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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择天记txt下载     择天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5章 花重天下事

    无穷碧的拂尘与道袍层层叠叠裹住了那把自天而落的铁刀。⊙UU小说,www.uu234.com

    别样红的身边到处都是梧箭破空、如暴雨般的痕迹。

    白虎神将的铁枪刺了下来。

    正如青衣客预料的那样,这一枪没能刺穿陈长生的身体。

    一道无比神圣的气息散发开来,国教神杖出现在他的身后,挡住了如此暴烈却又阴险的一击!

    白虎神将厉喝一声,真元暴起,铁枪刺破那片神圣的光辉,向陈长生而去。

    铮的一声轻响,陈长生横剑于前,与白虎神将硬拼了一记,脸色更加苍白。

    便在这时,一道气息出现在崖坪之上。

    这道气息很难用言语形容,有着某种奇特的味道,腥味很浓,却并不臭,只是令人觉得无比恐惧。

    仿佛带着海水的腥味,又像是海水里那些被割掉鱼鳍后的兽鱼流出的血的腥味。

    这道气息是如此强大,强大到了可怕的程度,就连国教神杖散发的神圣气息,都被镇压了下去!

    这道气息来自青衣客。

    到了最后的时刻,他再也不用遮掩,狂肆地向天地散发出气息,显示出难以想象的强大境界!

    那些站在他身边的小宗派修道者,被这道狂霸至极的气息震的纷纷吐血倒地。

    隔着很远的距离,青衣客一掌袭向陈长生的后背!

    崖坪上的天空里,出现了一只青色的巨掌,带着海风与血水的腥味,呼啸破空而落,轰向陈长生的头顶。

    这只青色巨掌里蕴藏着极为可怕的力量,就像是一片海般砸落下来!

    与青衣客的手段相比,无穷碧的接天莲海相形之下要显得弱小很多!

    感受着这道气息,看着那名青衣客,徐有容脸色雪白一片,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强者!

    青衣客要比无穷碧的境界实力强上很多,当然是神圣领域里浸淫多年的真正强者。

    问题是这样的强者,整个大陆都没有多少位,谁人不识?

    这位青衣客的气息,明显不属于任何一位,此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唐三十六与苟寒食,户三十二等教士与南溪斋弟子们,都惊呆了,甚至无法发出声来。

    以重伤之躯对抗白虎神将,又被如此可怕的神圣领域强者偷袭,任谁看来陈长生都已经陷入了绝境。

    这时候谁还能救他?

    周园里的兽潮还是南客?又或是他手腕上的那些天书碑?

    不,这些都不行。

    那名青衣客的境界实力太过可怕!

    忽然,天空里刀势骤盛,洒落的清光仿佛镀上了一层寒芒。

    很明显,王破感知到了那名青衣客的气息与杀机,要破莲海而出来救陈长生。

    拂尘丝丝崩断,铁刀将落。

    但依然未落。

    清光落在崖坪上,凌厉的刀意也同时落下。

    青衣怪客却是毫不动容。

    他算的很清楚。

    三息就是三息。

    无穷碧至少能拦住那把铁刀三息时间。

    当他杀死陈长生后,自天而落的刀势,可能会让他受些伤,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无穷碧与别样红夫妇,要承担起杀害教宗的罪名,便必须和他联手。

    三位神圣领域强者联手,就算那把铁刀再强,还能如何?

    相王再如何谨慎,到那时难道还看不清楚场间的局面?

    以陈氏皇族的性情,他必然也会亲自落场,图谋首功。

    王破必死无疑!

    ……

    ……

    王破死了。

    教宗死了。

    圣女死了。

    离宫破了。

    圣女峰沉寂。

    国教势衰。

    白帝城已在吾手。

    挟雪老城以制朝廷。

    当三分天下。

    再平分天下。

    最后独占天下!

    这幅无比美好的图景,已经被他和他的族人想象了很多年,暗中勾画了很多年。

    今天终于迎来了一个无比盛大的开端。

    青衣客的眼神依然幽冷,最深处那团名为野心的火焰却已经开始燃烧起来。

    只要他的手掌落下,无论陈长生还带着什么法宝甚至是国教的神器,都会被一道拍成齑粉。

    为此他已经做好了失去数根手指的准备。

    然而。

    下一刻。

    那幅无比美好的图景上忽然出现了一抹殷红的颜色!

    所有的图案,比如金戈铁马,比如神道信步,比如临渊窥魔,都被那抹红色涂染的有些模糊,再也无法看清!

    那抹红色越来越鲜艳,仿佛要变成鲜血。

    青衣客眼里深处的那团火焰,忽然间熄灭了。

    因为他的手掌没能落下。

    陈长生没有死。

    挡住他手掌的是一朵小红花。

    他看到的所有的红,都是来自于此。

    ……

    ……

    一声极沉闷的声音,落入崖坪上所有人的耳中。

    那声音如击湿絮,如落稀泥,如红湿一片。

    一朵小红花出现在陈长生的背后。

    然后,它开始盛开,绽放,生出无数花瓣,招摇而起,承住了自天而落的那只青光巨掌。

    光影骤乱,杀意骤起,青衣客眼瞳骤缩。

    他当然识得那朵小红花。

    所有修道者都识得那朵小红花。

    这朵小红花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一直都系在别样红的尾指上。

    直到今天那根细绳与落星石形成的黑洞漩涡一道毁灭,小红花才得到了自由,可以随意而行。

    但小红花去哪里,做什么,当然还是要听从主人的意思。

    它忽然出现在陈长生的身后,挡住青衣客的必杀一击,自然是别样红的意思。

    别样红为什么会忽然出手救陈长生?

    要知道陈长生可是他的杀子仇人,就算先前陈长生最后一次表态愿意随他离开,让他产生了某些疑心,又何至于此?

    青衣客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没有再继续去想。

    因为想也是需要时间的。

    做为神圣领域强者,只需要微一动念,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推算出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

    但青衣客知道自己这时候就连这点时间都不能浪费。

    三息的时间真的很短,转瞬即至。

    青衣客毫不犹豫向崖外飞去,再没有看一眼场间。

    白虎神将是否能够杀死陈长生,相王是否准备出手,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他的去势有如风雷,衣袂飘起,震碎那棵青树,瞬间便去了数百丈外。

    然而,那朵小红花仿佛具有某种灵性一般,震碎自天而落的青光巨掌后,忽然从原地消失,倏乎间去往山崖之外的空中,花瓣片片飘散,如雨般笼罩住了数里方圆的天空,封住了青衣客的去路。

    每片鲜红的花瓣里都蕴藏着极恐怖的威能,其重仿佛如山。

第906章 三息之间

    花瓣随风轻飘,密密麻麻,仿佛海洋。UU小说,www.uu234.com

    别样红的身影出现在花海之中,脚踏虚空,向青衣客袭去。

    当年魔君入寒山,天机老人传讯天下,其时别样红远在南方的万寿阁,却最早抵达寒山。

    就算在大陆神圣领域强者里,他的速度与长途奔袭能力亦是最强者。

    看着满天鲜红的花瓣封住去路,青衣客知道时机已逝。

    如果他不能强势击退别样红,必然会被此人追上,再也无法摆脱。

    青衣客厉啸一声,运起毕生功力,转身双掌疾出。

    无数道森然的青光从他的手掌边缘溢出,变成极其锋利的飞刃,带着凌厉的破空声袭向别样红。

    青刃破空而起,呼啸作响,仿佛飓风,阴寒至极,竟让空气里的湿意在极短的时间里凝成了水珠,化雨而落。

    仿佛海雨天风,其势无比恐怖。

    对神圣领域强者们来说,如果不是像霜余神枪或遮天剑这等真正的神器,普通的兵器对他们来说还远远不如自己用星辉真元化出的兵器强大,比如这些泛着森然青光的飞刃,哪怕是聚星境的修道者,甚至经历过完美洗髓,但只要被擦着丝毫,便会骨断肉飞,识海被割裂,幽府被斩成废墟,毫无任何还手的机会,便被杀死。

    别样红不识青衣客是谁,但知道对方的境界实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自然很是谨慎。

    他的右手伸进鲜红的花海里,仿佛握住了某样事物,然后抽了出来。

    无比明亮的星辉,从他的眉眼间、微白的鬓角里溢出。

    他从花海里抽出来的,竟是一把由星辉凝成的虚剑。

    一道明亮凝纯至极的剑光,照亮天空与其间的花海,破开无数道元气湍流,向着青衣客斩了下去。

    任海雨天风如何狂暴,且看能不能挡住我这一剑!

    ……

    ……

    青衣客在大西洲生活多年,虽然远在海外,但一直都在观察大陆上的强者,凭借着权势与白帝城的帮助,暗中收集了很多情报,对大陆强者的战斗风格与最强功法,都非常了解。

    就在别样红一剑斩来的时候,他的识海里至少出现了十七种方法可以应对。

    问题在于,那十七种方法应对的都是他所知道的别样红,更准确地说,是天书陵之变前的别样红。

    今天的别样红,明显要比那些资料上以及他的认知里更加强大。

    比如别样红破掉陈长生与徐有容合璧剑法的拳头。

    比如他的那朵小红花,谁都没有想到居然可以断绳而去,还能化作花海,让天地间的万千通道都封死。

    这些手段,明显是别样红在天书陵之变后新悟得的道法。

    如果只是这样,青衣客依然有信心击退别样红,或者会付出一些伤势,但至少不会被困在此间。

    但今天的别样红与以往最大的区别,并不在于道法更加精深,手段更加神妙,而是他的战斗风格的改变。

    在修道者的心里,别样红是一位温和、沉稳的前辈强者,即便出手,也极有分寸,深得中正平和之意。

    今日的别样红眼神依然平静,神情却不再温和,踏空疾掠时,无数真元从衣袂里喷涌而出,举手投足间,自有撼山动地的力量,仿佛每一招都要见天地、见生死,狂肆到了极点,也暴烈到了极点。

    这是为什么?

    青衣客看到了别样红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神幽静,最深处却有着一抹极为决然的杀意。

    然后,他看到了别样红鬓间的那些白发。

    青衣客明白了原因,心情微沉,暴出一声厉喝!

    无数青刃随这一声厉喝,尽数碎成粉末,然后在空中凝结成了一根长戟!

    那根长戟色泽幽暗,前端有三处极锋利的尖刺,散发着极其森然恐怖的意味。

    这极有可能是大西洲神器定海戟的器灵再现!

    别样红却是神情不变,手里握着那道由星辉凝成的虚剑,向着那根青戟便斩了过去!

    这道虚剑是他从花海里抽出的,并无实质,故而可以做到绝对锋利与光滑,与陈长生的无垢剑差相仿佛。

    但不知因何缘故,有一片很鲜艳的花瓣,却粘在了剑身上,看着很是醒目。

    ……

    ……

    星辉虚剑与幽暗青戟,在天空里相遇。

    一道气团从相接处生出,表面上是白色的絮流,紧接着,气团被相接处生出的无限光热撕扯成无数碎片。

    气浪与光热向着四周横扫而去,崖间的泥石簌簌落下,数百棵很粗的古树伴着喀喇声折断,然后开始燃烧。

    崖坪上的修道者们根本无法看清楚,那片炽烈的光线里正在发生什么,只能隐约看到两道身影。

    相王静静看着那处,微微挑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穷碧没有回头,但感觉到了那边的变化,惊疑不定,手下也慢了起来。

    嘶啦声响里,束缚在铁刀上的那些拂尘细丝,根根断裂,道袖上也出现了一道裂口。

    天空里的光线依然刺眼。

    鲜红的花瓣狂舞而退,看着就像是一片花瓣雨,看着很美丽。

    一道略带着些金色的血水,从别样红的耳朵里淌了出来。

    他却仿佛无所察觉,依然用幽静的眼神看着青衣客。

    星辉虚剑与幽暗青戟格在一处。

    两位神圣领域强者无比雄浑的真元与气息,正在做着最凶险的比拼。

    忽然间,星辉虚剑的剑身上那片鲜红的花瓣蓬的一声碎成了无数粉末。

    这片花瓣来自小红花,内蕴无穷神威,暗循天地法理,竟然被两位强者的真元对撞生生给震碎了!

    无数花瓣碎屑向着青衣客射去,其势疾若利箭,威力更是远胜于此。

    青衣客正持戟与别样红战,无法避开,只得闷哼一声,凭借本身的修为硬撑。

    只听得一阵噼噼啪啪的密集响声,青衣客的笠帽上出现了无数孔洞,然后散成碎片,被风吹走无踪,露出了那张形状狰狞的铜面具,而他的身上也出现了很多痕迹,隐隐有血水渗出。

    别样红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唇间迸出一声清啸,天空里的花瓣闪电般归来,不停地向着青衣客袭去。

    青衣客闷哼一声,真元狂出,拼着伤势加重,把别样红的剑震离,双袖翻舞便向碧天飞去,看着就像一只巨大的海鸟。

    漫天鲜红的花瓣已经被别样红召回,他只需要避过最后这一击,便能飞入高空遁走。

    从别样红出手到此时他终于找到离开的可能,看似发生了很多事情,其实只过去了极短暂的时间。

    若有人拿着时计在旁一直盯着看,便能知道,距离三息还有极短暂的片刻时光。

    青衣客也一直默数着,他确定自己不会出错。

    漫天花瓣此时已经重新组成了那朵小红花,闪电般飞掠而出,重重地击打在青衣客的身上。

    只听得喀喇一声脆响,青衣客不知断了几根肋骨,喷出一口鲜血,但他若无所觉,哼都没有哼一声,提着青戟冲天而起。

    他把速度摧到了极致,迅速变成众人视线里的一个黑点,仿佛下一刻便会融化在天空里。

    下一刻。

    那个黑点又变得越来越大,渐渐显现出了身影。

    青衣客又回来了。

    被一把铁刀从天空里逼了回来。

第907章 神圣之间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青衣客出现了一次误算。

    无穷碧确实最少也能把那把铁刀拦住三息时间。

    问题在于,当别样红以前所未有的无畏姿态向他发起进攻的时候,做为妻子,无穷碧自然有所感应。

    其后无论她是真的想明白了别样红为何这样做,又或是依然不解惊疑难安,出手理所当然会放缓。

    最终,那把铁刀斩断那些拂尘丝缕、划破道袖没有用到三息时间。

    所以,当青衣客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成功遁走时,却在天空里看到了那把铁刀迎面而来。

    一声满是愤怒不甘的厉啸,响彻天空,落至群峰之中。

    随之而至的是呼啸的破空声。

    一道笔直的线条从高空直抵崖间某处,隐约可见最前端有两个人影。

    轰的一声巨响,崖间生起无数烟尘,出现了一个洞口。

    整座山峰微微震动起来,数息之后,峰顶崖坪某处忽然高高隆起,然后猛地裂开,喷出无数烟尘。

    那两道身影随烟尘而出,然后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二人从高空落下,斜着进入崖间,却从峰顶而出,竟是把这座孤峰生生凿穿了!

    烟尘微落,能够清楚地看到,青衣客单膝跪地,双手相合,夹住了一把黝黑无光的铁刀。

    握着铁刀的那名男子自然是王破。

    他没有转身,人们从他的背影里仿佛便能看到江山之险峻。

    别样红此时也已经回到了崖坪上,破烟尘而出,一拳向着青衣客轰去。

    随之而去的,还有那朵小红花。

    小红花少了片花瓣,看着略有缺损,威力依然恐怖至极。

    青衣客双手一翻,横戟挡住铁刀,一跺脚,激起一道烟尘,袭向那朵小红花。

    小红花再次绽放,娇艳至极,发出凌厉的破空声。

    那把铁刀更是毫无道理地再次斩落!

    啪的一声脆响,青戟就这样断开了!

    青衣客厉啸一声,双袖拂起无数烟尘,试图暂阻片刻。

    但那烟却掩不住小红花的颜色,更无法敛没那道刀光。

    红花再盛!

    铁刀再斩!

    擦擦擦擦!

    ……

    ……

    三道难以想象的恐怖气息,从崖坪上生出,直冲天穹。

    碧天上的云朵惧而避走,有些飘的稍慢些的云,直接被撕扯成了碎絮,然后消散无踪。

    神圣领域强者之间的战斗,足以令天地变色。

    轻柔的开花声与凌厉的刀落声,在烟尘里不停响起。

    鲜艳的红与明亮的光不停地交替。

    忽然间某一刻,所有的颜色与光亮都消失了。

    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再作。

    崖坪中间约两里方圆的地面极其整齐地向下陷落了半尺!

    然后是长时间的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烟尘缓缓飘落。

    首先被看到的是仿佛被碾压过无数遍,光滑平整至极、仿佛玉石铺成的地面。

    然后显出身影的是别样红。

    他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口子,带着淡淡金泽的血缓缓地流着。

    他摇晃了两下,脸上出现一抹及其鲜艳的红色,然后迅速变得苍白无比,应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接着,王破从烟尘里走出来,右手提着那把铁刀,左边的袖管在风里轻轻摇摆。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耷拉着眉毛,耷拉着双肩,看着有些寒酸。

    只不过因为断臂的缘故,现在他的左肩要耷拉的更低一些,看着有些不自然,上面有血正在渗出。

    在刚才的战斗里,他用自己的断臂处硬接了青衣客一掌,也不肯让铁刀慢上一瞬。

    在大陆神圣领域强者里,王破与别样红堪称战力最强的二人。

    今天他们联手而战,出手竟这般强硬,杀意决然,不留半分余地,意图非常明确。

    他们不会给青衣客任何离开的机会。

    他们要青衣客死。

    ……

    ……

    青衣客的笠帽已经被震碎,露出了那张带着神秘感觉的铜面具。

    铜面具的正中间有道裂缝,从上到下裂开,笔直而清楚,应该是被铁刀所破,而其余的地方还有着无数裂纹,看着就像某些瓷器表面一般美丽,却已然不如先前强硬,显得非常脆弱。

    青衣客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铜面具下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

    血水从那道笔直的裂缝里淌落,然后从那些细碎的裂纹里溢出,画面看着极其诡异,异常恐怖。

    他的身躯已然被王破的刀与别样红的花切断了所有生机,内部出现了无数裂痕,就连幽府、星窍甚至识海都已经遍布蛛网般的细痕,随时可能崩裂,至此他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崖间倒塌的数千棵古树还在燃烧着,只是在云雾湿意的包围下,火势渐渐小了,想来不久便会熄灭。齐齐下陷半尺的峰顶崖坪上冒着数百道极细的烟尘,看着就像缩小了无数倍的龙卷风,渐渐变淡,将要湮灭。

    这位神圣领域强者来到了生命的尽头,而到这时依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崖坪无比安静。

    别样红看着那名青衣客。

    所有人的视线则是在别样红与青衣客之间来回,震惊而且惘然。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才别样红与无穷碧不是正在追杀教宗陛下,想要报杀子之仇吗?

    为何忽然会出现一个神秘的青衣客?为何当这名青衣客想要杀陈长生的时候,别样红非但没有帮忙,反而阻止了对方,甚至不惜身受重伤,也要用如此决然的姿态向此人出手,甚至给人一种不惜同归于尽的感觉?

    “你,是如何知道的?”

    青衣客终于说话了。

    他盯着别样红,铜面具的眼神里依然幽深,但已经有了死亡的味道。

    当他说话的时候,泛着金泽的血水不停地从面具上的大小裂缝里溢出,看着有种妖异的感觉。

    “辛教士不应该在在奉阳县城出现。”

    别样红伸手抹去唇角的鲜血,说道:“他的出现太过刻意,感觉就像有人刻意让他被我们看到。”

    “这确实是个漏洞,或者说是不够完美的地方。”

    青衣客说道:“这并不是我的安排,而是你们朝廷里有人想要顺便把他洗掉。”

    崖坪上的人们听不懂这番对话,但自然也能够听懂的人。

    相王的双手已经离开了自己有腰带,眼神微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908章 父子之间

    青衣客说道:“但我想,只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你相信陈长生凶手。”

    别样红说道:“不错,玄霜巨龙的气息无法伪造,所以直到刚才我还是认为这件事情是教宗陛下所为。”

    青衣客问道:“那你如何确认,你儿子是我杀的,或者说疑到我的头上?”

    听着这话,崖坪之上一片哗然。

    已经有人隐约猜到,这可能是一个针对教宗的阴谋,但听到青衣客亲口承认,难免还是很震惊。

    “之所以会起疑心,是因为在上山的途中,有人给我看了一些东西。”

    别样红挥手,数张纸从袖中飘出,静静地悬浮在了四周空中,被山风拂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那些纸是白纸,上面是有人用炭笔做的画。

    那些画里的线条并不复杂,但细节非常丰富。

    在第一张画里,有小巷有古槐,有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被画的栩栩如生,两道眉毛仿佛要飞起来般,就像是真人。

    看着画中的年轻人,别样红的脸上现过一抹痛意。

    小巷与古槐是汉秋城一角,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别天心。

    在第二幅画里,有一辆车辇,在画者落笔的时候,应该恰好有阵风至,把窗帘掀起一角。

    本应是惊鸿一瞥,却在那位画者的炭UU小说,变成了静止而不变的记录。

    车窗里有一位美丽而傲然的少女,还有一位戴着铜面具的青衣客。

    正是今日崖坪上这位青衣客。

    其余的画里,内容各自不同,比如汉秋城外的那条破凌而出的河瀑,比如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每一张画都是一个无比准确的记录,可以清楚地知道,在那几天别天心做了些什么,见过了谁。

    当别天心死后,这些记录便变成了线索。

    青衣客看着那些画,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你相信这些画?”

    别样红说道:“我相信画画的那个人,但依然只是将信将疑,最后你现身才是真正的证据。”

    “现在想来,我今日出手确实不智,但若你未动疑心,必不能决断的如此迅速,我还是有机会杀死陈长生后离开,如此想来,我还是败在这个画画的人手中。”

    青衣客看着那些画,皱眉说道:“我自谓算珠在握,此局无人可破,却哪里想到自己的行踪竟然全部落在此人眼里,不知是谁竟能在暗中窥视我如此之久,却没有让我发现。”

    别样红说道:“秋山君。”

    青衣客微微一怔,有些没有想到。

    听着这个名字,崖坪上的人群骚动了起来。

    秋山君当然是名人,但他已经失踪了五年时间,有很多人已经快要忘记他的存在。

    没有人想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居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大事。

    白菜听着这话更是吃惊,看着苟寒食说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苟寒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

    ……

    圣女峰下的那条山涧旁,烤鱼的香味飘的越来越远,树林里的悉窣声越来越近,有些胆子大的野兽甚至已经探出了头来。

    秋山君撕下一道鱼肉扔了过去,然后回身说道:“父亲,你把我拦在这里也没有用。”

    秋山家主把他手里的烤鱼拿过来,咬了两口,得意说道:“你别想骗我。”

    秋山君无奈说道:“真的,你来晚了,我刚才已经见过了别先生。”

    秋山家主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是别人,或者还会想别样红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相信你,但他是秋山君的父亲,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声极佳,最关键的是自己这个儿子行事向来周密,除了说话必然还有些别的手段。

    秋山家主有些不安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秋山君说道:“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而且事涉杀子之事,我想别样红最多信我三分。”

    秋山家主稍微放下心来,说道:“如此还好,希望不要生出变故。”

    秋山君说道:“如果青衣客今日忍不住出手,三分便会变成九分。”

    秋山家主神情微凛,说道:“我若是他,今日根本不会上圣女峰,更不要说出手。”

    秋山君说道:“青衣客境界深不可测,行事冷酷无情,但要说到谋略隐忍不及父亲远矣,再说这里毕竟是圣女峰,陈长生必然还有手段,再加上王破可能也来了,他说不定真会出手。”

    虽然言语里对自己颇有赞美,秋山家主的心情依然沉了下去。

    按照秋山君的说法,青衣客如果出手,别样红必然会生疑,到那时陈长生还真可能活下来。

    秋山家主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事已至此,那只好想些别的方法了。”

    秋山君不解问道:“您还要做什么?”

    秋山家主强自振作精神,说道:“若真如你所言,待此间事罢,当然要好生宣扬一番你的功绩。”

    秋山君无奈说道:“我今日就在溪边陪您烤了几条鱼吃,何功之有?”

    秋山家主正色说道:“你想过没有,如果大西洲的阴谋得逞,教宗陛下会冤死,更重要的是,别样红夫妻杀死教宗后必然导致天下大乱,魔族必然入侵,人族必然风雨飘摇,而现在这一切都因为你而不会出现了。”

    秋山君说道:“这个逻辑听上去有些略怪。”

    秋山家主越说越是激动,大声道:“哪里怪了?儿子,如果说你是我人族的救世主这也不为过啊!”

    秋山君无奈说道:“父亲,这未免太夸张了些。”

    秋山家主说道:“你懂什么?难道你就能确定我先前的推论就一定不会变成现实。”

    秋山君忽然沉默了。

    溪里的鱼儿向着远方无声而避。

    树林里的野兽也不知去了何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秋山君说话了。

    他看着秋山家主的眼睛,认真问道:“父亲,既然你也知道那些推论可能为真,那么你为何会这么做呢?”

    这个阴谋是针对国教和陈长生的阴谋。

    实行这个阴谋的人是来自大西洲的青衣客与牧酒诗。

    但谁都清楚,朝廷事先必然已经知晓此事,只是不知道参与了多深。

    秋山君更是非常确定,父亲一定是知情者。

    听着问话,秋山家主也沉默了很长时间。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回答秋山君的这个问题。

    他站起身来,摸了摸秋山君的头,便离开了溪边。

第909章 东西之间

    无穷碧掠至崖坪中间,扶住别样红摇摇欲坠的身体,盯着那名青衣客,眼神怨毒至极,直欲噬人,厉声喝道:“原来是你!我夫妻与你素未谋面,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毒害我家心儿!”

    “你那儿子本就是横死之命,我本想借他之死让这片大陆风云激荡一番也算不错,只是可惜……”

    青衣客遗憾说道:“没想到教宗陛下与圣女如此年轻,手段却是如此了得,如若不然,我何必现身。”

    这话确实,如果陈长生和徐有容不是双剑合璧击退无穷碧,他确实没有必要出手。

    到那时或者陈长生被无穷碧所败,或者别样红不会相信秋山君的话,最终的结果,陈长生都会很危险。

    “还有那位秋山君。”

    青衣客感慨说道:“中土大陆果然年轻俊彦极多,我们远在海外,不免有些井底窥天。”

    王破说道:“前些天在汉秋城外我便曾经劝过你,虽然不知尊驾身份,但请不要插手大陆之事。”

    别样红看着青衣客忽然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就是牧?”

    与王破相比,他进入神圣领域的岁月更久,对某些久远的故事还有些印象。

    听着这句话,无穷碧以及怀仁等三位南溪斋的师叔祖神情大变,显得很是吃惊。

    木柘家老太君今日一直没怎么说话,尤其是别样红与无穷碧出现后更是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时候忽然拄拐而起,对青衣客厉声喝斥道:“你们这些西人居然又来搅风搅雨!”

    青衣客居然是牧!

    牧是大西洲的皇族姓氏。

    以单姓为名,是人族世界远古时期最尊贵的意思,到现在还有这种习惯残留。

    比如寅,比如商,比如天海。

    青衣客单名一个牧字,是大西洲皇族里最了不起的人物。

    以辈份论,他现在应该是大西洲的皇叔,比白帝城里那位皇后娘娘还要高一辈。

    据说此人境界高深莫测,实力极为强大,性情高傲冷酷。

    当年大西洲那位大公主被迫远离故土,跨海至大陆变成如今的妖族皇后娘娘牧夫人,据说便是因为这位皇叔认为她的天赋过于惊人、气质才华过于强大,威胁到了皇族正统断承人的地位,强行让她离开。

    现在想来,这个传闻却未必是真的。

    玄霜巨龙的龙息确实无法伪造,至少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但妖族当年能够建国与玄霜巨龙一族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如果说牧夫人在白帝城里找到了某种秘法,并不是那么难以相信。

    别样红看着青衣客说道:“画中那位少女想必便是牧酒诗?”

    青衣客说道:“白夜行和我的关系很糟糕,但向来很疼这个姨妹,难道你们还敢去白帝城找她?”

    别样红说道:“莫说白帝城,就算她躲进雪老城后的那道深渊,我也要杀了她。”

    青衣客说道:“那我先行一步,去那处等你。”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西方某处。

    那里有烟雾蒸腾,有海雨天风,却在视线之外,无法看见。

    噼啪碎响里,染着金血的铜片剥落,落在他的脚下,仿佛金叶。

    直到最后时刻,依然没有人看到这位大西州皇族最强者的脸。

    无数道金色的光线里,隐约可以看到些苍老的感觉。

    光线越来越盛,然后骤然消失。

    世间再无此人。

    只有地面的那些铜片,表明这里曾经发生了些什么。

    ……

    ……

    这是一个漫长的冬日。

    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时间的流转于是显得格外慢。

    事实上,从南溪斋三位师叔祖说要合斋,到陈长生强硬反对,再到无穷碧怨毒的声音响起,再到此时,根本没有多长时间。

    在这段并不长的时间里,青衣客出手后的三息时间最为关键。

    青衣客之所以会出手,是基于对崖坪局势的判断。如果王破没有出现,他绝对不会出手。王破的铁刀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白虎神将向陈长生发起了偷袭。这种境界的强者居然用偷袭的手段,连他都以为陈长生会接不下来。

    青衣客不这样认为,他相信身为教宗,陈长生必然有无数保命的手段,所以做好准备,趁乱出手。破的刀已经出现了,那么谁还能阻止他?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在等着王破的铁刀出现,有个人也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出现。

    而那个人是他怎样也没有想到的别样红。

    这就是三息之间的故事。

    往回望去,这个故事始于白虎神将的那一枪。

    如果白虎神将没有试图杀死陈长生,那么之后的这些画面可能都不会出现。

    那么,这个故事会在哪里结束?会就这样结束吗?

    不。

    这场神圣领域强者间的惊天战斗结束了。

    青衣客死了。

    但陈长生还活着。

    白虎神将收起铁枪,看了陈长生一眼,转身向回走去。

    他看陈长生那一眼时,脸上的情绪很漠然,想要表达意思很清楚。

    ——陛下,您的命真不错。

    陈长生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平静,但没有放下手里的剑。

    剑意起始淡渺,然后凝纯,由平实而凌厉,直至森然。

    四周的野草生出感应,无风而起,刺向天空。

    白虎神将当然也感觉到了这道剑意。

    这道剑意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

    ——将军,你就想这么走吗?

    白虎神将没有停下脚步,对此不以为意,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教宗陛下,我刚才确实是杀死你,可是那又如何呢?

    你的境界不如我,战力不如我,身受重伤,就算身边带着无数法器宝物,难道还能杀死我不成?

    当然,那把铁刀可以杀死我,虽然王破也受了极重的伤,可是难道你以为王爷他会冷眼看着?至于以后……我可以回京去做兵部尚书,教宗陛下你敢回京都吗?或者我回白虎关,麾下有数万将士、无数强者阵师,教宗陛下你又能拿我如何?

    这些都是他的心理活动,自然无人能够听到。

    但无论是他漠然而骄傲的神情,还是陈长生不肯落下的那把剑,已经足够说明此时的情形。

    数名长春观道人,从朝廷使团里飘掠而出,来到崖坪中间接应。

    青衣飘飘,挡在了陈长生的视线与白虎神将的背影之间。

    忽然,有青叶落下。

    那些青叶的颜色,比那些道人穿着的青衣颜色淡些,于是显得轻些。

    那是梧桐树的树叶。

    数百丈外,徐有容双手执弓,弦上无箭,梧箭已发。

    正是那些青叶。

第910章 生死之间

    青叶骤然疾飞,化为利箭,射向那几名青衣道人。UU小说,www.uu234.com

    青衣道人们感觉到梧箭里蕴藏着的威力,神情骤凛,不敢怠慢,幽暗的剑光罩住前身。

    趁着这个机会,陈长生动了,脚踏耶识步,由斗轸而转牛宿,如一道轻烟,刺向白虎神将的后背。

    白虎神将不及转身,神情微挑,铁枪破风而起!

    他有些意外于徐有容会忽然出手,对陈长生出剑则是早有准备。

    无数星辉从他的盔甲缝隙里溢出,无比明亮,凝成一片光面,表面极其光滑,形态无比完美,竟然没有任何漏洞。

    陈长生的剑如闪电一般,避开铁枪的格挡,刺了过去,却未能刺破这片光面。

    自从当年在荒原上跟随苏离学剑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

    在此之前,无论是薛河神将还是像小德这样级数的强者,他的慧剑都能穿过对方的防御。

    难道此人竟然拥有完美星域!

    无数剑痕与光热在二人之间溅射而出。

    隔着这些光线,陈长生看到了白虎神将那张漠然至极的脸。

    当年苏离在荒原上评价当代修道强者们时曾经说过,现在的这些家伙根本没有真正完美的星域。

    今天白虎神将的表现似乎推翻了这个论断。

    陈长生能够感觉到此人的境界确实强大,甚至已经无限接近当初的薛醒川!

    无论他用慧剑还是燃剑,都很难突破此人的防御,至少在短时间里。

    白虎神将自己当然更清楚,他隔着光线看着陈长生,眼里带着淡淡的不屑。

    忽然间,一抹痛楚的意味在他的眼中出现,把那些不屑尽数击散,然后变成无限震惊。

    他堪称完美的星域,竟然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这是怎么回事?

    ……

    ……

    在陈长生的剑与白虎神将的铁枪相遇之前,便有个人从朝廷使团的队伍里走了出来。

    无论衣着还是长相,那个人都非常寻常普通,毫不起眼,以至于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那个人的脚步看似很慢,却很快便来到了数百丈外的崖坪中间。

    那个人的脚步很轻,轻到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带起任何风声,似乎就连呼吸与味道都没有。

    就连聚星巅峰境的白虎神将,都没有察觉到他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个人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安静地站在白虎神将的身后,漠然的视线盯着白虎神将的颈后。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画面,生出无限寒意。

    朝廷使团里有人反应了过来,想要示警,但已经晚了。

    那人举起双手,向着白虎神将的颈后袭落。

    数道凌厉至极、只凭肉眼去看都觉得寒意刺骨的痕迹,在他的双手前方显现,看上去就像两只狼爪。

    这是最冷静的偷袭,也是最智慧的战斗手段,就算你的星域再如何完美,我在其间,以力破之。

    锋利的狼爪落下,把白虎神将那片由星辉组成的完美而光滑的表面,撕开一道缺口。

    那道缺口很小,如果不仔细观察,甚至无法发现。

    那两道狼爪的杀伤力,看起来似乎很难伤害到白虎神将。

    但在场间那些境界真正高深的大人物们眼里,这两道狼爪却是最危险的存在。

    他们隐约看到了一只凶残的野狼神情悄无声息地来到一只猎物的身后,神情漠然地低头咬住猎物的颈部。

    直到锋利的狼牙刺穿了猎物的血管,甚至直接把猎物的头颅咬了下来,猎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此凶险且擅于隐匿偷袭,那人还能是谁,自然是折袖!

    相王的眼神骤然寒冷,深处有火焰燃烧,周转而成大日,仿佛有电光溅射而出。

    寒风起于他的脚下,在臃肿的腰身外高速呼啸,仿佛要变成一条新的腰带。

    他感觉到了白虎神将可能出事,决意出手相救。

    但王破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空荡荡的袖管被风带起,看着就像将要坠落的纸莺下面系着的线。

    别样红也望向了相王,悬在尾指上的断线轻轻地飘着,鲜红色的花瓣在身后舞动不安。

    相王的眼睛眯了起来,双手扶住腰带,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出手。

    三位神圣领域强者之间的对峙只维持了很短的一瞬间。

    因为在很短的瞬间后,场间便已经分出了胜负,决定了生死。

    陈长生的剑仿佛自高空飞来的白鹤在峰间寒潭上留下的影子,掠过如山道般的铁枪,向着前方飞去。

    折袖的双手就像北方魔族月亮洒落的寒光埋葬的花枝,不曾惊动如鸟般的铁枪,落在了对方的颈后。

    白虎神将知道有人来了,破掉了自己的完美星域,但不知道那个人在何处。

    他这时候也没有任何精力去管那个人在何处。

    因为陈长生的剑已经到了。

    那把如秋水洗过般无比明亮干净的短剑,与藏锋剑鞘组合在一起,杀意更明,更显锋锐。

    白虎神将星域上被撕开的那道缺口很小,但只要有口子,便能被无限锋利所刺穿。

    无垢剑穿过那道缺口,来到了白虎神将的身前,带起一道鲜血。

    白虎神将厉喝一声,真元狂运,星辉如同怒放的花朵般,向着天地喷涌而去。

    下一刻,那些明亮的星辉忽然间变得黯淡起来,因为有更明亮的剑光,出现在天地之间。

    无数道剑光,从陈长生的手间奔涌而出,就像是无数鱼儿在逆流而上,就像是京都某夜的烟花。

    这画面无比美丽,非常壮观。

    无数声剑啸此起彼伏,吟鸣不绝,带起无数道锋利的剑意,切割着崖坪中间的一切事物。

    无论是坚硬的地面,还是盔甲,都被斩成碎片,完美星域上的那道缺口在耀眼的剑光里,逐渐扩大。

    峰顶死寂一片,只能听到剑鸣声与破风声不绝于耳。

    很多人都知道教宗陛下最著名的千剑齐发,但亲眼目睹这个画面依然让他们震惊的无法言语。

    这些剑光便是周园剑池里的千秋名剑?这种剑术便是教宗陛下的最强手段?

    至少数百道名剑,如江水般绵绵不绝地向着白虎神将斩去。

    即便白虎神将的境界实力强大,完美洗髓,真元雄浑至极,又如何能够承受?

    只是瞬间,他雄壮的身躯上便出现了数十道剑伤,鲜血溅射而起,仿佛暴雨一般。

第911章 最决绝的态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长生的剑道有些不讲道理。

    只要他能够破掉对手的星域,那么就算对手境界远胜于他,也会觉得很麻烦。

    三年在京都落雪那天,他提剑闯进北兵马司胡同,像小德这样的逍遥榜强者还有数十名天机阁与清吏司的高级刺客同时出手,也拿他没有办法,便是这个道理。

    白虎神将的眼里生出一抹悔意,然后被剑光斩碎。

    他知道自己轻敌了。

    但他不会放弃,一面挥动铁枪,在身前布下道道铁幕,一面眯着眼睛,盯着陈长生的眼睛。

    驭剑的数量越多,对真元与神识的消耗便越剧烈,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在他想来陈长生的真元再如何雄浑,神识再如何宁柔,数百道剑如暴雨般落下也不可能支撑太长时间。他相信自己只要自己再坚持一段时间,甚至只需要数息,陈长生的真元神识便会消耗殆尽,那么便到了反击的时候。

    他手里的铁枪带着凌厉的感觉挥动更疾,防御的更加严密,甚至不再在意那些斩向双腿与手臂的剑光,只是护住了要害,把陈长生的这数百道剑与那个无法确认方位的敌人拦在了外面,等待着反击的时刻到来。

    这种想法没有错,甚至可以说是最稳妥的战法。但数息之后,他却震惊地发现,陈长生的真元与神识没有任何枯竭的感觉,甚至就连衰退的前兆都没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他从娘胎里便开始修行、冥想、坐照,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多的星辉真元啊!而且他的神识为何会如此平静,感觉根本不像是一个年轻人,更像是一个在道观里闭关数百载的老教士!

    剑光满天,绵绵不绝。

    剑声破空,不绝于耳。

    白虎神将震惊无语,继而生出极大的警兆。

    如果先前,他拼着受伤,强行退走,或者还能避开这满天剑雨。

    但他想着守而反攻,所以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而现在竟再也找不到离开的机会了。

    就像是溪里的水蛇,随着冬天的到来水温渐低,它却因为贪恋可能被低温降低游速的鱼儿的美味,几番犹豫之后没有离开山溪,最后没能吃着鱼,却被冻进寒冰,就此一命呜呼!

    看似很漫长的过程,实际上对旁观者来说,只是很短的数息时间。

    一盏茶绝对还是滚烫的,一柱香刚刚开了个头。

    白虎神将知道必须搏命了。

    他真元狂运,铁枪横空而击,使出最强大的问山一击,想要迫使陈长生回剑防御。

    满天剑雨骤然一收,悬在陈长生四周空中,溅出无数火花,极其勉强地把这一枪挡了下来。

    雨过便是天青。

    一道青色的光芒闪过,两只带着黑色毫毛的手,落在了白虎神将的颈后。

    白虎神将闷哼一声,铁枪重重轰到地面上,狂暴的真元借地势而回,击向身后。

    然而,剑鸣再作!

    无数道凌厉至极的剑意,切断了崖坪地底的岩脉,把他的枪势生生地斩断!

    白虎神将一声厉啸,借残余枪势便要飞起,脱离被前后夹攻的险境。

    一道明亮至极的剑光,在他的眼前掠过,然后遁入高空。

    十道青色的厉芒在他的头顶乍现,隐入空气之中。

    白虎神将的厉啸声戛然而止!

    崖坪之上一片安静。

    一道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那里出现了一个洞,鲜血从里面汨汨而出。

    喀喇一声轻响。

    一双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他的头颅绵软无力地垂向一旁。

    ……

    ……

    大周第二神将白虎,聚星巅峰境界,修为实力已然接近当年的薛醒川。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要比陈长生与折袖更强。

    但今天他被陈长生与折袖合击,不要说获胜,竟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找到一个。

    他倒在了崖坪上,溅出无数鲜血,就这样带着不甘与绝望还有惘然死去。

    崖坪上依然死寂一片。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局势转换的太快,以至于现在为止,还有很多人反应不过来。

    南溪斋决意合斋,召开大典,请了朝廷与诸宗派山门前来观礼,被教宗陈长生极其强硬地否决,但陈长生却忽然变成了杀死别天心的幕后真凶,成为了别样红与无穷碧夫妻的复仇目标。

    眼看着无穷碧便要杀死教宗陈长生,圣女徐有容忽然破关而出,二人的合璧剑法震惊全场。待别样红破了合璧剑法,却被徐有容桐弓梧箭所阻,白虎神将趁机偷袭陈长生,王破天外一刀想要救人,却又被无穷碧拦下。

    便在这时,来自大西洲的神秘强者青衣客向陈长生发起了看似无人能阻的雷霆一击。看似无人能阻,是因为当时看起来,在场间的有能力阻止他的人或者被人所阻或者没有道理去阻。

    别样红是后者,他的出手直接改变了场间的局势,并且揭破了真正的谜底。

    青衣客阴谋败露,然后身死,按道理来说,这个故事到这里便应该可以结束,但并没有。

    如果说白虎神将最开始的出手,代表着朝廷与道尊商行舟的态度。

    那么白虎神将的死,自然便代表着国教与教宗陈长生的态度。

    陈长生亲自出手杀了此人。

    世间再没有比这个更鲜明的态度。

    ……

    ……

    相王微微眯眼,看着陈长生说道:“陛下,你就这么杀了他?”

    陈长生没有说话,回答相王的人是户三十二。

    这位主教断声喝道:“此人意图谋刺教宗陛下,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就像前些天在汶水城老宅里一样。

    唐三十六的要唐家二爷必须死,必须立刻死,太阳落山之前就要死。

    白虎神将敢向陈长生出手,那么也就必须死,必须当场死,死在万众瞩目之下。

    相王不再说话。

    别样红看着他说道:“待我去白帝城杀了牧酒诗,会去京都问问道尊,此事他是否知情。”

    然后他望向陈长生与徐有容,说道:“抱歉。”

    最后,他与王破互相致意,便与无穷碧离开。

    看着破空而起,消失在云海里的这对夫妇略显萧索的身影,崖坪上的人们情绪各异,有的生出些同情。

    ……

    ……

    (最近略累,而且时间略紧张,今后半个月里,尽可能争取每天两章,但可能没时间修改了,错漏之处肯定会多不少,还请大家多体谅。)

第912章 风流如云散,林中有回响

    相王准备离开。

    徐有容说道:“王爷请留步。”

    相王停下脚步,望向她说道:“不知有何圣谕?”

    徐有容说道:“年幼时对王爷评价不高,如今想来,那是我见识不够。”

    相王平静说道:“圣女谬赞,愧不敢当。”

    朝廷使团离开了峰顶,王破也不用再留下。

    “我要静养一段时间,大家各自保重。”

    他对陈长生与徐有容说道。

    神圣领域强者,已然参透天地法理,就算败在同领域强者的手下,也很难被杀死。

    今日他与别样红联手,为了杀死青衣客,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徐有容说道:“不如就在南溪斋静养。”

    “槐院不远,再说还有些事情没有完,不便打扰。”

    王破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三位南溪斋的师叔祖一眼。

    在场的众人知道他的意思,怀仁神情淡然不变,怀恕微有怒意,怀璧则是脸色微变。

    怀璧很清楚,自己今日做出的那些事情必然会被责难,本想与朝廷使团一道离开,没想到相王竟是没有出声。

    槐院副院长与钟会等弟子上前,与陈长生及徐有容行礼后,簇拥着王破向峰下走去。

    接着离开的是木柘家的老太君和吴家家主。

    二位世家之主与陈长生徐有容告别的时候,神情很谦和,态度很端正。

    数千年来,这些世家站队的时候从来没有站错过。

    无论是梁陈之间,还是太宗皇帝与楚王之间,又或者是天海圣后与皇族之间。

    今日之前,他们当然是站在道尊商行舟与朝廷一边,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想必会对他们的态度带来一定影响。

    大陆与大西洲之间的东西合璧,是人族继南北合流之后的又一件大事,由商行舟与朝廷全力推动。

    然而,随着陈长生与徐有容合璧,东西合璧一事已然尽数成了泡影。

    大西洲的阴谋已然败露,青衣客身死,但谁都知道这个阴谋的背后肯定有着朝廷的影子。

    不然别样红不会在离开之前,留下那样一句充满杀意的话来。

    包括南溪斋三位师叔祖忽然归来、强力推动合斋一事,也必然与朝廷有关。

    现在看起来,在这两件事情上,朝廷都失败了。

    这必然会动摇世家的想法。

    唐家如果真如传闻里那样决意在今后保持中立,他们也要做出新的选择。

    “我去送送二位长辈。”

    唐三十六看了陈长生一眼,然后堆起笑容搀着木柘家老太君向辇驾走去,也没忘与吴家家主聊上几句闲话,比如小姑奶奶现在身体如何,梅表姐还是像小时候那般苦夏,天气一热就不爱吃东西吗?

    随后各宗派山门的修道者纷纷走上前来,对陈长生与徐有容行礼,然后告辞。

    今日众人前来圣女峰为的是南溪斋合斋观礼,但这时候还有谁敢提这个话?

    三位南溪斋师叔祖的神情便得有些沉凝,尤其是怀璧的脸色更是阴沉至极,非常难看。

    从破壁出关、落入崖坪再到现在,徐有容没有对她们说过一句话,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

    最后告辞的是离山剑宗弟子一行人,苟寒食对徐有容行了一礼,说道:“本应留下看看有什么需要帮手的事情,但……师兄可能已经来了,为稳妥起见,我还是要先去寻着他。”

    别样红既然是在上山的时候收到了秋山君的传信,那秋山君今天当然已经来了。

    至于为何他始终没有现身,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猜测,但想来都应该与徐有容和陈长生有关。

    徐有容沉默了会儿,对苟寒食说道:“师兄路上小心些,见着他了,代我说声谢谢。”

    苟寒食说道:“师兄不见得想听这声谢。”

    徐有容说道:“那就问问他为何不来见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看陈长生。

    叶小涟等南溪斋少女则是下意识里望向了陈长生,有些紧张。

    在她们想来,当着教宗陛下的面,圣女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陈长生没有注意到这些眼光,他正和折袖在树下谈话。

    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事情,陈长生的神情有些凝重,折袖则是沉默不语。

    苟寒食本想与他们当面告辞,看着这画面若有所思,没有上前,带着离山剑宗的弟子向崖坪下走去。

    朝廷使团已经离开,来自各宗派山门与世家的修道者们也已经退走,石道上很是安静,微带森然之意的山林里听不到任何声音,想来栖息在林中的飞鸟与走兽早就已经被先前数场惊天动地的战斗给吓走了。

    离山剑宗弟子们往山下走去,一面回顾议论着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说的极为热烈。

    “谁能想到局势变化的竟是如此之快,我听了师兄的话,正准备提着剑便去杀将一番,谁知道连剑都来不及出。”

    白菜想着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兴奋说道:“五位神圣领域强者,亲自落场四人,像白虎神将这样的凶人,居然就这么死了,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些事情讲给小师妹听,她要知道最后出手的是折袖,肯定很高兴。”

    苟寒食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菜接着说道:“陈长生果然厉害,徐师妹……圣女也厉害,两个人的合剑术更厉害,但最厉害的还是大师兄,今天如果不是他,大西洲的阴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被揭破,别样红前辈与王破直接设局杀了青衣客?”

    在他想来,今天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场的大师兄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说话时的神情好生骄傲。

    听着这话,离山剑宗弟子们纷纷点头应和,说道如果没有大师兄,今日陈长生根本无法破局,就算他有王破相助,只怕最后也是一个死字,就算我离山剑宗弟子拨剑相助,可以不死,但结局不免也会有些狼狈。

    便在这时,一道清朗却又显得过于疏懒的声音,从山林深处传了过来。

    “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屁话。”

    白菜闻言神情骤冷,正想找出对方质问一番时,忽然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神情再变。

第913章 溪南有人说话

    山林深处有一条清澈浅平的小溪,溪畔的石头上搁着烤架,还有些吃剩的鱼肉。

    秋山君从烤架上取下新烤好的一条鱼塞到白菜手里,说道:“吃鱼的时候我看你能不能学会闭嘴。”

    白菜有些紧张,接过烤鱼便认真地吃了起来,哪里还敢发出任何评价。

    离山剑宗弟子们抽出剑,便去溪里刺鱼,一时间水声哗哗,笑语不断。

    秋山君用溪水洗净手,与苟寒食坐在了石头上。

    苟寒食说道:“没想到,你离开松山军府后,竟是从汉秋城那边一路绕回来的,比信里说的晚了好几天。”

    秋山君说道:“离开阪崖去了松山军府,瞧见了家里的人,便一路跟了上去。”

    苟寒食何等样聪慧,立刻发现了这句话里的问题,问道:“是谁?”

    秋山君沉默片刻,说道:“陈长生。”

    当他与苟寒食开始谈话的时候,溪里的喧闹声便小了很多。

    当他说出陈长生的名字时,更是吸引了所有师弟的眼光。

    而当他把阪崖马场的那段故事讲完后,溪里更安静无比,所有人都沉默了很长时间。

    苟寒食也很无语,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白菜的脸更是涨的通红,险些被还没有嚼碎的鱼肉给噎死。

    “你们想说什么?”秋山君面无表情说道。

    苟寒食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事不做任何评价。

    白菜极为困难地把鱼肉咽了下去,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敢对大师兄做任何评价。

    秋山君看着他说道:“想说就说。”

    白菜犹豫了很长时间,低声说道:“大师兄……你们俩的眼神儿也太不好了吧?”

    ……

    ……

    “陈长生是个不错的人。”

    秋山君顿了会儿,然后继续说道:“可惜,不能做朋友。”

    他不知道陈长生也有过相同的感慨。

    苟寒食微笑说道:“这一点我比你们都强,因为我和你们都可以做朋友。”

    白菜挤到石头上,蹲到秋山君身边说道:“大师兄你才真正了不起,陈长生再厉害,今天也要靠你才能全身而退。”

    这说的是秋山君用十余张画便说服了别样红,破解了大西洲阴谋一事。

    但在秋山君的脸上看不到任何骄傲与得意,反而有些黯然。

    “我不喜欢别天心,所以开始的时候没有太过在意,把这件事情看的太小,没想到大西洲的人居然敢对他下手。”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我再警醒一些,或者他可以不死。”

    苟寒食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后背,转而问道:“南溪斋合斋,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师妹做事,从来不需要人担心。”

    “折袖好像出了些问题。”

    “回去再说。”

    秋山君起身向山林外走去。

    溪里的离山剑宗弟子赶紧出水,用真元烘干衣服,提着十几尾鲜活的鱼儿跟了上去。

    山道依然清幽,鸟儿觉得已经安全,重新回到了林子里,到处可以听到清脆悦耳的鸣叫声。

    不知何处的峰崖间,传来几声猴儿打闹的嬉叫声。

    秋山君侧耳听了片刻,拎着酒壶饮了一口,带着师弟子顺山道而下,衣袍轻飘。

    ……

    ……

    那座峰顶的崖坪已然人去一空,南溪斋前的崖坪上却站满了人。青树与花丛之间,数百名南溪斋内门弟子安静地站着,已经不像前些天那般紧张,当闻到袭人的花香时,有些年轻的少女还会忍不住轻轻嗅一嗅。

    问题还没有解决,但圣女既然已经出关,她们这些弟子哪里还会担心什么?

    南溪斋建筑的最深处,草堂的最上方摆着两张蒲团,徐有容与陈长生坐在上面。

    看着这幕画面,怀恕微微皱眉有些不悦,怀璧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何事。

    怀仁缓声说道:“教宗陛下受了不轻的伤,还是先去休息吧。”

    这位辈份极高的南溪斋师叔祖意思非常清楚。

    无论徐有容对合斋一事持什么看法,对她们云游归来的这些行为有何看法,这终究是南溪斋内部的事务。

    既然是内部的事务,就应该由南溪斋自己解决,陈长生哪怕是教宗,也不应该坐在这里。

    然而,她的这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草堂内外、花树之间站着的数百名南溪斋弟子平静不语,就像是没有听到。

    徐有容也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凭轩与逸尘。

    在进入峰顶石壁闭关之前,她把南溪斋的斋务交到了这两位师姐的手上。

    现在她平静的视线,很明显就是要她们对今天的事情做出解释。

    怀仁叹息一声,想要说些什么。

    徐有容依然不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凭轩与逸尘。

    虽然都是同代弟子,但凭轩与逸尘哪里还站得住,早已跪了下来。

    逸尘眼睛微湿,颤声说道:“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办。”

    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泪水便从她的眼眶里流了下来。

    徐有容知道她的性情向来柔顺,想来必然是昨夜被老师逼的招架不住,今日才会在崖坪之上同意合斋一事。

    凭轩相对要平静很多,说道:“弟子知罪,只是师父她老人家毕竟年老体弱,而且未存恶念,还请斋主降恩。”

    怀仁微怔,没有想到这个今日在崖坪上数次违逆自己意愿的徒弟,这时候竟然会替自己求情。

    但她并不接受这番话,因为直到此时,她依然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她对这些天的事情向徐有容平静地讲述了一遍,如昨夜与今日那般,阐明自己为何会想让南溪斋合斋十年。

    自始至终,徐有容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怀仁说道:“今天的事情看似平静解决,但圣女你破关而出,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陈长生看了徐有容一眼。

    怀仁继续说道:“如果以后这样的事情不停发生怎么办?圣女你还能付出几次这样的代价?圣女峰还能付出几次这样的代价?朝廷与离宫,他们师徒之间的战争,为何非要我们斋中弟子去流血?”

    到这个时候,徐有容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亮,可以让花树间所有南溪斋弟子听得清清楚楚,更是直接进入了怀仁的心里。

    “师叔是长辈,关心斋务理所当然,但你不是斋主,还是说……你想要坐我的位置?”

第914章 相看两厌

    南溪斋内外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UU小说,www.uu234.com

    怀仁无法回答这句话。

    她知道事情至此,已然没有挽回的余地,但想着将来斋破人亡的画面,依然想要试图做最后的说服。

    “我知道这样做确实有违教律,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把我南溪斋拖进深渊之中。”

    她看着徐有容与陈长生说道:“你们没有资格这样做。”

    徐有容站起身来,看着她的眼睛平静说道:“老师走之前,曾经对我说过,南溪斋尽是女修,性本柔弱,想要在乱世之中求存极不容易,而想要静守道心渡世更是天真的想法,绝非南溪斋本道。”

    怀仁说道:“难道师姐和你就没有想过,天下大势有若恨河泛滥,稍不留神,便会舟翻人亡?”

    徐有容说道:“修道本是逆天事,便是柔弱女子,也当持道前行,站在河畔看风景一世,固然清妙自在,但连鞋底都舍不得湿,又如何能够踏波而去,最终登临彼岸?”

    此言一出,花树随风轻摆,南溪斋少女们的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小时候在京都北新桥我往那口井里跳,站在桥上我往洛渠里跳,都以为我是在寻死,却不知道我只是想跳进去看个究竟,到底有没有月亮,到底有没有那条传说中的恶龙,连这些我都敢做,更何况是下河?”

    徐有容说到这里时,陈长生看了她一眼。

    当初在京都奈何桥一战前,他曾经仔细地研究过她,很清楚这些她童年时在京都的佚事趣闻。

    “师父选择我做圣女,便是因为她很清楚我的性情,知道我会带着南溪斋往何处去。”

    徐有容看着怀仁说道:“你不喜欢我的行事,不喜欢老师的选择,我可以尊重,但想要改变这一切?不行。”

    她的声音依然很轻,就像静谷里最动听的鸟鸣,没有刻意的威严释放,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尤其是最后两个字,让包括凭轩、逸尘在内的很多南溪斋弟子都想到了早前在那片崖坪上,陈长生曾经说过相同的两个字。

    可以尊重,可以理解,但不会接受,不会被你说服,更不会被你改变,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陈长生却想起来前些天在汶水城的风雪里,从老宅里传出来的那声断喝。

    ——你儿子勾结魔族啊!

    所谓名望,他是从大朝试之后才开始慢慢累积。

    而徐有容与秋山君,则是从刚出生的那一天便开始养望。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时间远没有那些前辈强者们长,但要说到声望,又有几个人能及得上他们?

    一应争论,至此结束。

    徐有容,就是南溪斋的意志。

    在这十余座青峰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的地位,甚至连接近都做不到。

    哪怕今天反对她的是三位辈份最高的师叔祖。

    怀仁叹息了一声,看着徐有容平静如水的神情,心如死水,说道:“那斋主准备怎样惩罚我们?”

    “我说过可以尊重,可以理解,既然如此,师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错处,何须惩罚?”

    徐有容说道:“师叔本就喜欢云游四海,为了南溪斋的前途,才被迫中断修行归来,如今我已破壁出关,斋务不需要操心,那么便请师叔继续云游去吧,相信世外的风景不会比这里的风景差多少。”

    怀仁的辈份摆在这里,如果她真要按照教律斋法来处置,确实有些不妥。

    但让这些师叔祖继续留在圣女峰,当然更是不妥。

    所谓云游,不过是个请你离开,免得相见两厌的意思。

    徐有容如此处理,真可以说是举重若轻,心胸宽广,相信怀仁应该都能接受。

    逸尘与凭轩望向怀仁的眼中都多了些喜意。

    就在怀仁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徐有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不过我不希望师叔隔段时间就会回来一次,那样真的会很烦,那么便以十年为期吧。”

    听着这话,逸尘与凭轩的神情微变,心想师父会接受吗?

    请你出门云游,可以理解为后辈弟子的礼遇,但只准十年归来一次,这便是明确的放逐。

    怀仁却清楚,圣女所言十年为期,指的是南溪斋每十年一次的星桂大祭。

    想着对方没有剥夺自己参加星桂大祭的资格,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感慨一叹,便往草堂外走去。

    怀恕向徐有容与陈长生行礼,然后转身随之而去。

    怀璧已经跟在了怀仁的身边,神情看似沉稳,睫毛却在微微颤动,眼里有着不安与解脱。

    就在下一刻,她眼里的不安与随之而来的解脱尽数消失不见,变成了震惊与随之而来的恐惧。

    徐有容的声音再一次在南溪斋内外响起。

    “袁月琴,你以为自己也能走吗?”

    ……

    ……

    所有南溪斋弟子都抬起了头来。

    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四处寻找,心想袁月琴是谁,以前没听说斋里有这样名字的弟子啊?

    那些反应快些的弟子,却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怀仁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徐有容,沉默不语。

    怀恕的神情有些微惘,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何事。

    怀璧的脸色则变得极为难看。

    越来越多的弟子明白了,原来袁月琴是怀璧师叔祖的俗家姓名。

    怀仁有些不安。

    徐有容没有喊师叔,也没有称道号,而是直接喊出了三师妹的俗家姓名,其间隐藏着的意味不问而知。

    怀璧老羞成怒,看着徐有容喝道:“圣女你要做什么?”

    怀恕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对徐有容说道:“她毕竟是你师叔,怎可如此?”

    徐有容知道这位师叔就是这种性情,也不理会,只是看着怀璧说道:“袁月琴,你与外人勾结对斋中弟子出手,难道你以为做了这样的事情,我还会让你离开南溪斋?”

    听着这话,怀恕终于醒过神来,看了怀仁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先前在崖坪上的那些南溪斋弟子们来说,徐有容的这番话让她们想起了当时的那些画面。

    当时她们结成剑阵,众志成城、正在对抗神圣领域强者无穷碧,局势极其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的师叔祖怀璧忽然出手把她们击伤,于是阵破。

    这样的画面,她们怎能忘记?

第915章 斋中生变

    随着其后青衣客忽然出手,大西洲阴谋败露,王破与别样红联手发出雷霆一击,怀璧的出手变得不那么引人注意。

    但很多人并没有忘记。

    比如南溪斋的弟子们,比如徐有容。

    她看着怀璧平静问道:“商行舟到底与了你什么,竟让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怀璧知道自己这时候面临着最麻烦的局面,咬着牙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有容不再问她,转而望向陈长生问道:“请教宗陛下解律。”

    当时在崖坪上陈长生阻止南溪斋合斋一事时,凭的就是教宗解律的资格。

    徐有容这时候请他发言,一方面是借势,另一方面则是要证明给南溪斋弟子们看他就是有这个权力。

    哪怕是圣女,终究是女儿家,小心思颇多,难以尽述。

    无论怀仁想要南溪斋合斋基于怎样的考量,怀璧在崖坪上的所作所为都是无法接受的。

    放在任何宗派山门,她的行为都无法被接受,教律里面对此自然也有明确的说法。

    “或者废掉功法,被逐出山门。”

    陈长生想着小时候背下的道藏教典,说道:“或者处以幽禁思过之罚。”

    怀璧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望向怀仁欲言又止。

    怀仁想要替她求情,却忽然想到自己与怀恕、怀璧三位同门在世间云游多年,忽然被长春观的道人寻找,才有京都之行与道尊商行舟面晤,不禁生出些疑虑,神思微怔。

    徐有容看着怀壁说道:“袁月琴,你选哪个?”

    怀璧见怀仁沉默,以为师姐放弃了自己,恨从心头起,咬牙说道:“幽禁?你准备把我幽禁多少年?”

    徐有容说道:“你哪天能够明白自己的错处,便放你出来。”

    怀璧冷笑了两声,声音尖锐喊道:“你就想把我在圣女峰关一辈子!我怎能如你所愿!”

    徐有容神情不变,平静说道:“看来你是想要选择前者?”

    所谓前者便是废掉功法、逐出山门,也正是牧酒诗当年在离宫里禁受过的惩处,只不过那位大西洲公主即便被废掉国教功法还有自家功法护身,而怀璧修行的尽数都是南溪斋道法,如果全数废掉,她与废人有什么区别?

    怀璧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神变得怨毒至极,说道:“如果我都不选呢?”

    徐有容平静说道:“那我就要替历代祖师直接执行教律斋规了。”

    听着这话,怀恕神情微变,向前踏出一步,站在了徐有容与怀璧之间。

    这位性情暴烈如火的道姑并不是想要与当代圣女刀剑相向,只是下意识里不希望看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画面。

    南溪斋弟子们的反应却又是不同,只听得剑鸣清亮而作,剑意纵横而起,数百名弟子看似散乱的站在各处,却已经组成了一座极其复杂的剑阵,剑势磅礴却又森然至极,拦住了通往山下的各个方向。

    看着这幕画面,怀仁叹了口气,看着怀璧劝说道:“如果你问心无愧,便去自省数日,我在山下等你。”

    “师姐,你怎么如此……愚蠢!”

    怀璧的神情显得极为痛苦,说道:“很明显,圣女这是要用我立威,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反省?”

    怀仁见她情真意切,不禁有些动摇,向前踏了一步想要对徐有容说些什么。

    忽然间,草堂里寒风骤起,剑意纵横却敛而未动,一道极其凌厉却又凄冷的气息,笼罩其间。

    那是一把剑,一把很细很长很直的剑,剑身通体黝黑,表面光泽极顺滑,仿佛黑玉一般。

    这把黑玉般的剑,被怀璧握在手里。

    锋利而寒冷至极的剑身,横在怀仁的颈前,距离她的咽喉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怀璧竟是趁着怀仁向前踏出那一步的机会,直接偷袭制住了她!

    怀仁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被剑意所侵受了内伤,还是被师妹偷袭伤了心情。

    一阵嚣张的笑声在草堂里响了起来。

    怀璧看着徐有容与陈长生,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笑容却渐渐敛去,声音也变得寒冷无比。

    “不错,你说的不错,这一切确实都是我的安排,道尊承诺过我,只要南溪斋合斋十年,我便是圣女。”

    陈长生问道:“如果有容破壁出关呢?”

    怀璧冷笑一声,说道:“你觉得如果我做到这一切,她还有正常出关的可能?”

    如果不能自行破壁出关,那么等待徐有容自然只有死亡。

    “我确实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弃了大道,就此破壁出关。”

    怀璧说道:“至于别的事情,其实都很简单,想要用南溪斋的千秋存续说服我这个像石头一样的师姐其实并不难,想要骗取这个暴脾气却头脑简单的师姐更是再容易不过。”

    直到此时,怀恕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愤怒至极,身体微微颤抖,却不敢做什么。

    那道寒冷至极的黑剑就搁在怀仁的咽喉之前。

    怀仁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更加黯然,最深处隐隐有抹难过的意味。

    啪啪啪啪,数道声音响起,怀璧指落如风,封住了怀仁的几处经脉,更是困死了最重要的幽府。

    草堂里响起一阵惊呼:“天下溪神指!”

    “不错,我用的就是天下溪神指,师姐她再也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

    怀璧厉声说道:“你们这些晚辈,居然胆敢对我不敬,若是可能,我定要让你们尝尝万蚁穿身的滋味!”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怀仁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青色,显得极为痛苦,很明显正承受着天下溪神指带来的痛苦。

    凭轩、逸尘等南溪斋弟子见此画面,无比惊怒,却忌惮于那道黑剑,不敢上前。

    “当然,我不会指望这样就能逼你退位。”

    怀璧看着徐有容冷声说道:“你是最忘恩负义、冷酷无情的周人,不是吗?你让我离开便是。”

    徐有容没有理她,看着被她胁持着的怀仁说道:“您看,您的心意或者是好的,但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坏的。”

    怀壁没有听懂她的意思,神情愈厉喝道:“还不赶紧把剑阵撤了!”

    徐有容依然没有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怀仁。

    怀仁的神情愈发黯然。

    天下溪神指带来的痛苦,与被疼爱了数百年的师妹背叛带来的痛苦相比,真的算不得什么。

第916章 知易守难心而已

    怀恕看着怀璧愤怒说道:“你还不赶紧把师姐放了!”

    徐有容的视线忽然上移落在了怀璧的脸上。

    怀璧仿佛感觉到了两道仿佛有真实热度的光线,眼前一片光明,无比刺眼。

    轰的一声巨响,草堂里狂风呼啸而作,那些白色的茅草随风飘舞,十余丈的火翼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徐有容显露出了真凤之身!

    无限的光明向着四周散溢而去,温度急剧升高,整个草堂似乎都要燃烧起来。

    怀璧更是感觉到了难以想象的威压,惊怒万分向后退去,却没有放过怀仁。

    忽然间,怀仁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腥红的鲜血!

    怀璧微微一怔,低头望去,生出警惕。

    但已经来不及了。

    怀仁看似瘦小的身躯里,迸发出一道无比雄浑精纯、仿佛被南溪洗过数百载的力量!

    那道寒冷至极的黑剑,直接被震飞。

    怀壁感觉一座青山直接砸到了自己的胸腹处,厉啸声里向后疾掠。

    怀仁转身,身影如烟,亦如花香,袭人而去。

    她的双手落下,看似轻描淡写,却暗蕴天地至理,根本无法可避。

    十余道轻微的声响,在南溪斋的花树间响起。

    那是她的手指落在怀璧身上的声音。

    一声闷响,狂风呼啸,然后渐敛。

    南溪斋的花树之间出现了一个约三尺深的土坑。

    怀璧站在土坑底,浑身是血,脸色苍白。

    “这怎么可能?”

    她有些疯癫般地喃喃说道。

    怀仁静静站在她的身前,说道:“知其雄,守其雌,始为天下溪,师妹,这套指法你从来就没有练对过。”

    怀璧尖啸一声,转身欲走。

    破风声起,一道身影如雷霆般落下,轰在她的身上。

    怀璧痛呼一声,落向花树深处。

    那道身影显现出来,正是性情暴烈如火的怀恕。

    花树深处不止有香气,也有剑意。

    十余道剑意森然而起。

    怀璧惨叫连连,身形骤挫,终于再也无法支撑,被那些剑光逼了回来。

    花落成冢。

    她就落在了那道土坑里。

    她左臂已断,浑身都是剑伤,鲜血淋漓,看着无比凄惨。

    她看着怀仁,艰难地向上爬去,带着哭声喊道:“师姐,你饶了我吧。”

    怀仁静静地看着她,始终没有说话。

    带着痛楚意味的哭喊声,渐渐低落,那意味着绝望。

    怀仁沉默了很长时间,转身望向草堂对徐有容与陈长生行了一礼,然后向外走去。

    怀恕向坑底看了一眼,跟着离开。

    南溪斋弟子们走进土坑里,把怀璧拖了出来,向崖坪后方走去。

    怀璧想着迎接自己的悲惨命运,终生幽禁真是生不如死,生出无尽怨毒,嘶声喊着:“道尊会来救我的!到时候你们这些小****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到时候我要让你们跪下来求我!”

    南溪斋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办,毕竟这是她们的师叔祖,哪怕再如何生气,也不好如何。

    怀璧依然不停地咒骂着,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极其阴毒。

    唐三十六与折袖站在草堂外的一座凉亭下,他看着这幕画面,忍不住连连摇头。

    便在这时,徐有容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微微一怔,看了唐三十六一眼。

    唐三十六感慨道:“真是好一对……”

    然后,他看了折袖一眼。

    寒风忽起,亭上的落叶飘舞不停。

    折袖来到了花树之间,只听得锃的一声响,魔帅旗剑破空而起,耀起一道暗沉的剑光。

    怀璧怨毒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她捂着溢血的咽喉,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缓缓倒在地上。

    ……

    ……

    群峰之间的暮色要比平原上来的早很多。

    天时尚早,太阳已经靠近了山峦线条的上缘,光线变得有些微暗,花树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在南溪斋前的那条山道上,凭轩与逸尘带着百余名直系弟子,在为怀仁与怀恕二位师叔祖送行,虽然隔得有些远,隐隐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哭泣的声音,气氛显得很是低沉哀伤。

    “没有想到你这位师叔的境界实力竟是如此之强。”

    陈长生站在崖畔,看着那处的画面说道。

    先前在草堂怀璧暴起偷袭,用天下溪神指封住了怀仁的经脉与幽府。谁也没有想到怀仁的性情竟比平时表现的暴烈无数倍,境界实力更是高深莫测,强行调运真元与神识冲破禁制轻而易举制住了怀璧,只用了一招便让对方再也没有任何战力。

    她用的天下溪神指要比怀璧的指法高出无数倍去,高妙难言,颇有脱尘之感,甚至隐见神圣意味。如果她不肯听从徐有容的意思离去,凭境界修为强行对抗,今天还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情形。

    “我南溪斋无数年岁月,虽然低调,但底蕴极深,怀仁师叔一生痴于修道,神圣可期,自然厉害。”

    徐有容说道:“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被你师父说服。”

    陈长生在旁看着,只见她美丽不可方物的小脸无比平静,却自有威严,或者是因为她负起双手站在崖畔?

    事情至此,他已经非常确认,昨日在圣女峰顶感应到的那抹警兆,便是从自己而来。

    换句话说,他就是徐有容最大的问题,如果他不是来到圣女峰,徐有容不见得会被迫提前破壁出关。

    想到这点,他说道:“抱歉,以后做事情我会再冷静些。”

    徐有容转身看着他微笑说道:“如果我的事情都不能打破你的冷静,那才是你应该抱歉的事情吧?”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有理,那我就不改了。”

    他与她已经数年未见,通信也断了两年,按常理,应该有些陌生感才是。

    但事实上他与她生死与共的次数太多,血水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像在世人眼中那样,他们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此时相处起来,依然如往年那般平静淡然。

    徐有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崖外的山外轻轻拂在她的脸上,惹得睫毛轻颤。

    与之一道到来的还有暮光。

    看着她的脸,陈长生微微心动,慢慢低头。

    徐有容依然闭着眼睛,神情却有极微小的变化。

    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917章 随心所安情而已

    噗的一声。UU小说,www.uu234.com

    不是笑声。

    一口鲜血从徐有容的唇间喷了出来。

    尽数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陈长生看着很是狼狈。

    徐有容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这幕画面,略一思忖,便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抬起衣袖擦掉唇角的血渍,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意。

    陈长生顾不得自己,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担心问道:“没事吧?”

    徐有容知道他有些轻微的洁癖,看着他毫不理会,微微感动,取出手帕替他仔细擦掉脸上的血水。

    “淤血逼了出来就好。”

    她迎着暮光闭着眼睛是在冥想治伤,却被陈长生会错了意。

    陈长生略觉尴尬,但更多的是担心,哪怕听到她说已经没事。

    合斋闭关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今日徐有容因为他的缘故被故提前破壁出关,修行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最关键的是,她的道心将会蒙上一层难以去尽的痕迹,甚至极有可能再也无法找到破境的契机。

    想到这一点,陈长生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

    徐有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很多修道者遇到我这样的情形,一朝受挫便道心动摇,至此再无问道神圣的机会,但你不用担心我,因为我比谁都更有自信,我还很年轻。”

    所谓修道,修的便是岁月。做为有史记载以来最年轻便能看到那道门槛的修道者,她还拥有很多岁月可以去感悟品味。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对这一点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从而确保这些岁月不会虚度,她的道心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听着这话,陈长生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他脸上的血水已经被徐有容擦干净,偶有残余,随暮光而化为凤火消失无踪,但衣服却没办法处理。他很自然地从藏锋剑鞘里取出一套干净的道衣,然后转过身去换上,整个动作显得特别熟练,仿佛重复过无数次一般。

    徐有容问道:“你身边向来都习惯带着干净衣服?为何会换的如此熟练?”

    陈长生想着当年国教学院墙上被打穿的大洞,那个扶着大木桶边缘盯着自己的眼睛、明明小脸已经通红却要装作毫不在意的小姑娘,忽然生出很多想念,却哪里会提,只是把北新桥底通往冷宫寒潭的那些画面说了说。

    徐有容自幼便知道北新桥底的故事,不以为异,问道:“小黑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问的是别天心被杀死一事。

    虽然说现在谁都已经知道,这是大西洲的一个阴谋,问题在于,阴谋没有被揭破之前,陈长生始终没有同意让小黑龙出来对质,冰雪聪明如她,自然已经猜到必然有事情发生在了小黑龙的身上。

    陈长生说道:“现在无法确认,但她应该没有危险。”

    徐有容说道:“需要做些什么?”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等一段时间再说。”

    徐有容不再多言,问道:“你可曾在这里逛逛?”

    陈长生说道:“见过些你在信里提过的风景,但没有时间细看。”

    徐有容微笑说道:“我带你去看看?”

    陈长生说道:“好的。”

    山风微作,花树摇动,香气袭人,白鹤破暮色而至,落在他们的身前。

    伴着一声清唳,白鹤背着二人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撕破暮色,穿云破雾,来到了峰顶。站在崖畔,看着暮光下的原野与桐江还有那些已然变成水墨色的山峰,陈长生感慨说道:“小时候你在信里说这里风景极好,果然不假。”

    徐有容强自镇定说道:“小时候我有给你写过信吗?你或者记错了,几年前我倒是写了不少信给你。”

    陈长生微笑说道:“白鹤应该都还记得,你怎么就忘了?”

    听着这话,白鹤在旁轻鸣了两声,表示确实如此。

    徐有容的脸上流露出微恼的神情,说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骗得它的信任,竟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陈长生牵着她的手在崖畔最突出的那块青石上坐了下来。

    “从小我就喜欢在这块青石上冥想静修。”

    “嗯,九岁那年你在信里面说过。”

    “喂,你真的记错了。”

    “我没有记错,因为信里面你描述的风景,就和这里一模一样。”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好吧,那三年前你在信里说,这里有很多鸟,为何我没有看到?”

    “你想看吗?我可以让很多鸟儿过来玩。”

    “这就是所谓的万鸟朝凤?”

    “是啊。”

    “还是算了,夜色将至,都要休息,何必打扰。”

    “也好。”

    “不过那只山鸡呢?”

    陈长生说的自然是周园里那只远没有长成的金翅大鹏鸟。

    “它喜欢吃肉,我把它送去草原了。”

    “草原?”

    “就是你送给我的那片草原。”

    “嗯……找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去看什么呢?”

    “周园里的妖兽们如果喜欢,可以在那里生活,我们……也可以。”

    “……”

    昨日自奉阳县城一路疾奔至此,忧心难解,又遇着南溪斋合斋、别天心死亡这两件大事,数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已经让陈长生疲惫到了极点,倦意渐渐袭来。

    他与徐有容坐在崖畔的青石上,彼此靠着,就像在周园里那样,非常放松,舒服,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徐有容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静静地看着陈长生的脸,似乎想要在上面找到除了疲惫之外的一些什么情绪,却一无所获。

    他还是像当年那样,从内到外都无比的干净,不惹尘埃,也无杂念。

    “陈长生,为什么十岁之后你就不肯回我的信了呢?”

    徐有容看着他轻声说道。

    陈长生已经睡着,没有办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忽然,徐有容睁大眼睛看着陈长生,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变得有些紧张。

    她看了看四周。

    峰崖间的鸟鸣骤然静止,那些异兽纷纷低头,便是白鹤也扭颈望向了远山。

    徐有容低头亲了下去。

    嗯,就像糯米糕的味道,还算不坏。

    就在这时,陈长生睁开了眼睛。

    但没有分开。

    ……

    ……

    (没猜到吧!我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你们猜透!还是那句重复了好些年的话,我的言情小说是最好看的!)

第918章 饮食男女神圣事

    他们就这样以最近的距离看着彼此的眼睛,看着对方眼睛里的自己。

    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两个人分开了。

    “我有些饿。”徐有容看着他认真说道。

    陈长生的声音有些微颤,问道:“你想吃些什么?”

    白鹤再次腾空而起,破云雾而出群山,来到离桐江不远的那座小镇上。

    徐有容带着他来到一座很不起眼的宅院前,然后被一名中年妇人惊喜万分地迎了进去。

    陈长生和徐有容都很想吃京都福绥路的牛骨头。

    那名中年妇人说道:“北方人的吃食我可不会做,今天刚好起了几尾三花鱼,要不然给你们做一锅豆花鱼?”

    陈长生与徐有容对视一眼,没想到那年遗憾错过的,却在这里补上了。

    ……

    ……

    鲜嫩的鱼肉与更鲜嫩的豆花合在一处,会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鲜美口感,加上那些红艳的辣油,更是令人叫绝。

    就像当年在福绥路一样,陈长生与徐有容先是安静地吃了很长时间,待口腹之欲稍微满足些了,才开始闲谈。

    各色小菜摆在鱼锅的四周,看着很漂亮,徐有容专门要的一份糯米糕便显得有些突兀。

    “看起来你确实喜欢吃甜食啊。”

    陈长生想起在寒山天池畔她随身带着的蜜枣。

    徐有容没有回答他的话,小脸有些微红,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被辣的。

    他们把最近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全盘梳理了一番。

    朝廷的想法已经非常清楚,对此陈长生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辛教士的死亡还是让他有所感慨。

    当年国教学院从废墟中新生,辛教士可以说是最早的见证者,谁能想到此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再就是大西洲的阴谋已经被揭破,但谁都知道,这件事情还没有完结,别样红与无穷碧去了白帝城,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白帝应该在与魔君一战里受了重伤,这几年一直在闭关养伤,白帝城现在等于就在牧夫人的手里。”

    徐有容看着他说道,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小黑龙去白帝城的原因。

    “妖族当年能够立国,玄霜巨龙一族出了很大的力,吱吱在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陈长生说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别样红前辈。”

    徐有容想着白日里别样红与无穷碧踏云而去的萧索背影,也自沉默不语。

    世间依然不太平,像这两位神圣领域强者也要遇着伤心事,谁能置身事外?

    更不要说陈长生是教宗,她是圣女,各有责任,想要归隐草原,至少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长生说道:“说起来,今天我最应该感谢的人是秋山君。”

    徐有容说道:“师兄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静,语气很自然,透着一分亲近与信任。

    如果换做普通的年轻男子,听着这样的话,难免会有些不愉快。

    ——陈长生不是普通的年轻男子,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过他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因为秋山君今天做的事情值得他感谢。

    而且他在阪崖马场亲眼见过,感受过,秋山君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听陈长生说完阪崖马场的那段过往,徐有容有些吃惊,很是无语,心想你和师兄这眼神儿真是简直了……

    “我和他在溪边喝酒的时候,他曾经提过自己喜欢一个姑娘。”

    陈长生看了徐有容一眼,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徐有容很平静地说道:“你的身边一直有很多姑娘。”

    这话确实。

    从最早自百草园里翻墙到国教学院拜师不肯走的落落,到北新桥底用真血救他性命再为守护的小黑龙,再到夜夜潜入国教学院贪枕上一缕清香的莫雨,直到现在魔族小公主南客还一直牵着他的衣角。

    陈长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低头吃东西,准备夹一块糯米糕尝尝。

    徐有容不让他尝。

    他不解问为什么。

    徐有容有些微羞,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把盘子里的糯米糕都拔到了自己的碟子里。

    陈长生以为她是真的生气,想着那些姑娘们不好解释,但有件事情应该也可以解释清楚。

    “十岁那年,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有病,没法治,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就没给你回信了。”

    徐有容这才知道原来刚才他没有睡着,把自己说的话都听了去,羞意更浓,低头不语。

    陈长生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生我气了。”

    他与徐有容是同龄人,生辰只差三日。

    当年他们六岁半的时候,彼此之间便有了婚约。

    徐有容是何等样人物,五岁时天凤血脉便已苏醒,由圣后与圣女悉心教养成人。

    虽然她那时候才六岁半,但不要说她的爷爷太宰,就算是圣后娘娘想要她嫁给谁,也要听从她的意见。

    从知道自己有婚约的那天开始,她就对婚约的另一面生出很多好奇,遣了白鹤带了书信去了西宁。

    陈长生收到她的信后,便开始回信,如此往来,直至他十岁那年才中断。

    他们从来都不是陌生人。

    只不过书信断绝之后,徐有容很不喜欢那个小道士,不愿意记得这些事情。

    现在,这些小时候的事情,比如竹蜻蜓似乎都可以慢慢记起来了。

    “当初你在第一封信里问我是谁的时候,语气真的很糟糕?”

    “哪里糟糕?我是真的很好奇。”

    “那最后一封信里,你骂我骂的可是真凶啊。”

    “谁让你不回信的。”

    “因为不想连累你,而且那时候你又不喜欢我。”

    “嗯,其实是喜欢的。”

    “你说什么?”

    “我说从那时候到现在,都是喜欢的。”

    “我也是。”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离山。”

    听到这话,徐有容神情微凝,看着他好奇问道:“你要去找师兄?”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要去找师兄。”

    这是句俏皮话,如果不是徐有容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很难在短时间里想明白。

    她认真问道:“那白帝城那边怎么办?”

    陈长生想着折袖现在的情况,说道:“事有轻重缓急,我先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再说。”

    ……

    ……

    (下章就不谈恋爱了。)

第919章 心血何处可安放?

    南溪斋的合斋大典无疾而终,其间发生的事情却震惊了整个天下。

    神圣领域强者之间的战斗、大西洲阴谋的败露、青衣客身死成为最近一段时间所有人讨论的话题。

    圣女徐有容破壁出关,她与教宗陈长生联手居然能够与神圣领域强者正面对抗,更是引发了无数议论与敬畏。

    唐家、秋山家、木柘家与吴家这四大世家行事变得极其低调,自然离不开唐三十六在其间发挥的作用。

    长生宗传来了最新消息,正式向唐家赔罪,派出长老替唐家的长房大爷解毒疗伤。

    但除苏却消失了。

    谁都看得出来,日渐凋蔽的长生宗已经无法控制这个怪物。

    大周朝廷依然强大,商行舟依然稳稳地坐在世间最高的位置上。

    按照当年的协议,教宗陈长生还是不能回京都,只能在世间游历,不知何时才能破局。

    但谁都看得出来,天下大势就像是雨后的星空一般,正在隐隐发生着某种变化。

    吃完那锅豆花鱼后,陈长生没有多做任何停留,第二日清晨便带着唐三十六等人离开了圣女峰。

    至于那天夜里,他与圣女徐有容在南溪斋里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自然没有人知道。

    桐江上游,诸峰林立,或在阳光下,或在云雾中,各有其美。

    慈涧寺所在的灵樟峰里生着很多香樟树,满眼皆是青秀之色,很是令人心情愉快。

    往灵樟峰间行去,约十余里便来到一处崖边,崖外云雾缭绕,难以见底,对面隐约可见一座孤峰,两边之间由一道铁链相连,随着涧里的山风摆荡,看着便令人心生悸意,更不要说行走于其上。

    “那座山峰何名?”唐三十六指着对面问道。

    送他们来此的叶小涟说道:“此峰名为独一峰,乃是离山三十六峰里最靠东的一座山峰,当年秋山师兄便常在这座峰上练剑,有时云雾散去,天光大盛,站在这边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唐三十六听着她言语里的感慨,打趣说道:“你小时候在这里看见了,便对秋山君一见倾心?”

    当年在离宫神道上,他与叶小涟曾经有过一场极著名的争吵,自然知晓她的那些情思。

    叶小涟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听着这话也不着恼,平静说道:“是又如何?”

    唐三十六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冒昧打听一下,那你现在喜欢谁?”

    叶小涟不易察觉地看了远处的陈长生一眼,微笑说道:“我最喜欢斋主了。”

    唐三十六听着这答案觉得好生无趣,说道:“女人真是善变。”

    折袖在旁听着这番对话,觉得好生无趣,向崖畔走去,看着云雾里那条随风摆动的铁链,觉得这才有趣。

    孤峰在眼前的云雾里若隐若现。

    陈长生看着那处,却想着别处的事情。

    户三十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低声说道:“白帝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回来。”

    陈长生说道:“就算找不到吱吱,为何金长史那边也没有接触上?”

    户三十六说道:“因为事发突然,没有太多细节呈报,但属下记得两年来看过的摘录,那位金长史再次被贬,如今在白帝城外耕作如故,就算联系上他,只怕也解决不了问题。”

    陈长生没有说话。

    雪岭那夜之后,他在阪崖马场养伤的时候,便已经与吱吱重新建立起了联系。

    其后他通过松山军府往汶水城,吱吱则是独自去了八万里外的白帝城。

    国教要与朝廷争天下大势,他要与师父商行舟布局争子,首先需要考虑的就是各自的外援。

    他去汶水唐家,来圣女峰,以及接下来的行程,都是因为这方面的考虑。

    吱吱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最为重要。

    对国教与朝廷来说,最重要的外援是什么?

    不是以唐家为首的四大世家,不是天南诸宗派,不是圣女峰,而是妖族。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帝城的态度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牧夫人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他只能希望与白帝城有极深渊源的吱吱,能够暂时稳住对方。

    按道理来说,就算牧夫人参与了大西洲的阴谋,站在了师父商行舟一边,吱吱在白帝城也应该是安全的。

    但他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安,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与吱吱的神魂联系被切断。

    可能是因为国教中人无法接触到金玉律。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那个家伙的消息。

    这几年你到底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呢?

    唐三十六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安慰说道:“不用担心,那个熊孩子皮糙肉厚,不会出事,最多就是受些苦。”

    折袖想着国教学院里那个天天用背砸树,偷偷藏食物的熊族少年,坚硬的脸部线条及其罕见地变得柔和了些。

    唐三十六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陈长生指着对面的说道:“离山。”

    云雾里的那座孤峰便是离山。

    落梅山脉的最北端,人族世界最肥沃的原野旁,有三十六座山峰,如利剑般指着北方。

    那些山峰都是离山。

    唐三十六神情微凛,问道:“真要去?我们现在没时间了。”

    陈长生看了折袖一眼,心想确实没有时间了。

    忽然间,一道震动在崖畔生出。

    这道震动很剧烈,崖外的云雾被震成了丝缕,悠悠散去。

    那根铁链变得清楚了很多,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的锈迹。

    紧接着,又一道震动响起,地面上的灰尘被震了起来,慢慢飞舞着。

    这震动是从哪里来的?

    唐三十六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陈长生有些紧张。

    他们都在看着折袖。

    震动来自折袖的身体。

    如潮水一般,如雷霆一般。

    折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就像刚刚受过一场重伤。

    白帝城里明显有问题,陈长生还想着要去离山,不是因为他心血来潮。

    而是因为折袖心血来潮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病情越来越重。

    “不用着急,应该还能活个十天半个月。”

    折袖很罕见地说了个笑话。

    但没有人能笑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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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介绍: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治病改命离开自己的师父,带着一纸婚约来到神都,从而开启了一个逆天强者的崛起征程。择天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择天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择天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