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这里也有一颗黑石
话不投机,除了不再说话之外,还可以转变话题,陈长生不擅长聊天,不代表苟寒食也不,而且他确实有些事情很想从陈长生这里得到准确的答案:“进寒山的真是那位吗?”
陈长生点了点头。UU小说,www.uu234.com
苟寒食沉默半晌才消化掉心头的震惊,感慨说道:“魔君亲自出手,你都能活下来,将来必有造化。”
陈长生摇了摇头,他最清楚,魔君来寒山是想要吃自己,如果对方只是想杀死自己……自己怎样都活不下来。
湖畔的小楼里,不时传出激烈的争吵声,仿佛剑鸣。
楼顶的露台上,陈长生和苟寒食并肩而立,布衫轻飘。
远处一块岩石上,钟会静静看着那边的动静,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湖畔有很多来自各宗派山门的修道者,他们看着远处的陈长生和苟寒食,也有人看着钟会。
看着这些画面,看着画面里的年轻人,无论是天机阁的高手还是各宗派山门的长老,都生出了很多感慨。
最近两年,大陆上出现了很多优秀的年轻修道天才。
陈长生和苟寒食、在楼里争吵的那两个看似幼稚的家伙、包括站在石上的钟会都在此列,更不要提徐有容和秋山君。
在相近的年岁里,竟涌现出如此多天赋异禀的年轻天才,真是极其少见的事情,除了王破那一代……不,甚至就连王破那一代人,在如此年轻的时候也不如现在的这些年轻人,要做比较,或者还真的要回溯到千年之前那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真的是野花盛开的年代啊。
“不知道若干年后,这些年轻人里谁能够最出色。”
“不管最后谁最出色,但我想,都应该感谢陈长生才是。”
“为何?”
“因为天书陵里的那一夜星光,帮这些年轻人突破了最困难的那一道关隘。”
议论声停了下来,场间变得一片安静。
诸宗派的长老与天机阁的高手们,回想着当年自己和同辈们突破通幽境时生死攸关的场景,再望向这些年轻天才们的眼光,便变得有些复杂起来,那是羡慕甚至是嫉妒,而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陈长生。
……
……
被迫推迟的煮石大会,在夏末一个寻常无奇的日子里,终于正式召开了,就在天池湖畔那片雅致华美的亭台楼榭之间,只是因为魔君出现在寒山一事,气氛有些压抑,而且和往年相比,今年与会的名人少了很多,未免显得有些无趣。
逍遥榜排名前十的强者,没有一人出席,或者是像画甲肖张那般视煮石大会如无物,或者像梁王孙那样因为某些原因不便到场,最惨的当然还是妖族强者小德,他被魔君伤的太重,前些天已经被送回了白帝城。
好在国教今次派出的阵势极大,除了未来教宗陈长生,还有凌海之王与茅秋雨这两位巨头,南方圣女徐有容也亲自到场,算是给足了天机阁面子,也给了那些万里迢迢前来参加煮石大会的修行者很多精神。
身为主人的天机老人位置在最中间,以身份地位论最尊贵的徐有容则坐在他的右手方,于层层白纱之后,陈长生则坐在相对的另一边,对来自各地的修道者来说,天机老人的身份自然尊贵,而且也很神秘,今天得以亲眼目睹其真容,当然是很珍贵的机会,可场间的绝大多数视线,依然还是落在了陈长生和徐有容的身上。
那些视线里充满了敬畏、向往,当然更多的是好奇。
尤其对那些并非来自京都的修道者来说。
如今的世界,对徐有容和陈长生的一切都非常清楚。
今年夏天,他和她还没有满十七岁,他们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通幽上境。
最重要的是,她是南方圣女,他则是下一代的教宗。
如此年纪,便能拥有如此境界,更有如此地位,在以往的历史里很少出现。
他们曾经有婚约在身,如果不是一些意外的发生,他们本应该成为一对夫妻。
如果算上这一点,这个故事则会显得更加传奇。
当人们的视线落在陈长生和徐有容身上后,天机阁管事的声音仿佛远去,代之而起的是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对年轻男女实在是太有名了。
他们的故事也实在是太有名了。
少年道士入京都,遭神将府嫌弃,婚书现于青藤宴,待世事变迁,少年成为教宗的继承者,神将府欲重续前缘,却惨遭打脸,被强硬退婚,然而奈何桥风雪一战后,少年少女初相见,事情仿佛又有了新的改变……陈长生似乎想要改变主意,迎娶佳女入门,却被徐有容冷漠拒绝,于是乎很多人都知道了雪夜深宫前少年立雪的画面。
一波三折、**迭起,如果这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出戏,还是最俗套的那种,而最俗套的便是最精彩的,最为民众喜闻乐见的。今天很多人终于看到了这出戏的男女主角,怎么可能不好奇,不兴奋?
……
……
陈长生和徐有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着,便夺了在场众人的九分精神,大会的全部风光。但终究这是煮石大会,众人再想盯着他们看,也必须暂时移开一些目光,落在直道尽头的那张黑桌上。
桌上有一个古意盎然的红色漆盘,盘间搁着一块约果核大小的黑色石头。
黑桌、红盘、黑石。
黑红相间,分外鲜明,异常夺目。
陈长生的视线落在那块黑石上,便再难移开,神情不变,心里却微起波澜。
这并不是前些天,他在天空里看到的那些石头,也不是他在湖水里、山崖间,到处都可以看到的石头。
寒山里,漫山遍野都是天石,这是徐有容向他确认过的事情,然而这颗石头,明显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这颗石头比那些天石要小很多,而且被小心地搁在那张红盘里,待遇很是不同。
最关键的是,他从那颗小黑石里隐约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波动。
他望向不远处的重重纱帘。
徐有容坐在纱帘后。
……
……
(奔波是苦也是福,这些天在祖国的大好河山里跑了几千公里,见着不少石头,过些天如果有时间有精神与大家聊,就好好地汇报一下,如果没时间没精力,那么就保留着,当自己的人生经验好了,总之,行万里路确实是很美好的事情。)
第587章 离山的山门(上)
纱帘能够隔绝旁人窥探的眼光,却隔绝不了二人之间早已相通的心意。UU小说,www.uu234.com
徐有容看着他转身望来,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思忖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陈长生之所以觉得有些熟,不仅仅是因为红盘里的这颗小黑石与他的那颗小黑石在形状上很相似,更因为小黑石上传来的气息波动与他在凌烟阁里找到的那颗小黑石很相近,换句话说,天机阁拿出来的这颗小黑石,或者与王之策有关。
他在凌烟阁里拿到的王之策留下的小黑石,是一座天书碑,那么这颗小黑石会是另一座天书碑吗?去过天书陵、周陵,与汗青神将有过一番对话,那些流失在世间的天书碑的下落,他和徐有容最是清楚不过,难免有些猜疑。
过往煮石大会拿出来的都是普通的天石,所以那些曾经参加过煮石大会的诸宗派长老与大人物们也有些诧异。但那些初次参加煮石大会的修道者则不清楚其中的分别,当他们注意到陈长生向重重纱帘望去时,不由很是兴奋,心想小陈院长果然对他曾经的未婚妻情根深种啊。
来自南方的修道者们大多数都坐在圣女峰相同的方向,这时候注意着陈长生投来的目光,很多人脸上流露出嘲弄或者同情的神色,有些圣女峰弟子想着京都里那场退婚风波,更是忍不住出言讥讽起来,嘲笑某人死缠烂打、好生无趣,还有人极其尖锐地指出,某人需要去照照镜子,有些事情不是你不要就不要,想要就能要到的,更有人很重地说道,请某人自重。
没有一名南方修道者直接提到陈长生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话就是在说他。
这场举世闻名的婚约经历了太多波折,引发了太多的的风波,直至去年冬天,教宗陛下强行解除婚约,才算终于告一段落。
在这个故事里,陈长生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被侮辱被损害的一方,最后却是徐有容承受了所有的羞侮。
在人们想来,现在世间最厌恶陈长生的人,当然就是徐有容。
她是南方圣女,是受到无数人敬慕喜爱的天凤真女。她不喜欢陈长生,自然有很多人都不会喜欢陈长生,尤其是南方的那些修道者,他们当然不会对陈长生有什么好脸色,哪怕他是未来的教宗陛下,他们也要替圣女出出气。
亭台楼榭尽在清风之中,安静幽美,那些对陈长生的嘲讽话语,仿佛被风拂落的柳絮,在广场上不停地飘着,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国教教士的脸色有些难看,茅秋雨平静不语,凌海之王浓眉微挑,似乎很有兴致。
陈长生收回望向圣女峰处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膝头。
折袖不在乎这些事情,唐三十六知道内情,笑的那叫一个灿烂。
……
……
灿烂的剑光在楼台间的石坪上不时亮起,仿佛夏日常见的雷电,又像极了壁画上那些惊心动魄的笔画。
除了以摘星学院为代表的大周军方势力,世间绝大多数修道者还是最习惯用剑,今天煮石大会上剑光似乎从来未曾断绝过。
有资格参加煮石大会的修道者,都是极具天赋的天才,至少也是潜力出众,境界实力都很强,至少要比大朝试和周园时,强出整整一个层级,有魄力走入石坪挑战他人,或者说有资格被人指名挑战的,至少也是通幽中境。
已经结束的数场对战,进行的非常精彩,对战双方各施绝招,毫不留手,而在天机阁与国教诸位大人物的眼皮子下来,也不可能有什么太过严重的误伤事件发生,只是石坪上难免还是留下了一些血渍。
陈长生虽然对那块黑石很感兴趣,但他没有下场的意思,自然也没有人来挑战他。
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在这里,除非他愿意,没有人能够逼他下场应战,就像去年夏天那样。
徐有容现在的身份地位比他还要高,更加不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天机老人的身边,看着石坪上的战斗。
有些奇怪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依然没有人向国教学院的其余二人发起挑战。
折袖只看了一会儿时间便开始闭目养神,对那些精彩的对战,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唐三十六则闲的有些无聊,不停地使唤天机阁的侍女换着盏中的茶,点评着盘中的小零食。
直到某人走进了场间,折袖才睁开了眼睛,唐三十六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取出丝巾擦拭了一下唇角,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
落场的是梁半湖。
他的对手是一名来自汉秋城的绝情宗高手。
这名绝情宗高手先前用非常精彩的万柳剑,轻松地击败了一名慈涧寺的女弟子,他年纪约摸在三十岁左右,境界已至通幽上境,如果放在以往,绝对可以配得上一声天才的赞誉,只是最近数年,涌现了太多比他年纪更小,天赋更加出众,境界更强的修道者……
梁半湖是离山剑宗弟子,神国七律排名第五,自然就是这些年轻人的代表。
或者是因为刚刚击败一名南方修道强者,信心正在巅峰,或者是这两年被神国七律夺去太多光彩,不满已经累积了太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万柳园被苏离一封信所毁带来的怨恨,这位绝情宗的高手毫不犹豫向离山剑宗发出了挑战。
他指名挑战梁半湖,看似是个很随意的选择,但其实很多人都清楚,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甚至显得有些阴刻。
梁半湖是梁笑晓的亲兄弟——而现在整个大陆都知道,梁笑晓曾经与魔族勾结,妄图在周园里谋害同门以及陈长生等人,事败之后,更是极其酷烈地自刎而死,意图栽赃给陈长生。
这位绝情宗高手选择梁半湖作为对手,自然就是要在这方面做文章。果不其然,梁半湖刚刚走到场间,此人便寒声说道:“你虽然是梁笑晓的亲兄弟,但我不会把他的罪过算到你的头上,可是我也不会允许你有机会拿到这块天石。”
听到这句话,场间变得非常安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绝情宗高手只是故意找个理由,实际上是想动摇梁半湖的战意。
然而无论是离山剑宗还是与其同声同气的圣女峰一脉,都没有办法对这句话本身做出太多反应。
梁笑晓和梁半湖都是当初梁王府之后,梁王府在这段历史里扮演的角色太过复杂。如果梁半湖像梁笑晓一样,无法忘记王府的出身,无法谨守离山剑宗弟子的身份,那么他拿到天石,很多势力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关飞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看着那名绝情宗高手的视线里充满了杀意,但终究还是没有动。
苟寒食神情不变,静静看着梁半湖的身影,他对师弟很有信心。
一片安静之中,对战没有开始,先响起了一道声音。
说话的人是唐三十六。
他看着那名绝情宗的高手说道:“要打就打,何必说这么多屁话?”
场间气氛随之一变,那名绝情宗高手神情微变。
谁都没有想到,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众人便听到了唐三十六的下一句话。
“……就和你们那个老祖宗似的,最终还不是被揍成白痴的份。”
……
……
绝情宗的宗主、汉秋城的主人、天凉朱阀的灵魂,都是一个人,是包括那名绝情宗高手在内的很多人的老祖宗。
那位老祖宗位列八方风雨之中,正是月下独酌朱洛。
唐三十六这句话很放肆,很冒犯,很强硬,但仔细想来,却没有说错。
无论浔阳城的夜雨里,还是万柳园的春风中,朱洛都败的极惨,被苏离的一封信,斩的像个白痴一样。
他的这句话很给离山剑宗涨声势。
关飞白望着国教学院方向,心想这个家伙今天怎么转了性子,如果稍后对上的话,那就……少让他吐点血好了。
那名绝情宗高手神情剧变,看着唐三十六寒声说道:“稍后,我一定会向你挑战。”
唐三十六摇了摇头,说道:“你没有机会。”
场间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想着,为何他会对梁半湖如此有信心,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凑到陈长生身旁,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按你的眼光来看,梁半湖和这个白痴谁更厉害?”
陈长生说道:“为何你这时候看着有些忧心忡忡?”
唐三十六说道:“我觉得吧……我为了给你出气,把朱洛骂成这样,这家伙呆会儿肯定要和我拼命,所以最好别和他碰。”
陈长生看着梁半湖的身影,说道:“不用担心,你说得对,那个人没有机会。”
他和苟寒食通读道藏,举世罕见,在同龄人里,眼光自然也极好。
苟寒食从来没有担心过梁半湖。
陈长生也是这样想的。
梁半湖和梁笑晓不一样。
梁笑晓是阴涧里的一棵松。
梁半湖是阳坡里的一株草。
梁半湖的性格很木讷,没有什么话,便是脸上情绪的变化都很少。
在神国七律里,他向来是最不出名的那一个。
但这不代表他就是最弱的那个人。
更何况,神国七律里根本就没有弱者。
梁半湖拔出腰畔的佩剑,看着那名绝情宗的高手,说了一个字:“请。”
绝情宗高手微微挑眉,准备再说些什么。
然而,梁半湖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一道烟尘,骤然在清净的石坪上生出,仿佛尘龙一般,极其迅疾无比地冲向前方。
一道朴实浑厚、仿佛黄土般的气息,随之出现在众人的感知之中。
不远处的湖水仿佛都感应到了某种压力,荡起了微微的涟漪。
没有人眨眼,没有人来得及眨眼,烟尘狂奔,黄龙卷至,梁半湖便来到了那名绝情宗高手的身前。
那名绝情宗高手眼瞳骤缩,感觉到了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他没有想到,梁半湖的剑法竟然与性格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反差,竟是如此暴烈而强硬。
如何能够破解如此暴烈的剑意?唯有更加暴烈的剑意。
一声暴啸响起,绝情宗高手一剑破空,呼啸而去,毫不退让,直接向着梁半湖刺去!
梁半湖神情不变,仿佛依然还是那个在坡间躬耕的农夫,拿着铁剑就像拿着锄头,端端直直砸了下去。
这一剑看着是很普通的剑招,实际上也是很普通的剑招。
这一剑不快,连天道院临光剑五分之一的速度都比不上。
这一剑不狠,连国教学院倒山棍的半点气息都比不上。
这一剑不美,根本没有资格拿来与南溪斋那记传说中的“春去也”相提并论。
和离山剑宗无数精妙的剑法相比,梁半湖的这一剑完全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
但这一剑很稳,无论是握剑的手,还是剑招本身,都很稳定,仿佛不动的山崖,仿佛山间的山道。
之所以这一剑能够如此之稳,是因为这套剑法是基础,是离山剑宗无数剑法的基础。
“山门剑。”
折袖看着场间并不如何耀眼的剑光,眼里却闪过了一抹光亮,然后变得炽热起来。
第588章 离山的山门(下)
是的,梁半湖用的剑法就是离山剑宗最普通的山门剑。←UU小说,www.uu234.com
任何进入离山剑宗的弟子,第一年便要学会这种剑法。
陈长生学过这种剑法,自然识得,但直到此时看到梁半湖的这一剑,他才明白,离山果然不愧是万剑之宗,哪怕是入门的普通剑法,原来也自有其精魄,不可轻忽——他在梁半湖的这一剑里,看到了笨剑的此许意境。
梁半湖的铁剑与那名绝情宗高手的剑相遇了。
一声闷响。
暴烈的剑意相遇,谁更强大?
自然是更稳的那道剑意更强大。
向阳的山坡里到处都是笔直的田垄,没有任何偏倚。
梁半湖的铁剑与绝情宗高手的剑相冲而解,下一剑却紧随而至。
他握剑的手太过稳定,他的剑太过稳定,以至于剑招之间的转折,竟仿佛没有任何凝滞。
十余声剑鸣在寒山之巅响起,只是片刻之间,梁半湖与那名绝情宗高手便已经交了数招,铁剑平稳如初,并且不断向前。
就像是在田垄间行走,其实更像是在离山的陡峰间攀登,走的不快,但脚步极稳,那么终有一天会走到最高处。
石坪上的烟尘弥漫开来,剑光在其间时隐时现,忽听得一声清鸣,梁半湖收剑而回,轻退数丈,脚步落在了地上。
他手握铁剑,依然稳定,神情依然平静,就像刚刚完成今日耕作的农夫。
绝情宗高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胸前,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伤口。
伤口不深,没有流太多血,但很直,看上去就像是画上去一般。
这一战,胜负已分。
很多人都想过梁半湖可能会获胜,虽说他是神国七律里最不出名的那个人,但终究是神国七律。
但没有人能想到,他会胜的如此轻松……更准确地说,是能够胜的如此平稳。
只有完全掌握局势,才能不给对手任何机会,才会像耕田、爬山一般给人如此平稳、理所当然的感觉。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从始至终用的都是那套离山最普通的剑法——山门剑。
“承认。”
梁半湖收剑,向那名绝情宗高手揖手一礼,走回了离山剑宗的队伍里,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但折袖的眼光最为敏锐,注意到他在收剑的时候,衣袖有些微微颤抖。
——面对强敌,他握剑的手是那样的稳定,这时候胜了,为何手却颤了起来?
那自然不是紧张与不安,而是隐隐的激动,或者说,一抒胸腹间闷气后的快意。
受伤的绝情宗高手被扶了回去,接受天机阁的治疗。一名来自西北的散修,看着他脸色苍白、心丧若死的模样,微微皱眉,望向离山剑宗诸人的方向。天凉郡就在西北,除了雪山宗之外,西北数万里的宗派、散修,都与绝情宗或朱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者说,他们都奉朱洛为神明。
很明显,这位散修会向离山剑宗发起挑战。
离山剑宗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关飞白走到场间,看着那名散修面无表情说道:“来吧。”
——既然明知道你要挑战,那不如干脆点,我来挑你好了。
离山剑宗不是一个死板的、拥有统一风格的宗派,但关飞白的这种风格,确实是离山剑宗最突出的一种。
这种风格直接凛烈强硬嚣张,源自苏离,已有数百年。
听着关飞白冷漠的声音,石坪四周变得更加安静。
那名西北散修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然而终究没有办法再留在原地,缓步走了出来。
关飞白左手握着长剑横于眼前,神情漠然,没有说话。
那名西北散修缓缓抽剑,神情凝重,衣袂轻飘,气息散发于外,威势渐起。
一声清啸!
关飞白疾掠而前,剑出鞘而现于湖风之中,便向那名西北散修斩去。
石坪上正在缓缓敛落的烟尘,再次弥漫开来,湖水震撼的更加厉害。
擦擦擦擦!四道清楚至极的剑锋破体声响起,四道剑光直接斩开了湖风与湖水!
那名西北散修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却根本无法封住关飞白的剑,胸前接连出现数道血痕!
“够了。”苟寒食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石坪四周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关飞白剑势正在狂暴之时,听着师兄的话,却是强行停下了脚步。
只听得啪的一声碎响,他脚下的一块青石上,裂出了数道细纹。
那名西北散修根本没有想到他说停就停,而且……真的可以说停就停。
他已成守势的剑招无法释放,真元倒逆而上,哪里停得下脚步。
他像喝醉了酒的人一般不停后退,脚步变得越来越乱,最终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下,显得格外狼狈。
这时候,关飞白已经收剑转身,向离山剑宗所在的位置走去。
那名西北散修看着他的背影,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满是羞愧与痛苦的神情,心神激荡,加上暗伤发作,终是没能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湖畔的石坪依然安静,甚至比先前更加安静,如同死寂一般。
唐三十六沉默不语,很少见地没有嘲讽关飞白数句。
人们震撼于关飞白的剑道修为和杀伤力,同样无语,只是没有注意到这场转瞬即逝的战斗里的一个细节。
折袖注意到了,神情微凛说道:“他用的还是山门剑。”
便在这时,石坪上响起一声满含怒意的喝斥:“你们离山剑宗实在是欺人太甚!”
当前的局势,所有人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离山剑宗与天凉郡之间的战斗。
离山剑宗与天凉郡修道者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因为苏离曾经杀了半座梁王府,因为梁笑晓与梁半湖的身份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因为去年浔阳城里的那场夜雨,因为今年把万柳园烧成一片焦土的那封信。
双方已结深仇,解无可解。
这种时候,还要替天凉郡修行者打报不平的人,自然同样来自天凉郡。
胡书生,是汉秋城的一位强者。
此人的修行天赋早在多年之前,便已经得到大周朝廷和天机阁的共同承认。
所有人都很确定,只要他聚星成功,便一定能够进入逍遥榜。
在北方他甚至有通幽境内无敌手的美誉。
这时候梁半湖与关飞白都已经出手,他要挑战的自然只能是苟寒食。
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苟寒食自幼通读道藏,无论智慧、毅力、悟性都是上上之选。
如果不是离山里有秋山君,离山外有徐有容和陈长生,他肯定是人类世界年轻一代最合适的领袖。
胡书生的名声虽然不及他响亮,但修行时间要比他多很多年,无论境界还是经验都要更胜一筹。
这样的两名强者即将在煮石大会上交手,可以想象,稍后会有怎样激烈、精彩的一场战斗。
苟寒食走到场间,看着胡书生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胡书生说离山剑宗欺人太盛。
他没有回答,没有辩解,因为他虽擅此道,但不愿为之。
但这种平静与沉默,在所有人看来,何尝不是一种无视的羞辱?
胡书生面无表情说道:“难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苟寒食摇了摇头。
他没有什么想说的。
从浔阳城里的那场风雨开始,到刚才那名绝情宗高手出言涉及梁笑晓,那么今天便注定了会有这场战斗。
离山的山门是一扇真的门。
推开那扇门,便能见到离山。
离山剑宗里的人们性情各自不同,但都很喜欢开门见山。
苟寒食是个温和的人,可是也不例外。
他抽出鞘中的剑,向前刺了过去。
只是一剑。
胡书生便败了。
惨败。
这一剑便叫做:开门见山。
离山剑宗山门剑第一式。
……
……
湖畔一片安静。
人们的视线在受伤昏迷的胡书生与袖剑而回的苟寒食之间不停来回,震撼无语,渐生惘然。
陈长生也有些惘然,不是因为苟寒食能够如此轻松地击败对方。
他一直都很欣赏甚至是敬佩苟寒食,他一直认为自己当初在大朝试对战里能够胜过苟寒食,不是因为自己比苟寒食强,而是因为自己比苟寒食有更多拿大朝试首榜首名的理由,自己对这个世界无所挂念。
那名胡书生在北地被赞誉为通幽境内无敌,那又如何?
他现在能够战胜聚星初境的强者,那么苟寒食当然也能。
他有些不解,情绪有些不宁的原因在于,从梁半湖到关飞白再到苟寒食,用的都是离山剑宗的山门剑。
这可以理解为离山弟子的自信、神国七律的骄傲。
但他总觉得,这种选择的背后,应该还隐藏着些什么别的意味。
“因为梁笑晓。”
唐三十六看着离山剑宗所在的方位,神情不像平日那般佻脱,有些严肃。
陈长生不解,问道:“梁笑晓?”
唐三十六收回视线,看着他说道:“很多人都忘记了你之前那届大朝试的首榜首名是谁。”
陈长生想了起来,说道:“就是梁笑晓。”
“不错,哪怕在那七个家伙里,梁笑晓的天赋实力也很突出,有些人只知道关飞白修研剑法时的毅力惊人,把离山剑宗总诀里的所有剑法都练的无比纯熟,却不知道,梁笑晓并不稍弱,他甚至把离山剑宗的开门剑练成真正的杀人术。”
唐三十六说道:“在离山剑宗弟子们的心里,开门剑……就是梁笑晓的剑。他们用他的剑法战斗,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
折袖望向离山剑宗所在的位置,眼瞳深处渐有血红之色显现。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不这样认为。”
第589章 今日星光灿烂
梁笑晓,离山剑宗弟子,曾经的神国七律之一。UU小说,www.uu234.com
因为仇恨的缘故,这位本应该前途无限光明的年轻天才,最终走上了背叛人类的道路,与魔族勾结,在周园里掀起血雨腥风,试图暗杀陈长生和七间等人,事败之后,依然不肯罢休,用自己的死亡祭出了最强硬的手段。
只是随着苏离回到离山,离山内乱终结,陈长生回到京都,庄换羽畏罪自杀,一切争论与猜疑戛然而止。自此,梁笑晓便成为了离山最大的羞辱,或者说最容易被攻击的地方——先前那名绝情宗的高手,便是这样做的。
离山剑宗的回应很强硬,很清楚。
依照离山剑宗的门规,梁笑晓身死,还是被开革出了山门,不再被视作离山弟子,但在苟寒食等人眼里,那个曾经才华横溢的年轻剑客,依然还是自己的同门,更不要说梁半湖本来就是他的亲兄弟。
仇恨与不耻那只是一方面,同窗共修十年整,又怎会这么快便忘记?
唐三十六不解说道:“难道你以为他们不是在针对你。”
梁笑晓死在汉秋城的周园外,自刎而亡,但换个角度想,何尝不等于是死在陈长生的剑下?
就像庄换羽在天道院井畔自尽而死,天道院的师生包括那位大名关白,还是会把这笔帐记在陈长生的身上。
没有人说陈长生在这件事情里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但就像先前说过的那样,恩怨二字向来鲜明,不讲道理。
唐三十六就是想到这一点,才会提醒陈长生。
陈长生摇头说道:“也许……只是纪念。”
唐三十六微微挑眉,不是很相信这种说法。
折袖说道:“陈长生的意思是,如果你死了,不管是怎么死,他都不会忘记你,偶尔也会用用汶水三剑以表追忆。”
唐三十六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了?”
……
……
天凉郡与离山剑宗有宿怨,胡书生等人才会主动挑战,却连败三场,来自别处的修道者自然不会自寻无趣,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冷清。
然后,钟会站了出来。
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理所当然到观战的众人看到他走到场间、望向苟寒食时,下意识里松了一口气。
去年大朝试,陈长生是首榜首名,苟寒食第二,钟会第三,新颁布的点金榜,钟会还是紧随着这两个人。
大朝试结束后的一年半里,钟会进步神速,已经修至通幽境巅峰,与当时稍显侥幸的首榜第三相比,他在点金榜上的位置真实地体现了他如今在年轻一代修行者里的地位。但他还是在陈长生和苟寒食之下。所以他当然要在煮石大会上挑战苟寒食,然后是陈长生。
他平静地看着苟寒食,余光落在陈长生处。
这种平静代表着自信。
关飞白也很自信,同时很骄傲,他一向瞧不起钟会,觉得这名来自槐院的书生是在故作平静,冷笑了两声,便准备出场迎敌。
苟寒食拦住了自家的师弟——钟会没有开口,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挑战的对象是自己——他想要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湖风轻轻地吹拂着钟会的衣袂以及石坪间的细沙。
苟寒食走在细沙表面,留下浅浅的脚印。
钟会看着他,神情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木讷地抽出了鞘中的剑。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衣袂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从湖面吹来的那些风停了,被他散发的剑意斩成了碎絮,消逝于空中。
苟寒食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传闻与亲眼所见终究不同。
都说钟会已经修至通幽巅峰,甚至有可能成为秋山君之后第二快聚星成功的非凡人物,但只有亲眼看到,感受到那些逝去的湖风,人们才能确定,原来他的剑意已经强大如斯,距离那道门槛只差一步。
苟寒食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场间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与人们想象的不同,苟寒食的凝重,不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有可能会输,而是想着自己似乎不能再隐藏实力。
没有经过太长的思考时间,他便做出了决断。
一道若有若无、极其清淡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那些飘逝于空中的湖风,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感召,缓慢却又清晰地再次生成,飘飘悠悠来到他的四周。
此时艳阳当空,虽然是高寒峰顶,气温也随之渐暖,炽烈的光线落在湖面与那些石头上,折射而散,有些刺眼。
那些明亮的光线,没能直接落到苟寒食的身上。
因为他的身周飘荡着丝丝絮絮的湖风。
光线再次折射,然后散射,依然明亮,却不再那般刺眼,而且被湖风切割成了无数的光斑,映在他的青衫上,仿佛树林里的风景。
又很像无数颗星星。
那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忽然间变得澄静无比,清楚无比。无数星屑,在他的眉眼之间,衣袂之间轻轻飘舞,却不远去。
湖畔的石坪上一片死寂。
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就在那些星屑开始飞舞的时候,钟会的神情便变了。
平静甚至有些木讷的神情,瞬间被震撼与挫败感所取代。
他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醒了过来,颤声说道:“我败了。”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显得很痛苦。
说完之后,他却显得轻松了很多,收剑归鞘,转身而去。
湖畔的石坪依然安静。
一道清柔的声音响起。
“恭喜师兄。”
说话的人是徐有容。
很多人已经猜到或者是明白了钟会为何认输,但直到她说出这句话,那些人才敢真的相信,因为这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全场俱静,安静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苟寒食原来已经聚星成功。
他本人的神情很平静,离山剑宗的弟子们自然难掩骄傲,关飞白依然还是那张死人脸,但望向国教学院众人的眼光明显有些不一样。
陈长生感慨说道:“佩服。”
折袖说道:“第二快。”
年轻一代里,苟寒食聚星成功的速度可以排在第二。莫雨、天海胜雪聚星成功时的年龄都要比他现在大一些。
至于排在首位的,当然还是秋山君。
唐三十六面无表情,低声说道:“你得抓紧了。”
这句话自然是对陈长生说的。
苟寒望向国教学院众人方向,看着陈长生缓缓点头。
他没有说话,但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然后站起身来。
场间一片哗然。
第590章 放手
哗然是很多声音的合集。
议论的声音,感叹的声音。
离山剑宗与国教学院之间,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敌对关系,就像来寒山之前,苟寒食对师弟们交待的那样。
不是敌人,依然是对手。
就算没有敌意,还是会相遇,再次相遇。
离山剑宗轻易地击退带着敌意而来的天凉郡诸强者,苟寒食展露聚星境界,一言不发便迫退了槐院钟会。
局势发展至此,很自然地,便到了他与陈长生相遇的时刻。
距离那场大朝试的最终对战,已经过去了近两年的时间,在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么这一战的结果会不会发生改变?
世间只有陈长生和苟寒食通读道藏,他们拥有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境界与天赋,人们很想知道,他们究竟谁更强。
苟寒食已经聚星成功,陈长生还没有,按道理来说,他不可能是苟寒食的对手,但所有人都知道,去年夏天在国教学院门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对普通修道者来说无法想象的越境胜聚星,对他来说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但人们也没有办法完全看好陈长生,因为苟寒食虽然聚星成功的时间应该不长,但他是苟寒食——只凭这个名字便可以确认,他绝对不是普通的聚星初境。
陈长生起身向石坪里走去,无数道视线随着他而移动。
苟寒食也在看着他,很平静,很认真。
就在这个时候,湖畔的楼台阁宇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一声清鸣。
这声清鸣起于琴弦之间,淙然若水。
紧接着,第二道琴声响了起来,然后再未断绝。
那是一首非常清雅的乐曲,明显可以听得出来,弹琴的那人在音律之学上极有研究,指腹轻捺间琴声极富感染力,只是不知为何,在某些琴声转折处时,却会出现一些初学者都不会犯的错误——明显的顿挫与中断。
“谁人在弹琴?”
很多人望向琴声起处的那座小楼,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而有些人想的问题还要多出几个字。
谁人敢在此时弹琴?
那座小楼的门关着,有人记起来,从前些天到今天,那座小楼的门一直都没有开启过,原来里面居然有人。
天机老人望着那座小楼,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小楼里的人是谁,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会不听自己的劝阻,还是坚持要出战。
“看来,我们的那场只能留到以后了。”
苟寒食望着台上的陈长生说道,他这时候已经听出了那位弹琴的人是谁。
陈长生也听了出来,说道:“希望不会太久。”
能够听出琴声的人还有很多,议论声渐起然后渐落,无数目光投向小楼,隐隐兴奋起来。
弹琴的人是关白。
天道院年轻一代的真正领袖人物,大名关白。
苟寒食确实想和陈长生切磋一番,但听着琴音,必须退让。
场间的人们确实很期待看到苟寒食与陈长生之间的较量,但更想看到陈长生和关白之间的较量。
因为对这场较量,大陆上的人们已经等了整整一年时间。
去年夏天的时候,国教学院门前无比热闹,关白没有落场,只是站在街边静静地看了陈长生一眼。
他没有说什么。
但京都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了。
他给陈长生留了一年时间成长。
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看见过关白的踪迹,这位天道院的剑道强者仿佛消失了一般。
现在看来,关白应该是隐居潜修,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场对战做准备。
吱呀一声轻响,远处那座小楼的门被人缓缓推开。
一名男子从小楼里走了出来,身姿很是挺拔,神情宁静平和,鬓间并无一点风尘。
他就是关白,但和以前的关白很不一样,和一些认识关白的人印象里的关白也很不一样。
以前的关白一直在旅途上,满身客尘,锋意逼人。
任何看到关白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眼睛里多亮起一道剑光,甚至会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意侵伐的生痛流泪。
现在的关白,依然如他腰间悬着的那柄长剑,只是静静地安放在鞘中,不露半点锋芒。
正午的阳光洒落在湖畔的石坪上,略显炽热,份外明亮。
关白缓步走了过来。
场间一片安静,数百道目光随着他的身体而移动,人群渐分,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忽然间,人群里略有骚动,然后惊呼之声渐起,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显得格外震惊。
唐三十六站起身来,向那边望去,神情顿时为之一凝。
陈长生已经看到了,神情很是凝重。
湖风轻拂,衣袖轻飘。
关白的衣袖轻轻地飘动着,不时被卷起。
他的右臂……竟然断了!
……
……
一片哗然,这是真正的哗然,惊呼之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年时间,关白像前些年一样,是在继续自己的旅程,或者隐姓埋名去北方战场杀敌,或者潜修备战,谁能想到,他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竟然少了一只手臂!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断的是右臂。
以往在很多人看来,关白是最有可能进入逍遥榜前十的剑道天才,他要比王破那一代人年轻不少。
现在,他连握剑的右手都没有了……曾经的剑道天才,难道会就此跌堕凡尘?
就在震惊的眼光里,关白来到了场间,向天机老人和徐有容行礼后,很自然地来到国教众人所在的台前。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天道院的人,也就是国教的人。
他向凌海之王与茅秋雨行礼。
很明显,凌海之王与茅秋雨知道他断臂的事情,凌海之王说道:“尽力便是。”
茅秋雨作为天道院的前任院长,情绪自然要复杂很多,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感慨说了声:“来了。”
关白应道:“终究是要来的。”
然后他望向陈长生,很平静而严谨地行礼。
陈长生没有避让,受了他这一礼,然后还礼。
关白静静看着他,也没有避让,受了这一礼。
一道若隐若现的亮光,在他的眼眸里生出,清亮而肃杀,仿佛高天秋日。
“都在等着,来吧。”他对陈长生说道。
说完这句话,那道剑光敛没在了他的眼瞳深处,再也无法看到。
陈长生看着他空空的衣袖,说道:“我觉得不妥。”
关白说道:“这一年时间里,你的身上没有再次发生奇迹,我也新学了左手剑,很公平,正好可以放手一搏。”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问道:“为什么不能放手呢?”
“再没有谁比我把手放的如此彻底的了。”关白微笑说道。
他的手都已经没了,哪里还需要放下?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没有办法放下。
他笑意渐敛,看着陈长生平静说道:“换羽再如何不堪,终究是我的师弟。”
是的,有很多事情都是放不下的。
虽然梁笑晓与魔族勾结,其罪不赦,但苟寒食等离山剑宗的弟子还是会怀念他。
就像折袖说的那样,如果唐三十六日后真的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陈长生还是没办法厌弃他。
恩怨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可解,不可理解。
……
……
(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但是……好像懒病犯了,我尽量争取早日痊愈。)
第591章 直剑
关白给出了自己的说法,现在就看陈长生要不要接受。↗UU小说,www.uu234.com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在很多人看来,至少今天他不应该出手。
关白并不是那些曾经败在他剑下的普通的聚星境初境,而是真正的剑道高手,境界修为远在陈长生之上。更重要的是,关白不知因何缘故受了重伤,断了右臂,就算如他所言这一年练成了左手剑,也没可能恢复全盛时的实力,陈长生就算拼尽全力胜了对方,也不会有任何光彩。
他是未来的教宗,赢了,只能惹来非议,输了,则非常丢人,最好的方法便是不接受对方的挑战。
场间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陈长生,等待着他的决定,没有人敢催他,但此时的安静与那些视线,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重重白纱之后响了起来:“路漫漫其修远兮,但既然已经抬步,如何还能停下,只要你不停走,总有走到的那一天,不用在意早晚,更不必理会胜负,又何须因世间谤誉而乱心,难道你现在连这还看不清楚?”
能用这种口气对陈长生说话的人,当今世间不超过十人,此时在场的,只有天机老人和……徐有容才有个资格。
说话的人是徐有容,她的声音可以说是清冷,也可以说是冷漠,没有太过明确的情绪。
很多人随着语声望向高台上的重重白纱后方,看着那个若隐若现的倩影,心里生出异样的情绪,因为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徐有容的这番话,似乎是鼓励,但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更像是激将,甚至可以说是嘲讽。
人们想到这点,不禁生出很多感慨,心想即便是道心通明的圣女,在京都受到被退婚的羞辱,还是会有些怨气啊。
离山剑宗众人听着这话,却生出更多别的想法来。
关飞白看着苟寒食有些不确定说道:“看师妹的反应,大师兄……应该还有机会吧?”
苟寒食通读道藏,但对这些事情却着实不明。
此时场间真正明白事情真相,只是唐三十六一个,他看着人们脸上流露出的神情,还有离山剑宗那边的动静,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带着嘲讽意味想碰上,你们这些人哪里明白这小两口的矫情与别样的恩爱展示。
人们以为徐有容这句话是在嘲笑陈长生。
唐三十六知道不是,陈长生自己当然更加知道不是,他明白她的意思。
修道需要的是不停的磨练,进步需要不停的挑战,胜负并不重要,谤誉更是无所谓的事情。
如果他想要破境,便需要学会无视所有的这一切,回归到修道的本质里去。
——通过生活感悟,通过战斗获取超越普通值的感知,通过生死间的最大压力获得强大的精神力量。
他没有望向白纱之后的她,而是望向了湖心深处的那些热雾,最后收回视线,望向了站在场间的关白。
湖风轻拂,吹起石板间的尘土,失去了实物的轻袖,还有他的衣袂。
他走到场间,来到了关白的身前。
这是很多人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
人们发现传说中的陈长生,生的并不如何英俊,但眉眼非常干净,还带着些青涩的意味。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道清新的春风,自有脱尘之意。
人群里响起感慨的议论声还有赞美。
关白很平静,没有再说什么,自腰间取下长剑,握在手里,举至身前空中。
他现在只剩下一只手,如何拔剑?
他的手缓缓上移,来到剑柄处,指节微微用力,握紧。
伴着阵悦耳的磨擦声,剑鞘缓缓滑落,露出明亮的剑身。
这个画面很好看。
就像是湖面数十亩的青藓,被一场大风缓慢地卷起,然后带走。
更像是一位血战黄沙的将军,缓慢而坚定地脱下身上的盔甲,露出自己充满了力量的身躯。
这就是卸甲。
卸甲并不总意味着归田,也有可能是一场盛大战斗的开端。
或者说,这会是一场回归本质的、甚至带着稚拙之意的战斗。
这场战斗没有任何外在因素的影响,没有阵营利益的纠葛,没有什么筹码与赌注,只是单纯的战斗。
比的是强弱,争的是胜负,要的是痛快。
只是一个简单的剑出鞘的画面,关白把自己的心意与战意展露无遗。
很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尤其是像关飞白这样的修道者。
谁不喜欢这样的战斗?
即便连唐三十六都觉得身体有些发热,下意识里向场间走去,来到了离山剑宗诸人身边,想要离这场战斗更近些。
只有折袖没有什么反应,依然神情漠然,提不起什么兴趣——和世人想象的不同,他其实并不喜欢战斗,在他看来,战斗的目的是为了杀死敌人,胜负、痛快这种事情,实在是过于何不食肉糜。
下一刻,观战人群刚被撩起的战意,迅速消失无踪。
关飞白等人眼中的亮光瞬间消失无踪,变成惊愕或者挫败的情绪。
因为一道剑意在寒山之巅出现。
这道剑意来自关白手里的剑,来自他的眉与眼,来自他紧束着的黑发,也自来于他那只空荡荡的衣袖,来自他身体的每一处。
这道剑意无比森然,无比锋锐,先前被梁半湖与关飞白的剑斩碎的那些石砾与草屑,碎成了更细微的颗粒。
那些曾经被斩断,然后回复如初的湖水与湖风,再次被斩断,出现了无数道裂痕,而且一时竟无法复原,画面看着有些神妙。
好强大的剑意,便是孤傲自信如关飞白和唐三十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不是这道剑意的对手。
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然后迅速变得更加安静。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关白的身上,满是震惊与敬畏。
不愧是逍遥榜上的强者,天道院的大名,关白断了一臂,实力严重受损,然而境界非但没有下降,甚至在剑道上的领悟更进一步!
就像徐有容先前对陈长生说的那句话一样,机缘往往来自于挫折,突破往往原于生死间的考验。
去年在京都,因为那条巷中野狗的凄惨遭遇,关白不肯让那名老道姑就此离开,然后他遭受到了此生最大的羞辱与打击。
他离开了京都,隐居在偏僻的山村里,用了半年时间养好了断臂的伤势,然后开始静悟。
在山崖下的小溪畔,在农舍后的池塘边,他很平静且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
他确认自己那天夜里没有做错,不要说他当时已经是逍遥榜的强者,就算还是五六岁时不会修行的那个孩童,也会站出来。
因为这件事情是对的,是应该做的,那么何必理会,何必在意那个老道姑是谁?为何要后悔?
不,不悔。
关白并不知道,他在溪畔与池塘边想通的这个问题,很多年前,一个叫做王破的人,曾经在天凉郡的荒野里想过。
王破在想通这个问题之后,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刀道。
这种刀道虽然说还远不如周独|夫的刀道那般强大恐怖,但从境界意味上来说,已经有足够的资格相提并论。
这种刀道叫做直。
关白想通了这个问题,他也从此有了自己的剑道,也叫做直。
那天溪畔枫叶满山,池塘边寒蝉不鸣,他剑道大成。
……
……
陈长生感受着关白的剑意,心生佩服。
他视王破为偶像,怎能不喜欢这种剑意。
而且他隐约知道关白当初在京都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很佩服对方能够短短一年时间里,从断臂重伤中恢复,甚至剑道境界更胜当初,他更佩服对方受伤的原因。
如此人物,如此剑意,何以报之?当然也只能是直。
轰的一声,他身体里的雪原开始暴烈地燃烧,变成无数真元,通过那些狭窄的经脉,向各处输送。
他的身体在石坪上拖出一道残影,变作一道笔直的线条,来到关白身前一剑刺出。
这一剑,无比之直。
第592章 待何事?
湖风灌进道袍的衣袖里,猎猎作响,仿佛大旗。≧UU小说,www.uu234.com
无垢短剑破空而去,仿佛要燃烧起来。
出于尊重,也是实力使然,陈长生没有留任何后手,出手便是最强大的燃剑,而这一剑所选择的方位与角度,当然是慧剑。
这一剑看似笔直,实际上在不停变幻线路。
关白静静站在原地,剑未动,域已成。
只听得嗤啦一声响,陈长生的衣袖撕开了一道小口。
他的剑,也已经来到了关白的身前。
苏离当初在荒野里说过,当今世间很少有完美的星域。
但此时的情形与他说的截然不同,因为并不是陈长生的剑找到了关白星域的漏洞,而是关白主动散开了星域。
就像在浔阳城里梁王孙面对陈长生的剑时做的决断一样。
都是逍遥榜上的高手,在应对方面的智慧往往有相通之处。
关白的剑道修为虽高,但并不以为自己就一定能够稳稳胜过,在剑道上得到过苏离亲自指点的陈长生。
无法在剑法的精妙程度上拥有绝对的优势,那么与其结成星域,被动地等待着被攻击,还不如凭着修为上的优势硬接。
关白的剑就这样强硬地当着斩了下来。
他理都没有理陈长生的剑。
因为他的修为境界远比陈长生要高,所以他相信自己的剑一定会比陈长生的剑更快更重,那么陈长生就一定要回剑守御。
再高的天赋、再如何精妙的剑法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关白的剑仿佛是自天空落下的一道瀑布,带着雷鸣的轰隆声响,向着陈长生落了下来,他只能停止前进的脚步,回剑。
一往无回的剑,被迫收回。
不管是燃剑还是慧剑,都失去了意义。他从苏离处学会的最强大的两记剑招,就这样轻易地被破了。
好在苏离一共教了他三剑,第三剑最适合用来守御。
——无垢剑看似有些别扭地回到了他的身前,有些笨拙地斜举向天,迎向了那道自天空垂落的瀑布。
瀑布都在山上,哪怕再坚硬的石山,都会被瀑布冲出一面深潭来。
但在潭水里,人们总是会看到一些石头,满布青苔,凭水冲洗千年,却依然不动不摇,坚持在那里。
就像陈长生手里的短剑。
这是苏离都没有学会的剑。
关白的剑势如潮水一般涌来,却没能击溃陈长生的守势。
洒落在湖畔的阳光,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淡了很多。
因为二人的剑之间,暴出了无数金星,仿佛火树一般美丽。
轰的一声响!
陈长生倒退数十丈,才艰难地稳住身形。
他道袍破裂,皮靴碎掉,石坪上出现一道清晰的痕迹。
关白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随剑而至。
他用的是天道院的临光剑,单以速度论,可称无双。
无数道剑光照亮了人们的眼睛。
仿佛夕阳下的湖面有着难以计数的金线。
清脆的剑鸣声不停响起,格外密集,最终变成了一道直线,枯燥单调却又格外令人心悸,仿佛是箫管奏出了最高的音。
关白的强大剑意伴着清鸣不停向高处提升。
石坪上的剑光变得越来耀眼,令人无法直视。
观战的人们神情变得越来越紧张。
关白的剑道修为太强大了。
陈长生的剑法再如何精妙,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以当前的情形看来,这场对战似乎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徐有容坐在纱帘后,眼眸深处的忧色没有人能够看到,在近处奉侍的南溪斋弟子,看着她的手紧紧握着,还以为她是见着陈长生即将败在对手剑下,生出了得偿所愿的兴奋。
天机阁提前布置好的阵法早已受激启动,湖畔的青石间生出无数道强大的气息,若隐若现的清光把场间的二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那声仿佛一条直线的剑鸣终于断开了,这并不意味着关白无法维持如此暴烈的攻击,反而代表着他的剑意已经提升到了极致,不再需要刻意地凝聚剑势,而变得更加随意自如。
剑意变得愈发森然,青石地面上被切割出无数道光滑的裂痕,甚至就连笼罩着场间的清光都隐隐然有被割破的征兆。
陈长生和关白的身法变得越来越快,几乎要变成两道流光,在场间高速地掠转不停,很难看清,至于他们现在所用的具体剑招,除了天机老人和凌海之王等寥寥数人,根本没有人能看明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两道身影终于分开了。
烟尘渐敛,二人隔着十余丈静静对视。
关白一如先前,没有任何变化,陈长生则显得很惨,他的道袍被切割开了无数道裂口,脸色苍白,握着无垢剑的手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受了不轻的伤,很快就会撑不住,但没有人会因此而对他生出轻视或失望的感觉,因为他能在关白的剑下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不要忘记,他虽然是下一代的教宗,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天才,但他终究只是个未满十七岁的年轻人。
无数道视线落在陈长生的身上,人们等着听到他认输。
认输并不丢人,没有谁能够永远胜利,即便周独|夫和苏离这样的人物,当他们年轻的时候,也要经历这样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陈长生说了一句谁都没有想到的话。
他看着关白说道:“能不能麻烦您再等我一会儿。”
关白的神情很平静,因为他早就想到了。他一直都在等陈长生,已经等了一年时间,那么何必在意再多等他一会儿?
他盘膝坐到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他对陈长生的回答。
陈长生看着他神情真挚说道:“谢谢。”
说完这句话,他也盘膝坐到了地上,开始闭目冥想。
剑战至此时,双方忽然坐到地上开始冥想。
这画面实在是有些诡异。
人们很是不解,议论声渐渐响起。
很多人不明白陈长生要关白等他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但有些人隐约明白了。
凌海之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茅秋雨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苟寒食先是微惊,然后微笑无语。
天机老人却皱起了眉头。
第593章 白昼里的一颗星
前些天在湖岛上,天机老人对陈长生说过,如果想推迟体内伤势的暴发时间,那么不要再继续修行。~UU小说,www.uu234.com他没有想到,陈长生非但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更加勇猛精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做好了破境的准备。这不得不让他感到忧虑和担心。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湖风轻轻拂动着道袍,陈长生闭着眼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之中。
他的意识回归到了最本原的地方,来到了那片宁静而深远的识海之上。
他微微动念,识海自然生波,掀起难以想象的巨浪,那些浪头有十层楼般高,声势极为惊人,不停向着海面上空的阴晦天空刺去。
只是天空太过高远,那些巨浪再如何高,也无法触及,到了最高峰时便极无奈地再次落回,在海面上砸出无数细碎的白沫。
那些浪花起于海水里,如果不能与海水分开,自然无法腾跃入天空之中。
如果换作往常,只是想将一缕神识送入天空里,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但今天他需要把更多的神识送到彼处。
所以他再次动念,将神念幻作无数锋锐的武器,或者剑,或者刀,然后……斩念。
识海之上风暴大作,无数狂风暴雨自天边而来,化作无数道仿佛真实的招式,向着那些激荡而起的浪头斩去。
国教学院真剑、离山山门剑、渔歌三唱、汶水三剑、雪山宗凝霜剑、摘星学院破军剑、天道院临光剑、南溪斋的梅花三弄……
无数剑招于暴风雨里显形,在海面上狂舞着!
那些十层楼高的巨浪被斩的摇晃不安,与海面渐渐分离,然而始终还有着最深的一道牵绊,无法完全断开。
海面上响起一道决然至极的断喝,然后一道刀意,自天而降!
两断刀诀第一式,缘起!
这是世间最强大的刀法,一刀之前,所有事物都必将断开!
巨浪与海面终于断开了,然后飘起!
……
……
巨浪离开了海面,便变成了一片纯净的水,看上去就像是幽府外的那片湖水。
这片海水失去了与识海的联系,便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轻轻地向着阴暗的天空里飘去,飘的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最终顺着它很久都没有真实经过、但实际上每天都在坚固的一条通道,来到了天空最深处的那片星海里。
这片海水是他的神识精髓、经验精华,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到了那片星海里,他的神识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看似缓慢、实则奇快地前行,过了很长时间后,终于来到了星海最边缘的位置。
这里离大地无比遥远,已经到了星海的另一边。
星海之外是虚无,但虚无之外呢?
陈长生看着无比遥远的远方,总觉得在那里,隐隐约约还有无数颗星辰。
当初在国教学院藏里,他点燃自己命星的那个夜晚,他就有这种感觉,总像自己是在看着万家灯火。
只可惜那边太遥远了,以他现在神识强度和凝练程度,是论如何都到不了那边,无法去探究世界真正的边际。
他收回视线,望向星海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颗不起眼的星辰,很小,很红,看着就像一颗苹果。
这是他的命星。
他的神识缓慢地靠了过去。
那片海洋落在了那颗小红星上,非但没有让它的温度降低,火焰熄灭,反而让星辰表面的红色火焰变得更加狂暴起来!
金风玉露相逢,化作无数的融浆,向着漆黑的空间里喷洒出无数的星辉。
几乎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那难以计算数量的星辉,便从极其遥远的星海边缘,回到了地面上,灌进了他的身体里!
轰的一声!盘膝坐着的陈长生,身体忽然向地面陷落了半尺!
那是因为他身下三丈方圆的地面齐齐下陷!
湖风呼啸而起,围绕在他的身边,将他的道袍吹的猎猎作响,灌进他的剑鞘,发出呜呜的鸣叫,显得极为狂野与兴奋。
尘土大作,直上天穹,仿佛黑烟,将那轮明日变得黯淡了很多。
有人无意中向天空望去,只见晦暗的天空里,在相对于太阳的位置,隐约有个亮斑,看上去就像是夜空里的星星。
问题在于,现在还是白天,怎么可能看到星星呢?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明亮的星星呢?
那人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再次望向场间。
此时,只有天机老人没有看盘膝坐着的陈长生,而是在看天。
也只有他能够确定,先前阴暗的天空里,确实出现了一颗星辰。
星海里蕴藏着不可解的命运,即便是他,也无法确定那颗星辰的位置,但他知道那颗星辰因何而出现。
……
……
在夏末的这个寻常日子里,正午的阳光还是那般炽烈,有谁会注意到那颗一闪即逝的星辰?即便注意到了,谁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京都郊外的一片山野里,教宗陛下站在梅里砂大主教的墓前,看着墓碑上老友的名字,眼中隐有忧色,说道:“当初我们担心他会不会成长的太快,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
在京都最高的甘露台上,圣后娘娘负着双手,看着天空里的某一处位置。阳光很是刺眼,但她眼睛眨都不眨,从很多年前,太宗皇帝陛下把她赶出皇宫,贬到百草园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不惮于直视太阳。今天她看的也并不是太阳。莫雨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安地想着,娘娘先前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然沉默不语了这么长时间?
在雪老城最巍峨壮观也最森严恐怖的那座宫殿里,魔君坐在椅子上,听着最忠诚的下属报告着最近魔帅的异动以及王公贵族与军师黑袍的势力之间的那些冲突,沉默不语,他还是当初在寒山时的中年书生模样,只是脸色要苍白很多,那片山水已然残破。他有些厌倦地挥手让那名下属滚走,忽然间感应到了些什么,抬头向着宫殿上方看了一眼,沉默片刻后,起身走到一株青植的前面。
这是他从寒山溪畔带回来的一颗杮子树。
他看着树梢上沉甸甸的杮子,皱眉说道:“居然这么快就要熟了?”
第594章 他的星空一直在那里
计道人和余人在原野里行走。±UU小说,www.uu234.com
他们没有走官道,没有乘舟经洛水,只是在人迹最少的地方、野草最深的地方行走,道袍上满是草屑,拐杖的下方有只被碾死的螳螂。
因为不良于行,余人走的很慢,计道人要照顾徒儿的速度,自然也无法太快,然而明明前些天他们还在寒山北的雪原里,为何现在却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能够望见那座雄城的原野里?
那座城没有城墙,但在今天这样碧空如洗的日子里,隔着数十里地也能看见,因为城里有高台,城外有高陵,还有无数高耸入云的建筑。
时隔很多年前,再次回到这里,计道人的脸上却没有感慨的神情,依然平静淡然,或者可以说是麻木,余人对京都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任何感情,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些好奇向往的情绪,只是下一刻,他脸上的那些情绪,便变成了凝重与不安。
他望向碧空里的某个位置,看了很长时间。
原野里微闷的风拂动他额前的黑发。
他只有一只眼睛能够视物,这般盯着远处看,很容易酸涩。他揉了揉眼睛,不禁有些怀疑,先前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你没有看错,那是你师弟的命星。”
计道人不知何时也望向了天空,向来平静无绪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容,笑容虽淡,里面隐藏着的情绪很浓。
已经过去了太多年,甚至他都已经快要忘记太宗皇帝陛下回归星海前和自己说那番话时大明宫里在吹着哪个方向的风。
听到计道人的话,余人的情绪变得更加不安。
“不用担心,这是好事。”
计道人说完这句话,继续向前走去。
余人看着他的背影,张嘴想要喊什么,却喊不出声音,伸手比划着手势,却无法让他看到,只好摇了摇头,跟着向前走去。
风吹拂着原野上的野草,草地分开一条道路。
师徒二人便在野草里的这条道路向前走去,一者以喜,一者以忧。
这条道路的尽头,京都隐现。
……
……
寒山峰顶,天池湖畔,很多人现在已经猜到陈长生在做什么,或者说他在经历什么。无数震惊的议论声响起,变成仿佛野蜂飞舞般的嗡鸣,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变成绝对的静止。
望着盘膝坐着的陈长生,人们的脸上满是震惊的神情。
他……在聚星!
当初在大朝试对战里,陈长生当场破境通幽。难道说今天他也要当场破境聚星吗?这个已经创造过太多奇迹的国教天才,难道又要再一次震惊整个大陆?那么他能不能成功?
选择在这样的时刻破境,本身就是一件足够震撼的事情,但这件事情的真正关键还是在于,他最终能不能做到。
如果能,这就是奇迹。如果不能,这就是笑话。
而且仅仅能做到,也不够。
什么是聚星?不懂修行的人们如果看过一些相关的书籍,或者会以为聚星就是更高层次的洗髓,可以借助破境聚星那一瞬星海赐予的万千星辉,直接将身体的强度提升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这种看法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人族的聚星强者即便不凝结星域,也能在身体强度与力量上与魔族的高手正面对战,便是这个原因。
但聚星真正的重点就在于凝结星域四字。
修道者借助狂暴的星辉,直接打开体内的诸多经脉循环,尽可能多的点亮三百多处气窍,从此便拥有了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在普通状态下堪称永不消竭的真元数量,星辉外显,自成世界,直至此刻,才可以说进入了真正强者的行列!
问题在于,如何分配星辉数量?如何选择点亮气窍的先后顺序与数量?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即便是拥有极深底蕴的名门大派弟子,在聚星之前,也要由师长帮助进行长时间的准备,如果稍有不慎,聚星便极有可能失败,甚至有可能星辉倒逆,导致修道者重伤,修为就此大减,甚至此生再也没有破境聚星的希望。
修道的数道门槛里,聚星虽然不像通幽那般凶险,但也不能等闲视之,尤其需要破境者拥有足够的经验与感悟。
陈长生就算再如何天才,但终究十七岁未满。而且他不像秋山君拥有真龙血脉,自幼便在道海里沉浮感知,至今修行不足两年时间,怎么可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感知领悟与体会?
就算他强行破境成功,幸运的没有星辉逆流,但如果打开气窍的顺序不对,或者数量方面有些强求,都有可能导致凝结出来的星域有所缺憾,不要说完美,甚至有可能会非常普通。
对普通的修道者来说,只要能够凝结星域,便是极了不起的事情,如今世间聚星境强者的星域,都很难称得上完美,但他是陈长生,是未来的教宗,世人对他的要求当然不同——就像苏离当初在荒原里嘲弄说过的那样,那样的星域也配叫星域吗?
人们带着不同的心情与等待着结果,脸上表情自然不同。
苟寒食的神情很平静,关飞白的神情很凝重,梁半湖的神情略显落寞,因为他们很了解陈长生,既然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破境聚星,那么必然是已经有了极充分的准备与自信。
折袖的神情很漠然,眼瞳却微微缩着,唐三十六的脸色有些苍白,双手紧紧握着,他们更了解陈长生,也相信陈长生能够破境聚星成功,但终究还是会有些紧张,他们害怕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没有人知道,真正最紧张的人是徐有容。她坐在纱帘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体却微微前倾着,似乎随时可能会站起。
一颗星辰在白昼里明亮了起来,星辉自天而降,灌注进陈长生的身体里。坚硬的石坪地面因此而下陷半尺,湖光山色因之而静默无言。
陈长生依然闭着眼睛,但已经醒来,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他坐照自观,察看身体里的情形,确认幽府已然大开,所有真元都开始燃烧,那些灌注进体内的星辉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知道该做选择了。
他当然想要凝结出完美的星域,也有信心能够做到这一点。
聚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领悟感知体会并且准备?他虽然修行不过两年,但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时间。因为他的修行向来与众不同。
他还没有洗髓成功便开始坐照自观,当他在引星光洗髓的时候,实际上一直是在通幽,他一直在用超出自己真实境界的法门修行。
去年在天书陵里,通幽境的他已经提前开始聚星。
在荒原里,苏离传他慧剑,他在湖畔看着星空思考如何破掉聚星境强者的星域时,同时也是在如何思考将星海投射到自己的身体里,该以怎样的顺序点亮气窍,凝聚出怎样的星域。
他的星空早就已经在那里。
只等着何时点亮。
……
……
(因为一个情节的具体讲述方式卡着了,思考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没有确定,决定挪到下章,再想一个晚上,就停在这里了。)
第595章 天道不可违
湖畔的石坪上,这时候已经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任何声音,忽然间,却有一记沉闷的雷声响起。
这雷声有些奇怪,因为它并不是在真实的世界里响起,而是在人们的识海里响起。
这雷声来自于盘膝坐着的陈长生的身体里,不是来自空气的鼓荡震动,而是来自真元的暴涨和气窍的炽化。
陈长生胸腹处的某一处,忽然间变得明亮了起来,亮光来自他的身体里,穿透了破烂的道袍,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那处的气窍被他点亮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的沉闷雷鸣响起,这些雷鸣仿佛来自天外,实际上来自他的体内。
越来越多的亮斑,在他的道袍深处显现出来,这些气窍被点亮的先后顺序,看似没有规律,这些气窍之间看似也没有任何联系,如果把这些气窍用线连起来,只能是一幅极潦草的图画,看不出来有任何特异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流逝,场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那些落在陈长生身上的视线变得越来越关切。他已经点亮了身体里的很多个气窍,他的道袍里变得越来越明亮,仿佛就像是一盏琉璃灯,由内而外无比光明。
直到某一刻,雷鸣之声终于停止,他终于停止了星辉点亮气窍的过程,人们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究竟点亮了多少处气窍,是像普通修道者那样的数十个,还是如那些天赋卓异的修道者一般点亮了一百多处甚至两百多处气窍?
四周静止的天地动了起来,湖面的微风轻轻拂至,带动他破烂的道袍,道袍里的那些光明渐渐淡去,显现出星辰般的光点。
那些光点看似杂乱,实际上自有规律,那便是夜空里的无数颗星星,构成了一幅完整的星图。
这便是星域。
陈长生睁开了眼睛,眼神依然那般干净,但与先前相比,已经有了些很细微的变化,清澈的眼神深处隐隐约约散发着星辰的光辉,仿佛被水洗过无数年的玉石一般,他的气息也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变得更加凝纯,更加强大。
湖风轻拂,道袍微动,他站起身来,星屑从衣袂间飘出,在空中缓慢地飞舞着。
那些星屑渐渐消失,他道袍上的无数颗星星渐渐淡去,但一道无形的屏障却留下了来。
他还站在原地,却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
场间一片死寂。
陈长生聚星成功了!
而且他凝结出来的星域,看上去是那样的完整,甚至给人一种完美的感觉!
先前苟寒食面对槐院钟会展露了自己聚星境界,让人们感到无比震撼与佩服,那么此时呢?
他打破了秋山君的纪录,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聚星境!
安静终于被激动的议论声与震撼的感慨声打破,场间变得极其热闹。
看着陈长生睁开眼睛,唐三十六紧握着的拳头终于松开了,然后望向关飞白,挑了挑眉毛,说不出的得意。
关飞白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陈长生,而是望向正缓缓起身的关白,面带敬意。
很多人与他一样看着关白,带着敬服的心神。
直到此时,有些人才完全想明白,为何陈长生先前要关白等自己一会儿。
而关白居然就真的这样静静等着。
这等风度,实在是令人赞叹。
还有些人在望着高台上,看着纱帘后方那道美丽的身影。
那些人在心里想着,陈长生破境聚星成功,圣女的心情想必会非常不好。
……
……
陈长生感知遥远的天穹里那颗星辰,感受着星辉的力量,感受在数道经脉里源源不停运转着的真元,感慨万分。
因为有这么长时间的感悟与准备,对凝结出完美的星域他很有信心,但星域是一回事,对他来说,聚星成功最重要的,是能够部分解决他因为经脉堵塞断裂而导致的真元输出有限的问题,甚至有可能借助这种力量,直接冲开经脉的那些阻塞之处。
他现在觉得身体里充满着磅礴的力量,他相信如果现在魔君再至,自己撑开黄纸伞,至少可以挡住对方两记攻势,这也就意味着,哪怕面对这个世界最顶阶的强者,他现在至少也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一瞬。
一瞬间虽然不能万里,亦不能百年,但足够他施出隐藏着的所有手段,让他找到破开空间,进入周园的方法。而只要进入周园,他相信无论是魔君还是别的可怕强者,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杀死自己。
推演计算的结果很完美,这让他很安心,体内真元的流动和这种丰美的力量感,加强了这种感觉,破境聚星对感知的强化,让他眼里的湖光山色也变得更加生动起来,总之,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美丽过。
前些天夜里,他和徐有容那番长谈之后,便决意在煮石大会上破境聚星,所追求的便是这种安心的感觉。
所以他才会在明知自己境界实力远不如对手的情况下,也要接受对方的挑战,他就是想要借助这种压力来破掉最关键的那道墙壁,当然,这最需要感谢他的那位对手给了他这种机会,并且极其潇洒地给他留下了足够多的时间。
陈长生向关白认真行礼,神情真挚说道:“多谢师兄。”
关白没有避开,他给陈长生一年时间,就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在这一年时间里聚星成功,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没有让世人失望。”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但今天这场剑战,我还是要赢。”
这一战,关白是替在天道院寒井畔自刎而死的庄换羽而战。他有剑道强者的尊严,有天道院年轻领袖的气度,可以给陈长生破境聚星足够多的时间,甚至替他护法,但他不会让陈长生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
能够聚星成功,陈长生完成了来寒山最重要的目的。无论是教宗陛下还是苏离对他的期望,都已经被他完全实现——他对天石不感兴趣,哪怕知道盘中的那块小黑石与王之策大概有什么隐秘的关系——他不在意这场战斗的胜负,完全可以就此离开,但基于对关白的感激与尊重,他必须认真地把这场战斗打完,把破境聚星后的第一场战斗送给对方。
他举起手中的无垢剑,指向关白,平静而带着尊敬。
关白左手提着剑,看似很轻描淡写地从上向下斩来。
上是天,下乃地。
从上向下,便是自天而降。
但他的这一剑不是自天穹落下的瀑布,而更像是高天流云,带着更深远的意味。
看着这看似简单的一剑,苟寒食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凝重。
折袖鬓角的发忽然飘了起来,仿佛钢丝。
纱帘后的那道美丽身影,隐约似乎向前动了动。
他们看出来了关白这一剑的可怕之处。
陈长生聚星的时候,关白也没有闲着,他也同样盘膝坐在地面上,一直在积蓄,在感悟。
关白在感悟周遭的天地,身后的湖石,以及陈长生聚星时,天地发生的变化,湖石的动静,从中寻找着那个规律,然后提练出来。
他的这一剑不再是力量,而是规律。
天地间的规律,便是天道。
他的这一剑虽然还远远谈不上真正的天道,但却是无比真实的天道之剑。
天道院作为百年来的青藤六院之首,自然有其非凡之处,最了不起的便是上感天道的道法。
茅秋雨作为天道院的前任院长,对关白这一剑自然无比熟悉。
他的脸上流露出感慨、追忆、欣慰等诸多情绪。
在他看来,陈长生没有办法接下这一剑,哪怕他已经破境聚星,境界修为狂飙突进。
天道剑这是天道院的最强之剑,这一剑要执剑者,将精神气魄都提升至最完美的程度,然后与周遭天地融为一体,才能施展出来。
同境界的修道者,不可能抵挡住这一剑,即便是施剑者本人,一旦开始动用这招剑法,也没有办法再停止。
因为天道不可违,天道不可逆。
如果是普通的修道者,刚刚破境聚星,境界尚处不稳之时,面对着关白的天道剑,或者会生出放弃的心理。
但陈长生不会,虽然在看到这自天空而落的一剑时,他便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多大把握能够战胜关白,可他还是想试着接一接这剑。
正是因为这剑代表着天道。
他这些年在与命运抗争,他要对抗的就是天道,他必须战胜,至少不能失去那颗勇于挑战天道的心。
所以他非但没有退后,而是迎着天道之剑向前踏了一步。
一步落下,雷鸣之声密集再作,仿佛有无数个小风暴在他的体内成形,然后开始狂暴地运转。
轰!十余个气窍里的星辉开始爆发,然后联结成线,一条堵塞的经脉就此被打通!
场间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比先前竟又强大了很多!
但这依然不足以帮助他战胜天道。
他很平静地向前再次踏出一步。
一步落,湖风起,道袍狂舞,虽是破烂衣衫,却如战旗一般。
又有一条堵塞的经脉被打通,他的气息再次变得更加强大!
紧接着,第三步落下!
然而……没有雷声,没有风声。
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是一片安静。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痛楚,有些诧异。
他转头望向某处,显得很是辛苦,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便花去了他所有的气力。
那处是高台,被纱帘隔绝。
他看着纱帘后那个美丽的身影,神情微惘,显得很无助。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在石坪上,脸色苍白,似乎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而这时候,天道之剑已经斩了下来。
……
……
第596章 我且为君战一场(上)
陈长生倒了下去。△¢UU小说,www.uu234.com
他的眼睛紧闭着,已经没有知觉,倒的那般决然,就像山顶的一棵树被风刮倒,就像地面的一座山被震垮,就像大地倾覆。
就在同时,关白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剑也同时到来,看着倒下的陈长生,他面露震惊惘然之色,却已经无法停下手中的剑,因为这把剑此时代表着天道的意志,纵使被他握在手中,也已经无法由他主宰。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陈长生为何会忽然倒下?
这些问题在场间所有人的脑海里才刚刚开始出现,没有人来得及阻止接下来的惨剧发生。因为没有人能够想到,他前一刻刚刚破境聚星、震惊全场,下一刻便进入如此诡异的状态里。
苟寒食相信陈长生就算不是关白的对手,也应该能够接下这一剑,因为他了解陈长生,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他不会踏出那一步。
折袖和唐三十六更是对陈长生充满了信心,他们甚至毫无理由地相信陈长生能够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战胜关白的天道剑。
茅秋雨最清楚天道一剑的强者和去而无回的特质,他确定陈长生会败,但哪里会想到陈长生连剑都无法举起,甚至动都无法动一下?
连想都没有想到,谁又有能力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出反应?
只有天机老人能够改变这一切。事先他就知道陈长生身有隐疾,虽然不确定隐疾暴发的时刻,但知道应该与修行境界有关,从陈长生开始破境聚星,他就一直皱着眉头关注着场间。而且作为神圣领域的强者,他有足够的能力在时间的缝隙里施展出足够强大的手段。然而……他满是皱纹、无比苍老的手落在椅扶手上,青筋隐现,微微颤抖,却还是停留在台间,没有出手的意思。
难道说陈长生刚刚破境聚星,本应该意气风发,接受万众欢呼的时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天道剑下?
人们震惊、慌张情绪终于变成真实的声音从嘴里喊了出来,一片惊呼刚刚在场间响起,忽然被呼啸的风声压了下去。
一双洁白的羽翼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挤压着空气,掀起狂暴的大风。
台上的重重纱帘碎裂成无数碎片,一道流光从帘后疾掠而出,那道身影的速度太过惊世骇俗,场间只有寥寥数人隐约能够看到两道洁白的线条,但无法看清楚一对洁白的羽翼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挤压着空气,在天地间掀起一场狂暴的大风,带动着那道身影呼啸而去!
那道流光来到陈长生的身前。
天道剑落下。
一片光明仿佛礼花一般绽开,光明里有无数高渺至极的剑意,有无数精妙至极的剑法,却只有一道极其强硬而神圣的意志。
大光明剑!
轰的一声巨响!
天池里的水震离了湖面,像倒泻的瀑布,石坪地面剧烈地颤抖,仿佛地震,石砾狂舞,弥漫全场,日头变得无比黯淡。
烟尘渐敛,现出场间的画面。
关白的左襟出现一道极细的裂口,没有流血,提着剑,神情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怔怔地望着前方。
在他视线落下的地方,石坪上出现了一个大坑。
这个坑比先前陈长生聚星时的地陷要深很多,里面是石砾。
徐有容站在坑底,手里握着斋剑,脸色苍白。
噗!她喷出了一道鲜血。
血落到地上,顿时燃烧起来。
金红色的火焰,将地面的石砾轻而易举地烧融。
那是天凤的真血。即便她是真凤血脉,天赋惊人,但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抢接了关白的天道剑,还是受了重伤。
但她终究是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赶到了陈长生的身前,接下了这剑,硬生生地撼动了所谓天道的意志。
她没有让关白的剑落在陈长生的身上,就连一丝剑意都没有。
对圣女峰意义极重要、极珍贵的南溪斋斋剑,被她毫不在意地扔到了地上,因为她要空出手来。
她把昏迷的陈长生抱进怀里。
雪白的双翼缓缓落下,把他和她轻柔地包裹着。
就像当初在周园湖里的草岛上一样。
看着这幕画面,湖畔一片安静,人们无比震惊。
谁都没有想到,场间最先反应过来、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身受重伤也要护住陈长生的人,居然是她。
在人们想来,她是最不可能出现的那个人。
无数道视线落在徐有容的身上,但她根本不在意。
就像她不在意落在石砾间的斋剑一样。
她只是看着怀里的陈长生,脸色苍白,不安惶然。
此时的她是美丽的,是忧愁的,是无助的,是脆弱的。
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如此模样,离山剑宗的人没有见过,天机老人没有见过,想必圣女与天海圣后也没有见过。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
……
折袖冲了过去,数十道剑意纵横而起,把他拦了下来。
小楼就在前面,但他却无法靠近一步,因为在南溪斋的女弟子在楼前布下了一座剑阵。
参加煮石大会的修行者能够带着随行的师门同伴都不多,最多的应该便算是国教与圣女峰,这也是地位使然。
护侍徐有容来到寒山的南溪斋弟子有百余人,这时候都守在楼外,南溪斋的剑阵极有名气,当年周独|夫闯圣女峰的时候也费了些功夫,折袖再如何强悍,也没有办法凭自己的能力闯过去。
折袖面无表情,实际上极为担心陈长生现在的情况,被南溪斋剑阵逼退,肩上多出一道血口,非但没能让打消念头,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意,只见他眼瞳深处现出一抹血红,手指前端探出锋利的爪锋,这便是准备变身,拿出生死间的本事相搏。
然而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被别人给拦住了,唐三十六看着他摇了摇头。
南溪斋剑阵最前方,一名女弟子看着楼外的众人,沉声说道:“圣女说了,谁要敢踏进此楼一步,格杀毋论!”
是的,不要说唐三十六和折袖被拦在楼外,就连茅秋雨和凌海之王这样的国教大人物也没能进入楼里。
现在楼里除了昏迷不醒的陈长生,便只有徐有容和天机老人。
第597章 我且为君战一场(中)
剑意纵横,剑光如水,这是国教众人居住的殿宇,现在则是被圣女峰控制了。UU小说,www.uu234.com
数百人站在楼外,最前方都是国教里的人,听着那名南溪斋女弟子的话,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问道:“圣女究竟想做什么?”
这也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人们还没有从震惊的情绪中完全醒过神来,首先是陈长生为何会忽然昏迷,难道说他破境失败,从而星辉倒逆?可当时人们看得清清楚楚,他明显已经成功地凝结出了自己的星域,在过往的记载里,还从来没有修道者出现过这种问题。
其次就是圣女徐有容的表现,就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震惊地看着天道剑落下的时候,她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场间,不惜以重伤的代价替陈长生挡住了那一剑。为什么她能提前预判到这一剑?为什么她愿意替陈长生挡这一剑?
婚约的故事在大陆流传已久,所有人都知道东御神将府与陈长生之间的恩怨情仇,所有人都以为她和陈长生是敌人,甚至被视为宿命的对手,然而看着她把陈长生抱着怀里,视世间所有为无物的神情,流露出来的无助与脆弱,谁还敢相信那些传闻?
折袖没有想这些问题,他只是想知道陈长生现在的情况,被南溪斋的弟子们结成剑阵拦在楼外,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他没有继续向楼内冲去,是因为唐三十六拦在了他的身前。
世间知道徐有容与陈长生真实关系的人很少,唐三十六是一个。
现在,天机老人也知道了,或者说确认了自己曾经的猜想没有错,因为他这时候正在楼里,看着徐有容。
徐有容坐在榻畔,不再像先前那般惶然无助,已经回复了平静。
但那美丽的眉眼间,依然写满了担忧与关切,平日里的明妍变得黯淡了很多。
她的手轻轻地握着陈长生的手。
看着这画面,天机老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长生还没有醒过来。
徐有容望向天机老人,没有说话,询问之意却很清楚。
天机老人摇了摇头,说道:“经脉已断,非药石之力可挽。”
陈长生是教宗的继承者,国教的未来,无论天机老人与教宗之间的关系如何,都不可能看着他在寒山出事,天机阁里珍藏的无数灵丹妙药,早就已经全部送了进来,他的榻下甚至堆满了晶石,可对他的伤势没有任何作用。
任谁听着这话,大概都会感到绝望,徐有容的神情却还是那般平静,问道:“断了多少处?”
人的身体里一共有七十二道经脉,三百六十五处气窍。
作为自幼修道的圣女,她比谁都清楚那些经脉与气窍的方位与走向,也很清楚有些经脉断裂后的严重后果。
她很担心陈长生现在的情况,但必须要把具体的情况弄的更细致些,才方便稍后有针对性地进行救治。
天机老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所有。”
“所有?”徐有容重复问道。
她精致柔细的眉挑了起来,像是剑。
她明若秋水的眼眯了起来,还是剑。
她不相信天机老人的话。就算陈长生破境失败,星辉倒逆,按照典籍与医案上记载过的那些类似情况,当时那些修道者受到过的最严重的反噬,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断掉体内所有的经脉。
天机老人说道:“他的经脉本来就一直有问题,我以前隐约知道,但没有想到问题会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徐有容望向床上的陈长生,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苍白的脸颊,问道:“他的经脉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天机老人说道:“他的先天日轮在娘胎里便崩毁了,造成经脉堵塞与断裂,同时经脉壁也比普通人要脆弱很多。”
徐有容听着这话,安静了很长时间,看着陈长生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怜意。
“为什么会这时候出问题?”
“我也没有想到,问题会在此时暴发,现在想来,应该是破境之时,星辉涌入,直接撑破了他的经脉壁。”
“这问题……为什么他以前没有想办法解决?”
“这是病,没法治。”
“没有不能治的病。”徐有容看着昏睡中的陈长生,平静说道。
天机老人看着她,带着一丝怜意说道:“这是他从娘胎里就有的病,这就是他的命。”
世间有没有不能治的病?
有,那就是命。
……
……
石制的印章在风雪里忽隐忽现。
魔君站在雪老城最高处,看着自己统领的国度,神情极其漠然,脸上残破的山水已然尽褪。
风雪里一道瘦小的身影缓缓行来,然后在他的身后跪下。
“起来吧。”魔君的声音毫无情绪。
她站了起来,神情比魔君还要更加漠然,声音也更加冷淡:“父皇,我想去京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想着周园里遇到的那些事情,陈长生说过的那些话,下意识里皱了皱眉。
这样,她双眼间略宽的距离,似乎会变得小了些。
“不允。”魔君看着自己的女儿,面无表情说道。
南客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说道:“陈长生会回京都。”
魔君听着这话,沉默不语。
就在刚才,他从寒山溪畔带回来的那棵杮子树上的一颗杮子熟了,落在白玉石阶上,砸成了一滩果泥,看上去就像被碾碎的头颅。
他有所感应,才会来到风雪里注视自己的国度,思考关于长生的事情。
他的长生以及那个叫做长生的人类。
“我很好奇,那颗果子最后会被谁吃下去。”
魔君说道:“没有人能够忍受得住那种诱惑,就像你的兄长。”
熟透的果子会散发香味,就像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魔君王座。
南客平静说道:“我会杀死他。”
不知道这里的他指的是陈长生还是她的那位兄长。
……
……
计道人和徐人进了京都,没进京都。
他们去了天书陵,在陵东侧的一片果园里,觅了一处草屋暂时落脚。
不知道是不是天书陵的存在,京都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位国教学院血案当事者的归来。
天书陵神道尽头,凉亭下的那位守陵人,大陆第一神将汗青,也仿佛睡着了一般。
夏天悄悄过去,秋天快要来临。
余人去园外那个无人居住的废园摘青椒,因为腿脚不便,没走多远便累了,伸手扶着树干略作歇息。
只是轻轻一扶,树上便落下了好些果子,滚的到处都是,可以想见已经熟透到什么程度。
余人面露喜色,便蹲下身去拾果子,准备晚上让师父尝尝。
然而,就在手落在果子上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便变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觉得特别悲伤。
他忽然很想念师弟。
……
……
天书碑是国教所有知识的源头。
星空是国教所有精神的指向。
那些都是命运。
信教之人,无不对此感到敬畏。
圣女峰是国教南派真传,自然也不例外。
徐有容自幼接受这种教育,这种思想早已深入骨髓,不可能像当年王之策和陈长生一样,说出我不信命四个字。
天机老人说陈长生这种病没法治,是命。
她低着头,睫毛轻轻颤动。
“我要带他回京都,娘娘和教宗陛下都在,会有办法治好他。”
“没有人能治好他。”
天机老人看着她神情冷峻说道:“娘娘能逆天改命,你能吗?”
徐有容安静了会儿,说道:“或者不能,但我想试试。”
她相信并且敬畏命运,甚至有可能会平静地接受施诸于己的所有命运,无论那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但她没办法接受命运施加在陈长生的诸多悲惨与不公。
她松开陈长生的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天机老人知道她要做什么,警告道:“不要用圣光术,那只会让他伤势更重。”
徐有容没有接话,也没有移开手的意思。
天机老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淡起来:“你不信我?”
徐有容淡然说道:“是的。”
天机老人沉默了会儿,问道:“为何?”
徐有容抬头望向他,平静说道:“因为你刚才没有出手。”
天机老人刚才承认以前便看出过陈长生经脉的问题,说明他对此事已有准备。
关白的天道剑落下时,按道理来说,只有他能改变最后的结局。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安坐高台。
徐有容静静看着天机老人。
无论辈份还是境界实力,她都与这位八方风雨之首相差太多。
但她是南方圣女,代表着国教里极强大的一派。
她的平静里自有威严,问话自有锋芒:“你是不是很想他死?”
天机老人望向床上昏迷不醒的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他,如果继续修行下去,一定会出问题,但他不听,那么他就会成为娘娘的问题,你让他继续活着,那么将来谁来替娘娘解决这个问题?”
他没有正面回答徐有容的话,但已经默认。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的问题和娘娘又有什么关系?”
“我虽名为天机,但竭尽心神,也只能窥得天机一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说完这句话,天机老人背着双手向楼外走去。
作为当今大陆与魔君同年代的、岁数最大的神圣领域中人,他真的已经很老了,背影都有些佝偻。
天机老人其实很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当初愿意支持圣后,便是相同的道理。他很喜欢徐有容和陈长生,他本来想对徐有容解释,前些天他动用寒山天石大阵试图囚禁魔君,最终魔君破阵而出,让他受了很重的伤。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身受重伤是事实,他想陈长生死,同样也是事实。
看着天机老人离开,徐有容的心神终于放松了些,先前锋利如剑的眉眼,重新变得宁柔起来。
便在这时,南溪斋女弟子叶小涟来到了殿外,跪倒在门前,说道:“斋主,有事急禀。”
第598章 我且为君战一场(下)
“何事?”徐有容没有抬头,便是连睫毛也没有眨一下。⊥UU小说,www.uu234.com
“有人要硬闯。”叶小涟有些不安说道:“是……国教学院的人。”
徐有容很清楚,敢闯南溪斋剑阵也要来见陈长生的必然是折袖,面无表情应道:“打断他的腿。”
叶小涟说道:“二位主教大人怎么办?”
这说是茅秋雨和凌海之王,作为国教巨头,即便南溪斋也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徐有容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交待完了。
她只是静静看着榻上的陈长生。
叶小涟在槛外看着远处那道美丽的身影,心情微异。
她天赋不错,很小便进入慈涧寺修行。
慈涧寺和离山的剑坪隔得很近,她小时候经常能够看到秋山君在那里练剑。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她很自然地成为了秋山君的忠实追随者,所以后来在京都离宫的神道上,才会对陈长生出言不逊,却极可怜地被唐三十六骂的痛哭流涕。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去了周园,崇拜敬爱的对象……多了一个叫陈长生的人。
或者因为这个原因,她对徐有容一直隐隐有些嫉妒,只不过双方相差的太远,也无从诉起。
那年大朝试结束之后的春天,她从慈涧寺进了南溪斋,更加不会在徐有容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随着时间流逝,当初深藏心底的那抹嫉意早已消失无踪,甚至到最后,她崇拜敬爱的对象,也从秋山君和陈长生变成了徐有容。
就像当初京都里的百姓以及南溪斋的师姐们一样。
她这时候看着坐在榻畔的徐有容,觉得好生高大。
如果是莫雨在场,听着徐有容的说话,看着她此时的身影,一定会觉得她越来越像圣后娘娘。
叶小涟离去不久,楼外渐渐安静下来。
徐有容静静看着陈长生,发现他不时皱眉,看来即便是在昏迷当中,也能感受到无穷的痛楚。
她的医术不能与陈长生相比,也算相当不错,握着陈长生的手这么长时间,默默感受着他的脉动,早就已经断定天机老人的判断没有错。
经脉尽断,那么该如何医治?
她回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没有看到繁星,才知道今夜有云。
确认没有人在楼外窥视,她转过头来,伸手解开了陈长生的衣裳。
破烂的道袍被丢到地上,亵裤也被脱了下来。
在整个过程里,她的手指都很稳定,动作很干脆,没有任何犹豫,清美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抹羞意。
陈长生的皮肤很光滑,看着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吹弹可破,代表他当初经历过最完美的洗髓,哪怕经历了如此激烈的战斗,受了这么重的内伤,表面也看不出任何问题,哪怕再细微的伤口也没有一道,看着就像是雪老城里流行的彩瓷,涂着淡淡的一层粉色。
这样的肌肤或者是所有少女梦想的,徐有容的神情却是格外凝重。
因为那层粉色不是因为嫩,而是说明陈长生的皮肤下面正在渗血。
经脉断裂后溢出的血,正在他的身体里慢慢地渗透着,随时可能从身体表面浸染出来,或者从眼睛与口鼻里流出来。
那些血不是普通的血,是他的真血,每滴血里都蕴藏着他的神魂。
徐有容想着陈长生在周陵里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神情愈发凝重,脸色更加雪白,清亮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一抹焦虑的意味。
这是陈长生此生最担心的事情,也是她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刚才她故意挑破天机老人的用意,不惜直接翻脸,就是要故意让天机老人离开小楼。
在京都的时候,陈长生曾经对她说过,他现在流的血,已经没有他最恐惧的那种味道,但很明显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或者就是他破境成功,引来无数星辉灌体的那一刻。
徐有容无法确定自己的推演计算是不是正确的,但她不能冒险,她不能让陈长生身体里的血流出来。
一道清淡却蕴藏着神圣意味的光,从她的掌心落下,覆盖住陈长生的身体。
天机老人提醒过她,陈长生此时经脉尽断,任何力量哪怕是圣光的进入,都只会让他承受更大的负担,让伤势变重。
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圣光术,不是因为她完全不相信天机老人的话,而是这道圣光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清光落在陈长生的身体表面,却没有进入他的身体,而是停留在皮肤外极近的地方,距离约摸连十分之一根发丝都不到。
徐有容的手掌缓缓移动,清光随之而行,慢慢将陈长生的身体表面包裹了起来,没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这等手法需要极强的控制,需要极其宁静稳定且强大的神识,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徐有容道心通明,施完这次圣光术后,脸色也变得再次雪白了数分。
陈长生身体表面的那层淡粉色,被那层极薄的圣光包裹后,变得更淡了些。
就算他真血的味道顺着毛孔散发出来,也会被圣光完美的隔绝住。
确认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徐有容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窗外湖风拂来,吹乱她鬓间的发丝,被香汗粘在了粉腮上,看着很是美丽。
湖风在寒山里拂着,夜空里的云忽然散了一瞬,银光落下,松涛如银海一般,很是美丽。
山林里的野兽不知道是闻到了什么味道,还是被突然落下的星光吓了一跳,带着被扰后的不安,对着满天繁星吼叫了起来。
在银海般的松林深处,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树叶繁多,遮住了那个东西的大部分身体,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线条非常优美,而且在星光下泛着银光,显得格外圣洁。
一只眼睛在密叶间露了出来,满满的都是灵意与宁静,只是在望向山下湖畔那幢小楼里,显出了几抹惘然的意味。
它明明先前闻到了什么味道,所以不远千里而来、不顾湖畔那些可恶的直猴而来,为何……现在却没有那个味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它放弃了,转身向松涛深处走去,借着树林掩去所有的踪迹与身体。
满天星光之下,只能看到一只银色的角在树叶里若隐若现。
寒山里的野兽们,因为莫名的躁动,对着星空吼叫着。
天池里的鱼也莫名地兴奋起来,在楼畔的水里不停游动。
数百只小黑鱼围着浅水细沙里的那颗果核,不停地啄食着,又仿佛是在亲吻,将那颗果核推的越来越远,直至湖水深处,再也不见。
徐有容从袖里取出布包,拈出颗蜜枣扔进嘴里,只是含着。
很甜。
糖,在这种时候可以帮着宁神静意。而且她喜欢吃甜食。第一次被带去圣女峰的时候,她还很小,圣女老师问她如何才能保持道心守一,她看着老师身后桌上的果脯匣子,扭着小身子,含羞说道:“唯蜜枣而已。”
想着小时候的事情,她含着蜜枣,开心的笑了进来。
然后她又想起来,前几天夜里和陈长生肩并肩坐在湖畔,当时也在吃蜜枣,但哪里守得住道心……心微微乱着。
不过,还是很甜。
她望向榻上的陈长生,心想虽然没有师兄生的好看,但也还算英俊,可以看看,而且比较耐看。
陈长生在睡梦里依然紧紧抿着唇,皱着眉,似乎很痛苦。
徐有容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接着,指尖落在了他的唇上,如蜻蜓一般轻点而回。
“我不会让你死的。”她看着他说道。
因为含着蜜枣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不清楚,却又非常清楚。
把陈长生血的味道屏蔽住,只是解决了第一个问题,接下来,她还要解决更麻烦的问题。
如果陈长生继续这样流血,哪怕那些血散在腑脏之间,他依然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怎样替他止血,这是很麻烦的问题,因为现在他承受不住圣光术。
而且就算血止住了,怎样替他补血,这也是很麻烦的问题,因为他失血明显已经太多,不可能指望他自身的造血机制。
换作别的任何人,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像天机老人说过的那样,又像是关白那一剑隐隐寓示的那样,天道不可违。
天道终不可违吗?
徐有容要和天道战一场,就像替他挡那一剑。
她有信心。
因为他当初在救她的时候同时也教过她。
她取出桐弓,右手食指在左手腕间轻轻一划。
一道血痕出现在玉腕间,然后逐渐扩展,溢出越来越多的血。
天凤真血遇风而燃,散出无数光线,把她的眉眼映照的无比清楚,美丽的不可方物。
……
……
(这章好,我真喜欢言情。)
第599章 数千野火
桐宫是一把弓,是徐有容最强大的手段,同时也是圣女峰的空间法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无垢剑之于陈长生。UU小说,www.uu234.com
这个时候,桐宫被竖在于陈长生的胸腹上,徐有容神情专注地盯着相接触的位置,指头轻拨,弓弦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振动起来,化作虚影,肉眼根本无法看见,随之而起的还有一道琴声般的嗡鸣。
陈长生浴过龙血,堪比最完美的洗髓,普通的兵器根本没有办法刺进他的肌肤,但此时随着弓弦的颤动,他的胸口渐渐被割开了一道极小的口子,这大概便是以无物入有间的道理。
徐有容当然不会让他的血从那道伤口里流出来,左手轻挥,清光自然洒落,将伤口与外界隔绝开来,同时神念微动,手腕间那些正在燃烧的天凤真血便熄灭了,再也感受不到磅礴的力量,如水一般。
她的鲜血沿着光滑的弓身缓缓淌落,凭借着空间法器的自然收拢,变成一道极细的血线,通过那道伤口进入陈长生的身体。
过了很长时间,她停止了动作,用最快的速度把陈长生的伤口修复好,脸色苍白,很是虚弱,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但她没有去休息,因为治疗还没有结束,她抬起右臂,用袖子擦干额上的汗珠,握着陈长生的手,闭上眼睛,开始调动神念。
依凭着与天凤真血这间无法切割的亲密联系,她的神念没有任何障碍地进入了陈长生的身体,顺着那些天凤真血,在他的身体里自由地移动着,看到了那些断裂的经脉以及更多惨淡的画面。
——无数鲜血顺着经脉的断裂处不停涌进他的身体里,腑脏之间的空隙里,那是他的真血,里面有他的神魂,不知为何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生命气息,虽然她没有真实的接触到,只是神识看到,虽然她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他,可依然在那一瞬间感到精神世界开始颤栗起来,生出一股极其强烈的渴望,想要去攫取那些。
徐有容闭着眼睛,睫毛颤抖着,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好在嘴里含着的蜜枣化作的津液,帮助她守住了道心,没有出问题。
此天凤真血已经在陈长生的身体里弥散开来,七十二道经脉,三百多处气窍,哪怕最细微的地方比如毛孔根部,都有了那些血的存在。
就是这个时候。
徐有容神念疾运,那些附着在断裂经脉各处的天凤真血几乎在同一时间内燃烧起来,数千处极细小的火焰在陈长生的身体里生出!
瞬间之后,所有的火焰全部熄灭。
除了淡淡的焦糊味,没有任何迹象,说明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陈长生的身体里放了一把火,燎了一次原。
她让天凤真血化作最细小的微粒,去烧灼那些经脉的断裂处,以此止血,同时又没有伤害到那些极薄脆的经脉壁。
徐有容睁开眼睛,望向榻上陈长生,确认伤势得到了控制,终于放下心来,七十二条经脉上有数千处出血点,这时候全部都被烧灼凝合了,他不再继续流血,至少不用担心撑不过今天晚上。
天机老人断定陈长生活不下去,就是因为像经脉尽断这种伤势根本没法治,尤其是在不能动用圣光术的前提下,谁能想到,徐有容居然能够拿出如此异想天开的主意,施展出如此神乎其神的手段?
她把自己的天凤真血输进陈长生的体内,不仅能够帮助他止住内部的出血,而且还完成了同样重要的另一件事情,那就是替他补血。
当今世间没有医者会选择这种补血的方法,因为一类人与一类人的血不同,不同的血在身体里会发生冲突,会让人死的更快。
天凤真血当然珍贵,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因为这本来就是世间最霸道的真血,哪怕被她神念敛去了所有能量,本身的气息依然太过霸道,更重要的是,她的血本来就与世间其余人的血不同。
陈长生的血也与世间其余人的血不同。他的血最纯净,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量,所以当初在周园里,他可以给徐有容补血。现在徐有容的血里,早就已经融进了他的血,那么自然可以给他补血。
当初他坚持救她,现在她才能救她,道理就这么简单。
……
……
折袖的腿没有被南溪斋的女弟子们打断,楼前也没有出现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唐三十六在他身边。
“他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他对折袖说道。
折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就这么相信徐有容?”
唐三十六说道:“就算整个世界害他,她也不会。”
折袖不明白。
整个世界,至少现在在寒山的所有人也都想不明白。
天机老人先前离开的时候,没有说太多话,只是说会圣女在这里面照看。听到这句话,人们更加吃惊不解。
徐有容是什么身份地位?她先前冒着危险救了陈长生已经难以理解,现在还要亲自照看?如果她还是陈长生的未婚妻,这件事情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婚约不是早就已经解除了吗?不是都说她很厌憎他吗?
离山弟子们的神情有些异样,苟寒食若有所思,关飞白终究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话:“难怪大师兄要离得远远的。“
夜云已散,星光照在湖水上,一片安静,人们各怀心思,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随着推门声响,徐有容从楼里走了出来。
人们如潮水一般涌了过去。
南溪斋剑阵散开,却还是守在徐有容的身前。
没有人敢主动问些什么。徐有容看着唐三十六和折袖说道:“他还没醒,你们去看着,我要去歇会儿。”
人们这才注意到她脸色雪白,看着极为疲惫。
凌海之王说道:“我先去看看陈院长。”
徐有容摇了摇头,平静但坚定。
凌海之王微微皱眉,不解且有些隐怒,他以为双方既然是一个阵营的人,理应在这件事情当中获得主导权,不料却被拒绝。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别的事情明天再说。”
说完这句话,她在南溪斋弟子的护送下离开。
随她离开的不是全部,还有数十名南溪斋弟子留在了小楼前,剑阵重布挡住了所有人,只是唐三十六和折袖可以进去。
楼外的人群渐散,人们以为陈长生破境聚星时遇着些问题,有天机阁和最擅圣光术的圣女亲自出手,自然不会有大碍,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今夜如果不是徐有容,陈长生或者这时候已经死了。
……
……
凌晨五时,陈长生醒了过来。
他知道这时候是凌晨五时,因为过去的无数天里,他都是这个时候醒来,所以他一时间没有记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准备起床。
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穿衣服。
再然后,他发现唐三十六和折袖都在床边,盯着自己在看。
这让他觉得非常不自在。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神情微变。
唐三十六看着他醒过来,神情微松,却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转身便往楼外走去,说道:“我去通知南溪斋那边。”
陈长生说道:“不要,她不想让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下意识里看了折袖一眼,心想唐三十六先前没瞒着折袖,难道是昨天自己昏迷的时候,唐三十六把什么事都说了?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唐三十六没好气回了一句,继续掠向楼外。
陈长生望向折袖。
折袖神情漠然说道:“我也知道。”
陈长生怔住了,心想自己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600章 生与死之前有关情与爱的对话
在国教学院众人里,折袖的境界不是最高的,但战斗力肯定是最强的,如果生死相搏,即便陈长生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有无比丰富的战斗经验与生死之间锻炼出来的可怕意志,但他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经验,更谈不上什么悟性。~UU小说,www.uu234.com
“她不是很讨厌你吗?”他很直接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陈长生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然而这一笑,却让他感觉到了咽喉里隐隐透出来的铁锈般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他的神情微变,神识微动,坐照自观,然后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脸色很是苍白。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道说自己的二十岁大限提前到来了吗?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所有经脉都曾经断裂过一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经脉上的那数千处血口现在都已经被烧凝了,不再继续流血,紧接着,他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感觉到了她的血正在自己的身体里流动。
清澈微寒的湖水绕着小楼的木柱缓缓流动着,脚步声响起,徐有容和唐三十六走进楼来。唐三十六示意折袖随着自己离开,于是楼内便只剩下了陈长生与徐有容二人,湖水依然在楼下缓缓地流动着,小黑鱼不再像先前那般兴奋,只是那颗蜜枣的果核不知道去了哪里。
陈长生和徐有容静静对视,很长时间都没有谁开口说话,场间很是寂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清。他心想终究自己是男人,有些话还是应该自己来说,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对不起。”
这句简单的对不起里有很多的意思,比如他隐瞒了自己的病情,比如他的命不好,连累了你,比如没办法和你继续同行。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天夜里,你说有个秘密想要告诉我,就是这件事情?”
“是的,我自幼身体就不好,十岁之后,神魂从断裂的经脉里溢了出来,师父断定我活不过二十岁,但……”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我以为怎么也能活到二十岁,我还有三年多的时间,我以为自己真的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试试看再说,结果没有想到,我的二十岁提前到来了。”
徐有容说道:“然后?”
陈长生看着她雪白的脸,能够想到先前为了救自己她付出了多少心血,真的心血,轻声说道:“对不起。”
徐有容背着手走到窗边,看着夜空里的满天繁星,安静了会儿后说道:“你当时要告诉我,我不想听,所以不需要有歉意。”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好在婚约已经解除了。”
“不然我就会成为寡妇?”徐有容没有回头,声音变得清冷起来。
陈长生能够体会到她此时的情绪,有些感动,有些安慰,更多的却是不安,看着她的背影说道:“我会死的。”
徐有容的声音更加清冷,甚至有些漠然:“然后?”
陈长生说道:“折袖的病有治好的可能,但我这个病,真的治不好。”
徐有容说的还是那两个字:“然后?”
陈长生继续说道:“苏离前辈如此潇洒旷达,也不同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折袖,你的父母怎么会同意你嫁给我?”
徐有容说道:“我不需要父母之命,我的师长也已远去,我的婚事,便是我自己的事。”
陈长生说道:“那娘娘呢?她这么宠你,如此照拂你,难道你不需要听从她的意见。”
徐有容的声音很平静:“我的事情,向来不会听从别人的任何意见,而且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那么无论你有病还是没病,即将死去还是长生万载,娘娘都不会同意我嫁给你,所以你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星光落在湖面,被反射而起,落在小楼上,一片银色,也把她的身影勾勒出了一道银边,看着很是美丽,仿佛随时可能御风而去。
看着她的身影,陈长生觉得越来越远,低声说道:“那么我呢?”
徐有容转身望向他,裙袂随风而起,声音如风一般微寒:“你又如何?”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没有退让的意思:“我不会让你嫁给一个将死之人,我不想你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世人,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只要我们不承认,那么我死后,你无论嫁给谁,都要方便的多,比如……秋山君。”
醒来后,确认自己经脉尽断,生机已无,去日无多,他便开始考虑一些问题。这是他的真实想法,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然而在说,她将来应该嫁给像秋山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生起了一抹酸楚的意味。
徐有容静静地看着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就在陈长生以为她会拂袖而走的时候,她忽然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解除,那么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以未婚夫的口吻,来讨论死后怎么安排我?”
陈长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她说的都是对的。
“可是,我真的会死,而且很快就会死。”
“每个人都会死,太宗皇帝和周独|夫也会死,这是常事。”
“我只是担心你。”
“你放心,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可以为你而死,就像你可以为我而死一样。”
这是最热烈的情话,最真挚的告白,但徐有容说的很平静很淡然,就像在讲述一个最朴素简单的道理,水是往下流的,太阳落下会再次升起,每个人都会死,我们是相伴同道的情侣,自然可以为彼此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换作别的人,肯定无法适应这种情话与情态之间的反差,愕然无语。但陈长生的性情也极特殊,没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反而觉得这才是自己喜欢的她。因为他也是类似的人,无论面临生死还是****,都会将情绪放在最深处,以冷静的姿态去面临和处理。
“……但我不会为你而活。你活着的时候,我会过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死了,我同样也会好好地活着。”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首先你要争取活下去,我也想争取让你活下去,我不想你死。”
这番在生死之前有关情|爱的对话至此告一段落。
她很平静地获得了这场辩论的最终胜利。
……
……
(晚上还有一章。原标题是生死之前有关情|爱的对话,也想取名叫:然后。但因为发布的时候,发现情|爱两个字居然显示不出来,我愤怒了,所以我偏要用这个标题,我就不明白了,这词哪里就敏感了呢?真的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