰富,只怕这一剑,他就要把那女子的头颅斩下来!

    七间对偷袭都有准备,更不要说折袖。

    在那名魔族美人****紧直的双腿如两把剑一般绞过来时,折袖的双手已经等在了半空中。

    仿佛刀锋刺进腐朽的木板,噗噗数声闷响!

    折袖的十个手指,全部深深地刺进了那名魔族美人的脚踝,鲜血顿时迸流。

    那名魔族美人发出一声愤怒地惨号!

    折袖神情漠然,手指抽出,身影骤虚,双手破空而落,准备直接把此女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腾小明神情漠然解下扁担,拿着系筐的两根绳索,舞了起来。

    那两根绳索,仿佛活过来一般,分别系住那两名女子。

    嗖嗖声中,那两名女子险之又险地脱离了七间和折袖的攻击范围。

    那名冒充东方隐世宗派的女子,神情依旧凛然端庄,仿佛大家闺秀,只是染透了半片胸腹的鲜血,则让她显得有些狼狈。

    那名魔族美人更是凄惨,从湖心石梳头到现在,连续受到重伤,再也无法支撑,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锃的一声,陈长生短剑归鞘。

    梁笑晓的剑,亦已出鞘,握在手中。

    先前这幕偷袭与反制,发生的太快,他们虽然有准备,竟还是没有来得及出剑。

    不得不说,腾小明不愧是二十四魔将,眼光见识阅历经验和境界实力,稳稳地比在场这些人类高出一筹。

    湖畔再次变得安静。

    那名坐在地上的魔族女子,不停地喘息着,根本不在意自己未着丝缕,恨恨地盯着陈长生等人,说道:“我不服!”

    那名穿着七间衣袍的女子微微挑眉,脸上亦是流露出不悦的神情,问道:“她这个蠢物也就罢了,你们凭什么看穿我?”

    那名魔族美人恼火说道:“什么叫我这个蠢物?”

    那名女子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理她,看着七间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会袭击你?”

    七间看了折袖一眼,说道:“我不知道,他告诉我的。”

    那名女子望向折袖,微微挑眉说道:“那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我就是南客?”

    听着南客的名字,折袖的神情变得凝重了很多,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再次做了确认,摇头说道:“你不是南客……我说过,如果是南客,根本没必要做这么多事情,直接走出来就把我们杀了,哪里需要这么罗嗦,这么麻烦。”

    那名女子微微蹙眉说道:“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没有魔角,而且我的血是红的。”

    那名魔族美人的恢复力极其可怕,受了这么重的伤,竟只是坐了会儿,便再次站起身来,一脸怒意说道:“是啊!我的血是绿的倒也罢了,我前些天做了新发型,剪的多了些,没办法完全遮住魔角让你们看出破绽倒也罢了,那这个丫头呢?她明明血是红的,角都没有,你怎么能看出来她是我们族人?”

    陈长生等人也望向折袖,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折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们做的太刻意,像是故意让我们看到,她的血是红的。”

    这说的是魔将夫妇二话不说,便把那名女子的手砍断一事。

    刘小婉看了眼那名女子,笑着说道:“看看,我就说你那个法子是多此一举。”

    那名女子看着折袖,很是不解,问道:“就这么一个理由?没别的证据了?”

    “生死之间,一个理由就够了。”折袖面无表情说道。

    那名女子闻言更加不悦,心想自己辛辛苦苦想出来的计策,怎么在这些人类之前全无用处?

    那名魔族美人看着她嘲笑说道:“看看,我就说你的脑袋不大灵光,却偏偏天天喜欢骂我是蠢物。”

    那名女子面无表情说道:“如果你不是蠢物,就不会想着一个人偷偷溜走,妄图想一个人杀死这两个人。”

    ……

    ……

    陈长生等人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名魔族美人生的极为魅惑诱人,一身熟媚风情,那名女子则是神情端庄,容貌妍丽,仿佛自幼被严格培养长大的大家闺秀,但看着这二人互相嘲弄、彼此争执的时候,却觉得二女无比相似,竟仿佛是同一个人那般。

    七间的感觉更加怪异,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魔族,和魔族战斗,发现这些魔族原来也会斗嘴吵架,就像宗门里的那些师兄师姐一样,但下一刻,他便醒过神来,明白自己这种想法太过危险。

    让他醒过来神的,是那两名魔族女子身体的变化。

    她们先前明明被斩断了的手,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不是重新愈合,生张出肌肉骨骼组织那般恐怖的画面,而是她们的手腕上多出了一个半透明的、淡青色的手。

    然而那个仿佛灵体的手,正在逐渐的变成真正的手。

    陈长生很是吃惊,魔族的**复原能力虽然强悍,但除非是那些极纯血的皇族,也没有谁能够断肢重生。

    更何况,这明显不是断肢重生之类的绝世魔功。

    折袖终于想起来了些什么,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这两个魔女,确实不是南客,她们是……南客的双翼。

    “你们玩够了吧?”刘小婉看着二女,有些无奈说道:“如果不是你们事事争先,处处争先,今日的事情只怕早就处理完了。仔细大人杀死那只凤凰后,知道这件事情,对你们再施三年惩罚,看你们怎么办。”

    听到这话,两名魔女的脸上流露出畏怯的神情,再不多言。

    刘小婉望向陈长生,带着歉意笑了笑,然后说道:“动手吧。”

    黑发飘舞,衣袂狂动。

    这一次不是偷袭,只凭实力而战,反而却给陈长生等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七间凛然无惧,执剑而上。

    折袖面无表情,带着金属色的锋芒,已然探出指尖,向着那名魔女再次攻去。

    湖畔气息一阵大乱,剑气与魔息彼此冲突。

    陈长生看着刘小婉,神情凝重。

    梁笑晓盯着腾小明,面色微白。

    以境界论他们比折袖和七间高,所以理所当然,这两名魔将是他们的。

    这一战,年轻的人类们还有得打,有得打,便不见得会输。

    或者,能够撑到黑龙带着别的人类高手赶过来?

    这就是陈长生的计划,但,他弄错了一件事情。

    刘小婉刚才看着他说动手吧,实际上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飞沙走石之间,一把剑来到了折袖的身后。

    这把剑很强,这把剑很阴险。

    折袖再如何警惕小心,也没想到,有剑会从身后刺来。

    噗哧一声,这把剑刺进了他的腰部。

    鲜血,就这样喷了出来。

    几乎同时,那名魔女飞到他的身前。

    她的双手泛着惨绿,刺进了他的肩头!

    她的黑发散如钢针,直刺他的眼瞳!

    在生死关头,折袖发出一声暴戾至极的厉啸!

    狼族少年的眼瞳,变得血红一片!

    ……

    ……

    (副版在书评区弄了一个帖子,征集问题,大家对我,对择天记这本书,有什么感兴趣,好奇,或者是不解的地方,都可以在里面跟帖提问,过些天,我来集中回答大家一下,嗯,没有别的任何源头,就是想和大家交流一下,么么嗒……明天的更新不会太多,另外,今天这章的章节名真是耗了我不少脑细胞。)

第264章 伤心一剑(上)

    (创世的技术出现了些问题,昨天说的那个帖子,到今天才显现出来,对此向大家表示歉意,大家有啥想提的问题,麻烦大家去跟一下帖,尽请赞美,不需客气。今天写的不多,明天会多的。)

    ……

    ……

    眼瞳变红,颊畔毛发骤生,正是妖族变身!

    只是片刻,折袖的力量便大了数倍,身体的强度也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那名魔女的双手,把他的肩撕的血肉模糊,却没有办法,担碎他的骨头,最关键的是,那柄阴险刺入他腰间的剑,没有办法继续前进。

    那把剑嗖的一声拔出,向着折袖的后颈斩落,以那把剑上附着的气息,就算折袖已经完全变身,都没有办法抵抗。

    七间的余光看到了这幕画面,震惊无比,但他的剑此时正与那名女子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相救,他左手握住剑鞘,便向折袖身后横打而去,用的是犀利至极的离山剑法,想要拦住那把剑。

    然而,那把剑像灵蛇一般泛动起来,仿佛对七间的剑法熟稔到了极点,于空白之中斜掠而去,竟是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七间的剑势!那把剑的第二刺,本来就不是向着折袖而去,目标本来就是七间!

    湖滩上再次响起噗的一声轻响!

    七间的小腹,把那柄阴险却又强大至极的剑直接刺中,鲜血狂飙!

    瞬间,那把剑闪电般抽离七间的小腹,再次斜向而前,刺向陈长生!

    那个人的第一剑重伤折袖,第二剑重伤七间,于悄然无声之间,于措手不及之处,带来了极惨痛的后果,陈长生能否避开?

    折袖和七间先后中剑,陈长生终于反应了过来,脚下幻起耶识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从侧后方刺来的剑锋。

    然而此时,那对魔将夫妇的攻击也到了。

    腾小明面无表情,拎起两个挑担,向着陈长生掷了过来。

    陈长生此时被那柄阴险的剑逼至前方,根本没有余力再次避开。

    那两个担子,仿佛两座小山一般,砸向他的头顶。

    陈长生真元疾出,短剑出鞘,施出极巧妙的一记花开两枝,于看似不可能的境地里,准确地先后刺中那两个挑担。

    只听得嘶啦之声连续响起,那两个挑担纷纷碎裂,化作两团烟尘。

    腾小明手中的扁担,照着他的头顶砸了下去!

    如果说先前那两个挑担,像是两座小山,那么这名二十四魔将的扁担,就像是真正的山,带着无比森严的阴影,直接笼罩了陈长生的身体。

    轰的一声巨响!

    湖岸上的滩地,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土坑!

    烟尘狂暴地到处飞舞,不远处的树林,伴着喀喇的响声,不停地倒下,片刻间,竟是有数亩的树林被震翻在地!

    那名魔族美人厉啸一声,趁着折袖腰间重创的机会,魔功尽展,手指泛着奇异的绿芒,不停地向折袖袭去。

    那名容颜端庄的女子,下手也没有丝毫温柔,身上的衣袖在劲风中轻摆,隐约间,仿佛出现了无数根羽毛,无数道劲气,袭向七间的面门。

    折袖眼眸血红一片,看着异常狰狞,双手在空中闪出数道灰影,极其强悍地挡住了那名魔族美人的强攻,然而七间小腹被那把剑贯穿,伤的太重,再无余力战斗,被那名女子生生击倒在地,脸色苍白,神情委顿。

    至此,三名人类少年都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一直没有出手的刘小婉终于出手。

    她拎着手里那只大铁锅,带着恐怖的破空声,来到三名人类少年的身前,手腕一翻,大铁锅便向他们的头顶罩了下去。

    那口铁锅真的很大,大到可以覆盖头顶的天空,仿佛阴云一般,如果让这口大铁锅落下,陈长生三人绝对再无幸理。

    就在此时,湖岸滩地上那个深坑里,那个满是烟尘的空间里,忽然迸起一道亮光!紧接着,响起如战鼓一般的脚步声!

    湖风骤破,凄厉啸鸣!

    陈长生握着短剑,跃出深坑,拦在折袖和七间身前,一剑刺了过去!

    他向着那个遮蔽天空的铁锅刺了过去!

    锃的一声响,铁锅的中间破开一个洞!紧接着,令人耳酸的金属磨擦声响起,陈长生握着的短剑,刺穿了铁锅,然后继续向前!

    铁锅如黑云般覆下,此时多了一片光亮。陈长生的剑,在那片光亮里前行,同时带来更多的光亮,仿佛在阴晦的雨云里,垂下的一道天光!

    擦擦擦擦!

    那是剑的步伐!

    擦擦擦擦!

    那是折袖的爪牙!

    嗤的一声轻响,刘小婉面色微白,急掠而后,颈间多了一道血丝。

    那名魔族美人闷哼一声,颓然后坠,****的胸前,多出数道血痕。

    七间终于支撑不住,捂着小腹,跪到了地上,指间满是鲜血。

    但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陈长生和折袖也都还活着。

    战局骤分。

    湖畔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刘小婉轻轻摸了摸颈间的血痕,看着陈长生的眼光,变得凝重了很多,依然如先前一般温和,却不再有什么亲切的感觉。

    她怎么都想不到,陈长生手里那把短剑,竟是如此的锋利,竟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刺破自己的法器,这把剑究竟是什么材质做成的?

    陈长生回头望向折袖,他受了很重的伤,只能希望折袖还有再战之力。

    折袖的上半身到处都是血,但还能站着,颊畔的灰毛还未完全收回,正在不停地喘息,显得格外辛苦,眼神亦是寒冷异常。

    看着折袖的眼神,陈长生的心也冷了起来。

    刘小婉和腾小明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异色。

    这三个人类少年居然能够撑过这一轮真正的攻击,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要知道在进入周园之前,就连他们也不知道那把剑的存在。

    “如果你肯听我走之前的一起上,那狼崽子早就死了!”那名魔族美人被折袖的指锋再次重伤,看着身旁的女子恼怒说道。

    那名女子看着陈长生二人沉默了会儿,然后平静说道:“就我们两个人,还真不见得能打赢这两个少年郎。”

    陈长生没有理会她们在说什么。

    折袖也不再关心谁是南客。

    七间也同样如此。

    因为他们更关心的事情是那把剑,那把阴险的剑。

    他们看着梁笑晓,神情各异。

    七间脸色苍白,神情震撼,很伤心,以至于有些失神,看着梁笑晓喃喃问道:“为什么?”

    梁笑晓的脸色甚至比七间更苍白。但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哪怕他手中的剑正在淌着同伴的血。

第265章 明白人

    没人能想到,那把阴险而毒辣的剑来自于己方,偷袭的人是梁笑晓。

    折袖有无比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且向来性情冷漠,极少信任人,陈长生因为成长环境和遭遇的缘故,向来处事也极为小心谨慎,所以无论那两名魔族女子如何魅惑可怜,都没有办法骗到他们,然而,就连他们两个人也没有想到梁笑晓会忽然发难。

    从天书陵到周园,陈长生一直注意到梁笑晓对自己隐隐有敌意,但他接触过的神国七律里,苟寒食是厚道稳重的君子,关飞白是暴烈的剑客,或者是对手,是敌人,但他从来没有认为这些离山剑宗的弟子会是阴险的小人,更想不到梁笑晓居然会与魔族勾结!

    人类与魔族之间的战争已经绵延了近千年时间,无论是北方的大周还是南方的长生宗等宗派,有多少前辈和同门前赴后继的死去?作为修行者,更应该清楚这是一场灭族之战,为何梁笑晓却心甘情愿为魔族所驭使?

    最震惊的人,当然还是七间。他的小腹被梁笑晓的剑锋贯穿,受了极重的伤,但更伤的还是心。他看着梁笑晓,脸色苍白,神情惘然,直至此时,依然无法理解,自幼一起长大、平日里对自己照拂有加的三师兄,为何会下此毒手!

    梁笑晓没有说话,脸色同样苍白,眼眸深处隐隐有挣扎,但更深处却有道近乎癫狂的痛快之意。

    那是痛意,也是快意。

    陈长生三人想了很多事情,想了很多种可能,事实上,只用去了很短暂的片刻时光。

    魔族向来冷酷无情,眼看着布局终于成功,梁笑晓偷袭得手,哪里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说道理的时间。

    腾小明面无表情提着扁担再次掠到三人身前,双手前后相握,毫不怜惜地当头再次砸下!

    湖畔的风骤然间碎成无数细缕,近处的所有树木尽数被摧折而倒,那根恐怖至极的扁担,像座山一般压了下来。

    就算陈长生三人没有受伤,也极难正面挡住凶名赫赫的二十四魔将的全力一击,更何况他们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

    折袖的双肩血肉模糊,有些杂乱未曾消退的狼毛间,隐隐可以看到森然的白骨。更可怕的是,造成这些伤势的,是那名魔族女子藏在手指里的孔雀翎——狼族少年的眼瞳深处,已然能够看到一抹极小的绿意。

    传说中的孔雀翎,有能够毒死强大妖兽的毒素,现在那些毒素,已经开始在他的身体里肆虐。

    七间更是凄惨,腹部汩汩地溢着鲜血,哪怕逼出最后的气力,也只能勉强握住离山法剑,连站都无法站起,又如何能够战斗?

    陈长生看着稍好一些。从坑底执剑疾冲而出的他,浑身灰土,无比狼狈,身体表面没有什么伤口,衣服上也没有血渍。

    事实上,也只是看着好些。

    先前他在坑底硬接了腾小明的第一记扁担,哪怕身体浴过龙血,也无法完全撑住,左臂的骨头已经出现了裂痕,更有几根肋骨已然断裂,更麻烦的是,他的识海受到了极大的震荡,无比烦恶难受,胸口极闷,随时可能吐出血来。

    身受重伤的三名少年,如何能够面对这记如山般的扁担?

    梁笑晓先前偷袭成功后,飘然后掠,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看着这幕画面,沉默不语。

    那名魔族美人,笑颜如花。

    那名端庄闺秀,神情平静。

    刘小婉同情着,然后等待着。

    等待陈长生三人,没有任何意外地死去。

    ……

    ……

    陈长生当然不想死。

    可以毫无疑问地说,从十岁那年开始,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死的那个人。

    为了不死,他做了很多努力,自然也有很多准备。

    当谁都认为他们必死无疑,包括七间,甚至是在生死间走过无数遭的折袖都在心里默默说那就这样吧的时候,他再一次开始努力,拿出了准备好的东西。

    那是一个金属球,表面有些鳞片般的线条。

    陈长生把自己的真元灌进金属球里,金属球的表面闪起一道亮光,然后快速颤动起来,那些鳞片不断裂开。

    细碎的机簧声与金属磨擦声,密集响起。

    裂开的金属球,瞬间变化,生出数道薄面般的伞面,然后是伞骨,伞柄。

    这些变化用去的时间非常短,那柄挟着魔将雄浑力量的扁担还没有落下。

    一把有些旧的油纸伞,出现在陈长生的手里。

    这把伞看似寻常无奇,就像他的人一样。

    轰的一声巨响!

    湖畔的滩地上,没有再次多出一个巨坑,而是多出了数十道深约数尺的裂痕!

    劲气四溅,击打着坚硬的鹅卵石,在上面留下清晰的痕迹。

    恐怖的冲撞溅出的气息,有的掠进树林深处,在那些树皮上留下斑驳的痕迹,不知多少没有来得及逃离的鸟儿,凄惨地被击落在地。

    烟尘渐敛,湖后山崖里的回响也渐渐远去。

    陈长生没有死。

    因为那记扁担,被他手里那把寻常无奇的伞,挡了下来。

    那把伞的边缘,垂落下淡淡的黄光,如帘幕一般,把陈长生罩在了里面。

    他站在折袖和七间的身前。

    看着眼前的这幕画面,那名魔族美人伸手掩嘴,震惊无语。

    梁笑晓微微挑眉,面露凝重之色。

    刘小婉微微皱眉,露出思考的神情,仿佛想起了些什么。

    只有腾小明依然神情木讷,右脚向前再踏一步,双手举着扁担,再次击下!

    湖上的风云,被那条扁担携来!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黄纸伞再一次挡住了。

    但陈长生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在汶水城里,唐家老太爷把这把传说中的法器赠予了他,折袖曾经说过,这把伞,可以抵抗聚星境强者的全力一击。

    同样是折袖说过,既然魔族用某种方法把两名聚星境的魔将,强行压制境界送入周园,那么腾小明和刘小婉现在最多也就是通幽巅峰。

    按道理来说,他手中的这把伞,当然可以抵抗住对方的攻势。

    问题在于,能够挡住多少记这名魔将的全力一击?

    使用法器,也需要真元辅助,他的真元数量比同境界的修行者本来就要少很多,又能撑住多久?

    最关键的问题是,这把黄纸伞的面积并不大,如何这些魔族强者群起而攻之,他怎么才能保护住折袖和七间?

    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能够保护好同伴,再撑下去,依然困境难解,那么,他只能把同伴送走。

    就在黄纸伞防御住那记扁担的同时,他的右手闪电般探出,将数颗药丸,塞进了身后折袖的嘴里,同时把一个小东西塞进他的手里。

    那些药丸是离宫教士按照他的方子炼制的解毒丹药。他的医术承自计道人,计道人是整个大陆医术方面的最强者,由此可以想象这些药丸的功效,或者不能化解孔雀翎的毒,但至少可以帮助折袖压制一段时间。

    至于那个微凉小事物,则是一颗钮扣。

    离开京都的时候,他只带了一颗钮扣,本想着在周园里遇到什么危险,可以帮助自己保命。

    但现在,似乎要给别人用了。

    当初在国教学院,落落把钮扣送给他的时候,说的很清楚,这钮扣最多只能带两个人离开。

    陈长生举着伞,看着正在高速掠来的数名魔族强者,没有转身,对身后的折袖平静说道:“带他走。”

    魔族在周园里布的局,肯定不止于此,但湖畔连续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帮助他们确认,在他们三人中,魔族首位的目标是七间。不然,魔族完全可以集全力,先把他和折袖杀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到等到七间进入必死之局,刘小婉才说出那三个字,梁笑晓终于出剑。

    折袖明白这一点,虽然他不明白,七间就算是离山掌门的关门弟子,又凭什么让魔族如此重视。

    他也明白,陈长生把那颗钮扣给了自己,便等于是把生的希望给了自己,而陈长生留下来,便要直面死亡。

    他还明白,陈长生不会自己带七间走,也不会扔下七间,那么在排列组合里,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同时明白,自己这时候中了剧毒,无力再战,留下来帮不了陈长生,还不如带着七间离开。

    他最明白的是,陈长生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那么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没有意义,只能是浪费时间。

    折袖毫不犹豫,把七间抱了起来,同时激发了掌心里的那颗钮扣。

    在他怀中,七间的小脸异常苍白,蹙着眉尖,闭着眼睛,睫毛微眨,看着非常可怜,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道青烟,在黄伞下生起。

    在最后的时刻,折袖看着陈长生的后背,面无表情想着,到底谁是谁的保镖?今天如果自己能活下来,好像真的要欠某人一条命了。

    几乎同时,魔将的第三记扁担落了下来。

    地面剧烈地震动,无数烟尘弥漫,遮住了那道青烟。

    无数道裂缝出现,新鲜的泥土翻滚而出,仿佛春耕时的田地。

    烟尘静敛。

    陈长生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左手撑着伞。

    他右手握着短剑。

    他的神情极为认真,准备着最后的战斗。

    ……

    ……

    (这章节名比伤心一剑要酷,所以改用这个,下一章争取十一点前出来。)

第266章 一条名为勇气的路

    “那是千里钮?”刘小婉看着陈长生左手里的伞,微诧问道:“难道这是苏离都买不起的那把伞?”

    人类与魔族之间的战争格外残酷,在雪原的分界线上,暗杀之类的事情从来没有停止过。为了赢得这场灭族之战的最终胜利,双方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有机会,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对方阵营里,有机会成长起来的那些年轻天才们,折袖之所以年纪这么小、还在坐照境时,便在大陆上拥有了如此大的名声,便是因为,他孤身一人,却能在最残酷、最危险的地方生存了下来。

    为了保护己方的年轻天才,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成长,人类世界的宗派学院会在最器重的晚辈弟子们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派出强者暗中保护,或者赠予一些保命的法器,比如天海胜雪在拥雪关战斗的时候,神将费典时常隐匿在旁,像神国七律、庄换羽、苏墨虞、钟会这样的年轻天才,都有这样的待遇。魔族之所以会选择周园里进行暗杀,正是因为周园很特殊,人类的前辈强者无法进入,年轻的人类修行者们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当然,那些年轻的人类修行者肯定会有保命的法器,像陈长生这样深受教宗宠爱的人更是如此,只是……陈长生的法器实在是太多了些,而且都是那样的罕见强大。无论是传说中的黄纸伞,还是被修行者珍视若命的千里钮,放在大陆上,都是最高等级的法器!

    至于他手中那把看似普通的短剑,拥有着难以想象的锋利程度,更是令刘小婉都感觉有些惧意。

    按照他们原先的安排,潜进周园的魔族强者,以剑池传闻为引,集中在湖畔,加上隐藏在人类里的那个奸细,暴起发难,应该能够很轻易地杀死陈长生、折袖和七间三人,如此便算是完成了任务的四分之三,然后再去与大人会合,杀死徐有容。

    谁能想到,如此周密的安排,最终竟被陈长生一个人给破坏了。

    折袖中了孔雀翎的毒,七间的小腹被剑贯穿,想来腑脏经脉也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但终究是离开了湖畔,暂时还没有死。

    刘小婉望向梁笑晓,目光落在他左手腕那道云纹丝带上,点了点头。

    她并不认识这名离山剑宗的弟子,只知道他是在南方声名颇盛的神国三律,是入园之前军师说过的那个会帮助他们的人类。

    梁笑晓的脸色依然苍白,声音也有些轻微的颤抖,但语气很坚定:“必须确认七间死……来到这边的所有人都必须死。”

    陈长生用一颗珍贵的千里钮送折袖和七间离开,如果是在真实的世界,这些魔族高手再如何强大,也没有办法追上他们,遗憾的是,这里是周园,有天然的空间壁垒,折袖和七间不可能真的去了千里之外,必然还在园内。

    最关键的是,刘小婉可以随时掌握到他们的行踪。

    “不用杀你,我很满意,因为我很喜欢你。”

    她看着陈长生神情温和说道:“我很难得会喜欢一个人类,因为刚才你很认真地劝我不要吃人肉,别的人类,包括我的很多族人,知晓关于我们夫妻的传闻之后,只会厌憎或者害怕,没有谁会像你一样认真地劝说,你是个很不一样的孩子。”

    “可惜的是,你不能活下来,因为这是军师的要求。”

    说完这句话,她拎起那个破了洞的大铁锅,身影骤虚,向着湖面上飘了过去,腾小明把两个筐子重新系到扁担上,也随之而去。

    湖畔只剩下了那名魔族美人、端庄女子,以及梁笑晓。

    陈长生看着梁笑晓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

    这是他很想知道的事,也是七间最想知道的事——数百年来,很少出现人类为魔族效力的事情,更何况梁笑晓身为神国七律,前途无比光明远大,魔族根本不可能给予他更多的好处和前途,怎么想,他的叛变也没有任何道理。

    梁笑晓没有回答,缓缓举起手中的剑,眉眼之间尽是霜意。

    “留下我们三个,你会不会觉得这低估了你?要知道我都很好奇,你身上还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宝贝。”

    那名魔族美人,看着他媚声说道。

    那对夫妇去追杀七间和折袖,似乎确实是一种轻视,但陈长生不会这样想,这个阴谋幕后是那位神秘而可怕的黑袍大人,无数年来的无数事迹早已证明,那位魔族军师向来算无遗策。魔族留下三个人杀他,那便说明,他们三个人一定能够杀死他。

    “人类历史上最年轻的国教学院院长,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连我都觉得有些怅然。”那名魔族美人看着他叹息说道。

    那名神态端庄的美丽女子,与她的气息截然相反,然而当她们站在一起,却真的很像,就像一对双胞胎般。

    隐隐约约间,陈长生甚至看到她们两个人的身后,生出一道清光凝成的羽翼,就像先前她们断手重生时的画面一样。

    一道强大而寒冷的气息,从这两名女子身后的光翼里散发出来。

    陈长生的神识感知非常敏锐,他非常确定,这种强大不是自己能够对抗的。

    更何况,梁笑晓那柄卑鄙阴险、但确实强大的剑,还在一旁。

    他的肋骨已经断了数根,臂骨的表面不知道有多少道裂纹,先前他数次险些喷出鲜血,都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识海受震严重,本来就不通畅的经脉,此时真元的运行更加凝滞——虽然表面看着没有伤,但他的伤已经非常重。

    很明显,他的敌人们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哪怕他有很强大的法器,很锋利的短剑。

    如果战斗再持续片刻,他连伞都快要举不起来,他连剑柄都会握不住,又能有什么用?

    但陈长生根本没有这种自觉。

    他一手拿伞,一手拿剑,神情依然认真专注。

    绝望?不,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希望。

    远方的山林里,那个人影似乎有些犹豫。

    如果他能在这场战斗中,展现出来意志与能力,或者可以帮助那个人获得更多的勇气。

    而且,他一直在等待着黑龙回来的好消息。

    ……

    ……

    白色祭服在山风里轻轻摇摆,少女在山脊上沉默地向前行走,有些孤单,所以疲惫,但神情依然宁静。

    看着少女背着的那把长弓,黑龙心生警惧之意,明明她就是来找她的,可忽然间,她不想靠近她。

    黑龙的视线,顺着白衣少女的足迹望向远方,看到了伸向草原深处的那座山峰。

    此时太阳再一次向西方落下,那片神秘的草原再次开始燃烧,那座山峰也变得血红一片。

    前日看到那座山峰时生出的异样感觉,再次出现在黑龙的神识里。

    她想去那边看看,那里仿佛有什么事物,正在遥遥地呼唤着她。

    但她不敢过去。

    因为此时此刻,暮峪的顶峰,万丈霞光里,坐着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弹琴的老者。

    黑龙的视力非常好,她甚至能够看清楚,那个小姑娘眉眼间的稚气。

    她非常清楚,先前心里生出的警惧不安,一半来自白衣少女的长弓,一半便来自这个小姑娘的眉眼间。

    作为世间血统最高贵、最骄傲的玄霜巨龙,她因为这种警惧不安而感到万分羞耻。

    如果是真实本体的她,无论是那个白衣少女,还是那个小姑娘与弹琴老者,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一口吞了,连水都不用喝一口。

    但现在,她只是一缕附着在玉如意上的龙魂。

    她没有能力参与到陈长生与那些魔族强者的战斗之中。

    至于现在,即将开始的这场战斗,她更是连靠近都不能。

    穿着白色祭服的少女,继续沉默地翻山越岭。

    眉眼漠然的小姑娘,继续在山的那头等待。

    无论要过多长时间,她们总会相遇。

    ……

    ……

    满山的野草间,忽然出现一道陷痕,向着山下不停蔓延,仿佛有块大石头在向下滚落。

    从山上滚下来的不是石头,是折袖和七间。

    草叶锋利,山石坚硬,没有在折袖的脸上留下任何伤痕。

    七间颓然无力地伏在他的肩上,黑发散乱,小脸苍白。

    折袖背起七间,向着落日的方向狂奔,鲜血不停淌落。

    此时,他们已经穿过了那片天地倒错的湖,来到了山崖这边的世界。

    他不知道那对魔将夫妇正在身后追过来,更不知道对方能够随时掌握自己的行踪,但本能里对危险的敏锐嗅觉,让他异常警惕,他仿佛能够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甚至能够听到那口破了的铁锅发出的怪声。

    他必须更快些。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七间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条笔直的道路,虚弱地问道:“怎么了?”

    折袖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路,问道:“接下来怎么走?”

    七间声音微弱说道:“我怎么知道。”

    因为大朝试对战里的一些事情,他一直很厌憎这个狼族少年,根本不想和对方有任何交集。现在,他却被对方背在了身上,这已经让他很委屈难过,谁知道,这个家伙居然还要问自己这个重伤之人如何走,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我看不见了,所以从现在开始,由你指路。”

    折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晚霞映照着他的眼睛,不是红色的,而是深沉的绿。

    孔雀翎的毒终于发了。

    晚霞同样映照着山道,更加幽静,也更加漫长。

    ……

    ……

    (勇敢的少年和少女们,明天见。)

第267章 狼突

    因为失血过多,七间有些迷糊,听到折袖的话,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瞬间清醒了很多,脸色更加苍白,艰难转头望向折袖的侧脸,看着他依然面无表情的脸上,那双明显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身体顿时僵硬无比。

    “你……看不见了?”七间声音颤抖说道,便要从他的身上下来。

    折袖没有让他下来的意思,两只手像铁条一般抓着他的腿弯,让他无法离开。

    感受着腿上传来的温度与力量,七间又羞又急,用尽力气想要离开。任由他如何挣扎,折袖都毫无反应,就这般站着,像座雕像一样。七间的力气越来越小,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终于放弃了,无力地重新伏到了他的肩上。

    这时候再望向折袖,平日里那张面无表情、令他无比厌憎,只想远离的死人脸,忽然间,多了一些说不清楚的味道。

    是的,真的很像一座雕像,像一只站在山崖上,望着远方的狼,或者是少年。

    不知不觉间,七间的心底变得柔软了很多,眼底也柔软了下来,看着折袖的脸,苍白的小脸上流露出敬佩的神情,然而不知为何,他又觉得特别难过,尤其是看着折袖的眼睛时,于是他哭了起来,哭的很是伤心。

    折袖的神情依旧漠然,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不能视物的影响,说道:“如果哭能解决问题,我绝对是世界上最擅长哭的那个人。”

    在雪原上,在与魔族的战斗当中,有无数需要解决的、与生死相关的问题。

    七间觉得很丢脸,抬起手臂用袖子去擦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因为泪水不停地在流。

    折袖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或者……你……”

    然后他沉默了会儿,又说道:“不要哭了,没事儿。”

    很明显,他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哄人,所以语气显得有些生硬,但因此更显真挚。

    七间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地嗯了声,也不知道这份委屈是对谁的,然后低声说道:“那……咱们走吧。”

    折袖看着眼前的黑暗,定了定神后说道:“还是往畔山林语的方向。”

    七间扶着他的肩,有些困难地抬起头来,望向二人身前那条笔直的山道,说道:“一直向前,四百丈后右转,我会说。”

    折袖毫不犹豫,抱紧他的腿弯,便向前走去,竟对他的话没有任何怀疑。

    这让七间有些感动,也有些不解。

    山风吹拂着折袖的脸,他已经干脆闭上了眼睛。

    然后,山风才落到七间的小脸上。

    那风,仿佛带着某种温度。

    七间觉得有些温暖,有些安心。

    周园的山野里,不停地响着脚步声和七间清稚虚弱的指路声,还有折袖依然沉稳冷漠的应答声。

    “慢点,前面有坎。”

    “一条小溪,两丈,对面是沙地。”

    “你没事儿吧?”

    “再快点儿。”

    “可是……”

    “没有可是。”

    “小心,别撞树上了。”

    ……

    ……

    按照折袖的想法,他们必须尽快地找到周园里的那些人类修行者,然而奔跑了数十里地,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遇到。绝大多数人类修行者,昨夜已经按照陈长生或者那个白衣少女的安排,集中在了那几处园林。

    现在想来,这应该也是魔族那位传奇军师早就算到了的事情。

    周园与外界隔绝,人类修行者为了争夺法器或者传承之类的事物,必然会内讧。就算有人成功地阻止了混乱,那么入园的人类修行者,肯定也会被集中到几个区域,而像折袖、离山剑宗弟子,这些魔族必杀的目标,反而更可能自行其事。

    折袖和七间在某片山崖处停了下来,距离最近的人类修行者聚集地畔山林语,还有数十里的路程。

    在他们侧后方的那道山坡上,已经能够看到两道被落日映照的极长的身影。

    那对魔将夫妇已经追了上来,依然挑着担,拎着大铁锅,看似像搬家一样,实际上速度快的有些骇人。

    七间痛苦地咳了两声,小脸变得更加苍白,报告道:“西南,圭轸星位,大约……六里,不,五里。”

    对他们来说,远方山坡上那对魔将夫妇的影子,就像死亡的阴影,必须要想办法摆脱。

    “他们停下来了。”七间有些吃惊。

    折袖说道:“他们在看我们会往哪边走。”

    他现在虽然看不见任何景物,但前两天他随陈长生在周园外围的这些山野里走了很多遍,把地理环境都记在了心里。如果他们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去畔山林语与人类修行者会合,那对魔将夫妇只需要往斜里一插,穿过一片山林,便能拦截住他们。

    折袖沉默片刻,计算了一下双方的距离与位置关系,知道没有办法赶到畔山林语。

    他隐约记得在湖畔似乎听谁说过,魔族能够随时掌握他们的位置。

    就算对方不能掌握自己的位置,现在看来,那对夫妇不愧是魔将,明明是两个人对两个人的追杀,竟是用上了兵法与布阵——追杀与逃亡已经持续了数刻时间,他们竟是根本没有办法靠近畔山林语一步,反而被逼的越来越远。

    折袖背着七间,感受着落在脸上的最后的余晖,沉默片刻后,转身望向西南方向。

    他看不见,但他想看看那对想杀自己的魔将。

    远处的那片山坡,被晚霞笼罩,正在燃烧。

    刘小婉和腾小明站在火烧一般的草甸里,也在看着他们。

    彼此遥遥相望。

    “我要开始跑了。”

    折袖忽然说道,平静而坚定。

    看不见路,却要奔跑?

    七间很吃惊,抓着他肩头的手,下意识里攥紧了些。

    折袖说道:“你随时报告他们的位置,同时替我指路,现在……你首先告诉我,面前这座山崖,有多陡。”

    七间的声音很虚弱,这时候更加颤抖,因为紧张,看了会儿后说道:“大概是四三分角……你真的可以吗?”

    “肯定会经常跌倒,只要爬起来再跑。”

    折袖沉默了会儿,说道:“会摔的很痛,你不要哭。”

    七间轻轻嗯了声。

    折袖又沉默了会儿,说道:“抱紧点。”

    七间又轻轻嗯了声,然后双手向前紧紧地搂住他的颈,头靠着他的肩。

    做好了所有准备,折袖深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的真元狂暴地运转起来,将那些试图从眼底向更多地方散去的孔雀翎毒素尽数压制,然后向下蹲去。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双膝,以一种超出人类想象的方式,奇异地弯折起来。

    他脚上的靴子前端破裂开来,锋利的爪锋从深色的狼毛里探出,刺进坚硬的崖石里,发出锃的声音。

    同时,他的脸颊边缘和颈上,生出无数坚硬粗糙的毛发。

    他的眼瞳因为妖化而变得血红一片,又与眼瞳深处的绿色毒素一混,变成了一种很奇怪的颜色。

    看着就像是新结的柠檬果,酸的很有力量,可以刺激出来无数精神。

    “怕吗?”他问道。

    七间没有回答,手搂的更紧了些,靠的也更紧了些。

    折袖似乎有些意外,安静片刻后,唇角微微扬起,应该是笑了。

    如果陈长生看到这幕画面,一定会非常吃惊,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曾经看见折袖笑过。

    遗憾的是,七间这时候把脸埋在他的颈间,没有看到。

    折袖不再多说什么,抱紧七间的双腿,便向崖下陡峭无比的岩壁冲了下去。

    ……

    ……

    沙石四溅,岩屑乱飞。

    折袖背着七间在山野间狂奔,他的脚每一次落下,都会深深地刺进坚硬的山崖,抓地的效果极好。

    孔雀翎的毒素,损害到他的眼睛,却没有影响到他别的能力。

    妖化之后的狼族少年,拥有近乎完美的平衡能力与速度,在奔跑中对力量的运用,以及对环境的本能适应,强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只是片刻时间,他便背着七间,冲到了山崖的下方。

    数里外那片山坡上的魔将夫妇,明显没有想到他们会选择这种方式,

第268章 不想走进黑夜的人们

    腾小明和刘小婉夫妇站在草原外围,看着远在天边、悬在地上的那轮太阳。刘小婉说道:“听说草原里的太阳永远不会落下,所以才会叫做日不落草原……不过我更不明白的是,如果没有人能活着从草原里出来,那么不落的太阳又是谁看到的?”

    腾小明憨厚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妻子并不是真地询问什么,而只是心情有些不好。

    “居然让那个狼崽子背着人跑进了草原……就算他会死在里面,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要一直等下去?怎么才能确定他死了?”

    刘小婉望了腾小明一眼,心想以自家夫君的霸道修为,如果是在周园外面,何至于追了这么长时间,都追不上一个中了毒的狼族少年,当然,更早些时候,陈长生他们肯定早就被杀死了,为了进入周园,他们夫妻二人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惨重了些。

    腾小明知道妻子在想些什么,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说道:“我是愿意的。”

    谁也不知道,这次魔族潜入周园的任务,是这对凶名在外的魔将夫妇自己要求的,因为……他们厌倦了无休无止与人类的战争,想要离开军队,归老田园。然而他们很清楚,魔君陛下肯定不会同意自己的要求,整个魔域,只有军师大人能够帮助他们达成心愿。

    所以他们找到了军师,然后军师要求他们进周园办好这件事情——为此,他们强行降境,至少要损失两百年的寿元,但如果说能够完成这件事情,携手归于田园,那么就像腾小明说的那样,他们愿意。

    他们是聚星中境的强大魔将,哪怕降境到了通幽,依然拥有通幽境修行者难以比拟的战斗能力,曾经攀上高峰的人,再在丘陵间漫步,自然行走随心,按道理来说,在周园里的这些人类修行者,除了徐有容之外,他们都可以轻松杀死。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南客大人的那对侍女,会因为争功而弄出那么多麻烦事,更没有想到,那个叫陈长生的人类少年身上居然带着那么多珍贵的法器,甚至就连折袖表现出来的强悍能力与意志也超过了他们的预算,居然成功地跑进了日不落草原。

    虽然进入草原肯定也是死路一条,但毕竟不是被他们杀死的。

    这里是草原外围的边缘,那轮红日看似永远不会落下,其实只是落的慢了些,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分之二的日面被眼中一望无尽的野草吞食,天色变得更加暗淡,刘小婉说道:“等段时间看看情况,先吃饭吧。”

    腾小明很老实地嗯了声,放下肩上沉重的担子,取出干柴与砖石开始砌炉生火。刘小婉从担子取出今年的新稻与玉泉山上取的清泉,开始准备淘米煮饭,然而看着清水从锅底汩汩流淌而出,才想起来,先前在湖畔的时候,这口大铁锅被陈长生的剑刺穿了。

    刘小婉怔了怔,始终都很温和亲切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恼意:“陈长生这个小家伙难道不知道砸锅毁灶,是大陆最重的仇怨?”

    腾小明憨厚地笑了笑,说道:“咱们要杀他,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刘小婉像少女般哼了哼,不悦说道:“总之这个仇我记住了,如果那两个丫头还杀不死他,我可不会让他好过。”

    腾小明安慰说道:“回老家后,咱们也不会再和人打架,砸锅卖铁,能得些钱也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从筐子里取出另一口锅,接过她手里的米开始淘洗,准备蒸饭。

    “晚上吃什么菜?”刘小婉问道。

    腾小明望向草原里,听着隐约传来的一些啸声,犹豫说道:“里面应该有不少妖兽,我进去逮两只?不走太远,应该没事。”

    “为了饭菜冒险……我们不是鸟,也不是人类。”刘小婉没好气说道,然后走到筐边,翻拣了半天,找到了一个东西,拿起来说道:“刚才走的时候,我把左侍的左手带过来了,搁饭锅上蒸熟,蘸着自贡辣椒水吃?”

    先前在湖畔,以公平的名义,她斩断了那名端庄女子的一只手。

    那只手,现在被她拿在手里,断处还残着些血迹。

    腾小明接过那只断手,用泉水冲洗干净,揭开锅盖,加了一层蒸屉,又找了个瓷盘,放了进去。

    “双侍近乎灵体,这手里的灵气太足,只怕不好消化。”他想了想,说道:“还是不要用辣椒水了,呆会儿配些杏草。”

    家里向来是他做饭,刘小婉对这些不怎么擅长,自然没有意见。

    锅的水还没有开,草原里的那两个少年不知道死没死。

    刘小婉和腾小明并肩坐在草原外的一颗石头上,看着以极缓慢速度下沉的落日。

    “好久没有这样了。”

    “嗯。”

    “七十三年前,你还是个小兵,怎么就有胆子请我一起去看落日呢?”

    “嗯……和同僚打赌输了。”

    刘小婉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终于肯说实话了。”

    腾小明想了想,老实说道:“我已经承认了四百四十一次。”

    刘小婉不再理他,靠在他的肩上,看着远处那轮落日,满足说道:“真好看。”

    腾小明想了想,决定此处应该撒谎,说道:“嗯。”

    刘小婉面露向往的神色,说道:“回老家后,我们可以天天这样坐着看夕阳。”

    腾小明想了想,觉得不能再继续撒谎,不然将来会有些辛苦,老实说道:“会腻的。”

    刘小婉微微挑眉,说道:“看我看久了,也会腻。”

    腾小明不用想,也没有撒谎,诚恳说道:“不会。”

    ……

    ……

    再美的人儿,如果只是看她的美,那么总有一天会看腻。

    陈长生还没有这种生活经验,但他对看太阳这种事情很有发言权,因为他从来都看不腻。每天清晨五时醒来的时候,天都还没有亮,洗漱清理完毕,站在梅下或是庙旁或是湖边或是大榕树上,看着太阳照常升起,是他最开心的事情。

    晚上他基本都在睡觉,对黑夜很陌生,而且因为那个原因,他不喜欢黑夜,

    无论是良夜还是寒夜,什么夜他都不喜欢,无论是温和地走,还是愤怒地进,他都不要。

    他怕死,因为他不想死。

    他不怕死,因为他想过无数次死。

    所以在死亡之前,他总能绽放出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

    黑龙曾经看见过。

    圣后娘娘看见过。

    苟寒食看见过。

    现在,轮到他的敌人们看见那种力量。

    梁笑晓的肩头多了一道剑伤,鲜血淋漓。

    那两名强大的魔族美人,身上到处都是剑痕,脸上早已没有笑容,只剩下严肃与认真。

    陈长生左手执伞,右手执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真元已然消耗殆尽。

    但他的神情依然认真。

    从开始到现在,他始终这样认真。

    在这种时候,他更要认真地活着,活给死亡看。

    ……

    ……

    (月底了,非常认真地请大家把月票和推荐票投给择天记,谢谢大家。另外,星际穿越用的那首诗,我总觉得特别绝望……)

第269章 光之翼

    陈长生神情认真专注,但不潇洒,因为他这时候的姿式有些怪。

    如果他举着伞以为盾,执剑向前,那么便是英武登上战场的勇士,但现在,他手里的伞没有举起来,而是拖在滩地上,短剑倒执于腕间,膝盖微弯,身体微微前倾,似乎随时准备跳起逃走,那么看着就像个小贼,准备拼命的小贼。

    因为他已经快要不行了,体力枯竭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长时间把黄纸伞撑开,只能任由它拖在地上,直到攻击到来才举起来挡一下攻击,那把锋利至极的短剑同样如此,残存的真元不足以让他施展出那些威力极大的飞驭剑法,连劈刺这些较为费力的动作都很困难。

    短剑倒执于腕间,施展出来的剑法自然不可能大开大阖,只能在细微处下功夫,那两名魔女连续遇着几次危险之后才认出来,他用的竟是圣女峰的破冰剑,不由震惊异常——这套剑法向来只有圣女峰的女弟子练,他又是从哪里学会的?

    无论是那名浑身不着寸缕的魔族美人,还是那名穿着七间剑袍的端庄女子,她们现在的神情都很凝重,看着陈长生的眼光异常严肃。这名人类少年居然在这种境况下支撑了如此长时间,实在是让她们有些难以理解,甚至隐隐有些佩服。

    但战斗终将持续,胜利永远归于神族!

    她们身后有两道约丈许方圆的光翼,下一刻,光翼振动的速度骤然加快,沙滩只闻得嗖的一声,她们在原地消失,下一刻便来到了陈长生的身后,双手泛着诡异而可怕的绿芒,刺向他的面门!

    如此可怕的速度,近乎光电,诡魅如烟,完全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想象能力。陈长生如此能够撑这么长的时间?

    他是怎么应下来的?就在那两道光翼在他身后显现的瞬间,他动了,真元在截脉里涌动,脚步看似自然、实际上异常精确地向左前方一踏,身影骤然一虚,便来到了数丈之外。

    那两道光翼再次疾动,带动着那两名女子来到陈长生的身后,拦在了他与湖水之间。

    陈长生举伞格挡,只听得嘶啦的一声响,在极短的瞬间内,双方不知道互相出了多少招,然后再次分开。

    两名女子的身上再次出现数道剑痕,然后渐渐敛没,就像她们身后光翼上那些被陈长生割破的裂缝一般。

    那名魔族美人盯着陈长生,脸色苍白说道:“果然是耶识步!”

    先前她们便震惊于陈长生的诡异身法,几番试探下来,终于做了确认。

    她们是南客的侍女,也是南客的双翼,而且身躯并非凡质,所以拥有极其可怕的速度天赋,单以短距离内的趋跃速度或者冲刺能力,真的可以说是骤若光电,不要说通幽境修行者,就算是聚星境的真正强者,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跟得上她们的速度。

    陈长生的身体浴过黑龙的真血之后,力量和速度都可以说达到了通幽境的巅峰,也没有办法比她们的速度更快,但……他会耶识步!

    是的,他的耶识步虽然不完整,是他自己做的简化版的,但足以帮助他在最危险的时刻,避开对方快若闪电的攻击。

    这就是他能够活到现在的最重要原因。

    梁笑晓握着剑,站在山林之间,看着这幕画面,听着那名魔族女子的声音,神情微变。

    至于与陈长生比拼速度与反应多次的那两名女子,神情则是变得更加凝重。

    魔族在周园里的布置,之所以到此时还没能完全成功,就是因为陈长生超过了她们的想象,无论是他身上的诸多强**器,还是他的身法剑法,又或是坚韧如石的意志,但她们真正紧张的原因在于,陈长生的这些情况,包括那柄锋利的剑,那把坚固至极的伞,还是那颗珍稀至极的千里钮,以及他掌握的耶识步,军师大人肯定非常清楚,可为什么进入周园之前,军师大人没有做出过任何警示?

    军师大人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

    不要说那是陈长生的秘密,军师大人都不知道,军师大人无所不知,这是所有魔族人最坚定的信仰……那么大人他究竟想做什么?难道这场发生在周园里的阴谋,有她们都不知道的更多的内容?会不会与主人有关?她们想不明白这件事情,所以不安。事实上,不要说她们,就是她们的主人,甚至伟大的魔君陛下,都从来弄不清楚那个神秘的黑袍中人的真正想法。

    她们忽然觉得湖面上吹来的风有些寒冷,这才注意到太阳快要落山了。

    但她们没有接到军师的新命令,那么便必须把命海里的那四盏灯火全部熄灭,把那四个人全部杀死。

    陈长生忽然向湖畔的树林里疾掠而去。

    梁笑晓神色凝重,横剑于胸,毫不犹豫,便是离山剑宗威力最大的剑招。

    先前,他和陈长生有过数次对剑,无论他的剑法如何强大,剑势如何森然,都没有办法刺中施展出耶识步的对方,偶有两次,陈长生被那两名南客的侍女用光电般的速度缠住,他伺机出剑,却又被陈长生的剑招轻易破掉。

    梁笑晓拿陈长生没有任何办法,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变招,仿佛都会被这名少年提前猜到,而且对方总能使出最合适的剑招破之。

    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非常糟糕。

    这一次也不例外,陈长生贴着手臂的短剑,于满天剑风之中,轻易地找到他剑势的最终落处,伴着一声脆响,用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格住,然后微暗的湖畔林间亮起一抹剑光,梁笑晓被迫急掠而后,才避了开来。

    离山剑法总诀,现在就在国教学院里。

    梁笑晓的正宗离山剑法学的再好,再如何娴熟强大,又如何奈何得了陈长生?

    他的法器多,奇遇多,最多的还是知识,通读道藏是一件事,国教学院藏书馆里与修行相关的书籍,在短短一年时间之内,绝大部分也都变成了他识海里的养分,无数剑谱尽归于心,除了苟寒食和关飞白,年轻一代的修行者里,谁敢说会的剑法比他更多?

    如果是在周园里面对别的魔族强者,哪怕以一敌三,陈长生有诸宝诸法护身,说不定还真的能杀将出去,甚至有可能获得胜利,就像此时……他破了梁笑晓的离山剑,假意要投林而归,实际上却是将体内残余的真元尽数燃烧,把全部的力量都灌注到了短剑之中,翻腕一振,化作一道凄厉至极的寒芒,斩向眼前看似虚空一片的林梢!

    擦的一声锐响。

    那两名女子扇动着光翼,刚好就在那处出现!

    只见一道血水飙起,两名女子的颈前,出现了一道深刻的剑痕,如果再深一些,只怕能够看到里面的骨头!

    ……

    ……

    夕阳照着湖畔的树林,风拂着湖面,涛声微作。

    陈长生一手执剑,一手握着伞柄,胸口微微起伏,喘息渐止。

    他的眼中出现一抹遗憾的神色。

    这一剑,虽然重伤了那两名女子,却没能一剑割喉,所以,没有任何意义。

    她们被斩断的手,都能重新复生,更何况是身上的那些伤口。

    为什么那名容颜端庄的女子没有角?为什么她的血是红色的?为什么那名不着寸缕的魔族美人,动用魅功时,头顶的魔角便会自动消失?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们不是人,也不是魔。

    她们是巫,更准确地说,她们是巫灵,她们的身体介于真实的存在与灵体之间。

    她们站在一起,明明眉眼、神态截然不同,却给人一种双生子的感觉,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双生的,她们是一双翅膀。

    就像此时她们身后的那对光翼。

    那对光翼和近乎灵体的身躯,让她们拥有难以想象的速度,就算陈长生动用耶识步,也没办法逃离。

    如果只有一只翅膀,那么永远无法飞翔,就像她们如果分开,其实只是普通的通幽上境强者,所以在湖心里,在湖畔,才会被陈长生等人接连重伤,可如果她们站在一起,那么便能直上青天,比单独的战力强上十倍有余!

    实力最强的刘小婉和腾小明这对魔将夫妇之所以离开去追杀折袖和七间,除了七间是他们要杀的首要目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对夫妇看得很清楚,陈长生因为真元或者修行功法的问题,瞬杀强度不够,那么怎么都是一个死字。

    清光凝成的双翼,在那两名女子身后轻轻摇摆,很是美丽。

    在陈长生眼中,这对光之翼却是如此的可怕,他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试图找到脱困的可能,却找不到。

    那两名女子低头望向颈间的伤口,却看不见,于是侧目,望向对方的颈间,动作极为同步。

    妖绿色的鲜血和艳红的鲜血,从那两道剑伤里不停流出。

    她们清晰地感觉到痛楚,和先前那一刻死亡的阴影,她们真的愤怒了,神情却愈发平静而严肃。

    那对光翼忽然疾速地振动起来。

    湖畔起了一场大风。

    暮色里,多了一道艳丽的流光。

    ……

    ……

    (有点饿,我先去煮碗面吃,下一章可能稍晚些,我尽量争取还是十一点半前能更出来,免得影响大家睡觉。)

第270章 坠入落日的倒影

    最后的时刻到了,再隐藏后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陈长生毫不犹豫坐照自观,点燃了最后那片残存的雪原。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让神识去触动幽府之外的那片湖水。

    雪原瞬间猛烈地燃烧,源源不断地补充着他的真元。

    耶识步动。

    他的身影骤然在林前消失,倏乎间出现在远处,然后再次消失,再次出现,时隐时现,如魅似烟。

    但那道流光的速度实在太快,无论他出现在何处,下一刻便会迎头遇上那道流光。

    剑锋破空之声,不停响起,湖畔的风和湖上传来的涛声,被切割成无数碎絮。

    不时有鲜血在空中溅射而出,像花朵一般,然而当血花落到地上的时候,先前战斗的人,已经出现在了数十丈外的地方。

    那些血花,有时是绿色的,有时是红色的。

    陈长生的身体浴过龙血之后,果然强大无比,战斗到此时,表面竟还没有任何伤口。只是,虽然有黄纸伞的保护,他还是被那两名女子带着剧毒的孔雀翎击中了数次,那道阴险而森然的力量,穿透了他的肌肤,深入他的腑脏,带来了极其严重的内伤,有两次他险些吐血,都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但这一下他试图行险,真元尽数在剑中,黄纸伞的防御出现了漏洞,挨了一记重击,没有办法再完全忍住,一道极细的血水从他的唇角流了下来。

    已经无力再握紧伞柄,黄纸伞失去意义,他可不想把这样宝贵的法器留给敌人,心意微动,只听得一阵细碎的金属撞击声与摩擦声,黄纸伞瞬间收拢,变回原先那个带着鳞片的金属球,然后消失在他的掌心里。

    他也不再翻腕执剑,就这般随意地提着,看上去就像个提酒回家去大人喝的少年。

    太阳越来越低,温度也越来越低,远处草原方向的落日余晖,给湖水带来最后的温暖,为风带来最后的驱使,拂在他的脸上。

    他从袖子里取出手帕仔细地将唇角流出的那道血水擦干净,然后收回,那块手帕也不知去了何处。

    就在这般短暂的时间里,风还是与那道血发生了亲密的接触,带出了一些味道。

    那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梁笑晓站在山林前,横剑严守以待,防止陈长生凭借耶识步遁入林中,隔得稍远些。

    那两名女子是巫灵,五识非常敏锐,而且就在陈长生的身前,很近,所以闻到了这个味道。

    真的不是血腥味,也不是甜味,更不是深冬的生铁味,而是一种……香味。

    这香味很淡,像深谷里的幽兰,却又极香,仿佛那株幽兰就在她们的眼前。

    那香味是某种晶莹剔透的果子在缓缓成熟的过程里,释放出来的气息,又像是山风在万壑松谷间吹拂一夜带出的清新,又似乎是朝阳起时照着海滩上的石头蒸出来的咸意,这道香味无比复杂,却又无比单纯,醇美到了极点,却又干净到了极点。

    数年前的那个夜晚,这种味道曾经让西宁镇后面那片大雾里,无数神奇的生命因之而不安。

    一年前,这种味道曾经让国教学院隔壁那个小姑娘逾墙而至。

    除了定命星的那一夜,这种味道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陈长生的身上出现过,哪怕他在大朝试对战里流血,或是在地底空间里血肉模糊之时,然而,在天书陵那夜观碑之后,这种味道重新出现了,就在他的血液里。

    越亲近自然,越清灵的生命越能闻到这种味道,而且越无法拒绝,越想亲近。

    拥有白帝一氏血脉天赋的落落,都会有那般表现,这两名身为灵体的女子又哪里能够禁受得住?

    只是瞬间,她们便醉了,痴了,仿佛回到了出生时的那片花海。

    她们身后那对光翼振动的速度渐渐变缓,显得无比清柔,哪还有半点力量,更像是在扇风。

    陈长生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这是自己逃走的最后机会。

    梁笑晓闻不到那个味道,所以他很清醒,一直警惕,很快便发现了湖畔的异样,神情骤凛,寒剑脱手而出,离山法剑里最威严、也是防御力量最强的铁崖三式连结续出手,在陈长生与湖水之间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他希望借此一阻,能够等到那两名女子恢复正常。

    他很确信,就算陈长生对离山剑法再如何了解,耶识步再如何变幻莫测,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过铁崖三式。

    但陈长生没有用耶识步。

    湖畔剑风大作,剑势大起!

    汶水三式之夕阳挂!

    他倒转剑招,以剑为人,以人为剑,直接把自己从湖畔掷向了空中。

    其时,夕阳红艳,正在西面的天空里挂着。

    已经变得有些幽沉的湖面上,还有一轮落日。

    陈长生破空而起,越过梁笑晓的剑势,高高飞向天上,然后落向湖面。

    他落在了湖面上那轮落日的倒影里!

    水花四溅!

    那两名女子惊醒过来,眼睛里依然残留着微惘的神情,不知道先前那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一刻,微惘尽数转成了怒意!

    眼看着,终于要把那个难缠的少年杀死,怎么能让他逃走!

    光翼疾速地振动起来,湖畔响起令人耳疼的嗡鸣声。

    一道流光直射湖水中心,然后在空中陡然转折,射进了湖水里。

    ……

    ……

    天色已暗,湖面上那轮落日的倒影,根本没有办法照亮太大的范围。白天的时候清澈透明的湖水,现在已经变得有些幽暗,尤其是湖水深处更是晦沉一片,极难视物,就仿佛是墨水一般,唯如此,远处那抹光亮显得越来醒目。

    陈长生弹动双腿,拼命地向那抹光亮游去,他记得很清楚,那里便是他和折袖过来的通道。

    然而还没有游出去十余丈,他身后的湖水里便传来了一道巨大的压力。

    他不用回头,便知道是那两个女子追了过来。

    光翼在湖水深处急剧地振动,仿佛两道永远不会累的桨,带动着那两名女子的身体,破开一条清晰的水线,向他射了过来。

    湖水被搅动的一片大乱,仿佛沸腾一般。

    陈长生知道来不及游到那片光亮处,在水中一个转身,短剑再次握在手里,双腿快速地弹动,保持着倒游的姿式,同时准备着对手的到来。

    微弱的光线在湖水里散开,那两名女子一人浑身裸着,一人的剑袍紧紧裹着身躯,看着就像两条白鱼,身后的光翼照亮了周遭的空间,泛着幽蓝的光芒,非常美丽,即便是在这种时刻,他都心生赞叹之意。

    那道水线不断向前延伸,很快便来到了他的身前。

    陈长生握着剑向前刺去,不料那名神情端庄的女子竟是动了真怒,不躲不避,任由他把剑刺进了自己高高隆起的胸脯间,同时双手像锁一般抓住了他的手,几乎同时,另一名女子也缠了上来,是真正地缠了上来,双手抱住他的左臂,紧实的双腿绞住了他的腰。

    那两面光翼缓缓合拢,就像贝壳一般。

    陈长生被封在了光翼里,与那两名女子紧紧地靠在一起。

    如果不是生死搏斗,或者用依偎,是对此时画面更好的形容。

    近在咫尺。

    他们看着彼此的脸,在湖水中微有变形的眉眼。

    那名神情端庄的女子,神情漠然。

    那名熟媚的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调笑之意与歉意。

    湖水深处越来越黑,湖底更是如此,仿佛深渊,仿佛夜色。

    他最陌生也是最不想进入的夜色。

    只有那对光翼依然散发着光线。

    在冰冷的湖水里,向死亡的夜色落下,陈长生的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他知道不得不冒险去做那件事情了,不然等到意识也模糊的时候,后悔都会来不及。

    他现在就有些后悔,不该让黑龙离开,它虽然不能帮自己战斗,但在这片湖中肯定有些别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道剑意。

    那道剑意很微渺,但很清新。

    他想起来,在来到这边之前,站在那片潭水旁的时候,他也感知到了一道剑意。

    就是这道剑意吗?

    ……

    ……

    湖畔的三层铁崖剑意渐渐消散。

    看着已然回复平静的湖面,梁笑晓沉默了很长时间。

    从进入离山剑宗到现在,他的人生毫无疑问是非常成功的。

    但最成功的那瞬间,在他想来,应该是不久前,自己的剑刺穿七间小腹时的那一刻。

    当然,那也是他最难过的一刻。

    什么时候最失败?

    他以前认为是上离山后,遇到大师兄的那一刻。

    因为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追上大师兄。

    但现在,他不再这么想。

    他的人生最失败的那一刻,或者,便是遇见陈长生的每一刻。

    好在那个人死了。

    梁笑晓收剑回鞘,转身向湖后的山林里走去,默然想着,只要把来到湖这边的所有人都杀死,那么这次周园之行便是成功的。

    山林里的那道身影,已经离开了很久,速度很快,是名副其实的逃跑,不过湖这边的世界和辽阔的周园相比很小,他能逃到哪里去?

    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便找到了那个人。

    庄换羽从来都不以英俊潇洒著称,在京都里的名声大多来自他的修道天赋,在青藤六院的学生中,他也向来被认为是极朴素的一人,但他毕竟是天道院的骄傲,衣着虽然简单,但很干净,而且不会有任何失礼的地方。

    这时候的他,却很狼狈,衣衫上到处都是树枝挂出来的破口,脸上还有草屑,鞋都跑丢了一只。

    而且,他也很失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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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介绍: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治病改命离开自己的师父,带着一纸婚约来到神都,从而开启了一个逆天强者的崛起征程。择天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择天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择天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