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圣光灌顶
这道光里充满着生命的气息,却又带着毁灭世间一切事物的力量。
这道光不是纯白色的,也不是金色的,很是斑驳复杂,并不纯粹。
什么是天树荒火?石道里的那些热浪不是,沼泽里射出的火柱也不是,这才是真正的荒火。
无数年前,妖族的祖辈获得了真正的荒火之源,把它藏在了地底岩浆的深处,其后只有极具潜质与天赋的妖族强者,才有机会深入到天树地底,感受荒火的气息,借此领悟力量的真谛。
只是戴笠帽的年轻人为何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天树荒火就是圣光?
哪里的圣光?
离宫的?
圣女峰的?
还是更遥远的那座大陆的?
……
……
妖族祖灵的巨大投影落在小德、轩辕破等人的精神世界里。地底洞穴里到处都是火焰,他们对着火苗里的那个高大身躯沉默叩拜,没有调动真元护体,甚至不敢生出任何对抗的意思,任由那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柱打在自己的身上。
只要他们的忠诚与勇气得到了妖族祖灵的认可,荒火便会进入他们的身躯,在很短的时间里,改造并且强化他们的妖躯,与石道里的那些障碍、提升相比,这才是真正的荒火洗炼。
戴笠帽的年轻人没有跪下,没有闭眼,更没有祈祷。
他站在火海前,背着双手,静静看着无比高大的妖族祖灵,感受着荒火里的气息,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冒着天大的风险离开雪老城来到此间,当然是想要体现自己与妖族结盟的诚意,但那是最不重要的部分原因。
他来白帝城真正要做的是三件事情,首先便是要探知妖族祖灵与天树荒火的秘密。
此时妖族祖灵已经现身,荒火落在他的身上,他和军师很久以来的某个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妖族的天树荒火,果然就是圣光。
对他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可以帮助他把某个名为历史的图画填补得更加清楚。
牧夫人应该已经猜到他来参加天选大典应该隐藏着什么用意,比如想要亲眼看看荒火与祖灵。
甚至有可能远在深山静修的白帝也知道这件事情。
但想来这二位圣人应该不会太过在意。
妖族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明白祖辈们传下来的荒火究竟是什么。
每每想到这一点,戴笠帽的年轻人都难以抑止地生出某些嘲讽轻蔑的情绪。
在这片大陆存在最久远的是神族,也就是世人所称的魔族,所以只有魔族知道的秘密最多。
而且牧夫人猜到他想看看荒火的同时,也想看看他怎么应付。
面对着妖族祖灵无法对抗的威势与能够毁灭一切事物的荒火,就算他是魔君,又能如何应付?
他不是妖族,更不会想要变成妖族,那么自然无法和是到妖族祖灵的认可。
他还是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对抗天树荒火。问题在于,现在的荒火要比在石道里的热浪强大无数倍,而他的那两件魔族圣器已经受损严重,无法再使用,他能有什么方法撑下去?
妖族祖灵散发出来的威压越来越强大,身影变得越来越高,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超越数百丈高的洞穴空间,在一处黑暗的虚空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就像看着地面的一只蝼蚁。
无论是黑暗的虚空还是真实的世界里,到处都是炽热无比的荒火,里面蕴藏着毁灭一切的能量。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水流淌的越来越多,却来不及打湿衣衫,便被尽数蒸干。
他的清秀的眉眼间,偶尔会闪过几抹痛楚的意味,可以想象他这时候正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但在他的脸上与黑色的眼眸里,看不到任何畏怯,甚至就连慌乱都看不到。
当妖族祖灵的身影变得最为高大,仿佛要撑破星空时。
当地底洞穴里的荒火越来越猛烈,天树的树根都开始真正燃烧起来时。
当他笠帽四周垂落的轻烟尽数被烧蚀成虚无,笠帽边缘开始迸出火星时。
他取出了两座很小的石像。
这两座石像不知道是用什么石材刻成,似金似玉,却又给人一种无比润泽的感觉。
这两座石像是两个****的人,一者漠然直立,一者以手扶膝,若有所思,虽然很小,却是纤毫毕现,极为灵动。
如果别样红或者牧夫人在场,自然便能认出来这两座石像的来历。
这正是那两名来自圣光大陆的天使。
不知黑袍用了什么手法,把他们变成了两座石像。
那两座石像一直在白帝城西那座院落的后门处静静矗立着。
然后被戴笠帽的年轻人带到了这里。
他握着两座天使石像,向荒火里伸了过去。
漫天燃烧的荒火,仿佛感知到了些什么,微微凝滞一瞬后,变得更加狂野而猛烈,呼啸着向两座石像扑了过去。
极其高温、带着毁灭气息的荒火,接触到这两座石像,便被瞬间吸噬。
两座天使石像本身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稍微变得明亮了些,依然寒冷,就像是两个黑洞。
戴笠帽的年轻人看着手里的石像,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就连呼吸都仿佛停顿了起来。
荒火继续向着两座天使石像里灌注,在地底洞穴里掀起恐怖的啸鸣。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座天使石像变得越来越明亮。
妖族祖灵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地底洞穴里的荒火终于被两座天使石像吸噬干净,温度渐渐恢复正常。岩浆的表面渐渐凝固,重新变成黑灰色,洞顶的天树树根则已经被烧的残破不堪,想来无数万年来,它都未曾受过这样的摧残。
两座石像渐渐变暗,最终恢复原状,然而与先前相比,已经发生了某种很隐秘的变化。
石像上的线条变得更加真实,天使面无表情的脸也更加生动,甚至隐隐能够感觉到,他们的睫毛在眨动。
仿佛下一刻他们会真的活过来。
戴笠帽的年轻人看着手里的两座石像,黑眸里生出很多情绪。
有警惕也有畏惧,有嘲弄更有忧愁,那些情绪无比复杂,最终化为了一抹惘然。
……
……
最先结束荒火洗炼的是小德,然后是轩辕破,另外那两名妖族强者还没有回到高台。
忽然间,群山里阴云密布,雷电交加,一场暴雨突如其来地落下。
群山里生出无数雾气,那是雨水被荒火蒸发后的异景。
小德忽然转身望向东北方向某座大山里。
就在他转身的同时,相族族长还有妖族里很多大臣将军,也把视线投往了那处。
那座大山里浓雾极盛,竟是瞬间便遮住了方圆数十里地,然后飘摇直上高空。
隐隐约约间,只能看到山里那棵巨大的天树摇晃着,发出如同雷鸣般的声音。
那处的荒火为何燃烧如此猛烈?那棵天树为何在畏惧?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968章 渐渐显露的真相
一名妖族长老惊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谁回答他的问题,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妖族皇廷的官员正在向那边赶过去,那座大山里本来就还有妖族的祭司,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知晓确切的答案。
牧夫人早就已经注意到了那座大山的异象,并且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那个戴笠帽的年轻人就在那座大山底的深处。
她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黑袍。
——虽然无法确定具体的情形,但很明显那个年轻人甚至整个魔族都可能从这次天树荒火洗炼里得到了很大的好处。
在她思考要不要去那座大山亲自看一眼的时候,远处的异象渐渐消散。
那棵天树散发出来的雾气迅速变淡,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轰隆声响也渐渐变小,直至最后再也无法听到。
红河渐渐回复平静,无论雪老城还是高台四周的妖族大人物们,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但这时候还在地底吸收天树荒火的那两位河族强者,却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忽然发现荒火变得猛烈无比,一位河族强者心生惧意,想要避开,结果触怒了妖族祖灵,直接震的昏死了过去。即便事后他能够保住一命,也已经经脉尽断,识海破损,再也无法修行,只能成为一个废人。
另外那位叫做夏洛的河族强者的表现要好很多,不愧是曾经去京都修行、二十年前便聚星成功的知名人物,面对着荒火忽然的异样以及地底的轰隆巨响还有震动,他的心境毫不动摇,沉默而稳定地坚持到了最后。
至此时,参加天树荒火试炼的五个人已经出来了四个。
相族族长看了牧夫人的侧脸一眼,无法看出她此时在想什么,心里有些不安。
没有过太长时间,那名年轻人终于在祭司与官员们的簇拥下,回到了岸边群山间的高台。
他的衣服上到处都是烧破的口子,甚至隐隐能够闻到焦糊的味道,那顶永远遮着他脸的笠帽,也被烧出了几个大缺口,竹枝向着外面到处乱刺着,看着很是狼狈,就像是道旁真实的乞丐一般。
无数道视线落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带着窥视、好奇与警惕的情绪。
他去的那棵天树为何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情。而且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身份来历神秘无比的年轻人究竟长什么模样。被天火烧至残缺的笠帽,正好提供一个非常珍贵的机会。
从笠帽的缺口处无法看清他的眉眼,但能看到他的脸色很白,白的像玉一般,又像是雪一般。
看着那抹刺眼的白,很多妖族大人物想起了一个已经渐渐要被大陆忘记的名字——天海胜雪。
天海胜雪在妖族也有很大的名气,除了当年他拥蓝关与拥雪关屡立军功,更因为他最出名的肌肤胜雪。
妖族性情粗豪,不重视细节,却又白皙细腻为美。
有见过天海胜雪的人,觉得二者的白并不相同。
这名年轻人的脸色仿佛是将要融化的雪,仿佛是透明的,有一种极其诡异的吸引力。
相族族长也在看着这名年轻人,幽深平静的眼睛里渐渐生出些警惕的意味。
他知道这名年轻人的身份,所以更加无法理解今天发生的事情。
既然是魔族,哪怕皇室子弟,又如何能够承受祖灵的威压与荒火的威力?难道对方真的心甘情愿地将精神世界奉献给了祖灵,把自己的身躯与血脉尽数转为白帝一脉?
不,相族族长绝对不相信对方会这样做。
无论小德还是轩辕破都是用别的方法通过了祖灵的考验,此人应该也有别的方法。
士族族长也在看着那名年轻人,不知是否看出了些什么,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无数双视线之下,那名年轻人依然保持着平静。
高台四周的气氛变得非常压抑,而且越来越紧张。
但牧夫人以及身为大长老的相族族长都没有发话,于是没有谁敢在这时候跳出来质疑什么。
天选大典的流程继续往下进行,虽然已经有些不知滋味。
最后一项非常简单,也就是昨日在皇城之前曾经提过的人择。
通过荒火洗炼的四人分作两对交战,然后胜者再战。
轩辕破的对手是那位叫做夏洛的河族强者。
小德的对手是那位戴笠帽的神秘年轻人。
看到这个结果后,高台四周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最引人瞩目的当然是第二场。
小德看着那名年轻人戴着的残破笠帽,双眼微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士族族长神情再变,吩咐族人上前把小德带走,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河族族长把夏洛带走了。
熊族族长把轩辕破带走了。
几位族长的动作非常快,快到皇廷大臣与那些长老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甚至临走前都没有向牧夫人与相族族长行礼。
那种压抑紧张的气氛,非常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浓。
……
……
在回到白帝城的渡船顶层,小德与士族族长之间的谈话进行的并不是太顺利。
因为士族族长要求他放弃天选。
哪怕是最没有见识的下城贫民,也知道小德不可能接受。
士族族长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担心帝位会落入大西洲之手,现在已经不用了,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小德说道:“我知道族里不愿意我传承白帝一脉的血统,但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有别的方法。”
“那又如何?如果陛下或者皇后娘娘真想立你为继承人,他们没有别的手段?”
士族族长感慨说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如果你真能继承帝位,哪怕改换血脉归属,我依然会支持你。”
小德声音微寒说道:“那你今天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这件事情已不可为。”
士族族长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没有想到,陛下与娘娘原来早就已经选定了继承者。”
小德也沉默了会儿,说道:“你是指那个家伙?”
士族族长说道:“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些什么。”
小德说道:“无论那个年轻人是谁都不会影响到我。”
士族族长沉声说道:“这件事情对妖族来说太重要,皇后娘娘不会允许被你破坏,陛下也不会允许。”
小德说道:“谁能确定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士族族长说道:“老相前天夜里亲自去过一趟山里。”
小德沉声喝道:“就算陛下这样想,也是错的!”
第969章 明天之前
(上章最后几句对话里的情节有些小问题,我在文档里修改了,在这里向大家报告一下。)
……
……
前些天那场发生在高空里的神圣领域强者之战、红河两岸启动了最强的禁制隔绝信息往来、大西洲使团、忽如其来的天选大典,最近连番发生的这些事情,让整座白帝城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紧张。
各族族长这样的妖族大人物保持着沉默,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能无动于衷,即便暗中的调查受到了来自皇廷甚至是长老会某些势力的压力,但他们还是已经查到了很多线索,逐步地靠近了事实的真相。
今天大西洲二皇子忽然退出了天树荒火洗炼,更是让他们的视线全部落到了那个戴笠帽的年轻人身上。
像士族族长与小德这样的人物,甚至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年轻人来自北方。
“数万年来的耻辱,无数先祖的血海深仇,难道就可以这样被忘记?”
小德的声音很寒冷,也很锋利,就像是一把真正的刀子。
士族族长回首望向群山里那座高台,河面宽阔,雾气重生,已经无法看清高台上那些身影。
“我们与人族也曾经有很深的仇恨,就像当年的秀灵族最终亡于魔族之手,但要问秀灵族的族人她们最恨的是谁,她们绝对会说是京都里的那些人类,可是现在还有谁会记得当年这些事情呢?”
秀灵族的祖居草原当年被魔族占领,后来被人族收回,秀灵族残余的不多族人却没有选择回到那片草原,而是宁肯远渡万里重洋,去往遥远的大西洲生活,想来便是与她们对人族的刻骨仇恨有关系。
生活在这片大陆的人、妖、魔三族之间关系太复杂,历史里的恩怨情仇太多,很难用三言两语便说清楚,
但小德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他有天然的感情倾向,他非常不喜欢魔族。
“就算要与……雪老城联盟。为何要举办天选大典?难道我们将来会迎来一位异族做陛下?”
哪怕只是说出这样的话,他都觉得很艰难,觉得很沉重,牙齿感到寒冷,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自己以及红河两岸的部落民众们会愤怒到什么程度。
士族族长说道:“应该只是联姻,与皇位无关。”
小德微微挑眉,说道:“殿下如果远嫁雪老城,那帝位传给谁?”
士族族长沉默了很长时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小德神情骤变,眼瞳深处出现了一抹土黄色的光泽,暴戾而恐怖的气息从身躯里狂涌而出。
呼啸而至的江风,遇着他沉重而急促的呼吸,瞬间消散无踪。
“娘娘这是在把我们当大悟族的人耍吗?”
士族族长苦笑说道:“皇廷与长老会同时出手,难怪我们查不到太具体的事情,不过就算查到了,又能如何?”
小德忽然说道:“那个年轻人究竟是谁?”
士族族长说道:“明天就会有答案了。”
……
……
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对每个会继续活下去的人来说,这句话都是成立的,也往往是乏味的。因为当明天来临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原来明天与你已经度过的每一天以及随后的每个明天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对牧夫人来说,明天和过去无数年里的每一个明天并不完全相同。
她相信明天会发生一些比较新鲜有趣的事情。
她站在白帝城最高处的栏边,看着夜空里的繁星与流云,平静想着,你们又多活了一天。
她想的是别样红与无穷碧。
红河两岸的禁制已经解除,白帝城的戒严因为天选大典的缘故也不再像那夜一般森严,但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这两名大陆强者的追杀,数百名最精锐的红河妖卫还有境界高深的皇廷内侍们,一直在白帝城里暗中搜捕。
她确信身受重伤的别样红与无穷碧不可能逃出白帝城。
只是为何始终找不到这对夫妻?
他们究竟藏在哪里?
“你既然寻求我的庇护,那么就要证明自己有值得被我庇护的资格。”
石殿前的栏边有一棵梨树,树影在星光下很是清楚。
随着牧夫人的声音落下,那道树影忽然扭曲起来,仿佛活过来一般,然后逐渐隆起,变成一个跪着的人。
如果说长的这般丑陋,也能够称这为人的话。
那个人埋着脸,后背隆起,浑身腥臭,两只灰色的肉翼耷拉在身后。
正是长生宗那个叫做除苏的怪物。
前些天他逃离汶水,在峡江里偶遇肖张,偷袭之下得手,却不敢多作停留。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与朝廷使团会合,或者回长生宗藏身,但他没有这样选。
因为现在想杀他的人除了陈长生与国教众人,还多了唐家。
那位盲琴师放了他一条生路,已经用完了所有的情份。
唐老太爷想要杀的人,就算是朝廷都护不住,更何况是长生宗。
大周疆域辽阔,他却发现已经没有自己的安身之所,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遥远的妖域。
在他想来,只有白帝城里的这位圣人能庇护自己,并且愿意用自己。
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现身,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便又接到了一个如此可怕的任务。
“有一个叫轩辕破的,也顺便杀了。”
牧夫人的神情非常平静淡然,就像在交待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
对她和妖族以及大西洲来说,明天将会是全新的一天,她不会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
……
轩辕破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只想确保明天什么都不会发生。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白帝城与京都相距异常遥远,除了神圣领域强者,谁也无法来去自如,红河两岸的禁制确实已经松动,西荒道殿与使馆早已把天选大典的消息送了出去,从大周官员的态度变化来看,京都的回信应该已经到了,可是人什么时候可以到呢?
别样红看着轩辕破说道:“二皇子忽然退出,那就说明这并不是妖族与大西洲之间的联盟,道尊或者已经看破迷雾,所以他的态度才会如此明确而且强硬,要你不惜一切代价破坏这件事情。”
轩辕破有些想不明白,问道:“大周朝廷难道不应该很高兴吗?”
别样红直接触及到了整个事件的核心:“那个戴笠帽的年轻人身份肯定有问题。”
轩辕破性情有些木讷,但绝对不笨,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不可置信说道:“这怎么可能?”
第970章 黎明之前
别样红没有说话,平静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頂UU小说,www.uu234.com
一切皆有可能。
轩辕破忽然觉得有点寒冷,起身说道:“我要去见族长。”
别样红说道:“你就算把猜测告诉他,也没有意义。”
轩辕破有些着急说道:“那为何还没有人过来?”
“无论是道尊还是王破,都不会来,因为谁都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局。”
别样红看着地板上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晶石粉末和歪斜的木塔,顿了顿后继续说道:“在诸方眼里,我与内人如今已死,那么人族再也无法承受一位神圣领域强者的陨落,那样会直接颠覆整个大陆的格局。”
轩辕破想了想,说道:“我明天争取杀死他。”
无穷碧靠着墙,捂着断臂处,一脸怨毒说道:“就凭你?”
轩辕破已经学会了无视她,看着别样红继续说道:“而且我想应该会有谁来帮我。”
别样红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真如他猜测的那般,妖族肯定有很多民众甚至是大人物,会像轩辕破一样强烈地反对。
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基本确认了整件事情的真相,因为他与无穷碧重伤的缘由,便是因为牧夫人与魔族联手。
既然想不清楚,便等着事情发生时再说,轩辕破走出屋去,开始准备晚饭。
闻着门外传来的菜油味道与茄子的味道,无穷碧的脸上流露出极其厌恶的神情。
除了红烧茄子,轩辕破还煮了小半锅青葱豆腐,蒸了一大钵包谷饭,最美味的当然是蒸在饭上的十几片腊肉。
轩辕破与别样红吃的都很认真,甚至有些享受。
无穷碧断了一臂,进食很不方便,想学别样红那般,用腊肉裹着饭粒一起吃,却几次都没有成功。
她恼火起来,把筷子丢在案几上,骂道:“尽吃些猪食似的东西,难怪长的像头猪!”
别样红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劝说两句,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
……
……
靠近红河的下城街巷,总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不管有没有下雨,或者是因为这里的下水系统并不是太过发达,民众素质也还没那么高,沿街住户总喜欢把污水甚至垃圾往街边直接倾倒的缘故。
一抹阴影在满街的废弃物与油腻的污水之间缓缓飘动,顺着石阶而下,最终来到了松町。
这两夜的松町与以往完全不同,要显得安静很多,但并不意味着这里没有人。
街巷间到处都是人。
熊族的战士、唐家管事与十余名天南修道者、西荒道殿大主教与数十名教士,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偏偏,在这里你听不到任何杂声,如果不仔细分辩,甚至就连呼吸声都听不清楚。
如此警惕而缜密的防御系统,即便是肖张、小德这等级数的逍遥榜强者亲自前来,也很难潜进去。
但对那抹阴影来说,这不是太难的事情,因为他修的是黄泉功法,天生阴秽,最擅土遁。
夜深人静,松町里的熊族战士、教士和天南修道者们稍微放松了些。
那抹阴影悄无声息来到了小巷尽头那座小院,随风潜入夜,沿苔痕上地板,来到了门前。
轩辕破盘膝坐在门后,闭着眼睛,已经入睡。
这两夜他都是这么睡的。
因为这个位置在纸门之前,无论是谁想要看到别样红与无穷碧,都会让他醒来。
那抹阴影停在了门前,没有继续往里面去。
不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轩辕破横在膝上的那把铁剑的威力,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纸门后有两个人。
——那些晶石已经快要碎掉,木塔的法力也已经消退了很多,而且他的距离很近。
他甚至在自己的识海里可以隐约地勾画出那两个人的模样。
一个道姑和一个文士。
这也正是他要找的人。
他当然很震惊,来不及惊喜,便生出惧意。
那是两位神圣领域强者,虽然已经身受重伤,但他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想赶紧退走,把消息传给牧夫人。
那抹阴影悄无声息回到庭院里,飘过白色的鹅卵石,来到那棵矮松下,准备逾墙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道神念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道神念显现的并不如何强大,气息非常温和,如柔软的细丝,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但他不敢再动,因为那道神念传来的信息非常清楚。
如果他想要强行挣脱这道神念,一定会惊动墙外的那些人,然后遭受神念主人最强势的镇压。
而如果他不动,那道神念的主人也不会动,因为对方不想惊动白帝城里的那些妖族强者。
夜色深沉,星光如水,院墙下的矮松在夜风里轻轻颤动,树影也随之而动。
时间就这样缓慢地向前行走着,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连声音都没有。
直至某时某刻,有鸡鸣,有犬吠,有水沸,有脚步声,街巷渐渐醒来。
晨光落在庭院里,水声代表着洗漱,偶尔还有几句闲谈,轩辕破买了早点回来,他依然吃的是牛肉包子,还是给别样红与无穷碧准备的馒头、稀粥以及咸菜,只比昨日多了一份蒸饺,还是嫩角瓜馅,没有一点肉星。
屋里隐隐传来摔筷子,掀凳子的声音。
轩辕破推门走了出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山海剑系在腰间,然后离开。
院外的教士们也随他离开,唐家管事与十余名天南修道者也随之离开,大周官员已经在皇城前等他。
这片街区的民众们今天都会去皇城前看热闹,今天清晨的松町比往日要显得安静很多。
小巷尽头的这座小院更是如此,甚至静的有些令人心悸。
晨风拂动矮松,树影微动,那片阴影就像一张纸般被掀起。
除苏解除了遁形功法,显露出了真身。
小院里渐有雾气生出,晨光无法穿透。
墙角流着浅水的砖道里,几只小银鱼翻了肚子,已经死去。
矮松的颜色也渐渐变黑,仿佛好些年没有被雨水洗过,染上了极厚的污垢。
整齐堆着的柴木上面渐有青苔生出,木地板变得有些湿漉。
整个院落都变得潮湿无比,有些闷闷的感觉。
这些雾与湿气,都来自除苏的身体。
如污泥般的身躯里涌出的汗浆,浸湿破烂的衣衫,变成剧毒的湿雾。
那道神念还附在他的身上。
漫长的一夜过去,他已经无法再坚持太久。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或者退出,或者前进,但无论是哪条路,都需要他挣断那道神念,做一次最决然的选择。
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准备逃跑。
当年在长生宗用大阵遮掩的深涧里,他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后来在雪原魔族强者的包围里,他还是这样活下来的。
只要能够活着,他愿意做任何无耻的事情,将来用千倍万倍的残酷手段报复便是。
在这道神念之下,他不敢轻易动用土遁,借着雾气的遮掩,身后那对难看的肉翼悄无声息挣破衣裳动了起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停止了动作,挥动的肉翼也渐渐慢了下来。
他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干枯裂开的嘴唇,笑了笑。
他笑的很难看,就像是昆虫被阳光晒裂的尸体。
他转身望向雾里,用难听的尖锐声音格格笑着说道:“原来,你是在吓我。”
“整整一夜时间,你没有对我出手,不是担心惊动牧夫人或者别的妖族强者,而是你现在的伤已经太重,根本没有办法出手,而你又不想那个叫轩辕破的家伙冒险与我对上,所以才会落下这道神念。”
晨光落在院中,稍亮了些,照清楚了除苏幽暗的眼眸里的深深不解。
“宁愿冒险现在单独面对我甚至是随后可能源源不断而来的妖族高手,却也不愿意昨夜叫破我的行藏,让那个叫轩辕破的家伙稍微冒些风险,这是为什么呢?难道那个家伙是您的关门弟子,还是……私生子?”
他慢慢地向前走去,雾气渐分,显现出房屋的轮廓。
房屋里没有声音响起,也没有谁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除苏走到了屋前,只需要向前走两级台阶,他的手便可以触到门。
他的身体有些颤抖,因为紧张与兴奋,当然还有那抹怎样也挥之不去的恐惧——虽然他非常确认事态就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但想着下一刻要面对的是如此传奇的一对夫妻,依然无法抑止地恐惧起来。
如果可以,他绝对不会踏上这两级台阶,绝对不会伸手去推门,甚至不会来到屋前。
汗水如浆从他矮小的身躯里涌出,雾气越来越浓,木地板越来越湿,柴木堆里生出蘑菇,然后迅速朽坏,屋里的梁柱以及所有木制的事物都开始高速地腐坏,然后溃烂,一种湿闷刺鼻的味道笼罩了整个庭院。
喀喇声响里,屋前的正门尽数垮塌,露出一张纸门,隐约可以看到门后的两道身影。
纸门后响起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里蕴含着的情绪并不复杂,也没有太多感慨,只是很单纯的一声叹息,显得格外平静。
湿热的雾气浸透了木门,纸片被打湿,然后卷起,随着木条框架的垮塌纷纷落下,看着就像是雪屑一般。
满天雪屑里,别样红与无穷碧靠墙而坐。
第971章 孤峰之前
别样红看着屋外的画面,眼神微凝。◎UU小说,www.uu234.com
那个浑身散发着阴寒气息的矮小身影,看起来应该修行的是世间最恶毒的功法,为何气息却有些熟悉?
只是在这等时刻,何必还想那些事情。
“我们是注定要死的人,那个孩子还年轻,而且他今天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不能被打扰,”
别样红是在回答除苏刚才的不解。
无穷碧根本不会关心这些事情,看着除苏满脸厌憎喝道:“你是个什么鬼东西?”
除苏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的笑容很难看,散发出来的寒意很浓。
无穷碧的神情更加厌恶。
别样红说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位前辈的气息,难道他真的修行了如此邪恶的功法?”
听着这话,除苏沉默不语,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不再想那些事情。
“我知道你们很强大,哪怕现在已经身受重伤,断臂流血将死,但你们临终前的反击,也不是我能承受的。所以我不会靠近你们,我会用最稳妥的方法,最认真地手段,慢慢地、谨慎地杀死你们。”
除苏接着说道:“然后我会吃掉你们,试试看能不能涨些功力。”
无穷碧听着这话大怒不已,喝道:“你这个疯子说什么胡话!”
“我是认真的。”除苏说道:“我修行的功法里提过这种可能,只不过没有人试过。”
别样红想起某个传闻,神情微寒说道:“你果然修的是黄泉流。”
被说破功法来历,除苏没有太大的反应,依然站在屋外。
蕴着剧毒的雾气渐渐弥漫开来。
地板上的那些晶石渐渐失去最后的光泽,木塔受到侵袭,再也无法支撑,在喀喇声响里依次垮塌。
不知从何处响起密集的磨擦声,成百上千只老鼠从地底涌出,来到庭院里,迅速淹没了白色的鹅卵石。
这些老鼠有的身上带着油污,有的毛皮萎顿,小小的眼睛里泛着血色,显得格外诡异。
无论画面还是声音,都是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
除苏盯着墙边的别样红与无穷碧,眼睛也变得血红一片,笑容是那样的诡异而可怕。
他抬起右手指向前方。
无数只老鼠发出尖利的叫声,从他的身边疾速掠过,向着屋子里涌了进去。
无穷碧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向别样红的身后躲去,尖声叫了起来。
“赶紧把这些鬼东西杀了!”
……
……
皇城前响起了一声惊呼。
紧接着,变成了很多声惊呼。
声声惊呼连在一起,渐要变成海啸一般。
哪怕稍微平息之后,广场上依然在嗡嗡作响。
那是民众们议论的声音。
前一刻,一个令人感到震惊的消息传来。
——小德与那位河族强者夏洛正式宣布退出天选大典!
大典已经来到最后阶段,距离最后的胜利、无上的荣光与美妙的将来只差一步,这时候居然有参赛者退出?
尤其是小德,这位逍遥榜前列的真正强者,被所有的妖族民众看好,哪怕轩辕破前日那般威风,那名戴笠帽年轻人那般神秘,都无法动摇他在民众心里的地位,然而居然连他也退出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管民众们如何猜测议论,小德与那位河族强者的退出已经成了定局。
没有谁知道,从开始到现在,天选大典的整个局面始终处于牧夫人的完全控制之下。
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或者说有些遗憾的是轩辕破居然没有死。
在她想来,除苏境界实力要远胜轩辕破,加上黄泉流功法的诡秘阴毒,轩辕破应该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才对。
昨夜究竟出了些什么事情?为何下城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难道是那个小怪物不敢出手?
牧夫人站在栏畔,负着双手,静静看着整座白帝城。
她把视线从红河畔的那片街区收回,落在了皇城前的广场上。
从这个高度望下去,广场上的人群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蚁群。
这大概就是居高临下的感觉?
她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扬起的唇角里似乎隐藏着很多嘲讽与疲惫。
黑压压的蚁群忽然运动了起来,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分开,渐渐变成了两边。
这就是阵营?
……
……
前来观战的妖族民众们很自然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轩辕破身后的民众数量明显要比他的对手多,黑压压一片仿佛如真正的海洋,就连天守阁附近都挤满了人。
他的对手自然是那位戴笠帽的年轻人。
戴笠帽的年轻人站在他的对面,身后零散站着些好事的民众,还有些神情复杂的官员。
与轩辕破的声势相比,他应该看着有些孤单,甚至可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
或者是因为他表现的太平静,太寻常的缘故。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白石地面上,双手静静垂在身旁。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故作随意地抱臂或者负手或者望远山。
但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生出一种感觉,世间任何事情,对这个戴笠帽的年轻人来说都是寻常事。
无论生死,还是天选大典,又或者是接下来的这场战斗。
轩辕破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戴笠帽的年轻人给他的感觉与前两天截然不同。
如果说前两天,这个年轻人就像是雾里的花一般,无法看真切,容易被忽视。
那么今天便是雾要散了。
雾里原来没有花,只是一座真正的孤峰。
无法攀登,甚至难以接近。
……
……
无数双视线落在皇城前,落在那两道身影上。
绝大多数民众自然支持轩辕破,不提他的出身来历,前日他靠一只铁拳打出了雷霆之威,不知吸引了多少狂热的崇拜者。
至于那位戴着笠帽的年轻人,虽然看似神秘,手段高深莫测,但不知晓内情的民众,又如何会看好他?
轩辕破的想法与民众们不一样。
只是一个照面。
他便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
一座孤峰现世间,看何等风景不是寻常?
那个戴笠帽的年轻人的境界要比他高太多。
不要说他,就算是小德没有退出,就算是陈长生来了,也不见得能够取胜。
然后他想起了别样红昨夜说的话。如果对方真的来自北方那座雪城,他应该怎么做?
“无论你今天想做什么,我都会阻止你。”
他停顿了会儿,继续说道:“哪怕去死。”
第972章 撕裂夜色的电光
如果这个戴笠帽的年轻人真的来自雪老城,那么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去死,也要阻止对方。
轩辕破决定这样做。
戴笠帽的年轻人没有受到这句话的影响,依然平静。
就像他给人的感觉那样,所有事情对他来说只是寻常,哪怕是生死。
彼此的态度已经明确,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证明的过程。
轩辕破知道对方很强,至少要比自己强很多,所以他选择了抢先出手。
从前天清晨站到松町那个看似简陋的擂台,然后连胜九场,再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抢先出手。
皮靴落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皇城前微寒的空气里随之出现无数声连绵不断的爆破音。
这些爆破音并不如何响亮,但非常清楚。
那是空气被事物撞击,来不及变形挤压,便被直接撞破的声音。
可以想象,轩辕破的速度有多快,围观的民众根本无法用肉眼看清,只能隐约看到一道残影。
残影之后是一道烟尘,所向便是那名戴着笠帽的年轻人。
轩辕破的左拳破空而出,呼啸而落,其间隐有风雷,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与威势。
铁拳未至,烟尘先起,如乌云一般,笼罩住了场间。
戴笠帽的年轻人从烟尘里走了出来。
然后,他把左手负到了身后。
随着这个动作,他的气息为之一变。
……
……
小德退出了天选典,但今天还是来到了现场。
他带着十余名下属,站在天守阁附近的一个山坡上,看着皇城前的画面,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无论是那名戴笠帽的年轻人如孤峰一般出现,还是轩辕破发出那道强硬有力的宣言,都没能让他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然而,当那名年轻人从烟尘里走出,把左手负到身后的时候,小德神情骤变,脸色甚至变得有些苍白。
这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在寒山时曾经看到过的某个画面。
那位树林前的中年书生,似乎就是这样负着手。
那位中年书生背对着他与刘青,专心地看着果子。
妖族强者与天下第一刺客?
当他转身,夜色会笼罩千里寒山。
世间万事当然只是寻常,不值一提。
……
……
戴笠帽的年轻人从烟尘里走了出来。
他还不是寒山里那位中年书生,所以白帝城上的天空并没有变暗。
但当他举起右手迎向了轩辕破的左拳,那片夜色还是如常到来。
夜色能够笼罩千里寒山,也能够遮蔽整片天空,可以包容或者说吞噬一切事物,自然也能挡住一个拳头。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轩辕破的拳头便被他的手掌握住了。
随后,也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握住了便是握住了,你便无法再离开,除非晨光重临大地,瞬间便到了明天的清晨。
看着这幕画面,无论是那些围观的妖族民众,还是在远处观察的大人物们,都震惊的无法言语。
前天在下城区的擂台赛里,轩辕破的拳头展现了难以想象的力量与威势,每出一拳仿佛便要天崩地裂,连胜九场之后,真真是打出了赫赫之名,甚至成为了妖族贫苦民众心里神明一般的角色。
然而今天轩辕破的拳头却显得如此弱小,甚至连挣脱对手的手掌都做不到!
这名戴笠帽的年轻人的境界实力该有多么强大!
气氛变得异常紧张,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一般,民众们的脸上流露出震惊与担心的神情。
轩辕破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有些木讷,也可以说沉稳。
依然像前一刻一样,像前一天一样,像前些年那样。
他没有惊慌,因为他早就已经料到,戴笠帽的年轻人确实要比自己强很多。
更重要的是,他也还没有施展出自己最强大的手段。
无论是前天那九场战斗,还是这几年在小酒馆与松町遇着的每次冲突,他都没有动用过那种手段。
甚至往前推到在京都国教学院的时候,他也没有真正的动用过那种手段。
他最强的手段,还是拳头。
但不是完好无损的左拳,而是……看似萎缩、已经残废的右拳。
轩辕破提起右拳,向前挥了过去。
他的右臂曾经受过重伤,被天海牙儿震断了所有的经脉,后来被陈长生治的接近痊愈,但随着他开始学习某种功法后,右臂非但没有完全复原,反而伤势逐渐加重,尤其是这几年,发生了极严重的萎缩。
现在他的右臂很细小,像树枝也像孩子的手臂,与魁梧的身躯比较起来,更加可怜。
在江边的小酒馆里,这是他被人取笑的最主要原因。
今天没有谁会取笑他,只会同情和怜悯他。
明明不敌却依然不肯放弃,在众人看来,轩辕破很勇敢,只是这种勇气,却是那般心酸。
轩辕破没有理会四周传来的同情的叹息,沉默而专注地挥动着手臂,向对方的脸上砸了过去。
是砸而不是轰,因为他是握着拳头,从上至下,用拳头下沿击出,而不是用拳头最坚硬的正面击出。
这看着有些像是沮丧之余的拍案,但其实更像愤怒时,拍打洗碗盆里的污水。
最像的,其实是落锤。
……
……
天守阁旁的山林里,小德神情骤变,向前踏出一步。
观景台上,相族族长忽然睁开了眼睛。
石殿里,牧夫人细眉微挑,仿佛如剑。
在这幕画面里,普通民众只能看到沮丧与无望,但他们能够看到更多的一些东西。
比如,就在轩辕破出拳时,远处群山里的天树散发的荒火气息忽然提升了数倍!
一只巨大的黑熊身影出现在天空里!
它伸出利爪,把笼罩在皇城上方的那片夜色撕开!
雨云从那片夜色里涌出,深处忽然生出一道闪电!
皇城前的广场,被照耀的无比明亮。
在那片刺眼的光线里,轩辕破的右臂高速前行,急剧膨胀变大。
他的拳头也变大了数倍,仿佛是天神手里的铁锤。
他的拳头像铁锤一样落下。
那道闪电也同时落下。
轰隆一声巨响。
拳头与闪电,同时落在那名戴笠帽的年轻人身上。
第973章 不能受伤的石印章
夜色被撕开。
白昼来临。
闪电降临。
拳头落下。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极短暂的时间里。
能够看清楚所有画面的,只是极少数的真正强者,比如小德,比如皇城上的那些大人物。
广场四周的那些妖族民众,则只能看到一片耀眼的光明以及天空里那个无比巨大的黑熊光影,震惊的张大了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被巨大的轰隆声惊醒,紧接着被一道气浪震的连连向后退去。
疾风不停地呼啸着,卷起青石缝隙里的所有尘土,遮蔽了所有视线,让那片光明变得稍微黯淡了些。
那道闪电却是那般的明亮,根本无法被掩住,那两道身影是那样的清楚。
那名戴笠帽的年轻人的左手终于离开了背后,举到了身前,挡住了轩辕破铁一般的右拳。
他的手掌紧紧地握着,同样变成了拳头。
这一次,夜色已经无法吞噬所有的一切。
那道从天空落下的闪电,与轩辕破的拳头一道,准确无比地落在了他的拳头上。
无数道刺眼的电丝,围绕着轩辕破的右臂,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轰!那两个拳头里生出两道难以想象的狂暴力量!
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生出无数道裂缝!
更令人感到震惊的是,那些裂缝深入地底不知多少距离,幽暗至极,根本无法看清。
那名年轻人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衣衫也震动起来,隐约可以看到,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嗤啦声响里,他的笠帽被如刀般的风割开了数道裂口,看着有些狼狈。
难道轩辕破真的要赢了吗?
就在民众刚刚开始兴奋的时候,忽然,电光消失了。
那名戴笠帽的年轻人仿佛施出了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魔法。
那道一看便知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天地之威的闪电,就这样奇异地消失在他的掌心里。
啪的一声轻响,就像是一颗熟透的果实落在了地面,砸了一个稀烂。
这个声音非常轻,在呼啸的狂风里很难被听见。
皇城高处的几位妖族大人物听见了。
站在天守阁外的小德也听见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那是他曾经在寒山听过的声音。
那是夜色重新笼罩天地的声音。
夜色是有重量的,而且重到大地有时候都难以承载。
那是最坚硬的事物断裂的声音。
那事物可能是寒山里的天石,也可能是雪岭孤峰的寒岩,也可能是一只坚硬的拳头。
狂风骤敛。
轩辕破的拳头与戴笠帽的年轻人的拳头分离。
无数道白色的热雾,从轩辕破的衣服里冒了出来,然后迅速被微寒的风凝成水珠,打湿了裂开的青石地面。
看着就像是松町那家胡记包子铺每天清晨的画面。
一道血水从他的唇间喷了出来,把青石地面变得更湿。
轩辕破摇晃了一下,身体里响起一阵密集的破裂声。
十余道血水像箭一般,从他的身体里喷射而出,把衣服击出十余个圆洞,看着就像是倒行上天的瀑布。
看着这幕画面,四周响起无数声惊呼与尖叫。
皇城上方的大人物们沉默不语,神情各异。
熊族族长转身望向大长老,脸色寒冷的像是冰霜一样。
天守阁外,小德的脸色比熊族族长还要更加难看。
他们都知道轩辕破败了,而且败的很惨,十余处气窍被尽数震破,事后如果治疗不当,甚至极有可能变成废人。
事先他们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看着轩辕破那道带着雷电落下的拳头,他们本来以为或者会有奇迹。
小德没有期待奇迹的发生,但他总以为,那名戴笠帽的年轻人应该会接的非常辛苦。
因为在他看来,换作是他自己,想要接下这一拳,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谁能想到,那名戴笠帽的年轻人竟然一步未退!
……
……
戴笠帽的年轻人缓缓收回双手。
然后,他缓缓退了三步。
在这个过程里,他始终盯着轩辕破的眼睛,神情异常凝重,警惕到了极点。
直到他退到三步之外,轩辕破依然没有再次出手,才确认对方已经没有战斗的能力。
微寒的风拂动着残破的笠帽,让他的脸露出来了更多的部分。
可以隐约看到他的容颜非常俊美,还有一种妖异的魅力,只是要比昨日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我猜到你的右手会很厉害,但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他看着轩辕破说道:“当年你在国教学院未曾一战,便被破例排入青云榜里,现在想来,天机老儿确实有几分眼光。”
轩辕破浑身是血,站在原地说道:“但我没能击败你。”
戴笠帽的年轻人沉默了会儿,说道:“你的天赋确实很强,陈长生替你选的功法也很强,而且适合。不过所谓天雷其实依然蕴生于雨云之中,我却本非世俗中人,生来便在云上,你的天雷又如何能够击中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脸色更加苍白。
很明显,为了接下轩辕破的这一拳,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远不是小德以为的那般轻易。
但真正让他声音微颤,脸色更加苍白的原因,是因为他说的是假话——他是世间最尊贵的君王,拥有无上的骄傲与尊严,面对一个如此低贱的对手却要用别的手段,还要说谎,这让他觉得很羞辱。
轩辕破刚才用的是天雷引里威力最大的一招。
即便是他,想要正面接下这一招,也需要付出很大、甚至惨重的代价。
但接下来他要在白帝城里完成一件千年来最重要的历史使命,他必须看上去无懈可击,那么便不能受伤。
所以他没有用自身境界修为实力来击败轩辕破,而是用了别的手段。
开始的时候,他的左手背到身后,不是轻敌也不是从容自信,而是因为他要确保自己随时可以解下腰带上的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是一颗石印章。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印章的坚硬触感,他愈发觉得不愉快。
为了掩饰这种不愉快的心情,他想要表现的更加风轻云淡一些。
他的视线落在了轩辕破腰间那把铁剑上,说道:“如果你用这把剑,或者撑的时间还能更长些。”
轩辕破看着他握着的左拳,摇头说道:“就算我用剑,也敌不过你手里那个东西。”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还是那样沉稳,或者说木讷。
戴笠帽的年轻人却觉得他的这句话充满了嘲讽与不屑,眼里生出一抹寒冷的杀意。
第974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戴笠帽的年轻人静静看着轩辕破,渐渐平静下来。
那抹杀意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绝然的冷静,也就是冷漠。
他的声音与神情都冷漠到了极点。
在他看来,轩辕破就像是一个死物,或者说是必然的祭品。
“就算我什么都不用,你也不是我的对手,陈长生在我的面前也像条狗,更何况是你?等我办完了事情,就会杀了你,当然我不会亲手杀你,我会让你痛苦而绝望地死在自己族人的手中。”
轩辕破沉默不语,浑身是血,没有回应。
至此胜负已分。
看起来,已经没有谁能阻止这名戴笠帽的年轻人获得天选大典的最终胜利。
皇城四周变得格外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戴笠帽的年轻人居然能够如此轻松地战胜轩辕破,这震惊了所有人。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说的那几句话里隐约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
他究竟是谁?居然称天机老人为老儿,居然说教宗陛下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条狗?
无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以及笠帽上。
西荒道殿大主教的视线,则是落在他的左手上。
先前在那名戴笠帽的年轻人握掌为拳的瞬间,他隐约看到了一枚印章。
做为国教资历辈份极老的大主教,他知晓很多久远的秘辛,再加上昨夜离宫的紧急传讯,他已经确定了那名戴笠帽年轻人的身份,而那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大主教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
大周使臣与唐家管事对视一眼,也看到了彼此眼里的那抹骇然与恐惧。
大主教的身体忽然不再颤抖,红色的神袍里散出一道凛冽的肃杀气息。
大周使臣与唐家管事眼里的骇然,也变成了决然。
他们已经确认了那名戴笠帽年轻人的身份,那么妖族应该早就已经知晓。然而这几天白帝城里却没有任何动静,直至此时,皇城里的那些妖族大人物依然没有反应,这意味着什么?
不能再有任何犹豫,哪怕会让矛盾急剧激化,他们也不能让妖族与此人继续在暗中进行交易!
一声无比响亮、深含警惧之意的断喝在皇城前响了起来。
“这个家伙是魔族!”
紧接着,对面的人群里又有一声断喝响起。
“他是魔族!”
喝声此起彼伏,在皇城前不停响起,谁也无法阻止,瞬间落入所有妖族民众的耳中。
“你是魔族!”
……
……
戴笠帽的年轻人竟然是魔族!
皇城前先是骤然一静,然后迅速骚乱起来。
无数道视线再次落在那名戴笠帽的年轻人身上。
先前那些视线里的情绪大多数是敬畏与惘然,这一刻却多了很多警惕与厌憎还有仇恨。
负责天选大典的高官皱起眉头,望向那名戴笠帽的年轻人。
皇城前的妖卫与士卒们更是神情骤变,举起手里的兵器,对准了那名戴笠帽的年轻人。
戴笠帽的年轻人静静站在原地,没有逃走的意思,也没有开口辩解什么。
他望向四周的人群,很轻易便找到了最开始那几声断喝源自何处。
一名教士、一名大周使馆的武官,还有一名商行的管事。
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人族已经对今天的事情有所准备,这不禁让他有些意外。
按照军师的计划,京都那边最快也要到今天晚上才能做出反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这些白帝城里的人族代表是在自行其事?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下一刻他便不再思考这些问题。
今天他本来就会表明身份,被人喊破虽然会让局面变得稍许混乱些,但影响不了大局。
……
……
“这个家伙居然是魔族吗?那他怎么混进城来的?”
“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一直戴着笠帽,看着鬼鬼祟祟的,原来就是为了遮掩。”
“笠帽破了两个大口子,可是没有看到魔角啊。”
“莫非这个家伙是魔族的皇室子弟?”
皇城前一片嘈乱,民众们看着被包围的那名年轻人议论纷纷,越来越震惊。
自从千年前与人族结盟,除了极少数奸细,白帝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魔族的身影了。
更何况这个戴笠帽的年轻人极有可能是魔族的皇室子弟!
负责天选大典的那名高官脸色变得异常寒冷,沉声喝道:“把他拿下!”
数百名最精锐强大的红河妖卫与士卒,向着广场中间缓缓逼了过去。
戴笠帽的年轻人看了轩辕破一眼。
轩辕破浑身是血,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已经无法行动。
如果他制住轩辕破,用轩辕破的性命威胁妖族,确实是个很好的方法。
轩辕破是熊族重点培养的未来,是落落殿下的学生,更重要的是,他是代表国教学院出战。
妖族总需要顾忌一下离宫的态度。
然而,戴笠帽的年轻人没有这样做。
他静静站在原地,任由数名教士与两名天南修行者合作,冒着极大风险闯入场内把轩辕破带走。
看到这幕画面,有些民众不禁有些动摇,心想如果他真是无恶不作的魔族,难道会甘愿束手就擒?
戴笠帽的年轻人问道:“你们为何要抓我?”
那名妖廷高官面无表情说道:“我们需要确认你是不是魔族的奸细。”
戴笠帽的年轻人安静了会儿,然后说道:“不需要确认,因为我从来没有否认过。”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场间一片哗然。
天空里响起数声凄厉的鸣啸,然后有黑影高速掠过。
那是灰鹫离开了城墙,进入了备战的状态。
通往皇城高处的石阶上,隐隐可以看到数名妖监在奔跑。
天守阁后的骑兵营,大门正在缓缓开启,甚至隐约已经能够听到蹄声。
整座白帝城都因为这个戴笠帽的年轻人的身份而紧张起来。
他依然很平静,感觉不到丝毫紧张。
因为他虽然是魔族,但并不是奸细。
一道平静而高远的声音从皇城最高处飘落下来。
“远来是客,请。”
听着这句话,皇城前变得鸦雀无声。
民众们很吃惊,很惘然。
那名高官更加吃惊,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红河妖卫与士卒们也是如此。
西荒道殿大主教与大周使臣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就像是听到了魔族获得了一场战争胜利的消息。
戴笠帽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向皇城上走去。
是的,他不是奸细。
他是客人。
白帝城请来的客人。
第975章 雪老城的诚意
那道平静而高远的声音,来自牧夫人。
做为妖族皇后与仅存的圣人,她在白帝城里拥有难以想象的威望,但即便是她,想要把一名魔族变成客人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很有可能招致极强烈的反对声浪。
殿里的妖族大人物要比皇城前的那些普通民众拥有更多的力量,自然也要拥有更多的想法。
只是最方那座如山般的身影始终安静不动,闭着眼睛沉默不语,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对那名戴笠帽年轻人的指责,也没有听到牧夫人的那句远来是客,于是整个石殿比想象中安静的多。
安静往往意味着压抑,石殿里的气氛很是紧张,长老会里的各族族长与大臣和妖将们或者颇有深意地对视,或者盯着脚前的地面沉默不语,或者眯着眼睛,等待着那名戴笠帽年轻人的到来。
……
……
妖殿在皇城最上方,殿前有一大片石台,石台边缘种着一株梨树。梨树外是一道长长的石栏,站在栏畔可以居高临下俯瞰白帝城里的街巷以及红河里的浊浪,甚至可以看到数百里外群山里的天树。
这里便是著名的皇城观景台。
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看的都不是风景,而是江山,或者说天下。
戴笠帽的年轻人走到观景台上,站到了梨树下望向那座由巨石砌成的妖殿,没有进去的意思。
那座石殿里传出很多风声,风声里隐隐有很多呼吸声,以及并未显现的心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石殿里终于响起了一道真正的声音。说话的是妖廷的太公。这位出身鹿族的大人物行事向来低调,今日不知道是因何原因,竟然率先开始问话。
“阁下不远万里自雪老城来,不知所为何事?”
戴笠帽的年轻人说道:“当然是来参加天选大典。”
鲤族族长的声音响了起来,阴沉而且寒冷,就像是深冬时节里的山泉:“难道你想娶落落殿下?”
戴笠帽的年轻人淡然应道:“不错,我向来倾慕贵族的公主殿下,所以特意前来参加天选大典,难道有何不可?据我所知,无论是天选的规矩还是妖典里均未禁止这一点。”
鲤族族长的声音更加寒冷,说道:“你觉得一个魔族也有这种资格?”
戴笠帽的年轻人平静说道:“天树荒火是公平的,昨日我通过了祖灵的考验,那么就应该有资格。”
殿里安静了一段时间。妖族的大人物们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句话。很多人昨日亲眼看到了那座大山里的动静,而且事后大祭司确认了这名戴笠帽的年轻人通过了祖灵的考验,按照妖族的传统,无论这名戴笠帽的年轻人来自何处,现在都应该视为妖族血脉,只是……
鲤族族长的声音依然那般冷漠,只是与先前相比少了些寒冷的意味:“就算你通过了天树荒火的洗炼与祖灵的考验,甚至拿到了天选大典的胜利,但你毕竟是魔族,怎么能迎娶我族的公主殿下?”
鹿族太公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错,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过,太过荒唐。”
“不对。”戴笠帽的年轻人平静说道:“历史上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听着这句话,石殿里忽然变得有些嘈乱。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确实有很多妖族公主曾经远嫁雪老城,尤其是两千年前,但那并不是什么美谈,而是妖族的屈辱史,数名族长与妖将起身看着殿外痛骂起来,有两位脾气暴烈的更是抽出了刀斧便要去把那个戴笠帽的年轻人砍死。
在这片嘈乱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低沉至极,在空旷的石殿里回荡,嗡嗡作响。
喝骂声与议论声消失了,那两名握着刀斧的妖将也停下了脚步。
因为这声音来自大长老,当今妖族权势第二的相族族长。
“你,究竟想做什么?”
喝骂声与议论声的消失,两名妖将的止步,那是对相族族长的尊敬。
但对士族族长、熊族族长等大人物来说,他们的沉默则更有深意。
昨夜在西荒道殿的暗示、某些势力的帮助下,他们已经隐约查到了些什么,或者说猜到了什么。
真相依然还在群山的雾气里,没有完全显露,但相族族长应该已经知道了那名戴笠帽年轻人的身份,既然如此,为何他还要问这名年轻人的真实来意?这意味着什么?
以此往前推去,鹿族太公以及鲤部族长的那几句话似乎也有问题。
他们看似在指责、为难那名来自雪老城的魔族年轻人,但实际上却是在给那名魔族年轻人解释的机会,并且通过这些对话成功地消弥了此事所带来的震惊以及愤怒。
士族族长与熊族族长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里的震惊与忧惧。
……
……
相族族长的声音从石殿里来到观景台上。
他的声音如古钟一般,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威力,即便没有真正的显现为力量,也带起了一阵大风。
明明深冬时节,观景台上的那株梨树,却结着满树的花。
大风拂过,白花簌簌落下,落在笠帽上,也落在他的肩上。
戴笠帽的年轻人唇角扬起,微微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薄册。
他手指轻轻一弹,那本薄册就这样飞了起来,仿佛被根无形的线牵着般,慢慢地飞进了石殿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殿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呼。
然后惊呼之声此起彼伏,再也没有断绝中,其间夹杂着带着不可思议情绪的言语。
“这是什么?”
“难道这是魔域雪原图?”
“魔族究竟想做什么?这根红线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要把这片疆域割让出来?”
“这肯定是阴谋,是黑袍的阴谋!”
随着时间的流逝,惊呼声与争执声渐渐消失,殿里变得一片安静。
只能隐隐听到那些妖族大人物的呼吸声,而且那些呼吸声都显得有些急促。
殿里变得无比安静,生出一种异常压抑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紧张,因为震惊,也有可能是因为兴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有些微微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能代表雪老城?”
戴笠帽的年轻人掸掉肩上的小白花,说道:“当然。”
又有声音问道:“雪老城……如何证明自己的诚意?”
戴笠帽的年轻人平静说道:“本君亲自到场,难道这还不算有诚意?”
第976章 历史掀开新的篇章?
君是一个字,也是一个姓,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称谓。
天地君亲师里最中间的那一个。
戴笠帽的年轻人身为魔族,自称本君,那么身份便很清楚了。
他就是魔君。
石殿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事实上,有一道雷霆在所有人的心里炸响。
那道雷霆的威力是那般的可怕,震的整座皇城都鸦雀无声,震得满树梨花都不敢落。
除了那个魔族年轻人有些孤单的身影,观景台上依然无人,很是冷清,但别的地方已然骚动起来。
皇城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妖卫疾行的身影。
皇城外到处都可以看到骑兵调动的旗令。
很快皇城便被包围。
红河两岸的禁制悄无声息地开启。
即便是神圣领域强者,也很难离开。
年轻的魔君为何却依然如此平静?
……
……
石殿里的气氛异常压抑,妖族大人物们的意识深处却有很多火星在不停地狂舞。
他们的视线落在了殿前的最高处。
直至此时,牧夫人依然保持着沉默。
士族族长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像是红河上游偶尔能够看到的金线柳,更像妖域南方著名的秀刀。
那名魔族年轻人的真实身份确实让他很震惊,但他最关切的还是殿内的动静。
牧夫人的安静是预想中事,只是为何相族族长也这般沉默?
难道真有那种可能?那真要比他和小德以为的最糟糕的局面还要糟糕!
这时一名妖族大将站起身来,厉声喊道:“娘娘,请允许末将去斩杀此敌!”
随着这句话,石殿里的寂静被打破,压抑的气氛被撕开,那些狂舞的火星,渐渐要变成真正的野火。
有更多的大臣与将军还有那些族长们站了起来,向坐在最高处的皇后娘娘发出了他们愤怒的呐喊。
“杀了他!”
“娘娘,杀了他!”
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殿里,然后传到观景台上,再传到更远的地方。
整座皇城,应该都听到了这些话语。
群山深处的九棵天树释放出更加燥烈的天火气息,不知道那是不是代表着妖族祖灵的愤怒。
牧夫人依然安静地坐在最高处,没有回应。
回答这些话语的是魔君自己。
听着殿里传来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
“为何要杀本君?因为本君的身份来历?还是因为千年之前两族之间的那些仇恨?千年之前的仇恨缘自神族对妖族的凌虐与所谓羞辱,但那与我有何干系?我还很年轻,那时候还没有出生,所以这些帐怎么也落不到我的身上。”
石殿里的喊杀声渐渐消失,然后传出某位妖族大将愤怒的喝斥声。
魔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情绪有些复杂的笑容,说不清楚是嘲讽还是自嘲。
“是的,凌虐你们,羞辱你们,屠戮你们的是我的父亲,父债子偿这句话倒也不算错,但你们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你们最痛恨的我的父亲,是被我亲手杀死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们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
……
石殿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起来,就像阴沉的光线一样。
除了小德、金玉律等寥寥数位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出现,妖族大人物全部在场。
他们可以决定妖族所有的事情。
但今天他们要做的将是妖族历史上最重要的决定之一。
所以他们很紧张不安,甚至有些族长与大臣感觉到了无尽的惘然与惶恐。
寂静的石殿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谁说话,只能听到沉默如谜的呼吸,沉重如山的呼吸。
山果与槐烛的香味,尽数被皮毛与汗水混和的臭味取代。
槐烛渐渐熄灭,石壁上的灯火没有点燃,只有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照亮了无数张阴晴不定的面孔。
牧夫人在幽暗的光线里若隐若现,像夜色一样深沉。
相族族长依然沉默着,像夜山一样模糊。
在石殿里的空中,飘着一张约数丈宽的纸,看着就像是衣带一般。
这是刚才魔君送过来的那本薄册。
无数视线落在上面,然后便能听到呼吸声变得更加沉重。
那意味着紧张,也意味着兴奋,代表着野心,更代表着贪婪。
……
……
魔君很年轻,说话行事也谈不上老辣,却有着一种很特异的说服力。
不管妖族大人物们相不相信,都必须承认,在这场对话的开端,对方表现的相当坦诚。
妖族与魔族之间当然可以说仇深似海,但要说到被羞辱、被屠杀的悲惨过往,已经是千年之前的故事。
今日的皇城里,已经没有谁亲身经历过那段时光,仇恨虽然延续下来,但并不意味着永远不能消除。
就算无法消除,但确实与这位年轻的魔君没有太大关系。
那么,是不是可以暂时把仇恨放在一边,考虑下更重要的某些事情?
比如利益与安全?
魔族给出的条件太好。
妖族能获得的利益太大。
这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甚至就连性情最暴躁的那几名族长、最痛恨魔族的那几句妖将,在魔族给出的条件面前,都不得不沉默。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答应魔族的条件,只是他们还在寻找更好的应对方法。
魔族的诚意也很难被质疑。
因为魔君亲自来了白帝城,而且是孤身一人。
这意味着,他随时可能死在这里。
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也无法说什么。
更关键的是,现在已经非常明显,这整件事情皇后娘娘事先便已经知晓,甚至可能是她一手安排的。
越来越多的视线离开了那张魔域雪原图,再次落在了牧夫人的身上。
直到此时此刻,天选大典才显露出了真实的面容,或者说目的。
当初传闻说牧夫人准备把落落殿下嫁给大西洲的二皇子,原来都是障眼法。
从一开始,牧夫人便准备把落落殿下嫁给殿外的那位年轻魔君。
两族皇室联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两族结盟。
这样的大事,在成功之前当然要瞒过人族,所以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只是……陛下也是这样想的吗?
可是……那是魔族啊!
难道真要忘记当年的仇恨与这些年部落勇士流淌的鲜血?
难道真的要背弃这一千年始终并肩作战的人类盟友?
很多族长与妖将无法接受这一点。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殿前那座如山的身影上。
那是长老会的大长老。
在他们看来,只有这位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相族族长,能够站出来带领大家阻止这件事情。
第977章 西宁一庙忧天下
从最开始的那些对话里便可以看出,鹿部与鲤族都已经站到了皇后娘娘的那边,支持与魔族结盟。
相信皇廷里很多大臣、某些长老以及少数妖将,也是这样的态度。
那么这时候有谁会站出来表示反对?
无论从资历还是威望来看,相族族长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谁都知道,他是白帝陛下最忠诚的部属、也是最可靠的伙伴,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这些年来皇后娘娘在红河两岸的威望越来越高,却依然无法得到他的太多热情,二者之间的关系始终淡漠。
而且相族族长前些天曾经去拜见过白帝陛下,虽然没有见着面,但据说有过神识方面的交流。
如果白帝陛下对这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当然应该由他做出宣示,而在某些老谋深算的族长想来,就算白帝陛下因为静修养伤没有表达自己的看法,相族族长也完全可以用陛下的名义阻止这件事情,至少拖延一段时间。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相族族长睁开眼睛,缓缓站起身来。
石殿里仿佛生出一座大山。
在幽暗的环境里,相族族长的眼睛非常明亮。
他的眼神里带着岁月的沧桑、无畏的勇气,还有看穿世事的智慧。
看到这双眼睛,包括熊族族长在内的很多反对派,都觉得心情安定了很多。
但就在下一刻,他们听到了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的一句话。
“我觉得此事似乎可行。”
……
……
似乎。
可。
这都是很含糊的字眼。
相族族长的态度听上去有些含糊不清。
但在当前这样的环境下,他选择说这样的话,那便是最清楚的表态!
殿里再次变得无比安静,气氛极其压抑。
某些小部落的族长的眼里甚至生出了恐惧。
士族族长盯着相族族长的眼睛,问道:“原来你与雪老城之间真的有联系。”
他提前已经预料到这幕画面,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依然还是难免震惊。
因为他想不出来任何道理,相族族长会站到皇后娘娘一方,支持与雪老城结盟。
相族族长面无表情说道:“你错了,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依从陛下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士族族长微微皱眉,想要再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出声。
那些满腔怒火反对与魔族结盟的族长们,那些手已经握住刀柄的将军们,也怔在了当场。
这是陛下的意思?
白帝一族在红河两岸的地位太过特殊,绝非简单的权势、力量能够衡量,威望高如夜穹,地位有如神明。
没有谁敢在白帝这个名字之前流露出任何不敬之意,遑论反对。
牧夫人的威望同样极高,但那些族长与妖将们被逼急了,依然敢抽出刀斧在大殿上喊几声反。
若是白帝在场,他们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不敢。
哪怕相族族长只是转达了白帝的意思。
也没有谁再敢发出反对的声音。
哪怕那些族长与妖将们依然转不过弯来,依然满腔不甘,甚觉羞辱。
不过任何事情都会有例外。
今天妖族面临着千年来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那么出现一些意外状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时隔不知多少年,白帝的威严终于遭受了第一次挑战。
熊族族长站起身来,盯着相族族长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这不是问他为何站在皇后娘娘一边,因为他已经说了,这是陛下的意思。
熊族族长要问的是,陛下为何会同意与魔族结盟。
如果换作别的时间段,别的事情,只凭这三个字他便会被罚入天树遭受荒火焚身。
今天不会,因为有很多妖族大人物与他有相同的想法,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所谓联盟,无涉利益,只是以弱敌强的手段。千年之前,魔族势盛,肆虐大陆,我族想要生存,只能与人族联盟求存,然而时移势易,如今人族已经变得强大起来,野心也随之旺盛,我族结盟的对象,当然就要发生变化。”
必将改变整个大陆历史的大事件,在牧夫人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里却是那样的随便,于是显得愈发理所当然。
石殿里的妖族大人物们沉默思考着,发现这段话看似简单甚至粗陋,却有着极难被推翻的道理。
“所以就要与曾经的敌人结盟,而与曾经的战友刀兵相向?”
熊族族长沉默了会儿,摇头说道:“我做不到。”
当年在雪原战场上,他曾经与薛河等数名大周神将并肩作战,配合极佳,彼此间结下了生死与共的战斗情谊,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将来某一天自己需要率兵与那些家伙作战,然后自相残杀。
牧夫人说道:“这就是历史,单调而且乏味,甚至有时候很丑陋,但唯如此,历史才能不断地往前推行,而不至于出现族灭国亡的惨淡结局,如果魔族覆灭,接着便会轮到我们,你们都是极富智慧的大妖,难道还会看不明白这一点?”
士族族长忽然说道:“这等想法会不会有些过于高估人族的力量?”
牧夫人的视线落在这名南方妖域势力最强的大妖身上,说道:“你想说什么?”
士族族长说道:“就算道尊商行舟有着一统大陆的野心,但举世皆知,他是太宗皇帝遗志的执行者,又怎么会推翻当年太宗皇帝与我们结下的盟约?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他首先需要解决人族内部的问题,我不认为他能够活到那一天。”
鹿族太公微微挑眉,说道:“难道你以为离宫会赢?”
士族族长说道:“至少现在不能说离宫就会输。”
鹿族太公微讽说道:“就算离宫赢了,难道人族的野心就会消亡?”
士族族长平静说道:“教宗陛下向来与我族交好,而且他可没有他老师那样的野心。”
“不说商行舟会不会输,也不用去想教宗陛下对我族的态度,我只想提醒诸公。”
鹿族太公声音微寒说道:“如果他们这几年都是在演戏,那怎么办?”
石殿里的气氛再次发生变化。
西宁一庙治天下,这句话已经在大陆流传开来。
鹿族太公说的这句话,也是很多大人物的忧虑,因为无论是白帝城还是雪老城,甚至在人族京都与南方那些宗派山门里,都有无数人想不明白,商行舟与陈长生这对师徒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局面。
这时牧夫人说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王之策还活着。”
第978章 天上白玉京
王之策是真正的大陆名人。
尤其是对妖族来说,他可能是最有名的一个人类。
当年北伐魔族,他是人族与妖族联军的副帅、事实上的最高指挥者。
在场的那些族长与妖将们,不知道小时候听过多少长辈们的回忆。
王之策当年的那些事迹,已经是他们这一代的传说,让他们生出无限的敬意。
然而,就像敬畏这个词一样,与敬意相伴而生的是畏惧。
死了才能是传奇,活着便会是压力,因为他终究是人族。
鹿族太公刚才说商行舟与陈长生这对师徒可能是在演戏,很难让人相信。因为如果这是一个局,那么这个局太过复杂,牵扯的太广,就连天书陵之变那个局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谁能构织这样一个惊天大局?强如商行舟也做不到。
但王之策还活着。
如果这是他为人族布下的局,怎么办?
殿里压抑而紧张的气氛,让熊族族长的情绪变得有些烦躁,他沉声喝道:“如果人族真像你们说的如此强大,阴谋如此可怕,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背盟,会迎来怎样的打击?”
鹿族太公冷笑说道:“只要我们与雪老城结盟成为事实,人族就算再如何愤怒,又能做些什么?最多不过发几封国书痛骂几句罢了,难道他们有胆量同时向我们与雪老城发起进攻?”
牧夫人面无表情说道:“战争需要勇气,但起始向来与勇气并无关联,时势使然。我不喜欢战争,今日所议便是为了避免大陆陷入战火之中,这便是我决意与雪老城结盟的原因。”
听到这两句话,殿里变得更加安静,那些原先反对与魔族结盟的族长、妖将也不禁有些动摇。
士族族长的眼睛眯的越来越细,很难分清到底是金线柳还是秀刀。
他知道到了现在这种情形,局面已经异常困难,然而想着昨夜与小德的那番谈话,他只能继续坚持下去。
“雪老城的诚意,我们已经看见了。”
他抬头望向牧夫人问道:“但魔族如何才能相信我们的诚意?没有信任的盟约,我不认为有太多意义。”
牧夫人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天选大典的意思。”
士族族长神情不变,说道:“难道真要落落殿下嫁给这位年轻的魔君?我们要迎来一位魔族陛下?”
这是他以及族长、妖将们最锋利的质疑。
如果让魔君娶了落落殿下,那岂不是意味着将来白帝陛下回归星海之后,魔君将会成为妖族的皇帝?
牧夫人静静看着士族族长,说道:“联姻并不意味着帝位的传承。”
两族皇室之间的联姻,向来是结盟最简单、最有效的手段。
在过去的数万年里,这种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有很多妖族公主都曾经远嫁雪老城。
殿里的族长、妖将与大臣们对联姻一事的接受程度比较高,只是牧夫人的这番话,依然没有解决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举世皆知,白帝陛下与牧夫人子息艰难,多年前只有落落殿下这一个女儿。
如果殿下远嫁雪老城,获得天选典最终胜利的魔君又不可能来继承帝位,那么谁来做下一代的白帝?
牧夫人的手轻轻地落在小腹上,说道:“自然是我与陛下的这个儿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般漠然高远,却自有庄严神圣之感。
相族族长神情肃穆说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的无法言语的妖族大人物们,这时候才清醒过来,纷纷行礼,送上祝福与赞美。
士族族长再次想起昨夜与小德的那场谈话,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已然尽力,却还是无法改变结局吗?
相族族长望向殿内众人问道:“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
熊族族长握着铁棍的手微微颤抖,然后砸向了地面。
一声闷响,地面震动不安,烟尘渐作。
他的眼睛变得有些血红,盯着高处的牧夫人说道:“我无话可说,但我还是反对。”
士族族长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也反对。”
紧接着,一名以骁勇著称的河族妖将站了出来,解下头盔,面无表情说道:“我反对。”
从天选大典筹备开始便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妖族丞相也站了出来,用沧桑的声音说道:“我要亲自面见陛下,才会同意。”
“我也反对。”
“我也是!”
听着此起彼伏的声音,相族族长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牧夫人微微挑眉,明亮如星辰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她有些意外,居然到这时候还有这么多反对的声音。
不过这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陛下与她的旨意。
而且这道旨意得到了相族族长为首的长老会的支持。
就算有些杂音,如何能够影响到滔滔大河西流去?
……
……
廷议结束,近四成的族长、大臣、妖将表示反对与魔族结盟,但旨意已降。
渊珠阁那位一百年前参加过京都大朝试的大学士,正在紧张地书写正式国书。
在紧张压抑的气氛里争执了很长时间的妖族大人物们,走出石殿,想要暂时休息片刻。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位年轻的魔君。
碧空如洗,高台边缘如线,梨树影单,他在树下。
残破的笠帽已经被摘下,落在他的脚边,渐要被白色的梨花所埋葬。
他面容俊美,白如玉石,衣袍随风轻动,仿佛将要飞去。
此景此人,美不胜收。
有的妖将满怀杀意看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去。
有的族长警惕盯着他,仿佛下一刻便会转身离去。
有的大臣堆笑望着他,仿佛下一刻便会拜倒下去。
无论怀着怎样的情绪,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对方真的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一位魔君孤身站在妖族皇城里,还能如此平静淡定,令人心折。
礼乐声从下方的鲸落台传来。
观景台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然起来。
国书已成。
天选、联姻、结盟这三件事情即便正式宣布。
宣告天下。
就在这时,礼乐声忽然变得有些微乱。
可能是因为那些脚步声。
数十名宫女与内侍来到了观景台上。
落落在最前面。
她望向梨树下的魔君。
魔君也望向了她。
第979章 画中人
万里无云,阳光却并不如何炽烈,纵是温暖的红河两岸,终究已经到了隆冬时节。微寒的风从石台上拂过,没有带起青石缝里的那些烟尘,只是让地面堆积着的那些白花微微颤动起来,显得更加凄婉。
落落站在满地梨花外,身影有些孤单。
在她依然清稚,更加美丽的小脸上,没有看到太明显的情绪,但想着先前石殿里的决议,听着鲸落台处重新变得流畅起来的礼乐声,想着稍后即将颁布天下的国书,很多族长与将军有些不忍看她,低头或者转身错开视线。
落落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向前走去,小皮靴踩在软软的小白花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离那棵梨树还有段距离,她停了下来,因为一道极其巍峨、有若大山的身影拦在了他的身前。
她抬头望去,发现正是从小到大都最疼爱自己的大长老。
相族族长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显现,就像眼角的那些皱纹一般,很难理清楚。
在他平静的眼神里有温和,有宠溺,有歉意,也有请求。
落落明白他的意思,用轻柔的声音说道:“我没有想到。”
相族族长眼中的歉意越发浓郁,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落落仰着小脸看着他,平静说道:“那又如何?”
观景台上很安静,尤其是她出现之后。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清楚地传到了所有妖族大人物的耳中。
相族族长怔住了,鹿族太公怔住了,鲤族族长怔住了,观景台上的大人物们都怔住了。
因为他们没有想到,向来以可爱却又懂事、乖巧听话著称的公主殿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又如何?这简单的四个字看似只是质疑或者询问,其间隐藏着的那抹冷淡与强硬谁会听不出来?
……
……
落落走到了梨树前。
她看着树下那名年轻魔族,发现对方确实很英俊,流露出来的气息也不怎么令自己厌憎。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发间,确认没有魔角,微觉有趣,然后生出一些惘然。
做为最尊贵的妖族公主殿下,无论在京都还是在白帝城,她始终受到最严密的保护,所以她没有机会参加大朝试,没办法与别人一道进入天书陵观碑悟道,更不会被允许进入周园试炼。
所以她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真正的魔族。
只是多年前在国教学院,在那个难以忘记的夜晚里,她曾经遇到过一次。
那个生角的魔族落到周通手里,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吧?
他那时候连洗髓都还没有成功,站在自己身前的时候,难道不会害怕吗?
一朵白花从枝头落下,擦过鬓畔,让她回过神来。
她好奇问道:“你就是魔君?”
她的眼睛很清亮,就像溪水,可以看到所有的真实情绪。
很明显,对这位年轻的魔君,她没有任何怒意,只是真的有些好奇。
“是的。”
魔君静静看着她,忽然说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尼禄。”
这句话与中间的微微停顿看不出来任何特异之处。
但如果黑袍与魔帅在场,一定会非常吃惊。
如果是雪老城里的那些王公大臣在场,甚至可能会被吓昏过去。
虽然他淡然的语气隐藏着真正的高傲,但他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名,并且允许她使用。
落落并不知道这些魔族皇室的规矩,也没有在意这些。
她看着他问道:“你要娶我?”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不错。”
落落问道:“为什么?”
联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证盟。
这是非常清楚的答案,魔君相信她也知道,但是不能如此回答。
这是君王的尊严,是皇族应该有的矜持,以及给对方的尊重。
所以他给出的答案还是倾慕。
他说对她倾慕已久。
落落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真话,就像她知道他为什么要娶自己。
但她依然继续发问:“难道你以前就知道我吗?”
包括相族族长在内的很多大人物都以为自己知道她为何坚持继续发问。
她想证明魔君在撒谎。
她想证明魔君以前并不知道自己,那么自然没有什么倾慕已久。
只是就算证明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在他们看来,这时候的落落殿下,就像一个咬着笔尖,冥思苦想如何解开一道图案题的小孩子。
就算让她解开了这道题,对错又有谁会在意?
“当然,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欣赏,我相信将来某一天,你也会有相同的看法。”
魔君神情平静看着她,显得非常有自信。
落落忽然退了数步,来到了那片白花外,再次望向树下。
她歪着头,眉尖微蹙,不知何事显得有些苦恼,非常可爱。
一眼过去,便是一幅画。
栏外便是青天,高远而澄静。
一棵梨树,结满了细碎的白花。
他站在树下。
风起,花如雨落。
落在他的肩头。
落在他的衣上。
这幅画真的很美。
……
……
魔君没有说话,任由她看着自己。
因为他此时站在画中。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眼眸深处渐渐现出一抹疲惫以及厌烦。
最开始的时候,落落没有像雪老城的那些贵族少女一样表现出来对他的惧怕,也没有像他的那些姐妹一样摆出刻意高傲冷漠的模样,只是像普通少女那般睁着明亮的眼睛表示好奇,这确实让他生出了一些兴趣。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兴趣已经变淡了很多。
尤其是看到落落此时的神情。
这幅画,本来就是他画给她看的。
他微嘲想着,女子就是女子,终究还是喜欢这些虚无的、可笑的东西。
正这般想着,他忽然听到了一句话。
“你看过我的那幅画?”
说话的人是落落。
魔君敛了笑容,看着她平静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三天前我画了一幅画。”
落落看着他说道:“没想到今天就看到了实景。”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是吗?那还真巧。”
“这当然不是巧合,应该是母亲知道我非常喜欢那幅画,所以给你看了。深冬一夜春风至,满树梨花开,你在树下……这些细节做的很不错,梨花好看,你也很好看,触景动情的手法也很自然,但母亲和你都弄错了一件事情。”
“弄错了什么事?”
“哪怕一切都被设计无比完美,你也不可能成为我的画中人。”
“为什么?”
“因为那幅画不是我平空想象出来的,而是本来就有的。”
落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咬着笔尖,冥思苦想如何解开一道图案题的小孩子。
你们以为找到了正确的解题方法,却根本不知道这道题的意思。
魔君隐约猜到了答案,问道:“这位画中人本来是谁?”
落落睁大眼睛,认真说道:“当然是我家先生啊。”
第980章 江山真如画
五年时间里,落落只收到过很少的几封信。
怀念无处安放,关切更只能自己知道,好在她曾经在离宫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曾经在茅秋雨门下正式学习过,与桉琳大主教也有些情份,所以还是能够知道很多与陈长生有关的消息。
尤其是当陈长生离开雪岭、重现人间之后,桉琳经常给他来信。
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
她知道他在松山军府做了些什么事,她知道他路过了汉秋城,知道他去了汶水,在道殿前杀了白石道人。
汶水道殿的神门前有棵梨树,深冬时节忽然迎来了一夜春风,于是满树梨花盛开。
清风徐来,无数细小白花从枝头落下,洒在他的肩上,就像是新雪一样干净。
这个画面被桉琳写在了信纸上。
落落想着便觉得喜欢,于是非常认真地画了下来,然后还是很喜欢。
牧夫人不知道汶水道殿里曾经真的出现过那个画面,自然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喜欢这幅画。
几番思量,她觉得女儿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天选大典而动了春思。
深冬的白帝城依然温暖,观景台上的梨树即便忽然开花,也不会显得太过匪夷所思。
于是春风来到了红河岸,让枝头缀满了白花,于是魔君从皇城前拾级而上,来到梨树下,再也没有离开过。
这些都只是为了一个画面。
就像落落说的那样,这画面确实很好看,无论是满树梨花还是魔君本人。
牧夫人的心思果然缜密,手段果然非凡。
遗憾的是,她依然没有办法把魔君变成画中人。
因为落落的那幅画里本来就已经有人,那是无法被取代的一个人。
“可以再画一幅新画,无论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景都可以。”
魔君看着落落微笑说道。
不得不说,直至此时他的仪态都非常完美,没有任何可以被指摘的地方。
无论你喜欢看什么样的风景,我都可以成为风景里的一部分。
这是很动人的情话。
可惜还是无法打动落落。
她说道:“抱歉,我喜欢看的风景里没有你。”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却一定要有他?”
落落说道:“我喜欢春风,喜欢新雪,先生他就是新雪,也是春风,而你不是。”
魔君的墨眉挑的越来越高,寒意渐生,问道:“为何?”
落落说道:“新雪春风最干净,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观景台上一片死寂。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
魔君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笑意,寒意更深数分。
所谓风景,本来就是要看观景者的心意。
画中人,自然便是意中人。
他若再继续纠缠,不免会有些丢脸。
他是魔域雪原的主人,世间最尊贵的神族,怎么有忍受这样的羞辱?
“原来轩辕破说的是真的,陈长生居然与你有私情。”
他唇角微扬,带着一抹讥诮之意说道:“你是他的学生,他竟然都能下手,这样的人也能称得上干净?”
“你又错了。我确实喜欢先生,但先生一直只是把我当学生看,他又有什么错呢?”
观景台上依然安静,只能听到落落的声音。
她这句话是对魔君说的,也是对四周的那些妖族大人物说的,更是对整座大陆说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脸上却没有任何羞意,显得格外坚定。
魔君看着她面无表情说道:“居然喜欢自己的先生,你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落落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所有的兄长,难道有资格教我这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魔君依然面无表情,但已经开始愤怒起来。
他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有一种很奇怪的真实魅力。
她说的每句话都无比真诚,让人不得不信——哪怕是在攻击对方。
也正是因为这种真诚,他才会真的愤怒起来。
没有谁能够看出魔君这时候的真实情绪,除了落落。
她很认真,而且很好奇地问道:“你想杀我?”
魔君微怔,又发现了这个小姑娘一个特别的地方。
她似乎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身边人的情绪,哪怕对方隐藏的再如何完美。
当然,她的好奇也是真的,她很想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敢在这里杀死自己。
听着落落的那句问话,观景台四周的妖将与侍卫们警惕地望了过来。
相族族长的视线也仿佛变得沉重了无数倍,落在了魔君的身上。
这里是白帝城,即便是魔君也不能对她有任何过分的行为。
而且现在魔君对她已经再次生出了一些兴趣。
“你说的没有错,这幅风景画确实是你母亲亲自设计的。”
魔君看着她说道:“可以看得出来,她不想让你太过伤心,所以希望你能嫁给一个喜欢的男子。”
落落问道:“我可以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我。”
魔君说道:“不错,我愿意配合,是因为对你的尊重。”
落落说道:“我喜欢这样坦诚的对话。”
魔君说道:“我也不喜欢那些虚头虚脑的事情,所以希望你明白,你是一定要嫁给我的,这一点无法改变。”
落落的声音变得有些淡,问道:“就是为了结盟?”
魔君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淡漠:“陈长生抢走了我看中的女子,我把你带回雪老城,也算是小小的报复。”
落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有本事你就去南溪斋把师母抢走,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真不符合你的身份。”
“那说点我们应该说的事情。”
魔君走到栏边,望向白帝城里的街巷、红河对岸的群山,说道:“稍后你们的国书便会颁布天下,同时我的神诏也会离开雪老城向大陆各处飞去,最迟两个时辰,葱洲军府便要开始集结,随后拥蓝关便要落下天柱石,今夜之前松山军府便会下阪崖发出调令,最晚三天之内,人族便会集结百万大军,阵列于十余座雄前之前,大战即将开始。”
如果是普通人说这样的一段话,不会有太多感觉,就像一个只会清谈的讲史先生。
但这段话出自他的口,便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他是魔君,统治着无比辽阔的雪原大陆,拥有着无数强大的魔族战士的誓死效忠。
落落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极有可能变成真实的画面,小脸变得有些苍白。
“但这场战争不会开始,因为人族不敢开战。”
魔君说道:“商行舟与陈长生之间的那个故事还没有弄明白,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经验,所以没有勇气。”
所谓经验,自然是指人族同时面对魔族与妖族的经验。
从太宗皇帝之前,再到数千年前,直至更遥远的历史里,人族都没有这种经验。
魔君说道:“只需要嫁给我,便不会有战争,这片大陆至少有数百万生灵会因为你而活着。”
落落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轻声问道:“你是在威胁我?”
“不,我是在说风景。”
魔君看着远山说道:“像你我、陈长生这样的人,有资格看的风景只能是江山,你如果只想着和他一起看风景,那这片如画江山便会被战火烧成灰烬,这未免太自私了些。”
第981章 听见你的声音
听完魔君的这番话,落落走到观景台边,沉默了很长时间。
从红河里吹来的微湿的风,拂动着白帝城街巷里的热雾,为那些民众带来清凉。
她记得在国教学院里曾经和先生讨论过类似的话题,却忘记了先生那时候是怎样说的。
她应该如何选择?
便在这个时候,鲸落台处的礼乐戛然而止,数道极为暴烈的气息冲天而起,然后传来剧烈的震动。
负责皇城守卫的妖卫里忽然暴发了一场战斗,然后被很快地镇压下去。
地面上的那些小白花微微地颤抖,远处的石阶被鲜血染红,隐隐可以看到几名妖卫被拖走,生死不知。
这几句妖卫被制伏之前,曾经大声喊了几句话,落落听得非常清楚。
殿下不能嫁,这就是他们宁愿去死,也要发出的声音。
落落望向魔君说道:“我不会嫁给你。”
魔君说道:“就因为这几个愚蠢而忠心的侍卫?”
落落说道:“与他们有关,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喜欢你,那么我怎么能嫁给你?”
魔君想了想,说道:“这话很有道理,我竟然找不到话来反对。”
落落说道:“但你自然不会就此罢手。”
“不错,我还是会让你嫁给我,哪怕你不喜欢。因为婚姻,尤其是你我的婚姻,可能与风景如画的江山有关,与大陆的和平有关,但唯独不会与喜欢这种事情有任何关系。”
魔君静静地看着她说道:“另外,你我成亲那天,我会杀了轩辕破,算做给你的礼物。”
听到这句话,落落的脸变得有些苍白。
如果这场联姻无法被破坏,他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提出要求,轩辕破便会死。
因为这是魔族非常有资格向白帝城要求的诚意。
轩辕破虽然是熊族子弟,但更重要的身份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如果妖族杀死了轩辕破,以陈长生的性情,双方之间再没有回还的余地。
魔族可以提出更多的条件,比如对大周使馆与西荒道殿来一场大屠杀,也可以让人族与妖族之间再没有缓回的可能,但是如此一来大陆局势将会急剧恶化,却不是魔族与妖族愿意看到的画面。
在这方面,魔君没有撒谎,他确实希望和平。
在他和他的族人没有重新变得强大之前。
石阶上的鲜血很快被杂役与宫女洗净。
鲸落台处的礼乐声再次响起。
数位妖廷大学士与诸阁重臣,分成两列从殿里走了出来。
明黄色的国书被搁在一张朱盘里,然后被皇城位阶最高的一位妖监捧在手中。
牧夫人走到落落身前,神情肃穆,就像衣袍上那些黑色杂金的浪花图案一般,华贵至极,不失威严。
落落说道:“母亲。”
牧夫人说道:“我的女儿就要出嫁了,真是有些不舍。”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静,意味着坚定与不容拒绝。
“我不会嫁。”
落落的声音也很平静,意味着坚定与不会接受。
牧夫人看着她说道:“你应该清楚,昨日祖灵已经接受了他。”
落落说道:“祖灵接受了他,我不会接受,因为要嫁的人是我,不是祖灵。”
牧夫人说道:“哪怕他是天选者?”
落落说道:“天选不是我选,那就没意义。”
牧夫人望向街巷里渐散的雾气,缓声说道:“如果你坚持不肯接受这门婚事,两族联盟便很难进行下去,不说日后大陆会死多少人,只说现在,妖族便极有可能分裂,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生命,会有多少人再也无法看到天树?”
落落沉默了会儿,说道:“母亲,你终究还是没有把这里当做你的家乡。”
牧夫人说道:“为何还要坚持这样认为?”
落落说道:“因为你对这座城市没有感情,你会用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来威胁自己的女儿。”
牧夫人的眼里生出一抹深沉的疲惫,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充满了皮毛与汗水的臭味,充满了污言秽语,充满了愚蠢的勇敢与令人厌憎的所谓豪迈,这里就像是一片荒芜的沙漠,野蛮而且原始。”
说这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不会被听见。
“雪老城不同,那里有真正的历史、文化以及最重要的艺术,即便是京都也远远不及,我为你选择的夫君,便是这个文明最出色的继承者,我不希望你走上我的旧路,所以嫁过去吧。”
牧夫人轻声说道:“事情已成定局,既然不能反对,那就要学会接受。”
落落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为何不能反对?”
牧夫人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这是我与你父皇为你挑的婚事,又有祖灵为媒,谁能反对?”
是啊,所谓婚姻,向来和喜欢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无论妖族、人族还是魔族,整个大陆都是如此。
谁还能反对这门婚事呢?
落落想起很多年前在京都青藤宴上的那个画面。
她曾经无数次想起那个画面,所以直到今日,那画面依旧鲜活,仿佛就在眼前。
在她的记忆里,那是先生最风光的时刻。
无论后来先生拿了大朝试首榜首名,还是在天书陵里引来一夜星光,都不及那一刻风光。
因为那时候的先生,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国教学院学生。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先生只是她一个人的先生。
可惜的是,在青藤宴的那个夜晚,先生的那些风光没有一丝能够落在她的身上。
因为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如果这时候能够听到那句话就好了。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说先生这时候在离山,就算收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也来不及了。
落落走到栏畔,握住颈间系着的那颗石珠,望向红河对岸的远山。
她相信,先生这时候应该正在翻山越岭的另一边。
可能还有数万里路,但终究是在路上。
这样就很好。
她很满足。
忽然间,她神情微变。
因为群山上方的那片云层忽然剧烈的搅动起来。
云层上出现了一道洞口。
一道光柱落下。
那道光柱里蕴藏着极其神圣的气息,而且威严莫名。
红河两岸的禁制瞬间被这道光柱刺破。
一只白鹤从那道光柱里飞了出来。
清亮的鹤唳响遍整座白帝城。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声音。
“我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