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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择天记txt下载     择天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6章 请假举个手

    陈长生走进了巷子。过了会儿,他又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他站在巷子口,显得有些茫然——因为他在巷子里来回走了两遍,看到了好些家食肆,却没有看到纸条上说的什么豆花鱼。

    那就等着她来?他站在巷子口,忽然生出一种想法,莫不是她为了惩罚自己的愚蠢,所以故意戏弄自己?是的,应该便是这样吧,不然为什么会在纸条上留下一个并不存在的地址?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天上飘落下的雪渐渐变得大了,街巷里的行人纷纷走避离开。今天因为离宫里的那场盛宴,很多人都去了神道处看热闹,福绥路里的酒家食肆生意远不如平日,这时候显得愈发冷清。

    他没有离开,就在落雪的巷口等着。

    ……

    ……

    离宫的神道两侧悬着明灯,雪花飘飘落下,等着看热闹的京都民众稍微少了些,那些坚持下来的人,看着来自各王公府邸、诸殿的华贵车辇鱼贯而入的阵势,还是觉得此行不虚。今夜设宴的光明正殿里,已经站满了教士、大臣还有诸殿诸院的人们,而光明正殿背后那座清幽的殿宇里,依然像平日里那般安静。

    教宗今天要参加这场夜宴,身上的麻衣已经提前换好为神袍,右手举着瓢,正在向盆里的青叶浇水,看着青叶现在生长的越发茁壮,老人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取过盆边搁着的软毛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双手。

    陈长生前几次来离宫的时候,已经注意到这盆青叶的变化,他不明白,既然青叶世界和周园一样,都是稳定的空间碎片,无法变得更大,那么教宗如此细心呵护其成长,难道只是为了让进入青叶世界的门变得更稳定?还是说随着盆青叶的茁壮成长,青叶世界与本原世界之间的那扇门会变得越来越大?如果是这样,教宗为什么要让青叶世界的门变大?

    “这件事情终究太大,陛下您不需要再思考一下?”

    茅秋雨静静站在教宗的身后,神态很恭敬,双袖上没有丝毫颤动。

    教宗放下毛巾,微笑着说道:“听你转述奈何桥一战,我发现这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可靠,你也说过,单以潜质与前途论,真的再难找到比他更好的对象,既然如此,我把国教传给他,也能放心。”

    茅秋雨沉默了会儿,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凌海与司源二人毕竟修为资历都远在陈长生之上,而且他们当年也是得到过您的悉心培养,我想,他们应该很难接受这件事情。”

    教宗走回台上,从琉璃座上取下神冕戴到头上,却没有拿起那根代表着国教权力的神杖,缓声说道:“就算是我自私吧,毕竟国教正统的传人现在就只有这个孩子,而且他将来会面临人世间最艰难的选择,最惘然的无措,最彻骨的悲郁,那么这个名份,就算是我提给施予他的安慰,也是国教应该给他的报酬。”

    说完这番话,他缓缓转身,向着那面冰冷的石壁走去,随着脚步前行,石壁缓缓开启,放出无限光明。

    ……

    ……

    这是一颗曾经在甘露台边缘照亮京都的夜明珠,因为岁月风雨的缘故渐渐变淡,所以被取了下来,搁在皇宫一座宫殿里做照明之用,虽然这颗夜明珠已经不像最初那般光彩夺目,但对书桌上的奏折来说,依然无比光明。

    圣后娘娘正在批阅奏章,同时听着殿里回荡的那些语句。

    那名苍老的太监首领躬身站在下首,用很轻柔的声音,把上午奈何桥一战的具体细节讲了一遍。

    陈长生和徐有容的奈何桥之战,发生在清晨之后不久的时间,然而无论是教宗陛下还是圣后娘娘,都是快到傍晚的时候,才让人来仔细汇报此事,这说明与整个大陆的看法不同,这两位圣人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场战斗,虽然陈长生和徐有容是他们最信任的晚辈,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是他们的继承者,但在他们眼里,这依然是小事。

    “……斋剑出于剑池,小陈院长想必留着后手,圣女事先就应该清楚此事,有所准备,但不知为何,依然没有一击制敌,陈长生用左肩受伤的代价,强行夺走斋剑的控制权,又出乎意料地挡住了圣女的灵犀指,若只是论剑,应该算是胜了半招,但如果是真正的战斗,再持续下去,他应该没有胜利的机会,只是……圣女直接就那样走了。”

    说完这段话后,太监首领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退到了后方。

    圣后的神情没有变化,太监首领没有抬头看的大多数时候,她也是如此,奈何桥一战里,陈长生和徐有容展现出来的天赋与智慧,足以震惊绝大多数人,但不包括她,只有当她听到徐有容领悟了大光明剑的时候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没想到。

    “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她将奏折扔到桌上,起身走到殿门处,负手望向远处夜空里隐约可见的光明,那里应该便是离宫。

    便在这时,莫雨匆匆而至,神情显得极为凝重,将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情禀报给了她。

    圣后静静看着离宫的方向,唇角微有笑意,眼神却一片漠然:“越来越有意思了。”

    ……

    ……

    奈何桥一战已经结束,事后引发的议论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平息,光明正殿里的大人物们交谈时的主要内容,还是围绕着这件事情,以这些大人物们的眼光与境界,事后冷静下来,稍一回想便明白,徐有容没有动用天凤真血,就是刻意要把自己压制在正常人的程度,想要堂堂正正地凭借实力面而不是天赋战胜陈长生,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会认为陈长生是胜之不武,因为他们也很清楚,陈长生也没有动用最强大的手段,比如当初在浔阳城雨战里,他受了朱浔一剑而不死的方法。

    便在这时,光明正殿里忽然响起庄严仁慈的音乐声,最深处的石壁缓缓开启,光线四处溢散,大殿两侧的石雕泛着光泽,殿内众人赶紧整理衣装,肃容排列,对着从石壁里走进光明的教宗陛下谦卑行礼。

    教宗陛下在大骑士长与数位大主教的簇拥下,缓步走上高台,司源道人和凌海之王自然也在其间,英华殿大主教茅秋雨站在最后方,令人们有些吃惊的是,那根代表着国教权柄的神杖,这时候被他捧在双手里。

    没有任何繁复冗长的程序,茅秋雨平静地开始宣读陈长生替国教立下的功勋,从大朝试到天书陵,从周园到今晨的奈何桥,甚至就连国教学院的新生——这件本来是国教禁忌的事情——也成为了他功绩簿上的一笔。

    本来就是国教的庆功宴,庆的当然就是陈长生的功迹,茅秋雨宣读这些,是所有人都提前想到的事情,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除了茅秋雨和教宗大人之外,没有一个人想到。

    茅秋雨在宣读完陈长生的功绩后,没有如人们以为的那样,直接宣布国教对他的奖赏,而是平静地走到了教宗陛下的身旁,便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教宗陛下伸手接过神杖,说道:“以此赐福于他。”

    光明正殿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人们太震惊了。

    现在陈长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在很久以前他就是教宗陛下的师侄,只不过没有人知道,天书陵之后,整个大陆都知道了教宗陛下的安排,知道陈长生会成为下一代的教宗,但那终究只是猜测或者说是推论。

    今天是猜测得到证实、推论变成现实的一天。

    教宗陛下把象征着国教权柄的神杖交给了陈长生,这也就是向整个世界宣布了他就是自己的继承者。

    光明正殿里的寂静持续着,不是诡异也不意味着会发生什么波澜,没有人敢在这里违逆教宗的意志,只是人们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比人们想象的要早了很多,没有办法不震惊。

    陈长生才十六岁。

    曾经被整个大陆认为,最有希望接过这根神杖,继承教宗之位的司源道人和凌海之王,脸色异常难看,他们本以为自己至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用来改变教宗的意志,却没有想到,教宗陛下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任何时间。

    他们很清楚,为何教宗陛下会选择在此时确定陈长生的继承者之名。

    如果是以往,国教新派比如他们和他们的支持者,或者还可以用陈长生太过年轻,需要再被观察一些年头作借口,拖延教宗作出决定的时间,但现在大陆已经有了一位十六岁的南方圣女,再多出一位十六岁的候选教宗又算什么?

    更不要说,这位候选教宗今天才刚刚胜了那位南方圣女。

    大殿里的寂静继续着,渐渐的人们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算人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那么陈长生呢?

    就算他也很吃惊,这时候也应该站出来感谢教宗大人的赐福,然后接受殿内众人的祝福才是。

    茅秋雨的视线在殿里来回了一番,眉头深皱,有些不可思议问道:“陈长生呢?”

    在大殿某个角落里的人群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同时响起了一道有些不安的声音。

    “他……他……他……中午太高兴吃多了,有些拉肚子,托我给大家……请个假。”

    今夜国教庆功,教宗陛下亲授神杖,确定国教继承者之位的时候……当事人居然不在?

    光明正殿里一片哗然,人群如水一般分开,把刚才说话的那个人露了出来。

    唐三十六低着头,举着手。

    ……

    ……

    (下章十二点前应该能出来。)

第527章 倾伞如故否?

    (上一章叫请假举个手,这是章节名,并不是真的请假……不会有同学真的以为我请假,然后生气了吧,好险赶上了,没修改这章。)

    ……

    ……

    唐三十六的手举得很低,头也很低,声音其实也很低。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也能想象得到他该有多尴尬。

    人群如潮水一般分开,哪怕他再如何尴尬,作为世人皆知的陈长生的好友,尤其是带着国教学院总监的身份,再加上苏墨虞和轩辕破都极其坚持地别过头去,他也只能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教宗陛下的身前。

    茅秋雨的脸色有些难看,强忍着才没有训斥他。

    教宗陛下的神情却很平静,把神杖递到了他的手里。

    神杖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般沉重,但唐三十六却觉得其重如山,甚至快要承受不住,屈膝代陈长生行了一礼。

    他低着头,也能感受得到四处投来的目光,有些目光是惊诧,有些是不屑,有些是欣慰,更多的却是敌意,锋芒如剑。

    他觉得自己很无辜,于是很恼火,按照茅秋雨的指点,说着感恩之类的话语,心里却在不停地骂着脏话。

    那些脏话,自然是骂给此时不知在哪里的陈长生听的。

    ……

    ……

    雪落的越来越大,街巷间早已没有行人,巷子里有灯火不停被点亮。

    陈长生在福绥路已经站了很长时间,看着天色,在心里叹了口气。

    雪云遮日,京都有些昏暗,只隐约能够从明亮度判断出,太阳正在向着西边移动,快要沉沦。

    纸条上的时间写的是黄昏,只是黄昏里的世界往往有些模糊,黄昏本身也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太阳从开始落山到完全落到地平线下,总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那么现在还算黄昏吗?

    他是不是到的太早了些?还是说她真的不会来了?

    他想着,如果天全黑的时候,她还没有来,那么便离开吧。

    便在这时,远方传来了很大的声音,隐约是离宫方向,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那件事情与自己有关,在风雪里搓着手,一时看看皇宫过来的方向,一时看看东御神将府过来的方向。

    他的经脉有问题,能够输出的真元数量不足,但身体里的真元数量其实很丰沛,根本不会畏惧寒冷,之所以这时候不停地搓着手,偶尔还会跺两下脚,完全是心情方面的问题。

    天色渐渐深沉,真的快要黑了,他也放弃了所有希望。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他的身后有些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你怎么站在这儿呢?”

    听到这个声音,他的身体微僵,转身望去,只见后方的巷子里缓缓走来了一个撑伞的人。

    那把伞看着有些旧,似乎有些古怪,在昏暗的光线里把伞下隔绝开来,很难看清伞下,一般人甚至可能根本都看不到。

    但陈长生能,因为他对这把伞很熟,这伞本来应该是他的,这把伞当然就是黄纸伞。

    就像雪里的一片落叶,黄纸伞缓缓来到他的身前,然后微微向后仰去,便露出了徐有容的脸。

    那张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只能俗套的用完美二字描述的脸。

    看着这张美丽至极、而且确实很陌生的脸,陈长生有些紧张,有些失神。

    他望向她的眼睛,找到了那抹熟悉的宁静淡然,才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他熟悉她的声音,也熟悉她的眼睛,视线一朝相遇,陌生不再,二人仿佛再次回到周园里。

    一路同生共死,朝夕相伴,坐而论道,起而迎敌,倾盖如故,白首到老。

    倾伞,便如故。

    但何至于现在便要说白头?

    陈长生觉得自己忽然想起这些词语,好生尴尬。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在离宫里有个人比他还要更加尴尬。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去吃豆花鱼?”

    和陈长生现在的紧张不同,徐有容一直都知道他是他,数十天的时间足够她变得平静下来。而且他们在周园里面真的相处了太多时间,她看见他,真的没有办法感到陌生,更没办法表现出什么距离感来。

    “……我先前进巷子里找了两遍,都没找到你说的豆花鱼。”陈长生说道。

    徐有容怔了怔,望向巷子里,带着些憾意说道:“三年没回,居然就没了,那家的鱼真的不错。”

    “你怎么……从那边过来的?”陈长生指着她来时的巷口问道。

    那条街巷不是皇宫过来的路,也不是东御神将府过来的路,所以他才没有发现。

    “我去了小桔园,等了会儿,莫雨……没回来,我才过来,晚了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有容睫毛轻眨,视线微低,两颊略有红晕。

    先前赴约之前,她忽然想起来,这是她与陈长生的第一次……私下相会,周园里当然不能算,忽然觉得有些羞涩,又想着在奈何桥上是自己主动发出的邀约,不想被觉得如何,所以临时起意想带着莫雨同行。

    谁知道莫雨不在。

    她也不知道是该觉得遗憾还是庆幸。

    总之,这些事情对她来说,要比解读天书碑复杂多了。

    天色太过昏暗,陈长生没有看到她的神情,他在这方面很迟钝,当然也想不到她为什么要去小桔园找莫雨,只想着今天的目的是约着吃饭,有些不确定问道:“要不然就在巷子里吃些别的,还是……去别的地方?”

    “就在这里吧。”

    徐有容把伞柄递了过去。

    陈长生很自然地接了过来。

    不需要言语,连眼神都不需要,递伞接伞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做过了无数次。

    因为,这个动作他们在周园里确实做过了无数次——在日不落草原上,遇着妖兽时,急着赶路时,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他的背上,伞在她的手里,当她累了的时候,便会把伞交给他。

    陈长生撑着伞,与她并肩向雪中小巷里走去。

    时间改变世间事物的速度或者比流水也快不到哪里去,但改变一条街巷上的酒家却非常容易。

    福绥路现在最出名的早已不是豆花鱼,而是铁锅炖骨头。

    短短的巷子里,便有五家铁锅炖骨头,外面的幌子上都写着正宗齐市大骨头,也不知道究竟哪家才是真的。

    铁锅生出的热雾,从那些酒家里向外溢着,混着那些极浓郁的肉香,在寒冷的冬天里无比诱人。

    陈长生和徐有容不惧风寒,对这种感觉却也有些向往,觅着一家看着稍干净些的,便走了进去。

    铁锅炖骨头用的都是炕锅,厚厚的棉门帘掀开后,迎面而来便是一股热浪。

    今天的生意有些冷清,平日极为热闹的铺子里,居然只有一张炕桌有客人。这种情况下的客人,自然是真正的食客,注意力全部在那些香极了的肉骨与酒水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进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陈长生和徐有容走到最里面,还没有落座,便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了激烈的吵架声。

    一名食客把酒碗重重地放到桌上,大怒说道:“有容小姐把那个陈长生打的像条狗一样,怎么能是她输了!”

    另一名食客冷笑说道:“那有容小姐为什么要认输?”

    那名食客憋的满脸通红,憋出句话来:“……那是她旧情难忘,想着陈长生毕竟曾经是自己的未婚夫,所以才手下留情。”

    老板在后厨听着吵架声,赶紧过来打圆场,好不容易把这几位客人安抚好,看见角落的阴影里新来了两位客人。那对年轻男女并未坐下,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他不由觉得好生奇怪,心想别人吵架,关你们什么事呢?

第528章 对坐啃骨头

    这家铺子的炕桌很干净,容易积灰的炕沿上也看不到灰,陈长生和徐有容却没有坐下,听着身后传来的争吵声,难免有些尴尬,直到那位老板走了过来,这种气氛才算是得到了缓解。

    可能是因为黄纸伞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角落有些偏暗的原因,老板没能认出他们来,脸上堆着笑容问道:“二位客人想吃些什么?小店的主菜是各种骨头,有什么爱吃的?”

    陈长生望向坐在对面的徐有容,想要听听她的意思,徐有容低着头,没有说话。

    “要不……二位先来碗猪大骨熬的汤暖暖身子,然后慢慢想?”

    老板越发觉得这对年轻男女有些古怪,只是在京都经营食肆,不知道见过多少怪情状,自然不会多事。

    听见老板这句话里的某个字,陈长生再次觉得脸有些发烫,连连摆手说道:“还是不要了,吃牛骨头怎么样?”

    这句话的后半段自然是征询徐有容的意见。徐有容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回想着在周园里的那些谈话,没记得他对猪肉有什么忌讳,为什么此时反应如此之大,不免觉得有些好奇。

    老板是个很干脆利落的人,自作主意替他们添了几盘小菜,便去后厨准备,角落这张炕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徐有容微微眨眼,把前面那桌的争吵声隔绝,看着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是有什么忌讳……只是……”

    陈长生犹豫了会儿,很诚实地说道:“唐三十六说我是猪,我觉得自己确实是猪,所以这时候不想吃猪肉。”

    徐有容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微笑起来,忽然想着一事,眉头微皱说道:“你告诉唐棠了?”

    “没有,他是因为别的事情骂我是猪。”陈长生解释说道。

    说完这番话后,炕桌四周重新变得安静起来,那桌的客人还在激烈地争吵,却没有声音传进来,便连酒家外的风雪声也听不到丝毫,只能听到炕里的木柴噼啪声,而事实上,这声音却是普通人听不到的。

    “那个人说的是错的。”

    徐有容看了眼那张炕桌,转头望向他很认真地解释道:“我在奈何桥上没有留情,我很认真。”

    她必须要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因为这是事实,因为这代表着她对陈长生的尊重。

    陈长生说道:“虽然我推演计算的是和局,但我的境界天赋和悟性都不如你,如果不出全力,也没办法做到。”

    “我就是想和你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徐有容平静说道:“无论是在周园里,还是以后,想必都不会有这个机会,所以进京后……我没有去找你。”

    直到这时,陈长生才完全明白为何她一直瞒着自己。

    他们一个是候补教宗,一个是新任圣女,而且分别代表着国教与朝廷两大势力,怎么看都是先天敌对,但如果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自然不可能会有今天奈何桥上如此激烈的战斗,从现在直到很久以后,都不会。

    他不可能与她为敌,他相信她也同样如此。

    “但你还是没有用你最强大的手段。”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如果我没有料错,在周园里面,你的天赋血脉就已经再次觉醒。”

    徐有容说道:“是的。”

    陈长生说道:“如果你真的动用天凤的血脉,我不是你的对手。”

    徐有容说道:“你就真的这么想被我击败?”

    陈长生犹豫了会儿,说道:“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你生出凤翼的样子,想着应该很漂亮。”

    有很多事情确实不需要教导,不需要唐三十六指点,哪怕再如何拙于言的人,偶尔也会说出很漂亮的话。

    ——当着他想要表达自己的善意与喜爱的对象之前。

    徐有容心想你是见过的,只不过你当时已经睡着了。

    因为陈长生极为难得的漂亮话,她有些不适应,有些羞涩,转了话题说道:“你也只用了一把剑。”

    她比世间任何人都清楚,整个剑池的剑都在陈长生的剑鞘里,那才是他真正最强的手段。

    “就算万剑齐出,也不见得能够正面抗衡你的大光明剑。”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很是赞叹感慨:“你真的很了不起。”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很是无奈感慨:“你真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大光明剑里隐藏着的那道刀意。”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很吃惊,心想大光明剑乃是世间最高妙的剑法,有什么刀意能够驾驭?

    “我用的两断刀诀,化刀意为剑意,才能勉强用出大光明剑。”

    徐有容说道:“还要感谢你当时的剑意相冲,不然我根本没办法在短短数天时间内,就掌握这套剑法。”

    陈长生听到两断刀诀这四个字,更加震惊,心想两断刀诀不是暂时还不能用吗?听到她的下半段话才想明白,虽然他从来没有用过两断刀诀,但两断刀诀何其霸道狂野,依然强势地隐藏在他的剑意之中,在奈何桥上,徐有容正是把自己掌握的那段刀诀与他散发出来的刀意相合,最终才悟出了些许刀意,从而能够施展出大光明剑。

    在很多人的眼里,今天晨时开始的那场奈何桥之战代表着很多事情,谁能想到,对徐有容来说,奈何桥之战除了尽情战一场之外,更是一个帮助她领悟两断刀诀玄功、继而掌握大光明剑的绝佳机会。

    陈长生想到这里,对她不由好生佩服,又觉得有些不妥,心想何须如此着急,甚至有些凶险,如果奈何桥之战里,她未能领悟那段两断刀诀的要义,无法掌握大光明剑,而自己又稍有失手,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不需要言语,看着他眼睛里的担忧神色,徐有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平静说道:“我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女,也是最弱的圣女,老师离开了,娘娘毕竟是周人,所以我需要尽快立威。”

    这句话很平实,甚至有些粗,但很诚恳。

    南方圣女绝大多数都会进入神圣领域,她的老师更是能够轻易击败八方风雨的圣人,就算是最弱的那几位南方圣女至少也是半步神圣的强者,只有她成为圣女的时候才十六岁,连聚星境都还没有破。

    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是最弱的南方圣女,圣女峰与南溪俱自无言,她又要承受着怎样的压力,要面对怎样的风雨?

    陈长生看着她有些瘦弱的肩头,忽然想起在周园里的那些对话。当时她说过自己背负着很重的责任,觉得很辛苦,想要避开。他以为她是秀灵族的天才少女,承担着秀灵族复兴的重任,开解过数次。然而现在他知道了,她是天凤转世,是圣女峰与圣后娘娘的希望,承担着整个人类世界与魔族对抗的责任,他又能如何开解她?

    “有些事情,以后就让我来吧。”

    “我可以的。”

    “我是国教学院的院长。”

    “将来我会成为国教的教宗。”

    他在心里把这些话想了一遍,组织了一下前后顺序,总觉得像是唐三十六的口气,正在犹豫的时候……

    “正宗牛骨头,二位慢用。”

    老板端着一锅热腾腾的牛骨头,打断了事关人类世界将来的一场重要谈话。

    和别家的铁锅炖骨头不同,这家的骨头是在后厨炖好后才端上来的,虽然稍微失了些农家味道,但胜在干净了很多,难怪灶锅四周会那么干净,连点灰都看不到。

    接着,各色小菜也被端了上来,二人开始用餐。

    不知道是小菜太好吃,还是骨头太香、吃起来太麻烦的缘故,陈长生和徐有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安静的角落里只能听到炕下噼啪的柴裂声与碗筷偶尔碰到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忍不住抬头向对面望去,这时候才发现,今天她没有穿那件白色的祭服,也没有穿白裙,而是穿着一件有些厚的棉袄,他又想起来,在浔阳城的时候,看见圣女时便觉得那件白色祭服有些眼熟,然后他又想起来,在白草道旁的那间庙里,她说过自幼吃饭的规矩大,不能说话,这时候的安静,应该就是她习惯的环境?

    那么就按照她的习惯吃饭吧,至少不会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陈长生这样想着,却没有重新拿起筷子,而是继续看着她。

    因为她真的很好看。

    铁锅里生起的热雾,很像奈何桥上的那些烟雪与雨雾,她的小脸在雾的那边,秀丽无比,仿佛如画。

    但这时候的她不像传闻里的那位凤凰仙子。

    小小的身子仿佛要被棉衣整个包裹住,万人之前的光彩尽数敛去,就像个普通的小女孩。

    她低着头,轻轻地呼着热气,小心翼翼地咬着骨头上的肉丝,模样很可爱,就像个幼兽。

    最粗豪的铁锅炖骨头,竟被她吃出了秀气的感觉,仿佛她这时候是在细品精致的南方糕点,但吃的再如何秀气,速度却并不慢,没有过多长时间,她身前的桌上便堆满了极干净的骨头。

    她的脸有些微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不好意思,或是感受到了他不肯移走的目光。

    ……

    ……

    (今天一章。另外提前预警一下,后面两天我准备让他们继续谈恋爱。)

第529章 谈谈

    最终证明,原因是后者。UU小说,www.uu234.com

    徐有容抬头望向陈长生,问道:“你怎么不吃呢?”

    “噢,吃。”这两年因为受到唐三十六的影响,陈长生的话变得多了很多,但在她的面前,他仿佛又变回了西宁镇的那个老实的少年道士,说话极其简单,心思格外纯净,一点情绪都藏不住。

    比如他这时候有些意乱,于是拿筷子的时候,险些没有拿稳。他伸手如风把筷子在半空里接住,却把那把撑开的黄纸伞,推到了一旁。于是,前面那方炕桌里还在持续的争吵声,再一次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去年春天,小陈院长初入京都,在神将府里受到那等羞辱,事后更是连遭打压,明明天赋极高,报考成绩极好,却被强行从诸院录取名单里被拿下,如果不是有教宗陛下暗中庇护,只怕连早已破落的国教学院都进不去。你们都说他解除婚约是绝情之举,却可曾想过,如果不是徐家做事太过无耻,这桩姻缘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模样?”

    “这和有容小姐又有何干?当初青藤宴上,白鹤北归,在那封信里,她已经承认了这份婚约,不然光凭陈长生拿着婚书,又如何能够让南方使团无话可说?陈长生就算记恨神将府,也没有道理让有容小姐受此羞辱!”

    “哼,徐世绩当初一直不肯认这桩婚事,东御神将府的人嫌贫爱富,结果小陈院长今非昔比,转头便要抱他的大腿?真真不要脸至极!你们说小陈院长退婚是羞辱?在我看来,这是东御神将府羞辱自身罢了!”

    “可是这件事情终究与圣女无涉,凭什么要让她来承受这些风言风语?”

    “只能说圣女不幸,生在这样的府上,遇着这样的父母!”

    ……

    ……

    角落里的炕桌,变得很安静,铁锅里的肉汁咕嘟咕嘟的响着。

    陈长生和徐有容坐在炕桌两边,气氛再次变得有些沉重。

    他来到京都已经有快两年时间,那份婚约早已传遍整个大陆,东御神将府曾经给予他的羞辱与打压、后来的态度变化,他从一个乡下少年道士摇身一变成为国教的继承者,这些是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今晨奈何桥一战,仿佛是这个故事的最终结局或者说判定,却并未真的能够结束一切,反而把人们对这个故事的兴趣推至了顶峰,相信就和那桌的食客一样,此时的京都无数府邸家宴上,想必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情。

    神将府曾经施予的羞辱,他未曾忘记过,他也曾经对远在南方的她,生出过很多情绪,但就像先前那名客人所说,其实她在这件事情里,并没有真正地伤害过他,而她现在却需要承受神将府受到的嘲笑与责难。

    这或者有些不公平。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是我的父母。”

    徐有容的神情很平静,仿佛没有受到那些议论的影响,接下来的话锋却转的很突然。

    “我想喝些酒。”

    “好。”

    陈长生让老板把最好的酒拿了两小罐,拆开其中一罐的泥封,替她将酒碗斟至七分。

    徐有容轻声致谢,取过另一罐酒打开,替他将酒碗斟满,然后望向他:“说说吧。”

    陈长生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后,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有些迟疑问道:“脸?”

    “南溪斋的某种功法。”

    “噢。”

    简单的两句对话后,炕桌旁再次安静。

    徐有容端起酒碗,浅浅地抿了口酒,只是一小口,脸便微微红了起来。

    “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在周园里就见过。”

    “为什么?”

    陈长生在奈何桥上听到她的要求后,便没有想明白,此时确认她是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整件事情,更增不解。

    徐有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轻声说道:“婚约不是已经解除了吗?”

    这是在京都流传了很长时间的小道消息,始终没有得到国教学院和东御神将府方面的承认,但她作为婚约的当事者,自然清楚流言不是流言,而是确定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陈长生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当桥上的雪风拂落白纱,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他十六年里最愉悦的一刻时光。要比当初在旧庙里背会最后一卷道经、在国教学院里找到命星、拿到大朝试首榜首名、在凌烟阁里找到王之策的笔记……都要高兴。

    原来她还活着,她就是她,她就是自己的未婚妻,世间还有比这更离奇的遭遇,更好的事情吗?

    在国教学院小楼里沐浴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要去离宫请教宗陛下把那份婚书再重新修好,然后,他会带着唐三十六等人直接去皇宫找她,如果她同意的话,他会直接向她提亲。

    他没有经历过情事,但他只要确定某件事情是自己想做的之后,就一定会做的非常认真专注,只争朝夕。

    此时她却说,这件事情不能与人说,那么他怎么说服教宗陛下收回解除婚书的旨意?

    一月前,他非常努力,才最终解除这份婚约。

    现在,他发现自己非常需要这份婚约。

    唐三十六说的很对。

    “我以为你死了,当初在周园里我答应过你,会解除这份婚约,所以……”

    他看着徐有容,有些无奈说道:“你既然知道是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徐有容神情微冷,说道:“在周园里,你骗我,是我自己发现了真相,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长生觉得很无辜,问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难道你叫徐生?”

    “你也不是初见姑娘。”

    “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就是陈长生?”

    “当时你为什么不说自己就是徐有容?”

    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几乎异口同声问出这个问题。

    然后他们想起来,当初在白草道旁的雪庙里,他们第一次自报姓名时,也是异口同声,报出了两个假名字……

    不知道当时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陈长生回想当时的心情,不想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对方知道自己有个天下闻名的未婚妻。或者徐有容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有一个举世皆知的未婚夫?

    “有我这样一个未婚夫,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他看着徐有容问道,有些认真,又有些酸涩与难过。

    ……

    ……

    (在床上躺了一天,昏天黑地……说过请假不会说原因,今天没请,所以说说,感冒的有些重,祝大家节日快乐,身体健康。)

第530章 听说你的家里没有草原

    当然不可能是这个原因。UU小说,www.uu234.com

    陈长生想着当时在雪庙里的画面,很快便自我否定了这个问题,接着又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

    徐有容当时说,她叫陈初见。

    她姓陈——或者有些自作多情,但他总觉得,这与自己有关,就像他当时对她说,自己叫徐生一样。

    他没有再问什么,因为他发现这件事情确实有些乱,再往当初周园里的那些情境深究下去,只怕会对徐有容的那个未婚夫产生一些不愉快的情绪,那也就等于是在吃自己的醋?

    这件事情确实有些乱,理不清楚。

    一个自幼通读道藏、万千道理信手拈来,一个道心归宁,十二岁便开始研读天书碑,陈长生和徐有容的天赋智慧皆为万中之选,都是修道的天才,但当初在周园里处理这件事情时,很是慌乱,错漏百出。

    徐有容没有回答陈长生那个愚笨的问题,铁锅里的牛骨头还在咕嘟咕嘟的响着,安静的辰光里,对视着,便知晓了当时二人为何会隐藏自己的身份,没有错过当时最细微的那些情绪变化。

    终究还是聪明的孩子,就像酒家外那些洁白的雪花一样。

    可是还是有些事情需要解决,不然心里总会有些不舒服,比如那件事情。

    “你和落落殿下,还有小黑龙之间?”

    徐有容没有言明,陈长生却明白她是在问什么。

    当初在周陵里,她曾经说过自己的未婚夫,是个喜欢拈花惹草的人,而且……招惹的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姑娘。

    陈长生忽然想起来,当时自己曾经骂过她的未婚夫——真是个无耻败类!

    原来,他当时骂的就是自己。

    想到这点,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完全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好叹了口气。

    “想来应该是霜儿姑娘说的?”

    时隔半年时间后才揭示的真相,让他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徐有容除了落落还提到过小黑龙。

    他有些无奈分辩道:“我想,我们两个人现在应该最明白,眼见未必为实的道理。”

    “也许吧。”

    徐有容轻声说道,然后抬起头来,望向他,眼眸里忽然闪过一道明亮。

    不知想到什么事情,让她微微挑眉,于是如画般的美貌里的空灵的山水瞬间变得生动起来,那道明亮变成了锋芒。

    “我记得当时你说过你那位未婚妻……”

    陈长生神情微变,当时在周陵里,他对她讲述自己未婚妻时,虽然没有刻意嘲弄羞辱,但也确实没说什么好话,只是……

    “你自己当时不也说过,这种女子不要也罢?”他忍不住分辩道。

    徐有容说道:“那是我被你的言语误导。”

    当时她对徐生的那位未婚妻在心里的评价极低,甚至有些不耻——骄傲、愚蠢、眼光糟糕,而且还有道德问题。

    从知道这些评价都是落到自己身上后,她难免会觉得有些羞恼。

    当时她的评价有多诛心,后来便有多羞恼。

    不要看她现在的神情很平静,棉袄袖中的小手已经紧握成了拳头。

    这件事情还是很乱。

    陈长生看着碗里的酒,再次叹了口气。

    十岁那年,异香笼罩旧庙,他沉默了好些天,然后长吁短叹了很多天,从那之后,他再未有像今天叹气这般多过。

    一切都是误会。

    世事、遭逢,有时候真的很巧,很不可思议。

    他和她之间本来就有那么多恩怨情仇,结果却在周园里,以另一种身份相遇,然后相处了这么多天。

    好在终于是再次相遇了,想来还会有很多事情,把这些难以解释、难以理清的事情弄清楚。

    只要不会一误终生就好。

    想到这里,陈长生不再愁肠百结,看着她笑了起来。

    “笑什么?”徐有容问道。

    陈长生回答道:“高兴。”

    徐有容视线微垂,眼睫微颤。

    忽然,她以手掩唇,打了个嗝。

    “喝多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这酒的度数有些高,在不用真元化解酒意的情况下,她连着喝了好几碗,确实应该醉了。

    不然美丽的脸上为何红晕再起。

    陈长生关心问道:“你的伤没事吧?喝酒要不要紧?”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棉袄袖上,看着刚刚探出袖口的手指,发现那里并没有伤口。

    然后他才想起来,她曾经在青矅十三司学习过,现在更是南溪斋的圣女,圣光之下,哪里会担心这些问题。

    徐有容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我真打不过你?”

    陈长生心想怎么又联系到这方面了,转了话题说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徐有容手指轻弹,一道劲风起,地面上的黄纸伞缓缓滚动回原位。酒家里客人比先前多了两桌,更加嘈杂,这时外面的声音却再也无法传进来,偶尔落来的视线也被那堵无形的墙给隔住。

    黄纸伞加上她与陈长生现在的修为境界,除非聚星巅峰境的大强者亲自来偷听,不然肯定会被发现。

    “当初我们在周陵那些石屋里找到了很多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你还记得吗?”

    陈长生从腰间解下无垢剑,搁在铁锅的旁边,然后从里面向外开始拿东西。

    这是徐有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看这把国教的重宝——这里指的不是无垢剑,而是名为藏锋的那把剑鞘,她看得很认真,很感兴趣,以至于对陈长生如此郑重其事的话语没怎么在意,很随便地嗯了一声。

    “南客带着魂木驱动兽潮围陵之前,魂枢开始发疯,打碎了很多东西,那些丹药本来就失效了,毁了倒也无所谓,只是那些秘笈有些可惜,噢,再就是翡翠和晶石那些东西,被打成粉末后也不值钱了。黄金倒还好,后来拜托人融成金水重新铸成小块,没有太大损耗,这是珍珠……珍珠粉听说可以泡茶喝,能够美颜,这就不分了,你待会儿全部带走吧。”

    陈长生不停地拿着东西,不停地说着话。

    徐有容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过来,看着灶台边那几个盒子问道:“你说什么?”

    “这是我们说好的,周陵里的东西平分。”

    陈长生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丹药还能用,苏离前辈受伤的时候,我应该会用一些,但别的东西,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所以我都留着了,只是为了保存更方便些,我托教枢处帮我换成了银票和一些别的东西。”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一直认为周陵里的宝藏不是他一个人的,在没有确定她的生死之前,他没有资格动用,所以唐三十六向他要银子,他也没有说自己有这些财富,而在以为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更是做出了一个有些无法理解的决定。

    “这里是地契……我请金玉律在红河下游换置了一大片草原,准备留给你的。”他指着一个盒子说道。

    徐有容微怔,问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陈长生说道:“当时想着你可能不在了,总要替你给族里留些东西,那片草原离你们的故乡最近……”

    他当时一直为以她是秀灵族的天才少女,承担着秀灵族复兴的重任。

    徐有容懂了,沉默不语。

    陈长生误会了她的沉默,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当然,现在知道你要这片草原没用,这事办的确实有些糊涂。”

    “不,挺好的,我很喜欢。”

    徐有容把那个盒子接了过来,看着铁锅雾汽那边的他的脸,很认真地说道。

    当初在周陵里,他对那些宝藏秘笈都毫不在意,只是急着要替她找药,当时她很感动。

    现在她同样也如此。

    “别的东西就先放在你那里,我今天没有带桐宫出来,拿着不方便。”

    她用很自然的语气继续说道:“什么时候要用,我再去找你。”

    这是一个很好的安排,陈长生很赞同这个提议,只是想着她现在是南溪斋之主,不知道有多少地方花钱,说道:“别的一些零碎东西先放我这儿,但珍珠粉和那匣子银票,你先带回去吧。”

    徐有容说道:“都是身外之物,何必如此在意。”

    陈长生不能理解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态度,说道:“那我们应该在意什么?”

    哪里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只是与人间烟火相比,满天繁星要更加明亮以及刺眼。

    “应该在意的是……我们是对手,是敌人。”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声音很平静,眼睛里的情绪却有些复杂,那些最深处的星光微微摇撼。

    美丽,然而却令人有些不安。

    是的,无论他和她之间有没有那份婚约,他们现在都已经注定是对手,甚至将来可能会成为生死相见的敌人。

    国教南北之分、新旧之争,圣后与教宗对这个世界的不同看法。

    人类世界最主要的三个矛盾,现在就落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阳台上下与毒药匕首,黄沙孤坟与蝴蝶凄寒?无论怎么看,陈长生和徐有容的故事,似乎最终都会向那个方向发展,可能悲伤,可能悲壮,可能成为万古流传的一段情事,总之这件事情很令人发愁。

    他和她还如此年轻,双肩还有些瘦弱,哪里载得动这么多?

    但他和她却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觉悟,才在奈何桥上打了一架,接着便在一起对坐喝酒吃骨头。尤其是陈长生,仿佛就像根本不知道当前的局势,忘了他和她之间横亘着那么多的困难险阻,因为他真的……

    “我忘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

    ……

    (把上章最后一句话改了点,把最后的情绪形容,改成认真,我觉得这会更精准一些,年轻人的恋爱或者情绪波动应该更大,但陈徐终究不是普通人。关于周陵里的财宝问题,我以前和大家说会想办法往回弄一下,这章提到了,是符合择天这个故事的腔调的,当然经不起太多推敲,因为当时出周园后确实是写忘了,承认过,再次说不好意思,下章会比较快出来。)

第531章 雪夜入宫

    这是一个很令人无语的答案。¥℉UU小说,www.uu234.com

    就像唐三十六说过的那样,陈长生和徐有容,真的是两个让人说不出话来的人。

    或者正是因为这一点,徐有容听到陈长生的回答后,没有表现的太意外,更没有生气,反而很满意。

    他只记得黄昏后要来福绥路吃豆花鱼虽然最后吃的是牛骨头,他只记得在周陵里说过的那些话所以把金银财宝分成了两堆用其中一大半换了红河下游的那片草原虽然她和秀灵族没有什么关系,他只记得答应过她要退婚所以不惜被京都民众非议也要请教宗陛下强行解除婚约虽然这件事情现在看来很愚蠢而且他现在急着怎么把那份婚书再找回来……

    弄错了一些事情,不重要,忘记了一些事情,更不重要,只要有些事情记得就好。

    因为陈长生的回答以及铁锅里香喷喷的牛骨头,徐有容对自己奈何桥上递出小纸条的举动,没有任何后悔。

    她轻声说道:“我吃的很好,谢谢。”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身来,收好那片草原,从地上拿起黄纸伞,向店外走去。

    嘈杂热闹的声音,瞬间涌了过来,陈长生微怔,看着她掀帘走了出来,忽然想起来,还有件最重要的东西忘了给她,他赶紧追了过去,寒风扑面而至,夜街上飘着雪花,却哪里还能看到她的身影?

    他望向手腕上那串由十颗石头组成的珠子,心想这么重要的东西,下回可不能忘了。

    旁边传来店老板的声音:“客人,还剩着小半锅牛骨头,您是准备打包还是打算再吃会儿?”

    陈长生转身望去,只见店老板的神情显得有些不安,怔了怔后才明白对方是担心自己赖帐。

    店老板搓着手,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

    ……

    提着打包好的牛骨头,陈长生回到了国教学院。

    湖畔的冬林,在夜色里显得有些阴森,好在树枝上承载着的雪线,冲淡了些这种感觉。林深处隐隐传来低沉的、仿佛雷鸣一般的声音,偶尔还会有几道极细的、仿佛闪电般的明亮线条飘出来,那是轩辕破正在练功。

    苏墨虞在藏里为新生们做指导,伤势渐愈的折袖不知道在哪座雪堆下面磨励自己的精神与意志,只有唐三十六哪里都没有去,也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在陈长生的房间里等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对陈长生的行踪非常好奇,也不是说他对探究他人的秘密真的已经到了某种人神共愤的程度,而是因为他现在手里拿着的那样东西,必须亲手交到陈长生手里,他才能放心。

    就算他是世间最有钱的人,可如果把那样东西给弄丢了,也赔不起。

    因为那是代表着国教权柄的神杖,就算你再有钱也买不到。

    唐三十六在房间里已经坐了很长时间,想着先前在离宫里的尴尬场面,想着那些像真剑一般的目光,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后背有些酸痛,又想着陈长生这时候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心情越来越糟糕。

    所以当陈长生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当然是一张很难看的脸。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隐藏着事实,所以看着他的脸色,陈长生有些不安,把食盒搁到桌上,假装没有看到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假装自己没有任何洁癖,很小心地说道:“福绥路的牛骨头,味道很不错。”

    “教宗陛下的神杖,味道更不错。”

    唐三十六的脸再难看也难看不到哪里去,但刻意的漠然代表的怒意,很容易看得出来。

    陈长生接过神杖,很是吃惊,虽然事前唐三十六便对这件事情有所预判,并且提醒过他,但他还是有些没想到。

    唐三十六看着他寒声说道:“你就不打算交待一下?”

    陈长生看了看他,说道:“就和人约着吃了顿饭,没什么大事。”

    “但还是不能说的事?”

    “嗯。”

    “那你是和谁去吃的饭?”

    “也不能说……”

    陈长生有些紧张,想着先前与徐有容对坐饮酒,唇角却不自禁地微微扬了起来。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女人?”

    陈长生很吃惊,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看看你这满脸春风,七情上面的模样,也就轩辕破才看不出来。”

    陈长生微窘,不知该怎么接话。

    “三天,最迟三天时间。”唐三十六看着他咬牙说道:“我一定能查出来你身上的事情,明明才见过徐有容,居然没有被迷住,反而去和别的姑娘见面,我真好奇那姑娘得好成什么样儿。”

    陈长生有些不解,又有些隐隐的不服,问道:“为什么我不能是去和徐有容见面?”

    唐三十六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徐有容会私下和你见面?你干脆对我说你是苏离的私生子好了。”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如果那样的话,折袖岂不是要喊我大舅哥?”

    唐三十六闻言大笑,然后想到了什么事情,笑容骤敛。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居然学会了说笑话,而且还真的很好笑……你真的完了。”

    陈长生不解,问道:“什么?”

    唐三十六看着他同情说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姑娘,不然也不会性情大变,将来你可怎么办?”

    ……

    ……

    陈长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夜深,依然无法睡着。

    十岁之后,除了初入京都引星光洗髓始终无法成功的那段时间,这是他第一次失眠。

    唐三十六最后说的话,仿佛撕开了那层窗户纸,让星光洒落在他身体里的雪原上,把所有心意照的清清楚楚。

    离开周园之后这半年,他经常会想起她,无论是在湖畔的大榕树上,还是在周陵的巨石间,但他所不了解的是——那种想念是对想念的想念,直到今天在奈何桥白纱落下,看到她的眼睛,尤其是先前在小酒馆里,她被裹在大棉袄里,小口抿着烧酒,啃着骨头的模样,和周园里不同,和人们传说中的不同,却无比的真实,真实的好看,那样地令人想要亲近。

    于是这份想念才落到了实处,有了真实的重量。

    真实且有重量的想念叫做相思,一旦相思,自难成眠。

    陈长生是一个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反正睡不着觉,既然想见她,那便去见她。

    徐有容对他说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们曾经相识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办法经由正常途径去看她,便只能偷偷去见。

    他起床,穿好衣裳,飘出窗口,越过冬林,拿出钥匙,打开了宫墙上那个被青藤掩饰的极好的密门,走了进去。

    把沉重的门推开一道缝,看着夜色下的重重深宫,他有些紧张,以至于吹出来的口哨声都有些哑。

    他是一个生活的很规矩的少年,很少做这种事情,虽然曾经偷偷进入过数次皇宫,但现在的情形与当初又有些不同,昨夜教宗陛下才向整个大陆正式宣布他便是国教的继承者,结果现在他便夜闯皇宫,如果被人发现,那真的会出大事。

    风雪缓缓地飘着,皇宫里的红墙与黄檐都被涂成了白色。

    圣后娘娘看了眼窗外的雪花,唇角露出一抹微嘲的笑容,说道:“你知道人什么时候胆子最大吗?”

    南北合流近在眼前,各方面的事项陡然增多,莫雨直到深夜,还在陪着娘娘处理事务,已经有些疲惫,忽然听着这句问话,怔了怔后才反应过来,轻声说道:“面对死亡的时辰?”

    “不算错,但还有一种情况……因为爱情。”

    圣后娘娘看着窗外的夜宫,说道:“或者说,色胆包天。”

    满天雪舞,灯光流溢,皇宫里仿佛白昼,不似深夜,于是黑色的事物便有些显眼。

    当陈长生看到那只黑羊从覆着白雪的广场上缓缓走过来时,生出很多感恩的心。

    他对黑羊说出自己的来意。

    黑羊看了他两眼,转身向某处走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对着前方某座宫殿扬了扬角,便转身消失在了雪夜里。

    那座宫殿地理位置极好,不是很偏,却很安静,而且深冬时节,宫殿四周还有很多青树,很不一般。

    她就住在这里?看来传闻是真的,圣后娘娘很宠爱她,比对平国公主还要更宠。

    那如果将来国教和朝廷分裂,教宗师叔和圣后娘娘打起来了,她肯定是要帮娘娘的,我该怎么办?忽然间,他想起了小酒馆里她说过的那些话,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可以一时忘记,但不能一直不想。

    殿前风雪交加有些寒冷,他的脸最开始的时候却有些热,然后这时候渐渐冷了下来,不是心冷,而是需要冷静。

    他是来见她的,却很长时间没有动作,没有潜入这座宫殿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道声音传进他的耳中,那是她的声音。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向着声音起处望去,只见宫殿东侧有一面窗户还是亮着的,他走过去,便看见了灯光映照出来的她的剪影。

    她坐在窗前桌旁,手里拿着一卷书。

    夜已深,她却还没有睡,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知道是不是和他未能入睡相同的原因。

    “我……想来见见你。”他隔着窗户对她说道。

    徐有容在窗那边轻声说道:“不是刚见过面?”

    陈长生犹豫了会儿,说道:“可是……我睡不着。”

    徐有容转身望向窗外,有些不安,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他这样的人也无法入睡?

    要知道当初在周园里,哪怕四周的草海里潜伏着无数可怕的凶兽,他也可以很平静地进入梦乡。

    “出了什么事?”

    “没事……只是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

    ……

    (今夜,徐有容的名字叫安红。)

第532章 被抓住了

    徐有容在窗畔听着这样一句话,怔着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UU小说,www.uu234.com

    在日不落草原里,他们同过生死,并过肩,彼此依靠,还掸过雪,早已明了彼此的心意,只不过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西宁镇的小道士,离开周园后,她也想过自己对他的承诺,准备退婚,然而离宫昭告天下,剑池重现,还有很多人看到了那些剑,几番对照,她才最终确认,原来他就是他,才知道命运弄人,竟给自己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还是他就好,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在奈何桥上和牛骨头锅边,她也一直在等着他说些什么,只是他始终没有说,直到已经夜深时分,他忽然这般莫名其妙地来到窗前,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好吧,这确实很像他的剑道。

    就像王破的刀道一样,很直。

    他直接用这一句话,捅破了她眼前的这层窗户纸,直接让情境回到了周陵的神道之前。

    徐有容站起身来,隔着窗户看着他的身影,然后伸手把窗户推开。

    雪花混着风卷了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有些寒意。

    “地龙烧得太旺,房间里有些热。”

    她看着陈长生说道,像是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推开窗与他相见,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句解释其实很可爱。

    陈长生看着她的脸,没有注意到这句解释流露出来的紧张意味以及随之而生的可爱,就觉得她很可爱。

    “我刚才站在外面,也觉得有些热。”他很诚实地说道。

    此时是隆冬时节,夜深人静,天寒地冻,雪花飞舞。

    “你站了多久?”徐有容看着他身上的雪问道。

    陈长生想了想,摇头说道:“忘了。”

    徐有容说道:“为什么不直接进来?”

    陈长生说道:“怕打扰到你休息,而且……霜儿应该在这里吧,我担心她看着会说些什么。”

    徐有容说道:“那你这时候要不要进来?”

    陈长生说道:“不用了,我来……其实是有件东西要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把手腕上的那串石珠褪了下来,很仔细地拉断,然后把手掌伸进窗里,说道:“一共十个,你挑五个。”

    其实他早就忘记了在周陵里有没有和她就宝藏的分配达成过某种协议,但天经地义地认为,既然是一起找到的周陵,那么在周陵里发现的任何事物都应该对半分,无论是两断刀诀还是这十颗石珠。

    “这是……”徐有容好奇的声音忽然停止,抬头望向他,有些不可思议说道:“这是周陵旁边……那十座?”

    如果是别的修道强者,哪怕是凌海之王这样的国教巨头,都无法看出这些寻常无奇的石珠有什么问题,因为这些石珠确实没有任何气息波动,但她从十余岁便开始解读天书碑,而且在周园里亲眼见过这些天书碑,自然能感应到某些不同。

    “嗯。”陈长生看着她说道:“周园没有消失,你如果想回去看看,我可以带你进去。”

    他没有用进入周园这种说法,而是用的回去,因为周园对他和她来说,确实太过重要。

    徐有容听说周园没有崩溃,他现在还能进入自如,更是吃惊。

    但真正重要的还是他掌心里的这些石珠。

    她看着他认真问道:“你真的要给我?”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说道:“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周陵,更不要说剑池和这些。”

    徐有容想了想,也没有仔细挑,便从他的手掌里拿了五颗石珠,然后第一时间收进了桐宫里。

    她觉得陈长生说的有道理,所以很平静地接受,显得格外风轻云淡,理所当然,堂堂正正。

    陈长生最佩服她以及最喜欢她的,就是这种气质。

    “那我就走了。”

    雪夜入宫,窗户被推开,见到了她,并且把那些石珠给了她,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自然要踏上归程。所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名士风流,莫过于此……但他是少年,不是名士,所以说着走,脚却没有动。

    徐有容说道:“先回吧。”

    陈长生嗯了声,脚却依然不动,只是看着她。

    她微微转身,似要避开他的视线,实际上却是探出窗去。

    越来越近,他有些紧张。

    她伸手把他肩上的雪掸掉,就像当初在神道上替他掸掉落叶一样。

    很轻松,很平静,很熟悉,很安宁。

    窗户纸早就捅破了,窗户都被推开了,只是最后需要一些确定。

    掸雪的动作,便是确定。

    陈长生觉得仿佛断裂的经脉自行修复完好,浑身充满了生命的力量,看着她,眼睛里有光。

    徐有容没有与他对视,望向雪夜里的某处,觉得脸还是有些热,轻声说道:“明天我想去国教学院看看。”

    陈长生再无犹豫,转身便向雪夜里走去。

    他很确定,这一次自己肯定能睡着。

    ……

    ……

    清晨五时,陈长生醒来,五息静心宁意,然后睁眼,洗漱穿衣,便去湖边跑步。

    仔细算来,他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奇怪的是,精神却特别好,没有唐三十六脸上常见的黑眼圈,脚下生风一般。

    随着时间流逝,来湖边跑步的学生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比他更快,不时被他超过,被超过的学生看见是他,赶紧行礼。

    再年轻,也毕竟是院长,更不要说昨夜他确定了候补教宗的身份,所以学生们的态度要比平时更加恭谨。

    他却看不出来其间的区别,比平时更加有耐心地、平静地回礼。

    湖对面小食堂的早餐是垂金小米粥,他没有吃出来与普通小米粥有什么区别。就连轩辕破从柴火堆里抽出山海剑,炫耀般递到他眼前,说自己昨夜练功的时候,引雷电磨剑有成,他也没能看出山海剑与在周园里初出剑池时,有什么区别。

    总之,他有些神思不属,时不时眼光便会飘到皇宫方向。

    “你没病吧?”唐三十六打着呵欠,看着他问道。

    陈长生回过神来,看着他脸上的两个黑眼圈,说道:“我觉得你可能有病。”

    唐三十六恼火想着,如果不是昨天夜里自己有病盯了你半夜,结果因为太困在雪地里睡着,何至于精神差成这样。

    陈长生看皇宫方向,是因为昨夜她说要来,他在等着她来。

    他当然想把自己和徐有容之间的故事,分享给别人,尤其是给自己的朋友们。

    唐三十六本来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但徐有容说过,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他只能忍着。

    用完早餐后,他再次洗脸漱嘴,换了身干净衣裳,便站在窗前等着。

    也是他平时就极讲究干净,才没有引起国教学院众人的注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远处响起一声鹤鸣。

    他循着鹤鸣的声音寻去,没有过多长时间,便在冬林深处,看见了那只白鹤,以及乘鹤而来的她。

    徐有容还是穿着昨天的那件大棉袄,并不土气,看着就让人觉得暖和。

    大概是因为不想被人看见,所以她像在周园一样,用南溪斋的那种秘法,把自己的容颜变得普通了很多。

    看见她寻常普通的脸,陈长生没有失望,反而觉得更加亲切。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亲切,让他找到了当初在周园里随意交谈的感觉。

    他看着那件让她显得特别可爱的大棉袄,犹豫了片刻后,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话。

    “牛骨头的味道很大,你要不要换件新衣裳,或者先穿我的,我替你把这件洗了?”

    徐有容怔住了,然后真正地羞恼了起来,转身便向白鹤走去。

    陈长生醒过神来,觉得自己行事好生荒谬,赶紧追了上去,然后对着白鹤不停地打手式。

    白鹤与他有旧谊,不等徐有容近身,便伴着一声鹤唳飞走了。

    徐有容站在雪地里,再次怔住。

    从两年前开始,她就想不明白,为什么白鹤会对陈长生如此亲近,而且很有善意。

    “当年你究竟对它做过些什么?”

    她看着陈长生问道:“它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这是二人第一次谈到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在信里和你提过,只是你都忘了。”陈长生想着这事,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但又想着先前那事,所有的不舒服都变成了不安,说道:“刚才一时失言,你不要生气,你就想着唐棠那句话好了。”

    这里提到的那句话,自然便是唐三十六说他是头猪。

    ……

    ……

    白鹤一去不复返,雪林无人空悠悠。

    雪片缓缓地飘落,陈长生和徐有容撑着伞,在国教学院僻静的林子里行走着。

    “我和折袖他们就住在这里。”陈长生带着她走到林畔,指着不远处那幢小楼说道。

    话出口他才想起来,那天夜里她来过国教学院,甚至有可能看到对面酒楼里的画面,解释道:“你不要误会,那天是唐棠非要拖着我和苏墨虞过去。苏墨虞以前是离宫附院的,青云榜三十三,你可能听说过,现在他在我们这里。”

    这段话里转了两处,很自然,也自然带着些年轻人的骄傲,就像是在对她表功一般。

    就在这时,冬林里忽然想起一道声音。

    “我就知道你有问题,怪不得那天夜里,连怀里姑娘的手都不敢摸一下,原来……你果然有了个相好!”

    声音起处,一个雪堆忽然散开,唐三十六从里面站了起来。

    ……

    ……

    (下一章在晚上,具体时间未知。)

第533章 一见

    唐三十六浑身雪屑,脸色苍白,黑眼圈极为浓重,看着憔悴到了极点。UU小说,www.uu234.com这两天,为了查探出陈长生的秘密,他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真真是下了苦功夫,甚至动用了汶水唐家的两件法器,才最终完美地遮掩住身上的气息,把陈长生抓了一个现行。

    “哈哈哈哈!”冬林里回荡着他得意的笑声。然后他走到陈长生身前,笑声骤敛,极其恼火地说道:“你这也太过见色忘义了吧?何至于不停地说我坏话,来衬托你的高洁?我刚才在雪堆里听着你提了我好几次名字,就没一句好话!”

    “噫,这伞有些古怪。”唐三十六的视线从伞面下移,看着那对男女,再一次得意起来,大笑说道:“婚约的事情你还没解决清楚,居然就有心情撑伞雪中行,你要知道,那只凤凰可骄傲着,如果让她知道你找了个女孩子,那得……”

    他准备以此事威胁陈长生就引签订一系列的不平等协议,然而当视线落在伞下那名少女身上时,却下意识里停了话语。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没有见过这个少女,却觉得她有些眼熟。

    雪林里变得异常安静,唐三十六看着那名少女,神情越来越凝重。

    那少女大约十五六岁,正值豆寇年华,眉眼清秀寻常,裹着的棉袄看似普通,实际上是最名贵的十三丝棉,双眉如柳叶,明显用的是最奢侈的七里香眉笔,便是鬓间看似很随意插着的那只钗,如果他没有看错,也要比陈长生这辈子穿过的所有衣服鞋加在一起还要更贵,当然,最令他注意的还是这位少女的眼睛,被他这般取笑竟还如此平静,定非凡人。

    他先前本想嘲讽陈长生的品味,此时却发现,这位少女的品味与气质,竟是无可挑剔。

    当然,少女的品味与气质还有那些隐藏在细节里的贵不可言,也只有他这样贵不可言的世家公子才能看出来。

    像陈长生这样的乡下少年道士,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出来的,所谓明珠暗投,眼波流转给瞎子看,便是如此。

    这少女是谁?唐三十六把自家的那些远房亲戚表姐还有大陆所有王公世家的小姐们想了一遍,没有任何答案。他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与警惕,他不知道陈长生是在哪里认识得这样一位贵女,他担心陈长生上当受骗。

    “敢请教小姐芳……呃!”唐三十六看着她神情冷漠问道。

    然而这句话却没能说完整,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嗝声打断。

    他看着那少女,脸上流露出无比震惊的神情,手捂着胸口,就像是被噎着了。他想起来先前在雪堆里听到过一声鹤鸣,还听到了陈长生对她解释那天夜里的事情。于是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昨天夜里被他以嘲笑的语气、无比肯定的态度否定的可能。

    “你……”他看着她,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只好转身望向陈长生,问道:“她?”

    陈长生点了点头。

    唐三十六身体微僵,再次望向徐有容,眼中满是震惊。

    陈长生这时候也很愕然,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家伙为了发现自己的秘密,居然下了这么大的功夫。

    他有些担心徐有容此刻的心情,看着她解释道:“这个家伙……”

    “唐棠,你也可以……呃……叫我唐三十六。”

    出乎意料,唐三十六以很快的速度平静下来,很自然地向徐有容施了一礼,只是这段话中间稍有停顿。

    那是因为他这时候还噎着的,那是打嗝的声音。

    徐有容知道这位汶水唐家的公子,是陈长生最好的朋友,现在国教学院的总监,同时……也是澄湖楼的新东家。

    唐三十六肃容道:“见过圣女。”

    徐有容轻声道:“不必多礼。”

    唐三十六说道:“据说圣女当年在京都时节,最喜欢吃澄湖楼的蓝龙虾?”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眼里隐有笑意,似乎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唐三十六紧接着说道:“稍后我会派人……呃……把蓝龙虾送到神将府上,您回圣女峰后,我会让……呃……澄湖……呃……楼直接从海边起运,一年四季,保证……呃……不断。”

    徐有容说道:“劳烦唐公子。”

    唐三十六挥手说道:“都是自家……呃……人,哪里需要客……呃……气。”

    他的神态很自然,挥洒自若,豪气干云,然而,他说话的时候打嗝声就没有断绝过。

    说起来,这也是件很值得佩服的事情,不停地打着嗝,他居然还能如此平静地完成这番对话。

    陈长生在旁边看着,心想这大概便是脸皮厚的好处?

    徐有容对他说道:“来日再叙。”

    唐三十六敛了笑容,说道:“圣女请便。”

    陈长生举起伞,遮在徐有容头顶,向着冬林别处走去。

    走过唐三十六身边的时候,二人对视了一眼,有无数问询之意与警告之意。

    “不要对别人说起此事。”

    “放心吧,我是谁?”

    陈长生和徐有容在飘雪里走出数十丈,唐三十六还在原地微笑挥手,保持着道别的姿式,无论是唇角的曲线还是挥手的幅度都是那般的完美,完美地展现了一位世家公子的礼数与底蕴。

    徐有容轻声说道:“你这位朋友真是位妙人。”

    陈长生心想这话从何说起,或许是莫名其妙的妙?

    唐三十六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雪林深处,再也看不到时,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艰难地走到一棵大树前,伸手扶住,然后开始不停地打嗝,比先前说话时的频率不知道高出多少去。

    过了段时间,他真正地冷静下来,震惊的情绪才开始真正地发酵。

    他发出一声怪叫,抱着面前这棵大树,便开始不停地抱怨陈长生以及自己。

    就在这时,轩辕破结束了晨练,从林子深处走出来,正好看见他抱着大树发疯的模样,不由好生吃惊。

    “平时你不总说我砸树显得特别幼稚?你今天咋也和树干上来了?”

    唐三十六抱着大树不肯放手,呜咽着说道:“今天太丢人了,再多做件丢人的事情又如何?”

    其实陈长生一直都不懂,对于世间的年轻男子来说,徐有容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虽然因为那份婚书以及和陈长生之间的友情,唐三十六没有像世间大多数年轻男子比如魔君的儿子那样,对徐有容生出过爱慕之心,但她毕竟是徐有容啊!

    结果他做了些什么?像个顽童般藏在雪堆里偷听人家说话,在背后说她坏话,早晨起来没来得及洗脸,牙也没刷,黑眼圈还这么重……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丢人过,恨不得抱着这棵树再也不放手。

    忽然间,唐三十六转过身来,看着轩辕破说道:“他们昨天才见的第一面,怎么今天就出来结伴出游?而且看那模样,虽然刻意让双肩之间保有一个拳头的距离,但这种刻意就有问题!”

    说话的时候,他伸出右手握成的拳头,在轩辕破身边比了一下,然后冷笑说道:“好一对奸夫淫夫,故作平静就以为能瞒过我的慧眼?我是谁,难道还看不出来你们恋奸情热的模样!”

    轩辕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觉得他好生奇怪,说道:“你神经病啊!”

    若放在平时,听着这样诚恳的评价,唐三十六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这时候的心思全部在那对离开的年轻男女身上,看着轩辕破很认真地问道:“你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吗?”

    轩辕破说道:“部落里一般见过第一面就会成亲,这算不算?”

    唐三十六很是无语,反问道:“你觉得算吗?”

    轩辕破很认真地想了想,有些不确定说道:“我觉得……应该算吧?”

    唐三十六心想这人真没办法聊天,离开雪林便去了小楼,推开房门直接问道:“你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吗?”

第534章 还伞问去路

    折袖这时候正在窗边模仿孤独,想念某人,忽然听着这话,怔了怔,很自然地想起了很多事情——当初大朝试对战时,在洗尘楼里的那场苦战,当自己的手袭向对手胸腹时,对手眉眼间流露出来的羞怒情绪,再加上后来在天书陵里同一个屋檐的生活,让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只是不敢确信,直到后来在周园里再见相次,他背着她向落日奔跑。~UU小说,www.uu234.com

    想着这些事情,他的唇角微翘,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

    唐三十六完全没有想到,会在以冷酷暴戾著称的狼族少年脸上看到这样的情绪,一时间不由呆住了,捂额想着,这个世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徐有容居然和陈长生真的开始谈恋爱,而折袖居然在思春!

    ……

    ……

    “唐棠很像一个人。”

    “苏离前辈。”

    陈长生很自然地给出了那个准确的答案,与徐有容相视一笑。

    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国教学院,来到了院外的百花巷中,天空里落着雪,他们撑着黄纸伞,便很难被人看到。

    其实从昨天在福绥路相见开始,陈长生就很想问,为什么黄纸伞会在她的手中,要知道这把伞是他的。不过他再如何不通世事,在先前已经犯过错的情况下,也知道不能这么问,只好忍着不说。

    他们撑着伞,在风雪里顺着洛水东岸向前行走,穿过八柳巷,便来到了奈何桥,很自然地想起了昨天的那场战斗。

    “如果那时候知道对手就是你,结果或者会有些不一样?”

    站在雪桥的中间,陈长生看着昨日她走来的方向轻声问道。

    徐有容说道:“从一开始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要赢。”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因为解除婚约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对你不住。”

    徐有容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你的境界实力在我之上,我本来就很难赢,而且……我不喜欢被人安排着做事。”

    陈长生转身望向远处雪里的离宫。

    近两年前的那个春日,他从东御神将府里受到了羞辱离开,在另一座小桥上,曾经生出过类似的感慨。

    他修道,修的是顺心意,他的命不好,所以更加要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没有人喜欢命运被安排的感觉。”徐有容望向雪中另一个方向的皇宫,“但昨天我确实想与你战一场,因为我想知道你现在的剑到了什么程度,而且我想堂堂正正地赢你一次,我不喜欢输的感觉。”

    昨夜在福绥路的牛骨头店里,她说过类似的话,但今天她说的更认真,更加堂堂正正,没有一点虚饰。

    二人向雪桥下方走去,落雪的时候,桥上的行人不多,只有一处挑着冰糖葫芦在卖的摊子旁围着些人,显得有些热闹,大部分都是京都无所事事的闲汉,这时候还在议论昨天那场战斗,说着很多闲话。

    ——比如婚约,比如留情,比如有情,比如无情,甚至还有些更加不像话的调笑。

    那些闲汉们哪里知道,他们谈论的那场对战的双方,这时候就在自己的身边。

    徐有容微低着头,陈长生微仰着头,再次在雪桥上走过,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对手,那是什么?

    雪势渐大,虽然谈不上暴烈,却渐欲迷人眼,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屋檐与井沿积着的雪越来越厚,京都的街巷变得白茫茫一片,那些露出来的建筑本色,仿佛是白纸上的干净线条,很是好看。

    离宫石柱上的雪,仿佛是纤细的石人戴了顶白帽子。

    天书陵里依然郁郁葱葱,只是神道承雪,仿佛变成了一道凝结的瀑布。

    李子园客栈的小院里无人来扰,很是清净,看着仿佛毡子般的雪地,不忍去踏,于是便站在廊下,看着小院正中间的那棵树,说说两年前自己在这里看天书碑拓本时的激动心情,以及那只竹蜻蜓。

    陈长生和徐有容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把京都走了一遍,去了很多地方,说了很多话。

    大部分时候,都是不擅言辞的他在说话,给她介绍这里是哪里,此处是何处,凌烟阁的孤独,甘露台的夜明珠,他很认真地做着导游,想要让她游玩的更加开心一些。

    徐有容始终在旁静静地听着,唇角带着笑意。

    无论天书陵还是皇宫,都是她自幼玩腻了的地方,离宫的石柱甚至是她小时候的滑滑梯。

    她哪里需要一个自幼生活在西宁镇的少年讲解这些。

    陈长生本来知道这些事情,但忘了。

    她知道他肯定是忘了,却也不想提醒他。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走回了百花巷,在国教学院后院墙外,陈长生要把黄纸伞递给她,她却摇了摇头。

    “这伞是苏师叔让我给你的。”

    陈长生很高兴,心想自己和苏离前辈为此事争执了数万里路,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前辈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把神识度入伞柄里,忽然发现了个问题,吃惊问道:“伞里的剑呢?”

    黄纸伞的根基,是那把千年来唯一的一把自行破开剑池,回归人间的离山掌门之剑,名震大陆的遮天剑。

    当初在魔域雪原上,苏离从伞中抽出那把剑,一剑斩杀魔将,又一剑斩开了一条生路,何其威武。

    但现在那把遮天剑,明显已经不在伞里。

    “师叔说,伞可以给你,但剑出离山,却不能给你,他把遮天剑……”

    徐有容微一停顿,继续说道:“留给了师兄。”

    她没有明说是给了离山剑宗里的那位师兄,但陈长生知道,她说的肯定就是秋山君。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提到秋山君的名字。

    陈长生觉得有些不自在,或者是因为她说出师兄二字时的自然,或者是因为在过去数年里,那个名字始终和她的名字摆在一起,或者是因为她和他一起修道成长,事实上确实要比他和她更熟悉。

    “怎么了?”徐有容偏头看着他问道。

    陈长生低头看着手里的伞,似乎正在研究什么,随意应道:“没什么。”

    两个人似乎有些懵懂,其实什么都懂。

    “苏师叔还要我给你带了两封信。”

    徐有容从怀里取出两封信,递到他的身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指捏着信封时,眉头微蹙。

    陈长生接过信的那瞬间,只觉得指尖仿佛被针扎一般,刺的心头一痛,连忙调动神识,才强行压抑住把信封扔掉的冲动。

    这两封信里藏着好可怕的剑意!

    他有些震惊地看了徐有容一眼。

    徐有容点点头,指着他手里的两封信说道:“苏师叔说,黄色信封里的信,你随时都可以拆开来看,黑色信封里的信,你好好保存,以后如果遇到什么事情无法解决,再拆开。”

    在周园里,遮天剑的剑意与剑身重逢,在周园外,苏离与这把剑重逢,那位剑道上的大宗师,因为这次机缘,竟然再有提升,在剑道上的修为不知道强到了什么程度。

    他现在不再需要遮天剑,要与圣女远游,便把遮天剑留给了秋山君,把黄纸伞还给了陈长生。

    这看似很公平,其实不然,黄纸伞虽说是极强大的防御法器,但又如何能与遮天名剑相提并论。

    不过陈长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遮天剑是离山掌门之剑,天经地义应该留在离山。

    他把两封信仔细收好,想着那个已经远离的前辈,忽然有些感慨和想念。

    从魔域雪原万里南归,他和苏离一同经历了很多,虽然两个人的境界辈份有无比遥远的差别,但也算得上是忘年之交。

    “他和圣女究竟去哪里了?”

    “很远的地方。”

    “大西洲?”

    “比大西洲更远的地方。”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对大陆上的普通人来说,孤悬海外的大西洲,已经是最遥远的地方,但苏离在世间游历了数百年,想必早就已经去过。

    现在他为了人类的未来,极其潇洒地放下所有恩怨情仇,带着圣女飘然远离,当然要去更远的地方。

    只是,还有比大西洲更远的地方吗?

    陈长生想起了在道藏里看到过的一些很隐晦的记载,看着徐有容有些吃惊问道:“难道还真的有别的大陆?”

    道藏里关于别的大陆的记载,并不是游历者的亲身经历,写的非常含混,更像是某种猜想。

    通读道藏,不代表能知世间一切事,因为有很多事情,是不便、甚至是不能用文字记录下来的。

    徐有容是当代圣女,自幼在离宫、皇宫、南溪斋这样的地方生活学习,知道的事情自然要多些。

    “应该是圣光大陆。”她对陈长生说道:“我听老师说过,在星海的那边,无比遥远的彼岸,有一片大陆,那处的世界沐浴着光明,生活着和我们很相似的生命,但星海浩瀚不可渡,如果不经星海,两片大陆之间又有着极其坚固的空间壁垒,只有踏入神圣领域的至强者,才有机会打破这道壁垒,进入对方的世界。”

    陈长生很是吃惊,问道:“你确定?”

    ……

    ……

    (下一章晚上八点。)

第535章 苏离的信(一)

    “我是猜的。∈♀UU小说,www.uu234.com”徐有容望向远方暮色与雪花混着的地平线,美丽的小脸流露出淡淡的想念,“老师和苏师叔这样的人物,既然决定离开这个世界,除了像圣光大陆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还会去哪里?”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问道:“圣光大陆怎么走?”

    福绥路怎么走?奈何桥怎么走?国教学院怎么走?离宫怎么走?那个传说中的地方怎么走?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荒谬,但他的神情很认真。

    徐有容也很认真,用心地回忆着小时候圣后娘娘和老师的那场谈话。

    过了很长时间后,她有些不确定地说出了两个字:“云墓?”

    陈长生再次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要比刚才长很多。

    云墓是这个世界所有云的坟墓,是大陆最偏僻的地方,那里终年不见阳光,无比神秘未知。但他对云墓很熟,他知道在那无数的云雾里,有一座无比高的山峰,山峰破云而起,不知通往何处。因为那座山就在西宁镇的后面三百里,他曾经去过,他知道那片缭绕着云雾的山峰湿地里,隐藏着无数凶猛的妖兽、无数危险的修道凶人,还有一些辛苦活着的前朝遗民。

    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那座山峰可能是通往别的世界的通道。

    “将来我们一起去圣光大陆看看?”他看着徐有容很认真地说道。

    就算传说是真的,星海的那边真的有个叫圣光大陆的地方,但既然从来没有人知道,说明可能根本没有人能够成功地打破空间壁垒,找到那个世界。他和徐有容都是修道的天才,但距离神圣领域还有很远的距离,圣光大陆对他们来说,更只能是一个虚无缥渺的名词和猜测罢了,但他就这样很认真地、可能提前了数百年发出了自己的邀请。

    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很可能活不过二十岁的事实。

    徐有容微笑说道:“好。”

    陈长生心想真好。

    ……

    ……

    回到国教学院,走进一楼,他有些意外地发现,折袖的房间居然开着门,而且苏墨虞他们都在里面。

    “你们在说什么?”他有些好奇地走了进去。

    苏墨虞说道:“从早晨开始,唐棠一直在寻着人问,世间究竟有没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冷笑了一声。

    陈长生紧张起来,问道:“怎么无缘无故说起这事?”

    “谁知道他今天出了什么问题。”轩辕破有些委屈说道:“我认真回答,结果反而被他骂他一顿。”

    折袖站在窗边,忽然说道:“苏离走了,她应该还在离山吧?”

    陈长生吓了一跳,以为被他发现自己先前和徐有容在一起,下一刻,才知道原来他是在确定答案。

    “南方使团带来的消息,应该无误。”

    唐三十六说这句话的时候,又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没有理他,看着折袖关心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的国教学院,从院长到总监到后勤主管到导师,都非常年轻,没有一个超过二十岁,都是年轻人,最关心的当然也是年轻人最刻骨的美丽与哀愁——除了陈长生徐有容之间的婚约与战斗,那便是折袖与七间的那个故事。

    折袖看着窗外的雪,饱经风雪却依然带着些青涩意味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狠厉。

    “等我把京都的事情办完了,就去离山接她。”

    陈长生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听得很清楚,折袖用的不是看字,而是接字。

    他们这时候仿佛就看到了日后离山上的无数场战斗,那些斑驳的狼血。

    折袖这是要去找死,可问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能够阻止他去找死的人。

    唐三十六不想折袖进入疯狂的精神状态,向苏墨虞使了个眼色,说道:“你要在京都办什么事?”

    苏墨虞会意,心想无论折袖怎么回答,自己等人都要把这件事情的难度说的大些,如此才能让折袖晚些时间去离山送死。

    “我要杀周通。”折袖转过身来,看着他们面无表情说道。

    房间里很安静。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说道:“那就都散了吧,反正这也不是十年八年就能搞定的事。”

    众人散开后不久,他来到了陈长生的房间,毫不在意自己满身污雪泥垢,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那张连根发线都很难找到的干净的床上,然后指了指陈长生,非常肯定地说道:“世上没有一见钟情这种事。”

    陈长生看了眼他衣衫下摆滴着的泥水,控制住情绪,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噢,我说的不够准确,你当然有可能对徐有容一见钟情,秋山君这么完美、连我都有些嫉妒的人,都对她情恨深种,更何况是你这种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的小男孩。”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但她绝对没有可能对你一见钟情,所以这件事情有问题。”

    陈长生并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只是有些好奇,问道:“为什么她就不能?”

    唐三十六指着墙边的梳洗台,说道:“你去照照镜子。”

    陈长生真的依言走了过去,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说道:“不难看。”

    唐三十六张着嘴,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再一次确认,徐有容和陈长生果然都很让人无话可说。

    陈长生看着镜中的自己,呵呵笑了起来。

    唐三十六愤怒了,喊道:“反正她不可能在奈何桥上见过一面便喜欢上你!就算因为婚约的缘故,她曾经想象过你很多次,也不可能,因为你仅仅就是不难看,远远谈不上好看,更没有我好看!”

    陈长生转身望向他,问道:“然后?”

    唐三十六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担心她对你有什么企图。”

    无论任何人,只要不知道周园里的那段故事,一旦像他这样发现徐有容居然和陈长生在约会,肯定都会觉得有问题。

    陈长生明白,所以没有什么抵触心理,更不会生气,宽解说道:“放心吧,没事。”

    他说的很自然,却很坚定。

    看着他的神情,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你们以前见过。”

    陈长生想着徐有容的吩咐,摇了摇头。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她不会对你一见钟情,却喜欢上了你,这就说明,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这个推论可谓破绽百出却又无懈可击,陈长生不知该怎么办,辩解道:“我们以前小时候通过信,所以不算陌生人。”

    “编,你继续编。”唐三十六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

    陈长生真的没有办法了,看着他认真拜托道:“那你一定要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唐三十六的表情顿时松化,上前搂着他的肩,还没忘记关上窗,挑眉说道:“我是谁?还不能放心我?”

    如果真的把这个故事巨细靡遗地再讲一遍,那得多长时间,多少字,多少……

    听完周园里发生的事情后,唐三十六震惊的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看着陈长生再次发出相同的感慨:“你是猪啊?”

    陈长生很羞愧,没有任何底气反驳这句话,又想着一件事情,请教道:“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唐三十六很是无语,说道:“这都不懂?你果然是头猪。”

    被连续骂了两次,陈长生终究有些不舒服,说道:“她在周园里不一样没认出来我?”

    “所以说命运天注定,你们俩个这就叫缘份天成。”

    唐三十六推开窗户,看着雪停云散后的星空,感慨万分。

    陈长生听着这话很开心,说道:“谢谢你的祝福。”

    唐三十六转身看着他严肃说道:“你和徐有容就猪公对猪婆,当然很相配。”

    ……

    ……

    苏离的这两封信有古怪——接过信的那瞬间,陈长生就确定了这个事实。所以他没有当着徐有容的面拆开,而是等到夜深人静,一个人走到湖对面的灶房里,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才用无垢剑裁开。

    无垢剑可以说是世间最锋利的剑,很轻易地便把黄色的信封切下一条细线。

    但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因为他感知的很清楚,无垢剑的剑锋在信封里行走时遇到了无数条极细又坚韧的气息,那些气息仿佛坚硬的铁条般,如果不是无垢剑足够锋利,只怕以他现在的境界,根本无法把信封裁开。

    他深深地呼吸了数下,平静心神,把信纸从信封里取了出来。

    那是一张薄薄的、普通的信纸,然而当他摊开信纸,借着柴火昏暗的光线望过去时,无数道细微的剑意,从信纸上喷薄而出,变成无数片屋外雪花,又仿佛是夏末洛水畔落下的柳叶。

    嗤嗤嗤嗤!无数道锋利甚至有些凄厉的声音,在他的身周响起。

    那些都是剑意,灶上的铁锅瞬间被切碎成无数碎片,灶上贴着的瓷砖被切成了碎片,紧接着,灶旁的柴火也被切碎了,灶洞里燃烧的柴火也被切碎了,火星四溅,甚至就连燃烧的火苗仿佛也被那些剑意切碎了。

    陈长生站在满室飘飞的剑意里面,神情凝重,一动都不敢动。

第536章 来到京都的老道姑

    陈长生对苏离藏在信封里的剑意早有准备,最开始的时候,还本想看看自己回京后境界修为提升不少,能抵抗多长时间,却哪里想得到信封里的这些剑意竟是如此锋利可怕,不要说抵抗,便是连沾惹都不敢。£∝UU小说,www.uu234.com

    苏离对他当然没有恶意,更没有杀意,那些从信纸上飘飞而起的剑意,悄然无声地切碎了灶房里的很多事物,将他飘起的腰带也斩下来了一截,却没有一道剑意落在他的身上,只是围绕着他在飞舞。

    那些剑意在身周飘舞着,仿佛落叶,仿佛雪花,仿佛水滴。

    陈长生仿佛来到秋树下,雪空下,瀑布下。

    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渐渐放松心神,将神识释入这片剑意组成的世界里。

    这些剑意就是苏离给他的信,给他留下的礼物之一,那么信纸上有没有写什么呢?

    陈长生一面感悟着苏离突破后留下的那些剑意,一面静静地看着信纸。

    苏离的笔迹就像他的人和剑一样,酣畅淋漓,痛快锋利,起笔极陡,落笔极锐。

    “你居然能够胜过有容,这真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消息。”

    看到信纸上的第一句话,陈长生才明白,苏离给自己信是有条件的,前提条件就是要战胜徐有容,如果自己不能做到这一点,苏离肯定会对自己感到失望,那么这两封信可能就会留给徐有容,或者……秋山君。

    “不过想到你的剑应该算是我教的,那么你能勉强胜过有容,也算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苏离在信上说的话,依然完美地展现了他的自信或者说自恋。

    但接下来,他的话便得平静了很多,淡然了很多。

    “我这辈子就教过三个人,秋山,你,还有七间,秋山比你强,七间比你弱,而且是我的女儿,我走后,如果离山有事,你帮我照顾一下,至于我为什么会离开?等你活个几百年,发现有人等了你几百年,或者就明白了。”

    “我是离山小师叔,我不需要向山里的弟子们解释任何事情,我是苏离,不需要向寅老头、天海他们交待什么事情,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些事情,交待一些事情,所以给你写了这样的一封信。”

    “如果以后有人问起,你可以把我的话转告他们。我没有对这个世界认输,但她说的对,我就是苏离,何必要做第二个周****?最重要的,你说的对,我杀过无数人,我对这个世界殊无爱意,但或者还有一分善意?”

    看到这句话,陈长生的心里生出很多感慨。

    在很多人看来,尤其是那些抗拒南北合流的南人们看来,苏离与圣女飘然远离,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逃避。

    谁能明白,像苏离这样的人物,只有执着真正的大智大勇之剑,才能斩开这条离开的道路。

    然而当他看到信的末尾时,忽然间觉得自己对苏离前辈的赞誉与敬佩似乎错了。

    苏离在信尾写了这样一段话。

    “让那个狼崽子死了那条心,如果他再敢缠着我女儿,我哪怕在星海的那边,也会乘星槎归来,先一剑斩杀了他,再一剑斩杀了你,最后再一剑斩灭你们国教学院和北边那个狼族的部落,勿谓言之不预也!”

    陈长生看完了这句话,有些无奈地想着,像苏离前辈这么潇洒的人,怎么就想不开这件事情呢?

    正想着,四周的空中忽然再次响起密集恐怖的细微剑鸣,无数道剑意自四面八方归来,落于信纸之上。

    那些锋利至极、境界玄妙难明的剑意,将信纸上的那些笔迹斩的七零八落,变成无数墨团,再也无法看清楚。

    那些墨团最后变成了四个大字。

    “阅后即焚。”

    看着这四个字,陈长生怔了怔,觉得如果就这般烧了,岂不可惜?要知道这张信纸上的剑意,对修剑之人来说是无比珍贵的馈赠,他本还想着明天要唐三十六和折袖他们也来感悟一番。

    但既然是苏离的吩咐,他没办法反对,很听话地将信纸扔进残着火烬的灶洞里,亲眼看着信纸被烧成了灰。

    看着灶洞里的灰,想着先前纸上的剑意,他忽然想起了前些天诸院演武、那些聚星初境的强者来挑战国教学院时的事情,天机阁的那位画师,应该用的也是类似的手段,只是与苏离相比有若云泥之别。

    他又想起了当时在街边看到的那位文士——天道院的关白。

    当时他隔着车窗看了此人一眼,便觉得一道锋意入眼而来,刺痛无比,险些流泪。

    现在想来,此人的剑道修为已经强大到剑意附体?

    明年的煮石大会上,他就要面对如此强大的剑,能战而胜之吗?

    ……

    ……

    更早一些时候,关白在城南一家书屋里看书。

    忽然间,他感觉到了些什么,沉默片刻,静静合上书页,向书屋外走去。

    傍晚后,雪便渐渐停了,但天气依然严寒,街上积雪难行,所以看不到什么行人。

    他站在街中间。

    迎面一个老道姑走过。

    其实那道姑的容颜还算年轻,至少看不出来具体的年岁,只是眉眼之间尽是凛然冷漠之意,有股陈腐之意。

    关白看着越来越近的老道姑,一言不发。

    他没有认出对方的来历,但知道对方的境界修为要远在自己之上,甚至可能要胜过恩师庄之涣。

    在煮石大会之前,他不想多事,也不应该与这样境界高妙的强者战斗。

    但他先前听得清楚,远处那条巷子里有条野狗死了。

    就在这个老道姑走过的时候。

    这个老道姑很强大,必然来历不凡,和她相比,一条挡道的野狗的性命确实算不得什么。

    关白也是这样认为的,一条野狗,死就死了,难道他还能为一条野狗去报仇?

    问题在于,那条野狗应该死的更快些。

    老道姑只需要看一眼,那条野狗便会身首异处。

    可那条野狗在巷子里至少惨叫了三十几声,越来越凄惨,越来越哀弱,直至让他听到。

    他无法理解,像老道姑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要用三十几剑才杀死一条野狗。

    他无法想象,这个老道姑平时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

    所以他从书屋里走到街上,想要问老道姑一句。

    老道姑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着他。

    关白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老道姑的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说话。

    他的手握着剑柄,却无法拔出剑来。

    老道姑的眼睛里面一片碧色,满是腐朽与暴戾的情绪,如一片生满了绿藻的海潮,迎面拍打了过来。

    无穷无尽的碧杀之意,从雪街那面涌来,笼罩住他的身体。

    噗!一道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落在雪上。

    ……

    ……

    他是天道院的骄傲,逍遥榜中段的剑道强者,大名关白。

    然而在这个老道姑面前,他根本无法说出一个字,无法拔出鞘中的剑,便受了重伤。

    “报出你的师承。”老道姑面无表情说道。

    关白的眼中满是震惊之色,直到此时,他才确认,这位老道姑的境界实力不止远胜于自己的老师,甚至隐隐然已经超脱了尘世的范畴,进入了神圣领域,再想着她眼中的那抹碧色,瞬间便猜到了对方是谁。

    八方风雨无穷碧!

    这已经是人世间最巅峰的强者,为何今夜忽然在京都出现?

    “天道院关白,家师庄之涣。”

    因为老道姑的身份,关白震惊无比,但依然没有任何悸意,盯着对方说道。

    “看在茅秋雨的面子上,今夜留你一命。”

    老道姑缓步从他身边走过,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关白才发现自己能够动了,握着剑柄的右手微微一颤,呛啷一声剑锋半出。

    然后,他的右臂齐肩而断,落在了雪地里,好大一片殷红的血。

    今夜的京都,巷子里的一条野狗被残忍地切成了碎块。

    天道院的骄傲与希望、前景无限的年轻剑道强者关白,失去了自己握剑的右臂。

    做了这两件事情的老道姑,对此没有任何感觉,神情依旧漠然,眼神依旧暴戾。

    在她的眼里,像关白这样的年轻人和巷子里的一条野狗,没有太多区别,如果这里不是大周京都,有连她都必须尊敬的教宗陛下和她都不敢招惹的圣后娘娘,或者关白这时候也已经死了。

    在她看来,留关白一命已经给足了茅秋雨面子,更准确地说,这面子是给国教的。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非常强,于是对世界的看法便会有些畸型,以为没有抢光乞丐碗里的食物,便是给乞丐面子,没有把看不顺眼的人全部杀死便是给生命面子,那么对方便也应该给自己面子。

    老道姑今夜来到京都,便是认为教宗陛下没有给足自己面子,那么她便要来亲自找回面子。

    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嫁给了另位一位八方风雨,从那一刻开始,她认为夫君便是自己最重要的面子,后来当她很辛苦地生下一个儿子之后,便认为儿子才是自己最重要的面子。

    老道姑站在国教学院的院墙后,面无表情看着伸出墙头的那数棵雪树。

    数十天前,她的儿子就在这里受到了一个人的羞辱。

    那个人叫陈长生。

    ……

    ……

    (章节名这个更好,所以没有用二,今天就一章,也没有二。)

第537章 来到万柳园的一封信

    (我把前章的后面几句修改了一下,不影响,可看可不看,下一章晚上八点。UU小说,www.uu234.com)

    ……

    ……

    苏离留下了七封信。

    他让徐有容把其中两封信转交给了陈长生,一封信留给了自己的女儿,还有一封信留给了离山脚下镇上铁匠铺里那个刚开始学剑的小孩子,他还给秋山君准备了一封信,却被秋山君平静地拒绝了。

    还有两封信通过最普通的邮路,分别送到了两个地方。

    其中一封送到了汉秋城外的一座庄园里。

    万柳园,园里面种着三万株耐寒的曲柳。

    朱洛是绝情宗的宗主,是朱氏的族长,是先帝的故交,是八方风雨,无论哪个身份都可以让他拥有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生活,这座在寒冬时节依然青色未褪的庄园,便是明证。

    今天这座庄园里有位客人,那是一个很胖的老人,坐在圆圆的太师椅中,肥胖的腰身仿佛溢过江堤的水一般淌下来了些很多,于是那根明黄色的腰带,也被突显的更加清楚。

    这位胖老人慈眉善目,眯着的眼睛里满是与世无争的从容与温和,满脸喜庆,看着就像是乡间最普通寻常的富家翁,但他能够与朱洛这样的大人物相对而坐,可以想见其身份来历必然不凡。今日的庄园里除了万株寒柳与积雪,便再见不到一个人,或者便是这位胖老人的来访有关,当然,也与此时摆在二人之间桌上的那封信有关。

    “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死……”胖老人微笑着开口,只是在说到女人二字的时候,不期然地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瞬,那个女字更是轻地有些听不到,“星空之上自有安排,至于什么时候去京都,那还要等消息。”

    朱洛微微皱眉,对这句话似乎不是太满意,说道:“无论怎么看,力量还是有些不足。”

    胖老人感慨说道:“要行大事,须有伟力,白帝夫妇肯定会做壁上观,其实我们最好的选择还是苏离。”

    提到苏离的名字时,无论他还是朱洛,都没有向桌上那封信看一眼。

    朱洛沉默片刻,说道:“苏离确实很强。”

    当时在浔阳城里,苏离身受重伤,未曾与他交手,但他必须承认,单以力量论,世间再难寻觅比苏离更强之人。

    这番对话里的力量二字,自然不是普通人理解的普通力量,指的是最纯粹的、最可怕的战力。

    “黑袍布置多年,在魔域雪原上,十余万铁骑狼骑,十余位魔将,三大巨头联手镇压,居然还让他给逃了。其后一路南归,由废人洗剑再成,想必又有所领悟,万丈高峰,只怕又近了星海一尺,确实强到了极点。”

    胖老人感慨说道:“当年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只有他最有机会杀死那个女人,他却不肯做,现在,如果有他的帮助,杀死那个女人的可能性会再添三成,偏生他却又在这时候走了。”

    朱洛面无表情说道:“我应教宗陛下之请,在浔阳城杀他一次,他怎会加入我们?又怎会给我寄来这封信?”

    二人谈话的时候,没有向桌上那封信看一眼,精神其实一直都在这封信上,这时候提起,于是视线终于落下。

    幽静的冬园里,没有什么异变发生,微寒的风中,却隐隐响起了金戈铁马的声音。

    看着那封信,胖老人眼睛微眯,仿佛雪白的馒头被刀切出来的一条缝,其间烈光灼人,警惕异常。

    然后他抬头望向朱洛,仿佛在问,这封信拆还是不拆?

    朱洛的神情很凝重,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胖老人能察觉到这封信里的异样,以他的修为境界自然也能够看破。

    他知道这封信里藏着一把剑。

    信是苏离的信,剑自然也是苏离的剑。

    苏离虽然在修行界的辈份地位极高,公认剑道强的不可思议,但相较于八方风雨和四位圣人来说,终究是位晚辈,而且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的名字始终没有被排进这个行列里。

    他写这样的一封信给朱洛,就是要告诉整个大陆,只要他愿意,他随时能够一剑斩落所谓的八方风雨。

    如果换作数百年前全盛之时,不,哪怕是数十年前,甚至就是一年之前,面对着这封信,朱洛都会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然后将信封拆开,一睹纸上的锋芒,如此方始不堕八方风雨之威名。

    但现在他有些犹豫。

    因为他在浔阳城里受了很重的伤,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复原。

    那些伤势来自王破的铁刀,刘青的暗剑,还有陈长生剑鞘里的万道流光,最重的伤来自于圣女的千里奔行。

    更重要的原因是,就如在浔阳城里王破说过的那样,他已经老了。

    苏离也曾经嘲笑着提到过,现在的他可以死,但不能战败。

    他是绝情宗、朱阀的参天大树。

    天凉郡除了梁王府之外的所有子民,都需要他的庇护。

    如果他输了怎么办?

    冬园里非常安静,远处的数万株耐寒曲柳,在寒风中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胖老人也很有耐心,只是平静地看着朱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朱洛终于做出了决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冬园里狂风骤起,数万株曲柳迎风摇摆,似在欢呼,又似在畏惧地摆手。

    朱洛的脸上再看不到半分犹豫的神情,只能看到漠然与冷傲。

    曾经单剑闯雪原的人类最强者,哪怕旧伤在身,又岂能被一封信吓住?

    他的手落在那封信上,很稳定,然后撕开。

    一道剑光从信封的破口处迸射而出,把他的脸照耀的很是苍白。

    那道剑光是如此的明亮,以至于冬园上方的那轮冬日都变得黯淡起来,重柳生烟,明明白昼,四野却如黄昏降临。

    朱洛的眼瞳里生出一道剑光,这道剑光并非来自信封,而是来自于他的世界。

    呛啷一声清鸣,月华剑离鞘而出,向着信封暴出的那道剑意斩去。

    只听得无数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起,万柳园里狂风大作,数万株寒柳摇摆不定。

    一轮明月自北方而来,悬于冬园的天空,便要将未至的黑夜逐走。

    那道来自信封里的剑意,对此浑然不理,瞬间大放光明,所接触到一切事物,无论真实还是虚象都燃烧起来!

    寒柳骤燃,冰潭粉碎,无数火焰冲天而起,仿佛火鸟。

    金乌出离山!

    明月骤然暗淡!

第538章 柳残阳

    当朱洛拆开苏离的那封信时,胖老人微笑着坐在一旁,并不怎么担心。他当然知道苏离很强,苏离的剑很可怕,但这毕竟只是一封信,就算凝着苏离的剑意神魄,介质有限,又如何能够真正伤到朱洛?

    胖老人对朱洛的犹豫甚至有些不屑,心想或者京都的事情需要另作安排。

    然而当那道剑意破信而出,将整个万柳园变成黑夜之后,胖老人才知道自己错了。

    苏离的剑,要比他想象中更加强大可怕。

    只凭信纸上的一道剑意,居然就能够压制住一位八方风雨级别的超级强者?

    虽说朱洛有伤在身,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那道剑意里的境界,甚至隐隐然已经超过了朱洛一个层级!

    就算是圣人的意志,只怕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除了当年周独|夫、陈玄霸、太宗皇帝或王之策这等级数的传奇强者,谁能做到?

    苏离不是圣人,剑道却已近神!

    看着在冬园里喷薄而出的那些金乌,夜空里的那轮明月骤然暗淡,胖老人面露惊容,不及细想,便飘了过去。

    朱洛已入险境,他再不出手便来不及了。

    一声厉啸,胖老人的双掌撕破身前的空气,便向那些金乌般的炽热剑意拍去!

    他看着就像一座肉山,飘掠之势却很轻柔,双掌落下同样轻柔,缓缓地扑扇着,就像是真正的鸟。

    金乌剑乃是离山秘剑,出自苏离,剑意无比炽热,剑起后,会向着外界源源不绝喷吐光与热,势不可挡。

    当初在大朝试和周园里,陈长生几番动用金乌剑,比他要强上一截的对手,都要暂避其锋。

    今日的这些金乌剑意,出自苏离之手,威力更是难以想象。

    如果是普通的修道者,只怕尚未触着那些剑意,便会被直接烧蚀成青烟。

    就算是境界极高深的强者,也只能像朱洛这样,凭借月华剑意与之相争,而不敢直接接触。

    不知为何,那位胖老人虽然面有警惧之色,却依然向那些金乌剑意拍了下去。

    一道难以形容的气息,出现在万柳园已然变成废墟的院落里。

    那道气息很强大,但其实还不及朱洛的月华剑意,可是那道气息给人一种很古老的感觉。

    一轮仿佛真实的太阳,出现在胖老人的手掌之间,无比明亮刺眼!

    在那些光线的映照下,胖老人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喜庆的意味,慈眉善目变得无比威严,身后呈现龙虎之象。

    这时候的他,哪里还是乡间常见的富家翁,这明明就是一位帝王!

    ……

    ……

    三道强大的气息在万柳园里相遇。

    月华在天空里艰难地洒着银晖。

    烈日不停地撑着夜幕的落下。

    无数剑意像火鸟般,在天空和太阳之间穿行。

    数万株耐寒的曲柳开始燃烧。

    这不是暮色带来的火焰,而是真实的燃烧。

    寒冷的冬园仿佛瞬间坠落到炙热的地狱深渊里。

    轰的一声巨响,火苗乱飞,焦柳倾倒,井断墙垮。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狂暴的气息终于渐渐停息。

    宅院已成废墟,寒潭早已不能照人。

    朱洛靠着潭畔的一株残柳,脸色苍白,胸前满是斑斑血渍,更严重的是,他的左手已经齐腕而断。

    胖老人站在一张破烂的桌子里,肥胖的身躯将桌子仅剩的边缘崩的极紧,似乎随时可能破掉,满是肥肉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喜庆的意味,也没有帝王的威严,只剩下疲惫与难看。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已经看到了神圣领域的那道门槛,如果不是忌惮京都那位的反应,或者他早就已经迈了过去,而在先前这场战斗里,他甚至已经发挥出了不逊于神圣领域的实力。

    可他和朱洛还是败了,并且败的这般惨。如果不是那道剑意的目标是朱洛,如果不是他的家传功法与金乌剑的道源相近,不然他肯定会身受重伤,而且就算有他相助,朱洛或者这时候也已经死了。

    而他们的对手,只是苏离的一封信。

    朱洛缓缓站起身来,望向四周的原野。

    往日里无限美丽的万柳园,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远处有些柳树还在燃烧。

    万柳园还存在,只是已经不复其名。

    就像现在的他。

    他很清楚,这是苏离的复仇。

    对此,他无话可说。

    “京都之事,恕我无法参加了。”

    朱洛对那位胖老人说道,没有转身,神情有些寂寥。

    胖老人知道这是必然之事,不要说朱洛可能再也无法回复全盛时期的境界实力,甚至极有可能离开八方风雨的行列。

    对朱洛来说,现在怎样安排家族与绝情宗的将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为那才是他真正的后事。

    胖老人摇晃着如山般的身躯,向万柳园外走去。

    在汉秋城外,他在下属们的帮助下,有些艰难地爬上一座巨大的车辇。

    一位脸上敷着粉、声音有些尖锐的中年人,低声说道:“王爷,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吗?我原本想着,大事若成,我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梁王府的那座大辇夺过来。”

    胖老人眯着眼睛,望向浔阳城的方向,难过说道:“现在却不知道,我这辈子究竟有没有机会坐上去。”

    他望向的是浔阳城,实际上望的是京都。

    他说的是梁王府的大辇,实际上指的是京都皇宫那把座椅。

    那位中年人先前已经被万柳园处发生的异变惊的极为不安,此时听到王爷的感慨,更是不安到了极点。

    他和那些军士文臣都是王府的属官,却只能听京都的命令。这些年,他和那些下属们冒着极大的风险,帮助王爷四处奔波呼喊,如果王爷大事不成,他们哪里还会有活路?

    “无穷碧进京都了。”

    中年人想让王爷重振一下信心,赶紧把刚刚收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胖老人有些意外,无穷碧虽然也是八方风雨,但从来不在他的招揽目标之中,因为那也是个女人。

    那个老道姑去京都做什么?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第539章 来到长生宗的另一封信

    苏离送了一封信到汉秋城,于是万柳园变成了焦土,朱洛风雨不再。UU小说,www.uu234.com

    这件事情,暂时还没有在大陆传开。

    此时的大陆,更多是在讨论苏离与圣女相伴离开之后,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

    最高兴的当然是长生宗。

    长生宗号称诸山之源,与圣女峰并列,同为南人心中的圣地,而且与大周皇族以及梁王府的关系都极为密切,与天南诸世家之间更是有无数难以切断的联系,强大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直到十数年前那场惊变,长生宗将那位魔族公主幽禁于寒潭里,意图威逼苏离北上京都行刺天海圣后,苏离单剑闯山,待发现妻子寒毒深种,无力回天后,一怒之下,将长生宗的十余位长老斩杀干净,紧接着血洗长生宗,待身受的重伤恢复后,又北上浔阳城,将梁王府里的一干人等杀了个干干净净,苏离的绝世凶名,至少有一半便是从此而来。

    至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招惹苏离,同时,长生宗再也不复当年的声势,诸多山门宗派与本宗渐渐离心背德,像离山剑宗这样的地方,更是只剩下表面上的尊重,实际上早已自行其事。

    在长生宗看来,苏离当然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如果能够杀死苏离,他们早就做了。

    虽然他们做不到,但好在现在苏离自己走了。

    最近这些天的长生宗,虽然没有彩灯高悬,气氛已经变得极好,弟子们的脚步仿佛都变得松快了很多,至于那些苟延残喘至今的数位长老,更是开始提前庆祝并且向往将来的美好生活。

    “离山剑宗乃是我长生宗之剑,当然要由我们握在手里。”

    离山内乱时,秋山家主忽然反目,被他请过去的长生宗梁长老受了伤,现在还在养伤,于是他所在的洞府,便成为了长生宗长老们议事的地方,其中一位瘦高的长老神情漠然而无比坚定地说了一句话。

    梁长老想着当初离山上的那万道剑光,微微皱眉说道:“想要重复往年时光,何其困难。”

    听着这话,洞府里一片安静。往在当年,只要长生宗一道令谕,整个天南除了圣女峰之外,哪个山门宗派胆敢不听?这些年呢?不要说离山剑宗,没看连秋山家都敢对长生宗暗下毒手?

    “本宗气血耗损,离山又能好到哪里去?小松宫长老之事后,离山已然元气大伤,和我们同辈或者晚一辈的那些家伙,尤其是剑堂里的那些人,受到阵法反噬,受伤都不轻,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出来视事。”

    “你不要忘记,现在主持离山事务的……是秋山。”

    “秋山……青年英才,确实不凡,但毕竟还年轻不是?”

    那位瘦高长老神情漠然说道:“不止离山,还有南溪斋,当代圣女也很年轻……声望固然是够了,但不过十六岁,聚星境都不到,我们这些同宗长老,帮着处理一下事务,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后辈的关心嘛。”

    听着这话,梁长老沉默不语,另一位长老则是面露喜色。

    梁长老叹了口气,说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苏离回来了怎么办?”

    洞府里安静片刻,那位瘦高长老冷笑说道:“以苏离的傲气,既然对整个世界宣告远离,难道还会去别的地方?就如我们前些天猜测的那样,他与圣女应该是准备去传说中的星海彼岸,那他还怎么回来?”

    梁长老看着他语重心长说道:“可如果传说是真的怎么办?他真找到了圣光大陆,那就还有再回来的一天。”

    瘦高长老眼中闪过一抹悸意,却依然强硬说道:“传闻里周独|夫最后破碎虚空而去,应该也是想去那边,连他都没能找到……至少是他没能回来,苏离再强,难道能强得过他?”

    另一位长老也在旁劝说道:“师兄不用太过担心,苏离应该是回不来了。”

    寒冬时节,南方的长生宗依然温暖,山间没有落雪,只有细雨不停落着,仿佛喜悦地送别。

    苏离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或者什么时候回来,但他的信却来了。

    看着桌案上那封薄薄的信,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桌旁的三人脸色异常难看,就像是看见了一只来自深渊最底处的恶魔。

    长生宗硕果仅存的三位长老,竟似被这一封信给吓破了胆魄。

    洞府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深处青藤滴落的水声。

    听着滴水声音,那位瘦高长老的脸色异常铁青,好生心烦。

    梁长老脸色一片苍白,嘴唇微翕,却说不出话来。

    信封上没有落款,连任何笔迹都没有,但当他们的眼光落在信封上,便能感受到那道锋利可怕的剑意,刺痛无比。

    这封信里有道剑意,苏离的剑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洞府里的死寂终于被打破,那位瘦高长老喝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想靠一封信就吓死我们?”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胸膛不停起伏,就像被火烤后的南竹,随时可能暴开。

    他真的很愤怒,气的肺都快炸了。

    他的声音却有些发哑,因为紧张。

    他不得不承认,苏离哪怕已经离开远行,留下一封信也足以震慑住长生宗。

    这其实才是他愤怒的真正原因。

    另一位长老望向梁长老,不安说道:“师兄,怎么办?要不要拆开?”

    洞府里忽然响起一阵干笑。

    梁长老看着那封信,苍白的脸色上忽然多了一抹血色,望向洞府外的青山云海与冬雨,眼神里多了几分癫狂,对不知身在何处的苏离厉声喝道:“寄封信过来,就等着我们拆开和你留下的剑意战一场……你当我们傻啊?”

    那位长老问他要不要拆信,对十余年来一直生活在苏离阴影里的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这信当然不能拆。

    因为他不想死。

    “派人把这封信送到山涧底,用阵法仔细地镇压住!”

    梁长老微微眯眼,冷笑说道:“我倒要看看,苏离这道剑意能在金光大阵下撑多长时间。”

    那位瘦高长老闻言点头,旋即想着另外一件重要事情,皱眉说道:“可是……不会影响到除苏吧?”

    听到除苏这个名字,那位长老的神情也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

    ……

    (下章应该是晚上九点钟。)

第540章 国教学院最大的危机,她来了!

    “有金光大阵守住道心,任何外魔都不会影响到除苏的修行。UU小说,www.uu234.com”

    梁长老说道:“相反,我还要借大阵镇住苏离的这道剑意,再以万山磨碾,送与除苏领悟!”

    听到这话,那两位长老放心了下来,心想如果真能碎掉苏离的剑意,送于除苏,那么或许,除苏真的会比当初宗主临死前推演计算的提前很多年出世,到那时,长生宗才会真正的重新兴盛起来!

    就在三人想象美好的将来之时,忽然有异变发生。

    桌上的那封信剧烈地颤抖起来。

    嗤啦声响里,信封绽裂,变成无数纸般的蝴蝶,四处散去。

    苏离的信,哪里需要被拆开才能看见?他留下的剑意,哪里像那些法器一般,还需要被激发?

    他要长生宗的人看见自己的这封信,这道剑,那么无论有没有人拆开这封信,都一定会让对方看见!

    一道霸道凌厉至极的剑意,横空出世,斩落而下!

    洞府里回响着凄厉的剑鸣,以至于同样凄厉的惨叫被湮灭无闻。

    凌厉的剑意,斩断遇到的一切。

    三位长老境界高深的剑。

    长生宗万年不毁的洞府。

    洞府深处的柔软青藤。

    青藤上淌落的透明的水。

    流动的空气形成的无形的风。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道剑意在瞬间之内斩碎。

    空中到处飘着血雾,看着异常血腥,又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三把剑断成十余截。

    梁长老身上出现了数十道剑痕,倒在满地废墟之间,看着那道向着洞府外掠去的剑意,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无限惊怖与追悔,已然将死的他,拼尽最后的气力,尖声喊道:“快关闭大阵!”

    那两位长老听到了他的话,想到了问题所在,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却无法阻止那道剑意破空而去。因为他们的双臂已然被那道剑意斩断,浑身是血,已经无法站起来。

    那道剑意化作一道瑰丽的流光,自崖峰疾飞而下,越过长生宗的宗门,直接破云而入,飞进满是雾气的一道山涧里。

    天地之间暴出极其恐怖的一声巨响,一道清光形成的圆圈,覆盖了方圆数百里的十余座山峰。

    那是长生宗的护宗大阵。

    紧接着,那道山涧里响起无数令人牙酸的金属磨擦声,无数道金光迸射而出,云海滚动不安。

    深涧里响起一道稚嫩却怨毒的声音。

    那声音像人声却又仿佛是鸟鸣或某种机械的重复。

    “除苏!除苏!”

    剑啸骤锐!

    那道声音渐渐敛去,再也无法听到。

    ……

    ……

    夜已经深了,还有很多人没有睡。

    有人是因为爱着谁,有人是因为恨着谁,有人是因为想念着谁,有人则是因为想念着美食。

    入睡之前,轩辕破吃了半只塘井烧鹅做夜宵,结果在床上躺了没多会又饿了,饿了怎么能睡得着觉?

    他走到湖对岸的灶房里,准备把前些天腌的酱螃蟹,取出来吃了。

    走进厨房,他发现灶底的火似是熄了,没有在意,也没有点灯,在夜色里非常准确地摸到了泡菜坛子那边。

    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泡菜坛子里,其实不是普通的酱螃蟹。

    他用无比名贵的蓝龙虾替换了螃蟹,所以应该是酱龙虾。

    现在他是国教学院的后勤主管,和澄湖楼的那几位大厨关系处的极好,自然不会差吃的,但吃的这般奢侈甚至显得有些暴殄天物,若让陈长生和唐三十六知道了,肯定生出极大的反应。

    所以这几坛酱龙虾他没让任何人知道,偷偷地藏了起来。

    越偷偷藏起来的吃食,越香。

    轩辕破不了解人类世界的很多道理和规矩,对这点则很清楚,手伸向泡菜坛子的过程里,仿佛已经尝到了酱龙虾极致的咸鲜味与内里浓郁的甘甜还有那种在舌面上四处浸染的美妙口感……

    然而,他的手摸空了。

    本来应该在那里的泡菜坛子不见了,全部不见了,泡菜坛子里的酱龙虾自然也没有了。

    轩辕破变得异常愤怒,数道细微的雷电在他的眼瞳里生成,微卷的乱发间隐隐传来噼啪的声响。

    他眼前的世界从黑暗变成光明,把灶房里的画面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泡菜坛子,铁锅,碗筷,柴火堆,甚至连灶台都已经变成了碎块,就这样堆在地上。

    满地狼籍,一地汤汁,无比污糟。

    轩辕破更加生气,也警惕起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在这里施放出如此可怕的剑意?

    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被剑意切成碎屑的事物,只有山海剑还在,静静地躺在木屑当中。

    轩辕破伸手拾起山海剑,循着那道剑意的细微残留寻去,发现在灶灰里面,隐隐夹着些别的颜色的灰。

    那些灰不像是木柴烧成的,更像是纸烧成的。

    他犹豫片刻,用山海剑轻轻地拔弄了一下那团灰。

    那团灰顿时散了。

    一道难以想象的寒意,忽然笼罩了整个房间。

    轩辕破的身体变得异常僵硬,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心里生出难以想象的危险感觉。

    那道寒意与危险的感觉与那团正在缓缓散开的灰无关,而是来自他的身后,来自院墙的后方。

    那是最深的海底,有着令人窒息的压力与寒冷。

    无穷碧波,本就是死亡的海洋。

    轩辕破开始流汗,汗水还没有来得及打湿衣裳,便被那道代表着死亡的寒意凝成雪霜。

    看着夜色下的国教学院,老道姑向前走去。

    院墙上出现一道雪霜,然后悄然无声地酥化,变成风沙。

    这幕画面,就像是神话一般。

    院墙垮了,出现在她面前的,便是灶房,于是灶房也悄无声息地垮了。

    轩辕破提着山海剑,站在废墟里,身体不停地颤抖。

    因为他很害怕。

    虽然他很勇敢,但还是很害怕。

    来人强的无法想象,气息很冷漠,给人一种要灭绝万物的感觉。

    冬湖对岸的小楼里。

    折袖睁开了眼睛。

    陈长生睁开了眼睛。

    他们都感受到了这种感觉,然后莫名恐惧。

    ……

    ……

    (章节名是瞎取的,辞穷了。也是很多年前写朱雀记和间客的时候,偶尔无聊,会用来玩耍的句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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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介绍: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治病改命离开自己的师父,带着一纸婚约来到神都,从而开启了一个逆天强者的崛起征程。择天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择天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择天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