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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择天记txt下载     择天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1章 注视着夜色的雄狮以及它的跟班

    陈长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雪地里,而天已经快要黑了,昏暗的光线从西方洒落过来,照亮了远方那座低矮的城,也照亮了苏离身上裹着的那块破布。

    那块破布是逃亡途中,他在一处废弃的猎户部落里找到的,边角早已破烂,此时被暮色照着,仿佛要燃烧起来。苏离盘膝坐在雪地里,低着头,破布罩着头,看着有些像黑袍。陈长生问道:“我躺在雪地里,前辈……您也不管管?”

    狂奔不止,终于穿过了漫漫万里雪原,远离了魔族的威胁,可以想象陈长生为此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与代价,疲惫到了什么程度,在看到人类城市的第一眼,就直接倒地难起,然而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苏离也没想着帮帮他,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苏离的声音从破布里透出来,显得那样理直气壮:“我要能搬得动你,还需要你背着我到处走?再说了,你倒地不起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下姿式?不要忘记,我在你的背上,你这么叭叽一下倒了,我被压得有多惨,你知道吗?”

    陈长生很无奈,一路逃亡里他偶尔也会与这位前辈说些话,早已确认,本就不擅言辞的自己,不可能在言谈上占得任何便宜,哪怕明明是自己占着道理。他撑着酸痛的身体慢慢地从雪地里爬起来,走到苏离身前把他重新背起,向着远方继续前进。

    走到那座人类城市之前的时候,天色已然尽黑,好在城墙上燃着很多火把,照亮了城前的地面,才让已经疲惫不堪的他,没有因为路上的冰棱而摔倒。

    这是一座非常简陋、却又极坚固的小城,更准确来说,这是大周西北军最前端的一座军寨。军寨没有宵禁的说法,但进入军寨的他们,要接受更仔细地搜身与检验,要知道除了那些最胆大的冒险者,这里很少会有平民出现。

    被搜身的时候,陈长生很担心苏离会生气,一直紧张地望着那边,没有想到,在整个过程里,苏离都表现的极为老实,就像一个真正的病人般。

    军塞里的士卒开始例行盘问,陈长生拿不出来任何通关文件,也没有路引,正准备表明自己身份,让军方派人来接自己的时候,忽然看到苏离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被罩在破布里的那双眼睛里露出不容抗拒的坚定。

    苏离不知道从身上何处取出了两套通关文书,两套很完美,完全挑不出任何问题的通关文书,这里说的完美,包括文书的破旧程度,总之无可挑剔。士卒用挑剔的眼光打量了一番二人,听着苏离的回答,挥挥手示意二人进去,同时还交待了一番注意事项。

    军寨里唯一可以供平民居住的是一家车店,没有任何意外的是大通铺,但今夜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冷漠而吝啬的车店老板,自然不会把炕烧的太热,就连热水都没有,于是陈长生和苏离两个人卷在酸臭的被褥里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睡着。

    陈长生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满是油污的屋顶,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事情,比如这家大车店可能是以前的灶房改造的,那个被车店老板骂了一顿的店小二看着好可怜,然后听到苏离的叹气声,好奇问道:“前辈,你随身准备着各种文书,先前接受盘问时也极熟练,应该很有在外生活的经验,怎么还会睡不着呢?”

    世人皆知离山小师叔苏离最好云游四海,很少回离山,要说起旅途上的经验,按道理来说,确实应该没有谁比他更丰富。

    苏离恼火说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谁?怎么可能住过这么糟烂的地方。”

    陈长生心想,先前如果报出你的姓名,这时候二人肯定不会在大车店里睡冷炕,不要说军寨里的将领,就连南边的将军府都得马上派人来接。一念及此,那个始终在他心头盘桓不去的疑问,终于被他问了出来:“前辈,为什么我们不能表明身份?”

    苏离说道:“你知道我最出名的是什么?为什么整个大陆都怕我?”

    陈长生心想自己从小在西宁镇乡下长大,道藏读的虽多,对世间事了解却极少,只知道你境界极高,剑道极强,为什么不是敬却是怕?

    苏离的声音从冰冷的被褥里渗出来,显得更加寒冷:“因为我杀的魔族多,杀的人更多,除了当年的周独|夫,大概再没有谁比我杀的人更多了。”

    陈长生无语,心想前辈又习惯性地开始自恋炫耀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你岂不是是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屠夫,离山剑宗怎么没把你逐出山门?

    仿佛猜到他在想些什么,苏离的话再次响了起来:“我在离山辈份最高,最强,所以我最大,戒律堂和那些山上的家伙们,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但他们敢对我如何?”

    陈长生怔住了。

    苏离没有继续介绍自己的杀人伟业,说道:“我杀人自然有我的道理,斩草除根,抄家灭族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我是从来不会做的,所以这便带来了一些麻烦,那就是我杀的人越多,仇家也就越多,直到现在,我都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仇家。”

    陈长生身体微僵,心想不会是真的吧?那你怎么还活到了现在?

    “很少有人敢来找我报仇,因为我太强。当然,也有些被仇恨冲昏头脑,连生死都不在乎的家伙,总想着要杀我。”

    说到这些事情,苏离的心情明显很糟糕,恼火说道:“我清晨起床的时候,他们来杀,我睡觉的时候,他们来杀,无时无刻都想杀死,一波一波又一波,我就不明白,那些家伙的水准糟糕到那种程度,怎么杀都杀不死我,还总要来找我做什么,他们就不嫌烦吗?他们不嫌烦,我也会嫌烦的好不好。”

    陈长生更加无语,心想置生死于度外,那些人也要杀你,那必然是与你有真正的血海深仇,你竟然会说对方是被仇恨冲昏头脑,而且只是嫌烦?

    苏离继续说道:“所以我很少会留在离山,在大陆游历的时候,从来也不会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你不想半夜被人用法器喊醒上茅厕的话,你最好也这样做。”

    陈长生心想,今夜的情形应该与往常不一样才是。

    房间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再次响起苏离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那般骄傲或烦躁,而显得很沉稳,很认真。

    “那些想我死的人,就像一群土狗,他们不敢对我动手,甚至就连远吠都不敢,只敢远远地潜伏在夜色里,等着我疲惫,等着我老,等着我受伤。”

    陈长生看着屋顶,仿佛看到了夜色里的草原,一只雄狮注视着四野,在黑暗中隐藏着无数它的敌人,如果雄狮老去,那些敌人便会冲上前来,把它撕成碎片。

    “我懂了。”他说道。

    苏离说道:“懂了就好。”

    清晨时分,大概五时,陈长生睁眼起床,脸色有些苍白,看着有些憔悴,但要比在雪原上逃亡时好了很多,只是精神却比逃亡的时候更加紧绷。

    因为苏夜昨夜的那番话,他总觉得这家大车店甚至整个军寨都充满着危险,天光暗淡的街道与微显温暖的灶房里,随时可能出现一道带来死亡的剑影。

    苏离这种层级的强者,他的敌人或者说仇人必然也都极为可怕,陈长生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只希望能够提前看破对方的行藏,做好战斗的准备。他也知道自己有可能过于敏感,但干系到生死的事情,他向来以为再如何敏感小心都不为过。

    粥稀无香,馒头硬的像石头,坐在桌旁吃早餐,他默默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不像个游客,更像个保镖,苏离却很自然,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陈长生默然想着,那名冷漠吝啬的店老板还算正常,昨夜被他痛骂的店小二倒有些问题,在生存条件如此恶劣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如此热心的店小二?——昨夜住店时,那名店小二主动问他们要不要热水,结果被老板骂了一通。

    便在这时,不知为何店老板又开始骂那名店小二,各种污言秽语,难以入耳,苏离不停地喝着粥,不时挑眉,仿佛把这番吵骂当作了小菜送饭。

    吵完之后便是打,那店小二看着极老实,再如何被骂被打也没有血性,只是抱着头在店里到处跑,陈长生却越发警惕起来。

    那名店小二跑到了他们的桌子旁。

    陈长生毫不犹豫抽出了短剑。

    那名店小二没有看见,仿佛要向他的剑上撞过来。

    如果他收剑,或者偏偏剑,那名店小二都会趁势欺近身。

    按道理来说,一名住店客人,看着昨夜对自己很殷勤的店小二要撞到锋利的剑尖上,哪怕本能里,也会偏一偏,让一让。

    陈长生呼吸微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收剑?

    如果这是一名真的店小二,那么他就是在滥杀无辜。

    如果这是一名假的店小二,他就是在自寻死路,还要连累苏离前辈。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于是,苏离替他做出了选择。

    苏离拿着手里的筷子,在他的上臂某处轻轻刺了一下。

    这一下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蕴藏任何真元,亦无剑意。

    陈长生的剑却闪电般地刺了出去。

    这一剑没有刺中那名店小二,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剑便偏了偏。

    他的剑刺进追打店小二过来的店老板小腹里。

    噗哧一声。

    短剑深深刺入,直至没柄。

    店老板就这样死了。

    ……

    ……

    (晚了些,不好意思。)

第362章 全职教育(一)

    鲜血顺着剑身回淌,被剑锷挡住,没有流到陈长生的手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还是能够感觉到血的温度,甚至觉得手有些湿湿粘粘的,很不舒服,然后他想起来,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杀人。从西宁镇去到京都,参加青藤宴、大朝试,对战,然后再入周园,他进行过很多场战斗,但除了死在周陵前的那对魔将夫妇,没有谁死在他的剑下,如此说来,这名店老板是他杀死的第一个人。

    店老板在他的身前缓缓倒下,圆睁的双眼里充满了不甘与绝望的情绪,脸上早已看不到刻薄的模样,只有一片死灰。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把短剑从他的腹中抽了出来,然后再次沉默了会儿,望向苏离,用眼神表示自己的疑问——怎么看这名店老板都不像一名杀手,相反,那个店小二倒有很多可疑的地方,为什么前辈您要借我的剑杀死他?

    他没有像那些热情热血的少年一样,误会苏离是在滥杀无辜,尽量保持着冷静,没有提前做出判断,而这就是最好的判断,所以苏离很满意,说道:“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杀他的理由,我很难用简单的话来解释。”

    陈长生说道:“他的身上没有杀气,也没有修行者的真元波动。”

    苏离把手里的粥碗搁到桌上,拿筷子指着血泊里的店老板尸体,说道:“在军寨这种地方开大车店,店老板怎么可能一点杀气都没有?”

    陈长生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确实是个疑点。

    苏离说道:“而且他太像一个大车店老板,刻薄,易怒……可事实上,这种像只是符合大车店老板在民众心目中的印象,真正的大车店老板,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厮守着这么一间破店,可以冷漠,必然麻木,哪里会有这么多心情去教训自家的店小二?”

    陈长生觉得他这番话是在教导自己,所以听得很认真。

    苏离拿筷子指着店老板尸体,继续说道:“当然,这些都只是疑点,并不是证据,证据在于,他的身上没有真元波动,但有气息。”

    陈长生低头,在店老板的身上翻拣片刻,找到了一个做成玉佩模样的法器,这法器可以用来敛没真元波动。

    “这个没办法教你,等你修行到我这种境界,自然能够感知到这种气息。”苏离说完这句话,端起粥碗,继续没有结束的早餐,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似乎对大车店提供的咸菜很是满意。

    “我本来以为是店小二,因为他昨天晚上对我们太过热情,而且他的手……”陈长生望向那名站在桌前的店小二,视线落在他的右手虎口处,那里有一圈很明显的老茧,可能是长期握剑的迹象。那名店小二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明显已经吓傻了。

    苏离一面吃粥,一面随意说道:“虎口处的老茧,除了握剑,也可以是握刀,菜刀也是刀。”

    菜刀和剑虽然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事物,但菜刀把和剑柄,真的没有什么区别,陈长生低头看着手里那把染着血的短剑,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因为他忽然很后怕。刚才如果不是苏离拿筷子戳了他一下,或者他真的会把手里的剑刺进店小二的身体里,那意味着他杀死了一名无辜的人。

    如果杀错人了,那怎么办?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杀错了便是错了,再也无法纠正弥补,这是他很难接受的事实。

    “杀人啦!杀人啦!”

    这时候,那名店小二仿佛才醒过神来,看着倒在血泊里店老板尸体,发出一声极为惊恐地尖叫,向店外冲去,却因为恐惧慌乱,被店老板的尸体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到地上。他顾不得疼痛,手忙脚乱地试图爬起,却又被地上粘滑的血弄的东倒西歪,看着极为狼狈可怜。

    陈长生有些抱歉,上前准备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便在这时,苏离终于用完了早餐,满意地擦了擦嘴,把空了的粥碗再次搁到桌上,然后把手里的筷子扔了出去,显得很潇洒,很纨绔,只是他的筷子看似很随意地扔出,却正好砸在了陈长生的肋部某处。

    一道很微弱却很巧妙的力量,进入了陈长生的身体,控制了他的动作,让他微微侧身,同时右手闪电般向前伸出。

    那把染着血的短剑,还握在他的右手里。

    噗哧一声,锋利的短剑轻而易举地破开一道看似坚固的软甲,深深地捅进了那名店小二的胸口,直接捅穿了他的心脏。

    店小二满脸震惊,喉头嗬嗬作响,唇角溢出鲜血,缓缓向前倒在地上,就此死去。

    这一次陈长生是真的愣住了,脸色瞬间苍白。

    此时,短剑还深深插在店小二的胸口里,被他握在手里,他仿佛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剑锋穿过的那颗心脏从缓慢地跳动直至完全安静的整个过程。

    他有些不安地望向苏离,如果苏离这时候无法给出足够的证明,至少要比那名店老板更有力的证明,那么他很难接受现在发生的一切,好吧,既然需要有力的证明,那么便自己寻找。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把尸体翻了过来,当看到店小二手里那把明显淬着剧毒的小弩时,终于松了口气。

    “前辈您……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他看着苏离的目光不再有不安,而是充满了佩服。

    苏离说道:“你没有听到店老板一直在骂店小二什么?”

    陈长生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店老板和店小二的动作细节之中,没有注意这些内容。

    “店老板骂的很精彩,很有内容,我指的是具体内容,比如店小二好吃懒做……这证明什么,证明他们是真正认识的。”苏离站起身来,看着桌前那两具尸体说道:“或者有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谁知道呢。反正我只知道,一个杀手的伙伴,肯定也是杀手。”

    陈长生再次生出佩服的情绪,心想果然细节才能决定成败,经验高于一切,只是这些终究是有猜测的成分……如果杀错了怎么办?

    “杀错了?那就错了呗,还能怎么办?”

    苏离面无表情说道,然后张开双臂,说道:“等什么呢?还不赶紧过来。”

    陈长生醒过神来,问道:“这就走了?”

    苏离没好气道:“难道还等着军寨里的士兵来抓?”

    陈长生不敢再说什么,趁着大车店里的血案还没能惊动军寨里的人们,背着苏离在风雪中离开,向着南方而去。

    ……

    ……

    在军寨东南面的一片黑柳林里,二人停下暂作歇息。

    陈长生其实很不解,既然那些想要杀死苏离的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踪迹,那为何还要隐藏身份,还不如直接和大周军方联系,从而获得保护。

    苏离说道:“那两个家伙只是上不得台面的杀手,甚至都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只是恰好在这个区域活动。”

    陈长生问道:“这两个杀手是谁?”

    苏离真的有些烦了,说道:“都说了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我哪里知道他们是谁?”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您的意思是,这两个杀手只是拿钱做事,而如果您的身份曝露,来的可能就不是这么弱的杀手,会是真正的强者?”

    苏离说道:“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做这么仔细的解释?你这个小家伙怎么是个话痨?”

    陈长生心想自己虽然谈不上沉默寡言,平时也不怎么擅长言辞,只是前辈你行事神鬼莫测,不问明白总觉得有些没底。

    他坚持问道:“既然如此,那魔族为什么不干脆把您的行踪放出去?”

    苏离说道:“因为黑袍也不确定我在哪里,他在人类世界里勾结的人物,或者说与他有默契的那些人物,现在也只是满天撒人在找我,当然,就算那些人确定了我的行踪,也不会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陈长生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苏离说道:“因为除了很多想要杀我的我,也有很多想要帮我的人。”

    陈长生不明白,难道前辈您的行踪被世间知晓后,就会有很多人千里迢迢前来帮你?

    “我是谁?”苏离看着他认真问道。

    陈长生现在已经习惯他的这种对话方式,有些腻了,也有些麻木了,回答的相当机械:“离山小师叔,剑道至强者,年轻一代修行者的偶像。”

    和黑龙相比,苏离明显只在乎表面的东西,没有指责他的回答毫不走心,骄傲说道:“这不就结了。既然我是很多人的偶像,知道我受了伤,遇着困难,那些人还不急着来救我?”

    陈长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前辈,那接下来怎么办?”

    苏离说道:“当然是要瞒过世间所有人的眼光,偷偷把我送回离山。”

    陈长生心想离山远在大陆南方,距离此间不止几万里,送回离山何其困难,而且还不能让人知道……那些担心自己的人们会急成什么模样?

    “前辈,为何不能让离山的人来接您?”

    “愚蠢,离山离这里最远,等我那些徒子徒孙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陈长生心想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大周北军,可是您又偏偏不肯去找,不由认真说道:“前辈,我不明白为何您不想求助大周军方,如果是面子上的问题,那么我可以去求助,他们肯定会派人把我们送回京都的。”

    苏离看着他冷笑说道:“你这个国教学院的院长很了不起吗?”

    陈长生心想虽然自己这个国教学院院长在前辈你的面前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大周来说应该还是有些份量。

    苏离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你的身上,我的身份怎么隐藏?”

    陈长生看着他诚恳说道:“既然那些想杀您的人,已经出现,那么您的身份和行踪总是会曝露的,现在要争取的应该是时间,离山确实太远,京都也太远,可是大周军队真的很近,只要表明身份,哪里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最初的建议,也是他最不理解的事情。

    苏离看着他叹道:“真不知道你这个小家伙是天真还是愚蠢。”

    陈长生怔住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苏离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你总在说,我应该求助大周军方,难道你不知道……这片大陆最想我死的,就是你们周人?”

    他的声音方落,黑柳林上的积雪,忽然簌簌落地。

    天地一片寒冷。

    大地微微震动,远方有数百铁骑在雪原上高速奔掠。

    那些正是大周北军最精锐的雪骑,他们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

    ……

    ……

    (下一章会比较晚。)

第363章 全职教育(二)

    陈长生的视线穿越黑柳林,落在雪原里那些大周铁骑上,明白了苏离刚才的那句话。除了魔族,这片大陆最想他死的就是周人。这些明显四处搜寻目标的大周铁骑便是明证,但他还是觉得或者会有别的可能,比如这些大周铁骑是来救我们的?

    “为什么总喜欢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苏离听着他的问题,微讽说道:“因为所有事情往往都会按照人们最坏的设想的发展。”

    仿佛是要为他的这句话做证,数百铁骑里分出数十骑,向黑柳林驶来,在单调的雪原上涂出一道黑色的线条,来到黑柳林前,那些骑兵纷纷自鞍畔抽出兵器,落下面盔,显得非常警惕——怎么看,这些骑兵都不是来救人的,是来杀人的。

    骑兵入林,蹄声密集,偶尔还会响起黑柳树枝被折断的声音,无论救人还是杀人,他们都不需要隐藏自己的行迹,而如果他们正在搜寻的那个目标,真如情报里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废人,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应该非常简单才是。

    不知何时,陈长生的右手已经落在剑柄上,随时可以抽出短剑。

    他现在的身体真的很强,哪怕横穿万里雪原,所有的疲乏和隐伤,随着在冷炕上睡了一夜,都尽数消失无踪,真元渐复,便是连在周园里受的伤,都好了很多,他有信心战胜甚至杀光入林的数十名骑兵,哪怕这些骑兵肯定都是洗髓成功的精锐。但他没有任何信心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些骑兵,而不惊动雪原上正在向东面行进的骑兵大队,更关键的是,这些骑兵都是大周的军队,而他是周人,他实在没办法不问任何缘由就暴起杀人。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沉默地盯着黑柳林里隐隐绰绰的骑兵影子,随着那些影子越来越近,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紧张,握着剑柄的手,指间越来越白,如果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些骑兵便会看到他和苏离的身影。

    “前辈,我们走。”

    他终于做下决定,转身示意苏离靠上来,便准备背着苏离逃走。

    既然没法继续躲藏,又没办法拔剑杀人,那就只能跑了,好在他现在拥有难以想象的速度,相信那些骑兵在短时间内无法追上来,至于周军发现自己和苏离的行踪后,会带来怎样的麻烦,他现在暂时顾不得了。

    苏离没有走的意思,说道:“把伞撑开。”

    陈长生不明白,接过他递过来的黄纸伞撑开,然后按照苏离的指点把真元渡进伞柄里,同时激发了伞骨上的某个机关。一道若隐若现的气息,从黄纸伞的伞面上垂落,就像是无形无质的瀑布一般,遮住了四周。寒风无法吹进黄纸伞里,天空里却开始落起雪来,微雪落在伞面上,悄然无声。

    数十名骑兵来到了黑柳林的深处,来到了他们的身前不远处。

    陈长生很紧张,看着十余丈外的那些骑兵,甚至可以看清楚那名为首的骑兵统领眼瞳的颜色。

    那数十名骑兵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向着黑柳林四周散去。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确认那些骑兵已经出了黑柳林,陈长生骤然放松,才发现握着伞柄与剑柄的两只手因为紧张变得有些僵硬。

    “收伞。”苏离说道。

    他依言把黄纸伞收好,系到腰上,然后准备离开。

    “不要太急,那些骑兵应该还在外围等着。”苏离又说道。

    陈长生没有质疑,重新在树旁的雪堆里坐了下来,然后望向黄纸伞,感慨说道:“真没想到这把伞还有这般妙用。”

    苏离唇角微翘说道:“你也不想想我是谁。”

    陈长生没有接话,他是真的有些厌倦了,而且知道自己就算不接话,这位自恋的前辈肯定也有办法把话自己再接过去。

    果不其然,苏离双眉微挑,似欲飞起,骄傲说道:“这是我和唐老头子一起设计的法器,以遮天剑为器枢,以无数珍稀材料为器身,就算是坐照境的修行者,都不见得能看破幻象,这些普通骑兵难道还想看穿我这把伞?”

    陈长生欲言又止。

    苏离的眉挑的更高了些,说道:“有话就放。”

    陈长生说道:“前辈,这伞……是我的。”

    黑柳林里很安静,雪落无声。

    当初离开雪岭温泉时,他们便因为此事发生过争执,陈长生想着他伤重,所以没有继续,但这时候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因为他认为这把伞本来就是自己的。

    苏离看着他冷笑说道:“你知道这把伞的来历吗?”

    陈长生听折袖说过一些关于黄纸伞的故事,再加上在周园里和雪原上的见闻,基本上都知道了,点了点头。

    苏离却不理他,依然把这把伞的故事讲了一遍,最后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找到的剑,我设计的伞,结果你说这伞是你的?”

    陈长生说道:“可是这把伞的材料都是唐老太爷找的,当初前辈把这把伞留在了汶水唐家,不就是因为您出不起钱吗?”

    苏离神色渐冷,说道:“你再说一遍。”

    陈长生心想出不起钱这种说法确实有些不准确,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说道:“不是因为前辈您赖帐,所以黄纸伞归了汶水唐家吗?”

    苏离怒极而笑,说道:“我乃离山辈份最高的长老,云游四海,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难道还差钱?”

    陈长生没有在意他话中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八字,认真地解释道:“可是您没给钱啊。”

    苏离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所以不说话了。

    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陈长生讷讷起身,爬到黑柳树上观察了一下远处大周铁骑的动静,同时把脸上的热意吹散一下。

    过了会儿时间,他从黑柳树上落下来,对苏离说道:“前辈,那些骑兵应该真的撤了。”

    苏离没有理他。

    陈长生说道:“前辈,如果这些骑兵真的是来追杀您的,那现在还需要隐藏行踪吗?您不信我们周人,但总有您能够信任的人,就像先前您说过的那样,会有人来杀你,也会有人来救你,离山虽然远,但那些想救您的人可能很近。”

    苏离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问题在于,是想杀我的人多,还是想救我的人多?谁更迫切?”

    陈长生有些犹豫说道:“前辈……您是不是把人性想的太阴暗了。”

    “不是人性,是人心。人性是不能考验的,人心也无法猜忖。狂热的喜爱与厌弃,归根结底都是利益。太宗皇帝明明是个弑兄逼父的无耻之徒,周独|夫明明是个杀人无算的屠夫,为什么在普通人的眼里,他们的身上都有一道金光?因为太宗皇帝和周|****给他们带去了足够多的利益,他们把魔族赶回了雪老城,让生活在中原的人类免于刀兵战火,免于被异族奴役,那么他们自然便是人心所向。”

    苏离看着他认真问道:“而我呢?我生活在没有战争的和平年代,除了杀了几名魔将之外,没有做太多事情,我为人类世界做过些什么?给修行者和民众谋取过怎样的利益?值得他们不远万里而来帮我?就因为我剑道强大无敌,气度潇洒非凡?”

    明明是很认真甚至很严肃的探讨或者说教导,却因为最后那两句话变了味道,陈长生完全不知道该怎样接话,问道:“那南人呢?”

    在普通概念里,离山小师叔苏离是现在南方世界的最强者,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南方才能在盛世大周之前保有最后的尊严与骄傲。

    “当然有很多感谢我的南人,但也有很多恨我的南人,前些天说过,我杀过很多人,既然我自幼生活在南方,那么杀的人当中肯定大部分是南人,他们都有亲戚同窗同门后代,怎么可能喜欢我?当然,这些与我有仇的人再多,也不可能是主流,不然我岂不是要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问题在于多年前我曾经做过一件让整个南方世界都很失望的事情,所以不喜欢我的人越来越多。”

    “什么事?”陈长生好奇问道。

    “十几年前,国教学院的血案,你应该是知道的。”

    “知道。”

    “说起来,计道人真的是你师父?”

    “前辈……其实这件事情,我真的不清楚。”

    “好吧,说回正题。总之国教学院一案后,教宗重伤,军队内乱,朝堂相争,周通乱杀人,京都乱七八糟,你周国一塌糊涂,在南人看来,毫无疑问,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而且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长生宗确实很强,有与离宫一争之力。”

    “然后?”

    “南人准备数年将要发动的时候,我因为某事去了趟长生宗,把那些长老全杀光了,于是他们准备做的事情,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前辈,这种秘辛听着确实很震惊,不过我怎么总觉得,您是在变着方法赞美自己?”

    “这么悲惨的事情,有什么好赞美的。”

    很难得,苏离没有接过话头继续赞美自己,神情平静的令人有些心悸。

    ……

    ……

    (明天见)

第364章 全职教育(三)

    苏离面无表情说道:“南人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就这么失去了,他们会感谢我什么呢?周人,除了觉得我是个疯子之外,也不会感谢我。”

    陈长生想了想后说道:“……不喜欢,不感谢,不代表就想前辈死。”

    苏离说道:“转眼间,十余年时间过去了,天海、寅老头和圣女峰上那个婆娘,还是一心想着南北合流,可我还是不同意。我不同意,离山就不能同意,长生宗就不能同意,南北合流……永远就只能是纸上画着的一只大饼,你说这些圣人难道不想我死吗?”

    听着苏离这句话,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相着刚从周园离开时,在雪原上看着的那等大阵势,说道:“魔族……也很想前辈死。”

    “是不是觉得这很荒谬?记住,敌人的敌人不见得是朋友,因为中间有个东西叫利益。我如果死了,大陆会动荡起来,魔君和天海又是世间最自信的两个人,他们有信心能够利用乱局,从中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当然他们都很想我死。”

    陈长生看着苏离,很认真而且很诚恳地说道:“前辈,那为何你不支持南北合流呢?怎么看,这件事情对人类都有好处。”

    “对人类有好处的事情,我就要做吗?好吧,这句话太像大反派说的,我收回。”

    苏离看着他平静说道:“但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被天海统治和被魔族统治,有什么区别?”

    陈长生很想说这之间的区别太大了,种族之间的战争动辄会有灭绝的危险,人类之间的战争不过是谁低头的问题,不过他知道,对于苏离这种人来说,被统治本身就是无法接受的情况,二者之间确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前辈,难道您眼中的世界,一直都这么黑暗吗?”

    “不是黑暗的,而是没有颜色的、寒冷的冰,我说过,那是利益。”

    “难道……我们就不能把世界往好处想?”这已经是陈长生第三次问出类似的话。

    “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以前已经发生过很多次,所谓历史,不过就是当下的证据,所谓现在,也不过就是历史的重复。”苏离看着他说道:“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周独|夫,所以无论魔族还是你们周人,我都不会相信。”

    黑柳林里再次安静,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开口问道:“前辈,您是在教我吗?”

    从进入军寨开始,苏离与他的交谈便多了起来,其后无论遇着刺客,还是遇着大周骑兵,还有交谈里看似随意、实际上颇有深意的话题选择,都表明他在试图教陈长生一些东西——应该怎样看待这个世界以及怎样活下去。

    苏离看着他微嘲说道:“到现在才明白会不会太迟了些?传闻中说你通读道藏,为何我在你身上根本看不到半点悟性?”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陈长生没有在意这位前辈的嘲弄,只是相当不解。他是周人,苏离是南人,他是国教重点培养的新一代开山怪,苏离是辈高位重的剑道大自在,二人之间本无关联,所属阵营甚至暗自敌对,更不要说国教学院和离山剑宗之间糟糕的关系、他和秋山君以往直至将来都可能会发生的竞争,苏离没有任何道理像位师长般教导他。

    “因为我很欣赏你。”苏离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这个理由够不够?”

    陈长生很诚实地摇摇头说道:“前辈,当然不够。”

    苏离有些语塞,如果换成别的晚辈,被他这样耐心教导着,不说感激涕零,至少在他给出一个理由后,绝对不可能还要继续向下追问。他看着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心想也对,如果这个小家伙不是这样的人,如何能投了自己的脾气?

    “因为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活的时间越长越好。”他对陈长生认真说道。

    陈长生微惊,心想难道前辈知道自己经脉断截、命不久矣的事情?

    苏离接下来的话,表明他并不知道这个秘密,他说道:“因为只有活的时间足够长,你才能变得足够强大,我希望你能一直强大下去,直到最后。”

    “最后是什么?”

    “下一代教宗咯。”

    “……前辈希望我成为下一代教宗?”

    “不错,因为你成为教宗,对南人来说是最好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你不愿意杀人,更不会陶醉于杀人,你对生死之外其余的事情看的很清楚,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般年龄,便能够对名利如此不在意的年轻人……当然,你对我那把黄纸伞的执念,有时候会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我不知道前辈如何看出我不在意名利……只是这样就能成为教宗?”

    陈长生下意识里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看着不知从多么高远的地方落下来的雪花,说道:“感觉好遥远。”

    苏离颇有兴致地看着他,说道:“难道你一直没有这种自觉?”

    陈长生收回视线,微怔问道:“什么自觉?”

    “离宫如此重视你,培养你,让你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通幽上境,最年轻的国教学院院长……如果不是想让你成为下一代教宗,那些老家伙想做什么?”

    陈长生沉默无语。他现在已经知道梅里砂主教大人为何对自己如此照拂有加,教宗大人又是什么想法。

    离开天书陵后,所有的谜团早已有了答案。但他一直不是很明白这件事情,下意识里不想记住这件事情,在周园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这件事情,直到现在被苏离再次点醒。

    他是国教的继承者。

    只是,他的眼光还是习惯性地落在身前不远的地方,不习惯抬头望天,无论是灰蒙蒙的天还是湛湛青天,光线都是那么的刺眼。如果回到京都,自己做为国教的继承者,或者便要直面圣后娘娘的威严了,这让他很不安,当然,首先他必须回到京都。

    ……

    ……

    (今天领导过生,九点多钟才赶回家,紧赶慢赶写了三千多字,结果一检查,发现后面一千多字完全写错了,错的惊心动魄,只能删掉,就发这点出来了,明天会有两章。)

第365章 全职教育(四)

    “当我提到计道人的时候,你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在骗人?”苏离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说道。

    陈长生还是只能沉默,因为他不怎么会撒谎。

    苏离自言自语说道:“那这些老家伙把你推出来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对话时常发生,结束也往往不需要什么答案,陈长生寻找不到答案,苏离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想了想。

    确认大周的骑兵真的远离,陈长生把他背到身上,穿过黑柳林,向着南方继续行走。

    随着行走或者说奔跑的继续,气候渐暖,二人看到的风景也越来越靠近真正的天时。在京都,现在应该正是浓春,在南方的离山更是已经到了暮春时节,这里却还有些偏寒,放眼望去还能看到星点般的残雪,好在也已经有了些星点般的绿意。

    看着那些在去年死去的杂草里重新生出的青色草芽,陈长生想起,距离自己离开西宁镇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时间,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变化,即便他还是个正值青春的少年,每每回头望去,都难免会生出一些中年人才会生出的感慨。

    在经过一个名为卧梨屯的农夫聚居地后,二人的身边也多出了些变化,多了一辆车,拉车的是两头健实的毛鹿。

    陈长生坐在车前,拉着套在毛鹿颈间的绳索,不时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呼喊声,可能想模仿那些农夫的手段,但很明显,那两头毛鹿听不懂他的指挥,好在大方向没有错,总之是在向南方行走。南方还很遥远,不过只要坚持走,那么总会越来越近。

    苏离躺在车里,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身上盖着顺滑柔韧的兽皮,黄纸伞搁在身边,酒食也在身边,竹笛横拿在手,凑在唇边,不时发出清丽的声音,看着惬意到了极点,哪里有半分重伤逃亡的凄惨感觉。

    又走了两日,在官道前方,隐隐可以看到一座土黄色的城,与最初见到的那个军寨不同,这是一座真正的城,看城廓方圆至少可以容纳数万人,想必里面极为繁华热闹,如果想要重新和人类世界联系上,毫无疑问,这里最是方便不过。

    陈长生回头看了苏离一眼,用眼神询问要不要进城。

    苏离拿着一块裘绒,正在仔细地擦拭竹笛上的孔洞,理都没有理他。

    陈长生明白了,可还是有些不明白,摇了摇头,拉动手里的绳索,让两只毛鹿拉着车驶下官道,穿过微硬的田野,绕过那座土黄色的城。

    城南有一片桦树林,数千棵桦树并不粗,显得有些细直,就像是剑一般,从地面生起,刺向天空。

    时值深春,地处寒带的这片桦树林却还没有生出太多青叶,视线没有受到任何滞碍,便能看到数里外的树林对面。

    遇林莫入,这不是苏离教给陈长生行走世间的经验,而是他在那些杂记闲篇上看到过无数次的老话。

    陈长生轻轻拉紧绳索,示意两只毛鹿停下脚步。

    他没有感知到任何危险,只是下意识里这样做。

    苏离坐车厢里艰难地坐起身来,手里的竹笛不知何时已经插腰间,换成了那把黄纸伞。

    他看着这片寂静的桦树林,忽然说道:“来了。”

    什么来了?自然是敌人来了,想杀苏离的人来了。

    陈长生的心情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从车上跳到地面,用最快的速度解开套在毛鹿颈间的绳索,用剑鞘在它们的厚臀上啪啪重重打了两记,毛鹿吃痛,向着桦树林向反的方向跑去,只是这种牲畜性情温驯,竟是没有跑远,站在数十丈外看着陈长生,显得很是困惑,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自己。

    “你担心它们的死活,我怎么办?”苏离很是生气,看着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握着剑鞘说道:“那前辈您到底要不要进去?”

    刚刚离开雪岭温泉的时候,他就曾经问过苏离,只不过苏离不愿意,而且看起来,到了现在苏离也没有改变主意。只听得苏离冷笑说道:“我要进去了,你死了怎么办?我可不愿意把自己的命全部寄望在别人的身上,更何况是你这么弱的一个家伙。”

    陈长生心想这确实也有道理,前辈虽然现在无法战斗,但战斗的经验与智慧远胜自己数百倍,他在身边,总能帮自己一些。安静的桦树林里没有任何动静,他有些不安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冲进树林里?”

    苏离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冲进树林里做什么?”

    陈长生说道:“昨天前辈说过,战斗里最重要就是反守为攻的那一瞬间,如果能够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那么再强大的对手也可能会败。”

    苏离瞪着他说道:“所以你准备冲进这片树林里,把那个人找出来,然后杀死?”

    陈长生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苏离扶额说道:“你知道树林里那个刺客是什么境界?”

    陈长生很老实地摇了摇头。

    苏离大怒说道:“那你就准备这么冲进去?你想去送死啊?”

    陈长生很茫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想了想说道:“这不是……按前辈的教导做事吗?”

    苏离出离愤怒,无奈说道:“你得明白,我说过的那些,首先要建立在你和对手的水平差不多的基础上,就算差些,也不能差的太远。”

    陈长生说道:“可是前辈的原话里明明说的是……再强大的对手也可能会败。”

    苏离恼火道:“修辞,这是修辞!你懂不懂修辞!夸张是一门语言艺术!”

    陈长生沉默低头,过了会儿后,忍不住抬头问道:“那如果真的遇到了远强于自己的对手怎么办?”

    苏离给出的答案异常简洁明了,干脆清晰:“逃,或者跪。”

    逃?陈长生背着苏离的速度不见得能快过树林里一直没有出现的刺客,要知道从事刺客这种职业的人,向来都拥有比普通修行者更快的身法与速度。跪?陈长生和苏离一样,都不会把自己的生命完全托付给别人,哪怕是再信任的人,更何况是一个要杀自己的人。

    不能逃也不能跪,其实还有一个方法来应对,那就是:等。

    陈长生抽出短剑,看着寂静无声的桦树林,看着那些远看渐要郁郁、近看却很难发现的青芽,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时间缓慢地流逝,他握着剑的手都变得有些酸软了,对着树林里喊道:“出来吧,他看到你了。”

    苏离完全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事情,对着天空摇了摇头,有些耻于为伍的意思。

    树林里依然没有人回应,陈长生压低声音说道:“前辈,看来诱敌的方法也不好用。”

    先前他和苏离那番对话,甚至可以说是争执,自然不可能真的是争执。

    看着安静的桦树林,苏离若有所思说道:“那人走了。”

    “嗯?”陈长生有些意想不到。

    苏离重新躺回车厢里,放下黄纸伞,拿起竹笛。

    两只毛鹿在陈长生的召唤下,慢慢地踱了回来,温顺地被绳索重新系到颈间。

    竹笛清扬,再次出发。

    ……

    ……

    接下来的旅程,陈长生变得沉默了很多,或者说更像平时的自己——只有在面对唐三十六和苏离的时候,他的话才会多起来。

    他现在的沉默,当然是因为那个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刺客。

    正如有时候不说比说更有力量,一个不出现的敌人也永远要比站在你面前的敌人更可怕。

    苏离却一如往常,在他的身上根本看不到丝毫不安,竹笛继续吹着,小酒继续喝着,伤继续养着,就像当日躺在雪岭温泉里一般,很是惬意平静,仿佛自己并没有身受重伤,只是在进行一场寻常的旅行。

    陈长生警惕地注视着视线里的一切景物,心理压力很大,想到的一些事情更让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在军寨里遇到两名杀手,大周骑兵四处搜捕,说明如苏言猜测的那样,黑袍算到了他们逃离的方向,并且把这个消息传给了人类世界里的某些势力,那些势力接下来会怎样做?如果是圣后娘娘指使追杀苏离,那么她知道不知道自己和苏离在一起?如果知道的话,会不会让那些强者与刺客顺手把自己也杀了?如果是……离宫里的大人物们想要苏离死,那么他们可否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是说魔族会刻意隐瞒自己的存在?

    某天傍晚,在距离天凉郡还有八百里的地方,鹿车再次停下稍事休息,暮色浓的如血一般。

    陈长生把自己的不安毫无隐瞒地全部对苏离说了,现在无论他和苏离的阵营之间有何问题,既然他当时在雪岭里没有把苏离丢下,那么便没有半途把苏离丢下的道理,他们现在坐着一辆车,自然要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巨澜。

    “不会有太多人知道我身受重伤的消息,原因我前些天已经对你说过了。我们分析一下军寨里遇到的那场暗杀……如果把那样粗陋可笑的行为也当作暗杀的话,再联想一下那数百名周骑,便可以看得很清楚,无论是想杀我的他们还是要被他们杀的我,都不愿意让整个大陆知道这件事情。”

    苏离拿起一根树枝在泥地里画了一幅地图,指着那条直线说道:“他们不需要围点打援,所以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只有一个原因,我们的速度太快,以致于突破北军一线后,那些人还来不及派出足够强大的人手来杀我们。如果把这看成一场战争,他们的主力正在赶来的途中……”

    陈长生蹲在一旁,专心地听着。

    这些天,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很多次,苏离平时经常表现的极不正经,但在这种时候,却非常认真,他教陈长生怎样分辩野兽与人的痕迹,怎样区分哪种植物可以吃,哪种菌有毒,战斗时最重要的是什么,甚至还教他如何行军布阵。

    除了剑与修行,他教了陈长生很多东西。

    陈长生再次问道:“前辈,您到底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要替南人选择一位未来的教宗?这有可能是真正的答案,但并不足够。

    “因为,我教过秋山。”

    苏离将树枝扔掉,说道:“他跟着我学了一个月时间,如果路上的时间足够,我也会教够你一个月。你把黄纸伞还给我,我把你从雪原带走,已经两相抵销,但你在雪岭没有离开,所以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就当我是还你人情好了。”

    “人情?”

    “将来,你总会和秋山开始竞争的,我希望你不要落的太远,尽可能的公平,就是我还给你的人情。”

    继雪岭温泉后,陈长生再次感动于苏离的前辈高人风范,然后认真说道:“那把黄纸伞不是我还给前辈的,只是借您用的。”

    苏离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不习惯这温馨的场景,所以要刻意打破?”

    陈长生说道:“是的。”

    苏离说道:“我也很不习惯,所以以后不要再问我类似的问题。”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说道:“前辈,您真是个好人。”

    苏离看着他认真说道:“这种话以后也不要再说。”

    “为什么?”

    “因为以后你会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我喜怒无常,一言不合,便会暴起杀人。”

    “可是真看不出来啊……好吧……前辈,虽然刚才那句话是刻意说的,可事实上,黄纸伞确实是我的呀。”

    “噫,看来你真不相信我会暴起杀人啊!”

    “前辈,您现在如果还能暴起杀人,我们何至于大半夜才敢动身。”

    话不投机,便不用再说,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陈长生开始准备晚饭与露宿的用具。

    苏离看着火堆旁忙碌的少年,微微眯眼,缓缓摩娑着手里的竹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暮色渐退,简单地吃完烤肉后,陈长生把火堆浇熄,确保不会变成夜里的明灯。

    一夜无话,清晨到来,晨风微凉,带着露水与青草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两只毛鹿欢快地迈开了步伐,不多时便走出了十余里地。

    大片的原野上生长着青色的植物,可能是高粱,只是这些高梁才刚刚开始生长,没有传说里那等青纱帐的模样,更没办法遮掩身影。

    所以陈长生一眼便看到了田野里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全身盔甲,背后有七柄长刀,在晨光下无比明亮。

    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刺客。

    ……

    ……

    (下章争取十点前。)

第366章 杀人的神将

    那个男人很英俊,虽然满脸风尘,明显兼程而至。

    他身上的盔甲也蒙着厚厚的尘土,但依然明亮,就像他的人一样,站在青青的高梁地里,就像一个太阳。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刺客。

    事实上,这个男人也确实不是刺客,虽然他是来杀苏离的。

    这个男人没有释放善意,也没有敌意,但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杀意,非常纯粹的杀意。

    看着晨光中这个明亮的男人,陈长生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就像当初在雪原上,第一眼看见苏离时的感觉。

    来自远方的光线,洒落在这个男人的身周,未曾真的落下,反射光线的不是盔甲与他的脸,而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所以才会如此明亮。

    那道无形的屏障,这片光亮,无不在说明,对方是一名聚星境的真正强者。

    只看了一眼,陈长生便确认,这名男人不是前些天在桦树林里的那个刺客——此人太过明亮,无法隐藏自己的存在,而且看得出来,此人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要那样做——他就这样站在晨光里,堂堂正正地等着陈长生和苏离的到来。

    陈长生下车,解开毛鹿颈间的绳索,轻轻拍了拍它们的肉臀。现在,这两只毛鹿已经能够与他心意相通,明白他的意思,自行小步跑到数百丈外的高梁地里,然后回头望向场间,等着稍后年轻的主人继续召唤自己回来。

    陈长生回头望向车里。

    苏离躺在车厢里,闭着眼睛,裹着裘皮,耳朵里塞着裘绒,好像正在睡回笼觉。

    “前辈。”陈长生说道。

    苏离耳里的裘绒明显起不到莫雨耳中的裘绒的隔间作用,说道:“嗯?”

    嗯这一声的时候,他依然闭着眼睛。

    “前面……来了一个人。”陈长生指着身后高梁地里那个男人说道。

    “然后?”苏离还是没有睁眼的意思。

    陈长生说道:“那个人……很强,我打不过。”

    苏离闭着眼睛说道:“我教了你这么多天,如果你还收拾不了一个杀手,那为什么还不去死?”

    陈长生说道:“可是前辈您昨天才说过,那是修辞,是夸张,遇着差的太远的对手时,除了跪就只能跑,我想问一下,我们这时候是跑还是跪?”

    片刻安静,苏离终于睁开了眼睛,起身望向前方那片青青的高梁地,说道:“聚星境……你又不是不能打。”

    陈长生在心里再次快速权衡了一番,摇头说道:“这个……真打不过。”

    苏离这才看清楚那名浑身盔甲、无比光明的英俊男子,眯了眯眼睛,说道:“啊……是这个家伙啊,那你真是打不过了。”

    陈长生说道:“那咱们赶紧逃吧。”

    苏离没好气道:“且不说我苏离这辈子没有逃过,就算真要逃……逃得了吗?”

    陈长生正想说我要真跑起来,大陆上还真没几个人能追上自己,忽然看到远方的青色原野里有一匹浑身火红的战马。

    有些眼熟。

    他忽然生出些极不好的念头。

    因为他终于认了出来,远方的原野上那匹浑身火红的战马,其实是一只……红云麟。

    苏离说道:“薛醒川的亲弟弟,第二十八神将,薛河,嗯,他的座骑和薛醒川的座骑也是兄弟。”

    陈长生断绝了逃跑的想法。

    这里没有白鹤,他不是金玉律,怎么也不可能比能飞的红云麟更快。

    他没有想到,南归途中真正遇到的第一个刺客,便是如此强大的人物。

    转念一想也对,要杀苏离,哪怕他已经身受重伤,来再多普通的强者也没有意义,来的理所当然便应该是薛河神将这种层级的人物。

    “见过苏先生,恕末将全甲在身,不便行礼。”

    站在刚刚没膝的青色原野间,薛河光明威武仿佛一座神像,但对苏离说话的语气却极客气。

    苏离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以我对你的认知,你应该很欣赏我才对。”

    任何自恋到令人作呕的言语,从这位离山小师叔的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便让人觉得诚笃可信。

    薛河缓步走了过来,反射着晨光不停变幻,盔甲撞击发出哗哗的声音,用沉默表示认同。

    苏离问道:“你出现在这里是谁的意思?”

    薛河的兄长薛醒川乃是大陆第二神将,汗青神将守天书陵后,便是世间最强大的神将,只在五圣人与八方风雨之下,最重要的是,世人皆知,薛醒川是圣后娘娘最忠诚的追随者,按道理来说,薛河出现在这里,自然揭示了一个残酷而可怕的事实,要杀苏离的人是圣后娘娘。

    但苏离不会就这样简单认为,所以他发问。

    薛河面无表情说道:“不是任何人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

    苏离沉默,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陈长生不懂,既然不是圣后娘娘的旨意,也不是国教的命令,这位神将既然欣赏苏离,为何要来杀他,而且还是趁人之危,问道:“为什么?”

    薛河没有理会他,看着苏离平静说道:“唯南北合流,我大周统一天下,才能真正战胜魔族,却因为先生的存在,始终难以前行,无论是朝堂还是国教,有很多人都指望先生能改变态度,但我知道先生不会改变态度,所以……您必须死。”

    苏离正色说道:“我……会改的。”

    这是句笑话,并不好笑,而且没有人信。

    但苏离表现的很相信,情真意切说道:“只要你肯放我们离开,我绝对会改变对南北合流之事的态度。”

    薛河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视先生为偶像,我知道先生不会改。”

    苏离微窘说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死心眼,我说了会改就一定会改。”

    “会因为外力而改变心志,那就不是先生了。”薛河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先生不再是先生,我杀你又哪里还会有任何心理障碍?”

    苏离沉默片刻,望向陈长生说道:“我是不是没说好?”

    陈长生点点头。

    苏离说道:“那该你说点什么了。”

    陈长生说道:“前辈,我真的不擅长说话。”

    看着苏离与陈长生交谈,薛河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旋即收敛心神,肃容说道:“先生重伤、正在南归的消息,暂时还只有很少人知道,死在我的刀下,总比死在那些宵小之辈手里,或是被那些杀手用阴招更好。”

    苏离摇头说道:“怎么死都不好,只要活着才好。”

    薛河不再多说什么,右手伸向身后握住一把刀的刀柄。

    自周独|夫后,大陆上的强者很少有人用刀,因为珠玉在前。大陆三十八神将很多都习惯用剑,又因为太宗皇帝那把霜余神枪的缘故,用枪的也不少。用刀,并且还把刀用的这么好的神将,只有薛河一人。

    随着这个动作,薛河身后的其余六把细刀未曾出鞘,却有六道刀意凌空而起,笼罩青色原野,是为刀域。

    苏离神情渐敛,他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杀自己的人,便是如此棘手的人物。

    陈长生声音微涩问道:“前辈,怎么办?”

    苏离面无表情说道:“你也看得出来,这家伙和你烤的肉一样,凉拌都不成,还能怎么办?”

    陈长生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解问道:“肉?”

    “油盐不进。”

    苏离没好气说道,艰难下车,看着青色的原野,忽然再次眯了眯眼睛。

    高梁还很矮,但原野里居然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大概便是桦树林里的那个人。

    ……

    ……

    (明天见。)

第367章 苏离的眼光(上)

    此时的天凉郡北还有些凉,高梁并不高,却可以藏一个人,想来那人极擅隐藏自己的行踪,是个真正的刺客。

    苏离没有理会藏在原野里的那名刺客,那种见不得光的家伙就算再危险,在他的眼里,也没有明亮的薛河重要。

    薛河继续向着二人走来,盔甲发出撞击声,刀意发出破风声,脚步稳定而坚定,越来越近,望向陈长生有些警惕问道:“你又是谁?”

    陈长生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所以薛河能够看出,他已经进入通幽上境。

    能在这样年轻的时辰,便进入通幽上境,必然不是普通人,薛河甚至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物,面无表情说道:“如果我不是知道秋山君因为周园之事重伤,远在离山,如果不是你生的过于平凡,我真的会怀疑你就是秋山君。”

    陈长生终于确认,魔族或者说那名神秘的黑袍,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把自己跟着苏离的消息传到南方。他忍不住开始思考,如果薛河知道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停下脚步?就在这时候,苏离声音响了起来:“如果是你的兄长薛醒川在此,绝对不会误认他是秋山君,这小家伙才通幽上境,吾家秋山已经聚星成功,这等分别都瞧不出来?”

    也只有苏离这样的人物,才会在点评此事时用一个才字,而现在年轻一代的修行者里,大概也只有秋山君才能稳稳压过陈长生一头。

    这是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生觉得有些郁闷,可能是苏离提到秋山君时的语气很亲热,一时间竟忘了告诉薛河自己的身份。

    而就在这时,薛河已经来到二人身前不足十丈的地方,他的手已经完全与那道刀柄合为一体,那六道刀意已然圆融一体,自成世界。

    薛河已经做好了出刀的准备,气息已然提至巅峰,只有聚星境强者才能召唤出来的星域完美至极。

    他用刀,所以他的星域就是刀域。

    陈长生再如何天才,毕竟太过年轻,修行时间有限,而且经脉本身就有问题,能够施出的真元数量有限,根本无法破开这道完美的刀域。

    境界之间的差距,很多时候,没有办法凭着勇气、毅力、决心、技巧这些手段就能弥补。

    他盯着薛河在晨光下明亮至极的面甲,缓缓抽出鞘中的短剑。

    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在识海里进行了很多次推算,在道藏和国教学院藏书里看过的无数战例变成画面在他的眼前飘过,却依然没有任何办法。

    大陆第二十八神将薛河,毫无疑问,这是他开始修行以来,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单从境界实力而言,与周园里那对魔将夫妇相当,但那对魔将夫妇为了进入周园,强行动用秘法,将境界压制了下来,因为周园的规则限制,与他战斗时,几乎没有展露过聚星境真正的水准。

    南客燃烧神魂唤醒的那只金翅大鹏,被他万剑成龙斩落天穹,但那一剑的威力,绝大部分来自于剑池里的万道残剑积蓄了数百年的渴望,那种意志气势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时机不再,现在他剑鞘里的万道残剑,也再没办法发挥出来这么大的威力。

    怎样才能战胜这名强大的对手?

    陈长生握着短剑,盯着越来越近的薛河,心情越来越紧张。

    薛河知道他便是自己的对手,然而却没有怎么关注他,视线落在他的身后,始终看着苏离。

    不要说身受重伤,哪怕现在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只要苏离还活着,那便是这个大陆最可怕的强者。

    苏离也在看着他。

    但事实上,苏离没有看他,而是在看他的刀域。

    忽然间,苏离的视线落在他身前空中某处,同时,伸手握住了黄纸伞的伞柄。

    黄纸伞里是遮天剑,伞柄就是剑柄。

    当初在雪原上,苏离握住剑柄,剑意侵略如火,直接将数十里外的一名魔将斩杀。

    此时薛河就在他的身前,更能够感觉到那道强烈的危险。

    毫无任何征兆,纯粹是本能里的一种警惕,让薛河暴出了无比强大的一道气息。

    晨光如前,他身上的盔甲瞬间变得无比明亮,呛啷一声,铁刀出鞘,隔着陈长生的肩头,向苏离握着伞柄的手斩落。

    一场狂暴的飓风,在青青的高梁地里生起。

    ……

    ……

    一路相随南行,陈长生最清楚苏离现在的状态,不要说动剑杀敌,就连走路都没有办法。

    他不明白为何苏离会握住伞柄,会用剑意逼迫薛河暴然出刀。

    这是苏离给他出的一道题目。

    陈长生思考的时间很短暂,便得出了答案,因为苏离教了他很多,而且他学的很认真,每字每句都不曾忘记。

    前些天,苏离曾经对他说过,战斗里最重要就是反守为攻的那一瞬间,如果能够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那么再强大的对手也可能会败。薛河出刀,看似是因为苏离的动作,因为警惕与不安,被迫的行为,但其实也是顺势而行,因为唯如此,才能真正的出其不意。想要杀死苏离这种层级的强者,薛河在出刀之前,必然已经算清了所有的细节。

    果然,战斗里最重要的时刻就是由守转攻的那一刻,可仅仅是因为只要做好这一点,便能带来好处吗?不,陈长生记得很清楚,苏离在说完这句话后,还给出了另一个解释:再强大的对手,在由守转攻的那一瞬间,总要付出更多的心力,那么这时候也最容易露出破绽。

    换句话来说,强大到近乎完美的敌人,唯有在由守转攻的那瞬间,变得不那么完美。

    陈长生的眼睛明亮起来。

    因为薛河落下的如雪刀光,也因为渐盛的晨光。

    他的剑已然刺了出去。

    汶水三式,夕阳挂。

    短剑嗡鸣作响,带着高梁地上的所有晨光,高速颤抖着,刺向薛河的胸口。

    身为聚星境强者的薛河,由七把刀组成的领域坚不可摧,即便在由守转攻的这一瞬,可能会留下某个防御相对薄弱的点,他又怎么可能让陈长生看出来?

    陈长生确实看不出来,但有人能。

    苏离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了薛河刀域的弱点在哪里。

    他伸手握住了黄纸伞的伞柄,激使薛河出刀,视线一直落在薛河身前空中的某处。

    陈长生的短剑,顺着苏离的眼光刺了过去。

    噗的一声轻响,仿佛一个充满酒的皮囊被刺破,又像是正在吹涨的糖人被顽皮的孩子拿竹签偷偷刺破。

    笼罩着薛河的那片明亮晨光,忽然间出现了一条通道。

    锋利的剑芒,已然来到他的胸前。

    明亮的盔甲上,甚至能够看到那把剑的影子。

    ……

    ……

    (情绪有些问题,写的比较吃力,下一章更新会非常晚,大家不用等。)

第368章 苏离的眼光(中)

    陈长生的剑到了薛河的身前,真正犀利的剑是苏离的眼光。

    可如果一名聚星境强者会这样轻易被击败,道藏上又如何会把星域称作每个人单独的世界?

    明亮的晨光忽然变幻了一瞬。

    薛河的手伸到身后抽出了第二把刀,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出现了一道残影,仿佛晨光里多出了第二个他。

    锋利的雪亮刀锋比声音更快的落下,斩向陈长生的头顶。

    陈长生此时剑势正要去尽,根本无法改变短剑的走向,更不要说格挡这一刀,他能怎么办?

    青色的高梁地里再次响起一道嗡鸣声,一把沉重的铁剑不知从何处出现,拦在了薛河的刀锋之前。

    以薛河的修为境界都没办法把这把铁剑斩断。

    这把铁剑正是山海剑。

    薛河面无表情,残影再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抽出身后的第二把刀,再次斩落。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当第二刀落下时,山海剑刚刚与第一刀相遇。按照陈长生的境界实力,根本没办法跟上这么快的速度,因为通幽境的修行者不可能拥有这么快的出剑速度,但他的出剑本就与世间其余人不同。他出剑不需要抖腕,不需要有任何动作,甚至连手指都不需要动,只需要神念微动,便有一把剑从鞘中横空出世,向着薛河手里的刀格去。

    第二把剑是南溪斋的圣女剑。

    薛河眼瞳微缩,明显被陈长生这两把不知何处出现的名剑撼动了心神,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减慢,于晨光里残影再现,再出第三刀!

    几乎就在第三刀落下的同时,陈长生召唤出了第三把剑。

    只有真正的强剑、保存相对完好的剑,才能格挡薛河神将的强刀,所以第三把剑是魔帅的旗剑。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只在瞬息之间。

    晨光微闪,残影再现,薛河仿佛变成了六个人,抽出了六把刀,向着陈长生的头顶砍落,陈长生仿佛就在他的身前静止不动,却有六把剑平空而生,拦在身前。

    连绵不绝的撞击声,直至此时才响起,仿佛一连串春雷,绽放在青色的原野间。

    薛河的刀太快,如果陈长生只凭借自己的本事,断断无法接下,只是薛河大概也想不到这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古怪的手段,那些剑又是什么剑?这并不是结束。薛河的六道残影同时敛没,归为本体,只见他斩向苏离的那一刀竟斜掠而下,再次向着陈长生的颈间斩落。

    这是他的第一刀,也是最后一刀,是真正的一刀。

    当这刀落下,七刀重新变成一个完美的世界,他的刀域再次回复圆满,曾经的漏洞尽数消失无踪。

    落刀之际,薛河的目光很冷漠,仿佛在问陈长生,你还有剑吗?七把刀带来的恐怖刀势,碾压得陈长生呼吸都极困难,连思考都仿佛变得缓慢起来,不然或者他会想到一句话:我还有一万多把剑也要告诉你吗?只是这个时候即便他万剑齐出也没有什么样意义,因为薛河刀域再临,他的短剑无法突破,无法刺进对方的身体,境界之间的差距,就是这样难以弥补。

    好在苏离还在他的身后,看着薛河,平静的眼光像秋水洗过的剑。

    “天府。”他的眼光落在薛河的肋下,说道。

    陈长生的短剑随之而去。

    薛河神情微凛。他凭借高妙的手段重构刀域,谁能想到,苏离依然只看了一眼,便看穿了唯一的弱点。

    但他并不担心,因为苏离已经重伤,只能出声,不能出剑,作为聚星境的强者,加上他的盔甲,不是还处于通幽境的这名少年能够击破的,所以他未假思索,决定快些结束这场战斗,不再理会陈长生的那把剑——如果事后分析这场以弱胜强的战斗,除了苏离的眼光和陈长生远超年龄的实力与沉稳心态,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薛河在最关键的时刻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没有想到陈长生手里那把看似寻常的短剑,实际上是世间最锋利的剑之一,尤其是经过周园里的风雨洗礼之后,这把短剑拥有了龙吟剑的剑意,有了自己的剑魂,继承了无数年前陈玄霸壮烈无双的遗志,竟能够发出超越境界的威力!

    噗哧一声轻响,陈长生手里的短剑刺穿了薛河身上明亮的盔甲,破了他洗髓之后坚若金石的身躯,像一场暴烈的风般继续前行,似乎要摧毁剑锋之前的一切事物。

    一声夹杂着震惊与痛楚的怒啸响起!

    薛河完全没想到一时不谨,竟让这个通幽境的少年得手,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里,体内真元狂暴而出!

    陈长生的剑锋难以继续前行,薛河使出毕生修为,聚星域于胸前,硬生生凭借真元把这把剑挡住,手里的刀继续砍向陈长生的脖颈!不要说陈长生的剑难以继续深入,就算能够,也顶多重伤薛河,但这一刀却一定会砍掉他的脑袋!

    就这样了。

    陈长生知道自己败了。

    他没有想到,聚星境的强者,在生死关头居然能够暴发出如此可怕的战斗力,居然能够把真元变成仿佛实质的存在。

    他这个年龄能够修行到通幽上境,已经算是绝世天才,但在聚星境强者的面前,依然显得有些不堪一击,哪怕有苏离的指点,哪怕他已经超水平发挥。他败给薛河,其实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为什么还有些不甘心呢?不甘心去死,还是说不甘心马上就要死去,却没有办法真正的伤到薛河?陈长生不是这样想的,他知道自己可以伤到薛河,所以他继续出剑,不在意自己下一刻便可能死去。

    在修行者的战斗里,极少出现在最后时刻临时改变剑势的画面,因为那违背修行常识与自然之理,除非在出剑之前,这种改变已经提前隐藏在剑招里。这样的剑招,非常罕见。最近这些年,这种剑招最出名的叫做燎天剑。

    燎天剑是离山剑法,是苏离自创的秘剑,单以妙诣论,甚至还在金乌秘剑之上。

    陈长生用的就是燎天剑,他会这种剑法,大朝试上曾经用过,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以拳为剑,而现在才是他真正第一次用这一记剑招。

    陈长生的剑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向上挑起,在薛河明亮的盔甲上画出一道仿佛浑然天成的线条,坚硬的盔甲不停碎裂喷溅!

    就像被雷电点燃的原野,向着天空喷吐着火焰。

    擦!一道清楚至极的声音响起。

    一道鲜血迸射,薛河的左臂被切断,飞向天空里。

    几乎同时,薛河的刀落在了陈长生的颈上。

    一声如雷般的巨响炸开,原野上的火焰尽数熄灭。

    陈长生的膝头重重落在车前的地面上,大地一片震动,烟尘大作。

    山海剑等六把残剑,这时候才从空中落下,伴着声响,落在他的身边。

第369章 苏离的眼光(下)

    一片安静。

    薛河左臂已断,从胸腹到肩头一片鲜血。

    他脸色苍白,右手执刀,搁在陈长生的颈间。

    陈长生的头没有被砍掉。

    薛河的刀势已尽,无法继续向前。

    在刀锋与陈长生的颈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旧伞。

    一道有些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败了。”

    那把旧伞被苏离拿在手里,这句话出自他的口。

    薛河收回手里的刀,缓慢而沉重地向后退了两步,望向苏离,脸色苍白,略带惘然问道:“这……就是那把黄纸伞?”

    然后他望向车前的陈长生,看着这个浑身尘土的少年,确认他的头还在颈上,脸上的惘然神色更浓,喃喃道:“怎么这么结实?”

    先前他拼着刀域被破也要斩落的那一刀,凝聚了他的毕生修为,聚星境强者的全力一击,即便苏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还有一战之力,即便那把黄纸伞可以阻挡世间一切锋锐,但无法阻止力量的传递,按道理来说,陈长生的颈无论如何也应该断掉,然而现在看来,竟是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薛河很不解,这个少年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材料做的,竟比完美洗髓还要夸张无数倍。

    忽然间,车厢垮塌,变成无数碎屑,车下的原野地面,也整齐地向下陷落半尺。

    苏离跌落在地,被灰尘呛的连连咳嗽,不停地挥着手。

    陈长生艰难地站起身来,横剑挡在了他的身前,准备应对薛河接下来的发难。他这时候很痛苦,识海震荡的仿佛随时可能破裂,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随时可能昏倒。好在苏离的眼光很准,所以能够看破他的刀法,能够轻而易举指出他刀域里唯一的破绽,他说薛河败了,那薛河就真的败了。

    陈长生的短剑,在他的盔甲上割出一道深刻的伤口,虽然未能破开他的真元防御刺破心脏,但燎天一剑的剑势,已经将他左半身的经脉尽数震裂,短时间里,薛河再没有战斗的能力,如果他能活着离开,也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复原如初。

    薛河捂着不停流血的断臂处,看着陈长生,情绪很复杂,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败在这个少年的剑下。

    忽然间,他想到一种可能,神情微变问道:“你是……陈长生?”

    陈长生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神思还有些恍惚,薛河那一刀的威力还在他的识海里泛滥,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薛河以为他是默认了,不由怔住了,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而望向苏离,说道:“没想到苏先生原来还能出剑,我此行真是自取其辱。”

    苏离微微挑眉,有些不满意说道:“这就是一把伞,不是剑,如果我出剑,你还能站着,那就该轮到我觉得羞辱了。”

    薛河沉默片刻,发现这句话竟是无可置疑,沉默片刻后,诚恳请教道:“先生,难道我的刀真的比不上王破?”

    大陆三十八神将,很少有人用刀,没有人像薛河的刀用的这么好,但在这片大陆上,还有一个强者用刀,而且被认为是周独|夫之后,刀最强的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天凉王破,所有人提到薛河时,都会称赞他刀法如神,但必然会加一句,只是不如王破。

    薛河今天是来杀苏离的,但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他最放不下的事情,不是苏离的生死,也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这件事。

    他想要听听苏离怎么说,如此才能走的心安,或者说服气。

    “你当然不如王破,无论刀还是人。”苏离没有给这位临死的神将任何安慰与温柔,很直接地说道。

    薛河没有生气,认真请教道:“这是何道理?”

    苏离说道:“王破只用一把刀,你用七把,所以你不如他。”

    薛河若有所悟,知道自己如果能够参透这句话,必然会在刀道上大有进益,正生喜意,忽又想起,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

    陈长生被那一刀斩的有些神不守舍,此时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苏离没有说话,薛河也没有说话,场间一片安静。

    他看看薛河,又看看苏离,有些惘然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苏离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怎么办?当然是赶紧把他杀了,然后继续赶路。”

    薛河看着陈长生,也觉得很莫名其妙,心想你这少年在等什么呢?

    “啊?前辈您要我杀了他?”陈长生才是觉得最莫名其妙的那个人。

    苏离瞪着眼睛说道:“难道你还准备要我动手?”

    薛河微怒说道:“难道你要我自己动手?”

    陈长生怔了怔,说道:“谁都不动手不可以吗?一定要杀吗?”

    场间再次回复安静,青色的原野里吹着清新的风。

    长时间的沉默后,苏离感慨说道:“我是越来越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

    薛河点头表示赞同。

    陈长生看着薛河说道:“神将大人,能不能当成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嗯,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不要记仇?”

    薛河忽然觉得这个少年看着很顺眼,难怪兄长在信里说这个少年看着很顺眼,越看越顺眼,说道:“你饶我一命,我记你的恩情。”

    陈长生望向苏离,用眼神表示询问。

    苏离很烦,说道:“既然不动手,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陈长生把散落在地上的那六把残剑收回鞘中,然后把手伸进嘴里,吹了两声口哨。

    他的技术不行,吹出来的口哨有些暗哑,并不好听,也无法传远,好在那两只毛鹿没有跑远,听着声音寻了过来。

    陈长生把苏离扶到一只毛鹿的背上,然后骑到另一只毛鹿的背上,牵着两道绳索,向着高梁地的远处走去。

    看着渐渐消失在青色原野里的两人两鹿,薛河沉默无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离坐在毛鹿上,看着陈长生说道:“我真的服了你了。”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前辈,您太客气了。”

    苏离强忍怒火,说道:“客气你家祖宗十八代,我是说这个吗?”

    陈长生不解说道:“那您服我什么?”

    苏离说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这般愚蠢吗?”

    陈长生说道:“您是说……我没有杀他?我想,如果是苟寒食,刚才也不会动手吧。”

    苏离冷笑说道:“妇人之仁,难成大器!如果人类的将来就是你们这样的家伙,那还有什么前途,迟早被魔族灭了。”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前辈不就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才愿意教我,想让我成为下一代的教宗吗?”

    苏离沉默了会儿,说道:“似乎……有些道理。可你难道没有想过,薛河会把我们行踪透露出去?而且将来会对你进行报复?”

    陈长生说道:“没有仔细想过……前辈如果能够活着回到离山,谁还敢来报复我呢?”

    苏离说道:“隐藏在高梁地里的那个杀手,有可能会把薛河杀死,然后说是你杀的,这你想过没有?”

    陈长生转身望向他,吃惊说道:“这……还真的没有想过。”

    苏离看着他明亮清澈的眼睛,忽然间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感慨道:“我怎么会指望你这样的家伙能成为教宗呢?”

    陈长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抱歉,安慰说道:“前辈的眼光应该不会错的。”

    ……

    ……

    (下一章会非常非常晚,甚至有可能比昨天更晚。)

第370章 周通会知道刘青做过什么

    晨光渐明,晨风不起,刚刚过膝的青苗不再摇动,薛河松开右手,断臂处已经不再流血,他从地上拾起七把刀,缓慢地插回身后的鞘中。在整个过程里,他苍白的脸上不时闪过痛楚的神情,很明显,这些简单的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极为困难。

    苏离和陈长生已经骑着毛鹿离开,他却没有离开,而是就这样坐了下来,一面包扎伤口,一面想着些事情。经过青藤宴和大朝试,陈长生早已声名鹊起,远播京都之外,兄长薛醒川给他的信中专门提到过这名少年。薛河知道这个少年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国教学院院长,甚至可以说代表着国教与旧皇族势力向圣后娘娘发出的声音,只是这少年应该在周园里试炼,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天凉郡北,和苏离一道?

    当然,此时此刻他没有即刻离开,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思考,而是等着隐匿在青色原野里的那名刺客现身。他不知道那名刺客是谁,虽然是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苏离的行踪,他只知道那名刺客既然没有远离,便意味着自己很危险——在离开的时候,苏离对陈长生说过,那名刺客极有可能趁着薛河重伤的情况杀死他,然后把这件事情安到陈长生的头上——薛河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清静的原野上忽然毫无征兆地拂起一阵清风,青青的高梁杆在风中微微低伏,露出一个像极了石头般的身影。

    倏乎之间,那道身影再次消失,应该更近了些。

    薛河右手伸到身后,握住了刀柄。

    身为大周神将,即便无力再战,也要在战斗中死去,如果真的命中注定要死在这些鬼蜮之辈手中,还不如死在自己的刀下。

    清风继续吹拂,那名刺客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阳光渐烈,失血过多的薛河渐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那名刺客已经走了。

    那名刺客为什么会走?薛河不明白,用刀撑着身躯艰难地站起来,然后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人用剑锋写了一行很清楚的字。

    那名刺客应该是看到了那行字,所以最终没有动手。

    “刘青,周通会知道你做过些什么。”

    薛河神情微变,他没有想到那名刺客竟然便是传说中的刘青,更没有想到,苏离和陈长生离开之前居然会留下这样一句话。

    就是这句话保住了他的性命。

    ……

    ……

    在天凉郡北面五百里的一处湖畔,两名毛鹿正在低头饮水,陈长生正在按照苏离的教导清洗毛鹿稍后将要食用的青草与山果。湖水有些微凉,他望向躺在湖边休息的苏离,好奇问道:“刘青是谁?”

    那片高梁地外的字是他用短剑写的,内容却是苏离说的,他完全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离说道:“就是桦树林里,高梁地里,那个始终不敢露面的家伙。”

    陈长生有些吃惊,说道:“那个刺客?很厉害吗?”

    苏离随意说道:“天机阁里的那些老家伙无聊的时候,曾经私下给大陆上的杀手排过一个榜,刘青排在第三。”

    “杀手榜第三……”

    陈长生想着一路被这样可怕的刺客在暗中跟缀,顿时觉得湖面上拂来的风变得有些寒冷,下意识里向四周望去。

    只是……杀手榜第三的可怕刺客,居然名字会如此平凡普通?他有些不解。

    苏离睁开眼睛,说道:“越专业的杀手越不会引人注意,一直在榜单上排首位的那位了不起的刺客,连名字都没有。”

    陈长生觉得这句话听着有些怪异,那位杀手榜首位的刺客是什么人物,居然让苏离也会称赞一句了不起?要知道就算是天海圣后和教宗大人在苏离的言谈中也得不到太多尊敬。他想不明白,转而问道:“您让我留下那句话的意思是?”

    “薛河是薛醒川的弟弟,薛醒川是周通唯一的朋友,如果让周通知道刘青杀了薛河,刘青的下场一定很凄惨。”

    “刘青也怕周通大人?”

    “越是见不得光的人,越怕周通。”

    “包括杀手榜首位那个了不起的刺客?”

    “那位当然是特例。”

    “可是前辈您先前说过,他杀死薛河之后,可以伪装成是我做的,既然是杀手榜第三的刺客,肯定有办法布置的没有任何疑点。”

    “我知道他是刘青,那么只要我活着,周通就会知道。”

    “周通大人会相信您的话?”

    “不需要相信,只需要周通怀疑是刘青杀的就足够了。”

    “可是……没有证据。”

    “周通做事,什么时候需要证据?”

    陈长生想着关于周通大人的那些恐怖传闻,心想确实如此。

    京都民众说周通之名可以止婴儿夜啼,现在看来,还能震慑住一名杀手榜第三的刺客。

    他说道:“我还是不明白,那名刺客为什么要杀薛河。”

    苏离看着他挑眉问道:“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杀薛河。”

    “薛河神将是来杀前辈的,又不是来杀我的。就像您说的那样,他知道我是谁后,明显对我没有任何杀意,既然如此,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杀前辈您,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前辈……您好像忘了,论起阵营,我与薛河神将怎么都应该比与您更亲近些。”

    陈长生说道:“相反,前辈既然想我杀死薛河,为何离开前要我留下那句话?”

    苏离说道:“既然你不肯杀人,当然就要让他活着,人情做足,免得吃亏。”

    陈长生不知道该怎样接这句话,转而说道:“那个刺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手。”

    他望着晚霞里的湖面,很是担心。离山小师叔的威名自然只会比周通更强,但现在的苏离已经没有了那种威慑力,尤其是清晨时他替陈长生挡了薛河的那一刀后。

    “刺客是最要求成功率的职业,所以必须最保守。”

    苏离看着湖中的晚霞说道:“在没有完全确认我的伤势还有你的能力上限之前,他不会出现,更不会出手,只会像个弱智一样地等下去。”

    ……

    ……

    (章节名略酷,原版更长更酷,但创世这边章节名不能超二十字,这个让我已经有数次不愉快的经验,我决定去反应,明天见。)

第371章 天才的对话

    天边的晚霞渐渐消失,湖中的晚霞同样如此,湖面吹来的风越来越冷,湖畔的火堆已经熄灭,只留下些余烬,没有什么温度,陈长生紧了紧衣衫,望着湖山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那个始终没有现身、不知何时便可能忽然出现的刺客,究竟在哪里?

    苏离知道他此时的心情,说道:“我说过,他既然决定要等,便会一直等下去,像个弱智一样的等下去,直到把自己等进死地。”

    这句话明显有所隐指。

    陈长生想着那名刺客如果等不下去了怎么办?他不认为自己在这样的强者面前能够有任何机会。

    “前辈……还有一战之力?”

    从雪原南归,苏离连走路都做不到,今天清晨在最关键的时刻,却拿着黄纸伞挡住了薛河的最后一刀,这让陈长生不免生出了些希望。

    苏离教训道:“我这些天好不容易积蓄下来的一点力气,早晨的时候全部都用来保你的小命了,这时候哪里还有力气,你以为我是那两头累不死的毛鹿?”

    那两只毛鹿在不远处的湖畔,屈着前蹄休息,模样很是温顺。

    “说起来,你最后重伤薛河的那一剑……很不错,居然能够在剑势已尽之时,陡然上挑,直接逆转战局,这是什么剑法,竟然如此帅气?”

    陈长生听着苏离的问题,很是无语,心想您难道会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剑法?

    但就像和苏离最经常做的那种对话一样,他知道自己必须回答。

    “是……燎天剑。”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觉得很尴尬,脸上露出窘迫的神情。

    但苏离的脸皮明显要比他厚很多,啧啧赞叹道:“能创出这记剑招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陈长生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抱着双膝,低着头,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燎天剑是离山剑宗的秘剑,和金乌剑一样……本来就是苏离自创的剑法。

    他不肯再说话,苏离没办法继续吹嘘自己,沉默了片刻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看着他面无表情问道:“你为什么会我的燎天剑。”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修行宗派向来讲究法门不外传,敢窥窃者必遭追杀至死,更何况燎天剑不是离山剑宗普通的剑法,是苏离独创的秘剑。

    “燎天剑……被录在离山剑法总诀里。”

    陈长生看着苏离的神情,有些紧张地分辩道。

    苏离想起数百年大战尚未结束,自己尚未出师,还是离山剑宗一个懵懂的小男孩,自创了这招绝然猛烈的剑法,最终碍不过师长们的请求,抄录了一份……他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原来我离山的剑法总诀在你手里。”

    经历过青藤宴和大朝试的离山剑宗弟子,比如苟寒食和关飞白等人,早已确定了这个事实,但苏离云游四海,根本不会关心这些事,所以这才是第一次知道。他说离山剑法总诀这几个字的时候,盯着陈长生的眼睛,咬字格外清晰,有些沉重。

    陈长生自幼在西宁镇旧庙读书,进入国教学院后也是孤身一人,没有师长亦没有同窗,根本没有什么宗派山门的概念,自然不知道那份离山剑法总诀对离山的意义,点头说道:“前辈的燎天剑,我就是在上面学会的。”

    苏离双眉微挑,问道:“剑法总诀上只录着剑谱,有招式剑路,却没有剑元的运行法门,徒有其形无其神,你又是怎么学会的?”

    陈长生诚实回答道:“我自己设计了两条真元运行路线,经过计算和推演还有两次出招,威力肯定不如前辈的燎天真剑强大,但还算能用。”

    听着这句话,苏离沉默了很长时间。

    陈长生问道:“前辈?”

    苏离看着他说道:“难怪看着你出剑的时候,感觉有些怪……自己设计……什么时候设计剑路变成这么简单的事情了?难道你竟是个真正的剑道天才?”

    陈长生不敢接受,说道:“那都是前辈的智慧,我只是做了些调整。”

    “调整有时候比开创更难,我十四岁创燎天剑,你十五岁改燎天剑,我是绝世天才,你难道会是个蠢才?能够自行开创真元运行通道,你当然是个真正的天才,甚至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只不过京都里那些真正的蠢才,从来没有发现这个本应该最值得重视的事情,只怕就连苟寒食都错过了。”苏离看着他,满脸赞叹说道:“只有经脉与人类不同、却心心念念想着要修行人类功法的妖族,大概才能明白你做出来的这些事情是多么的重要……难怪白帝夫妇会允许自己的宝贝女儿拜你为师,甚至把我离山的剑法总诀都给了你。”

    陈长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除了通读道藏这件事情。

    ——那还是因为世人都说苟寒食通读道藏很了不起,他才知道自己和余人师兄也很了不起。今天却有人说他在剑道和修行方面也很了不起,甚至是不世出的奇才,而且说出这句话的人,本身就是举世公认的奇才,这让他很吃惊,很高兴,又有些惘然。

    然后他再次听到苏离提起离山剑法总诀,终于醒过神来,说道:“前辈,离山剑法总诀是落落给我的,但不是我的,所以我没办法给你。”

    苏离见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正准备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伸手接过他恭敬递还回来的离山剑法总诀,就此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不料事情却没有这么发展……他很生气,心想我刚才对你那番表扬赞美难道都被猪听了去?

    陈长生看他神色不善,想缓和一下气氛,笑着说道:“前辈可不能抢晚辈的东西。”

    他真的不擅长言辞,这个笑话不好笑。

    如果苏离这时候能动手,绝对会直接把离山剑法总诀从他的身上抢过来。所以场间的气氛没有得到任何好转,反而变得更加尴尬。

    “我离山剑法总诀是白帝一族抢走的,我也只会从他们的手里夺回来。”

    苏离看着他说道。这句话他说的是豪气干云,云破月出。但他知道这只是个借口,或者说台阶。他这时候连陈长生都打不过,没法抢,那只能不抢,留待后时再说。

    问题是陈长生不知道,他以为苏离真是这样想的,好奇问道:“前辈这些年为什么没有去白帝城要回离山剑法总诀?”

    在他看来,以苏离的剑道修为和性情,既然离山剑法总诀失落在白帝城里,他应该早就杀将过去追索,所以他问了出来,也就把苏离脚下的台阶抽走了。

    苏离的脸色有些难看,心想刚才自己对这个小东西的表扬真是不如给猪听。

    ……

    ……

    (今天就这一章,晚上要出去和朋友们聚会。这章其实我很想取名叫天杀的对话。)

第372章 慧剑(上)

    没有台阶,还是要下山,被一句话顶到墙上,还是得回答,苏离看着陈长生充满好奇心的眼睛,脸色难看说道:“白帝城……我迟早会去。离山剑法怎么可能一直留在妖族?谁能想到,白行夜那个家伙太不要脸,居然娶了个老婆。”

    陈长生心想娶妻与不要脸有什么关系?然后才明白了苏离的意思。

    苏离冷笑说道:“我是不会怕白行夜的,说打也就打了,但问题是,他成亲之后,这要打便是二打一,不说别的,太不公平。”

    陈长生心想要与两位圣人为敌,即便是前辈您,也觉得棘手难办啊。

    苏离看了他一眼,开口反击道:“那些剑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清晨的时候,陈长生用了山海剑等几把名剑,自然不可能瞒过苏离的眼睛。他沉默了会儿,把周园里的事情拣重要的说了说,只是有些细节没有提,比如那十座天书碑,金翅大鹏,还有……那位秀灵族的白衣少女。

    “居然瞒着我这么多事。”苏离看着他沉声说道。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前辈,每个人总得有些自己的秘密。”

    苏离嘲笑说道:“能把秘密藏到咽气的时候才叫秘密,可你是个会撒谎的人吗?”

    陈长生心想自己虽然不擅长撒谎,但还藏着很多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前辈你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竟生了些小得意。

    苏离忽然毫无征兆地了说道:“今后途中就只能靠你这个小家伙,所以我改了主意,还是决定传你几招。你不要误会这是雪岭谈话的继续,我当然支持秋山,我只是替自己的安全着想。”

    陈长生这才确认,清晨挡了薛河那一刀后,前辈真的没有再战之力,听着他话里的那些解释,没有觉得有趣,只是觉得心酸,又觉得肩头的压力重了很多——他不想看到气度潇洒、敢于呵天骂地的前辈变得如此谨慎小心,于是想让谈话变得更快活些。

    “前辈愿意教我剑法,是因为惜才。”

    他看着苏离认真说道:“因为清晨那一战,我证明了自己有学剑的资格。”

    苏离怔了怔,大笑说道:“你这自恋的模样还真有我几分风采。”

    陈长生心想,这都是被唐三十六影响的。一念及此,他再也无压抑对京都和京都里那些人的思念。说来很奇妙,离开西宁镇后,他会挂念师父和余人师兄,却很少思念,然而现在离开京都不过月余,他对京都却思念极甚,每日不止一次。

    国教学院里的大榕树,在树上与他并肩站着的落落,在树下对着湖中落日骂个不停的唐棠,在湖对面灶房里煮菜的轩辕破,远处门房里的金长史,总是睡不醒的梅主教,你们都还可好?还有那位姑娘……姑娘姑娘,初见姑娘,你可无恙?

    陈长生归心似箭,心想自己一定要回去,活着回去,尽快回去……他站起身来,对苏离郑重行礼,诚恳说道:“请前辈教我剑法。”

    苏离看着他问道:“你会什么剑法?”

    陈长生站起身来,望向远方渐黑的湖山与初升的星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会的有,钟山风雨起苍黄、八百铁剑过大江,国教学院倒山棍、国教真剑亦无双、十三柳杨枝、雪山宗凝霜、我还会天道院的临光剑、宗祀所的正意剑、摘星学院的破军剑、汶水唐家的汶水三式外加唐家宗剑,离山剑宗的繁花似锦、山鬼分岩、法剑、迎宾剑、转山剑、燎天剑,南溪斋的梅花三弄、白鹤西来、墨书大挂……”

    湖畔很是安静,只有少年清朗的声音不停响起,无数种剑法的名字随着夜风飘舞在水面上,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直到繁星挂满了夜穹,有人终于顶不住了。

    “停!”苏离看着他说道:“你这是在说贯口吗?”

    陈长生一头雾水,问道:“前辈,什么是贯口?”

    “临安城里的说书艺人爱说相声,贯口是他们练的基本功,有一条便是这么说的,我做的菜有,烧鹿尾、烧熊掌……嗐,我和你说这干嘛。”苏离有些无奈,摆手说道:“总之,说到这里就成,够了。”

    什么够了?他听够了,陈长生会的剑法也足够了。

    陈长生很听话,没再继续往下说,只是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你小子……会的剑不少啊。”苏离看着他说道,脸上的神情却不止赞叹,很是复杂。

    陈长生老实说道:“都是死记硬背,没能融汇贯通,不敢说真正掌握。”

    “废话,想要掌握这么多剑法的真义,你得在出生之前六百年开始练起。”苏离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而且也没有必要,只有那些蠢货才会试图学会这么多剑法。”

    陈长生总觉得这句话是在骂自己。

    苏离继续说道:“不过这至少表明你在剑道上有足够广博的见识,那么我今天的话,你应该能听得明白,不会以为我是在骂你。”

    陈长生觉得这句话还是在骂自己。

    苏离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任何提示,便开始了教学:“世间所有强者都知道薛河不如王破。今晨他问我,你也在旁听着我的回答。他用七把刀,那么就怎么都打不过王破的一把刀,这和贪多嚼不烂无关,和分心也无关,只与剑的本质有关。”

    陈长生问道:“剑的本质是什么?”

    苏离从黄纸伞里抽出遮天剑,横搁在膝头,指着说道:“这像个什么字?”

    这是陈长生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把事实上跟了他很长时间的绝世名剑,正在仔细端详,听着问题,想也未想便说道:“像个一字。”

    苏离肃容说道:“不错,剑道之魂,便在于一。”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可是……前辈您那天不是说剑道之魂在于剑?”

    苏离生气道:“还能好好聊天不?”

    ……

    ……

    (下一章可能会比较晚。)

第373章 慧剑(下)

    陈长生本来还想说,剑道之魂在于什么和王破、薛河之间的刀法高下又有个什么枪的关系,但看着苏离生气的模样,哪里敢说出来,老实应道:“能。”

    “那就继续,剑道之魂,就在于一。”

    这次在说到一字的时候,苏离加了重音,于是听着很像亿。

    陈长生认真请教道:“是说……剑道修行要一心一意的意思?”

    苏离想了想,说道:“是也不是。”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那……到底是还不是?”

    苏离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总之,一字记之曰一。”

    陈长生再次低头,说道:“是。”

    “都说剑者乃凶器,非圣人不得用之,那么这其实也就说明,剑者亦是圣器。”

    苏离静静看着手中的遮天剑,右手握着剑柄,左手的中食二指并拢在剑身上缓缓滑过,说道:“剑横着便是平原上的山脉,便是大江底的铁链,直着便是行于高空的羽箭,自天而落的雨点,向下便要开地见黄泉深渊,向上……便要燎天。”

    “之所以如此,便在于其形,在于其意。”

    “剑的形是一,剑的意也必然是一。”

    “形意合一,其魂亦是一。”

    “你懂再多剑法,都不如把一套剑法练到极致。”

    “你就算有千万把剑,也要从中择一把自己的剑。”

    苏离看着陈长生说道,隐有深意。

    陈长生若有所思,真有所思——苏离关于剑道的观点其实并不新鲜,道藏上有过很多相似的记述,只是并不符合他的想法。

    苏离说道:“当然,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得多学点,见识广博,才能从中挑出最合适的,又不会挑花眼,像我十五岁的时候,会的剑法已经多到我都记不得名字,才会有后来的成就,总之,就是看山看水那些话,有些复杂,你尽量体会。”

    陈长生不需要认真体会,便明白大概意思,只是这种教导层次有些太高,那是以后的事情,可现在怎么办,要知道那名刺客正隐藏在夜色里,南归的道路上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强敌,甚至可能有无数人正在向他们赶来。

    苏离看着他说道:“说到具体的战斗,你的状态有些奇妙,明明体内的真元数量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战斗时的输出却很糟糕。”

    听着这句话,陈长生佩服的五体投地。在京都和周园里,他被很多人用嘲笑或者怜悯的语气说过真元太过稀薄,只有苏离看出来他真正的问题所在。

    这确实是很麻烦的问题,他想着落落、南客这些特殊的天赋血脉,在战斗中磅礴的真元数量挟带的声势,便很是羡慕,只是这个问题涉及到他体内的经脉问题,没有办法说的太透,只好沉默等待着苏离接下来的话。

    “聚星境最大的特点,就是星域的存在,想要破防,或者以更高的境界直接镇压,或者用剑势碾压,或者通过足够数量的真元强攻其一点,你的境界不够,通过剑招输出的真元数量不够,即便你的剑足够锋利,也进入不了他人的世界。”

    苏离看了一眼陈长生的短剑,说道:“好在现在大陆上的聚星境大都只是徒有其名,星域距离完美还有很远的距离,都会有薄弱处,都有破绽。如果对手不动,或者可以凭境界和气势掩盖那些薄弱处或者破绽,但只要他动起来,便一定能够被看破,所以你现在最需要学的,就是如何看破一个聚星境对手的薄弱处。”

    陈长生想着清晨那场战斗,说道:“就像您看穿薛河的破绽一样?”

    “不错,但是如果真要等到对方动了,你再看出来,有时候往往也会来不及,所以按照你现在的境界,最好的方法是提前计算,哪怕是猜也要猜几个位置作为备选。”

    “怎么计算?”

    “年龄、境界、体力、身体状态、最可能出的招式、星域特点、真元多少、宗门背景、文化沿袭、地域特点、饮食习惯、可曾婚配,儿女数量……”

    “前辈……可曾婚配和儿女数量有什么关系?”

    “结了婚的人,理所当然的胆气要弱些,体力也要弱些。”

    “那儿女数量?”

    “如果刚生孩子,那人必然壮勇难敌,因为他对这世间有太多爱恋不舍。”

    “如果已经生了七个孩子?”

    “那人也很可怕,因为他极有可能不怕死。”

    “……如此说来,结婚时间太久,也极可怕。”

    “你这是典型的夏虫语冰,那种对手有啥可怕?只怕天天都想着自杀。”

    “……前辈,我们能说些正经事,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谁无理取闹了?”

    “……”

    ……

    ……

    苏离确实不是在无理取闹,他给陈长生列出来了六十七个具体事项,无论是年龄、境界、体力、身体状态、宗门背景、皮肤颜色对战斗都是有意义的,按照他的说法,如果陈长生能够真的能够学会这种剑法,便可以很轻易地看穿一名聚星境对手的破绽。

    这种剑法没有招式,不需要多强的真元与境界,只需要智慧与强大的计算能力,能够给执剑者一双看破世界的慧眼,所以叫做:慧剑。

    夜色漫漫,星辰在天,苏离以剑为笔,在湖畔的地面上写写画画,为陈长生讲述着这些看似全无关联的事情之间的关系与变化,陈长生渐渐接受了关于慧剑的说法,听的非常认真专注,思维不停快速地运转,不肯错过哪怕一句话一个字。

    结束完慧剑的讲解,苏离躺到两只毛鹿的中间,开始睡觉。

    陈长生坐在湖畔,没有去睡觉,因为睡不着。

    他的眼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和那些复杂到了极点的推算过程。

    他擅长死记硬背,这方面的能力真的很普通。

    没有足够的智慧,怎么可能学会慧剑?

    他根本没有办法掌握这种看似简单、实际上繁复到了极点的剑法。

    便在这时,他忽然想起那位初见姑娘,眼前的湖面上仿佛有白衣飘飘。如果是在计算推演方面天赋过人的她来学这套剑法,应该很快就会学会吧。

    ……

    ……

    (陈长生的运算能力现在很一般,但他现在最大的优势是,数据库够大,贮了足够多的信息。这个月过年,更新肯定会严重受影响,春节期间肯定是要休假的,大家也都知道,这个月尽量争取更新总数能过八万,嗯,三月份会写的多很多,另外,关于杀手榜第一是谁,有些朋友很关心,那么……在微信上搞竞猜吧,肯定会有人猜到的,呵呵,只能用这两个字来表示我此时的心情了。)

第374章 临阵磨剑(上)

    如果把慧剑看作一道题目,这道题目的初始条件太多,参数太多,信息量太大,想要确认都非常困难,更不要说还要计算出最终的结果。

    陈长生确认自己无法完成这种推算,至少无法在激烈的战斗中完成一次推算,甚至开始怀疑有没有人能够完成这种计算,只是苏离在清晨那场战斗里已经证明了至少他可以做到——苏离当然不是普通人,但他能够做到,就说明这件事情可以做到。

    夜湖与远山就在眼前,他很快便从气馁畏难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想着耶识步的方位那么多,自己都能倒背如流,并且能够使用,就算自己没有计算以及看透人心的天赋,但说不定也能用这种笨方法达到目的,在战斗的时候来不及做演算,那就事先做无数道试题,直至把这种演算变成本能,或者真的可以节约一些时间。

    只是怎样才能提前做无数套试题?如果回到京都或者还有可能,现在他到哪里去找那么多聚星境的高手来战,而且即便做不出来那套题,还不会被对手杀死?

    他注意到眼前的夜湖里有无数光点,那是星辰的倒影。他抬起头来,望向夜穹,只见漆黑的幕布上繁星无数,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

    人类(神族)是世间最复杂的研究对象,因为他们有不同的智力水平,有不同的生活经历,情绪变化与心理活动更多处于一种随机的状态里,所以最终呈现出来的客观容貌各不相同,无比复杂,只有我们浩瀚的星空才能比拟。

    这是很多年前,那位学识最渊博、对人类智识贡献最大的教宗大人面对星空发出的感慨,被记录在国教典籍里。在那个年代里还有一位魔族大学者通古斯,在南游拥雪关,看到满天繁星时,也震撼说出过相似的话语。

    看着星空,陈长生想起了这句话,感知着那颗遥远的、肉眼都看不见的、属于自己的红色星辰,然后举起右手指着夜空里的某片星域,从那处摘下一片星图,放到自己的眼前——当然,这是一种形象的说法,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在天书陵观碑最后那夜,他把十七座前陵碑上的线条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星图,就是此时他眼前的这张。这张星图对于整个星空来说只是极小的一片,但上面有着亿万颗星辰,在他的眼前散发着或明或暗的光线,看似肃穆永恒、静止不动。

    但他知道,这些星辰每时每刻都在移动。

    每颗星辰,便是一个条件,移动的星辰,代表着星辰在变化。比如年龄的增长,比如体力的衰竭,比如勇气减退,比如死志渐生。如果星空里的痕迹代表着命运,那么这些星辰的变化便代表着决定命运的诸多因素的变化?

    星辰轨迹的组合便是命运,一切皆在其间。

    聚星境强者的星域,也无法超过这个范围,繁星流动,就像气息流动,星辰的明暗,就像气息的强弱,任何条件,任何信息,都可以以星辰的轨迹相拟,只不过那些条件更加真实,不再那般玄妙,或者简单地说,那些条件是可以被计算的,被观察的。

    如果能把浩瀚的星空看至简明,如果能从满天星辰里找到出路,那么自然能够找到一名修行者星域的薄弱处,只是……星辰在移动,构成一名修行者整体的诸多因素也在不变停化,那么如何才能得出最终的那个明确的结果?

    没有用多长时间,陈长生便明白了,就像这张星图一样,星辰的位置并不代表那颗星辰永远就在那里,而是亿万年里,它最经常出现在那里。这是一个概率问题,一颗星辰最有可能出现在某处,它就在某处,一道剑最有可能刺向何处,便会刺向某处,一道星域最有可能怎样变化,便会怎样变化。这很难用言语来描述清楚,但他懂了,然后他开始做第一次解题。

    他第一次修行慧剑,斩的不是聚星境的对手,而是整片星空。他静静看着星空,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有无数道流光划过,每一道流光便是一个条件或者说参数,他认真地记录着眼前的所有,然后计算,直至入神。

    清晨五时,陈长生睁开了眼睛。整整一夜时间他都没有睡,无数星辰的方位渐渐被他烙印在识海里,那些复杂至极的计算更是让他耗费了无数神识与精力。然而不知道为何,他并未觉得疲惫,晨风拂面甚至觉得有些神清气爽。

    他已经触到了慧剑的真义。

    当然,他很清楚距离自己真正掌握慧剑,至少还差着很多个夜晚。

    苏离斜靠在毛鹿温暖的身体上,看着他有些意外,然后笑了起来。

    ……

    ……

    此后数夜,陈长生继续观星空而洗磨自己那把连雏形都没有生出的慧剑,苏离没有再对他做任何指导,每夜睡的很是香甜,但却刻意把南归的速度降了下来。苏离很清楚,他现在处于很关键的时刻,如果他真的能够掌握慧剑,那么此后在面对聚星境对手的时候,说不定真的可以出其不意获得胜利,所以他宁肯牺牲一些速度。

    是的,无论是传剑的苏离,还是学剑的陈长生,自始至终都把南归途中可能遇到的对手限定在聚星境内,因为聚星境以下的修行者基本上都打不过陈长生,而万一来的真是聚星境以上的、那些从圣的老怪物,临阵磨剑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或者再过个数十夜,陈长生还真有可能借满天星光把自己的慧剑洗磨成形,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不可能给重伤的苏离留这么长时间,更遗憾的是,陈长生的对手终于出现了,战斗在前,磨剑这种细致活路怎么看都已经来不及。

    在距离陈长生洗磨出慧剑还有数十个夜晚或者数千个夜晚的寻常无奇的深春某日里,在距离天凉郡两百里外的一座荒山里,出现了一个妖魅至极的男人。那个男人涂着口红,穿着舞裙,看上去就像一个舞伎。总之,就像前些天遇到的薛河一样,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刺客。

    陈长生不解问道:“为什么他们登场的时候都不像个刺客?还是说,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刺客,就要看着不像刺客?这就是刺客的信条?”

    “刺客的信条?扯什么蛋呢?”苏离嘲弄说道:“以这副鬼模样登场,你以为他们乐意?只不过来的太急,哪有时间给他们换衣服。”

    ……

    ……

    (不好意思,更新的晚了些,最近的时间和精力确实有些捉什么见什么,明天的更新肯定也非常晚非常晚。)

第375章 临阵磨剑(下)

    除了心存死志的复仇者,没有人敢来杀苏离,因为世间所有人都知道打不过他,自然更杀不死他,想来杀他除了自取其辱、自取死路没有任何别的结局。但现在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他被魔族围杀数日夜,侥幸逃脱亦身受重伤,对那些想杀他的人来说,这毫无疑问是最好的机会,而且是必须抓住的机会。

    薛河知道苏离重伤的时候,正在下城的军寨里巡视,盔甲未除便被几名老下级拱着喝了好些酒,脸红耳热之际,忽然收到这个消息,他想也未想,反手掷了夜光灯,泼了葡萄酒,一巴掌抽昏两个还要劝酒的军官,骑着火云麟便冲进了雪原,一心只想着尽快找到苏离然后杀死苏离,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情。

    现在,这名出现在荒山里的男子同样如此。四天前,他正在浔阳城府里唱戏自娱,请的是兰陵城最好的戏班子,只有数位最亲近、也是最有权势的客人,唱的是那出著名的春夜曲,演的是那个娇媚可人的新娘子,正唱得兴起,眉飞眼柔之际,忽瞧着坐在下方的主教大人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便听到了一道传音。

    苏离身受重伤,可能就在天凉郡北?!他倒吸一口冷气,斜眼望天,说不出的轻蔑与悲怆,静了数刻,台上只闻板响,他纵身跳下戏台,踢掉云靴,扔了头巾,夺了浔阳城守的闪电马,便出了州城,直奔郡北而去!

    陈长生说他们不像刺客,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刺客,而且正如苏离所言,他们来得及急,他们很怕来不及——苏离重伤这种事情,等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出现一次,哪里来得及换衣裳?于是薛河盔甲明亮,男子舞衣翩翩,犹带残妆,穿得就是平时的衣服,当然没有刺客模样。

    薛河明亮的盔甲上满是尘埃,这名男子的舞衣上也带着泥土,他的神情有些疲惫憔悴,带着没有被风完全拂去的红妆,别有一种妖异魅丽的感觉。

    他看着苏离,眼睛越来越亮,眉眼间的笑越来越浓,提袖掩唇,妩媚至极,得意至极,却又有一抹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痛意。

    “如此辛苦,终于找着你了,真不容易,不过想着马上你就会死在我的手下,再多辛苦都算不得什么,三千里北原,居然能够相遇,我必须说我的运气很不错。”

    听着这话,苏离也有些感慨,对陈长生说道:“你的运气真好,刚好需要来一个比你强,但不至于强太多的对手,这就出现了一个。”

    以他的眼光,很轻易地看出来,这名男子正是聚星初境。

    那名男子细眉微挑,有些意外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陈长生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名男子轻提水袖,轻声细语自我介绍道:“我是梁红妆。”

    梁红妆是个名人,在天凉郡甚至整个北方大陆,他都很出名,因为他的家世,因为他那位兄长,因为很多人都知道他喜欢唱戏,喜欢跳舞,因为他很强。

    陈长生和苏离对视一眼,依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对道藏典籍,陈长生能够倒背如流,但对真实的修行世界,他真的很孤陋寡闻,至于苏离……这片大陆上需要他记住名字的人很少,梁红妆很明显没有达到那个层次。

    这毫无疑问是极大的羞辱,梁红妆蹙眉,却没有动怒,叹道:“有些伤自尊,但如果能把苏先生杀了,或者会有更多人知道我的名字吧。”

    陈长生说道:“难道……你来杀人就是想出名?”

    梁红妆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苏离忽然问道:“梁王孙的梁?”

    梁红妆神情微肃,说道:“梁红妆的梁。”

    苏离听到此处,明白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为什么披着件红嫁衣便要来杀自己,转身望向陈长生说道:“他真的要杀我,所以你得杀了他。”

    陈长生听到了这几句简短的对话,没有完全听懂,但大概猜到了些什么——这个穿着红色舞衣的刺客,想必与梁王孙有什么关系。

    看着越来越近的梁红妆,看着风中轻摆的舞衣绸带,他的大脑快速地运转着,不停地观察分析计算,试图找到那件舞衣里的破绽。

    要战胜你的对手,首先你要了解对手,无论是慧剑还是最普通的战斗,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不知道这个叫梁红妆的舞者是谁,但他知道梁王孙。

    梁王孙,是逍遥榜上排名极前的强者,是真正的名人。什么样的名人才能被称为真正的名人?连陈长生这样孤陋寡闻的家伙都听说过,那就是真正的名人。

    陈长生对修行世界里的宗派山门不是很了解,但对梁氏一脉很了解,因为梁氏是前皇族,他们的修行与生活以及血脉传承,都记载在国教的典籍里。

    梁王孙的华丽奢阔作派,梁王孙的功法,梁王孙的剑法风格,梁王孙对王破和肖张二人的态度,梁王孙的年龄,梁王孙的三名妻子……无数信息碎片,在极短的时间里从他的识海底浮了起来,然后快速地他的眼前闪过。

    就像那片星域里的万千星辰般,从夜穹里来到他的眼前,开始闪烁。他要在这些星辰里找到最关键的那处空白,那个通道。

    “能行吗?”苏离问道。

    陈长生摇了摇头,他现在的慧剑还没有磨洗至锋利,不,应该说连剑坯都还没有成形,根本无法看穿一名聚星境修行者的破绽,哪里能够用来对敌。

    “看不出来你也得猜一个。”

    “前辈,既然你可以,为什么不能像上次那样指导我?”

    “我说过,为了挡薛河那一刀,我把攒的全部力气都消耗掉了。”

    “想要看破星域,需要力气吗?”

    “不然咧?”

    “总觉得没道理。”

    “等你有机会累到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才有资格懂这个道理。”

    “好吧,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了,那就猜好了。”

    “猜?”

    “也就是蒙。”

    说话间,梁红妆已经来到二人身前。

    陈长生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短剑闪电般出鞘,向着飘舞的衣带那头刺了过去。

    远处的山坡上,两只毛鹿正在低头吃草,看都没有看这边一眼。

    ……

    ……

    (不好意思,今天就这一章了,太忙。明天两章,后天回湖北,要飞一整天,会请假一天,关于慧剑,有一说,那是岱宗夫如何,又有一说,是白起,懂的朋友就懂了,不懂的,推荐大家看金庸的小说和风姿物语,我是最近两年才知道,居然有很多年轻的朋友没有看过金庸的原著,对此,我深表着急,另:我在风姿里最喜欢白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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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介绍: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治病改命离开自己的师父,带着一纸婚约来到神都,从而开启了一个逆天强者的崛起征程。择天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择天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择天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