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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择天记txt下载     择天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1章 年轻的魔君,雾后的真相

    说着教宗大人,却没有半分敬意,甚至还带着嘲讽与奚落。UU小说,www.uu234.com

    无论是敌是友,这种天然而成的感觉,说明这名年轻阵师的真实身份必然非同寻常。

    先前陈长生准备离开的时候,曾经试图把此人送进周园,保住对方的性命,结果被一道极微渺的真元偷袭,幽府受震,耶识步乱,非但没有成功把对方送进周园,自己更是遇着了极大的危险,险些被南客杀死。

    如今看来,当然就是此人做的手脚。

    陈长生看着他手里的黑色短剑,觉得有些寒冷。

    这把黑色短剑应该与他的无垢剑来历相仿,都是由真龙须炼造而成。

    他的无垢剑是黄金巨龙的龙须,这把黑色短剑想必是当年那只玄霜巨龙的龙须。

    只是不知道是魔君入周园的收获还是更血腥的来历,无论哪种都让他觉得有些心寒。

    就像眼前的这对父子刚才的对话与行为。

    是的,魔君是这名年轻阵师的父亲。

    从年轻阵师喊出爸爸两个字开始,陈长生便知道了他是谁。

    两年多前雪老城叛乱后,魔君所有的儿子或者死或者囚,只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新的魔君。

    也就是这位年轻的阵师。

    整个大陆也只有他才敢对陈长生这个人族教宗如此轻蔑。

    陈长生很清楚,今夜自己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他想说几句话,因为他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如果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他自然不会在意,然而断桥两侧,有好几具尸首。

    这些人是从松山过来的,山路漫漫,覆着冰雪,还要抬着担架,很是不易。

    终于到了这里,担架上的年轻阵师睁开了眼睛,这些人却死了。

    再往前推想,年轻阵师装作身受重伤,被人从战场上救了下来,想必也死了不少人。

    如果周通还活着,如果这时候在场的是莫雨,应该能很快便能分析清楚整件事情。但他可以把三千道藏倒背如流,却无法看穿这些,所以他要替这些死去的人问个明白。然而就像年轻阵师说的那样,就算问明白了,他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陈长生不会想这些,继续问道:“就算你在松山军府有叛徒接应,又怎么能瞒过这么多人?”

    “要确保有人能找到你,并且把我抬到这里来,这确实很麻烦——松山军府的伤员那么多,你定下的规矩又太复杂,想要完全算清楚,确实很难,就算是军师大人亲自安排,只怕也很难做到。”

    年轻的魔君微笑着说道:“好在我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人替我处理。”

    陈长生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谁?”

    年轻的魔君说道:“除了唐家,你们朝廷里有很多人也一直想找到朱砂丹的主人,不是吗?”

    陈长生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你想说什么?”

    “我说的不是刚才那些废物,我说的是你的老师。我在外逃亡了两年的父亲和妹妹都能知道你就是朱砂丹的主人,他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只不过你藏的确实很好,如果不是经验不足,如果不是他太了解你,还真不容易找到你。”

    年轻的魔君微微挑眉,带着丝嘲弄与同情说道:“现在你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考虑怎么瞒过松山军府的这些人,怎么瞒过唐家,因为这本就不是我的局,而是你老师商行舟的局。”

    无论是唐家的想法,还是朱夜、宁十卫、天海家以及相王这些朝廷大人物们的想法,最终都无法越过商行舟的想法。做为大周皇朝毫无争议的第一人,他站的最高,看的最远,对局势的掌握最为全面准确,才能随意借来一用。

    借势,为的是杀人。

    商行舟要杀的人,当然就是陈长生。

    雪岭微寒,湖园早残,陈长生低着头,形只影单。

    ……

    ……

    雪岭很荒僻的某处山崖上,唐家十七爷捂着咽喉缓缓的倒了下去,脸上满是惊恐与不可思议的神情。

    崖间到处都是死人的尸首与被冻凝的鲜血——这些人都是先前被他杀死的,现在,他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虽然鲜血还在从他的手指里不停地向外流,但已经看不出来太多分别。

    那位前英华殿主教走到唐十七爷的身前,脸上的拘谨不安与悸意早就已经消失无踪,变成一片漠然。

    “二爷的意思很简单,你也知道,杀死教宗当然是大功一件,却也是一件大罪,我们汶水唐家也承担不起,所以你把这些人都杀了,可问题在于,亲自布置此事的你,难道很正常能活着吗?你死后,再没有任何人能把教宗的死亡与我汶水城联系在一起,相反,我们唐家还可以借助此事对朱家和天海家发难,或者再过几年,汉秋城里的绝世宗便要改个名字。”

    神官服在寒冷的夜风里轻轻的飘着,花白的头发与淡漠的声音也一样——唐十七爷已经死了,自然不会说话,但他还是很认真地解释着,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从今夜之后他再也没有什么机会说话了,显得格外珍惜,甚至有些贪婪。

    “这才叫死得其所,死有其用,不然你就不过是个废物罢了。”前主教看着唐十七爷颈间恐怖的伤口,神情漠然说道:“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二爷让你知道,就凭你又怎么可能找到教宗大人?”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下方那片湖园,因为隔得太远遥远,无法看清楚具体的画面,但他已经已经看到了将来——今夜出现的所有人都死了,再没有人知道真相,知道教宗陈长生究竟是因为谁而死。

    ……

    ……

    “你在撒谎。”

    陈长生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年轻的魔君说道:“和你联手的不可能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年轻魔君有些意外他这么快就做出了判断:“为什么?难道你以为你老师是个仁义君子?”

    陈长生说道:“他当然不是仁义君子。我不喜欢他的很多做法,但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当初为了推翻天海娘娘,他可以与黑袍形成默契,但他绝对不会向魔族借力,更不要说和你这个魔君合作。”

    年轻魔君感兴趣问道:“为什么?”

    ……

    ……

    (我知道这章节名很渣……想了好久,实在是想不到合适的了,另外,今天是连续十三天更新了,这是怎么了,我要上天啊这是!)

第782章 简单故事

    从数百年前开始,魔族军师黑袍便开始在南方的人类世界里发展奸细,虽然表面上看来,进展并不是太顺利,但实际上有谁知道,究竟已经有多少人暗中效忠了魔族?周园里的故事,早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UU小说,www.uu234.com

    黑袍一直都是年轻魔君敬重并且愿意学习的对象,对他来说,任何人类都可以成为他收买的对象,只要对魔族的大业有利,哪怕是杀父仇人他也可以一笑泯之,如果对方真的很重要,他甚至愿意付出更大的代价。

    商行舟现在是人类世界里的最重要的大人物,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收买,因为魔族无法提供更多的好处,但对魔族来说,机会依然存在,因为商行舟与陈长生之间明显有问题,可以尝试着利用。

    既然有机会,那便有可能,为何陈长生如此坚定地认为他在撒谎?

    “虽然他在人类世界里拥有无上的声望与权势,但很明显他一直在警惕你,这难道不可能成为诱因?至于权势与利益,我确实无法给予他更多,但我可以承诺他南北分治,世间太平,难道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美好未来?”

    年轻魔君没有想着说服陈长生,而是想通过他的答案,更多的了解商行舟,了解这对师徒。

    陈长生说道:“他不会接受你的条件,因为他不会甘心,于是他也不会认为你能甘心。”

    年轻魔君脸上的神情变得冷峻起来,说道:“因何不甘?”

    陈长生说道:“道法三千,唯顺心意,我很清楚他要做什么,所以他不可能与你联手。”

    年轻魔君微微眯眼,说道:“他到底要什么呢?”

    陈长生伸手指向他和他的父亲,说道:“他要杀死你们,然后统一这个世界。”

    年轻魔君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说道:“好壮阔的心胸。”

    他的笑容与前代魔君的笑容并不相似,没有太多清旷孤高的感觉,反而显得有些羞涩,却更令人心寒。

    “果然骗不到你,与我联手的确实不是商行舟。”

    年轻魔君笑着说道:“不过他确实是要杀你,这确实是他的局,从军部到松山军府,从朝廷到汶水,很多愚蠢的人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在配合他,却根本不知道这个局的真实内容是什么。”

    这句话里提到的愚蠢的人,指的自然是已经死去的朱夜、宁十卫、天海沾衣、军部高官、甚至还包括朝廷里那位权势熏天的王爷,当然还有松山军府那位爱兵如子的裨将、安华这些好心人。

    “有些人要找到朱砂丹的主人,有些人只知道把一名年轻阵师送到松山军府,有些人负责安排那名年轻阵师的位次,却没有人知道,那名年轻阵师是长生宗一个叫除苏的小怪物,受了商行舟和唐家老二的命令,来这里杀你。”

    年轻魔君敛了笑容,平静说道:“而我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想办法在这个过程里替掉了那个小怪物。”

    或者这便是全部的真相,但依然有些事情隐藏在浓雾后。那名叫除苏的长生宗小怪物,能被商行舟和唐家派来杀陈长生,必然极为强大,甚至恐怖,却悄无声息地被顶替了……就算他是魔君,这件事情也太过不可思议。

    陈长生更是注意到,当他提到长生宗那个叫除苏的小怪物以及被他替掉的事情时,无论魔君还是南客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说明在他们眼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不是难事,这又是为什么?

    他隐约间想到某种可能,却又觉得那太过荒谬,无法再继续想下去……那么,直接问好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

    问是陈长生的自由,不回答则是年轻魔君的必然.

    他看着陈长生反问道:“商行舟要杀你,你难道不觉得伤心?”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师父他想杀我很多次,习惯了。”

    年轻魔君感慨说道:“没想到这一代的教宗居然是个愚孝之徒。”

    陈长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想着师父想要借势杀死自己不难理解,可是年轻的魔君为何要冒险前来?

    这片雪岭距离魔域雪原再近,终究是人族的地方,魔君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冒险,想当年,他的父亲,比现在的他强大无数倍,也始终不离雪老城,唯一冒险潜入寒山的那次,还险些没有办法回去。

    魔族的君王与人族的教宗的地位很相近,为了杀死陈长生而让自己置身险地,殊为不智。

    说明从最开始的时候,年轻魔君的目标就不是陈长生,或者说不止是陈长生。

    陈长生望向不远处。

    统治大陆北方千年之久的一代魔君,现在已经变成血人,浑身染着金色的汁液,仿佛某种邪教祭拜的神像。

    南客跪在他的身旁,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魔君的呼吸变得极为绵长,仿佛下一刻便会沉睡,如果不是他一直还睁着眼睛看着那片星空。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他呼吸的频率下降了很多,随时可能断绝,到那时,或者便是真的死不瞑目。

    年轻魔君说道:“如果只是杀你,那个叫除苏的长生宗小怪物在担架上偷袭,应该便以成功。但我冒着奇险南下,除了杀死你这位教宗大人,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商行舟和唐家不知道父亲还活着,但我知道。”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我更知道,既然父亲活着,就一定会来找你。”

    陈长生说道:“唐家发现了朱砂丹里的线索,便等于给你父亲指明了方向。”

    年轻魔君说道:“不错,而当他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魔君的身旁蹲下,伸手轻轻抚摩着那张苍老的面容。

    “从一开始知晓商行舟的安排后,我就知道,这是我杀死您最好的机会,甚至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我当然怕您,绝对不想与您见面,可是要杀您,无论南人还是军师都不行,只能我亲自出手。”

    “您看,整件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第783章 划拳开始

    魔君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只是里面的生机正在渐渐流逝,看着有些黯淡。UU小说,www.uu234.com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了一瞬,或者是因为夜空里划过一道流星的缘故。

    那颗流星来自北方的星域,甚至有可能来自极北的那颗天君星,这意味着什么?

    星空杀人,哪里还需要提前给出征兆,不过是凑巧罢了,就像你的到来,哪里是因为谨慎与勇气,不过是不得已罢了。

    魔君有些艰难地转头,看着儿子说道:“如果你不是把自己所有的兄弟都杀了个干干净净,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人能够使用星空杀,以你隐忍的性情,怎么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来杀我?”

    年轻魔君正色说道:“就算他们还活着,我怎么放心他们和您相见?所以终究我还是会出现在您的眼前。”

    “这个简单的故事写的很好,你做的也很好。”魔君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些清冷的意味:“但你应该很清楚星空杀意味着什么,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些异族真的破壁而至,你应该怎么应对?”

    “爸爸,我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结论还是只能这样做。因为首先,如果不动用星空杀,就算是军师和大姑她们冒险出手,也无法确保能够杀死您,两年前的深渊已经见证了一次奇迹,我不希望再有奇迹发生,尤其是发生在您的身上。其次,异族人会不会通过星空杀找到破壁的方法,我并不在乎,因为那必然需要很多年。

    年轻魔君说道:“就算之前有少数降临者,最终也只能成为我的奴隶,最终那天到来之前,我相信自己已经统一了我们所在的这个大陆。在异族大军到来之前,我会带着大军先过去,所以,我怎么会担心这个问题呢?”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平静,充满了无穷的信心与坚定的意志。

    魔君看着这张年轻的脸,想到先前看到陈长生那些石头时眼前掠过的画面,隐约有所明悟,然后欣慰。

    雄图大略,王图霸业,不世之功,原来并不需要自己亲手去完成,也可以交给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后代。

    魔君微笑说道:“既然你有准备,那就好。”

    年轻魔君俯下身去,轻轻亲吻他的额头,难过说道:“我舍不得您离开。”

    “不,事实上我早就应该离开了。”

    魔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直到今夜再次见证你的出色,我才知道自己最大的错误在于,雄心早在千年之前便已受挫,身躯早已腐朽将灰,我却依然贪恋权势,不肯把皇位传给你们这些年轻人。”

    年轻魔君眼里含着热泪说道:“是的,我们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所以只能想办法请您离开这个世界。”

    ……

    ……

    很难理解魔君父子之间的关系,悲伤不舍的话,那这数年的阴险与冷酷又是何物?

    陈长生也无法理解,但他听懂了,魔君父子先前的这段很难听懂的对话。

    天书陵那夜,他就在天海圣后的身边,看到过以及感知过那个来自异大陆的僧侣强大的神魂,而且他也来自那个大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遗族向大周朝廷开出的条件,也有可能变成异族的前驱。更重要的是,先前他在星河里感受到了那道光,他看到了那片神秘而遥远的未知世界,隐隐感知到了一些可怕的气息。

    但正如年轻魔君所言,那必然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无论是他还是陈长生都还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让自己所属的种族变得更加强大,让这片大陆变得更加强大,从而能够有完全的信心去迎接未知的挑战。

    首先他们需要先确定这片大陆的归属,换句话说,要确定谁还能继续活下去。

    “我必须承认,你不愧是遗族的希望,寅与商的传人,你比传闻里还要强大很多,今夜如果不是你吸引了父皇的全部注意力,我想要找到机会从星空里借来那道杀机,还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年轻魔君看着陈长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这种情况下,我自然不好意思杀了你。”

    陈长生说道:“我以为你一直都想杀死我。”

    年轻魔君微笑说道:“不错,在原先的安排里,到现在你早就应该已经死了,或者死在海笛大人的手下,或者死在我妹妹的手下,就算你有无穷手段能够撑过这两关,也必然会被父皇杀死。”

    陈长生说道:“我还活着。”

    年轻魔君说道:“这很好,带一个活着的教宗回到雪老城,可以帮助我解决很多问题。”

    人族与魔族在大陆上对峙了已经无数万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教宗这样级别的大人物被俘虏的情况,无论哪边都没有,如果年轻魔君真把陈长生带回雪老城,必然会成为魔族历史上最荣耀的一刻,必然也会稳定他的魔君之位。

    陈长生只说了一句话:“你觉得这有希望吗?”

    年轻魔君想着先前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高空的画面,挑了挑眉。

    那一刻陈长生把人族剑法里最决然的两记剑招融进了燃剑里,就是为了杀死自己。

    除非他的父皇还活着,或者军师以及魔帅亲自到场,没有谁能够阻止一心平静赴死的陈长生。

    “确实没有希望,那么你就去死吧。”年轻魔君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不慢,对他说道:“反正你肯定也不会让我吃掉,那快去死吧,你也知道的,我喜欢徐有容,所以我一直都很想你去死。”

    陈长生说道:“我有些不明白你的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那你呢?你已经身受重伤,无力再战,却还能与我平静交谈,这信心又是从哪里来的?”

    魔君微笑说道:“你不用回答,因为很凑巧的是,我知道原因。”

    ……

    ……

    (晚上和朋友们喝多了,这时候才更新,不好意思。)

第784章 又一片夜色

    年轻魔君不再多说,低下身去,轻触魔君的额头,轻声地念着什么。◎UU小说,www.uu234.com

    他说的不是普通的魔族语言,带着一种仿佛天然具有的悲凉意味,像是最后的祈祷或者说祝福。

    快要死了,他的父亲。

    魔君眼睛里的明亮已经逐渐黯淡,就像夜空北方的那颗星辰。

    南客在另一边牵着他的手,他没有理会。

    他只是静静看着年轻魔君,轻轻地拍了拍手背,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随着他的眼睛闭上,他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悠长,直至没有间隙,就此停止。

    那道幽蓝的星光在他的腹部伤口里向着四周蔓延,把他的魔躯变成了凝结的冰。

    寒风不再呼啸,星光避向远方,夜色越来越浓,一片安静,仿佛时间和空间都凝住了。

    魔君死了。

    一代传说就此结束。

    千年之前最波澜壮阔的那段历史,到了此刻,终于画上了一个略显潦草的句号。

    对于人族来说,那段历史里随着汗青离开天书陵前的凉亭,随着凌烟阁的倒塌,已经宣告了结束。

    对于魔族以及整个大陆来说,今夜才是真正的结束。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年轻的魔君擦掉眼角的泪水,停止悲戚,站起身来。

    随着他的起身,天空里的夜色仿佛涌入了他的身体,让他显得无比高大,更加强大。

    无数万年的强者传承,在这一刻才正式的、完整地交给了他。

    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是北方大陆的君王、魔族的主人,不再需要任何前缀,年轻的或者是新一代的。

    他就是魔君。

    他望向了陈长生。

    “父皇这么伟大的人物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应该如此寂寞或者平淡。好在有你这位人族教宗陪葬,也勉强算是安慰。现在,你可以去死了,当然,你的那些东西要留下来。”

    陈长生说道:“你指的是什么?”

    魔君沉默了会儿,说道:“周园?天书碑?今夜我虽然失去了一个父亲,但可以得到的补偿不会太少。”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确认他是真的知道自己信心的来源,那么,他的信心又是从何而来?

    “不要试图进周园。”魔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虽然不是父皇那样的强者可以切断你与空间之间的联系,但我向你保证,当你尝试穿越空间的时候,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失败。”

    陈长生想了想,问道:“黑袍?”

    魔君有些意外,说道:“你能这么快就想到了原因,头脑还算清醒。”

    当初周园之变后,离宫和离山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分析,确认黑袍非常了解周园,而且能够通过某种方法影响到周园的规则。当初南客手里能令兽潮的魂枢废了,黑袍的那块铁盘也被遮天剑刺破,可谁能保证没有别的手段?

    在魔君的手上受了很重的伤,小黑龙被扔到了万里之外,青叶不在,天书碑尚未悟明,周园不敢擅入,无论谁来看,这时候的陈长生想要活着离开,都是件极难的事情,但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我这时候想要离开,很简单。”陈长生看着魔君说道。

    魔君神情微异,问道:“是吗?”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只要杀死你就可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平静。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为什么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陈长生说道:“你年龄比我大但大不了多少,你擅长隐忍但真实的天赋也不见得有我高,你是魔君,我是教宗,法宝手段我也不比你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不比你差,凭什么不能和你战一场?”

    境界实力、修道天赋、奇遇造化、身份地位权势……年轻的魔君当然都是世间首屈一指的那位。

    但这片大陆上有两个在所有方面都能与年轻魔君抗衡的人物。

    陈长生和徐有容。

    魔君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确实有道理,但你今夜好像已经受了很重的伤。”

    “是啊,可是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话呢?”

    陈长生说道:“这说明你没有信心杀死我,而这给了我很多信心,杀死你的信心。”

    说完这句话,他把手伸向夜色里。

    数颗天书碑化成的石珠悄无声息从夜色里飞回,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但左臂还是完好的,先前在夜空里,他就是准备用左手出剑。

    这时候,他的左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剑,很稳定。

    数千道剑从湖底飞起,从乱林里飞出,来到他的身体四周,静静地悬停着,也很稳定。

    魔君感受着夜空里的森然剑意,微微眯眼,说道:“你说,如果是苏离来用这些剑,那会如何?”

    这句话和当前没有任何关系,显得格外突然。

    就像魔君的出手一样。

    魔君的武器,不是那把名为星空杀的石杵,而是一把羊角梳。

    更准确地来说,那是一个很像羊角梳的强**器。

    它叫天魔角。

    天魔角带着无数道浓郁的黑气,向着陈长生落了下来。

    黑色弥漫在雪谷之中,遮蔽星空,仿佛是一片真正的夜色,又如无底的深渊,令人睹之生畏。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想起了当年离开周园后在雪原上看到的那片夜色,神情略显凝重。

    年轻的魔君隐忍多年,将天赋与才华尽数藏匿在浪荡不羁的外表里,今夜终于展露锋芒。

    在获得了完整的传承之后,他的境界强大的难以想象!

    在年轻一代的人族里,很难找到同样强大的人物。

    无论是他还是徐有容,都要明显地差出一截,就算是秋山君来了,也应该胜不过对方。

    除非是逍遥榜前列的肖张、梁王孙等人,或者与才有一战之力。

    他现在身受重伤,驭剑之威不及巅峰状态下的十分之一,只能凭法宝与外物作战,更加不是对手。

    但他先前没有撒谎,他确实想要试着把魔君杀死。

    因为他还有别的手段,别的帮手。

第785章 越鸟之鸣

    夜色来临,向着陈长生的头顶而去。

    无数道剑光亮了起来,在夜色之间来回,仿佛要把这一切都切割成碎片。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夜色被斩还是剑光被湮,事实上也没有结果。

    因为极其突然的,在这片充斥着寒雪与冰霜的残园里,发生了一场威力惊人的爆炸,轰!

    仿佛极北星域里的那颗星辰真的变成了流星。

    仿佛那颗流星真的坠落到了地面。

    就坠落在这里。

    大地震动不安,泥土与冰雪被掀起,向着天空飞溅,幽绿的光芒如闪电般时隐时现。

    两道笔直而清晰的剑痕,出现在夜色之中,一横一竖,仿佛十字,正在缓缓消失。

    这场爆炸以及这两道剑痕,都来自南客。

    她站在数棵寒柳之下,双手提着那两把长到夸张的南十字剑,盯着不远处的魔君。

    一道血水从她的唇角淌落,娇小的身躯上到处都是魔气蚀烧的恐怖痕迹,明显受了很重的伤。

    魔君的脸色苍白,胸口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变得更深了些,里面闪着些幽幽的绿光。

    他也受了不轻的伤,而且中了孔雀翎的剧毒。

    没有谁想到,南客会忽然出手,更想不到的是,她会向魔君出手。

    陈长生也没想到,她并不是他所想的在和手。

    魔君盯着南客的眼睛,微哑的声音里有掩之不住的震惊与愤怒:“你疯了?”

    在这两年时间里,南客一直随父亲在逃亡,从这方面来看,她与年轻的魔君当然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但魔族是世间最讲究强者为尊的地方,今夜前一代的魔君已死,并且在死之前承认了现任魔君的地位,大局已定,她做为魔族尤其是皇族的一员,没有任何道理继续与魔君作对——不要忘记,魔君是她的亲兄长,黑袍是她的老师。

    魔君压抑住情绪,看着她说道:“在所有的姐妹当中我最疼爱你,你应该很清楚,雪老城之乱后,所有的姐妹都还活着,我连她们都没有杀,更加不会伤害你,可是……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和我作对呢?”

    南客的神情依旧木讷,仿佛先前出手的并不是她自己,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极了雪老城的雪,冰冷而且坚定。

    “姐姐们还活着,但男人都被你杀光了。在你看来,这是仁慈与友爱,但在我看来,这是怜悯与轻蔑,因为在你眼里,我们这些女人都很弱小,对你的皇位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南客的这句话是对魔君说的,也是对雪地上的父亲所说。她看着父亲死后仿佛冰晶一般的遗体,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说道:“父亲,原来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让我来统领神族。”

    她的眼睛之间隔的依然有些宽,眼神依然显得有些呆滞,但却能够呈现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是因为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她的嘴唇也在微微颤抖,或者她的魔心也在微微颤抖。

    “很小的时候,我展露出来了越鸟血脉的天赋,你当时很高兴,每逢宴会都会带着我,后来,徐有容证明了她的天赋比我好,从那之后,你就再也不喜欢我了。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您准备把我培养成为您的接班人,统治未来的神族,却发现我过于弱小,无法承担起这种责任,所以才会失望。”

    南客看着死去的魔君继续说道:“我不想让您失望,所以我很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我千辛万苦才拜在军师的门下,我入周园想要杀死徐有容,我做了很多事……甚至,就在老师他们叛变您之后,我依然没有放弃您,我冒着身魂俱灭的危险,熬过万夜噬身的痛苦,把您从深渊底救了回来,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向您证明我强大以及忠诚,这样您就会再次喜欢我,看重我,结果……”

    她抬头望向夜空北方那颗微显黯淡的星辰,神情漠然说道:“到了最后,您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直到今夜,直到此时此刻,年轻的魔君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竟然有着这样的想法。虽然她有着越鸟的天赋血脉,虽然她的天赋极高,战意之强更是雪域难觅,看似呆痴,实则聪慧至极,但……

    “你终究是个女子。”魔君厉声道。

    他相信这便是为何父亲从来没有考虑过由南客继位的原因之一。

    “谁说女子就不能做魔君?”

    南客收回视线,望向年轻魔君的眼睛。

    她的眼神依然显得有些呆滞,却又隐隐透着份狂热,仿佛深处有什么在燃烧。

    “天海难道不是女子?难道你就敢说自己将来会比她做的更好?”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魔君也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南客继续说道:“既然女子也可以,那老师为什么选你,父亲还是选你?”

    魔君看着她的侧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微笑起来。

    “因为我比你强,而我神族讲究强者为尊,所以老师和父皇最终都会选择我。”

    南客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机械:“我杀死你,自然就能证明我比你强。”

    魔君的神情依然平静,说道:“你会死的,就算让你侥幸赢了一招半招,又能证明给谁看?”

    “虽然他已经看不到了,但我总还是想试试。”

    南客手里的南十字剑斜斜向前,仿佛两杆要挑破夜色的枪。

    狂暴的风声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对话,绿色的光线代表着羽翼在夜色里的轨迹。

    挟着浓厚魔息的夜色,与南十字剑斩出的星光,在雪谷里不停地互相侵伐。

    极为短暂的时间里,魔君与南客便交手了数十招,然后再次分开。

    魔君依然站立着,金色的血水在胸腹间蔓延,却没有摇摇欲坠,显得格外强大。

    南客倒在了干裂的湖底泥土上,单手支撑着,已经很难站起。

    魔君明显胜了,脸上却看不到任何骄意,相反很是凝重。

    “原来你的神魂二次苏醒了……难怪可以从深渊里离开。”

    南客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身上流淌着的金血。

    这次交手,她受的伤更重,右翼上面出现了一道裂口。

    在那道裂口里,隐隐有悲泣之声传来。

第786章 生来有病

    看着魔君身上那些金色的血水,南客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

    ——这意味着他已经得到了魔君的真正传承。

    想到深渊里那些撕裂神魂的风还有那些吞噬血肉的蛆虫,她很不甘,甚至有些绝望。

    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喊声,从她的唇间迸发出来。

    喊声在雪谷里回荡,她用巨大的南十字剑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来自羽翼裂口里的悲泣声戛然而止,双翼再次开始摆动,似要把这片夜色撕碎。

    她的眼神不再黯淡,而变得如同冰雪一般漠然,羽翼挥动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直似要变成残影。

    一道很难形容的强大气息,从她娇小的身躯里向着四周散发而去。

    这道气息无比的高贵,却又不屑于命令众生,只在雄山峻岭的另一边独自起舞,说不出的清冷。

    这就是孔雀,这就是南客,这就是越鸟,这就是万鸟之中最独一无二的存在,便是凤凰也无法令她低头。

    魔君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声音变得寒冷如冰,锋利如刀,喝道:“你想死吗!”

    南客盯着他没有说话,眼睛最深处的隐绿早已燃烧成了火焰,给人一种疯狂的感觉。

    “你不要忘记军师当年是怎么说的,如果你真的让神魂完全二次苏醒,你会变成一个白痴。”

    魔君看着她说道:“妹妹,不要再犯糊涂了,跟我回雪老城。你想证明父亲是错的?不,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传位给你,就是因为你有病!你生来就有病!”

    这段话他说的很严厉,却又很嘲讽,满是轻蔑与怜悯。

    南客最不愿意接受的便是这种态度,但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是——魔君说的是真话。

    很小的时候,孔雀的神魂便在她的身体里觉醒,向整个雪老城宣告,她拥有着最高贵强大的天赋血脉。

    谁也没有想到,这也意味着从那一天她便开始生病。

    ——她的天赋悟性太强,所以孔雀神魂苏醒的时间太早,远远超过了她身体成熟的速度。孔雀的神魂在她的双眼之间不断成长,她的眼距变得越来越宽,看着越来越木讷。如果任由孔雀的神魂继续成长,完成第二次觉醒的过程时,她依然没能长大,那么她便真的会变成一个白痴,甚至极有可能直接爆体而亡。

    魔君的话揭穿了所有的真相,给出了所有的解释,也断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南客站在湖底,裙上满是泥点,头发微乱,看着就像一个刚刚砍猪草回来的小姑娘,很可怜。

    就算她这时候把在深渊里开始的二次神魂苏醒完成,又能如何?

    就算她这时候能够击败对方,又能如何?

    她会死,或者变成白痴,终究,她不可能成为父亲的继承者,不能成为魔族的主人。

    这个世间,没有人能够治好她的病。

    无所不能的父皇做不到,无所不知的老师做不到。

    南客手里的南十字剑渐渐低落,就像她的头以及她的情绪。

    便在这个时候,有道声音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我可以治啊。”

    ……

    ……

    那个声音很清亮,哪怕声音的主人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战斗,已经受了重伤,相当疲惫,可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令人觉得平静安宁,或者是因为说的内容,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始终都很容易得到信任。

    ——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或者非敌非友。

    这是陈长生的声音。

    当初在周园里,在日不落草原旁,他看见南客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有病。

    然后他对南客说:我可以治。

    时隔数年,他还是一样的话。

    南客看着他,仿佛看到当年站在水草里的那个少年,本已有些黯淡的眼神重新明亮起来。

    同时,她重新举起了手里的南十字剑。

    都说改变是世界的主题,但事实上,也有很多事情很难改变。

    当时陈长生提出的条件是让她放过自己和徐有容,现在他的条件同样清楚。

    南客是魔族的小公主,她之所以会对年轻的魔君出手,是因为对父亲和老师的失望与愤怒,并不代表着她就会愿意背叛魔族与陈长生这个人族的教宗联手,更不代表她对陈长生有什么好感,想要帮他。

    陈长生的这句话,就是给出了一种可能性。

    他可以治好她,那么她帮他也就成了很有道理的事情。

    但南客的想法,要比陈长生来的更加极端。

    她看着陈长生,用剑指着魔君,说道:“我们联手,杀了他。”

    很干脆,很凛冽,带着些憨拙的意味,这就是南客。

    “我的伤太重。”陈长生说道:“希望不大。”

    仿佛是要给他的这句话做个证明,静静悬在夜空里的无数道剑,微微地嗡鸣起来。

    这表明他现在的神识强度已经快要无法完美控制这些剑了。

    南客微微挑眉,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神情微变,望向了雪岭外的远方。

    远方是北方。

    雪岭之北,千里之外,一个浑身罩在黑袍里的魔族,出现在一处山丘间。

    星光洒落,把雪原照耀的异常洁白,按道理来说,应该把他衬得非常醒目。

    但哪怕是大周军方眼力最好的红鹰,也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他就像雪原里一块很不起眼的黑色岩石。

    因为他是大陆上最擅长隐匿踪迹的魔族军师黑袍。

    黑袍的视线落在身前一块破旧的铁盘上。

    星光落在铁盘上,仿佛当年,仿佛没有任何改变,但事实上,今夜的星光与过去千年的星光都不一样。

    北方夜空里最明亮的那颗星辰,已经变得异常黯淡,不知何时才能重现光明。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黑袍里飘了出来,情绪无比复杂。

    作为辅佐魔君近千年时光的他,面对着魔君的逝去,又怎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

    如果真的全无感怀,为何他落在铁盘上如玉般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

    ……

    当黑袍的手指落在那块铁盘上时,南客和陈长生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

    南客是因为师徒之间的感应,陈长生正是依赖于国教正统的命星感照。

    没有任何犹豫,陈长生喊道:“魁、北、轸、四八有凭。”

    南客挥动双翼,向夜空里疾速飞掠而去。

第787章 孔雀东南飞

    (道歉:我是昨天下午的时候才发现,前天没有更新,准确来说,是我设在前天的定时更新变成了昨天的定时更新,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要知道因为很难得才有了一章存稿,我发布的时候确认了很长时间……但总之,前天没有更新,也没有说,有些读者肯定等了好久,对此我真的很抱歉,为此,我会去信天助学捐头猪……因为我是猪,另外这个公益项目我觉得不错,大家有时间可以观察一下。UU小说,www.uu234.com)

    ……

    ……

    陈长生喊的是星宿,是方位,更准确地说,那是耶识步的位置指向。

    耶识步是魔族耶识族人的天赋绝学,魔族皇族可以学,但数十年里也只有南客做到了完美掌握。陈长生则是凭借着对道藏的了解以及难以形容的枯燥计算,以及对天书碑上的星图感知,才学会了这套步法。

    喊出这些方位后,陈长生右袖一震,群剑破空而去,拦住了借夜色而潜至的天魔角,脚踏星位,身形骤虚,便离开了地面,于夜空里连踏数步,向着极遥远的高空而去。

    无数剑随之而去,在途中渐渐归于剑鞘。

    这画面看着极其美妙,但意义不大,待稍后真元不济之时,他便会从高空里坠落,面临极大的危险,更不要说,天魔角带着的那片浓郁夜色,一直在后方紧紧地缀着他。

    陈长生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南客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当他出现在满是寒风,近乎与雪岭等高的夜空里时,南客已经出现了在那里。

    在她身后的夜空里残留着两道绿色的光屑痕迹,很是美丽。

    只是这样依然不足以离开,因为天魔角带起的那片夜色,渐要把整座雪岭覆盖。

    更因为在遥远的北方,黑袍落在铁盘的手指开始敲击了起来,就如同是在敲鼓。

    呼啸的寒风吹拂着陈长生的脸,他感受到了些什么,握着剑的手紧了起来。

    南客的睫毛微颤,眼神依然漠然,看着越来越深沉的夜色,感受着里面的气息波动,明白了些什么。

    陈长生虽然身受重伤,与南客联手也不见得能够击败年轻的魔君,但按道理来说,逃脱不再是件难事。

    然而谁能想到,这片夜色里,有数百个元气锁。

    当年魔族用来围杀苏离时用的手段,今夜被黑袍用来对付他们两个人。

    那些应该与天魔角无关,而是年轻的魔君用别的手段散布,然后由远方的黑袍负责围杀。

    如何能够破掉这些元气锁?人族的教宗真的要为魔君陪葬吗?

    “你真的能治?”

    南客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风里显得格外肃杀。

    陈长生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决然,他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却无法做出回答。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有信心能够治好南客的病,尤其是他可以得到徐有容的帮助。

    可是现在局势太过危险,众所周知,黑袍最擅长的便是精神攻击,如果南客现在完成神魂第二次苏醒,非常可能被她的老师隔着千里之远重创,结果非常糟糕。

    陈长生没有信心。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南客的气息却依然在继续提升。

    也许她问这个问题,只是想安慰一下自己。

    她眼眸里的漠然,尽数变成了某种具有自毁倾向的狂热。

    然后,开始燃烧。

    夜空里,出现了一只明亮的孔雀,向着四面八方散播着绿色的光芒。

    它的双翼宽约百丈,挥动之间,云散星乱,下方的雪峰不停崩塌!

    隐藏在夜色里的数百个元气锁,随着孔雀真身的出现,被逼着现出了痕迹。

    最靠近人族领域的那片夜空里,元气锁的数量相对最少,有些稀疏。

    孔雀向那边飞了过去,一路不知撞碎了多少元气锁,绿羽折断,气息狂流!

    那边是东南。

    ……

    ……

    看着铁盘上时明时暗的那些光点,黑袍再次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很明显,这一次他的叹息源自他唯一的女徒。

    忽然间,铁盘上东南角的某处变得极其明亮,那些光线甚至照亮了黑袍里他的脸。

    那是一张可以说是完美的脸,只是常年不见阳光,有些苍白,又有些隐隐淡青,泛着死亡的气息。

    黑袍抬头望向南方的夜空,发现了些什么,唇角微微向下——唇角向下往往意味着不喜,或者说情绪不高,但在他的脸上,却多了些别的意味,就像是很浓的嘲讽。

    铁盘上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远处夜空里的元气锁,悄然无声地散开,不知杀死了多少惊起的飞鸟。

    那道绿光的最前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只孔雀消失了。

    两个黑点般的身影,向着遥远的地面坠落,不知是生是死。

    几乎同时,夜色遮住了星光,年轻的魔君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雪原上。他没有对黑袍说话,也没有看南客和陈长生坠落的地方,而是望向了原先那座雪岭,显得很感兴趣,甚至有些兴奋。

    黑袍也静静望着那座雪岭。

    雪风掀起黑布一角,露出他的半张脸来,可以看出他的神思有些复杂。

    他仿佛在看故乡。

    或者,是因为那里有故人的缘故。

    ……

    ……

    当年轻的魔君把那根石杵刺进父亲的小腹里时,当那道神秘的光柱穿越星河落在雪岭上时,大陆很多地方都生出了感应,离宫与甘露台,圣女峰与白帝城,甚至更遥远的大西洲乃至南海龙岛,都知道有大事发生,而当北方星域的那颗天君星骤然黯淡之后,所有的观星台都观察到了这个异象。

    按照推算出来的结果,分布在寒山一线的大周军队收到了军令前去调查,本应最快做出反应的高阳镇却因为接二连三的剧变陷入混乱之中,根本没有人想到翻越雪岭去探个究竟。

    别样红出现在雪岭那边。

    两年时间过去了,在天书陵之变里身受重伤、眼看着便要死去的他,依然还活着,并且伤势尽复,境界实力更是再进一步,在如今的八方风雨里隐隐要占据首位。

    即便是他,一夜时间纵驰数千里路,尾指上系着的那朵小红花也不免显得有些委顿。

    当年魔君入寒山杀陈长生之时,天机老人示警天下,别样红从江南而至寒山也没用多长时间,长距离兼程,便是白帝城的金玉律也远远不如他,然而今夜他却不是最早到的那个人。

    最早到的人是一名书生。

    别样红在西陵名胜万寿阁里读书多年,腹有诗书气自华,但他不敢在这个人面前自称书生。

    魔君行走世间常以书生的打扮示人,但哪怕是他在这个人面前也不好意思自称书生。

    这个人看的书实在是太多了。

    他在故乡看书,在洛阳城里看书,在京都看书,在离宫看书,在皇宫看书,在天书陵里看书,在雪原看书,梦回吹角看书,醉里挑灯看书,在苟寒食和陈长生、余人之前,只有他看遍了三千道藏。

    后来他还开始教书,在摘星学院教了数十年,教出无数名将,直教魔君白头。

    他就是千年来最出名的那个书生,王之策。

第788章 风雪故人来

    别样红没有见过王之策。但很多年前他曾经在凌烟阁里停留过一夜,借着白日焰火的光线对着那幅画像端详了很长时间,又或者只是因为王之策就是王之策,所以当他看到书生的时候,便认出了对方。

    三年前陈长生在寒山里遇见过王之策,因为某些原因他没有对太多人说过,但事实上有很多人都知道王之策还活着,只不过云游四海,难觅其踪,当然,那些人都是像别样红一样的大人物。

    虽然是现世的大人物,亲眼见到王之策依然会让他们感到震惊与荣耀,别样红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王大人?”

    王之策没有说话。

    别样红平静心神,走到离他不远处的湖畔,指着里面残留的战斗痕迹,把自己的分析与情景重现描述了一番。

    王之策还是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雪松林里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别样红想着那些传闻,忍不住说道:“大人,魔族南下之势甚嚣,难道您还不准备出手吗?”

    松林里有片微微隆起的丘陵,上面残着雪,看着很是凄冷。

    魔君便是死在那里,现在还在里面。

    王之策知道,但不准备对任何人说,也不准备对那位故人的遗骸做些什么。

    就像如今在国教学院地底的那位一样。

    托体同山阿。

    该逝去的终究都是要逝去的。

    无论你再如何挣扎,无论你修一座与天齐的陵墓,而是变成人类世界里不起眼的小土丘。

    魔君终于死了。

    陛下和大兄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王之策想起了很多往事,很多故人,生出很多感慨。

    他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别样红看着他有些萧索的背影,劝说道:“太宗陛下当年待您凉薄,但世人敬您爱您,您何忍弃之?”

    八方风雨里,王之策向来最欣赏别样红,只是觉得此人选择伴侣的眼光实在糟糕至极,此时听着此人劝说自己,笑想着自己应该劝他休妻别娶才是,不料出口时,却换作了一声叹息。

    在这方面,他又有什么资格劝说别人呢?

    ……

    ……

    千里之外的雪原,夜空里的星河渐露真容。

    黑袍静静地望着雪岭,仿佛看到了那位故人。

    风雪如昨,寒且肃杀,掀起帷帽,露出他的面庞一角。

    他的肌肤泛着死意的微青色,却掩不住绝美之色,让人忍不住猜想,当年拥有怎样的绝代风华。

    魔君也看着雪岭方向,幽深的眼眸里隐隐有野火燃烧,显得格外感兴趣,甚至可以说兴奋。

    “来人真的是王之策?真可惜,朕没能看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魔君声音微哑说道:“如果他追过来就好了,朕一定会好好看看他,然后把他碎尸万段。”

    毫无疑问,王之策是魔族历史上所遇最可怕的敌人。

    在雪老城的史书里,关于他的记载非常多。

    在魔族仇恨的对象排行榜上,他甚至要比太宗皇帝排的更高。

    从千年之前开始,直至现在,距离最后知道王之策的消息已经过去了数百年,魔族依然希望王之策还活着,因为他们不想此人寿终正寝,因为只有活着,才能看到人族的失败,才能被碎尸万段。

    从这个角度出发,魔君的话是理所当然的,然而问题在于,如果王之策此时真的追了过来,只凭他与黑袍,又有什么底气能够战胜王之策,留下王之策,甚至还能将他碎尸万段?

    沉重的声音响起,雪原颤抖起来。

    一只数十丈高的倒山獠从星光里缓缓走出,仿佛先前它一直都在虚空里一般。

    倒山獠巨大的盘角里,盘膝坐着个瘦小的身影,全身的盔甲上到处都是金线织成的太阳花,以及无比艳丽却给人一种腐朽感觉的绿色宝石,却依然无法夺走他眼神里的半分寒芒。

    他是魔族军方的最强者——魔帅。

    原来,他一直隐匿在这片雪原里。

    十余座如山般的黑色身影跟随在他的身后,都是魔将。

    今夜魔族摆出的阵势,确实足以围杀世间任何一名强者,哪怕是传说级别的强者——当年在雪老城外,面对这样的阵势,要不是陈长生万里送剑,苏离险些被生生磨死,即便最后逃离,也受了极重的伤。

    一声满含遗憾的叹息从魔帅的盔甲里渗了出来。

    那十余位魔将也有着相似的心情。

    星光照耀着黑袍的下颌,淡青的死意略散了些,只留下美丽的苍白。

    “此人虽然还活着,但已经死了。”黑袍看着雪岭方向说道。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在场的魔族都听出了强烈的嘲讽意味,还有一丝极深的怨毒。

    魔帅满是绿锈的盔甲上有一面看着残破的护心镜,镜边由最纯净的晶石镶嵌而成。

    他伸出毛茸茸的手从护心镜里取出一个由布裹好的事物。

    很明显,对布里的那个东西他充满了厌憎的情绪,不愿意在手里多停留片刻,直接向地面扔去。

    那个包裹落在了雪原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然后响起一道听着有些可怜,又令人牙酸的尖锐咒骂声。

    “不愧是南教祖庭,底蕴不浅,长生宗被苏离杀了两遍,竟还能藏下这般阴毒强大的手段。”

    魔帅的声音很尖锐难听:“不过道法有些缺损,我请元老会的阴符师做了些改造,应该好用多了。”

    被从数十丈高扔到寒冷的雪原上,那个东西却没有受伤的模样,不停地挣扎着,看着有些像小兽。

    魔君的视线落在那个东西上,露出些厌恶的神情,听到元老会的阴符师这些字眼后又多了几分忌惮,在他眼里,这个东西生来就是个怪物,现在被改造过,更是到处透着股血腥诡异的味道。

    “回南方去做你的事吧,如果陈长生还活着,记得把他多杀几次。”

    一根泛着金光的麻绳落在魔君的手掌上,雪地上的布袋被解开了。

    一道黑影从里面蹿了出来,瞬间便掠到了数十丈外。

    借着星光的照耀,可以隐约看清楚那是个瘦小的人类,身上却覆着极深的毛发,有些像妖族变身没有完全时的状态,而当他盯着某个位置看的时候,呆滞的眼神里偶尔会闪现出疯狂的感觉,就像是受了无穷折磨的野兽。

    ……

    ……

    (查了一下,这是择天记里第二次用风雪故人来当章节名了……我这么擅于起章节名的天才人儿呀,现在也快要才尽了吗?话说,大家难道不觉得我有很多章节名起的好吗?请表扬我~另外,猪已经捐了。)

第789章 离开以后

    那个怪物盯着这些魔族,露出尖锐的牙齿,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似是在警告与恐吓。↗UU小说,www.uu234.com

    但最终他只是对着空气假咬了两下。

    他确认了这些魔族都远比自己强大,自己没有任何机会。

    伴着两声充满痛苦与恨意的尖叫,那个怪物潜进了深雪里,向着南方归去。

    很明显,这个来自长生宗的怪物要比在场的魔族强者弱小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魔君还是魔帅,在厌憎之余却很警惕,直到确认那个怪物真的离开了很远,他们才真正放松下来。

    “海笛怎么样了?”魔君抬头望向倒山獠的上方问道。

    如果现在还是他的父亲执政,绝对不会就这样问话,因为需要魔君仰望的存在,只能是死者的英灵。不知道年轻的魔君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是魔帅有意要让他意识到这一点,魔帅留在了倒山獠的头顶,并没有下来。

    “死了。”

    “很好。”

    魔君的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当初大哥进雪老城的第一夜见得就是他,以为朕不知道?”

    黑袍淡然说道:“海笛大人还是指望着能够瞒过陛下的眼睛。”

    “当年在雪老城外他硬接苏离一剑,只断了一只手臂,现在他更强,父亲却是受了重伤,哪怕天书碑认主,又何至于一招便把他击入雪峰之中?想要趁乱离开,还是想演一出好戏?朕可没兴趣再演下去。”

    说完这番满是嘲讽的话,魔君牵起黑袍的手,扶着他向北方走去,显得格外尊重。

    魔帅坐在倒山獠的盘山角里,看着雪原上面这对君臣的背影,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难明的笑声。

    他的笑声很难,就像是破了的锣。

    笑声戛然而止,他望着远方的黑袍问道:“南客殿下呢?”

    “应该死了。”

    黑袍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与说王之策时不同,没有任何嘲讽或怨毒隐藏在后面。

    唯一的传人就这样死去,他却没有情绪波动,或者正是因为没有情。

    “陈长生呢?”

    “应该还活着。”

    这次回答问题的是年轻的魔君。

    听到这个答案,魔帅有些意外。

    今夜魔族布下的这个局堪称完美,为此甚至不惜用了数场战争以为铺垫和背景——逃出深渊、令雪老城所有权贵都感觉如芒在背的陛下,当然是他们首先要杀死的对象,但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人族的教宗。

    如今陛下死了,南客殿下应该也死了,陈长生却还能活着,为什么?

    年轻的魔君想起南客神魂二次苏醒时散发的强大的气息,眼睛微眯说道:“出了些意外。”

    相信那个小怪物回到南方后,会给这个世界带去一些别的意外,他默然想着。

    黑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那个小怪物不见得能够杀死陈长生。”

    魔帅厉声喝道:“是不能杀死,还是你不想它杀死陈长生?”

    “陈长生修道天赋极高,剑道修为极深,手段层出不穷,那个小怪物虽然极邪,但想杀死他确实很难。”

    魔君说这番话本意是不想魔帅与黑袍争吵,但陈长生在战斗里的表现也确实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同时也让他很不解——陈长生根本不像一位教宗,更像位行走在夜色里的刺客,

    黑袍没有理会魔帅的质问,对他说道:“陈长生虽是国教正统传人,但传承的并非寅与商,而是苏离。”

    以魔君的身份地位,自然知道苏离当年就是一名刺客。

    听完这句话,他略有所悟,不再多言。

    ……

    ……

    苏离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的精神还在。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他已经死了,离山的剑堂前堆满了菊花,还有音容宛在四个大字。

    这里说的是,他带着南方圣女去了遥远的异大陆,但他的剑还在这个世界里发挥着作用。

    他留下的剑在那几封信里,最后那封被陈长生当着魔君的面拆开了。

    同时,他的剑也在陈长生的手里握着。

    当然,他的剑一直都被离山弟子们握在手中,从来没有放开过。

    两年前,魔族大军非常突然地向南方发起了进攻,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征服了万里沃野,杀到了寒山脚下,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想起来千年之前那段屈辱的历史,想起了人族曾经面临过的灭族之灾。

    除了大周军队,世间所有的宗派山门以及各大学院都参加到了这场波澜壮阔的战争之中。青藤六院的师生源源不断向着前线而去,从南溪斋到梧院,从秋山家到烈阳宗,无数南方修道者来到了寒冷的北方,开始战斗。

    南北合流后,南方诸宗派山门世家不再像以往那般听调不听宣,有更多修道强者参加战斗,有更多阵师辅助战略的实现,有了更完善的配合,人族军队的战斗力得到了非常明显的提升,如今人族能够在原野上都与魔族取得均势甚至偶尔还能进行有力的反攻,除了神秘的朱砂丹能够激励士气,更多的是基于这些变化。

    离山剑宗却依然像往年那般。三名剑堂长老带着苟寒食、关飞白、梁半湖等二代弟子还有数量更多的三代弟子于拥雪关、拥蓝关等战略要地,助人族军队做战,却很少听从军府的命令,大多时候都是自行其事。

    这样的行事作派自然引来了很多非议,然而长生宗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影响到离山的决策,圣女峰这两年很低调,而且以南溪斋与离山之间的亲密关系,自然也不会对离山指手划脚,至于朝廷……

    自苏离以降,离山弟子们的眼中向来只有剑,哪有这种事物。

    哪怕议论再多,也没有人敢对离山剑宗指手划脚,除了上述这些原因,更主要的是因为人们无话可说。

    离山剑宗守的拥雪关还是拥蓝关,都是魔族施加压力最大的地方,离山剑宗的弟子们在战场上厮杀的极苦,不甘人后,短短一年多时间里,便有十余名三代弟子战死,苟寒食与梁半湖先后身受重伤,一位聚星上境的剑堂长老为给黑山军府的玄甲重骑断后,强行拖住魔族狼骑中队整整一个时辰,最后壮烈战死。

    面对这样的离山剑宗,谁还能说什么?

    除了洒惯热血的摘星院,再也没有哪个宗派或者学院比离山剑宗牺牲的更多。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国教学院。

第790章 天上掉下来的军功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国教学院的学生得到了朝廷与离宫的重点回护,最明显的例证便是:国教学院重新招生已经进行了三年时间,师生总数已经超过了三百人,然而如今在前线的只有数名学生,而且做的都是文书之类的工作。

    但没有人指责国教学院。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朝廷如此安排里隐藏着的恶意,也能明白离宫为何如此紧张。

    更重要的是,除了那几名做文书工作的学生,国教学院还有人在前线。

    虽然那个人甚至有可能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但在京都坐镇国教学院的苏墨虞不会忘记,离宫里负责相关事宜的教士尤其是教枢处不会忘记,他是国教学院的人,还是很重要的人。

    斡夫折袖,狼族年轻一代的最强者,他还有个身份是国教学院的副院监。

    周通死后,折袖便离开了京都,来到前线开始与魔族战斗,回到了他曾经最熟悉的生活里。

    不知道在京都国教学院的日子有否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些什么回忆,但很明显他没有国教学院副院监的自觉,这一年多时间里从来没有与国教学院派到前线的几名学生打过照面,更没有指点过这些学生些什么。但他也没有接受军部的任命成为拥蓝关前寨的主将,拒绝了摘星院副院长通过被****的薛河神将私下传递的好意去黑山军府训练那批最精锐的玄甲轻骑,而是做回了多年前在军队最常做的老本行。

    斥候、暗谍、隐匿者、暗杀者……很多名字其实说的都是相同的意思。

    折袖还是在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与战斗。

    他的生活本来就是由无数场战斗组成的。

    至于方式,当然是孤身作战。

    还是和过去那些年一样,所有人都觉得他这种战斗方式太过原始、野蛮、血腥然后低级,很难在雪原上撑太久,应该随时都可能会听到他的死讯,然而他偏偏却一直都活了下来,而且不断地收获着战果。

    这两年时间,他一个人在前线的军功便抵得过某些普通宗派山门学院全部的军功。

    黑山军府以及拥蓝关的将士们再次想起已经流传了很多年的那句话。

    折袖,就是为了军功而生的男人。

    而现在他的军功便是国教学院的军功。

    这种情况下,谁还能对国教学院指责什么?

    北方十余座军府,这些年来大概只有一个人能够与折袖比较一下军功。

    有趣的是,折袖是名人,那人却是个无名之辈。

    那人曾经是征北庭军府的一名文职属员,因事被贬至七里奚军寨,成了一名普通的游骑军官,因为擅于军略谋划,实力过人,又或者只是运气太过惊人,在七里奚的那段时光里,他和一位姓陈的上司带领着这批游骑创造了无数奇迹,获得了无数战果,积累下来的军功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但不知道因为恃才傲物还是仗势欺人又或者脾气太臭的缘故,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来自天南不是周人,这名军官在军营里的人缘关系非常糟糕,经常顶撞上司、违反军纪,辛苦积累的军功经常被用来冲赎惩罚,就没有一次顺利地入过册,所以始终没能获得折袖那样响亮的名声。

    按道理来说,以此人的能力以及军功累积速度,只要他稍微懂事一些,一定会成为征北庭军府的重点培养对象,甚至极有可能在数年后成为大周军方最年轻的神将,但军府里的大人物对他始终没有给他这种机会,到了后来,人们终于明白了这种漠视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那名年轻军官的刻意打压,在七里奚军营里引发了很多不满或者说不平,在三个月前一次大战后,这种情绪终于爆发了,七里奚最繁华的半条街被酒后的骑兵砸成了废墟。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那名军官被来自京都军部的一道军令直接逐出了游骑,甚至被逐出了征北庭军府,发配到了一个非常荒僻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阪崖,是寒山东南麓里,这里不是直面魔族攻势的要寨,不是军械运输的必经之路,只是一个很少能够被人想起的偏远马场。

    除了满山崖的涂着霜色的草,这里没有任何出产,格外荒凉,甚至就连南去北归的候鸟都不会在这里作片刻停留,之所以会在这里设置马场,只因为那些带着霜色的草是龙骧马发情期最喜欢的食物。

    龙骧马是大周军队最重要的座骑,专门为它们的口味设置这样一个马场,算得上是优待,但对那些被放逐到马场的人们来说,则是完全谈不上了。

    那名青年军官便是数百年来被放逐到阪崖的又一个失意者。

    阪崖马场的官兵们知道他的来历与功迹,自然生出很多同情,却没有人仔细想过,像他这样优秀的青年军官,为什么会遇到上级的打压,甚至那份压力直接来自京都军部,也没有人仔细想过,这里虽然荒凉偏僻,远离战场,无法再获军功,但也可以不用担心在战场上被魔族的强者们杀死。

    总之,所有看似不合情理的事情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些道理,只不过当时没有人知道罢了。

    那名军官是当事人,自然知道原因,却没有说什么。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来到阪崖马场的这两个月,他的情绪可能有些低沉,在他的身上每天都能闻到酒水的味道。

    借酒浇愁,可能不会成功,好在没有误过正事,对他来说最大的影响不过是睡的比较沉,每天夜里都是一觉到天亮,直到某天夜里,营帐后方传来了两声极沉闷的撞击声……

    他撑起身体,看着窗外恼火地喊道:“还让不让人睡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再次沉沉睡去,然而没有隔多长时间便被再次被喊醒。

    在下属的陪伴下,他来到马场靠近山崖的那边,看着眼前的画面,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崖坡上到处都是石头滚落的痕迹,烟尘微作,一个男人躺在地面上,不知生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抱着双膝坐在一边,衣衫破烂,满身泥土,神情痴呆。

    ……

    ……

    (出门已经两天了,一直在努力,但明天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写,如果没有,我会记得和大家说的。)

第791章 盲山相遇

    青年军官走到那名不知生死的男人身前。UU小说,www.uu234.com

    那个男人满脸血污,但依然可以看出来很年轻。

    青年军官闻到了一道很淡的、却很难形容的味道,忍不住皱了皱眉,蹲到那名男人身边,开始替对方检查伤势,发现此人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尤其是右臂竟是断了十余截。

    看见如此重的伤势,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向上方望去,只见满是碎石与霜草的山崖间有两道清楚的痕迹,很容易便判断出来,这两个人应该是从高处跌落的。

    青年军官知道在山崖更高处有一条很久以前的运兵道,可以通往寒山东面那些繁华的城镇,已经荒弃多年,但一直都还可以通行,偶尔有些山贼和走私的商贩会冒险,难道这个人是从那里摔下来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难怪会受如此重的伤,没有当场死去,已经算是运气相当不错。

    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清水与用具,青年军官开始替那个昏迷的年轻伤者清洗伤口,处理伤情,确保暂时稳住情况,不会出问题,待做完这些事情后,他站起身来,净手擦干,走到了那个小姑娘的身前。

    他再次蹲下,看着那名小姑娘说道:“你好。”

    小姑娘没有说话,抱着双膝,呆滞的目光落在那名年轻伤者的身上,脸色苍白,看着极为柔弱。

    青年军官把手伸到她的眼前,打了个响指,继续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小姑娘向后挪了挪,显得有些害怕。

    青年军官看着她眼眸里闪过的那丝惊骇,不由想起多年前独角兽洞窟里那双可怜的眼睛。

    “我们问过很多话,这小丫头始终没应,看来不是哑巴就是聋子。”

    一名下属想了想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吓傻了。”

    “知道可能是被吓着了还一个劲儿地问什么?”

    青年军官没好气说道,起身向营寨方向走去。

    这时,一道有些微弱却很清楚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饿。”

    青年军官转身望过去。

    那名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

    “我要吃肉。”

    听到这句话,青年军官怔了怔,然后笑了起来,手指在微寒的山风里再次打响。

    “会说话,知道提要求就好。”

    ……

    ……

    北方的秋天与冬天没有太大区别,阪崖马场在群山深处,气候相对温暖,但一夜北风过后还是冷了起来,好在营寨里的炕早就已经提前烧热,没有士兵被冻伤,反而出了好几起烫伤。

    “都这么蠢,难怪会被赶到这里来养马。”

    青年军官把下属们训斥了一番,把他们赶了出去,然后望向屋子的角落处。

    那里炕尾,寒意十足,尤其是靠着北面的墙根处,那些青砖与冰块也没有太大区别。

    那个小姑娘却一直不肯离开那里,是因为那个年轻伤者躺在炕上,或者也是因为那里离煤炉最近,而炉上的土钵里一直炖着肉,肉在汤里一直咕噜噜地响。

    她手里拿着碗筷,盯着炉子上炖着的肉,眼神专注,所以显得更加呆滞。

    “知道怕烫,看来不是真的傻啊。”

    青年军官看着她摇头说道,走到炕边坐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姑娘稍微放松了些警惕,可是这名年轻伤者始终还是昏迷不醒。

    他开始翻看此人的随身事物,想要找到些线索,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那名年轻伤者的身上没有银钱,没有路引,没有户籍,就连张纸片都没有,衣服用的是最普通的衣料,也没有什么可以提供信息的饰品,只是手腕上系着串石珠。

    那些石珠看上去颇为简陋,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

    想着先前在崖下闻到的那股味道,青年军官低下身去,在年轻伤者的颈间、身上认真地闻了闻。虽然无法确定是不是先前闻到的味道,但现在他可以确信,在这名年轻伤者的身上有很多药味。

    他至少闻到了十七种药材特有的味道。

    “原来是个药商,难怪会连夜冒险赶路。”

    他看着那名年轻伤者感慨说道:“人为财死,倒也算是得其所哉。”

    战火连绵已然两年,哪怕诸州郡及天南齐心支援,很多资源依然变得有些紧张,尤其是药材。前线诸军府缺药不是什么秘密,对很多没有拿到朝廷许可的药商来说,只要能够把药材送到前线,便能转手卖掉,挣取极大的利润,至于沿途可能遇到的风险以及朝廷的严律,根本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

    亲兵端着热水进来,对他说道:“大人,接下来的事情我们来做便好。”

    青年军官准备应下,看着墙根处那个小姑娘,却又摇了摇头。

    小姑娘端着碗筷,呆滞的眼神里满是冷漠或者说麻木,只有看着锅里炖着的肉时才会变得温暖些,看着就像一个禁受过无数残酷折磨的小兽,惹人同情。

    “还是我来。既然救人,便要把人救活。”

    青年军官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很容易让他想到多年前往事的痴呆小姑娘是魔族的小公主,更没有想到那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伤者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他只是觉得那个小姑娘看着很可怜。同时,他觉得那个年轻伤者虽然一直昏迷、闭着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很安宁清新的感觉,总之,看着有些顺眼。

    就这样,这对从山上跌落的年轻男女留在了阪崖马场,得到了官兵们的细心照料。

    青年军官在其中付出了最多精力,因为煮肉和治病,本来都是国之大事。

    数天时间后,那名年轻伤者终于醒了过来。

    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用五息时间静神,然后坐照自观,确认伤势。

    确认伤情严重程度之后,他才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那名青年军官。

    他心想,此人虽然满脸大胡子,看着倒不是那等凶神恶煞之辈,不知为何倒有些顺眼。

    很久以后,折袖和唐三十六、苟寒食和关飞白才知道了当时的情况。

    无论国教学院还是离山剑宗的人们都沉默了很久,心想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

    ……

    (在大阪,虽然累,但真的挺好的,有机会,多到处走走,真的很好,只要不是像陈长生和南客这样摔傻了就行……一直在旅途中,六号才能抵家,这几天的更新可能会有些乱,我会尽量努力的,祝您天天开心。)

第792章 天真白痴两碗汤

    在睁开眼睛之前,在静神五息之前,陈长生的视野里是夜空以及那些密密麻麻的元气锁,他记忆中的最后画面是南客和他向着地面坠落,黑白两色的雪岭地面越来越近。

    然后是沉闷的撞击声以及无尽的疼痛,以及随之而至的无边黑暗。

    从黑暗中醒来,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还活着,静神五息的同时坐照自观,发现经脉里有多处碎裂,如果是普通的修行者发现自己受了如此重的伤,必然极为慌张甚至可能绝望,但他在这方面有很多经验,依然保持镇定,甚至准确地判断出最重的伤势还是来自魔君的那次反击。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满是胡须的脸,那张脸上的胡须生的极为茂密,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数十年都没有修剪过的灌木,如果不仔细观察,都很难发现那个人的眼睛在哪里。

    但只要看到这个人的眼睛,便再难移开视线,因为那双眼睛很清亮,神华内敛却深藏着热情,就像清晨云后的朝阳,虽然不肯轻易展露真颜,但谁都知道那必然是很动人的风景。

    眼睛是神魂的窗户,可以窥见很多。

    陈长生见过很多双眼睛,比如教宗师叔浩瀚如星海的双眼,比如徐有容空山新雨后的眸子,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眼睛生得极好,要比这满脸胡须好很多。

    “醒了?”那人问道。

    陈长生注意到此人的衣服,发现是位大周军官,更加放心。

    青年军官猜到他暂时还不能说话,主动说道:“这里是阪崖马场,我是这里的主事官,叫……”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罗布。”

    陈长生心想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听着总有些怪。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单次眨眼为是,双次眨眼为否。”

    那名叫罗布的军官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周人?”

    陈长生没有任何犹豫,眨了眨眼睛。

    罗布接着问道:“药商?”

    陈长生犹豫了会儿,眨了两下眼睛。

    罗布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白牙,显得特别阳光,同时显出了真实的年龄。

    这样的年轻人,蓄着满脸的胡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陈长生忍不住想着这个问题。

    “不敢承认也无所谓,反正你也不可能是奸细,好好休息,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好,但应该不会死。另外,那个小丫头,我不知道一直是那样,还是摔出了问题,你不要急。”

    说完这句话,罗布便走出了屋子。

    南客双手捧着满满一碗肉,从房间角落里走到床边。

    她微微偏头,看着陈长生的脸,呆滞的眼神里满是茫然,就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忽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把盛着肉的碗递到了陈长生的脸前,示意他吃肉。

    陈长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艰难摇了摇头。

    “吃肉了才有力气。”南客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陈长生心想做什么事情需要力气?

    南客好像能够看懂他眼神的意思,把碗搁到枕头边,用手指着自己的眉心,非常认真地说了两个字。

    “治病。”

    看到这里,陈长生才终于明白了。

    在雪岭夜战最后,为了突破魔君与黑袍的布置,她强行让神魂第二次完全苏醒,终究还是没能闯过那道关隘,识海受到了极重的损害,用最普通的语言解释就是:她现在真的痴呆了。

    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包括陈长生是谁,却还记得陈长生答应过给她治病。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当然,他现在本来就没有办法说话。

    他可以在心里对自己说,对别人说。

    ——既然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治好你,虽然我并没有什么信心。

    现在的南客,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是记得这件事情。

    但她再一次看懂了他的眼神,觉得很开心,憨憨地笑了起来,天真可爱至极。

    在周园和雪岭,陈长生不记得自己看见南客笑过,在他和世人的认知里,她永远是那样的冷血无情残忍好杀,哪里能和眼前这个语笑嫣然的小姑娘联系起来。

    陈长生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布棉袄,头上梳着两个髻,是很随便,不知道是谁的手艺,忽然想起来这里是大周军营,如果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只怕会惹出极大的麻烦。

    她是皇族成员,魔角隐而不见,可是她的双翼又去了哪里?

    一块炖肉送到唇边,打断了他的思绪,肉里没有什么盐,偏淡,但炖的极糯。

    最关键的是,喂他吃肉的是魔族的小公主。

    很自然的,陈长生想起了龙族的小公主吱吱以及当年娶了位魔族小公主的苏离。

    小黑龙如今在何处?

    做为教宗指定的守护者,她与陈长生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某种感应,陈长生可以想办法通知她过来。

    但他不会这样做。

    一年半前,他在战场上被海笛击伤,全靠着小黑龙才得以逃生,谁想到,在随后的归山途中,连续遭到了几名朝廷强者的追杀,他事后没有让离宫追究此事,但不免还是有些心寒。

    以苏离的能力与气魄,当年自雪原归来,也要隐忍,更何况是他?

    经历了这些事情,他才知道,当初自己在浔阳城的春光里一语喊破苏离在此,那是怎样的天真。

    如今没有自保之力,他绝对不会与吱吱主动联系,更不会让她过来,暴露自己的行踪。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像当初那般天真了。

    南客开始喂他喝肉汤,不冷也不烫,温度正好。

    石珠还在腕间,别的事物都已经送进了周园里,腹中微暖,按道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可以平静地休息,但是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或者说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事。

    那名叫罗布的军官,真的没有察觉什么吗?他为什么就能如此轻易地相信了自己和南客?这个叫阪崖的马场明显很是荒僻,但如此年轻便能成为主官,又怎么可能是如此天真的人呢?

    屋门前的布帘被掀起,寒风灌了进来,罗布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

第793章 阪崖一大将

    罗布要用药汤换南客手里的肉汤,南客不想。△↗頂UU小说,www.uu234.com

    她望向陈长生。陈长生有些困难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更加困难地转头望向罗布,用眼神表达了谢意。

    药汤被送到他的唇边,他注意到碗被洗的很干净,没有残余的菜味,更看不到油腥。

    然后他在碗里闻到了十七种药材的味道,那些药材在京都远远谈不上珍贵,但在这样偏远的马场应该很难备齐,当然,最让他感到吃惊的不是碗的干净、药材的齐全,而是罗布通过这碗药汤展现出来的医术。

    时间就在药汤与肉汤的替换里缓慢向前行走着,陈长生和南客在阪崖马场已经住到了第四天。

    南客依然痴痴呆呆,不知道陈长生是谁,自己是谁,只隐约记得陈长生对自己很重要,每天都守在他的身边,替他凉药煮肉擦洗,就像个侍女一般,并且警惕地盯着所有试图靠近这间屋子的人,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罗布。

    在无法言语的最初三天里,陈长生时常在想,或者是因为罗布给了她很多肉吃?

    到第四天的时候,他还是无法下床,身体已经能够做轻微的动作,比如转身抬手,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说话了,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那名叫做罗布的军官没有重新查问自己的来历。

    虽然是偏远的马场,还是有很多事务,罗布身为主官,自然无法一直偷懒留在屋子里,很多时候来送药汤的是他的亲兵下属或者马场里其余的属官,因为血脉传承的关系,更因为自幼修行顺心意法门的缘故,陈长生先天拥有一种令人感到亲近的特质,当初无论是皇宫里的黑羊还是北新桥底的黑龙都是如此,更不要说这些心志相对单纯简单的军官,很短的时间里,他与这些人便熟了起来。

    只要忽视掉南客小兽护食般的眼光,陈长生与军官们的谈话可以说进行的非常顺利,他对前线的局势有了更真切的认知,对军心有了更直观的了解,更重要的是,他了解了阪崖马场和罗布军官的故事。

    任谁知道罗布的故事,都难免会生出很多同情以及对不公的愤怒,陈长生也不例外。

    他相信罗布这些年能够获得那么多军功,并非是因为运气或者背景,而确实是因为他的才干。

    从阪崖马场看似平缓疏怠、实则极有秩序的日常管理与生活中就能看得出来此人的御下之术、统驭之道,而只用了几副药汤便能让陈长生的伤势快速好转,更可以说明此人的医术了得。

    当然,这些是通过谈话得出的印象,自然不如亲眼所见。

    想要亲眼所见,首先他得能够起床,在马场里逛逛。

    只是他并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对那个叫罗布的军官会这么感兴趣。

    第七天的时候,陈长生起床了。

    当初折袖在周狱里受了无数折磨,经脉断裂,最终依靠的就是痛苦的刺激,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治好伤势,他也用的是相同的法子,之前的整个夜晚,都在与难以想象的痛苦战斗。

    南客一直在服侍他,用毛巾替他擦汗,喂他喝水,轻抚他的胸口,动作当然很生疏笨拙,但很认真,心神消耗极大,四更时看他终于安静了,才放心地睡去,竟没有发现他离开房屋。

    晨光洒落在群山之间的草甸间,薄雾从山谷里流泻而下,刚刚醒来的马群发出微微的杂声。

    陈长生拾了一根树枝,撑着虚弱的身体,在马场里随意走动着。

    不是不爱惜身体,相反,他需要通过活动,让刚刚重续的经脉尽快地巩固下来。

    阪崖马场的范围很大,各营房箭垛还有阵枢,看似零散分布在各个角落,但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够看出隐藏在其间的某种规则,可以保证遇敌时做出最有效的反应。

    陈长生通读道藏,但没有学过军法,能够一眼看穿阪崖马场的军事布置之妙,是因为当年自雪原万里南归的途中,苏离传授他剑法的同时,也同时教了他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从那些阵枢木寨与栅前的泥土鲜新度可以看出,这些布置应该是罗布来到阪崖马场之后的改变。

    陈长生越看越觉得这些军事布置暗含兵道,完美地印证了苏离当年所说的那些知识,不禁对此人生出了极大佩服,却没有通过这一点联想到某些事情。

    北方群山雄峻而冷酷无情,天气更是喜怒无常,微寒的晨光忽然间变成了刺骨的呼啸大风,无数黄沙被狂风卷起从山岭入口处向着马场扑了过来,只是瞬间,天地便变得暗沉一片。

    军营里到处响起示警的鸣镝声、严厉的命令声还有匆匆的脚步声。

    陈长生不想添乱,扶着树枝顺着屋檐慢慢地向回挪动,一抬头便看见了罗布。

    罗布发现他竟能走动,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露出了满口白牙,说道:“恭喜。”

    他这时候要急着去安排下属应对风沙暴,没有时间多说什么,看了一眼陈长生腋下的树枝,摇了摇头,指着身后的房门示意陈长生进去暂避。

    以陈长生现在的速度,等他挪回原来的屋子时,风沙暴必然已经笼罩了此间,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依言走了进去,还没有等他转身,房门便关闭了,然后门外传来一道清楚的掌声。

    应该是罗布在门上或者是墙壁上拍打了一下某个机关,一根粗壮的横木把门封死,同时数块结实的木板落了下来,把窗户挡了个严严实实,同时桌上的一盏油灯无火而亮。

    陈长生没有误会,所以不会惊慌,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机关,发现构造很是简单又极为精致,哪怕是最普通的民众也可以操作,想来整个马场的营房都有相似的布置,于是完全放下了心来。

    下一刻他的视线被书桌上的事物吸引住了。

    微黄的灯光落在桌上,照明亮了那些纸张。

    那是非常名贵的施州纸,不要说这样偏远的马场,就算是松山军府也没有多少。

    有的纸上面写着墨字,有的纸上面则是图画。

    陈长生不擅诗词书画,但通读道藏,眼光自长。

    那字写的极好,风骨隐于看似肥腴的外表之下,不屑给人看。

    那画也极好,一幅大泼墨写意春秋,一幅工笔花鸟镜映天地。

    这是谁的房间?这是谁的字与画?

    如此荒僻的马场,怎会有人能如此奢华地用施州纸,写得这样一手好字,画得这样一笔好画?

    陈长生的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然后,他看到了那两幅画的落款。

第794章 年轻人因何发笑?

    两幅画的落款是相同的五个字。

    阪崖一大将。

    看到这五个字,陈长生的第一反应是好气魄,片刻后却又觉得好生孤单。

    吾乃大将,何其顾盼自豪。

    奈何却是偏远阪崖马场的大将。

    而且是一大将。

    气魄与孤单这两种很难合在一起的感觉,就这样相携而出,跃然于纸。

    陈长生望向书桌后方,只见墙架上到处都是书,有深奥的道门释义,也有普通的话本小说,共同的特点是非常干净,在一个常年风沙不断的地方能够做到这一点非常困难,他却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以前经常用那个方法清理国教学院藏里的书籍。

    他已经猜到这里就是罗布的房间,想到此人居然随身带着罕见的空间法器,更增好奇,就在这时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寻着觅去,发现书架上放着半碗吃剩的酸奶,只见那酸奶白绵嫩滑,上面缀着一颗樱桃,还洒着些许芝麻,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他忍不住把那半碗酸奶端起来观察了番,确认不是军营里的伙食,应该是罗布昨夜自己做的小吃食。

    至此,陈长生真的服了,甚至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从西宁镇到京都,他见过无数青年俊彦、修道天才,师兄余人、苟寒食、折袖、徐有容,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是这样的人,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全才——所有领域里的天才。

    是的,在陈长生看来,这个叫罗布的青年军官可以说是近乎完美。

    ——好在,此人的医术虽好,但还是不如自己,他自我安慰到。

    窗外的呼啸声与沙石击打声渐渐小了,远处隐隐传来数声尖锐的竹笛声,然后是脚步声。

    墙外响起数声拔动,门窗后的横木机射簧自动弹开,罗布走了进来。

    阳光重新照进屋里,被残留的风沙弥散开来,把整个画面都抹上了一层古旧的味道,很是好看。

    一切发生得有些太快,陈长生没有来得及把手里的酸奶碗搁回书架。

    任谁看到这个画面,都会认为他正准备偷吃酸奶。

    罗布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片刻安静。

    罗布转身向屋外走去,说道:“我去看看草。”

    ……

    ……

    大周朝廷之所以会在阪崖这么荒僻的深山里设置马场,就是因为这里的草甸上生满了龙骧马最喜欢吃的霜草,罗布身为主官在风沙之后去看看草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当时端着酸奶碗的陈长生很清楚这只是借口,就像他赶紧说自己也要看草便跟着对方出了屋子也只是找个借口把酸奶碗尽量自然地放下来。

    风沙已经停了,肆虐过的痕迹却还很清楚,营寨与马厩建筑本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远处的两个连环箭弩庐需要修补,更麻烦的是,满山遍野的霜草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除了脾气稍微差一点,龙骧马基本上可以说是完美的战争座骑,但没有骑兵会忽略它们对草料干净程度的重视,现在山间的霜草不经过清洗肯定没有办法让它们食用,而且凭阪崖马场军士的数量,根本不可能人工清洗干净,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只能等待天空落下雨水。

    或者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涧边草场上的数百匹龙骧马的情绪都有些烦躁,不时发出恢恢的叫声,踢着草甸间的石头,那些兵士们一边收拾也一边骂着脏话。

    随着一道身影的出现,龙骧马顿时变得安静了很多,至于那些兵士更是禁若寒蝉。

    那道身影是罗布。

    罗布没有训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做事。

    人们知道将军今天的心情并不太差,重新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名曾经去送过药的亲兵看到了罗布身旁的陈长生,很是吃惊,喊了起来。

    阪崖马场救了两名从山上摔下来的药商兄妹,对这些常年无事、连魔族都没有见过一面的兵士们来说便是最近这几年最新鲜的事情了,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甚至还偷偷去那个房间看过陈长生。那些与陈长生聊过天的士兵,更是早已与他相熟,纷纷走过来,向他表示祝贺。

    “小残废,终于能起床了?”

    “小残废,终于能下地了?”

    “小残废,能出来晒晒太阳了?”

    阪崖马场的兵士们一直都叫陈长生小残废,因为他很年轻,天生面嫩,而且重伤在床。这个称呼没有什么恶意,陈长生自幼与师兄余人在一起生活,也没有太多的抵触心理,只是觉得自己只是经脉暂断,并不是真的残疾,这个称呼不对,那么便不能接受,于是每次都会很认真地纠正对方。

    但他拒绝的越认真,阪崖马场的官兵们越喜欢这么称呼他,就像是要故意逗他,不过令官兵们感到有些无奈的是,躺在床上的他的脸上永远都看不到恼怒的情绪,始终都是那样淡定。

    就像现在一样。

    “我不是残废。”

    陈长生看着人们解释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能下床走动。”

    有人打趣道:“还不是一瘸一拐?不然你再走两步?”

    陈长生很听话,用树枝扶着身体走了两步。

    夜里才刚刚能够起床,便一直在走动,对他依然虚弱的身体来说,是不小的负担,这时候随便走了两步,便有些不稳,唬得那些军士赶紧上前扶住他。

    一名亲兵在旁边嚷道:“别逞强,再说了,就算能多走两步又算得什么?咱们这里是前线,是马场,什么时候你能上马了,那才算是真的好了。”

    他本是好意,在众人听来却是嘲讽,纷纷大笑起来。

    阪崖马场养的龙骧马是玄甲骑兵的主力座骑,在战场上极为勇猛,脾气也很大,而且非常认生,哪怕是最精锐的骑兵想要收服一匹龙骧马为座骑,也需要与它相处百日,建立起稳定的关系,如今陈长生必须被人扶着才能站稳,如何能够骑到龙骧马的背上?

    罗布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藏在胡须里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淡漠了起来——只有与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这表明他这时候的情绪不是很好,

    他不满意下属们对陈长生开的玩笑。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陈长生居然还没有生气,脸上依然满是笑容。

    那笑容虽然淡,但并不假,很真切。

    数百匹龙骧马,从涧边向草场深处而去,映着渐盛的晨光,来到了众人的附近。

    有一匹马忽然停住脚步,扭头向人群望去,有些困惑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它的视线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似乎是在想,这个年轻人为什么笑的如此开心?

    ……

    ……

    (时隔半年,终于回到了大庆,有开心,更有感慨,万般情绪,不知何处言说,就是希望咱们都好,祝福您。)

第795章 请君出山

    霜草的表面覆着层极浅的白绒,那正是龙骧马最喜欢吃的地方,风沙过后的草甸上灰蒙蒙一片,却是真正的灰,马群根本无处下嘴,在涧边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把风景都看透了,也无可奈何,只好转身而回。UU小说,www.uu234.com

    美食在前却不能大块朵颐,无论人还是马都不会高兴,如果此时看到有人还笑的特别开心,那必然以为对方是在嘲笑自己,无论人会不会这么想,很明显,那匹望向陈长生的马是这样想的。

    ——它忽然向陈长生冲了过去。

    做为最优秀的战马种类,龙骧马的脾气再差,也不会随便对士兵发起攻击,军士们很清楚这匹龙骧马只是想吓陈长生一跳,如果是平时,这种玩闹根本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力,但想着陈长生重伤未愈,刚刚才能行动,还是有些警惕地握住了木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那匹龙骧马没有继续向前奔跑,隔着十余丈便降缓了速度,变成了慢步踱走,脑袋向着两侧不停摇摆,似乎极为困惑,鼻孔不停翕张,似乎在嗅着什么,顽皮且恶劣的眼神很快被亲近的渴望所取代。

    它踱到了陈长生的身前,恭顺地低下了脑袋,似乎是想要陈长生摸摸它。

    其余的龙骧马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跑了过来,也像先前那匹龙骧马一样,围到了陈长生的身边,小心翼翼却又难以抑止心中欢喜地去蹭他,有匹胆子大的龙骧马甚至偷偷地舔了舔他握着树枝的手。

    看着这幕画面,阪崖马场军士们的笑声早就已经停止,很是惊愕,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便在这时,为首的那匹最为神骏的龙骧马挤开众马来到了陈长生的身前,以一种谦卑的姿态屈起前膝,跪在了地上。

    这似乎是在请陈长生上马,也可能是想请陈长生赐予祝福。

    震惊的声音在四周此起彼伏地响起。

    站在外边的罗布却敛了笑容,静静看着被马群围在中间的陈长生,若有所思。

    ……

    ……

    当天夜里,星光如常,房间里的火炉上也依然炖着一锅肉汤,却不像前几日那般嘈杂。

    没有一名阪崖马场的军士留在房间里与陈长生聊天,因为今夜有客到。

    罗布看了眼蹲在火炉边盯着肉锅的南客,转头望向床上的陈长生,未做任何遮掩,直接说道:“你当然不是普通人。”

    陈长生想着群山草甸里那些堪称完美的军事布置还有那间书房,说道:“你当然也不是普通人。”

    罗布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从山上摔下来与我有没有关系?”

    “没有。”陈长生平静地回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是个药商。”

    罗布平静问道:“那么今天你在阪崖马场里逛了一天,有没有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陈长生很诚实地回答道:“有。”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阪崖这里有位大将。”

    听着这句话,罗布沉默了一段时间,说道:“直接说出你的意思。”

    陈长生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想请你出山。”

    出什么山?

    万里寒山。

    寒山之外是雪原,是与魔族相争的真正战场。

    陈长生接着说道:“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宁十卫已经死了,松山军府需要一个新的神将。”

    罗布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很欣赏我,所以决定把我推到松山军府神将的位置上?”

    陈长生没有说话,便是默认,因为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同时他注意到,罗布虽然被贬到荒僻的阪崖马场,但似乎对松山军府甚至更高层的消息都能掌握,这让他更加好奇,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世来历。

    “一个药商都能决定一个神将的位置,我大概能够明白大周朝为何会越来越堕落了。”

    罗布看着他微笑说道:“那么你是相王的人还是天海家的人?或者说,你是洛阳道观出来的秘使?”

    这句话里最后提到的洛阳道观秘使,便是现在道尊商行舟身边那些青衣道人。

    时隔两年时间,再次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师父,陈长生有些微微的感慨。

    他没有向罗布解释自己的来历,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不代表相王,不代表天海家,不代表大周朝廷里的任何一方势力,他代表的是离宫,是国教,是天下。

    他是教宗,便要担着整个世界的责任,便理所应当替人族未来考虑。

    在他看来,像罗布这样的人物,被放在阪崖马场这样的地方,实在是一种天大的浪费。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不外乎就是屈才,或者不遇那些旧词。”

    罗布看着他平静说道:“但你不知道,我来阪崖马场是来隐居,或者说被迫隐居,但终究是我自己接受的事情。”

    陈长生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如果是受外力所迫,或者我能够帮你解决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生的神情越认真,罗布的神情便越放松,或者是因为这让他想起了那些认真的同窗,接着他想起了那年满山剑气纵横,下意识里望向自己的胸口,心想有些事情终究要靠自己解决,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麻烦。”

    “我也不想给你惹麻烦。”

    “所以我不会出山。”

    罗布平静而简洁地结束了关于这方面的谈话,说道:“过两天你伤好些,我会派人把你们送走。”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那好,以后若有事,你来寻我。”

    罗布微笑说道:“我不喜欢找人,还是麻烦。”

    平淡一句话里,隐着极潇洒的自信,就像那两张画上的落款一般。

    陈长生说道:“救命之恩,必当回报。”

    罗布说道:“做随你,不必说。”

    陈长生说道:“我一个朋友教过我,有些事情做要做,但说更要说。”

    罗布觉得这句话有些意思,说道:“你那个朋友或者是个伪君子,或者是个真小人。”

    陈长生想着那个已经两年不见的朋友,又想着已经半年没有收到他的来信,挂念之情陡然而生,再难抑止。

    他对罗布很认真地解释道:“我那个朋友是个伪小人,真君子。”

    罗布闻言而笑,然后望向南客问道:“她真是你妹妹?”

    这句问话隐有深意。

    陈长生听得清楚,但他不可能放弃南客,点了点头。

    “有时候,说谎的人不见得就是妄人,反而也许是真人。”

    罗布看着他微笑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代表着谁,恶或是善,但至少在这方面,我很欣赏你。”

    房间变得安静起来,只有汩汩的声音,那是肉汤在沸腾。

    南客盛了碗肉汤,向床边走来。

    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被用力推开,一名亲兵冲进了屋里,震惊地喊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便要撞到南客的身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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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介绍: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治病改命离开自己的师父,带着一纸婚约来到神都,从而开启了一个逆天强者的崛起征程。择天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择天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择天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