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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择天记txt下载     择天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我要你的……

    落阳宗是大陆极特殊的一个宗派,不属国教南北任意一支,因为这个宗派修行的功法,并不以星光洗髓为根基,而是以地火为能量来源。这个宗派的山门在西南极偏僻的一座火山旁,宗派里的修行者极少现世,没想到今年周园开启,居然也来了人。

    如果是普通修行者,大概会如老者所言,连落阳宗都没有听说过。但她不是普通修行者,作为下一代的南方圣女,无论当初在大周京都,还是后来在南溪斋,除了修行与解读天书之外,她还要接触学习很多大陆各宗派的知识,所以她知道落阳宗。

    她更知道这名叫做白海的老者,乃是落阳宗长老,实力强悍,性情……冷酷嗜血。

    “原来是……落阳宗的前辈。”

    她的声音在中间顿了顿,看上去就像是不知道落阳宗的普通宗派弟子,本着礼数重复了一遍。

    那名落阳宗长老白海,看着她颇感兴趣问道:“你是哪个宗派的弟子?”

    徐有容行了一礼,神情恭谨应道:“晚辈是秀灵族人,没有宗派。”

    白海神情微异,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少女居然是秀灵族人,然后说道:“走吧。”

    说完这句话,他向徐有容走了过去,很自然,仿佛就是准备去替她扶起躺在落叶里的陈长生。

    “好的,前辈。”

    说完这句话,徐有容把陈长生从落叶里拎了起来,向对面走了过去,也很自然,就像个听从前辈命令的乖巧少女。

    无论是她还是白海,都没有注意到,陈长生的眼帘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将要醒来,但终究没能醒来。

    落叶上响起簌簌的声音,那是鞋底的碾压,每一道声音响起,便意味着距离缩短了一些。

    白海忽然停下脚步,淡然说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把这位同道给我吧。”

    徐有容神情平静说道:“多谢前辈高义,我伤不重,还可以撑得住,所以不用。”

    此时,二人之间还隔着十余丈的距离。

    但没有人再往前走一步。

    落叶的碎裂声不再响起,树林里重新变得安静无比,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死寂。

    过了很长时间,林中才再次响起一声叹息。

    白海面带憾色,看着她叹道:“从相遇到现在,竟是没有任何漏洞,完美至极。”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说道:“你也一样。”

    很明确的,她不再称呼对方为前辈,您字也变回了你字。

    白海微微挑眉,有些不解问道:“先前隔着百余丈的距离,您完全可以挽弓射我,为何没有?不要说当时您没有看穿我。”

    很自然的,他不再以前辈身份自居,你字变回了尊敬的您字。

    徐有容没有解释,因为她不想让对方确定自己真元枯竭,无法保证梧箭能够远距离杀伤一名通幽境巅峰强者。

    如果再近一些,就像此时一样,只要对方再往前一步,她便会尝试着射杀对方,可惜对方没有。

    所以她这时候的心情其实也很遗憾。

    白海看着她问道:“您早就看出来我的意图?”

    徐有容平静不语,便是默认。

    白海问道:“为什么呢?我自认演的很不错。”

    徐有容的答案很简单:“感觉。”

    白海很是感慨,叹道:“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天赋吧。”

    说完这句话,他一掌隔空拍向徐有容的面门。

    暗红色的火焰,出现他的手掌边缘。

    随着掌势向前,一掌化作了数十掌,罩住了徐有容的四面八方。

    树林里的天空都变成了暗红色。

    那些暗红色的火焰,比普通的火焰似乎要重一些,仿佛拥有某种实质的感觉,就像是地底看似微暗、实际上无比炽热的岩浆。

    梢头的青叶骤然卷曲,树皮开始发裂,温度陡然升高。

    下一刻,这片暗红色的火焰,便会把徐有容和陈长生卷进去。

    就在白海出掌的同时,徐有容的右脚踩向地面,啪的一声轻响,她和陈长生身体四周的落叶,从地面震起,漫天飞舞。

    落叶无法挡住那些带着暗红色火焰的万千掌影,轰的一声,顿时燃烧起来,变成了一片狂暴的火海。

    恰是这片火焰,挡住了白海的视线和那万千道掌影里蕴藏的杀意。

    这便是以火制火的道理。

    借着火海狂暴燃烧的掩护,徐有容拎着陈长生,化作一道残影,闪进了树林外的山崖之中。

    那里是白海的火掌唯一无法覆盖的地方,也是她早就已经看好的地方,山崖如果是实体,自然无法进入,但那片崖壁上有一个山洞。

    在这场暗藏杀机的对话开始之前,她便已经发现了这个山洞,同时做好了计算,一旦没有办法抢得这场战斗的先机,她也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这个山洞便是退路,但是,没有后路。

    树林里的火海微乱,白海破空而至,神色沉肃,再次出手。

    万千道带着暗红色火焰的掌印,骤然间凝作一道笔直的火线,直接向洞中的徐有容后背轰去。这位落阳宗的长老,知道自己今日想要杀的少女是何等人物,哪里敢有半点留手,更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出手便是威力最大的落阳掌,而且将自己的毕生修为尽数施展了出来。

    徐有容转身,看着那道蕴藏着恐怖能量的火线,神情依旧宁静,手翻一腕,把桐弓向地面插去。

    崖洞里的地面很坚硬,啪的一声脆响,石面寸寸破裂,桐弓的底端深深插进地面,比她的人还要更高。

    只是瞬间,无数道树枝,从桐弓上生长出来,无数青叶,在梢头生出,在被火线灼烧的变形的空间里微微招摇,带来一道极清新的气息,布满整个洞口。

    这个过程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漫长的时间凝缩在了片段的时光里。

    百年树木,多少年才能建成一座宫殿?

    这是一棵孤单的梧桐树的生长,也是一座宫殿的建成。

    桐弓变成了梧桐树,也建成了一座桐宫,是的,就是大周皇宫里那座桐宫,那座曾经把陈长生困了一日一夜的宫殿。

    梧桐,做为百器榜上独一无二的双神器,原来还有这番妙用,南溪斋的前代圣女们,竟是把桐宫附在了桐弓之上!

    桐宫是一种阵法,用来困敌,极为强大,用来防御,则无比坚韧。

    轰的一声响,那是火势迅速扩张的声音,也是火浪遇着石墙的撞击声。

    崖洞洞口,火势燎天而起,青翠的梧桐树叶仿佛都要燃烧起来,然而那道火线,却无法逾越这颗梧桐树一步。

    这是凤凰栖的梧桐,凤凰就是火,它的血是火,身躯也是火,相伴无数万年,梧桐树里尽是火意与火精,又怎么会怕火?不要说是落阳掌带来的火焰,就算把这柄长弓丢进落阳宗的地火涧里,也不能损其分毫。

    青枝伸展,把崖洞隔成两个世界,把炽烈的地火与白海拦在了外面。

    隔着火焰,徐有容看着白海,神情平静,没有说话。

    白海的神情很凝重,但没有因为自己召唤出的火焰无法突破她的桐弓防御而有任何挫败感,看着她说道:“我落阳宗建在幽火山谷里,那里除了炽热恐怖的地火,最多的便是瘴,那些瘴气与地火相生相克,我很想知道,您的这柄长弓能不能顶得住它。”

    说完这句话,他收了落阳掌,走到梧桐树前,毫不犹豫地再次一掌拍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炽烈的火焰生出,只有一道淡而诡异的气息,伴着无数尘粒般的事物,从他的掌心里喷出,落在梧桐树的树干与青叶上。

    只是瞬间,青翠的梧桐树便仿佛在风沙满天的北方停留了数年时间之久,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再也不复先前那般生机盎然。

    那些灰是由极细的尘粒组成,每颗尘粒,都是白海在幽火山谷里呼吸吐纳数百年所采集的火瘴之精。

    外在的逐渐黯淡并不重要,可怕的是那些尘粒正在不停侵蚀着桐弓的本体,梧桐树青翠的树叶上面,已经出现很多细小的灰色斑点,而且那些斑点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树皮上同样也出现了很多可怕的裂口,还在不停向里面深入。

    如果是平时,凭借堪称磅礴的真元数量,徐有容便可以让桐弓不染微尘,更不要说她的真凤之血又岂能被区区毒瘴所染?

    但现在,她只能依靠桐弓自身来对抗这些来自地涧深处的幽火毒瘴,桐弓能撑多长时间?

    隔着梧桐树的枝叶,她看着那位落阳宗的长老,平静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白海说道:“进入周园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我自然也不例外。”

    徐有容道:“你确定……从我身上得到的利益,超过需要冒的风险?”

    白海微笑说道:“我非常确定。”

    徐有容淡然说道:“我可以给你无穷的好处,你想象不到的好处。”

    当今大陆,修行宗派众多,各有珍秘,落阳宗这样的奇门更是如此,但她绝对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对方不得不信。

    白海说道:“能得到圣女峰和大周朝的双重感激,自然难得,可惜的是,如果不把您逼入现在的绝境,又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好处?”

    徐有容说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

    “是的,天女大人……我没说错吧?听说圣女峰所有山门,无论慈涧寺还是南溪斋的弟子,都这样尊称你。”

    白海看着她微笑说道:“昨夜在我在暮峪下面,看到了您展开的火翼。”

    徐有容说道:“知道是我,你居然还敢对我不敬?你修行已逾两百年,难道还无法控制自己的贪欲,以至于疯狂?”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静,仿佛根本没有什么怒意,但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白海平静说道:“贪婪使人疯狂,但我并不是真的疯子,如果是在周园之外,我这时候肯定是跪在您面前,亲吻你鞋前的地面,可是……这是在周园里,而且您已经被那位魔族公主殿下重伤,如果我错过这个机会,我一定会遭天谴。”

    徐有容看着眼前一片青叶,平静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件神器?还是别的?”

    白海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我要……我要您的血。”

    ……

    ……

    (最后这句话,险些被我写成那句歌词了,事实上,我写的时候,确实唱出来了,大家明天见,对了,明天周一,股市开盘,大家小心呀,再就是,不玩股票的盆友,也不要忘记给择天记投推荐票。)

第287章 修道从来不愉快

    崖洞内外一片安静,只有瘴毒不停侵蚀梧桐树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听上去就像是数万只蚕在啃噬桑叶,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徐有容沉默不语。潜进周园的魔族,是真正的敌人,而且她没有信心能够战胜这名通幽境巅峰的落阳宗长老,所以刚才她想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换取对方的离去,如果对方担心事后圣女峰的报复,她甚至准备以真凤之血发誓。

    然而,她没有想到对方要的是自己的血。

    无论离宫里的卷宗还是圣女峰的资料里,国教南北两派对这名落阳宗长老的评价都是冷酷嗜血,但这里的嗜血二字指的是性情,并不代表此人真的像某些变态的魔族那样喜欢食人肉饮人血,不然用不着离宫和圣女峰出面,离山剑宗也早就把此人杀了。

    她有些不解,然后想起落阳宗的修行功法与地火相关,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如果对方要的是自己的真凤之血,那么自然不会再让自己再活下去。

    “我在开始修行之前,是南方的一名书生,最初的人生理想是考取功名,做官,挣银子,娶个漂亮的女子,然而您在圣女峰生活了数年,应该知道南方的那些朝廷,实际上不过是各宗派山门和世家的傀儡,就算做官做到宰相,也不过是那些修行者呼来喝去的狗。”

    白海想着很多年前的往事,有些感慨:“在宦海里沉浮多年,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想要修行,奈何年岁已长,很难把玄门正宗的功法修到极致,于是我剑走偏锋,拜在了落阳宗的门下,说来也是幸运,我的学识素养极高,道法能力也极强,竟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便修到了通幽境。”

    瘴毒缓慢地侵蚀着梧桐树,他和徐有容站在洞里洞外,相隔咫尺,却无法接触,于是他有时间,好好地回顾一下过往,也算是给对方一个解释。

    “可是就到这里了。”他有些伤感说道:“我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前进,其后的一百多年时间的修行,全部是在浪费生命,我很不甘心,明明自己拥有足够的智慧与阅历,论起勤勉程度更是不逊于任何人,为何却始终无法突破通幽境?难道是血脉天赋很普通的原因?”

    说到这里,他望向青树后的徐有容,毫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嫉妒与愤怒,说道:“可是血脉天赋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是上天胡乱分配的,凭什么像你们这种人就有如此美好的血脉天赋,而像我们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永远没办法追上你们?凭什么你今年才十五岁就修到了通幽上境,而我却要用一百多年?”

    “后来我在宗门里终于发现了一种功法秘籍,可以帮助我突破通幽境这道门槛,只是这种功法修炼起来太过困难,需要最纯粹的火晶替我重新洗髓换血,可是宗门当年的地火之晶已经被祖师爷铸进剑中,然后随他一道消失不见,我到哪里找去?难道我还有本事远渡重洋,去南海里的那些岛屿寻找红龙?我在世间苦苦寻觅了十余年时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终于让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白海侧身望向远处草原的方向,说道:“祖师爷死了,地火之晶也随着他的佩剑消失无踪,以他当年近乎从圣的境界,谁能杀他?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周****,那么他的剑会不会遗落在周园里?就在传说中的那方剑池之中?”

    “所以今年周园开启,我毫不犹豫地进来。实话说,我看到了青矅十三司的烟花警讯,我甚至还看到了一个被魔族毒死的人类修行者,但那又怎么样?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找到祖师爷的佩剑重要,只是……我在这里没有找到任何那把剑的痕迹,我甚至连地火之晶的气息都感知不到丝毫,我绝望了。”

    他转身再次望向徐有容,因为苍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炽热的神情:“然而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您展开火翼从暮峪峰顶飞了下来,我知道您受了重伤,我知道这将是我突破境界的最好机会,甚至也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地火之精算什么?您身体里的真凤之血蕴藏着更狂暴、更炽烈、更纯净的能量!只要能够服下您的血,我肯定能够修成那套秘法!我可以轻轻松松地突破通幽境,凝火成功!将来甚至有机会踏进神圣领域!这种诱惑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有多大,您知道吗?”

    白海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嘶哑。

    徐有容看着他说道:“我不知道。”

    白海怔了怔,问道:“你说什么?”

    “修行破境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将来会进入神圣领域,所以……”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无法理解你的心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很淡然。

    所以白海无比愤怒,还有极强烈的失落。

    如果这时候陈长生醒着,大概能体会到这名落阳宗长老的感受,不是因为他有过这种体会,而是他也经常像徐有容一样,让别人有这种感受——很认真地说着客观的事实,对方却要被迫承受无尽的羞辱直至无语。

    对此体会颇深的唐三十六,曾经如此评价:你和徐有容,都是让人无话可说的家伙。

    白海确实无话可说,所以只好狂怒吼道:“血脉天赋?上天不公,待我稍后把你的血吸干净,那你的血脉天赋就会是我的!我就要改变这种不公!”

    徐有容知道了原因,便不再理会对方,对于一个冷血修行者充满文艺腔调的呐喊,她没有任何兴趣。

    她走到陈长生身旁坐下,盘膝开始调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块极精纯的晶石。

    周园里无法与满天星辰发生联系,她感知不到自己的命星,昨夜通过晶石很困难才聚起的真元,此时又有了涣散的征兆。

    这个事实让她有些不愉快,就像她虽然不在意白海的阴险毒辣,但作为下一代南方圣女,为了人类的将来,在周园里不眠不休奔波两个昼夜,与魔族公主血战连连,最终被迫进入绝境,却要死在一个人类的手中,这也让她感觉很不愉快。

    隔着梧桐树的青叶,白海看到了她微微挑起的眉,猜到她此时的感觉,微讽说道:“觉得不公平?”

    徐有容盘膝坐在地上,神情宁静,虽然没有回答,却感觉仿佛是在说,难道有谁敢认为这是公平的?

    “我知道你觉得像我这种人类冷酷自私,阴险狡诈……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你以为自己真的是凤凰?你以为你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圣洁无睱?你以为你就代表着道德?”

    白海苍老的脸上流露出轻蔑不屑的意味,指着她身后的陈长生说道:“昨夜我看着你从暮峪飞下来,然后一路悄悄追踪,虽没有看到你是怎么救得此人,但想来肯定是在魔族强者们的眼前,那先前你为何准备把他一人留在芦苇荡里?我没有看到你在树林里去做了什么,想来不过是那些俗套的心理挣扎,可你为什么要挣扎?有没有人看到为什么对你有影响?说明你真正在乎的不是什么道德仁义,而是别人对你的看法!”

    这番话毫无疑问极为诛心。

    这位落阳宗的长老,并不知道不久之前,有位黑龙小姑娘和他一样,对徐有容做出过相同的评价。

    毫无疑问,这番话极为诛心,很难辩解。

    徐有容神情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番话,根本不屑辩解。

    这种不屑,不是无言之后的伪装,而是她真的对这番话没有任何感觉。

    别人怎么看待她,她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她不在乎那些魔族强者会怎么想,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个无耻的人类修行者会怎么想。

    相反,听到白海这番话后,她暗中松了口气。

    因为这番话透露了一个信息,此人并没有看到她先前离开芦苇丛,去岸边的树林里做了些什么。

    不过被人这般嘲讽羞辱,终究不是太愉快的事情。

    她望向身后的陈长生,微微蹙眉,心想如果不是要带着此人,昨夜自己便已经轻身离开,即便先前在山崖处遇到白海,也至少有三种方法可以避开,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个山洞里,稍后还可能会被对方喝掉自己的血……

    从血脉天赋觉醒之后,她在人类世界里的地位便很特殊,无论是圣后娘娘,还是圣女老师,对她都是宠爱有加,至于那些青矅十三司里的同窗、圣女峰的同门,以及世间所有修行者,何时敢对她有丝毫不敬?居然想喝自己的血?

    这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太愉快的事情。

    她无法接受。

    她取出命星盘,手指快速地滑动,那些繁复的线条不停变幻,组成更加复杂的图案。

    “这是什么?这是命盘?”白海在洞外看着这幕画面,隐隐有些不安。

    徐有容没有理会此人,继续着自己的推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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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穿过她的黑发的他的手

    只可惜到最后,命星盘上的图案依然一片模糊,就像她现在眼中的周园一样。

    她看不到自己的命运,哪怕最细微的指向都没有,但在那片图案里的某一处,她看到一些灰色的轨迹。

    看到他人的命运,总是比看清自己的命运要简单一些。

    她再次望向昏迷中的陈长生,有些不解想着,怎么此人与自己之间会有联系?就因为自己救了他?只是此人的命运轨迹如此灰暗,简直看不到任何生机,就像先前在芦苇丛里确认的那样,如果没有意外,此人必死无疑。

    “你只要还没死,我都会尽可能让你活着,但是……如果你注定要死,能不能请你早点死、自己去死,不要拖着我和你一起死?”

    她看着陈长生想着。

    山洞里退路,却没有后路,她的真元近乎枯竭,凤凰之魂再次沉睡,桐弓不可能永远坚固不破。

    青翠的梧桐树上,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灰色斑点,那些都是瘴毒的痕迹。

    她低着头,两手的食指轻轻相抵,自言自语着:“没事……没事的,容儿一定会没事的。”

    这时候的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有些委屈伤心,有些心慌。

    软弱只是一时,委屈也只是一时。

    片刻后,她便平静下来。

    她从来都不是普通的小女孩。

    她是徐有容。

    她抬起头来,眼眸明亮。

    她决定行险,杀掉此人。

    时间还在流逝,并没有走过太远距离,桐弓化作的青树,应该还能支撑更长时间,但忽然间,青树化作光点,在洞口消散无踪。

    她向着洞外掠去,双手在空中画出两道火线,攻向白海。

    在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自行解除最后的防御手段,抢先发起攻击,这是很勇敢、很出人意料的选择,当然非常突然。但从昨夜做出夺凤血这个近乎疯狂的决定之后,白海便一直处于自已最强大的阶段中——是的,哪怕是被评为冷酷嗜血的他,也觉得这件事情很疯狂,这让他前所未有的兴奋与紧张,竟让他的境界始终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里,于是才能够找到徐有容的踪迹,以及此时他能够很稳定地接下对方的反扑。

    梧桐树消失,依然在上面的瘴毒,化作漫天灰尘在洞口弥漫。

    白海稳定而强大的手掌,破灰尘而出,直接对上了那两道带着圣洁意味的火线。

    轰的一声,崖洞内外烟尘更盛,然后有凄厉的破空之声响起,两道残影拖着火星不停地流转,场间的温度陡然升高。

    火线骤敛,掌风狂啸,一道身影疾速倒退回崖洞深处,无法站稳,重重地落在崖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被逼进崖洞的是徐有容,她顾不得撞击带来的痛楚,把手伸向身旁。

    白海哪里会再次给她调息布防的机会,化作一道灰影,来到她的身前,手中的法器骤然间大放光明,把她刚刚重新握在手中的桐弓击飞,同时身形前趋,枯瘦的手掌闪电般探出,紧紧地扼住了徐有容的咽喉。

    这场战斗结束的很快。

    徐有容不再做无意义的抵抗,微微蹙眉,没有吐血,脸色却比先前更加苍白,显得很虚弱。

    就算是平时,苦修二百余年终至通幽境巅峰的白海,遇到她也有一战之力,更何况现在她身受重伤,真元已然枯竭。

    最终的结局,没有任何意外。

    白海自已却有些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你败了。”他看着徐有容声音微颤说道,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那是兴奋与激动,也有一些惶恐不安的因素。

    天凤转世,就这样被自已击败了?自已居然胜的如此轻松?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昨夜到底是谁,居然把你伤的如此之重?”

    徐有容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神情依然平静,仿佛对方根本没有扼住自已的咽喉与命运。

    这种无视让白海再次愤怒起来,厉声喝道:“现在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你就会死去,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屑于和我说话?”

    徐有容静静看了他一眼,依然没有用说话,用沉默表明自已的态度。

    白海怒极反笑,声音变得有些诡异:“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激我杀死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活着,看着自已的血被我吸干净。”

    徐有容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厌憎的神情。

    不是恐惧,不是害怕,只是厌憎。

    白海身体前倾,看着她的脸,声音微颤,感慨说道:“你这脸……是怎么做的?居然这么真。”

    徐有容看着这张阴险的、苍老的脸,忽然有些后悔。

    “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能够有与你近在咫尺的一天。”

    白海看着她明亮如秋水的眼眸,发出令人牙酸的笑声:“哈哈哈哈,这真是我的荣幸。”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再次前倾,与她离的更近了些。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却自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

    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睛,白海忽然间失去了戏弄对方的兴趣,甚至有些不安,声音微涩说道:“您放心,我会让您有尊严的死去……所以就算您有什么最后的手段,希望您也不要用,不然我真不知道一旦希望落空之后,我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徐有容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然后闭上了眼睛。

    白海怔了怔,低头凑向她的颈间。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所以有些紧张。尤其是想到,对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凤转世,是真正的圣女,他更加紧张,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下一刻,徐有容的眉头再次蹙起,似乎有些痛。

    白海的眼瞳急剧收缩。

    他觉得,那是自已此生品尝过的最美味的仙浆玉液。

    只是……为什么这么少?

    下一刻,他便忘记了这个疑问,那道流入他嘴里的液体,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火焰,仿佛是真正的太阳的精华,要比落阳宗里的地火纯净无数倍,与之相比,传说中的地火之晶又算得什么?

    只是瞬间,他便觉得有无数的能量灌注进了自已的身体。

    只是一口,他便醉了,花白的眉毛飘起,眉眼不停挤弄,如痴如醉,看着极为怪异。

    徐有容看不到他的脸,他也看不到徐有容的脸,所以他没有发现,徐有容睁开了眼睛。

    她静静看着崖洞里的石壁。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到了死亡深渊之前,正在禁受如此的羞辱与残酷,她的神情依然很平静,仿佛还有余暇思考些别的事情。

    时间缓慢地流逝,却是那样的坚定,令人心生畏惧。

    忽然间,徐有容的眉毛再次微微挑起,因为她发现自已似乎算错了。

    就算自已能够杀死这名可恶的老贼,但自已身体里的血也会被对方吸食干净。

    这一次,她的眼中出现了真正的悔意,虽然很淡,但终究是有些后悔。

    她不想就这样死去,更不想死的时候,这个老贼的尸体还会压在自已的身上。

    然而就像星空里的命运轨迹一样,一旦开始运行,便再也无法停止。

    这是她做的决定,她的计划,一旦开始实施,她便成为这个计划里的一环,再也没有办法阻止结局的到来。

    这就是自已的命运吗?

    她静静地想着。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无论国教南北两派,都是如此认为。

    但有些人并不这样认为。

    比如王之策,比如那些必须要改变自已命运的人。

    徐有容以为自已的命运无法改变,只能和这名老贼同归于尽、最后变成崖洞里无人发现的一对尸体,却忘记了这个崖洞里还有一个人。

    一只手在她的眼前抬了起来,带着她的视线,慢慢地向着她的颈间移去。

    这只手不大,指甲剪的很干净,手指修长,平时很温暖,这时候却很寒冷,指缝里还残着冰雪。

    这只手看着有些疲惫无力,但却是那样的坚决,穿过她的黑发,擦过她的耳垂,落在她的颈间……

    这只手缓慢而坚定地捂在了白海的脸上,然后向外推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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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雪山宗的玄霜气以及耳光与血毒

    就像徐有容忘记了昏迷中的陈长生一样,白海也从来没有在意过那名浑身带着冰霜的年轻修行者。而且他此时正陶醉在天凤真血带来的迷幻般的至高快乐之中,没有任何防备,于是竟被那只手推离开来。

    崖洞里一片安静,白海看着陈长生,神情有些愕然,片刻后,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时,他的唇角还残着一滴血水,配上那张有些扭曲的苍老的容颜,看着异常恶心,就在那滴血水快要滴落的时候,他醒过神来,有些慌张地用舌尖卷进唇里。对想要修行落阳宗秘法、突破通幽境的他来说,徐有容的每滴血都是至为珍贵的宝物,哪里能够浪费,只是这画面未免更加恶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舌根有些发甜,舌尖却有些发麻,心想难道这便是天凤之血的味道?

    就在这个过程里,陈长生扶着崖洞的石壁,艰难地坐了起来。他此时是如此的虚弱,似乎只要一阵风拂过便会再次倒下,如何能够克敌制胜?

    白海感觉到脸上有些麻痛,伸手摸了摸,发现上面有些水渍,再望向陈长生的手掌,发现他的手掌上亦是覆着冰雪,不由眯了眯眼睛。

    毫无征兆,他一指隔空点了过去,一道蕴藏着恐怖地火的气息,直射陈长生。

    陈长生似乎只是下意识里一掌拍了过去,掌前的空气里却瞬间结出一道冰镜。

    那道地火气息,触着这面冰镜,嗤的一声响,同时化作青烟散去。

    白海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看着他诡异笑着说道:“居然是雪山宗隐门的弟子,以为靠玄霜真气,就能挡住我?”

    雪山宗是大陆西北的一个宗派,相传雪山宗的开派祖师拥有玄霜巨龙的血脉,自行开悟创造了一种功法,于是在西北极寒之地开山建派,全盛之时非常强大,无论是魔族还是中原国教正宗,都不愿意轻意招惹,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玄霜巨龙血脉残留的越来越少,雪山宗也逐渐势微,早在数百年前便已经附于离宫之下,而且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真正的高手或是有前途的年轻弟子。

    没有人会低估一个曾经辉煌过的宗派,就像南溪斋分为内门外门一样,很多大人物都知道,雪山宗也有隐门一系,只不过很少行走世间。落阳宗修行的是地火,与修行寒功的雪山宗天然抵触,当年也曾经有过很多冲突,身为落阳宗长老的白海,自然对雪山宗非常了解,看着陈长生横剑结出的冰霜虚镜,一言便道破了他的来历,同时心中的杀意也陡然间再提数分。

    徐有容看着身前陈长生的脸,心想原来是雪山宗的隐门弟子,难怪修行的功法如此特殊。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陈长生眼神里的宁静,明明局势依然危急,陈长生依然伤重虚弱,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可以放下心来,可以把后面的事情交给这个年轻的修行者了。

    “没有想到,居然能在周园里遇到雪山宗故人之后,更没有想到,我在神功告成之前,还需要多杀一个你。”

    白海看着他诡异地笑了起来,说道:“好在这并不是太麻烦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他化掌为刀,带起一道火焰,毫不留情地斩向陈长生的面门。

    不要说陈长生此时伤重虚弱,就算他完好无损,也不可能是这位落阳宗长老的对手。

    他的醒来,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可以说,他醒来的太不是时候。

    他体内的真元已然枯竭,连短剑都无法握住,更不要说召唤出黄纸伞。

    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挡住这记火掌,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提起手掌,打向对方的脸。

    他刚刚醒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这名老者是谁,只知道这名老者在做很残忍恶心的事情,老者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诡异,笑声阴森可怕,看着就不是好人,那么……他就要打他。

    下一刻,他可能就会被这名老者的火掌轰成废渣,但他还是想打他,只要能够打到对方那张阴险可怖的老脸,也算是没有白醒这一场。

    陈长生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但他没有想到,自已的手掌居然真的能够打中对方的脸。

    啪!一道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安静的崖洞里。

    他的手掌打中了白海的脸。

    虽然他挥掌的动作轻飘飘,看着没有丝毫力气,但这声音却很响亮。

    耳光响亮。

    白海怔住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手掌还停留在半道,离陈长生还有一尺距离,掌缘那些恐怖的地火,正在渐渐熄灭,看着有些凄凉。

    为什么这个雪山派隐门弟子的手掌,能够落在自己的脸上?为什么自已的身体变得如此僵硬?为什么自己体内的真元瞬间消失一空?只是瞬间,无数疑问涌进他的脑海,让他惊愕恐惧。

    下一刻,那些惊恐尽数在他的眼中显现出来。他艰难地扭动脖颈,低头望向陈长生身旁的徐有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干涩,语句断续,难以成句,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妖……妖……女……血……血里有……毒!”

    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

    落阳宗长老,通幽境巅峰的强者白海,就这样死在了崖洞里。

    他死的时候,身体已经无比僵硬,右手停留在空中,就连眼睛都无法闭上,眼中泛着幽幽的绿色,看上去就像一座没有破皮的翡翠原石刻成的雕像。

    这个画面很诡异,很阴森。

    下一刻,他的皮肤开始溃烂变化,溃烂却没有深入肉骨,只是发生在表面,渐渐斑澜。

    有的斑澜是美丽,有的斑澜则是恶心。

    陈长生觉得很恶心。

    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这名老者已经中了某种剧毒,只是不知道是何时中的毒。

    先前老者脸上那副诡异的笑容,便是毒素发作的原因,那时候,他的神识已经与身体渐渐分离。

    这毒未免也太酷烈了些。

    紧接着,他才想起崖洞里还有人,望了过去。

    那名少女的衣裙上到处都是血污,快要掩去原来的白色,寻常清秀也快要被虚弱疲惫的神情掩盖,眼神却十分清冷。

    他怔了怔,问道:“你没事吧?”

    ……

    ……

第290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生说话的速度比平时要慢很多,就像是舌头有些不灵活,显得慢且笨。

    徐有容没有回答,艰难地撑着地面坐起,无力地靠着崖洞的石壁,然后抬起头来,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的脸色再次苍白了数分,她看着身前已经毙命的白海,看着此人苍老容颜上的斑澜颜色,沉默不语。

    先前那刻是她此生所经历的最危险的时刻,她撤掉桐弓,假意突袭,然后理所当然地失败,故意被白海制住,就是要让这名落阳宗的长老吸自己的血,因为只有她知道自己的真凤之血里已经混了很多南客昨夜种下的毒。

    这个极为冒险而且很恶心的计策果然成功了,但正如她先前生出悔意时想的那样,如果不是最后时刻,白海被那只手推离她的颈,那么在他中毒身亡之前真有可能吸噬干净她最后的真凤精血,那么她就会真的去死。

    想到这里,她才望向陈长生,右手握着桐弓收到身前,神情漠然,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清秀的少女神情漠然,眉眼间自有一种贵气,显得极为清高,如果是普通的少年,看见这样的异性或者会自惭形秽,然后暗生爱慕之意,或者会觉得尊严受到挑衅从而觉得不舒服,但这两种感觉陈长生都没有。在京都里,他和莫雨和落落这样的女子相处过很多次,对于这种清贵很是习惯,所以表现的很平静,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名少女给自己的感觉很舒服,就仿佛是新雨后的春林。

    徐有容有些意外于他的平静,也比较满意,不见如何动作,那把长弓便消失不见。

    陈长生怔了怔,然后想起先前昏迷时隐隐约约传进耳中的一些话。

    这名少女居然是传说中的秀灵族人?

    据说无数年前,大西洲与东土大陆之间并没有浩瀚的海洋,而是连在一处。当时的大西洲叫做大西岭,有一个精灵部落生活在大西岭里,这个部落与妖族联姻,留下了很多混血后代,后来随着大西洲与大陆分开,这些混血后代留在了东土大陆,因为容颜秀美,身法灵动快速,所以被称为秀灵族。

    除了清新秀美,继承精灵部落喜爱大自然的特质,秀灵族最出名的便是箭术,每个族人都极为擅长弓箭,在妖族与魔族的战争中,秀灵族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也正因为如此,成为了魔族最痛恨的对象,终于在两千年前,因为狼族的背叛,秀灵族的祖山被魔族大军围困,妖族救援不及,秀灵族惨遭屠戮,就此灭族,只有一些年幼的族人通过狭小的地下通道,逃出了群山。

    如果故事到这里便迎来了结局,或者还更好些,可事实上,那些逃出魔族铁蹄的秀灵族人迎来了更悲惨的命运,因为容颜秀美、身体迷人的缘故,没能被接回红河两岸的秀灵族人,很自然地成为很多大人物的猎物,无论雪老城里的魔族贵族,还是人类贵族,都以拥有一名秀灵族人为奴婢为荣。

    秀灵族人悲惨的命运,随着近千年之前人类与妖族联盟对抗魔族,才得到了些好转,太宗皇帝颁下旨意,禁止买卖秀灵族人,只是在很多王公贵族的府邸里,依然暗中收着很多秀灵族人。直到大西洲长公主嫁给白帝,又与天海圣后结好,这项禁令的执行力度不断加强,才迎来了真正的转机,南方某世家因为暗中蓄养并且虐杀了数十名秀灵族奴隶而被圣后娘娘灭门之后,人类世界里才真正没有了这种现象。

    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奴役与折磨,本就残存不多的秀灵族人变得更加稀少,现在绝大多数秀灵族人都生活在白帝城,或者远渡重洋去了大西洲,这数十年里,无论京都还是汶水城,都已经很少能够看到秀灵族人的身影。

    知道这名少女是秀灵族人,陈长生看着她的眼光难免带上了些同情的意味,心想难怪只凭一把弓箭,便能进入周园,同时对她眉眼间的那抹清冷抵触也更加释然,如果换成他是秀灵族人,对人类也不可能有太多好感。

    他刚醒过来,很多事情都没有弄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崖洞里,昨夜昏过去之前,看到的最后那眼光明是什么?

    他问道:“是你救了我?”

    徐有容平静说道:“你不用谢。”

    陈长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心想难道先前自己没有救你吗?愣了愣后问道:“请问你是?”

    徐有容微怔,这才知道对方没有认出自己——要知道平日里无论她在哪里出现,都会被人认出来,因为她的气质非凡,更重要的是,她生的很美。(注)

    这与自恋无关,这是客观事实,因为她是整个大陆公认的第一美人,就连雪老城里的魔族贵族们,对这一点都没有什么异议。

    她本想问难道你不认识我,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进周园之前,已经请青矅十三司的教士做了易容……因为她不想见那个家伙。

    因为想起那个家伙,她觉得更加疲惫,低声问道:“你还能走吗?”

    陈长生此时重伤未愈,刚从昏迷中醒来,浑身无力,但不想成为对方的负累,说道:“可以。”

    “很好,那你带着我走。”徐有容神情平静说道:“不准丢下我。”

    陈长生再次怔住,心想原来是这个意思,真气微转,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点了点头。

    他应下的很勉强,不是心理上的,而是身体状态确实太过糟糕。

    徐有容很清楚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但没有出言安慰或是鼓励,在她看来,那些俗套的情绪激励除了浪费体力没有任何意义。

    “我流了很多血,我很虚弱。”她接着说道。

    陈长生心想自己醒来的时候,确实看见那个老怪物正在吸你的血,但你当时的眼神那般平静,而且那老怪物接着便死于你血中的毒,很明显是你布下的陷井,这时候来说这样的话,又是为什么?另外就是,那老怪物为什么要吸你的血?

    徐有容见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有些无奈,说道:“我觉得很恶心。”

    陈长生不解问道:“然后?”

    徐有容说道:“我不想回忆刚才的画面,而且我很虚弱,所以,我要晕一晕。”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给陈长生任何反对或询问的机会,很干脆利落地闭上眼睛,靠着崖洞石壁,就这样昏迷了过去。

    陈长生被这突然如来的变化弄的有些措手不及,想了想却又觉得这名少女说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不得不服。

    他没有马上带着她离开,因为他也需要调息,恢复些体力,另外需要更仔细地查看一下自己的状况,昨夜在寒潭那边的湖畔,与那两名可怕的魔族女子厮杀多时,腑脏受了极严重的伤,他不想稍后刚把少女扶到崖洞外,自己便吐血而亡。

    神魂自识海而出便是神识,自外而返便是坐照自观。

    他看到了幽府外的那片湖水,与以往不同的是,那片湖水形成的圆球四周染了很多冰雪,向四周散发着寒意,便是幽府所在的那座灵山,也有些看不清楚,偶尔有罡风拂过,那些冰雪便会缓缓落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荒原上已经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

    昨夜战斗的时候,他真元燃烧殆尽,荒原上的那些积雪早已消融不见,周园里又没有办法感知到命星,他正担心无法恢复真元,便看到了这幕画面,不够有些惊喜,只是幽府外的那片湖水为何会如此寒冷?

    他的神识穿过湖水表面的冰霜,继续深入,然后……看到了一幕令他动容的画面。

    一条细细的黑龙,正安静地沉睡在湖水里,不停地释放着自己的气息,那些气息是如此的寒冷,如此的纯净。

    陈长生这才知道,就像当初在地底空间里坐照**一样,又是黑龙救了自己一命,那些来自于龙魂深处的寒念,帮助他恢复着真元,降低着他的血液流动速度,同时不断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脏腑。只不过和在地底空间相比,黑龙现在要小无数倍,在湖水里卷着身体,就像一个贪睡的孩子,看着很是可爱。

    黑龙现在只是一缕离魂,为了救他,想必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以才会一直沉睡。

    如果没有它,他这时候或者早就已经死了。他望向手腕上多出来的那块玉如意,沉默不语。

    然后他望向靠着石壁昏迷不醒的那名白衣少女。他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大概明白,如果没有她,自己这时候或者也已经死了。这名少女是秀灵族人,虽说人妖殊途,但他与妖族之间的关系向来极为亲密,不要说少女曾经救过他,他也不会把她丢下,更何况现在。

    只是怎么才能把她带走?陈长生恢复了些体力,跪坐到白衣少女的身前,伸手比划了几个姿式,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在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不会像那些酸腐的道德君子一般还要顾忌什么男女之别,只是他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抓住腰带把她提在手里?扶着她的臂弯一道同行?把她横着抱在怀里?终究还是最简单的方法最可靠,他直接把她背到了身上,双手向上扶住她的大腿。

    他背着她走出崖洞,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踏着林间的落叶,慢慢向着山麓起处走去,他很清楚周园里的地理环境,知道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畔山林语,然而他还没有走到前方山道转折的之字路口,便停下了脚步。

    ……

    ……

    (注:我真的很难让自己不联想到隆庆……另外,我毫不犹豫地在标题里写了一字,而不是上,这就说明,我要在这段情节里,做极大的文章,这代表了我的决心,也代表了这一段情节的长度,各种起伏刺激,我很期待亚!不过……明天有事,只有一章。)

第29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时间看似不停地流逝,其实很缓慢,从徐有容拎着他来到林间,再到这场险恶的战斗结束,没有过去太久,周园的朝阳还在地平线上方不远,晨风与晨光一道落进林中,被切成各种形状的碎片,缓缓地卷动着地面的落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泛出各种光亮。

    陈长生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他没有折袖那种对危险的天然敏感,也没有徐有容用命星盘推演前方危险的能力,他没有在远方的晨光里看到任何身影,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更没有看到任何敌人,但他就是觉得那边太过安静,是的,安静并不是足够的理由,但他感觉不对。

    大道三千,他只修一门顺心意。那对魔族美人强者肯定还在周园里追杀自己,可能还会遇到像那个老怪物一般阴森可怕的人类修行者,而他现在根本任何能力自保,他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自己修行了十几年的唯一之道。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向着树林的另一面走去,神色有些匆匆,脚步却无法匆匆,因为他这时候重伤未愈,还要背着那名白衣少女,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现在的身体比正常情况下要寒冷很多,呼吸和心跳比平时都要慢至少三分之一,双眉与鬓间的雪霜再现,衣衫上沾染的露珠结成了无数小雪粒,被晨风拂落后又迅速凝出,然后又被晨风拂落,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身后,在林间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就在他离开这片树林后不久,随着一道微寒的气息,南客与那名弹琴老者来到了此地。她的视线随着落叶表面那些残留的雪霜,移向远方,她的眼光何等样锐利,只是随意一看,便从那些雪霜足迹上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陈长生已经醒来,正在背着徐有容逃亡,他的伤势明显没有痊愈,脚步显得有些迟滞。

    一抹困惑出现在她相隔略有些宽的双眼之间,按照她那两名侍女的说法,陈长生昨夜受伤极重,已然濒临死亡,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恢复了过来?同时她的神识感知到崖洞里白海尸体的存在,但这时候她没有时间去理会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直接把两只手臂伸向身旁的空中。

    那两名魔族美人化作两道清光,消失无踪,一对绿色羽翼出现在她的身后,伴着一阵风啸,她在林中消失不见。弹琴老者看着林外的方向,确认不远便是那片神秘凶险的草原,不由微微皱眉,猜到随后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随之而去。

    ……

    ……

    树林便是岸,岸之前是一片水泽,青色的芦苇丛占据了所有的视线,仿佛要漫到天际,但事实上,越过这片芦苇,便是那片草原。那道寒冷的气息帮助陈长生镇压着伤势,同时也让他的新陈代谢速度急剧降低,此时他的心跳与呼吸太过缓慢,自然走的也很缓慢,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这里。

    他不知道在不久之前,徐有容拎着他从对面的芦苇丛里走了出来,只知道如果继续往前,便有可能误入那片可怕的草原,然而他没有别的任何选择,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沿着来时的道路再次走回湿地之中,身体在水里走动,带出些许薄冰。

    刚刚走进芦苇丛,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是冒险向前,还是折转方向,岸上传来的风声便告诉他,不用再想了。

    一道寒冽的清风出现,绿意十足的幽光,夺走了所有芦苇与树木的颜色。

    一名神情漠然的小姑娘,在岸边出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蝼蚁。

    陈长生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与满是血污的衣衫,尤其是她的眉眼,怔了怔,似乎因为看到了什么而有些意外。此外,他没有握住短剑的剑柄,因为他知道自己与这名魔族强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多,战斗没有意义,所以沉默不语,于是显得很平静。

    他向来很平静沉稳,无论遇着什么样的大事,都不会郁郁,也不会惊慌失措,这种性格特点,让他拥有远超年龄的气质,同时也经常让人觉得意外,徐有容如此,此时的南客同样如此,她没有想到这就是传闻里深受教宗宠爱的少年,问道:“你就是陈长生?”

    陈长生没有见过对方,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便是魔君最疼爱的女儿,只是昨日在湖畔,他听折袖提到过那个名字,通过折袖当时的神情,他非常确定这个小姑娘很可怕,同样,他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背上的那名白衣少女,以为对方是来追杀自己,警惕之余,又有些孩子气的高兴——曾几何时,西宁镇那个不起眼的乡下少年道士,已经成长到被魔族可怕的大人物视作真正的目标。他如此想着,反问道:“你就是南客?”

    这是陈长生第一次见到南客,也是南客第一次见到他,在此后的岁月里,他们将分别代表人类与魔族在很多不同的战场上相遇,然后厮杀,发生一些并不有趣、只令人感到疲惫的故事。南客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起初见他时的那个早晨,每每都会生出淡淡的悔意,心想当时如果自己再果断一些,不去听他说的那些废话,或者真地有可能当时就把他杀死,那么便不再会有后续的那些故事与麻烦。

    时间总是单箭头运行,现在的南客不可能知道将来的事情,她的注意力理所当然地还是停留在徐有容的身上,哪怕对方这时候明显已经昏迷不醒,至于陈长生只是她对话的对象而已:“你把她放下来,我饶你不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南客的神情依旧漠然,然面在她身旁的两名侍女则有些吃惊,心想主人这是怎么了,居然会与人类谈判,而且若就这般放陈长生离开,她们昨日在那片湖畔拼命的战斗,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们不知道南客在昨夜暮峪峰顶的那场战斗中也受了很重的伤,更重要的是,南客看得很清楚,陈长生站在芦苇丛里,随时可能跳进湖中,而那看似清澈无物的湖水里,实际上有一道分界线,线的那头便是草原。

    南客不希望陈长生觉得自己已经进入绝路,从而跳进湖中,因为即便是她,对那片浩瀚而神秘的草原,也有很多忌惮。

    听到南客的话,陈长生有些吃惊,这才知道原来对方的目的并不是自己,但他当然不可能把徐有容留下来,自己去逃命——他这时候并不知道背上的白衣少女就是徐有容,他也不像徐有容一样自幼便习惯了背着很多东西前行,他只是答应过她,不会把她丢下。

    “我做不到。”他看着南客很诚实地说道,然后看着对方的眉眼,欲言又止。

    南客有些木讷漠然的眼神里多了些不解,她不明白陈长生有些奇怪的神情反应从何而来,问道:“怎么了?”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你有病。”

    听着这话,南客的眉猛地挑了起来,就像是清晨去山里辛苦打的一大筐猪草被隔壁的醉汉抢走的小姑娘,很是生气,声音顿时高了起来:“你才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国教学院里的所有人都有病!”

    略带稚意却非常寒冷且无比愤怒的小姑娘的喊声在安静的芦苇荡四周回荡着。

    那两名侍女沉默不语,不知道主人为何忽然之间变得如此愤怒,为什么对陈长生的这句话反应这么大。

    听着岸边不停传来的喝骂声,陈长生觉得有些无奈,心想如果不是你非要问,我怎么会说。

    不过愤怒与敏感,代表着他的判断是真实的,陈长生忽然想到,或者可以用这件事情来换取离开的可能,待南客愤怒尖锐的声音渐渐变小之后,很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魔族在京都的奸细有没有掌握到我的师门来历,如果知道的话,那么你就应该明白我的医术不错。”

    南客眼中的神情格外冷漠,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长生在心里默默组织了一下词汇,以确保对方身为魔族也能够听懂,继续说道:“你的血脉有问题,如果不尽快治疗,将来你体内的神魂第二次苏醒之后,可能会出现反噬的现象,就算能够保住性命,也可能会变成一个痴呆。”

    南客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昨夜战斗的残留,还是因为他说的话,但她的声音依然漠然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身为魔族公主殿下,黑袍唯一的弟子,即便周园在她眼前破灭,大概也无不能让她的神情有丝毫变化,但她毕竟年龄尚幼,自以为把真实情绪隐藏的极好,却不知道,陈长生和自己的侍女还有弹琴老者都听出了问题。

    如果陈长生说的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怎么会把同样的话重复两遍?公主殿下有病?而且看起来是很麻烦的病?两名侍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心想自己如果知道了这个秘密,会迎来什么的下场?那名弹琴老者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

    ……

    (昨天便说了,今天只有一章,最近家里有些事情,一个重要的活动也被迫推了,更新可能会少些。再就是有几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汇报一下。首先:是斑斓,不是斑澜,前几章里我写的全部错了,确实是写的时候没注意,感谢领导大人的指正。

    再就是有些朋友可能已经发现了,在,现在也可以阅读择天记了,当然,是在书坊里面,我暂时还没有操作权限,在这里,对还不知道我转到腾讯文学的、留在起点的可能的老朋友们问声好。

    副版和很多读者这两天也在问我,那这订阅怎么办,其实我的态度很明确,大家随便在哪边订阅都行,我对读者朋友们的要求向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正版订阅,只要是正版,在哪里订阅都行,推荐票我会喊,投月票我非常感谢,打赏我真心感激但同样会非常不好意思,只有订阅,这是我对诸位唯一的、认真的请求。当然,我操作的还是创世这边,比如书评区或者是别的什么。

    另外就是,绝对不需要在两边重复订阅,大家也不用在意在一边订阅另一边就不能出月票的问题,我写的东西肯定值大家订阅花的钱,但不能保证能值更多,所以请以您的方便为第一选择原因,只要订阅我怎样都是感谢。

    ps,前些天在书评区和微信里做了问答,副版们已经很辛苦地放在创世这个很令人头疼的书评区里了,稍后我也会在书里发一遍。

    最后,谢谢大家,请投推荐票。)

第292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看着南客的反应,陈长生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既然已经开了口,他便想要把话说完,在某些时候,他总是习惯性以医者自居,无法接受一个病人讳疾忌医,虽然对方是他的敌人,而且在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形下,他只能在这方面做文章。

    “天赋血脉导致的问题,我很有经验,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如果你肯让我医治,也许我真的能找到办法。”他看着南客说道。

    这个大陆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与那个婚约无关,与青藤宴和大朝试也无关,而是因为他成为了落落的老师,他之所以成为落落的老师,并且得到了远在白帝城的那对圣人夫妇的默认,是因为他解决了落落的经脉问题,让她成功地掌握了人类道法。折袖自雪原远赴京都,参加大朝试的目的,不是为了进天书陵观碑,就是因为知道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刻意前来求医。这两个事实可以充分证明他的医术尤其是在这方面的能力。

    南客的问题在于血脉觉醒,与落落、折袖遇到的问题虽然不同,但有很多相通之处。她盯着陈长生,没有注意到身后下属们的精神波动,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如果……我真的有些不适,你替我治好,我让你离开。”

    陈长生心想到这时,你都不肯让这名白衣少女离开,白衣少女到底是谁?他当然不会接受这种安排,说道:“如果我走到你身前,你肯定会杀死我,所以最可行的方法应该是离开周园之后,我再替你诊治。”

    南客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离开周园之后,你回了离宫,我可没办法去找你。”

    陈长生未作思索,说道:“如果是承诺,我自然会遵守承诺。”

    在尔虞无诈的世界里,在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族与魔族的血仇之前,遵守承诺是非常可笑的事情,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陈长生平静的神情,南客却觉得他的这句话无比真诚,竟有种不得不信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适应,有些不愉快,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依然是一句重复的话,到了此时,南客终于发现了问题,略有些呆滞的眼睛里现出一丝恼怒,试图用别的方式来掩盖一下自己的真实情绪,音调毫无起伏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难道你只需要看一眼,便能看出我有病?”

    这是第三次重复了。陈长生很认真地说道:“是的,我只用看一眼就知道。”

    南客面无表情,眼神里的恼意消散,只剩下木讷,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你的问题与落落殿下还有折袖都不一样,他们主要是血脉与经脉之间的冲突,而你……应该是神魂与身体之间的冲突,从你的名字看,你身体里那个神魂应该是孔雀转生?孔雀向来以神魂强大著称,被称为大明王就是这个道理,你继承了它的神魂与血脉,自身的天赋悟性又极强,很小的时候,它的神魂便在你的身体里醒了过来,并且不断笜壮成长,远远超过了你身体的成熟程度,二者之间无法同步同调,渐生冲突,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南客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要问的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神魂居于识海,但你体内的大明王之魂是第二魂,所以居住在这里,在医书上这里叫做松果。”

    陈长生指着自己的眉间说道:“孔雀的神魂苏醒,不断成熟,所以导致你的松果越来越大,而你身体的成长却跟不上,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你的眉眼要比正常人……或者说魔族更宽一些。而且你每日每夜坐照自观,心意尽被所系,所以形成一种很特殊的情况……”

    他想了想应该怎么形容那种情况,想了半天发现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的最精确,望向岸边的南客说道:“我之所以能够一眼看出你身体里的病,就是因为……你是斗鸡眼。”

    斗鸡眼?

    斗鸡眼!

    芦苇丛四周一边安静,尤其是岸上更是死寂一片,无论那两名侍女还是弹琴老者,脸色都很难看,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具尸体。

    南客的神情依然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木然,但不知为何,明明现在没有风,她披散在肩头的黑发,却开始飘舞起来,眼瞳渐渐变成幽绿的颜色,配着那张稚意未退、眉眼略阔的苍白小脸,看上去极为诡异可怕。

    在暮峪峰顶,徐有容第一次看见南客的时候,也像陈长生先前看见她时一样诧异,不仅仅因为传闻里的南客只是个木讷的小姑娘,更因为她的眉眼确实较正常要宽阔不少,眼神有些呆滞,看上去有些像智力发育不够完全,而且眼瞳确实有些向中间靠拢。

    但徐有容没有说什么,因为她把南客看成值得尊敬的对手,对对方身体进行评论,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陈长生向来是个很讲礼数的人,就算面对魔族这样的敌人,可以与之战斗,但也不会刻意羞辱对方的身体残疾。他之所以当着南客的面说她是斗鸡眼,一是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真的斗鸡眼,而是她的神魂与身体冲突的征兆,是病征而不是身体残疾,所以觉得可以说,再者就是,他这时候把南客看作一个病人,身为医者当然要言无不尽——他真的没有恶意,也没有想到斗鸡眼三个字对一个少女来说意味着怎样的羞辱,然而就是他这样随意认真而诚恳的话,才显得格外真实可信,于是才会让南客感到愤怒至极。

    看着南客幽绿诡异的眼眸和无风飘舞的黑发,他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伸手比划着解释道:“当然没有我说的那么夸张,你只是眉眼宽一些,眼瞳受到神魂的影响,本能里向中间集中,所以看着有些呆呆的,但你的智力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不愧是国教学院的诚实可靠小郎君,这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南客的神情依旧漠然,黑发却飘舞的越来越快,鼻息也越来越粗。

    嗖嗖数声厉响。

    毫无任何征兆,她抬起右手指向陈长生,五道泛着淡淡绿芒的光线,破空而去,直刺陈长生的胸口!

    这五道绿光里蕴藏着她的本元力量,附着她眉眼间那道骄傲而冷戾的神魂,正是无比强大恐怖的孔雀翎!

    昨夜一场激战后,她真元损耗极剧,如徐有容一般也流了无数血,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惜本元也要动用这样的攻击手段,只能说她真的已经气疯了,哪里还在乎什么病,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这个可恶至极的人类少年!

    南客伤势未愈,但这样强大的攻击也不是陈长生能够接得下来的,更何况他现在的情况更加糟糕。好在沉睡在他幽府外湖水里的黑龙,不停地释放着玄霜气息,帮助他修复了脏腑上的裂口,最重要的是,那些洒落的湖水冰霜,为他补充了一些真元。

    那些真元的数量依然很稀薄,不足以用来战斗,但至少可以让他做些什么——神念骤动,他体内荒原上薄薄的冰霜燃烧起来,一阵金属磨擦声与撞击声仿佛在瞬间之内同时响起,黄纸伞出现在他的手中,迎风招摇。

    此时的芦苇丛四周安静的没有一丝风,迎伞而来的风,自然来自那五道可怕的孔雀翎。

    只听得数道恐怖的撞击声接连响起,芦苇丛骤时化作无数粉末,向着天空与岸边****散开,仿佛就像是被炸开的积雪一般。

    五道孔雀翎不分先后的、狂暴而简单地,轰在了黄纸伞的伞面上。陈长生哪里还站得住,燃烧最后的真元,拼命地握紧伞柄,然后脚便离开了芦苇丛,向着天空飘了起来,一直飘到了数十丈外,才沿着一道弧线落下,重重地摔进草原里。

    靠着黄纸伞,减慢了些下落的速度,但他依然摔的不轻,落在水中,溅起一大蓬水花。

    原来一望无尽的野草下方,就像外围的芦苇荡一样,也隐藏着很多水泊。

    微凉的水面打在面庞上,就像坚硬的石头,巨大的反震力让陈长生险些吐出血来,却又强自咽了回去。

    他从水里艰难地站了起来,顾不得再次暴发的伤势,拖着更加沉重的双腿,向着前方开始奔跑。

    被南客霸道恐怖的孔雀翎击中,落入这片草原,这是他事先就准备好了的事情,无论角度、方位,都没有出现任何偏差,换句话来说,他本来就准备逃进这片草原,是的,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进入这片神秘而凶险的草原,便再也无法离开,但他不得不进。

    因为如果不进这片草原,他便会死,进去,至少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哪怕可能只是多几次呼吸的时间。

    天空里不时响起凄厉的劲意破空声,南客恐怖的攻击还在持续。

    他没有回头向岸边看一眼,这和真男儿不回头看楼塌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想节约时间,想要更快离开。

    草原里的水并不深,刚刚没过他的腰,但要在里面行走是非常困难而吃力的事情,想快也没有办法快起来。

    为了避开面前的一丛水草,他转过头去,看着昏迷中的白衣少女,有些不解,心想明明个子不高,怎么比想象中要重呢?

    ……

    ……

    (这几天都一章,恢复两章的时候会向大家报告的。)

第29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四)

    站在芦苇丛间,看着面前一望无垠的草原,南客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还是像平时那般漠然或者说呆滞,只是垂在裙畔微微颤抖的双手,表明她现在有些虚弱,同时也表明陈长生成功逃离让她有多么愤怒。

    草原的上空里还残留着数十道白色的痕迹,那是无比霸道强大的孔雀翎形成的近乎撕裂空间的效果,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她竟是连续向陈长生发起了这么多次攻击,难怪她现在的脸色如此苍白,真元消耗的如此之多。

    如果是正常情况,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陈长生此时早就已经变成了肉末,但这片周园里最神秘的草原,果然有些神鬼莫测的特异之处,看似清明无物的空间竟是扭曲的,在草原外看到的世界与真实无法准确重叠,她的攻击竟连陈长生的衣袂都没能触到。

    有风轻轻拂过草海与芦苇荡,把她的头发吹的更乱,心情也是如此,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很是粗重。着她的背影,知道她这时候正在暴发的边缘,或者说正在暴发的余绪之中,弹琴老者沉默无语,两名侍女更是连声音都不发出一丝。

    “我要进去。”南客忽然说道,稚意十足的眉眼间全是不容反对的意味。

    当然,那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决定必然会引来反对,哪怕是最忠实于她的下属以及最害怕她的仆人。

    果不其然,弹琴老者闻言大惊,毫不犹豫说道:“万万不可。”

    南客微微挑眉,有些不耐说道:“为何不可?”

    弹琴老者望着眼前这片看似青美怡人的草原,带着几分悸意说道:“从周园开启至今,从来没有谁能够走出这片草原。”

    南客面无表情说道:“那是别人,不是我。”

    弹琴老者没有任何退让,说道:“即便是殿下您,在这片草原的面前,也没有太特殊的地方。”

    南客抬起右手,在身前拂出一片黑幕,看着上面那四盏若隐若现、不停变幻位置仿佛在蹦跳的命灯,说道:“要论起对周园的了解,整个大陆没有谁能够超过老师,有老师的帮助,我有离开这片草原的把握。”

    听着这话,弹琴老者沉默了会儿,这次魔族针对周园的阴谋,最重要的凭恃便是黑袍大人对周园的了解,在此次之前,谁能想到,周园除了正门之外居然还有别的门,而且那道门居然在黑袍大人的控制之中?进入周园之后,依循命灯寻找着那些必杀的人类年轻天才,每多了解一些黑袍大人对此事的布置,弹琴老者对的敬畏便越深,越发觉得大人神秘莫测,此时听着南客的话,一时间竟无法反驳,甚至有些相信。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进这片草原?徐有容等四人已经全部被赶进了草原,他们不可能再活着出来。”

    “徐有容和陈长生在一起,这让我有些不安。不要忘记,他们一个是天凤转世,一个只用一年时间便从不会修行到通幽上境,所有人类都把他们的存在视为奇迹,那么谁知道他们携起手来,会不会真的创造什么奇迹?所以我要进去,就算他们真能创造出新的奇迹,我也会亲手抹杀。”

    南客在心里默默想着,尤其是陈长生,他必须死。

    弹琴老者见她如此坚定,不再多言,叹了口气,解下今晨才重新修好的古琴,横于膝上,开始弹奏一首曲子。

    随着琴曲向草原里而去,隐隐约约间,那些比人还高的野草之中,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什么。

    老者来自阴烛巫族,擅长精神世界的攻击与控制,他的琴声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驭使、至少驱逐那些低级妖兽,虽然无法对那些真正强大的妖兽造成影响,但如果要在草原里行走,这琴声可以带来很多便利。黑袍安排他随南客一道入周园,自然有其道理。

    南客的信心,有很多也正是来源于此,来源于对老师的绝对信任。她对这片浩瀚神秘的草原也极为忌惮,所以最开始追杀徐有容的时候,以及先前面对陈长生的时候,她都控制着情绪,就是不想这些人类对手觉得自己已经进入绝境,从而进入草原里躲避,但现在陈长生已经背着徐有容进去了。

    琴声除了驱逐近处的那些妖兽,同时也是传讯的手段,没有过多长时间,只听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刘小婉和滕小明背着担,提着锅也来到了场间。对这对魔将夫妇,南客的神情明显要尊重很多,缓声把自己的决定说了一番。

    那对魔将夫妇沉默片刻后,继续用沉默表示了同意,琴声轻扬,水声轻扬,一行魔族强者,破开芦苇荡,走进了草原,这片漫无边际的草原不是森林,但对于这场追逐战来说,对猎人和猎物来说,都是极陌生的森林,他们会面临同样的危险。

    ……

    ……

    关于周园里那片浩瀚而神秘的草原有很多传说,但因为从来没有谁走进这片草原还能活着出来,那些传说的可靠性自然很值得怀疑,而且大多数传说都太过荒诞——只有真正走进这片草原,才会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就像总要尝过辣椒的滋味,才会知道并没有毒,那种火灼般的感觉也不是真的火。

    折袖背着七间在这片草原里已经走了一天一夜时间,但对这片草原依然没有太过真切的认识,只知道眼前所见全部都是草,回头也是草,到处都是草。直到清晨来临,他们才发现脚下的实地正在渐渐变得越来越少,相反,那些野草下面的水泊却越来越多,土壤越来越湿软。

    草原渐渐变成了湿地,在这样的环境里行走变得越来越辛苦,蚊虫虽然不多,但隐藏在草丛里的那些妖兽却越来越多。就在朝阳把湿地全部照亮的那一刻,一群妖兽终于承受不住新鲜血食的诱惑,无视了折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悍气息,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一时间碎草乱飞,水泊碎成万片金叶,妖兽的鲜血不停地泼洒,直到扔下了数具尸兽,这群妖兽才被迫撤离。

    折袖伸手斩下很多茅草,铺在湿漉的地面,扶着七间坐下,然后盘膝开始冥想调息,这场战斗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打,谈不上太过辛苦,但是被真元压制在眼底的孔雀翎的毒素,似乎又有了向识海侵蚀的征兆,他必须处理一下。

    七间靠着微硬的草丛,看着不远处那条比屋梁还要大的漆黑无鳞蛇的尸首,脸色很是苍白。

    他的伤很重。昨日在湖畔梁笑晓偷袭的那一剑太狠,不止刺穿了他的小腹,更是阴险至极地把真元附在剑锋上送了进来,直接震断了他两处极重要的经脉,也在他的腑脏上留下了太多难以复原的伤口,现在血流的速度已经变得十分缓慢,但还是在不停地向外溢。

    受了如此重的伤,不要说战斗,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被折袖背着行走,只能眼看着折袖与那些可怕的妖兽战斗着、厮杀着,嘶喊着,沉默着,痛苦着,这个事实让他觉得很难过,觉得自己像个废物——折袖的眼睛现在看不见,却还要保护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折袖醒了过来,没有睁眼,慢慢地挪到七间的身边,很明显,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他已经渐渐要习惯自己看不见这个事实。他握住七间的手腕,沉默地听了听脉,然后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喂进七间的嘴里。

    因为看不见的缘故,他喂药的时候,手指触碰到了七间的嘴唇。

    七间的嘴唇有些干,上面还有些因为干渴而将脱裂的皮,但感觉还是有些柔软,这让折袖的手指僵了僵,有些突然说道:“如果陈长生在就好了。”

    这是没话找话,但七间不懂,问道:“为什么?”

    折袖这才确认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嘴唇被自己触摸到,顿了顿后说道:“他的医术很高明,就算不能解掉我中的毒,但应该能治好你的伤。”

    七间对国教学院有些好奇,但现在很明显不是聊天的好时辰,所以他表示了同意之后,便不再说话。不说话,才能把精力与时间用在恢复体力与真元上。

    折袖明白他的意思,闭着眼睛,继续冥想调息,只是现在是坐在七间的身边。七间只需要睁开眼睛,便能看到他的侧脸。

    这一路上他已经昏睡了太长时间,以至于有很多时候都忘了给折袖指路,当然,在这片一望无际、前后没有任何分别的草原里,也确实不需要指路,但总之他已经昏睡了太长时间,所以哪怕依然虚弱,却不想再休息,不想闭眼。

    他睁着清亮的眼睛,静静看着折袖的侧脸,越看越是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折袖生的很普通,侧脸上也没有生出花来,除了漠然和无情绪之外,没有任何特点,看着就像一个瘦弱的人类少年。但谁能想到,他这副瘦弱的身躯里,竟蕴藏着那般恐怖的力量与难以想象的坚韧意志?尤其是变身之后,更是拥有一种超过本身境界的可怕。

    看着他,七间的小脸上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

    ……

    (今天会有两章,下一章已经快写完了,还要做些修改,大概半小时后能发出来。)

第29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五)

    整个大陆都知道,作为离山剑宗掌门的关门弟子,七间年龄很小,境界却极高,更加瘦弱的身体里同样拥有极强的力量,但是这一路行来,他看得很清楚,如果要说到意志力与真正的战斗力,自己远远及不上这个狼族少年。

    在年轻一代的修行者里,狼族少年折袖的名气很大,不比神国七律稍弱,甚至有些时候会掩住神国七律的光芒,被唐三十六这样骄傲的人拿来与徐有容相提并论,视作真正要超越的对象,因为……他生活在雪原上,直面魔族多年。

    那些年的折袖很小,没能破境通幽,也没有宗派师门的保护,然而他在风雪的掩盖里,不停地猎杀着魔族,却能活到现在,就凭这个事实,就足以说明他的了不起,在离山剑宗,七间和师兄们偶尔会谈及此事,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折袖出现在京都参加大朝试之前,人们对这名狼族少年的印象就是冷酷好杀,以为这便是他能活到现在最重要的原因,直至这一次来到周园,与他一道同行逃亡,七间才最终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在那片雪原上活下来,因为折袖真的就像一匹狼般在生存。

    这个世界里有无数强大的妖兽,更有龙族这样神奇的高等生物,生活在原野里的狼,相形之下,无论是力量还是血脉都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但狼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耐心、最有毅力、最谨慎、对危险最敏感的动物,妖狼一族拥有狼的血脉,自然也拥有这样的特点。

    折袖是人类与妖狼族的混血,自幼便被逐出部落,悲伤地失去了令人恐惧的集体作战可能,却这却迫使他把狼族单体作战时需要的能力催发到了某种难以想象的程度,对危险的敏感程度,甚至要超过国教教士用命星盘对未知的推演。

    看着折袖的脸,七间的心情越发沉重和难过,心想如果不是因为要救自己,无论那对魔将夫妇再如何强大,他当时也应该有机会逃走,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孔雀翎的毒素让他无法视物,更是被迫进入这片死亡的草原。

    “对不起……”他收回视线,看着衣衫前襟那道师娘亲手绣的前襟,低声说道:“都是我拖累了你。”

    折袖闭着眼睛在冥想调息,仿佛睡着了一般,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这句话。

    这让七间更加难过,却又有些安慰,因为他知道折袖肯定听到了。

    然而就在他以为折袖会继续沉默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道声音:“既然清楚这一点,记得出去之后加钱。”

    折袖仿佛真的在睡觉,仿佛这句话不是自己说的一样,只是唇角微微挑起,似乎是在笑。

    在凶险的雪原里,没有表情才是战斗时最好的遮掩,所以他很少笑,极少有谁见过他的笑容。

    现在没有战斗,而且他看不见,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笑了起来。

    看着他的笑容,七间怔住了,用力地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只是笑容无法持续下去,因为他们还在这片草原里,他的情绪很快便随着草原里的太阳越来越高而而低落下去。

    周园的历史已经有数百年,至少有十余批,千万名通幽境的人类修行者来过这里,在那位大陆第一强者传承的诱惑下,在剑池传说的驱使下,不知有多少修行者冒险进入了这片草原,然而从来没有人再活着出来过。

    那些前代修行者无论境界实力还是意志,都不见得比他和折袖弱。

    走进这片草原后,他们只遇到过几群妖兽,很明显,这片草原真正的危险还没有展现出来,但他们已经感受到很多诡异的地方。这片名为日不落的草原上,太阳竟然真的不会沉到地平线下,按照流水瓶的计算入夜后,那轮太阳就会变成一团光晕,绕着草原的四周缓慢地行走。

    而且这片草原里的空间似乎是扭曲的,其间隐隐有某种规律,却无法通过观察掌握,加上放眼望去都是青绿色的野草,所以根本没有方向。没有方向自然没有出路,走进这片草原的人,似乎将永远在其间不停地行走,遇到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的妖兽,直至某日终于力竭而死。

    更何况他现在伤重难动,折袖的眼睛又看不见东西,那么他们还能撑多长时间?

    七间低着头看着小腹上的那团血迹,心情越来越低落,难过说道:“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折袖知道他说的不明白,并不是这片草原,而是人心。

    离山剑宗的内门弟子们彼此之间向来极为亲厚,在秋山君和苟寒食的带领下,仿佛家人一般。七间作为神国七律的小师弟,更是向来极受疼爱,在他内心深处,也是将师兄们当作亲兄长一样看待,然而谁能想到,平时在离山最照顾他的三师兄梁笑晓,居然会在湖畔刺了他一剑,而且刺的那样的狠!

    梁笑晓那一剑直接刺穿了他的小腹,震断了他的数道经脉,更是伤透了他的心。从昨日到此时,哪怕因为伤重而神智恍惚的时候,他都在想着这个问题,他想问问自己的三师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在天书陵草屋里,折袖曾经亲眼见过离山剑宗弟子之间的感情,以及那几人是怎样的照顾疼爱七间,所以能够明白七间此时的心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失落惘然和难过,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也不是很理解你们这些同门之间的关系,因为从我开始记事起我就是在独自生活,我不认为世间的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我更看重结果,所以你只需要记住,他要杀你,那么他就是你的敌人,不再是你的师兄。”

    折袖是名人,他的故事在大陆上传播的极广,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人族与妖狼族的混血,很小的时候就被逐出部落,独自一人在风雪里艰难长大。七间抬起头望向他,忽然觉得他的身影有些孤单,看着很可怜,顿时忘了自己的难过,生出很多同情与怜悯,下意识里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七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个动作,说道:“现在不一样了。”

    折袖微微侧头,闭着眼睛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七间想说现在我就坐在你的身边,你不再是独自一人,却有些害羞,紧张地说不出口来,转而说道:“因为……你进了国教学院?”

    折袖心想那头狗熊确实邀请自己进国教学院,但自己并没有答应。

    他之所以从雪原远赴京都,参加大朝试,是因为他知道陈长生替落落殿下解决了用妖族血脉修行人类功法的问题,那个问题与他面临的问题有些相似,随着年龄增长和境界的增高,他的血脉越来强大,心血来潮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去,他需要陈长生帮自己治病续命。

    如果陈长生能够治好他的病,他自然会离开京都回到雪原。只不过那些都是将来的事情,现在当着七间的面,他没有说,现在身陷日不落草原,极有可能没有将来,何必让这个身受重伤的小家伙更难过?他说道:“国教学院……不错,就是那个姓唐的富家子有些烦人,所以我还没有做决定。”

    “嗯,我也觉得唐棠很烦人,不过陈长生还不错,说起来,在离宫客院里,我们有时候也会讨论,如果没有那份婚约,说不定我们离山剑宗也是可以和你们国教学院和平相处的,我们可以和陈长生做朋友,你……你也可以和我做朋友。”

    七间看着他的脸轻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草原上空的那轮太阳却越来越高,空气渐渐变得热了起来,水泊里的蒸汽散发的更多,感觉有些闷,他的手开始出汗,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然后药力渐渐发作,感觉有些昏昏沉沉,便欲睡去。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视线也有些模糊,忽然看见折袖凑了过来,抓住了自己的手,不知道准备做些什么。他下意识里紧张不安起来,甚至有些隐隐地畏惧,然而不知道为何,却又没有什么抵触排斥的念头。

    折袖准备趁他药力发作的时候,替他治伤敷药,因为两眼不能视物的缘故,自然只能用手摸,两只稳定的手,顺着七间的手背向上移动,来到他的双肩,然后隔着寸许距离,没有触着他的身体下移,来到小腹之上的位置,向下,手指落到了腰带上。

    离山剑宗的服饰很简洁,甚至可以说朴素,腰带上也没有什么繁复的花纹,但系扣很是结实。

    在折袖稳定的手指下,再结实的系扣,也抵挡不住片刻,很快,腰带的系扣便被解开,衣衫被掀起。

    七间紧张到了极点,只是神思有些恍惚,药力带来的昏沉让他想要尖叫都没有力气,身体难以抑止地微微颤抖起来。

    折袖解开了他的衣襟,那片洁白的肌肤,露在了周园湛蓝的天空下。

    他看不到,但能感觉到。

    七间的身体微微颤抖,因为害羞紧张和恼怒。

    他的手也颤抖起来,因为意外的触感揭晓的事实真相。

    七间羞的要命,紧紧地闭上眼睛,睫毛不停地眨动,恨不得就这样昏过去。

    然后,他就这样昏了过去。

    ……

    ……

    (一位叫某某十的读者,在十二月十二号说心情不好,问我能不能任性地加更些章,我看到的时候晚了,而且我向来也不是任性的人啊,不知道他现在心情如何,小加一章吧,当然,其实不能算加,因为这是一更基础上的,总之,希望心情好。因为这段情节真是会让我的心情好起来,我最喜欢写什么男扮女装啦,解衣裳啦,男女独处啦,所以直接把这两对全部扔进这片草原里,当然,因为陈徐是主角,视角肯定会集中在他们那边,但七间这段可不能错过。就这样了,祝大家心情都好,只是为何我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了,是啊,今天更新了两章,明天咋办呢?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第29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醒了过来。

    醒来时,她发现衣服已经重新穿好,腰带重新系好,整理的非常妥贴,甚至连根草屑都没有,连逃亡一夜的痕迹都看不到丝毫。在衣服的下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绷带的存在,伤口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痛感减轻了很多,似乎也能够做一些小幅度的移动。

    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怀里,感觉着绷带的范围,想象着先前野草堆里的画面,神情有些茫然。

    过了会儿,她有些困难地转动眼光,寻找着折袖的身影。

    折袖蹲在水草边缘,是这片草原实地里离她最远的地方,衣服的下摆被撕掉了,两条腿露在外面,姿式有些难看,就像一条狗。

    被撕掉的衣襟下摆,应该变成了她胸腹间的绷带。

    她再次望向自己的怀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非常委屈,心想:“你怎么能不经人同意,就把人的衣服脱了呢?”

    说起来很奇妙,不再需要隐藏性别之后,她似乎便开始像一个小姑娘般思想,比如用人字自称,而不是我,不过暂时还没有变成人家。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尤其是折袖始终没有转身,这让她更难过到了极点……哇!她哭了出来。

    听着哭声,蹲在水草畔的折袖的背影微微地颤了颤。

    过了片刻,发现哭声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循着哭声走了过来,坐到了她的身前,尽可能语气缓和地说道:“不要哭了。”

    七间的哭声暂时停下,小脸上到处都是泪水。

    折袖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然惹来那些妖兽,又是麻烦。”

    这还是没话找话。

    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少年,总之,男人们从来都不明白,在这种时刻没话找话,经常就等于没事找事,也就等于找死。

    七间怔了怔,再次哭了起来,她记着没有发出声音,所以看着更是可怜无比。

    折袖沉默了会儿,解释说道:“你知道,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所以……”

    没有等他说完这句话,七间哭的更加伤心,难过无比地想着,虽然你看不到,但人家全身都被你摸光了,难道你还想不承认?难道你想不负责任?

    折袖觉得很头疼,他活了十几年,战斗了十几年,在雪原上不知遇到过多少可怕的妖兽与魔族,见过无数生死,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状况,心想这该怎么办?再这么哭下去,牵动伤口了怎么办?

    听着七间的抽泣声,他很是不安,也有些不解,心想作为离山掌门的关门弟子,你境界这么高,年纪小小便已经通幽中境,剑法这么强,就连关飞白都不见得是你的对手,****擅悟,在天书陵里直接看到了第三座碑,怎么看都很了不起,为何偏偏就这么……喜欢哭呢?

    不知道如何解决,他只好沉默地坐在一旁,却不知道,这种应对方法恰好暗合了男女相处的至理。

    女生的情绪问题,永远只能交给时间来解决,很多时候,她们只是觉得伤心难过,想要哭,那么你就让她们哭便是,陪着便是,需要递手绢的时候递一递,需要奉献肩头的时候不要客气,并不需要你在旁不停地安慰说话。在她们还没有真正平静下来、不想搞事的时候,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多事。

    果然,哭声渐低,七间像只受惊的小鸟一样低着头,微羞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这个问题里隐藏着两个意思,非常不好回答——如果他事先便知道,那么事后发生的很多身体接触、尤其是先前的那幕,便可以有更负面向的解释。好在折袖真的是个很不擅于言谈的人,所以他依然沉默不语——沉默可以有很多种意思,七间可以选择让她觉得最舒服的那种解释。

    事实上,折袖是真的没有想到。

    在此前的逃亡过程里,有几次,尤其是背着她翻山越岭、听着她轻声嗯嗯的时候,他隐约有些想法,但那些想法转瞬即逝,根本没有往深处继续去想,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离山掌门的关门弟子、神国七律里最受宠爱的小师弟,十二岁就在青云榜高高在上的少年天才……居然是个女孩子。

    这时候再回忆起当初在天书陵里草屋里的那些画面,自然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解读。当时他们七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折袖、陈长生和唐三十六占了里屋,离山剑宗四子住在外屋,每天睡觉的时候,苟寒食、关飞白和梁半湖都挤在一起,却给七间留下一大片地方,最关键的是,七间有一床单独的被褥。当时折袖和陈长生还觉得苟寒食等人对七间这个小师弟太过娇惯,或是离山掌门的关门弟子有什么特殊地位,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只是男女有别。

    接下来该怎么办?折袖沉默无语,七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种尴尬的气氛在少年与少女之间徘徊不去。

    便在这时,草原深处隐隐传来一道震动,紧接着是低沉如雷的哮声,折袖闻声神情微变,偏耳听了片刻,确认是一种极其恐怖强大的妖兽,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取出用来消除味道的粉末,向着草从四周散去,同时像这一日一夜里那样,在七间面前转身蹲下。

    在过去的一天一夜时间里,他们已经很多次重复了这个过程,按道理来说,应该很熟练,但或者是因为确认七间是女孩子的缘故,折袖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向后伸去的双手有些僵硬,看着就像一只快要被炖熟了的鸭子。

    看着他这副模样,七间破啼为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再蹲低些,然后慢慢地伏了上去,双手很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可能真的是心理因素,折袖觉得后背传来的感觉变得柔软了很多。

    十余里外的草原里,野草下的土地不断地隆起,发出类似于雷哮般的恐怖低鸣,不知是什么事物正在高速前行。此时的阳光非常炽烈,穿透草丛底的水泊,照亮了无数妖兽的身影,仿佛是一道潮水,正在追踪着他们,看着极为震撼。

    在兽潮的最前方,折袖和七间迎着越来越高、越来越明亮的太阳,一路涉水而行。她还是他的眼,他还是她的腿。

    “往哪个方向走?”

    “西南方向好像有一大片草甸,地势高些,或者过去看看?那声音是从东面传来的,可能需要你快一些。”

    对话结束,安静了很长时间,只有水面被踏破的响动,水花四溅,野草渐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七间轻声问道:“是不是很吃惊?”

    折袖沉默了会儿,说道:“是。”

    她搂着他的颈,靠着他的肩,闻着鼻端传来的熟悉的味道,继续轻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折袖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想法?什么想法?指尖在你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滑过时的想法?不,那时候的狼族少年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

    她心想……沉默代表不高兴吗?又过了会儿,她声音更轻,显得有些紧张问道:“那你觉得我是男子好还是女子好?”

    这个问题不诛心,直指要害。

    折袖想了想,你从昨天开始便时常嗯嗯啊啊,一路紧紧搂着自己,如果你是男子,这画面确实有些不美,于是说道:“女子好。”

    七间微羞,轻声如蚊说道:“女子在一起本来就是好,你是这意思吧。”

    折袖心想就有一般不好,你现在行事再不像以前那般大气了,这是为何来着?

    ……

    ……

    这片大陆有个民间故事,是一个关于猪妖背媳妇儿的故事。

    是的,无论故事还是现实,绝大多数时候,都应该是男子背着女子,很难想象反过来。

    所以在这片浩瀚无垠的草原里,折袖背着少女七间,在草原的另一头,陈长生也背着一位姑娘。

    在草原是跋涉了很长时间,依然还在湿地之中,行走极为艰难,烈日炎炎,照耀着水里那些芦苇与不知名的野草,仿佛要把所有的青植变成黄金与白银的雕刻,他却没有流一滴汗,身体不停散发出来的寒气,驱散着酷热,抵抗着阳光。

    徐有容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睫毛一眨不眨,不时抿抿嘴唇,看起来,有陈长生这个天然的冰壶,她睡的很香。

    直到此时,也没有南客追来的动静,陈长生心想魔族大概也不愿意进这片草原冒险,应该是放弃了,这才放下心来,精神一朝松懈,伤势与疲惫顿时如潮水一般涌水,又像淤泥一般困住了他的双脚,让他再也没有往前走一步的意愿。

    四周都是湿地与野草,根本没有坐下歇息的地方,陈长生看着那些比人还要高的草枝,不得已背着徐有容继续行走。只不过现在不是向前行走,而是不停地绕圈,把身周的那些芦苇与野草全部踩倒,渐渐的,一片青枝碾压而成的平地便出现在眼前。

    凭借着芦苇与野草的遮掩,外面很难有人看到里面的景象,而如果有人能够从天空向下望去,则会看到一个约数丈方圆的由草组成的小圆圈。徐有容抱着双膝,侧身躺在青草堆上,看着很柔弱可怜,就像刚出生的孩子。

    陈长生坐在她的身旁,低头看着她的脸,看了很长时间,神情很是认真,似乎发现了些什么。

    ……

    ……

    (祝大家周末愉快。这两天把择天记相关的几首歌曲整理了一下,晚些时间,我会发在微信公众号上,大家可以去听听。)

第29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七)

    清晨在崖洞里醒来,第一眼就看见那般血腥恐怖的画面,紧接着便是逃亡,再逃亡,虽说曾经有过几句简短的对话,但事实上,这还是陈长生第一次有时间认真看看这名白衣少女的模样。不知道是因为中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白衣少女的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浮肿,虽说无法掩去她眉眼的清丽,但即便没有这些浮肿,也不过是清丽罢了——对普通女孩子来说,清丽便是极好的形容词,但秀灵族乃是古精灵族与树妖族混血的后代,向来以美貌著称,不然也不可能成为人类与魔族贵族们最贪心的对象,少女既然是秀灵族人,清丽一词只能说明她生的很是寻常。

    她像个婴儿一般抱着双膝,侧躺在青草地上,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眨也不眨,仿佛沉睡不醒,但陈长生记得她的眼睛,那双眼眸在崖洞里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的眼睛很干净,被落落和唐三十六都称赞过可以用来照人,她的眼睛也很干净,但和他不同。

    她的眼如秋水,却不是湖水,而是一抹更淡更清的水色。

    那只青瓷碗静静地搁在檐下,一场清新的春雨洒落大地,顺着檐角淌落,嘀嘀嗒嗒,渐成琴曲,不多时,春雨渐停,阳光重现明媚,那只檐下的碗仿佛先前,但碗中多了些水,没有颜色,却仿佛带着春意,没有味道,却仿佛冲过一番新茶。

    是的,便是瓷碗里的那层水,清澈而浅,但不薄。

    看着沉睡中的少女,陈长生很想她睁开眼睛,让自己再看看那抹空山新雨后的水色。

    紧接着,他想起在崖洞里初见时,曾经看到她眼瞳四周泛着一些奇诡的幽绿火焰——如果所料不错,那应该是南客种下的毒——孔雀尾翎的剧毒,非常难以解除,难怪作为与自然亲近,极擅药草袪毒的秀灵族人,也被这毒弄得如此虚弱。

    陈长生把手搁到她的脉门上,发现她的经脉竟是空荡荡的,几乎没有残留任何真元,更加可怕的是,她的气血明显流失了太多,脉搏已然滑软无力,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只怕她真的有可能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个发现让他紧张起来,赶紧想办法,只是随身携带的药物与食物,已经被他在昨日那场战斗中抛出来打人,他想了想,把神识送入剑柄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在看似已经空无一物的彼处,找到了一个箱子。

    那是最后一个箱子,很是沉重,刚刚出现在青草堆上,便让地面向水里沉下去了三分。

    打开箱盖,无数明亮夺目的金叶子和整整半箱晶石,出现在他的的眼前,最上面还有一份薄薄的书册,那是离山剑法的总诀。

    这是落落给他的拜师礼里,最直接,也是最厚重的一份。

    如果这箱子里的金叶子与晶石用来买屋子,应该能很轻松地把整条百花巷都买下来。

    如果他愿意把那本离山剑法总诀毁掉,就连秋山君都会来给他行大礼致谢。

    但在这片凶险的草原里,金叶子和离山剑法总诀没有任何用处,他把金叶子尽数推到一边,把离山剑法总诀放回去,把那半箱子晶石全部取了出来,在她的身边堆满,然后走到青草地边缘,盯着那些浅浅的水泊开始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片刻后,他的右手向湖水里插去。

    只是现在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变得极为缓慢,动作自然也更加缓慢,手的动作与计划完全不能相配,水花微起,却落了空。

    正有些无奈地时候,他忽然发现手臂四周的水面结了一层浅浅的霜。

    下一刻,他把手从水里抽了出来,手指间紧紧握着一只肥美的水蛇,那只水蛇没有任何挣扎,明显是被冻僵了。

    他现在连抓水蛇都没有能力,但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至寒气息,却可以帮他做些事情。

    再次缓慢地挪回她的身边,他抽出短剑把水首的头砍掉,然后凑到她的唇边,开始向里面灌血。

    她这时候毫无知觉,自然不知道吞咽,难免有些蛇血从唇角溢了出来,画面看着有些血腥。

    片刻后,水蛇里的血放光了,他把蛇身搁到一旁,看了看那少女的脸,从袖子里取出手帕,开始替她仔细地擦拭。

    就算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在按平时那样生活。

    水蛇的血内含辛火,用来补血最合适不过,再加上奢侈无比地堆满她身边的晶石,想来至少可以保证她不会在睡梦里死去。

    陈长生到这时候才稍微松了口气,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四周无法望穿的青草,开始真正地发呆。

    缺少药物,无法直接补血,很难治好她,而且他自己的情况也很糟糕。

    黑龙在幽府外的湖水里沉睡,散发出来的玄霜寒意,不停地修补着他腑脏上的伤口,但那只能治标。

    他这时候很虚弱,心跳和呼吸极为缓慢,和那些冷血动物在凛冬将至之前的情况很相似。

    这意味着冬眠即将到来。

    黑龙用来救他的方法就是冬眠。

    冬眠就是睡觉。

    他这时候最需要的便是睡一场,大睡一场,睡到天昏地暗,地老天荒。

    但他不能睡。

    因为她在睡,所以他就必须醒着。

    这种感觉很痛苦。

    ……

    ……

    想睡却不能睡,那画面有多美,作为最有效的刑罚手段,可以想象这是如何的难熬,陈长生为了让沉重的眼帘不会合起,作了更种努力与尝试,拍脸、洗脸、掐腿、试图集中精神,直到最后,他的神识落在那块黑石上,才瞬间真正的清醒过来。

    黑石与笔记一道搁在他那个世界的极偏僻的角落里,如果不是仔细去搜寻,很容易错过,或者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又或者是哪怕濒死的时候,他本能里也知道珍贵,所以昨天他没有把黑石和笔记连同别的那些事物一道扔进两道光翼里助自己脱困。

    从西宁镇到京都,退婚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对他来说,重要的是大朝试,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凌烟阁里静思一夜,为此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时间与精力,最终才达成了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目标,然而与之前付出的代价相比,他在凌烟阁里的收获相形之下却显得有些可怜,他并没能直接找到逆天改命的秘密,只拿到了这块黑石与笔记。

    所以他当然会对黑石与笔记格外珍视,希望能够从中获得更多的东西,事实似乎也是如此,在天书陵前陵观碑的那个夜晚,那些石碑飘浮在他的识海中,却始终无法绘满那片星空,就在那时黑石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帮助他一举突破到通幽上境,那么这份笔记呢?

    位置是相对的,这是王之策笔记里的开篇第一句话,也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

    他望向绿意浓到化不开的草原,默默体会着这句话,没有什么发现,却忽然间想到昨日自己和折袖从崖顶跳进寒潭,最终却是从湖面里游出来,当他为了避开南客双侍的追杀向湖底不停沉去时,最后回到这边却是跳进了夜空里……位置是相对的,也是相反的?

    周园这个世界难道不是一个平面,而是两个相对的位面组合在一起?以溪河最上游的那道山崖为界,那边的湖光山色是个世界,这边的山川草原则是相对的另一个世界,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便是那座寒潭以及暮峪前十余里外的那片池塘?

    陈长生在心里默默推算着这些世界,紧接着,他又想到昨天为何自己会和折袖一道去山崖那边的世界,为何会从那边的世界回到周园正面的世界……那都是因为一道剑意,最初追遁剑意而去,最后则似乎是被那道剑意带了出去。

    昨夜在湖水深处他快要死去,最后时刻发生的异变,怎能忘记。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金属球,轻轻抚摩着,若有所思。

    随神念微动,一阵细微而密集的摩擦声与撞击声响起,瞬间,黄纸伞出现在他的手中。

    沉默片刻后,他站起身来,拿着黄纸伞向前方伸去。

    黄纸伞没有任何反应。

    他转动身体,黄纸伞在空中缓慢地移动,带起数道微风。

    当黄纸伞指向他此时以为的西南方向某地时,忽然停了下来。

    不是他让黄纸伞停下,而是黄纸伞似乎不想再移动了,便是青草堆上的风都骤然间消失无踪。

    一道轻微却清晰的颤动,从伞面传到伞骨再传到伞柄,传到他的手里,最后传进他的心里。

    一道剑意出现在遥远的前方。

    这道剑意很飘渺,就像昨天他在寒潭边感知到的一样,但又很强烈,让他本能里生出几分敬畏。

    那道剑言无声无息,仿佛静止在那处已经无数年,但出现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召唤。

    陈长生想着昨夜最后时刻黄纸伞带着自己狂奔的画面,喃喃说道:“这道剑意是在找你吗?”

    沉默片刻后,他看着黄纸伞说道:“还是说……你就是用来寻找这道剑意的?”

    ……

    ……

    (黄纸伞的设计真的太有趣了……我一直都很喜欢伞,各种伞,因为伞可以扮演很多角色,比如,此时的雷达。)

第29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八)

    草原里的空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除了那些一直生活在其间的妖兽,外来的智慧生命很难摸清楚这种变化的规律,还是那句老话,没有方向,自然无法找到出路,陈长生正为此而苦恼的时候,黄纸伞忽然指向了某个地方——向那边走去并不见得是最好的选择,甚至都谈不上正确的选择,但现在有一个方向,总比先前漫无目的地行走要强很多。就像一道难解的习题,你苦苦思索不得其解,忽然同窗和你说了个答案,你无法确认他是在骗你还是在安慰你,但除了把这个答案抄在卷纸上,你还能有什么选择?更何况那道剑意确实存在,黄纸伞又有什么仇什么怨非要把他带进一条死路?

    就此陈长生确定了行走的方向,身体虽然依然虚弱,睡意像蛇一般卷压着他的身体,但心情安定了很多,在徐有容的身边坐了下来,靠着晶石,强忍着困意,盯着她的眼睛,等待着她的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徐有容睫毛微颤,就此醒来,那两抹空山新雨后的透明水色,重新落入陈长生的眼中,让他微怔无语。就像在崖洞里陈长生醒来那刻一样,两个人隔的很近,眼睛互视,但少女的眼中没有出现惊慌,没有羞涩,没有警惕,更没有畏惧,只有平静。

    她的眼睛很清澈,不染一点尘埃与世故,仿佛初生的婴儿,但这抹宁静,却又有一种阅尽红尘,久经世事的感觉,就像观雨的老人,这两种感觉并不冲突,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玄妙难以言说的魅力。

    可能是因为太过疲惫,也可能是因为这双眼睛太迷人,陈长生没有移开视线。

    少年和少女躺在青草堆间,隔着一尺不到的距离,静静对视着。

    但终究不可能永远这样对视下去,有趣的是,最先有些害羞或者说紧张起来的,是陈长生。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的草丛,说道:“你醒了?”

    她当然已经醒了,这句话也是没话找话,就像在草原另一边的折袖一样,陈长生也很不擅长言谈,尤其是和女子在一起的时候,但这句确认另有其意。

    徐有容轻轻嗯了一声。

    陈长生说道:“那就换班吧。”

    徐有容微微挑眉:“嗯?”

    陈长生说道:“你睡了这么长时间,该我睡会了儿。”

    在崖洞里,他从昏睡中醒来,知道是被这名少女所救,紧接着,这名少女留下一句话,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睡,这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仿佛他和她两个人的世界都落在了他的肩上,直到此时,他确认她真的清醒,才终于放松了些。

    他把两个人的世界完整地还给了清醒的她,那么他应该可以休息了一会儿了。如此一想,如潮水一般的倦意,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到脚趾头的所有毛孔、肌肉、骨骼以及精神世界,不等徐有容有任何表示,他便闭上了眼睛,开始沉睡,或者说昏了过去。

    就像在崖洞外的陈长生一样,徐有容对他的沉睡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怔了片刻后才醒过神来,扶着青草堆有些困难地坐起,才发现身边堆满了珍贵的晶石,放眼向四周望去,又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来到了那片草原里,这让她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

    终于还是走进这了这片草原,那么还能有走出去的可能吗?

    她凭借通明的道心,把这些紊乱的念头尽数排除出识海,开始坐照自观,发现现在虽然视线比今晨要清晰了些,但南客在自己身体里种下的毒并没有消失,还在不停地侵蚀着她的身体与识海,最大问题则是血脉明显有了枯竭的征兆。

    不是真元消耗过剧,虽然确实如此,而是血快要流尽了。

    血是活着的道理,没有血,便没有活着的道理。事实上,按照清晨时的伤势推论,她这时候应该继续在昏迷的状态里,不应该醒过来——一旦醒来,维系身体运行需要更多的血,而她醒了过来,说明情况得到了些好转。

    她看到草堆上那只残缺的蛇身,略一沉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望向陈长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善意。同是人类修行者,被魔族追杀,互相扶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陈长生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会抛弃同伴的人,那么她当然也要有所回报,右手轻轻落在他的脉门上。

    陈长生的脉搏有些迟缓,较诸正常人慢了三倍有余,但脉象非常稳定,虽说有些虚弱混乱,但和将死之人完全不同。

    清晨时分在芦苇丛里,她曾经替他诊过脉,同时用命星盘进行过推演,明明此人应该命不久矣,为何现在却活的好好的?她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与他体内那道至纯至阴的寒意有关,望向陈长生,心想大陆果然藏龙卧虎,早已不复当年盛景的雪山宗依然不可小觑。

    就在她望过去的同时,青草间响起了响亮的呼噜声,以重伤之身背着她逃了这么长时间,而且还要与黑龙的冬眠术对抗,陈长生早已疲惫到了极点,此时放松下来,竟是睡的无比香甜,不要说鼾声如雷,就算是真的雷声,只怕也无法让他醒来。

    酣睡中的陈长生,不时的吧嗒着嘴,像是在梦里吃着什么好东西,又不时握拳,蹬腿,看上去真的很像个婴儿,让徐有容忍不住微笑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草原深处、更准确地说是远处传来一道琴声。

    徐有容神情不变,眼中却现出了一抹警意。

    她不会忘记,那名弹琴的老者是烛阴巫的长老,而巫族最擅长的便是驭使毒物与妖兽——日不落草原里的空间是扭曲的,她只醒来片刻,便看懂了其间的玄虚,但扭曲的空间无法隔绝声音,而且隐匿在草原里的那些妖兽,肯定有某种方法可以自由行走。

    她如水般的目光落在水上,寒意渐生,因为平静的水面上渐渐出现涟漪,那些向四周漾去的浅浅水波,仿佛有很多小虫子在行走,但事实上水面上什么都没有,这些涟漪起于很远的地方,或者很深的地底。

    一道凝练至极的神识,随着她的视线向远处散去,进入那些茂密的草丛里,以及地底的湿泥中。

    感知向来是双方面的,于是那些茂密草丛里以及淤泥深处的生命,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那是来自远古、无比威严强大高贵的气息。

    远处的草原里响起几声不安的响声,然后是无数细微的摩擦声,地底有些震动源也正在悄无声息地远离,徐有容的气息,以一种碾压的方式向草原四周传播,很多被琴声惊醒,然后四处寻找猎物的妖兽,纷纷四散逃走避让,但……还有很多妖兽没有改变它们的方向。

    徐有容的气息,毫无疑问是最高贵强大的,但当她处于虚弱状态的时候,对这些妖兽来说,又是最美味的。

    如果此时有人能够从天空往草原望去,便能看到数十里的范围之内,隐藏着无数的妖兽身影,仿佛潮水一般,缓缓向着她和陈长生所在的地方围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如此多的妖兽行走,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青草堆里拂起一道风,一双洁白如雪的羽翼出现在她的身后。

    先前沉睡时,她的真元得到了些恢复,也回了些血,被她此时毫不犹豫地全部用掉。

    她望向陈长生,准备伸手去抓他的腰带,然而不知为何,却停在了半道。

    ……

    ……

    数十里方圆的草原,已经被数万头妖兽变成了战场,然而真正的危险,在战场之外,在更远的地方。

    那些茂密的水草,在水面上留下极浓的阴影,阴影里潜伏着数百只妖鹫。

    那些妖鹫浑身灰毛,青喙比普通的剑还要更加锋利。

    更可怕的是这些妖鹫的目光,冷漠而残忍,极为锐利,无论是剑还是它们自己的尖缘,都无法与之相比。

    这种妖兽的智商极高,攻击手段极然诡异,飞行速度极高,在外部世界里生活在东北群山之中,一只妖鹫就足以杀死一名普通的坐照境修行者,好在东土大陆的妖鹫数量极为稀少,但谁能想到,周园里居然有如此多。

    数百只妖鹫,没有一只振动羽翼,只是盯着草原深处某个地方,眼神冷酷嗜血,静的令人恐惧。

    更远处那道飘渺的琴声飘来,灰色的鹫影在水草之中,显得无比阴森。

    ……

    ……

    徐有容转过身去,望向草原远处。

    她不知道那边隐藏着怎样的凶险,也没有拿出命星盘,但自有感应,知道飞离不是个好选择。她现在重伤难愈,没有办法发挥全部的速度,而且无法辨清草原里的方向,如果选择飞翔,那么真的有可能死在这片天空里。

    草原上这片湛蓝的天空,看似无限宽广,可以自由飞翔,但其实很危险。

    如果她一个人,或者可以成功地离开,但现在有个少年正在她身后沉睡,鼾声如雷。

    ……

    ……

    (今天冬至,祝大家快乐,我会多更些,下一章会在半小时后发出来。)

第29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九)

    徐有容重新坐下,取出桐弓与梧箭,低头静默,不言不语。

    陈长生在她的身后,无数晶石围着她。

    时间缓慢地流逝,隐藏在草原里的妖兽,因为对她气息的先天畏惧,迟迟没有发起攻击。

    那道飘渺的琴声,没有变得狂暴,以作催促,而是更加平静,仿佛是在安抚。

    安抚的是妖兽的心灵,让它们不再畏惧,生出足够的勇气。

    野草间的水面,忽然间剧烈地震动起来,先前那些微微的涟漪,瞬间连成一片,形成极高的波浪。

    浪头涌上青草堆,打湿了她垂在膝前的裙摆。

    她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平静地望向湖水深处,弯弓,然后搭箭,手指微松。

    嗖的一声轻鸣。

    梧箭破空而去,深深地刺进水中。

    水里什么都没有,这一箭射的是什么?难道射的是水?

    下一刻,水面上的波浪居然真的消失了,浪花不再涌动。

    仿佛这水真的被她一箭射的安静了下来。

    ……

    ……

    徐有容的梧箭,射的自然不是水,也不是波浪,而是水中试图搅起波浪的妖兽。

    清澈的水,慢慢地被染红。

    一只蛟蛇的尸体缓缓地浮了出来,横亘在草海之中,就像是一堵城墙般巨大。

    一枝梧箭在它的双眼之间,深没入羽,与这只蛟蛇的巨大身躯相比,这枝箭看上去就像根细草。

    然而就是这枝箭,轻而易举地杀死了这只蛟蛇。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下一刻,水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无数的水花到处生成,伴着令人心悸的怒啸,数十道巨大的阴影破水而出,向着青草堆落了下来!

    每一道巨大的阴影,就是一条蛟蛇!

    每一条蛟蛇的头颅,仿佛都比徐有容和陈长生所在的青草堆更大!

    数十条蛟蛇,破水而出,遮天而落,声势何其惊人。

    与之相较,青草堆上执弓的少女,显得何其渺小。

    ……

    ……

    蛟蛇是大陆上很著名的妖兽,因为它的皮可以用来制作最上等的盔甲。由此也可以知道,蛟蛇的防御能力非常强大,看似光滑柔软的蛇皮非常坚韧,不要说普通的兵器,就算是一般的通幽境修行者,也很难刺破。

    随着人类、魔族和妖族这样的智慧生命统治了东土大陆,蛟蛇现在大多数都藏在人迹罕至的野山僻潭里,但依然凶名赫赫,谁能想到,在周园这片草原里,居然会有这么多数量的蛟蛇,而这些蛟蛇,还只是草原里妖兽里的一部分!

    难怪数百年来,那些进入草原的通幽境修行者,竟是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去。

    传闻里,蛟蛇有龙族的血脉,但是它们受了龙族的禁制,神魂永远无法苏醒,只能生活在水里,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们对龙族以及凤凰的血脉最为痛恨敌视,这大概便是它们为什么最先向徐有容发起攻击。

    数十条蛟蛇来袭,整个天空仿佛都被遮住,光线变得晦暗一片。

    徐有容的箭匣里只有十余枝梧箭,如何能够对付这些强大的妖兽?

    这是一个问题,她很快便解决了这个问题,既然箭的数量不够,那么便不用箭。

    看着带着恐怖呼啸声袭来的巨大阴影,她神情平静再次挽弓,只不过这一次的弓弦上没有箭。

    她的动作还是那样的稳定、简洁,没有任何多余,不会浪费一丝真元和气力。

    她的每一次挽弓,仿佛都是第一次挽弓的复制,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桐弓指向的位置。

    铮铮铮铮!弓弦如琴弦般被拨动,发出鸣响,奏出一首单调却强硬的乐曲。

    无数道白色的细痕,离开弓弦,破空而去,落在那些巨大的蛟蛇身上。

    蛟蛇无比坚韧、就连通幽境修行者都无法斩开的外皮,触着那些白色细痕,便纷纷裂开!

    那些白色的细痕,竟似乎像空间裂缝一样,拥有近乎破开一切的能力!

    只是瞬间,那数十条巨大蛟蛇的身上,便出现了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血口,蛇血如磅礴的大雨一般落下,那些裂口里可能看到虬劲扭曲的肉,还能看到那些森然的白骨,画面显得格外血腥恐怖。

    数十条蛟蛇痛苦万分,上半身在天空里狂暴地扭动,下半身在水里搅起惊天的巨浪。

    浊浪排空而至,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些蛟伤最疯狂的攻击。

    徐有容坐在青草之间,神情宁静,不惧不畏,亦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拉弦的动作骤然间变得更加迅疾,右手化作了一道虚影,再也无法看清楚具体的动作。

    铮铮铮铮!数百道甚至数千道白色的细痕,离弦而去,在青草堆四周的空间里散布开来。

    那些蛟蛇根本没有办法靠近青草堆,便被切成了如巨石般的断截,擦擦声响里,断成了无数段,然后化作满天陨石落了下来。

    轰鸣响声连绵不断地响起,无数蛟蛇的断身,溅起了无数巨浪,直到过去很长时间,水面才渐渐平静下来。

    此时的水面,早已被蛇血染红,现在正在逐渐变黑,泛着难以忍受的臭味,仿佛是劣质廉价的墨水。

    数十条巨大的蛟蛇遮天而至,重伤后的她看似根本无法抵挡,只能与沉睡中的陈长生一道变成食物,然而谁能想到,如此虚弱的她,只是看似随意地拉动弓弦,便将这些恐怖的妖兽,变作了一堆肉段?

    当然,她的桐弓拉动看似随意,实际上消耗极剧。

    而且,这依然不是结束。

    如墨一般的水面再次震动起来,出现更多的涟漪,水波到处交错,形成繁复难言的图案。

    隐匿在草原里的无数只妖兽,在那道琴声的催促下,像潮水一般继续涌了过来。

    徐有容看了一眼陈长生,平静的脸上出现一抹不解与自嘲。

    不解是对陈长生的,她明明通过命星盘推演出此人命数已尽,为何却偏偏到了此时还活着?以至于让她无法轻身离去。不解也是对她自己,她明明知道这个雪山宗的少年会死,为何却不能把他丢下?从昨天夜里到此时,她随时随时都可以不理会他,为何做不到?

    自嘲,当然是对她自己的,她想起小时候在京都的时候,娘娘经常说她心太软,这样不好,后来去了南溪斋,圣女又常说她心太硬,这样不好,那么自己的心究竟是软还是硬呢?或者,这种不确定和摇摆,就是南客说自己的小家子气?

    就在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草原阴暗的天空里响起锐利刺耳的怪声。她抬头望去,只见数百只妖鹫向这边飞了过来,这一次,天空是真的完全被遮住了,没有留下任何缝隙,阴暗到了阴森的程度,同时也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平静,以至于显得有些漠然。

    ……

    ……

    (嗯,今天还有第三章……但什么时候更新就不知道了。)

第299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十)

    妖鹫比蛟蛇更加可怕,更强大,快如闪电,攻击诡谲无比。想要在数百只妖鹫的围攻中活下来,最好的方法不是躲避,而是尽可能快地杀死它们,那么她的手段就要要比闪电的生成更快、更突然,要比暴风雨更加狂暴。

    看着满天鹫影,她淡漠不语,洁白的羽翼在身后缓缓摆动。

    除了蛟蛇与妖鹫,这片日不落草原里,肯定还有更加强大的妖兽,但她没办法把自己最强的手段留到那时候了。

    没有任何犹豫,她的眼眸最深处出现了一抹明亮的火焰,就连那些幽绿的毒芒都暂时被镇压了下去。

    嗤嗤嗤嗤!无数道白色的羽毛,离开羽翼的本体,化作无数道利箭,向着天空里飞去!

    凤凰万羽!

    数百只妖鹫感受到了这些带着白色羽毛里的神圣气息,纷纷惊恐鸣啸着散开,天空重新恢复湛蓝。

    但那些妖鹫再也无法看到这片天空,因为那些凤羽来得太快,比闪电更快。

    湛蓝的天空里亮起无数带着圣洁意味的光点。

    那些白色的羽毛像利箭一般刺进那些妖鹫的身体,像锋刀一般破开那些妖鹫的羽毛。

    一时间,天空里到处都是喙断翼折画面,无数血花,就像烟花一般绽放开来。

    徐有容却已经没有理会,再也没有向天空里看上一眼。

    不知何时,青草上的那些晶石开始散发纯净而温暖的光线,那些光线不停地灌进她的身体。

    她望向四周的草原,平静地再次拉开桐弓。

    ……

    ……

    日不落草原里的太阳不会落下,所以没有落日时,但有暮时,那时的太阳会变成一个光团,天地间的光线会昏暗很多。

    暮时,这片草海全部被染红了,无论那道远方的琴声如何凄厉强硬,妖兽终于退走,来时如潮,去时也如潮水,瞬间便消失无踪。

    至少有数千只妖兽死在四周的草海里,大多数尸体都被别族的妖兽甚至是自己的同伴拖走以为食物,但因为数量太多,草海里还残留着很多妖兽的残躯,那些污浊的血渐渐下沉混进泥中,水波拍打青草堆边缘留下的血沫却无法消失。

    昏沉的光线从草原远方的地平线上斜斜投射过来,让画面显得更加血腥。

    徐有容的脸色很苍白,不知道是觉得先前发生的事情太过恶心,还是因为伤势的原因。

    在她身旁的那些晶石,此时已经全部变成了灰白色的粉末,再也感受不到一丝能量的气息。

    她慢慢放下手里的桐弓,伸出手指拈了些晶石的粉末,轻轻搓揉着,以此来消解指间的酸痛,治疗指腹间弓弦割出的伤口。

    如果没有这些晶石,她肯定没有办法击退这一次兽潮。

    事实上,除了在离宫和皇宫还有圣女峰和长生宗这四个地方,她从来没过这么多数量的晶石。

    这些晶石的数量着实有些夸张。

    她望向依然沉睡中的陈长生,默然想着,雪山宗果然不愧是有万年传承积蕴的宗派,而且就像他们传承的玄霜巨龙一样,真的是很在意收集晶石与珍宝,这名雪山宗隐门弟子,居然能够随身带着如此多的晶石。

    洁白的凤羽已经收回体内,短时间内,甚至是在推演能够看到的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再次展开,她这时候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真元已然耗尽,血脉已然枯竭,真正到了所谓油尽灯枯的境地,如果再有敌人出现,必死无疑。

    她甚至没有办法向青草堆中间的位置移动,没有来得及解下肩头的长弓,抱着双膝,坐在水边,任由那些泛着恶心味道的血沫打湿自己的裙摆。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联系,就在她最孤立无助,最需要帮助,最需要休息的时候,陈长生醒了过来。

    她没有转身,便知道他睁开了眼睛,说道:“你醒了?”

    虽然是在周园的草原里,不是在西宁镇旧庙,也不是国教学院,陈长生依然习惯性、或者说执拗了用了五息时间静心,然后才望了过去。

    只是在草丛里看了她一眼,他便生出强烈的悔意与歉意,发现自己不应该浪费那五息的时间。

    徐有容抱着双膝,坐在青草堆的边缘,任由血沫拍打,身影看着格外孤单可怜。

    “是的,我醒了。”陈长生起身向她走了过去,他想尽可能走的快些,但因为玄霜寒意的影响,身体仿佛冻僵了一般。

    徐有容依然没有回头,因为已经累的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轻声说道:“那就交班吧。”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侧身,抱着膝盖,把脸搁在膝头,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陈长生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紧闭的眼睛、雪白的脸色,沉默了会儿。

    他轻轻解下她的长弓,右手伸进她的腿弯,左手扶住她的肩头,把她横抱起来,离开泛着血沫的青草堆边缘。

    在这个过程里,她没有醒来,睫毛不眨,被放下时,依然保持着抱膝而睡的姿式。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没有说过多少话、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可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附。

    只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看对方能够给你几分信任,你又愿意拿几分信任回赠。

    直到现在,他和她总共也没有说几句话,但他醒来的时候,她便可以放心地睡去,她一旦醒来,他便可以鼾声如雷,最开始的时候,她先救了他,然后他也在努力地保护她,就在这个过程里,信任自然被建立,而且正在越来越坚固。

    陈长生很珍惜这种被信任的感觉。

    他把短剑从鞘中抽出,紧紧握在手里,坐在她的身前,望向眼前越来越昏暗的草原。

    这时候,他才看到已经被血染成墨般的草海,看到那些妖兽的残躯,大概明白自己沉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秀灵族人的箭法,果然神妙难言,但……先前他替她解下长弓的时候,摸到弓弦还是热的。

    在这场他没有看到的战斗里,她究竟拉了多少次弓,射了多少次箭?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夜晚终于真正的到来,悬在草原边缘的太阳变得更加黯淡,虽然没有沉下去,但洒落在草原里的光线要少了很多。

    他坐在她的身前,静静地看着夜色里的草原,等待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时间缓慢地流逝,悬在草原边缘的光团缓慢地绕着圈行走,不知为何忽然间看不见了,原来是被乌云遮住。

    可能是因为白天被杀的太惨,妖兽没有再次发起攻击,天空里却下起了一场雨。

    这片草原的气候相对温暖,但从天空里落下的雨水还是有些寒冷,以他和徐有容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被淋湿,说不得真的要得一场大病。

    他想也未想,便撑开了黄纸伞,举在了徐有容上方。

    但这个姿式有些不舒服,黄纸伞再大,也没有办法遮住所有的雨。

    看着渐被雨水打湿的她的裙摆,他依然是想也未想,便站了起来。

    寒雨落在草海里,击打出无数水圈,落在青草堆上,泛起无数寒意。

    他左手举着黄纸伞,站在她的身后,右手拿着短剑,看着重重夜雨里的世界。

    一夜时间过去,他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式。

    妖兽始终没有出现,清晨终于到来,乌云散去,湛蓝的天空重现眼底,草原边缘那抹光晕逐渐清晰,边缘锐化,朝阳成形,红暖的光线,渐渐地烘干了被寒雨打湿的青草堆,以及陈长生衣服里的湿意。

    徐有容醒了,望向他苍白的脸,有些不解想着,昨夜没有战斗,为何他的伤势却仿佛变得更重了些?

    陈长生没有解释昨夜自己撑了一夜的伞,那些寒雨打湿了他的后背。

    从前夜开始,他们便在不停地逃亡或战斗,一人昏迷一人醒,这竟是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交谈,崖洞里的那段对话,终究太短。虽然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极为信任,甚至隐隐有某种默契产生,但清醒的时候,才会发现彼此依然还是陌生人,那么难免会有些疏离感。

    陈长生回忆起在京都的李子园客栈里,见到唐三十六时的场景——那次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与陌生人打交道,第一次尝试寒喧,虽然事后想来显得有些笨拙,但至少懂得了一些基本道理,比如总是需要开口来打破沉默。

    在这片凶险的草原里,寒喧是不可接受的浪费时间,他直接问道::“你对这片草原有什么了解?”

    秀灵族与大自然最为亲近,传闻中可以与草木交流,所以他想听听她有什么想法。

    徐有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人了解这片草原。”

    陈长生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决定方向,可以吗?”

    徐有容有些不解,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去哪里?”

    陈长生没有作过多的解释,说道:“我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徐有容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感知到数百丈外的一道气息。

    那是南客的气息。

    日不落草原里的空间与时间都有些诡异,看着只有数百丈的距离,实际上可能还很遥远。

    但终究是感知到了。

    她不再多说什么,表示同意陈长生的决定,可是却没有起身。陈长生明白,她这时候过于虚弱,而且伤势太重,很难在短时间内行动自如,所以他不明白,明明是这种情况,她昨天怎么能够杀死那么多妖兽?

    他转过身去,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

    ……

    (啧啧,我就不说什么了,麻烦大家多投几张推荐票吧,谢谢大家。)

第300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十一)

    徐有容说道:“你的脸白的像雪一样,我如何能不介意?”

    陈长生转身看着她说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脸白的像草上的霜一样。”

    徐有容微怔,看着水面里的倒影,才发现自己的脸果然苍白的很诡异,下意识里用双手捂住了双颊。

    这是少女下意识里的动作,在陈长生的眼中,却非常可爱。

    “谢谢。”她醒过神来,扶着他的肩头,靠在了他的背上。

    “不好意思。”他伸手挽住她的膝弯,把她的身体往上挪了挪。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这片青草堆,踏破泛着血沫的草海,去往清澈的别处。

    草海里的水并不深,浅处将将没膝,深的地方也不过刚刚及腰,只是水底的淤泥太软,陈长生背着一人,左手还要举着伞,走起来便有些困难。好在朝阳升起了有一段时间,草海里的温度逐渐上升,非常舒服,放眼望去都是嫩嫩的绿,走在春光与春水里,再艰难也算是有些安慰。如果没有那些声音,或者他们会更有踏青的感觉。

    后方草原里隐隐有破空啸声传来,那啸声来自南客的双翼,无论是陈长生还是徐有容,在对日不落草原有所了解之后,都不担心那些魔族强者能很快追上来,相反草海四周那些细碎的声音更让他们警惕,那些声音属于这片草海的土著——昨日徐有容杀死了很多妖兽,但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同时她清楚这片草原里肯定生活着更加强大的妖兽,甚至有可能通幽境修行者根本无法抵抗的存在。

    陈长生撑着黄纸伞,感知着那道剑意的位置,继续向草原里前行。此时的太阳已经快要移到中天,但阳光并不炽烈,像春日一般温煦舒服,徐有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撑着这把破旧的伞,担心自己被晒?还是说这少年修行的玄霜寒气与阳光相冲突?

    如果事涉雪山宗的独门修行功法,自然不便多言,但有件事情她必须问清楚:“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陈长生说道:“去剑池。”

    那道剑意所在的位置,在他想来,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剑池。

    如果周园里真的有剑池,却一直没有被人找到,那么很明显,剑池最有可能便在这片没有人能走出来的草原里。

    徐有容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确定剑池的位置。

    陈长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是说他不想让黄纸伞的秘密被她知道,而是剑池终究不是普通的宝藏,经过这两天一夜的逃亡,他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这名少女,给予她足够的信任,可正是因为如此,何必再加上这些筹码来考验人性?人性是不能考验的,每考验一次,便有可能向出题者相反的方向走一步,同样,信任也不是拿来用的,每用一次都是对信任的一次磋磨。

    随着行走,草海里的水渐渐变少,实地渐渐增多,这才有了些草原的感觉。

    走在密集的草丛间,感受到鞋底传来的踏实的感觉,陈长生觉得踏实了很多。然而,草原里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也越来越多,很明显,隐藏在四周的妖兽,要比在湿地里面更多,也有可能更加凶恶。

    徐有容取出桐弓,静静观察着四周,随时准备出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生背着她走出了数十里地,那些妖兽始终没有发起攻击,甚至没有靠近他们,甚至有三次,她清楚地感觉到,在远处观察着己方二人的妖兽散发出来极恐怖的气息,即便是她全盛时期,也不是那些妖兽的对手。为什么这些强大的妖兽没有过来猎杀自己?如果是以前,她或者会以为是自己体内的天凤真血散发出来的气息,直接镇压了那些妖兽的贪欲,但现在她体内的血都已经快要流尽,那些妖兽又是在忌惮什么?

    二人继续前行,草原的地面越来越干,野草的高度则在降低,而且逐渐变得稀疏起来。

    最终,他们走到了一片刚刚没过脚背的草地里,那些草色泽灰白,却没有枯死,仿佛就像是老人的头发。在绿色的草原里,这些灰白色的短草极为醒目,而且从他们的脚下通往极遥远的草原深处,形成一条明显的道路。

    不知道这条白草铺成的道路通往何处,隐藏着怎样的危险。

    徐有容说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的话,这条路有可能通往他的墓地。”

    陈长生明白她为何会这般猜想。

    在道源赋的往生经里,有这样一句话:白草为路,直上星海。

    如果周独|夫真的死了,真的葬在这个世界里,那么他的墓地最有可能便是在这片草原的深处,这条白草路,代表的便是通往死亡的通道。还有一个强有力的例证,来自于黄纸伞柄传来的微微颤抖,那道剑意,就在这条白草路的远方,如果那道剑意标明的是剑池的位置,那就非常符合逻辑——沉睡在剑池里的千万把剑,那是周独|夫的战利品,当然也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祭品。

    “周园里没有星海,剑池便是星海。”他同意徐有容的看法,说道:“看来要走到这条白草路的尽头,才能知道是死亡还是别的。”

    徐有容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想到了自己的的判断依据来自道源赋,有些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无论是通往星海还是死亡,都极遥远,这条白草路自然很漫长,陈长生背着她走了很长时间,却仿佛还只在起始处。

    日不落草原里的太阳升起然后落下,并不消失,围绕着草原转圈,然后再次升起落下。

    他们行走行走再行走,渴的时候就饮些道旁水洼里的清水,饿的时候陈长生弄些兽肉来吃,困意难挡的时候,他就睡会儿,她静静坐在一旁,待她疲惫了,他便会醒来,如此重复交替,陈长生的伤势稍有好转,她却一直非常虚弱。

    某天又到了夜晚降临的时刻,不是真的夜,只是光线变得有些晦暗,天空里忽然下起雨来。

    陈长生背着她在夜雨里奔走,不知什么时候,黄纸伞被她握在了手里,遮着风雨。

    今夜的雨来势太猛,只凭一把伞无法遮蔽,只是这荒草漫烟的世界,到哪里去找蔽雨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们撞破雨帘,看见了一座庙。

    ……

    ……

    (下一章已经写出来了,需要修改一下,大概二十分钟后更新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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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介绍: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治病改命离开自己的师父,带着一纸婚约来到神都,从而开启了一个逆天强者的崛起征程。择天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择天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择天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