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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给您添蘑菇啦     超级电力强国txt下载     超级电力强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0 推包袱

    一系列任务吩咐下来,各位主任、科长在小本子上记个不停,一边记一边流汗。

    刚两天,这就开始了啊……

    分配过工作后,半天没人说话,张逸夫又不好学着牛大猛的样子逼他们“表个态”,好在老段比较明白,这件事该他老人家做的。

    “锅炉车间任务比较多,你们先谈谈吧。”

    锅炉车间主任是个胡子拉碴,看起来脏兮兮的老男人,这人本就有些胖,此时愁容已将他脸上的肉拧成一团,他望着本子道:“段总,我理解没错的话,应该是这三部分任务吧——一是修缮二号锅炉地面的压痕;二是自检管道间距是否合格;三是记录热控仪表数据,自检误差对吧?”

    段有为点头道:“对的,锅炉是大头,达标办不可能把每个细节都检查到,很多东西要自检。”

    “嗯,自检这些都没问题,我会安排,有些地方可能需要检修车间帮忙,这都不是问题……可是修补地面这种事……我们实在没有条件,我们车间就是烧煤供汽的,这种基建工作没法做啊。”

    “那这部分就交给检修车间吧。”段有为应了一声。

    “行,那其他的自检任务我回去就下达,本周内应该能完成。”锅炉主任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汽机车间、电气车间和燃料车间也纷纷表达了相同的态度,自检部分都没问题,但动工程的话,自己没这个条件。

    听过这些大同小异的推包袱,段有为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直接望向检修车间的老主任,“老王,你那边任务确实有些重,但这些工作也只能靠你们了。”

    于是,真正的重活都落到了检修车间。

    轮到车间主任王振华发言的时候,他脸早就绿了,光滑的头顶已经开始冒烟。

    检修车间主要负责设备的定期维护检修,偶尔也做一些小技改工程,非要安排的话,这些工作确实只有这个车间才能做,责无旁贷。

    但今天吩咐下来的工作,其他车间推卸过来的工作,已经几乎相当于去年一年非日常维检工作量了。

    这个日常衙门,被莫名其妙地推到了风口浪尖,当领导的自然不好受。

    老主任有意见,不敢跟段有为提,便干脆将炮口转向了张逸夫。

    王振华默默揉了揉脑袋顶,不可思议地望向张逸夫:“小张,我们车间老老少少可就那么些人,日常运维已经要忙不过来了,还要忙着设备大修,现在还要我们做这些瓦工木匠活?当我们是神仙?”

    张逸夫不得不陪笑道:“王主任,现下的情况,也不是把所有工作都推给你们车间,你们的困难我了解,需要的话可以提报告,调拨人手过来。”

    王振华哼了一声,即便张逸夫给了笑脸,他依然回了一抹狠色:“我们车间到年底的任务早就排满了,达标的事情固然重要,但厂长也说了,安全生产依然是第一要务,设备检修耽误不起啊!你说的这些工程可没有改造一段滤油机管道那么轻松,都是要劳师动众的。”

    旁边的锅炉车间主任显然与他关系比较近,此时也揉着乱糟糟的胡子道:“就是,弥补那些个墙面裂口,地面压痕的事,我们也可以出人帮忙,共同克服困难完成,但其余的真的有困难,检修车间工作量有目共睹,根本没法再做更多的事情。尤其是你说的这个工期,我们根本来不及完成。还有那个避雷接地什么的,谁接触过这种工程?这该是建厂时设计施工方面的事宜,他们检修的人怎么会搞,对吧段总?”

    段有为看着一唱一和叫苦的二人,沉哼了一声,直言道:“避雷接地很简单,几根镀锌扁钢的事情,地极都是现成的,学着五号机组的样子垂直接就可以了,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亲自指导。”

    王振华当即说道:“段总,您当然有这方面的经验,可我们车间从没做过这种工程,主要工作都是电力设备上的,我们不是不愿意做,是不敢做,做出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一号机组比较老,这种先天设计的缺陷该找电管局搞吧?干嘛我们负责?”

    “电管局才没精力理会一个机组的事情,一号机组电气车间的避雷是过关的,只是不满足达标标准,拔高的事领导不会帮你做。你们不要考虑那么多,做就是了,我这边会把关。”段有为也算是硬气,说话丝毫不给人留余地。

    王振华拗不过他,只得暗自喘着粗气,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总之,三人脸上那是满满的怨念。

    其实他们这种情绪再正常不过。

    合着达标的功劳都是你段有为张逸夫拿,苦劳都是咱们车间的人出?若真是全厂所有车间都忙活起来,平均主义,那也就罢了,凭什么就我们车间这么多工作?

    现在而言,这种心态,这种事情,真的很麻烦。若是私企,老板一拍板,承诺多发奖金,多给劳务费什么的就搞定了,可在这种国企,即便是牛大猛也无法许下这种事情,每年评优就那么多名额,没法分给你们这么多人。

    段有为沉了口气,硬声说道:“能不能做是一方面,肯不肯做是另一方面,先去做,有困难提,然后我们一起解决才对。你们这样还没干活就哭,达标还怎么搞?”

    老段一口狠话训下来,几个主任也不敢再多说,但也不愿表态,一屋子人就这么干耗起来,老段毕竟是管技术的,仅靠资历,威慑力有限。

    这种氛围可不好,张逸夫只得稍微调节一下气氛,转而说道:“我们也清楚,工作量确实是大,我看这样,有关避雷接地的工程,由我们工作组这边负责出图,申请材料设备,等一切齐备了再由检修车间施工。”

    听了这话,王振华脸色终于好上了一些,勉为其难地答道:“成吧,但施工质量我们无法保证,电力设备检修的话,我能拍胸脯说没问题,这种避雷的事情可没谱。”

    “做就可以了,段总会亲自把关的。”张逸夫点头道,“这样的话,检修车间本周的主要工作就是排查焊口合格率了。”

    说到这份上,王振华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段有为唱黑脸,张逸夫唱红脸,双方又周旋了若干回合,才总算哄走了这几位主任和科长。这才仅仅是先期比较轻的工作,若是到了那种需要连夜施工改装的时候,真不知道两边会不会打起来。

    待他们走后,段有为才略有不满地说道:“逸夫,你不必这么将就他们,这都是他们分内的工作,不该推脱。”

    要不说老段不会做人呢,您老不能给人好处,只会分配工作,分配的时候还如此之强硬,分配了工作谁给你好好做?

    国情使然,道理上说老段肯定是对的,但在此时此地,用这套就是错的,体制背锅。

    张逸夫知道,跟老段硬刚是不合适的,得哄着:“段总,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高觉悟的,大家觉得任务重,累,肯定得哭,得表困难,得要资源,这种来回拉锯是没办法的事,要是全厂人都有您这么高的觉悟,咱电厂早就达标了!”

    老段被这么一捧,心里其实有几分得意,但也不好表露出来,只沉着脸道:“下次开会的时候,让到什么地步,让多少步,提前与我商量好。”

    “成,一定。”张逸夫呵呵一笑,刚刚自作主张的事情算是对付过去了。

    实际上他还是希望老段在场的,表面上老段限制了他,其实老段更限制了那堆车间的人,若没有老段,张逸夫自己对付的话,那帮家伙面对小技术员,恐怕更得寸进尺,一百个不干。

    “段总,我说两句吧?”牛小壮这边早已跃跃欲试地看着段有为。

    “说。”

    “我觉得是这样,咱们这次安排的任务中,最重的无非就是避雷接地的事情,这件事做漂亮了,车间的人也就有信心了,到时候再让厂长表扬表扬,有了动力,今后工作才好安排,因此咱们现今要尽量促成这件事,别拖下去。”

    到底是厂长公子,在管理上还是有脑子的,这与张逸夫不谋而合。

    “不错。”段有为也跟着点了点头,冲张逸夫道,“避雷接地的图,你能出么?”

    张逸夫微微思索后答道:“可以的,下班前应该能搞定。”

    “好,出了图立刻给我看,我等图到了再走。”段有为随即转望牛小壮,“图纸确定后,需要用到的设备和材料我会写给你,你去联系其他单位,向上级申请也好,自行采购也好,尽快完成。”

    “好。”牛小壮一口答应,“您最好先给我一份材料目录,我去联系,看能不能跟电管局申请到,或者从其它电厂借到。”

    “嗯。”段有为转而望向文天明和李伟峰,“现阶段你们工作还有限,主要配合一下张逸夫和牛小壮,有时间的话多去车间,督促一下他们。”

    二人点头称是。

    工作组的第一次会议就此结束,进入真正做事的阶段,考验执行力的阶段。

061 老王头儿

    张逸夫不得不恶补了一番避雷知识,原理比他想象得要简单,无非就是避雷针引雷通电,将大量的电荷通过内部导体引向地极,让这股力量发泄在大地身上,而非脆弱的机组厂房。对于电厂这种国家一类防雷建筑物而言,其防雷要求无疑更加严格,一号机组其实是符合这个要求的,但距离“达标”这个拔高的标准却还差了一点点,差的部分便是接地这一部分。

    电厂的防雷接地,并非只是把导体插进地面就好了,对于敷设在底下的接地装置有很高的要求,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间尺度让雷神发泄。

    由于机组厂房设计较老,地下接地体的位置距离道路和出入口过近,已经不符合新的安全要求,外加接地体也使用了几十年了,水渗虫噬雷又劈,难免老化,为了确保达标,这个地方重新做一下是无可厚非的。照着五号机组的样子,结合一号机组电气车间的情况,张逸夫开始绘制这张设计图,保证其与电厂接地网相连,并且距离一切会走人的地方处于安全限度。

    在下午三点左右做出了设计图,而后又在老段的指点下稍事修改,在下班前完成了设计工作。

    由于这批镀锌扁钢的需求量比较小,还没有到需要向上级申请的阶段,牛小壮在得到老爹应允后,这便紧急赶往市区寻找有过合作的钢材经销商,商谈采购事宜。

    在工作组集体玩儿命的情况下,在牛小壮跑先跑后的催促下,几十米镀锌扁钢在周三中午便已到位,这堆东西送到王振华面前的时候他着实已经傻了。

    “这么快?”老王惊讶地揉着光滑的天灵盖,看着储物仓堆积的材料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张逸夫紧跟着将图递到老主任手中:“王主任,焊接方式,长度,材料,用到的器械在这上面都注明了,你这边只要照着做就可以了,用不了多久的,牛厂长那边也比较关注这件事。”

    “哼……”王振华瞥了眼张逸夫,心道你丫又拿厂长压老子,狐假虎威玩的挺溜啊,“成吧,先放这里,我们抓紧做。”

    “这个……本周内……”

    “尽量,尽量,车间还有事,下次聊。”王振华就此挥了挥手,自行离去。

    张逸夫与牛小壮站在仓库门口,皆是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家伙,恐怕必须得厂长亲自过来骂一顿才会抓紧吧?

    往后这种事多如牛毛,牛大猛骂得过来么?

    达标办的人拼了命做好设计,搞来材料,最后做事的人却无动于衷,这是逼着张逸夫自己操着电焊上马?

    这当然不可能,做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大家若是看着不给达标办干活,他们自己也能干的话,谁还真干?

    避雷接地的事,达标办自然每天都会催促,但他们内部也不能闲着,张逸夫清楚,这帮家伙不把东西给他放到手边,他们是不会动弹的,今后这些工程还很多,一定要未雨绸缪。于是,他开始带领工作组提前出图,争取先行让设计图都到位,好在这段时间李伟峰也没白学,基本可以出师了,为了让他可以独立出图,牛小壮又从其他科室强行搬过来一台电脑放到办公室里,供自己这边使用。

    一个礼拜的功夫,这边又出了四五张图,牛小壮也不闲着,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论到去采购调拨资源,身为厂长公子的他实在有先天优势,没了他真不知道怎么搞了。

    周六例会中,达标办工作组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科室,段有为把汇报工作的机会交给了张逸夫,轮到这边的时候,张逸夫也简明扼要,一五一十发起言来。

    “本周,达标办开始安排先期工程,各科室车间都很配合,感谢大家。”

    “二号机组地面压痕已经由检修车间与锅炉车间共同修缮完成。”

    “汽机车间已经配合完成了部分锈蚀管道的更换,其余主干管道将在停机大修时完成。”

    “除六、七号机组外,其它机组相关焊口自检已经完成,辛苦各个车间的同志了,经排查,问题还是存在的,我们的合格率大概在85%上下,距离达标要求的90%还差一步,下周将开始逐台机组针对问题焊口重新焊接。”

    …………

    一系列基本完成的任务汇报过后,牛大猛不禁面露微笑,几个小伙子做事还是很利索的么,同时,他也向段有为投去肯定的眼神。

    最后,该是避雷接地的事情了,三天时间,检修车间只象征性的动了几铲子,接地装置连看都没看到,镀锌扁钢还挤压在库房一动未动。张逸夫如果是厂长,早就劈头盖脸的骂了,但他不是,所以他得委婉的说。

    “另外,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避雷接地改造工程,我厂一号机组较老,设计规范上比较落后,这部分并未达到达标考核标准,需要改造,设计图和材料已经交予检修车间,检修车间也已动工,有可能的话,还希望王主任这边督促一下,争取快些完成,毕竟我们时间紧迫,距离达标自检只有174天了。”

    张逸夫委婉地向王振华提了一些意见。

    未等牛大猛发话,这位主任自己就不乐意了,有些气恼地说道:“张逸夫,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车间已经加班加点自检问题了,眼下还有这么重的检修任务,避雷工程我们又没做过,我们已经在做了,你还有意见?”

    “王主任你误会了,只是希望能再抓紧一些。”

    “这也要抓紧,那也要抓紧,我们就这么点儿人,你教教我怎么抓紧?”老主任眼睛一瞪,一股混劲儿终于露了出来。

    这也难怪,他最近早已被达标办催疯了,走到哪里都会碰到达标办的人询问工作情况,几个小犊子仗着有老段老牛撑腰就牛逼了?我老王也是人啊,我老王可也带了个“老”字,非要说的话,我老王的工龄比老牛还要长上两年!

062 突发事件

    牛大猛见状,哪好再埋怨老同志,连忙劝道:“呵呵,老王别动火,年轻人做事急,你这边的难处我理解,抓紧就可以了。”

    “厂长,我真的是极力配合了。”王振华一见厂长说软话了,立刻哭叫起来,“我们车间的同志都要跟我闹罢工了!达标办的人还是缠着我催啊催啊,我干了30多年了,知道怎么干活,用不着几个小子在我耳边嗡嗡。”

    “逸夫。”牛大猛不得沉了沉脸,望向张逸夫,“老王的工作能力绝对没问题,任务交待过去就可以了,不要耽误车间正常工作。”

    老牛也是没办法,毕竟要顾及老同志的情绪,假装训一下张逸夫,期待他能理解吧。

    张逸夫不理解也得理解,只能悻悻坐下。

    段有为这会儿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自己很久不过问具体工作,稍微做点事就这么多不愿意,这帮车间主任真够本事的,比当年管的电力工程队还本事。

    会议就在这种气氛中结束,牛大猛不得不又留下达标办的同志们单谈。

    他自知理亏的是王振华,而非张逸夫他们,人一走干净,便好言相劝:“逸夫,老同志翘尾巴,没办法的事,而且他当年还算我半个师傅,我这边不好下重话。你该催就催,我当不知道就是了,刚才说你两句,别在意。”

    “厂长,这我肯定明白。”张逸夫心胸自然没那么狭隘,直言道,“可今后还有很多工作,老这么哄着老师傅们,我们也吃不消啊。”

    “是是,合适的时候我会适当督促。”牛大猛无奈道,“现在任务比较重,各有各的难处,最好还是平心静气的沟通,戒骄戒躁。”

    张逸夫彻底没话说了,牛大猛的管理思维毕竟还停留在这个时代,顾忌辈分与资历,果敢有些不够啊,单拨一批奖金的事,他就是不敢做,张逸夫又不好说。

    这时代国企的平均主义便是如此,谁也别多,谁也别少,有人多了,就有人给你告状捣乱谋福利,少了也是同样,身为一个稳妥为先的人,牛大猛的魄力恐怕就到这里了。

    段有为一直沉着脸,他要说的话其实张逸夫已经说了,厂长这么说,他也不好再多说。

    回到堆满图纸的办公室,四个小伙子都有些不满,但还没到泄气的地步,他们的步子太快,快到其它人受不了,生拉硬扯给他们拖慢了。

    牛小壮进了办公室就往椅子上一坐,毫不掩饰地骂道:“王振华真他妈可以,拖拖拖,就是不想干么!资历老怎么了?不就是多混了几年!当年是我爸的师傅怎么了?我爸都当厂长了!他不还是个小主任!”

    文天明在旁劝道:“也别都怪王主任了,那么多个车间的事情,全都落到了检修车间这边,忙不过来也是正常。”

    “哎……枉我们出这么多图啊。”李伟峰有些疲惫地趴在桌上,这个礼拜他没少忙,硬是达到了电力设计院的作图水平,累得这个兵乓王子都没有体力了。

    张逸夫自己坐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叹道:“看现在的状况,段总是帮不上我们了,厂长也没打算来狠的。”

    “我爸也是,我今晚回家跟他好好说说。”牛小壮愤愤道,“这种时候,肯定是要拼的,努力半年而已,又不是要他们卖一辈子命?”

    张逸夫摇头笑道:“没用的,牛厂长比你想的明白,往深了说,咱们给王振华那么多任务,他往下分配,底下的班长组长能高兴?能老老实实干?班长组长下面的工人能愿意?”

    “啊!!!”牛小壮已经急的砸脑袋了,“这帮人就不能进步一些么。”

    牛小壮毕竟年轻,拿自己的思维和觉悟要求全厂人,这是自寻苦恼,管理可不是一腔热血这么简单。

    文天明思索道:“其实我也想过,这么做是不是车间的任务太重了,我觉得,有可能的话,是不是可以请上级单位,兄弟电厂帮一帮?”

    “嗯,天明这话在理。”张逸夫点了点头,实际上他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便冲牛小壮道,“你今天是得回家跟你爸聊,但重点不是骂王振华,重点是让他找找上面的关系,还有成功达标的电厂,看能不能借一批人力物力,实在不行的话,申请一些临时预算也是可以的,钱越多我们空间越大。”

    “这事?早聊过了。”牛小壮叹了口气,“现在系统内太缺人,哪个电厂都不太愿意借出自己的人,更何况达标这种金字招牌,成的越多就越不值钱了,那几个成功达标的电厂可护着自己的经验呢,咱们全华北也就南河电厂达标了,那厂长那叫一个趾高气昂,我爸曾经低下头说过交流经验的事情,人家随口就对付过去,再聊?根本不搭理!”

    “那就找其它电厂,找华北局,就算能多申请到几万块钱的预算都是好的。”张逸夫握拳道,“逼急了,咱们自己找人干这活儿。”

    “自己找人?”其余三人皆是大惊。

    实际上,几十年后,这类工程都是外包出去做的,有些电厂甚至连检修都是外包的,只是现在市场经济还没那么活跃,电力系统还挂着“机关”的招牌,而非“公司”,比较保守罢了。

    “社会上,有的是人求着给电厂干活。”张逸夫哼笑一声,“只要你爸能批经费,有什么不能干的活儿?到时候咱们就不用再给王振华赔笑了,达标一成,再好好恶心恶心他出气,你?你们车间?评优什么的都给我玩儿蛋去!”

    牛小壮听得早就开始流哈喇子了:“逸夫,这法子靠谱么?”

    “王振华也就那水平了,这活儿怎么都能干,只要有段总把关就靠谱。”

    “成!!”牛小壮一拍桌子,这便又来了信心,“咱们下班买两瓶酒去,你跟我一起回家跟我爸好好聊聊,要是能聘工队!谁还哈那个王老逼!王秃逼!寒碜死他!”

    牛小壮邀约自然满是真诚,张逸夫却有些顾忌。

    现在还不该走那一步,自己火候不够。

    表面上,电力系统百万人的职工数量已经是极多了,但其实更多。

    工程施工、设备制造、软件系统方方面面延伸出去,让这颗大树生出了无数的枝丫,靠这口饭活着的人,别说百万,千万都是有可能的。

    这实际上也是后来电力系统饱受诟病的原因,工程密,设备大,耗材多,有太多牵扯到钱与权的事情,有些基层电厂或者供电局的芝麻官,确实也有发生手脚不干净的情况,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各行各业皆是如此,只是电力系统树大招风罢了。

    而现在的张逸夫,还远未到搅这趟混水的时候,无论是心性还是权力,他都不够格,因此在短时间内,他断然没有跟工程、设备方面厂商打交道的意思。

    可事到如今,有些事是避无可避的,自己借着牛小壮的邀约和厂长谈外包事宜,其中牵扯的东西未免太多,在没有彻底摸透牛大猛之前,张逸夫有些举棋不定。

    正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甄甜的小脑袋探进门来,眼珠子一转便锁定了张逸夫:“张逸夫,厂门口有人找。”

    “哈?”张逸夫一愣,“谁啊?”

    “不知道。”甄甜贼眉鼠眼地笑了起来,“她没通知你?”

    “通知什么?我啥都不知道啊?”

    “反正我通知到你了,去不去随你。”甄甜说着便要走人。

    没办法,张逸夫只得暂停了达标办的窝里话,紧随甄甜而去。

    “嘿嘿。”楼道中,甄甜又坏笑起来,“行啊你逸夫,够厉害的啊,明明在蓟京有对象,又勾搭咱们王小花~”

    这家伙,最近没怎么交流,八卦等级又飞升了。

    张逸夫一听这个可急了,赶紧捂住厂长秘书的小嘴:“甄姐你可别这么说!错了!错了!都错了!我没对象,我也没勾搭王小花!”

    “哈哈!瞧你急的!”甄甜越看他越好笑,“放心吧,我嘴严得很。”

    你大爷的,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谎言。

    三番五次嘱咐甄甜不要乱说过后,张逸夫才出了办公楼,匆匆往厂区大门口走去,他也奇怪,会是哪个女的突然过来,还会被认为是自己的对象。

    掐指一算,自己接触过的女人简直就是屈指可数,算上重生前的,也就那么三五个。

    夏雪?这货不可能来这个鬼地方。

    宋小妮?这个……倒是有可能,可千万别来闹事,自己正是要紧的时候。

    其它的适龄蓟京女青年,张逸夫还真想不到了,他越走心里越虚,跟宋远山路清秀硬一些无所谓,那位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要是大老远过来闹了情绪,还真难对付。

    老天,这么关键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让自己掺乎到莫名其妙的绯闻里去!

    正值周末下班的点儿,电厂的各类大老爷们零散成群拥出厂区大门,可这群体就像水流碰到礁石一样,在门口的某个点左右错开,再在礁石不远处汇合,不时回头多看两眼。

    张逸夫混迹在人群中,远远望着那个阻隔队伍前行的纤瘦人影,心中一紧!

    太不像话了!越来越不像话了!

063 有亲自不远来

    那人影好像也看见了同样不太合群的张逸夫,大老远忽闪着胳膊蹦跶起来。

    “哥!!这儿呢!!”

    周围同志们闻言,纷纷望向无奈的张逸夫,那眼神中夹杂着很复杂的情绪,可能包含羡慕,但绝不仅仅是羡慕。

    因为这女孩实在太突出了。

    瘦高的个儿本来挺好,五官无甚突出的地方,却也匀称精致,这都是好事,但偏偏她就穿着那种最紧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印着奇怪字母的黑色套头衫,右手捏着烟,长发随风乱飞,好好的端庄姑娘活成了女**。

    就张逸夫那种先进的审美来说,勉强能接受这个范儿,可这对工人同志们来说近乎于异域妖女了。

    这就是他的老妹——向晓菲,一个折返于中俄边境的传奇人物。

    张逸夫火速奔去,一路叫道:“你敢不喊么!”

    “哈哈!”女孩无半分拘谨与矜持,张开怀抱,“来,抱一个!”

    “注意形象!我是干部!”张逸夫赶紧推着她走到一旁,“来也不打电话?”

    “切……怎么说话越来越像你妈了。”向晓菲不屑一声,“我给自己放个假,还不是想到哪就去哪。”

    “真是……”张逸夫无奈摇了摇头,虽然这辈子只是跟老妹初次相见,但却分外熟悉,心中自有一番情感,那种从小打到大的情感,不是互相打,是一起欺负别人家的孩子,此番突然相见,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向晓菲却从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当即冲不远处大门边缘的灌木丛前挥了挥手:“红旗,拿着东西过来吧。”

    张逸夫一愣,转望那个方向,这才发现了一个瘦小的青年汉子,扛起没比他小多少的两大包编织袋笑呵呵地朝这边走来。这人虽然个子不大,力气倒是足,小跑三两步来到二人面前,放下编织袋,傻憨憨冲张逸夫道:“哥。”

    张逸夫彻底楞了,望着老妹儿道:“这是?妹夫?”

    “扯犊子,就他那熊样?”向晓菲说着随意便给了青年一脚,“这是前一段帮我倒腾货的小弟,我放假他也放假,说要跟着我跑跑见见世面。”

    张逸夫无奈摇了摇头,冲小伙儿道:“朋友,你见世面来错地方了。”

    “哪里的话哥,这地方老霸道了!”小伙子满面憨直,傻笑着看着厂区内那些宏伟的建筑物,“这厂子也比我们那边工厂漂亮多了。”

    他说着,忽觉欠了礼数,连忙摸出一包红盒长白山,抽出一支递上前去:“哥,抽烟不?”

    “别客气。”张逸夫笑着将烟推了回去,望向两个大号编织袋,“这又是什么?不是休假么?顺便在我们冀北地区散货?”

    “散什么散,皮货没油水了,琢磨着转业呢,这些都是好货,没人买得起的,给你留着了。”向晓菲说着有拍了拍编织袋笑道,“这可是上千块钱的皮货,你还不招待我们一顿饭?”

    张逸夫知道,这个人嘴里所谓的上千,实际上应该理解为上百。

    可就算只得一块钱,自己先招待一顿饭也是免不了的了。

    “这样,你们等等,我回去交代一些事情,很快出来。”张逸夫摸着空荡荡的口袋,必须先找个理由迂回一下,连忙告退折返。

    “你看,当了干部就是不一样。”向晓菲神气地指着张逸夫的背影,冲小弟道,“我哥可是大学生,没见过吧?”

    “姐,这个真见过。”

    “见过这么帅的么?”

    “也见过。”

    “找揍呢吧?”

    “我又仔细看了看……哥真帅……没见过这么帅的。”

    张逸夫这叫一个有苦难言,这会儿杀出一个老妹,一通招待是免不了的了,可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发,自己手头上的钱又全用在驴肉事业上了,现在怕是连碗面都请不起了。

    他匆匆回到办公室,几位同仁依然在商量事,见他气喘吁吁的回来,都大笑起来,只道真是他对象来了。

    “逸夫,可以啊,人家大老远从蓟京追到冀北来了。”牛小壮也不烦恼了,一谈到男女问题他就来精神。

    “别闹了,是我妹,突然就来了。”张逸夫跟他也不拘着,直接伸手道,“身上有闲钱么,借我一些招待吃饭什么的。”

    “哈哈!”牛小壮在这方面从不吝啬,干脆一拍手道,“得了,我是地主,我请吧,走着。”

    “别。”张逸夫正色道,“别因为这个耽误了正事,今天你得回去跟厂长说事的。”

    “对对。”牛小壮惋惜地抿了抿嘴,其实他才没闲心招待张逸夫的妹妹,只是想见见蓟京女孩啥样而已,无奈之下,他只得掏出了身上的各种规格票子,自己留了二十块钱买酒,其余悉数塞给了张逸夫。

    张逸夫点过之后道:“七十八,够了吧?”

    “不住冀北大饭店就够。”牛小壮笑着顺便掏出了车子钥匙,“这两天跑来跑去车一直在我这儿,周末没事,你拿着用吧,别让人家瞧扁了咱们电厂。”

    “得!”张逸夫这叫一个感激涕零,可转念一想,公车私用终究不好,便嘱咐道,“这样,我开车走小门,我妹人在正门口,你们也赶紧下班,告诉他们绕一圈过来,走小路。”

    “好说。”

    而后冲其它二位道,“这个周末大家好好休息,保存体力,等小壮的消息。”

    “快去吧!”

    “用陪么?进来打会儿兵乓球呗。”

    张逸夫哪有闲心理他们?这堆奇葩还是别凑一块了,不对,向晓菲才是最大的那一坨奇葩。

    于是,张逸夫在办公楼前巡视左右无人后,静悄悄开着车子绕小门溜出去,等了十多分钟后,终于看见了那二位。

    这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瘦高的老妹冷艳前行,后面跟着一个苦逼小伙子驼两大袋子行李。

    跟错主子了啊,张逸夫这么想着。

    “呦呵!我都没车,你倒先开上了!”向晓菲见了黑桑也是惊讶万分,“当上领导了啊!”

    “跪着求领导才借来的。”张逸夫连忙下车,打开后备箱,帮着青年把编织袋塞进去。

    小伙子俩眼瞪着崭新的轿车,口中嘟囔道:“我们那边老伏多,桑塔纳,少见,哥,你们厂子真有钱。”

    即便是小门口,张逸夫怕影响不好,也不敢久留,赶紧哄二人上车,朝市区驶去。

064 愧疚

    一路闲聊过后,张逸夫才搞清楚了情况。

    这年月谁都知道老毛子皮货好倒,全国的人都拥过去了,进货高开出货低走,又到了夏天,搞得老妹利润降低不少,她干脆就放下这买卖了,各处转悠寻求新的商机。这个时代,一般男的都没有这种霸气与潇洒,可这个不到二十的老妹偏偏就这么没道理,可能与父母人间蒸发有关,她从小就自强得可怕,院子里孩子打架出头什么的,都得她出面,在学校同样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很自然地,初中毕业就混社会了,由于不是亲生的,名义上依然是寄养,在亲生父母人间蒸发的情况下,张国栋与宁澜也不能强制教育,只能嘱咐安全第一。

    好在向晓菲混的方向比较走运,很快与混混们划清界限,跨入商人的领域,随着下海的热潮四处乱折腾,不觉间便混到了东北,借着皮货热潮赚了些小钱。

    说得轻松,这其实是四年的成果,作为一个单打独斗的姑娘,能到这步已经算是传奇了。

    至于那位苦逼青年,名为赵红旗,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学历比老妹还要更低一些,自14岁便开始混迹于各类工队,算是赶上了东北地区工业建设的尾声,跟着家里亲戚一起混工地,干工程,这一干就是七八年,别看二十出头,已经算是半个老师傅了,后来由于那边重工业项目渐渐变少,劳动力过剩,活不好找钱还不多,便拿着自己攒的那么些结婚钱,怒而下海,理所应当地,这位农村小伙儿将多年积蓄赔了个底儿掉,无言面对江东父老,只得混迹于边境地区打杂工干体力活,与向晓菲偶然相遇,刚好补充了向晓菲唯一比较弱势的方面,便跟着她混当起了小弟。

    “等等……”坐在驴肉馆儿中,张逸夫惊讶地问道,“赵红旗,你岁数不是比向晓菲大么?差一点点也就比我大了。”

    “呵呵,哥,晓菲姐比我能,叫姐不吃亏。”赵红旗应了一声,便又低头大口喝起了驴杂汤,口中赞叹不停,“真鲜!真鲜!”

    “哎……黏上我了,不要钱也非得跟着我,就欠不给饭了。”向晓菲无奈一笑,拿起酒杯道,“来来,好久没喝了。”

    这个人的酒量是很可怕的,这一点深深地烙印在张逸夫的记忆中。

    “别了,你俩喝吧,我还得开车。”张逸夫赶紧推辞。

    “别这么没劲,好不容易来一回。”向晓菲皱眉道,“放心,我不会逼你玩命的。”

    张逸夫咽了口吐沫,只得拖延:“明天吧,明天我不开车陪你好好喝,今天算了,厂里的车,千万不能出事。”

    “没劲……”向晓菲也知老哥脾气拧,只得推了把可怜的赵红旗,“陪我喝。”

    “姐,又喝啊……我喝汤成么?”赵红旗看了下向晓菲可怕的表情后,只得痛苦地举杯。

    这小伙子也当真实在,两杯啤酒下肚整张脸就红了,与向晓菲的纹丝不动形成鲜明的对比。与此同时,东北小伙儿展现出了另外一面,开始倾诉起自己的过往,一把鼻涕一把泪。尽管向晓菲不厌其烦地令其闭嘴,但这位小伙儿却像上了发条一样彻底停不下来了。

    “我爸,我舅,我叔,我哥,我全家都是干这行吃饭的,怎么现在说没活儿就没活儿了呢?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原先那会儿,每年不得建几个大厂?人家都从我们村挖人,谁给的钱多我们给谁干活……现在都是我们村人四处求人给活儿干。”

    “没办法,不少老乡去南方闯了,说是沿海城市机会多,咱们都是建过大厂的,做些建筑工程也不成为题,可问题南方也有南方的人啊,那帮人干起活来也不要命,我们背井离乡的,哪争得过?”

    “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啊,我们那边怎么就没工程了呢?怎么就南方全是高楼大厦了呢?怎么靠着海就那么吃香呢?”

    向晓菲听这话听得都要吐了,但也不忍再骂小弟,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实际上她生意停了就该甩了这小弟的,但这小弟太实诚,太傻,在边境那种混乱的炼狱级商圈混,只怕他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虽然嘴上大大咧咧,但向晓菲自己的年龄依然摆在那里,还狠不起来,便只得带着小弟出来闯荡,给口饭吃。

    她只得自斟自饮一番,冲张逸夫道,“别理他,一喝酒就这样,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张逸夫摇了摇头,看着赵红旗那种茫然的伤感,终是没忍住,自己也拿起向晓菲的杯子,闷了一大口酒。

    小伙子啊,一切这才刚刚开始,你已经算好的了。

    随着改革开放,经济是发展了,不少人是富了,不少地区是繁荣了,但在这转型中失落的人,可并不止赵红旗一位。东北原先是全国的重工业基地,何等威风,电厂、油田、钢厂一个个庞然大物拔地而起,在这个过程中,少不了像赵红旗这样的人增砖添瓦,这才能铸就祖国工业的迅猛发展。

    可这个发展终究是有极限的,转型之中,重点建设发展的地方也渐渐一路向南,反观东北地区,重工业生产辉煌期已过,现在的国营大厂已经开始出现了人满为患揭不开锅的局面,很显然,在那里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基础建设了。

    像赵红旗这种劳动者的迷茫仅仅是个开始,真正的浪潮还在后面。

    所以全国人民应该感谢生活在那片热土上的人们,几代人的汗水铸就的祖国强盛的基石,然而在纵享硕果的时候,他们却又默默地牺牲了。

    身为一个老蓟京人,张逸夫的感触无疑更深一些,这座城市的人们其实并未付出太多东西,却尝到了一切的美味,这让张逸夫有种莫名的歉意与愧疚,这个锅肯定不该是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电厂技术员来背的,但当他面对同样微不足道的农村小工时,当一切宏观的概念与史诗聚集在他面前,聚集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张逸夫默默的低头了。

    “对不起……”他不知道为什么,竟说出了这么一句。

065 时代的弃儿

    “你瞎对不起什么啊?”向晓菲自然完全无法理解张逸夫心中所悲怆的东西,在她眼里,老哥该是个玩世不恭的浪子。

    赵红旗也跟着说道:“是啊哥,我不是怪谁,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啥对不起对得起的……”

    “为什么呢。”张逸夫叹了口气,拿起酒瓶又将杯子斟满,拿起长白山抽出一根自行点燃,悠悠说道,“没什么为什么,咱们中国人做事就是比较急,比较拼,要做什么就玩命做,然后过犹不及就干脆不做了,赵红旗啊,别灰心,机会永远有,只是换了地方,你要是不甘心的话,就跟着我妹多闯闯,到了合适的地方就停下来。”

    张逸夫这一席话其实说得很白,但在赵红旗听来依然是如此深邃,其中蕴含的逼格和哲学性让这位小伙子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合适的地方?哈哈,我自己都没搞明白呢!”向晓菲大笑道,“哥,你读书多,咱从小就是,我挑事儿打架,你在后面出主意,你倒是说说,现在干什么合适?”

    你妹的,合适的东西太多了,简直要多炸了。

    可一旦落到实处,落到面前两位学历、见识的人身上……好像倒腾皮货已经是最靠谱的了,跟他们谈it金融会发疯的。

    “我觉得吧,你们还得干老本行。”张逸夫望着二人,开始了真诚且悉心的指导,“服装很多,不止皮货一类,而且老毛子的皮货现在也没那么稀罕了。反观南方那几个沿海城市,大批的服装厂兴起,样式款式更新也快,你们不如试着去那边进货,回北方卖,咱们反过来走,抢个先机,几块钱的衣服卖几十上百,简直玩儿一样。”

    这一席话,到并非是张逸夫想当然的信口开河,他前世有个小姨,就跟着南方的老公干这行,从广东那边进货回蓟京卖,简直风光无限。有一次小姨有事没法盯摊,让逸夫老妈去帮一天忙,年幼的张逸夫也跟着混了一天,亲眼目睹了那动辄十倍的利润率,就连老妈这种没有任何营销经验的人一天都搞了两三千的流水,可见这生意有多好做。

    当然,这样的暴利时期也就持续了几年而已,很快做的人多了,利润也就薄了,但对于老妹这种毛头小商来说,先做一段时间这个生意,捞到第一桶金最为重要,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在蓟京给老子买20套房子!越多越好!越市中心越好!然后就准备当土豪吧!

    多么简单而又务实,张逸夫若是野心小点,早就直接自己上了。

    “南方服装生意?”向晓菲听过之后,并未流露出过多的惊讶,“确实啊,我们那边不少倒腾皮货的老人儿,都往南方转了。可是哥……问题来了……”

    “这还有什么问题?”

    “呵呵……”向晓菲吐了吐舌头,“虽然赚了点钱……可我也没少花,身上就千儿来块了……”

    张逸夫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实在不知道怎么骂她了,这败家娘们!

    另一边赵红旗却听得津津有味,张逸夫的渊博已经完全征服了他,如果说崇拜知识分子的话,赵红旗无疑属于其中比较极端的那种,他颇为激动地问道:“哥,那你说说我,我没本钱了,也不认识人,我干点儿啥好。”

    “接着干工程呗!今后项目多得很!”张逸夫本就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欠对这位小老弟的,此时也不敝帚自珍,“去南方找建筑工程干,干的时候别傻干,走心,记得经营人脉,早日混个队长什么的,有机会多学习,考个证,今后绝对管用。”

    “哥,就建筑工程?那太简单了,不是我们村强项啊……”

    “没辙,将就吧,今后光盖楼了。”张逸夫清楚,其实基建工程也不少,机场铁路公路地铁之类的,但那行水更深,依赵红旗的资质,能在地产工程上混出头就是万幸了,想到此,他又不禁问道,“你说不是你们村强项,那强项是啥?”

    赵红旗一拍桌子,聊到这个立刻来了自信,极其神勇地吼道:

    “建电厂啊哥!”

    张逸夫脑子一蒙……

    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他紧跟着问道:“哪有那么多电力工程?是工厂吧?”

    赵红旗一听就急了,鼻子喘着粗气呵道:“不是工厂,就是电厂!哥,不是吹的,咱们村往前十年,一直干的都是电厂的活儿,那电厂一个接一个起来,都是咱家盖的!”

    “有那么多电厂要盖?”

    “这不知道,反正就是一直有的盖!”

    张逸夫瞬间陷入了思索,脑海中调出了曾经的资料,一阅之下,方才发觉赵红旗所言不虚!的确,80年代末有一批电厂兴建的热潮!

    电力的供需是一件有趣的事,面对这件事,业内有一个专门的名词——

    电力弹性系数。

    要聊这个词,首先要搞清楚用电需求的突发性与供电能力的滞后性。

    所谓用电需求的突发性,就是指生产生活突然大幅度增长,比如钢铁、冶炼等大工程集中上马了,或者电器便宜了,家家入手用电猛增之类的,这些事情赶在一起,用电量无疑一下子超越了供电量,造成缺电的情况,这在建国以来发生过多次,搞得电力行业领导焦头烂额。

    而供电能力滞后性,则是因为电厂建设周期太长,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想想看,突然发现缺电了,然后赶紧规划设计筹备建设电厂,再快也得两年多才能补上缺口,而在这个过程中,用电缺口必定会越来越大,造成更严峻的缺电情况。为了应对那必将到来的需求,肯定会在同一时期兴建多个大电厂以弥补这个缺口,规划超前,越多越好。

    倒霉的是,可能预测不准,几年以后,也许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大家突然发现不少工厂都降低产量甚至停工了,电器太贵还是买不起……这就导致其实用电量增长没有预计的那么多,可却兴建了大量多余的电厂,最麻烦的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建到一半的电厂总不能停了吧?于是便只能硬着头皮建下去,同时停止一切新建电厂的计划。

    很显然,赵红旗所在的洪家村,便是在这个疯狂兴建电厂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本来生活过的好好的,突然有一天所有新工程都停了,再没电厂的活儿干,便造成了目前的情况。

    就这个情况而言,真的不能再让体制背锅了,全世界没有哪个国家、哪个时代、哪个地区的经济发展像改革开放后的中国这么夸张,这种问题是始料未及的,是发展中必须交的学费,而这几十年的时间,我们学费也交够了,差不多该到了发奖学金的时候。

    是时候出现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来解决这件事了,我们需要科学的方法来预测控制管理这件事,于是随着国际交流与老一辈大哥们的探索,符合我国国情的电力经济管理理论也应运而生,“电力弹性系数”便是理论分析中的关键依据。

    但就这个系数而言,概念其实很简单。

    两个数字,第一个数字是电力生产量年平均增长百分数。

    第二个数字是国民经济年平均增长百分数。

    用第一个数字除以第二个数字,便得到了这个弹性系数。一般情况下,这个数字大于1,则表示电力发展超前于经济发展,小于1则表示滞后了。

    当然,这个系数的作用可并非原理这么简单,专家们会参考这个系数,结合更多更细的数据,利用宏观经济学,马克思主义哲学,毛爷爷思想等多方面的知识材料,进行系统化分析,最终确定将来的电力系统发展规划,保证电力系统的发展与经济发展齐头并进,适当弹性波动,免得再出现“缺电——建电厂——建多了——停建——又缺电”这样麻烦的局面。

    如果每一年这个系数的值都很稳定,并根据预测出的后几年的经济情况来适当波动,那么这些专家便算是立功了。

    进入90年代后,这个数值实际上已经越来越稳定,像赵红旗这种情况,是之前的债,没得办法。

    赵红旗看着沉思的张逸夫,就算他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习得六脉神剑,也绝对不可能绝对无法理解张逸夫在想什么:“哥?咋了?咱们村对着电力口儿不好么?”

    张逸夫赶紧回到现实,只感叹赵红旗单纯,若是20年后,赵红旗这个立场上的人,碰见了张逸夫这个立场上的人,早就大红包送上来跪舔了。

    所以张逸夫喜欢这个时代,这个时代更多的是赵红旗的淳朴以及张逸夫的清廉。

    好吧,至少到现在为止是清廉的……

    “这个,红旗啊,对电力口没啥不好,将来电厂项目也并不少,而且都是大项目,只是中心渐渐离开东北罢了。”张逸夫此时不得不再想更多的东西,电力工程方面的水,可并不比铁道公路要浅。

    水为什么深?因为利益深,利益深了,人也深,搞到最后一切都很深,就是水深火热了。

    赵红旗这种小同志,经得起水深火热么?

    就算赵红旗经得起,张逸夫又经得起么?

    做事先做人,这真他妈是个复杂的人生命题。

    张逸夫默默掐灭了烟蒂,望着赵红旗,不知该不该表达自己的心思。

066 有心无力

    赵红旗的思维可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满眼期待地问道:“哥,那你说该去哪边?哪边机会多?”

    “这个……我也不好说,响应组织号召吧。”张逸夫叹了口气问道,“你们之前应该有设计院或者电建(火电建设公司)的交情吧,他们没有吐露过各地工程的事情?”

    “他们?”赵红旗沉哼了一口气,自顾自喝了口闷酒,“就是图咱们村人工便宜,听话,技术又好,钱都让他们挣了,现在没工程了,还理会咱们?”

    “这样……”张逸夫沉吸了一口气,冲老妹使了个眼色,“我出去买包烟,你们先吃。”

    向晓菲何等机灵,立刻心领神会,起身与老哥同往:“我跟你一起。”

    小赵红旗喝得晕晕乎乎的,也没说什么,只吆喝老板再续上驴杂汤。

    兄妹二人出了小餐馆,张逸夫这才小声问道:“小菲,这人靠谱么?”

    “还成吧,就是傻点。”向晓菲不会不知道张逸夫在琢磨什么,紧跟着问道:“难道你们厂子这边有活儿干?”

    “还不好说,要看厂长态度,很复杂。”张逸夫直言道,“我个人的能力也很有限,虽然希望找到廉价听话的劳动力,但肯定还要看领导的意思,不能自作主张。”

    向晓菲惊讶道:“你们冀北电厂做工程,不该这边的电力局负责么?”

    “我们电厂比较特殊,华北电管局直管的,上面不会因为我们的小改良拨人的。”张逸夫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的情况,确实有可能找外包来做。”

    “外包是什么?”向晓菲眨着眼睛问道。

    确实,对这个时代来说,“外包”这个词还有些小众,张逸夫只得勉为其难地解释道:“就是自己的活儿委托出去给别人干,只管付钱验收,这样效率高一些,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打听社会上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工程队。”

    “工程队肯定是有,不过搞电力工程的,都是机关攥着的吧?自己出去谁给活儿干?”

    向晓菲这话说得在理,这也是张逸夫现在发愁的问题,若是20年后,随便发个公告招标,便会有各类外包公司蜂拥而至,可现在,电力工程外包公司恐怕还处于胚胎阶段。

    毫无疑问,第一个突破胚胎成长起来的婴儿,先人一步,无疑将成为未来的巨无霸。

    张逸夫反问道:“所以啊,你不觉得赵红旗他们那群人,刚好就属于没活儿干又有经验的工程队么?撇开中间那几层利益链,价格上肯定也会很有优势。”

    “我没去过他们老家,只是觉得这小孩干活卖力人实诚而已,其它的真不知道了。”向晓菲眼珠子一转,看了看餐馆中大口喝汤的赵红旗,诚恳劝到,“哥,你刚进电厂,走的又是干部路线,我觉得还是少冒险比较好,非要冒险的话,也应该找你爸商量。”

    平常大刀阔斧无所顾忌的老妹,这次反倒谨慎了起来,她深知家里出一个大学生不易,机关干部就是要熬的,没必要为一个小破工程冒险。自己做生意,失败了可以重来,而走仕途官场,栽一个跟头就够吃几年的。

    张逸夫也算感受到了这一层关心,笑着拍了拍老妹的肩膀:“放心吧,我有分寸,你这两天多帮我打听打听,多些信息就好了。”

    向晓菲笑骂道:“你这人好烦,我是来旅游的,还给我安排任务!我才懒得打听那小子的事儿呢。”

    二人回到餐馆,赵红旗已经醉趴在桌上,不胜酒力,兄妹就此聊起了家常。

    “听说你把宋小妮甩了?”

    “甩个屁,都没在一起过怎么叫甩?”

    “真是个薄情的男人。”

    “滚,你在边境那边没碰到过中意的老毛子?”

    “别提了!那帮人浑身都是烟酒味,臭气熏天,我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你不也浑身烟酒味?!”

    “我喷香水了你闻不见?”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只存下来这么点钱了。”

    “那也比你强好不?有本事别穿我送的衣服!”

    ……

    当晚,张逸夫将自己的床让给赵红旗睡,他本人则躺在了牛小壮那一边,这小子今晚指定是回家住了,反正床空着。至于老妹,则找王小花安顿下来,住在女生那边。

    夜半时分,张逸夫依然未能入眠,只因隔床的那个混蛋鼾声太大,这么一比,牛小壮除了袜子臭一点之外,简直可爱得像个天使。

    也就是这会儿,楼道里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随后是掏钥匙开锁的声音,未等张逸夫有反应,一人影已推门进来,一股子酒气也随之拥进宿舍,只见那人熟练地摸黑拉下灯绳,冲着张逸夫的床便扑了过去:“逸夫!逸夫!快醒醒!要出差啦!!”

    那床上之人正在酣睡,突然被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袭击,本能大惊,抬腿便将缠住他的东西踹飞出去。

    “啊!!”

    “噗!”

    “通!”

    “咚!”

    牛小壮算是很有蛮力的了,没想到床上的这个人竟然能将自己踹飞,他只惊讶地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床上之人。

    赵红旗惊讶地抱着毛巾被,蜷在床脚,不明所以地望着牛小壮。

    张逸夫长叹了一口气,尴尬说道:“这个……我……我来介绍一下……”

    解释一番后,大家才搞清楚情况,这会儿,赵红旗的醉意也吓去了大半,情知自己踹了厂长公子,惊惧万分,只一个劲儿地给牛小壮揉着胸口。

    “哥,哥我错了……还疼不?”

    “别别,我错了,求求你别揉了!”牛小壮望着瘦黑小伙儿无奈道,“我竟然被你踹飞了……”

    “哥,我真错了,要不你也踹我一脚?”赵红旗连连起身,张开双臂,显然,他该是个很耐打的人。

    “得了。”牛小壮摆手叹道,“算我倒霉,算我倒霉。”

    张逸夫在一旁笑问道:“大晚上的,急着回来,什么事啊。”

    “呵呵,说到点子上了。”牛小壮立刻又高兴起来,也不顾及赵红旗在场,就此侃侃而谈,“我回去跟我爸一喝!这才套出了老爷子的话!老爷子早就想找电建的人来帮忙了!可那帮家伙根本请不动!看不上咱们电厂这点儿活,就等着做大电厂工程呢!后来我跟我爸往深了一聊,他又渐渐松口,说他也在想办法联系电建的工队,只是隔的人太多,他的身份又不方便,这才作罢。这后面又聊了好多,我就不表了,反正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老人家最后终于拍板,让咱们往外地跑跑,看能不能联系到合适的人。总之,他明天就会联系电管局基建处的朋友,他联系到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到了地方再想办法。”

    “等等……厂长让咱们去找工队?”张逸夫惊道,“他自己的关系找不到?”

    “兄弟,刚刚都说了,电建那边根本不接,中间隔的人太多,我爸意思很明显了,让咱们想办法找到具体施工的人,私下里谈,临时揽过来。”牛小壮大笑道,“说白了,就是请人中间牵线,咱到外省找工程队干活。”

    还真是巧了,早知道老牛有这层想法,张逸夫还白动这么多脑筋干嘛?

    在一旁呆站着的赵红旗早就听傻了:“哥,牵什么线啊?我们全村都干这个的啊。”

    “嗯?”牛小壮一愣,望向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我们说电力工程呢,你们算个啥?”

    “我家祖孙三代,都就是建电厂的啊!”赵红旗终究还是有臭毛病的,东北人惯有的吹牛皮是没得跑了。

    “真的?”牛小壮大惊,继而问道,“都搞过什么电厂?”

    “江阜第二热电厂,辽河大电厂,科尔基热电厂……”赵红旗还真非妄言,一口气道出了东北的几个老牌发电厂,兴建年份上至50年,下至85年,说是祖孙三代有些牵强,但生拉硬扯是能成立的。

    牛小壮听得一愣一愣的,只呆呆冲张逸夫道:“兄弟,你会观星?你已经提前搞定了?”

    “巧合,真的是巧合……”

    冀北电厂这边缺干活的,那边东北一村子人正因没活儿干发愁,两边人通过一个边境传奇女皮货商相遇,这样的邂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恐怕也只有在这个相对信息闭塞,结构死板的年代才能发生。若是将来,只要冀北电厂在网上振臂一呼,全国各地的工队还不都给招来了?

    遍地是黄金,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角落而已。

    这会儿,牛小壮露出了和张逸夫刚才一样的疑惑,这人靠谱么?

    达标是大事,不是建一个小土楼那么简单,那些大大小小的工程中,有太多只有电力系统才牵扯到的细节,外加现在是电厂的生产运行阶段,而非建设阶段,其中要注意的安全问题同样不少。一个非专业的团队,先不说活儿干的如何,就这么阔斧的搞,半年下来,全员壮烈牺牲都是有可能的。

    汽轮机、锅炉、给煤机,吹管,电厂之内,哪个设备手下没有几条冤魂?无知与大意是它们唯一的下手对象。

    这种时候,如果牺牲了一个工人,别说达标了,往后几年都得断绝与任何荣誉的联系。

    张逸夫与牛小壮都很明白这一点,现在不是捡芝麻丢西瓜的时候。

067 真正的景点

    “这样,红旗,你先歇着,我们再出去商量商量。”张逸夫拍了拍赵红旗的肩膀,稍微安抚一下他激动的情绪。

    “哥,我明白,咱第一次见面,你肯定信不过我。”赵红旗也自然看出了张逸夫的疑虑,“这样,咱们明天去厂子里转转,我给你们干点儿活,哥你一看见知道咱们功夫硬不硬了。”

    “这个不急,会有机会的。”张逸夫点了点头道,“你先休息吧。”

    “哥啊……”赵红旗已经急得直拍大腿了。自己老家一村人空有本事,没得事干,像自己这样娶不起媳妇的年轻人大有人在,眼前有这样的机会,他怎能说放就放,“哥,要不这样,我从村里叫两个老乡过来,熟练工,一起露两手,行就行,不行我们就走,绝对不废话!”

    未等张逸夫答话,牛小壮先是哼了一声,训斥道:“你拿我们电厂当什么了?我们是国家级大电厂,工程规范有明文规定,不是谁想来试工就能试的。我和逸夫自有分寸,你老实睡觉去。”

    牛小壮一通吼,直接把可怜的赵红旗给压怂了,他只得红着眼睛,点了点头,随后又委屈地蜷缩到张逸夫的床上,不敢再多说一句。

    看着这一幕,张逸夫其实有些动容,但他得拿住情感与理性,知道孰轻孰重,全厂的大事,轮不着自己乱发慈悲。

    二人拉灭了灯,搬着板凳来到楼道走廊,就地抽着烟商量起事情。

    “我刚刚话说重了,没事儿吧?”牛小壮有些抱歉地说道,“那种人,你不跟他放狠话,他就敢缠着你不放。”

    “没事,那些话该我说的,你也算帮我解围了。”为了驱除倦怠,张逸夫也不得不点了支烟,继而说道,“不过说实话,倒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试试功底。”

    “逸夫,这事儿听我的,不能乱搞。”牛小壮却一脸严肃的表情,“这次找工程队,必须是要有资质的,至少也要有电建的人点头保证过,确保万无一失的团队。咱们话说得难听点儿,施工的时候出事故,死了伤了的,谁负责?”

    张逸夫听得连连点头,牛小壮算是继承了他老爹粗中有细,知道什么时候该稳重的优点。

    于是,他也干脆断了赵红旗那边的念想,开始商量起出差的事情,一聊就聊了两个小时。谈妥之后,牛小壮自行去其它宿舍找个床铺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张逸夫则继续霸占他的寝室。

    倦意上头,张逸夫刚卷起毛巾被要睡下,那边就传来了赵红旗的声音:“哥,睡了么?”

    “……”张逸夫无奈道,“基本睡了。”

    “哥,容我再嘚瑟两句……我们村的施工水平,连电力部的大领导都竖大拇指,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未等他说完,张逸夫便直接问道:“你们有施工资质么?”

    “啥玩意?”

    “国家认证的行业许可证书,有么?”

    “这个……咱们村是干活的,哪有这个……”

    “工程验收报告有么?”

    “这个是电力局的东西,哪能到咱们手里?”

    “那有任何能书面证明你们能力以及过往资历的东西么?”

    “…………”

    “红旗,我们好歹算是国营大厂,没有这些,我想帮你也帮不了。”张逸夫狠着心说出了这些话,随后翻过身去,“赶紧睡吧,明儿带你跟晓菲在冀北转一转,搞不好我出差还能和你们一起去过车站呢,别睡懒觉。”

    这一席话,实际上是拔高了,这年代基本还没有个体的电力工程公司,那些证书材料都被电建和设计院攥在手里,怎么可能落到一个山村少年手中?至于冀北电厂临时找工队忙活达标的事情,实际上也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现在的管理还没到“招投标”时代那么严格。

    赵红旗听过这些后,也没再说话,就这样呆呆地躺着。

    直到张逸夫沉沉睡去,依然没有听到他的鼾声。

    次日晨,张逸夫是被牛小壮吼醒的。

    “快起床……再不起你妹就闯进来了……”牛小壮摇着张逸夫,满脸惊恐的表情,“咱妹咋这么野……我都拦不住。”

    张逸夫抬头一看表,才发现已经睡到了10点多,约好的8点出发逛冀北的,晒了老妹两个多小时,不发火才怪。

    他连忙吼醒了赵红旗,自己也赶紧拿着杯子毛巾去水房洗漱。

    牛小壮借着这个机会,又塞了两百块钱过来,口中笑道:“别给咱厂子丢人,该花就花。”

    张逸夫自然没有客气的意思,就这么接了,好消息是,牛小壮银行可以长期给他无息放款;坏消息是,他就这么莫名其妙透支了两个月的工资。

    搞定行装,开起黑桑,冀北之旅就此展开。

    不到中午,就此结束。

    不为什么……只因为这个城市实在没什么可逛的,只有一个烈士纪念陵园算个景点,剩下的就都是驴肉了,大白天的,歌舞场所又没有开,实在没地方可去。

    对赵红旗还好说,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这里大小算是个城市。可对向晓菲来说,这地方简直太无聊了,就没有任何能激起她兴趣的地方。

    等等……貌似还是有一个的……但那个地方肯定算不上是旅游景点。

    大型火电厂,这可是在蓟京参观不到的地方,这也是向晓菲唯一的兴趣点了。

    这会儿,除了关键车间、关键控制室外,电厂的出入倒也没有管理得那么严格,只要有自己人带着便可进出,吃过午饭后,张逸夫一咬牙,为了老妹,只得拼了这一把。

    一进厂区,赵红旗与向晓菲的感受算是反过来了。

    对城市的一切惊讶感叹的赵红旗表示厂里没啥值得大惊小怪的,而向晓菲则被那些工业建筑的宏伟所深深震撼。

    冷冽的钢筋,整齐的厂房,硕大的锅炉,直耸入云的烟囱,还有不见首尾的粗管道,这些工业时代的象征无一不在视觉上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就像王小花初入蓟京一样,向晓菲同样被感染到。

068 背锅侠

    非要说的话,蓟京市区其实也有留存的工业设施,只是就规模与壮观程度,完全无法与华北第二大电厂比拟。

    张逸夫则再次客串导游,不住讲解:“那边双曲线型塔是冷却塔,顶部冒出的白烟其实是水蒸汽,如果是热电联产机组的话,这部分蒸汽也可以充分利用,冬天的时候可以给城市供暖,就省得再单起锅炉烧暖气了。”

    “烟囱黑黄的烟是烧煤后出来的,将来随着脱硫脱硝除尘技术的进步,这部分烟的颜色会淡许多。”

    “那边的履带是输煤用的……不不,这些煤不是直接投进锅炉,而是用通过磨煤机磨成比面粉还要细的细粉,然后吹进锅炉,这样才能燃烧充分。”

    “锅炉?磨煤机声音很响的,爬上爬下也很不方便,咱们不去那里,我带你们去汽机那边看一看。”

    一路参观下来,向晓菲才终于明白老哥的四年大学没有白上,任何人,即便是一天学都没上过的人,也会对知识的力量有种本能的敬畏与向往,此时,在向晓菲内心中,无疑燃起了对老哥的钦佩。

    打架不行,学习还是没问题的么!

    一路逛完,张逸夫将车子停在办公楼下面,引着二人去自己办公室坐一坐,独立办公室!这必须是个值得嘚瑟的东西!

    由于是周日,办公楼基本没几个人,三人一路上楼一路聊,霸占了这整栋建筑物。

    来到张逸夫的办公室,向晓菲第一时间发现了那台名为电脑的机器,问东问西,非要让张逸夫开机看看。赵红旗则对这类新东西完全没兴趣,只发现了张逸夫桌上的那些图纸,请示过后便有模有样地翻看起来,不时露出一丝笑容,几分钟的功夫便通通看过了,最后也只无奈一叹。

    张逸夫话说得很绝了,他赵红旗再说,就是不识抬举了,人家肯带着自己进电厂看看,已经是看在老板向晓菲的面子上了,这道理小赵还是明白的。

    张逸夫也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办法,那件事基本没得谈了,他便也没有理会赵红旗那边,只任着老妹在键盘上乱敲。

    由于这电脑上没装游戏,向晓菲玩了一会也觉得没劲,张逸夫也觉得没劲,便开了个话题闲聊起来。

    “这次找完我,该去哪里了?”

    “南方吧,好歹要去看看,进不进货单说。”向晓菲茫然地望着窗外,“小打小闹,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张逸夫不禁笑道:“你还想做什么大事?再说了,你赚了钱都乱花出去,就你这德性,还怎么招呼大事!”

    其实张逸夫这是在一百步笑五十步,好歹老妹能创造价值,而自己此时的资金已经是负的了。

    然而他身为老哥的威严还在,向晓菲也是没有反驳,颇为怅然地说道:

    “是啊,我也做不了啥了,最好的时光都耽误喽。”向晓菲靠在椅背上,晒着下午的太阳慵懒地嘟囔道,“真应该听你爸妈的,好好学习,考个大学。”

    蓟京人一般都这么慵懒,向晓菲肯承认错误继而反思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不必这么说,机会哪里都有,事在人为么,别装得跟老家伙似的。”张逸夫有种想掏出最后的200元资助老妹的冲动,但又怕她被人骗了,或者是把钱投资在香水事业上,那就是个无底洞。

    聊着聊着,楼道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四楼很多办公室都是空着的,大周末来这里加班,莫非是达标办的同仁?

    张逸夫连忙起身探出头去,看清那人后不禁露出惊色。

    “段总?”他赶紧出门相迎。

    段有为见到张逸夫却并不多么惊讶,随口一笑道:“我在三楼办公室就听见这边闹哄哄的声音了,你们周末还来加班,真是辛苦了,正好上周交给我的设计图有几点地方要改,我过来说说。”

    “这个……”张逸夫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段总,真不是加班,我有朋友来冀北,我正好带他们过来坐坐,见见世面。”

    “哦,没事,那下周说吧。”段有为倒也不以为意,只笑道,“别耽误工作和安全就可以,别带他们进锅炉那边。”

    话罢,他便转身要走。

    “没事的段总,来都来了,咱们把图纸的事情说了把。”

    “也好,反正只是几个小地方。”

    张逸夫抓紧机会好好表现,引着段有为朝里走去。

    由于要用到电脑,张逸夫只好带段有为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两位伙伴见一个颇有气场的老同志来了,连连起身表示尊敬。

    “这位是我们电厂的总工程师,段总。”张逸夫简单介绍一下过后,冲二人道,“你们先去旁边办公室坐坐,我们谈谈工作上的事。”

    向晓菲这便拉着赵红旗往外走,可这次赵红旗不听话了,竟然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你走啊,人家谈工作呢,捣什么乱。”向晓菲低声催促道。

    “不是……晓菲姐,我看这领导眼熟……”

    “眼熟个屁,你哪能见过这里的总工,赶紧的。”

    然而赵红旗却鬼使神差一般,径直走向刚刚落座的段有为,颤声问道:“领导……您是不是指导过辽河大电厂的工作?”

    段有为闻言一愣,默默转头望向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我是辽河电厂启委会(启动验收委员会)主任,你怎么知道的?”

    “领导,咱们见过的啊!”赵红旗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八几年的时候,您三天两头往工地跑,视察工作,还跟我们一起吃过工餐呢!”

    “工餐……”段有为眯眼望着赵红旗,回忆片刻后,骤然一惊,“你是那个……黑瘦的小个子?”

    “对啊领导!!”赵红旗激动地连连点头,“那时工餐我们每人只有两个馒头,您看我个子小得可怜,把自己的馒头塞给我了!您还记得?”

    “记得!记得!!”段有为的记忆渐渐醒来,那段拼搏的往事徐徐铺开,激动之下,他不禁颤颤起身,握住了赵红旗的双手,老泪纵横谈不上,感慨万千总是有的,“辽河电厂,不容易啊,太艰苦,我看着你们施工都心疼……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

    “是啊领导,我也想不到。”赵红旗简直快哭了,“能下来看我们干活,跟我们一起吃饭的领导,也就您一个了,我一辈子忘不了。”

    一老一少,就此聊起了当年辽河大电厂的兴建往事,完全进入了自己的节奏。

    张逸夫同向晓菲面面相觑,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冀北,一个是农村小工,一个是大电厂的总工,两个人竟然在这里相遇,命运真是太离奇了。

    几句话聊下来,段有为便将话题引到了当下:“小赵,你们现在忙什么工程呢?”

    “哎……”赵红旗闻言一叹,“后来我们那边没什么工程了,家里人四处打些杂工,勉强度日……”

    “可惜啊……可惜……都是经验丰富的骨干,本事就这么浪费了。”段有为闻言也是沉沉一叹,即便眼下的缘分足够让人激动,但他却也无法帮助这些人,只因自己失势,不再有参与大工程的资格,仅仅蛰伏在一个电厂。

    张逸夫见到这景致,却着实眼睛一亮,从中捕捉到一丝机会,上前问道:“段总,他们的技术过得了您的眼?”

    “笑话!”段有为当即有些不满地说道,“逸夫,你没参与过电厂建设,辽河大电厂可是一个难度很大的工程,能在两年时间内提前完成任务,无可挑剔,这技术功底还有什么可说的?东北那边的建设公司,可是因为那个项目拿了全国的优秀。”

    段有为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赵红旗:“当然,这个优秀少不了小赵他们的功劳,但功劳换来的奖励,却是跟他们这些底层的劳工没有任何关系,该拿多少工钱就拿多少,我帮他们争取过,但没有领导响应。”

    张逸夫原本已经放弃的想法,此时就像跳骚一样蹦了出来,挠得他心痒万分。

    能让段有为点头肯定的工队,自然是差不了的,电厂方方面面的施工都接触过,这功底用在达标改造上,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如果是自己推荐的工队,一方面牛大猛不一定信得过,另一方面如果出事的话,自己也要跟着倒霉。

    可现在不同了!

    此时的段有为好像披上了一个大大的斗篷,上面只写着三个大字——

    背锅侠!

    并非张逸夫不敢或者不肯背锅,只是他现在背不动,背不稳而已,有老段这座大山扛锅,绝对厚实!

    虽然心痒,心下燃起了某种希望,但他很多话依旧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直说,不能让赵红旗感受到不成熟的希望。

    几句闲聊过后,赵红旗终于被向晓菲拉走,向晓菲也算是聪明,早已从老哥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离去时不忘将门撞死,不让二人谈话的声音传出来。

069 有一腿

    “哎……”二人走后,段有为早已没有了谈图纸的心情,只是一味地感叹,“想不到,想不到,能在这里再见到他……逸夫,那会儿这小子也就一米五的个头,瘦的让人直掉眼泪,谁看谁心疼,我后来查了查,他竟然还不算是童工!年满十六岁!我也不忍心把他撵走,只能多分个馒头过去。想不到,想不到啊……”

    张逸夫看着段有为的神色,想着也是时候了,便旁敲侧击,试探性地开始吐露了一些事情。按理说,外包方面的事是该先与段有为商量,再去做牛大猛工作的,现在却先跟牛大猛聊了,再来通知段有为,如果是敏感度高的领导,恐怕会心生不满。

    但段有为在这方面绝对不敏感!简直就是张逸夫见过最不敏感的!

    老段,大起大落都经历过了,绝对不会在乎厂内的人际关系与功劳一类的事情,这次达标的事情纯粹是风格使然,单纯的责任心与职业道德,并非大有所图。因此牛小壮找老爹谈外包事宜,而没有预先与直属上司段有为打招呼这种事,应该不会让他心生不满。

    事实果然如此,段有为知道牛大猛也有将工程外包的意思过后,拍案叫绝。

    “好啊!要是早几年,我还能请得动电建,眼下的情况,既然牛厂长有这个心思,工队应该不难找。”段有为说着,瞳色一震,脑袋一拍,“还找什么找,工队不是都送到眼前了么?”

    张逸夫心中暗暗叫好,虽然有种利用他老人家的感觉,但在良心上过得去。

    然而脸上,他却依旧一副犹豫的模样,欲擒故纵,皱眉道:“段总,您说的是赵红旗吧。”

    “是啊,接过那么多电厂工程的工队送到眼前,干嘛不用?”

    张逸夫无奈一笑,不得不继续装下去。

    段有为技术上和人品上,绝对没得挑。

    政治上,却幼稚地像个孩子。

    在我国特色的体制中,立了那么多功劳的国家级工程师,大电厂的总设计师,却在这里养老,这种不公的遭遇只能归罪于政治性了。

    段有为的思维,竟然比自己还要简单,极其的实事求是,完全没有思考厂长的立场以及其间的利益关系,这边说着就要把事儿定了。想必他从前手中有权力的日子里,也没少干这种事,太过实事求是,按照技术人员的思维来解决问题,而无视其间的利益纠葛,无疑会触碰到很多人的敏感点,埋下了不少暗伤。

    但那时他们需要段有为,整个行业需要这样的工程师,所以他得以生存。

    可随着后起之秀渐渐起来,硬气的老专家依然我行我素,结局可想而知。

    “段总,我是这么想的。”张逸夫沉吸了一口气,尽量摆低姿态,不想给老段过于说教的感觉,“既然赵红旗他们的队伍,您点头了,技术上肯定过关,态度上他们也很诚恳,干起活来不会差。但到底用不用,还是得牛厂长点头,咱们这边先别急着拍板,明天的时候,您出面跟牛厂长商量商量,就说赵红旗他们是您这边熟识的朋友介绍的,技术绝对没问题,牛厂长首肯的话,咱们再请几位熟练工来,试试活儿,一切都没问题,再拍板。”

    “别等明天,我现在就去找老牛聊。”段有为说着,拍下要谈的图纸直接起身道,“让小赵他们干活,舒服,踏实,咱们没工夫再跟王振华他们扯皮了。”

    张逸夫哑然一笑,合着老段也恨透了王振华,想借着这个机会甩掉那家伙。

    他拦也拦不住,只得拿起了车钥匙,亲自送老段去老牛家。

    达标改造,说起来任务严峻,但从经济利益上来讲,却算不得多大的事情,外加现在是实事求是的时候,想也不会触动老牛敏感的地方,张逸夫便不再多劝,只吩咐向晓菲和赵红旗在办公室老实待着别出屋,自己驾车随老段离去。

    住宅区位于厂区东侧,在这片区域的最北边,绕过小水泉花园后,有几幢矮楼,户型大,密度小,正是领导们的居所,也是牛小壮的家之所在,这里环境略微好上一些,但也没那么过分,距离别墅那种程度还有很大的距离,无非就是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的小楼而已,比张逸夫所在的宿舍楼小小高了一个档次。

    作为地级市的领导居所,电厂一把手的宅子,这已经称得上节俭了。

    老段与老牛本就是邻居,自然清楚哪门哪户,下了车便领着张逸夫直奔过去。

    随后便出现了张逸夫敲门,牛小壮开门的奇特景象。

    “啊……你咋来了?”牛小壮看见段有为也一同前来后,连连低头道,“段总。”

    段有为此时心下甚急,只催问道:“厂长在家么?”

    “在的。”牛小壮回头望了望,颇觉尴尬地说道,“现在不太方便,段总您有什么事,我进去跟我爸说一下,不行咱们出去说。”

    此时,房内传来了牛大猛粗犷的声音:“小壮,谁来了?”

    “是段总和逸夫。”

    “哦?快进来吧。”

    急促的脚步声想起,只见牛大猛穿着白背心蓝裤衩,踏着黑皮人字拖,手中拿着蒲扇,就像一个普通的发福中年人一样,热情上前道,“老段,逸夫,进,进,正切西瓜呢,一起吃了。”

    牛小壮无奈咳了一声,这才开门接客。

    老牛家厅也不大,还算比较有过日子的生活气息,可终究没有女主人,比之张逸夫家还是差了一些的,三室一厅的格局,又比张逸夫家大了不少,只是这种领导,居住在这种普普通通的房子了,略微有些掉价。

    二人随着牛家父子进了里屋,这才明白为什么牛小壮说“不方便。”

    办公室主任张琳刚刚端来切好的西瓜,也是露出了无奈尴尬的表情。

    张逸夫不免心下窃笑。

    老子早觉得你们有一腿!

    张琳作为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女人,三十多岁一直未嫁,这在冀北也算是个奇闻了,而牛大猛丧偶多年,一直未娶,这也让人浮想联翩。

    好事啊,好事啊,张逸夫向牛小壮投去了祝福的眼神。

070 大踏步的前进

    好事啊,好事啊,张逸夫向牛小壮投去了祝福的眼神。

    牛小壮却只有尴尬地挠头,不知道该如何说。

    段有为却没那么多心思,在牛大猛的招待下,就此落座,也不急着吃西瓜,就这么侃侃聊起了外包工队的事情。

    张逸夫和牛小壮则只得低头傻吃西瓜,跟张琳那边聊些有的没的。

    牛大猛也不好在老段说事的时候吃西瓜,只得边听边点头,望着红壤水嫩的瓜肉止渴。

    待段有为将一切说清后,牛小壮先是惊了:“段总,那姓赵的小子,您认识?”

    “认识的,他们的施工水平没问题。”段有为正色点头道,“可以找他们来试试工,如果那个工队能就位,我们的整体计划时间都能提前落实不少。”

    “老段,先别急,吃西瓜,吃西瓜。”牛大猛笑着拿起西瓜递给段有为,自己也从张琳手里接过另一瓣,边吃边说道,“有这么成熟的工队,肯定是好事,但这次毕竟没有通过电建,在委托合同和责任上,还是有待商榷的。他们那边有没有注册公司?”

    段有为茫然地望向张逸夫。

    “有的。”张逸夫点了点头。

    牛小壮惊讶地望向张逸夫,整个人都傻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逸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在撒谎,更知道撒这个谎的风险,但那风险绝对抵不过利益。这会儿说是没注册的话,牛大猛肯定就直接否决一切了,必须是注册公司,这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牛大猛无非就是在合同上怕出问题,自己盯好了即可。

    从现在的表现上来看,牛大猛显然不在意其中的利益细节,也就是说这个工程与任何“回扣”“礼金”都毫不相干,只要有公司,合同过关,就没问题。

    撒谎的技巧其实很简单,就是要让自己都觉得这是真的,谎撒得一定要快,要绝对,要有信心,不要有任何迟疑。

    果然,老牛没有任何的怀疑,直接放下西瓜皮,又拿起一块笑道:“那这样,尽快约那边的人过来谈谈吧,就按老段说的走,试工,没问题就上。注意,合同落实之前不要声张,免得车间那边产生消极情绪。”

    张逸夫心下一惊乐开了花儿。

    一箭双雕!不不,是三雕!

    这个时代就是好啊,电厂求着找人干活儿,而不是干活儿的人求着电厂,否则牛大猛也不可能这么痛快随意地答应。

    “好。”段有为也是大喜,一口气啃完了剩下的西瓜,擦了擦嘴冲张逸夫道,“那逸夫,小壮,你们去联系这方面的事,我去安排几个试工考核。”

    牛大猛也跟着冲对面道:“张琳,你配合做一些合同委托方面的事,细节说清楚。”

    “好的。”张琳此时竟然显得忸怩,完全不似在办公楼的样子,就像个主妇。

    进了家门,大家都是凡人啊!

    事情谈妥后,段有为也婉拒了留下一起晚饭的好意,同张逸夫双双告退,牛小壮也跟了上去,坐车一同回到办公楼,待老段回了办公室后,他才在楼道里拉住了张逸夫。

    “逸夫,你疯了?!”他极其紧张地说道,“那小子怎么可能有公司?他知道公司是什么么?”

    “别急,没有公司,注册一个就是了。”张逸夫嘴角一扬,“与其到处求人,找人介绍一群不知底细,无法掌控的人,用赵红旗他们再好不过,段总可都肯定了他们的能力的。这次的事情也是段总提的,依他的品质,出了事,他会负责。”

    牛小壮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自己酝酿了好久的说辞都被憋了回去,指着张逸夫半天后才说道:“可……找电管局管基建的人介绍不是更安全么……”

    “安全不安全真的说不好,天若有难各自飞,你我出去找电管局的人来介绍,真出了事电管局的人会负责?他们早就拍屁股撇清关系了,责任还不是咱们工作组来担?而现在,如果成功委托赵红旗他们的话,咱们的责任虽然依旧存在,但大头是在段总身上。”

    “…………”牛小壮彻底哑口了,他这才惊讶的发现,最危险的一个锅,老段已经主动背起来了啊!

    张逸夫!你丫玩的好脏!

    不过……我喜欢!

    谁让咱是一条船上的人呢,一起脏!

    张逸夫可不仅仅是脏而已,他要把话说清楚了,打消牛小壮最后的疑虑。

    “再者说,通过电管局介绍,指不定又来了一位王振华那样的,仗着资历,就知道要资源,不干事,咱怎么管?”张逸夫推开呆滞的牛小壮笑道,“反而是赵红旗他们,本身就是底层的,没有别的机会,只求做好这件事,咱们可以完全拿住。”

    “干活儿的话……是可以这么说。”牛小壮挠着下巴呢喃道,“可公司的事怎么搞?法人是谁?他们有资本去注册么?难道要你我去注册?这可是违反纪律的……”

    他说着,突然瞪大眼睛,一拍脑袋,指着张逸夫道:“孙子!你丫早就想好了。咋不跟我商量!!太他妈蔫坏了!”

    张逸夫坏笑道:“嘿嘿,谁让你不把后妈的事情告诉我的?”

    “那……那怪不好意思的,而且还没定呢……”牛小壮转而红着脸道,“你想……我管一个就比我大十岁的女的叫妈……多丢人。”

    “哈哈!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嘘……别乱传,影响不好……”

    “呵呵,肯定的,但我估计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了。”张逸夫抿嘴笑道,“你爸也不容易啊。”

    “是……很长时间了,我家晚饭都是张琳给做的,她周末也会过来,但从不过夜。”牛小壮摇头叹了口气,也是为老爹和准后妈的境遇表示同情。

    ……

    牛家宅,不大的厨房中,牛大猛拿着勺子,掀开角落的一口大坛子,轻轻一捞,递到嘴边,抿了抿,品味着自己腌制的咸菜。张琳则在一旁切着五花肉,准备晚餐,颇有种老夫老妻过日子的感觉。

    “还差点儿味儿。”牛大猛品过一口后,又合上坛子,看着忙碌的张琳道,犹豫了片刻,最后叹道,“咱们也要再等等啊……。”

    “没事,多少年都等了。”张琳擦了把汗笑道,“咱俩要是一起过,在厂子里的影响肯定不好,小壮能接受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呵呵,别看小壮闹腾,但还是懂事的。”牛大猛抽出椅子坐下,悠悠挥着蒲扇感怀道,“如果这次达标顺利,我也好往上走,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办事了,不用怕厂子里的风言风语。”

    张琳听过这话,面上也是露出了些许甜蜜,些许期待,继续埋头切肉,没再说话。

    其实电厂内搞对象,结婚,本是很正常的事,冀北电厂的双职工家庭就非常多,但这两位的情况特殊,一位是厂长,一位是办公室主任,这样的上下级结合的话,必然会饱受诟病,要想舒舒服服不被说闲话的在一起,其中必须有一个人离开冀北电厂。

    牛大猛希望这个人是自己,如果达标成功的话,离那一天指日可待,如果失败的话……

    就只能想办法把张琳调动到冀北供电局一类的单位了。

    牛大猛知道张琳急,他自己同样急,于公于私,达标刻不容缓,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这么痛快地答应了段有为的提议,刨除做人与政治性,段有为做工作绝对是一丝不苟的。如果这次由张逸夫或者牛小壮突然介绍一个工队过来,牛大猛兴许会犹豫,会否决,但段有为定下的人,绝对不会错。

    就这方面的信任度而言,老段甚至在张逸夫之上,不因别的,偏偏就是因为张逸夫太聪明了,而老段傻实诚。

    达标办工作组办公室中,牛小壮、张逸夫与向晓菲、赵红旗面对面坐着,八目相对。

    待牛小壮点过头后,张逸夫才望着对面的二人道:“我说点事情,还没有落实,但有点苗头,我们要努力去做。”

    “咋了?!”赵红旗却好像早就猜到了,“领导点头了是不?!我就说么!那领导老威风了,当年在工地多少人围着……”

    “你先闭嘴。”牛小壮最受不了赵红旗这一套,没好气地摆手呵斥道,“他点头了没用,关键是逸夫帮你说话了,还撒了个谎,这才过了厂长那一关。”

    “哥!哥!我就说哥你是好人!牛哥!你也是好人,刀子嘴豆腐心!好人!”赵红旗这叫一个激动,就差跪张逸夫面前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哥我谢谢你,替我们全村谢谢你!”

    牛小壮看这样子,也是无奈笑了出来,没脾气再骂了。

    “谈谢还早,我说了,只是有苗头,还不一定成。”张逸夫陈然说道,“你今天就启程吧,回老家,找一个最有资历的长辈,连同几个熟练工一起过来,跟厂长面对面谈谈,试试工。机会我给你了啊,你找来的人不过关可就别怪我了。”

071 提前算账

    “放心!哥!我绝对找最靠谱的人来!”赵红旗说着便起身抄上了自己的布包,“那哥,我这就买票回家?”

    “去吧。”张逸夫挥了挥手,“我们还要商量事情,不开车送你了,一会儿有班车去市区,然后你再坐公交到车站就好。”

    “成……”赵红旗一口应了,却没立刻走,只尴尬地望向向晓菲。

    “哎……”向晓菲无奈一笑,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了一堆糅杂的票子塞了过去,“你要敢拿钱跑了,看我不把你们村掀翻的。”

    “呵呵,姐,我你还不放心么?”

    就此,赵红旗利索地离去,没问工钱,也没聊到底要多少人,可见此人之楞。好在张逸夫姑且算个厚道人,不会坑他。

    这会儿,向晓菲才无奈一叹:“真成,连我的墙角也挖,将来不知道去哪找这么便宜的小工了。”

    “这个……我叫你妹子成吧?”牛小壮身子向前探了探,语气那叫一个尊重,完全是被向晓菲的淫威所折服了,不敢露出对赵红旗的那种态度。

    “呵呵,牛哥别这么客气,我哥说了,你是厂长公子,没少照顾他。”向晓菲也收起了往常的那一套,露出了亲热劲儿,毕竟这小子是老哥的贵人,为了老哥也得好好哄着。

    “我虚长半岁,就叫妹子吧。”牛小壮这才敢说起后面的事,“刚才我说了,逸夫撒了一个大谎,咱们得尽快给圆上。”

    “呵呵,我哥撒谎肯定都算好了。”向晓菲笑着转向张逸夫,“对吧,哥。”

    “…………”张逸夫腼腆地挠了挠头,“呵呵。”

    “…………”

    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才将事情解释清楚,向晓菲搞明白之后已经完全楞了。

    “我?我当包工头?”向晓菲指着自己道,“领着那帮臭烘烘的人?你疯了?”

    “听我解释。”张逸夫无奈道,“我们厂长肯定不会信任野路子的人,必须得是个有名头的公司,具体干活上,我们达标办会把关,你只需要注册一个公司,弄个红章,客串一下法人就可以了。幕后老板,老板懂么?”

    听到“老板”二字,向晓菲才算有所动容,狐疑问道:“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不会,我们这边都会安排好的。”牛小壮点头道,“一切的合同,发票,账目都按最正规的流程走,现在只是缺一个公司,把那些人安进去罢了。”

    “那么……”向晓菲是个聪明人,立刻起身关上了门,坐在二人面前,抬手轻轻捻了捻。

    说到核心了。

    钱。

    张逸夫没想到,也没打算这么快接触这方面的事情,但机会送到嘴边,他忍不住就是要吃上一口,外加现在负债累累,形势所迫。

    电力工程公司,设备厂商这方面的水无疑很深很深,但在此时此刻,做一个达标工程的改造,他张逸夫却还自信能拿得住,尤其关键的是,如今把牛小壮也拉上船了,就好比捆上了御赐的救生圈,有备无患。

    办公室内的三个人,都是聪明人,成年人,在某些方面的嗅觉,甚至完全超过了楼下办公室里在思考如何考验工程队的老段。

    尤其是向晓菲。

    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各种玩法与猫腻都都烂熟于心。

    “几个老板?”她直接问道。

    张逸夫默默抬手,竖起了四根手指。

    “包括咱们仨?”向晓菲追问道。

    张逸夫默默点了点头。

    “那还成,有的搞。”向晓菲这才放下心来,重又靠回椅背。

    牛小壮愣愣地看着二人,完全不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什么老板?四个老板?什么意思?”

    “牛哥,这还不明白么?”向晓菲呵呵笑道,“利润四个人分。”

    “操,那直接说利润不就得了!搞得我怪紧张的!”牛小壮拍着大腿笑过后,这才问道,,“你们说的第四个人……是段总?”

    “嗯。”张逸夫默默点了点头,“锅都是老段背的,最后让你爸点头的也是他,少不了拿一份。”

    “可段总……这个人吧……”

    “他收不收单说,但肯定要先留下那一部分。”张逸夫继而说道,“这件事我们忙里忙外,还要出资想办法成立公司,担当风险,该得一部分。”

    “是,这个我明白。”牛小壮又点了点头,疑惑道,“那我爸那边?”

    “他不问,你不说,他问了,你老老实实说。”张逸夫镇定地说道,“牛厂长早晚能察觉,但不能让他察觉得太早,要让他知道这个工队能干事儿,这个公司没问题以后再察觉。”

    “嗯,我有分寸。”牛小壮是个有野心的家伙,当即也不再避让推脱,“注册资金不知道要多少,咱们合资还是?”

    “我不建议合资。”张逸夫立刻说道,“小壮,咱们都是体制内的人,不方面在纸面上留下那些东西,后患无穷。”

    牛小壮讶异道:“干嘛要纸面上?你和老妹儿我还信不过?”

    “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就是一个注册资金,临时借一下注册再还回去就可以了,这方面的事交给晓菲去做就好,咱们搞好厂里的事,别掺乎。”

    “那老妹儿,搞得定么?”牛小壮转而望向向晓菲。

    “想办法呗。”向晓菲终于耐不住性子,问了出来,“先得告诉我利润能有多少才好定吧?”

    关于这个问题,牛小壮和张逸夫都回答不了,这个时代又无从参考,基本取决于牛大猛。从现在的局势来看,牛大猛应该也无心从中捞油水,只求达标,该多少就是多少。

    “大概啊,我是说大概……”牛小壮一番揣测过后说道,“不算设备采购,单论施工委托费的话……肯定不会低于三万。”

    三万,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数字,大概相当于文天明250个月的工资。

    向晓菲是做过生意的人,当下已经算了起来:“我之前跟红旗聊过,他们那边出工,熟练工的话,一个月100块钱就算极多了,咱们算这次来20个,一个月就是两千,半年就是一万二,按三万走,刨税过后,剩下一万五左右,四个人分,一人3000多。”

    三人面面相觑,张逸夫也没想到向晓菲账能算得这么快。

072 路在何方

    向晓菲的表情还算沉稳,毕竟是做过生意的人,3000多也不算什么,可对张逸夫来说,这可是小两年的收入了,足够给家里买个大彩电还富裕。

    想到钱的事,张逸夫其实很心疼,厂子里那些286、386哪个不是以破万的价格采购的,如果是组装机,成本也就几千块钱而已,铺张浪费到处都是,金粉银票四处乱撒。

    而自己这边冒足了险,也就分3000而已。

    最滑稽的是,自己还特别高兴,特别满足,有种第一桶金的快感。

    “3000啊……”牛小壮眼睛已经开始冒光了,“不知道3000块钱拿手里是什么感觉。”

    看样子,牛大猛的教育方针是穷养了……貌似没怎么在儿子面前露富。上次冀北大饭店之行其实牛小壮已经基本倾家荡产了,支援张逸夫的200块是他最后的资金。

    “也别这么乐观,注册公司很麻烦,各个行业还不同,初始资金只能去找专门做这个的去借了。”向晓菲悠悠说道,“那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嗯。”张逸夫点了点头,“回蓟京注册比较方便。”

    “辛苦了,老妹儿。”牛小壮起身正色道,“有困难,及时说,钱的事,不行我就找我爸。”

    “放心吧,我有办法。”向晓菲也笑着起身,与她新认识的牛哥握手道,“等我消息吧,看是我先回来还是红旗先回来。”

    “走吧,我送你。”张逸夫也跟着起身。

    三人对视一番,握手相别。

    这本该是个及其励志的《中国合伙人》场面,可仨人楞表现成了《反派大联盟》。

    先送牛小壮回宿舍后,车上终于只剩下了兄妹俩,可以畅所欲言。

    “他家里肯定有钱,干吗不让他出资啊?”副驾上的向晓菲劈头盖脸问道。

    张逸夫摇了摇头:“一是体制内,不方便;二是我们的关系,还是不方便。”

    “体制内职工,不方便我能理解,二是什么意思?”

    “万一。”张逸夫转头定睛望向老妹,“万一做大了呢?”

    “……做大?你们电厂又不是天天有工程,全吃了能有多大?”向晓菲不解问道。

    “你不懂,未来很大。”张逸夫自然没心思也没时间将20年后的状况铺出来,只抓住眼下说道,“拿最小的说,现在全国有条件的电厂,都在喊着达标,像我们这种只喊又没有魄力做的电厂,可不在少数。倘若我们这次达标成功了,别的电厂一打听,是委托的某某公司做的改造,这生意不就来了?”

    “哥,没那么多‘倘若’。”向晓菲倒算是个理智的人,赶紧给老哥浇上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你不说倘若失败了没达标,这一通折腾最后还能落几个子儿?”

    “是,说得好,当然有这个可能,但我现在这么安排,你独资,给将来留下机会,难道就不好么?”

    “……”向晓菲闻言渐渐陷入沉默,食指点在下巴上深思过后才问道,“哥,你就拿得这么准?将来这行有肉吃?”

    “呵呵,别说是肉,鱼啊,虾啊,龙都吃给你看。”张逸夫颇为畅怀地大笑道,“当然,说是说做是做,也不用想那么远,把眼前这件事做好,做踏实才是最关键的。”

    向晓菲的问题是什么?

    智商?很高了。

    能力?不错了。

    性格?够野了。

    视角、高度、见识,这才是她缺的,供电局院子里长大的她,即便早早出去打拼,但此时也只得止步于倒腾皮货,依然拼不过那些老油条,那些中年人。

    人要看到自己的优势,利用自己的优势,而向晓菲,她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

    有个来自未来的好哥哥。

    妹妹乖,哥给你指路。

    张逸夫默默望着老妹,可谓是语重心长:“所以,让牛小壮出资太不方便了,连我都不打算直接出资,就靠你了,扛过这一关,今后咱们多的是机会。”

    向晓菲感觉到了些许压力,从而调笑道:“你啊,从前怎么没见你野心这么大过,上完几年大学,要把整个系统都吃了啊?”

    “这真不是谁都能吃的,上面那么多皇亲国戚呢,别急,先把眼前的事先做好吧。”

    “既然你咬的这么死,我就把家底都扔进去吧。”向晓菲依然觉得老哥是盲目乐观,只转头道,“我说到底不姓张,你爸妈可不会给我出嫁妆,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要给我赔进去,你可得负责!”

    张逸夫大笑道:“负责!砸锅卖铁也给你负责到底!”

    “谁让你砸锅卖铁了~”

    二人一路说笑,气氛终于轻松下来,车子也驶到了火车站。

    老规矩,向晓菲拎着几包驴肉,潇洒离去,这家伙连行李都没有,一条牛仔走天下,也够利索的。

    张逸夫望着老妹离去的背影,颇为感慨,大家都说血浓于水,自己不该有这种感情的,但偏偏就是从小打架打过来,那种烙印在童年的信任让人无法忘怀,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对凡人而言,事从小做,稳扎稳打,慢慢来吧。

    张逸夫回想着前世工作后第一个月拿到的1000多块钱,一直到后来麻木的月禄3000,红票子在眼前来了去,去了来,那是多么的麻木的事情。而现在为了那3000块钱的分成,却让他充满期待,不禁开始想象老版的3000块毛爷爷堆在一起该是个什么样子。

    当了**就别立牌坊,张逸夫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事,也没打算给自己一个开脱的理由,或者是正义之名,实干之功。

    至于当个穷酸的圣人,他更是想也没想过。

    拿钱,做事,仅此而已。

    你不拿这钱,你不做这事,也会有人拿更多的钱,做更烂的事,然后大家再一脚把你踹出游戏。

    再往深想一步,当你有了一定的权力后,不用你找钱,钱就会找你。

    不收?那就成段有为了,再硬气、再有风骨,最终却也报国无门。

    活在这个愈发复杂的世界,人不能那么单纯,那是对自己才华的浪费。

    与其将来收那种亏心钱,办那种操蛋事,不如亲自动手把事做漂亮,劳动所得,拿应得的那部分,踏实。

    把事做好,把电发好,把网铺好,对得起良心即可。

    夕阳下,归程中,张逸夫恍惚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

    下一周,工作组只继续下达各类“自检”任务,旨在更全面透彻地总结问题和施工点,并没有再拼命催促各个车间施工,王振华等人见那边不着急了,自己很自然地拖了起来,张逸夫每每与王振华相见,只是打个最客套性的招呼,没一句寒暄。

    你不干活,有人干,你不领功,有人争。

    因此,这一周的工作重点又回到了“计划”上,在段有为的牵头下,工作组开始细化每一项施工任务以及责任点,该是自己车间完成的就要车间完成,该是外包工队做的就要让他们负责。随着熟练程度的陡增,李伟峰这边作图速度和质量也上涨了不少,最后连老段都竖起了大拇指,好好表扬了一番。

    工作组几个小伙子跟着这位老帅忙前忙后,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但这会儿上去亲络的人却少之又少,大多数见面只是点头微笑而已,时至此刻,以王振华为首的保守老派分子依然占据上风,这是几十年的厂风、行业风气所致,国营大厂通病,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扳过来,也并非牛大猛或者张逸夫等几个人能扳过来。待改革新风吹来,该浮上来的浮上来,该沉底的沉底,一切自有分说。

    周三晚,向晓菲先一步回到了冀北,无论是执行速度还是质量,都令张逸夫和牛小壮陡然一惊。公司注册这种事情,流程走上一个月都是正常的,在这个时代她竟然三天搞定,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一聊之下才知道,向晓菲知道这次事情急,便想方设法寻到了专门的中介,或者说是掮客来搞这件事,几万块的注册资金也是由那边暂时周旋的,一套流程下来,向晓菲砸锅卖铁把自己的两千块钱积蓄都砸了进去,就这样还是欠着钱和情呢,差的部分要到收到工程款再补。

    好在这个成本、这个风险,张逸夫还是吃的起的。

    一年多工资而已么!

    张逸夫强行给自己打气。

    又是一天过后,赵红旗终于领着老乡们来到了冀北,电话联系后,张逸夫并未让他们直接来电厂,而是在车站稍事停留,先不要被电厂的人发现。当日下班后,张逸夫同牛小壮、向晓菲一同前往火车站,在见厂长前,一些事要先行商量。

    就这样,在火车站旁的路边摊上,出现了6个完全不搭界的人共同就餐的场面。

    此番,赵红旗带来了两位明显年长的老同志。由此可见,他们老家人真的基本处于闲置状态,连地都不用种了,只求有工程干。

073 先说利益

    此番,赵红旗带来了两位明显年长的老同志。

    其一是赵红旗的舅舅孙山盛,一个同赵红旗差不多瘦,却比他还要矮的野兽派分头中年人,穿着破旧的迷彩裤和褶皱的白衬衫,看上去有些惨,但这也许是他最好的套装了。

    另一位终于有了些东北汉子的彪悍,穿着大号的白背心,肌肉紧绷绷,让人想伸手去砸一砸,赵红旗表示这位名为范洪彪寸头大汉是村子里最能干活儿的,一个人顶仨。

    范洪彪年过三十,性子中透出了和赵红旗一样的憨直,就是那种“有饭就干活儿”的感觉。相对而言,已经四十多岁的孙山盛却显得拘谨谦卑了很多,即便面对年龄不到自己一半的小伙子,也唯唯诺诺,略显耸气。

    据赵红旗所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男人正是他们村子的主心骨,出去找工头寻工程,跟上面人打交道的事都是老孙在做的,也许就是见惯了某些干部领导,甚至中间包工头的趾高气扬,这才让老孙如此拘谨吧。

    随着一碗面下肚,几句话聊过,张逸夫展现出了自己的和蔼后,老孙终于肯多说些话了。

    “领导,能不能先告诉我们,这次的活儿要多少人?”孙山盛抽着自备的没有商标的香烟,畏畏缩缩地低声问道,“红旗他说他也不知道,我也不好跟村里交待。”

    张逸夫很快答道:“根据计划和工期,大概需要20-30名左右工人,这个数字现在还不能确定,毕竟你们的熟练程度和功底,我们还没时间了解。”

    “领导,这个你放心。”老孙听到这个数字后,终于挤出一丝微笑,话也多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旁边范洪彪厚实的肩膀道,“咱们的人,都能一个当仨,别说彪子,就算是红旗那种小鸡子,也能顶俩。”

    “山叔你有话只管问就好了,张哥好说话的。”赵红旗直接冲张逸夫道,“哥,他们一路问我工钱的事,你能给拿个准话么?”

    张逸夫与牛小壮对视一眼后,才答道:“这个我们最近也研究过,平均来算的话,你们这行平均每人,一个月大概60左右吧?”

    “60……”老孙闻言有些皱眉,但又不敢表达出不满,只委婉地说道,“熟练工的话,60怕是请不动啊……”

    “呵呵,这点你们放心,我们这次任务重,工期急,只要你们在之后的试工中表现出色,我会帮你们争取提上一些,之后我们会有一个合同,规定好工期和人数,在规定工期内完成的话,我帮你们争取到人均80不成问题,至于熟练工还是小工,你们自己分就好了。”

    孙山盛闻言一震,人均80的话,可就赶上给电建干活儿的收入了,比现在大家干的杂活要好上许多,又稳定,半年下来,那可是不少钱,自己这个负责揽活儿的人,也好对村里人交差,过个好年了。

    “领导,你放心,我们都是老实人,一天干8个小时也是干,干18个小时也干,来了就肯定卖命干。”老孙说着,又露出一丝迟疑,“领导,我看你人好,这会儿咱们先问一句,你说的这个80……能都下来么?”

    老孙这话问得奇怪,张逸夫有些听不懂。

    好在向晓菲明白,直接拍了拍桌子笑道:“你放心,这次是电厂的直接包工,中间没那么多抽成的,说多少就是多少,一分不少你们的。”

    “成,成,有领导这句话,咱们就放心了。”孙山盛此时终于有些动容,说了句稍微大胆些的话。

    这人也挺逗的,见谁都称呼领导,不过这次算是歪打正着了,张逸夫和牛小壮毛都不是,向晓菲可真的是个领导——蓟京恒电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这可是如假包换的,连名片都印了两盒了。

    那么下面的事情,就是谈公司合同的事情了,向晓菲比较会与这些人打交道,只用了最少的语言就说清楚了其间的关系,大电厂不会直接委托民间工队,必须要通过公司或机关来做这件事,然后公司再雇佣他们。

    总之,钱的事,老孙小赵你们不要跟电厂的人提,公司和电厂的账向晓菲来算,你们只需要搞清楚自己的账就可以了,说80就是80,每月由向晓菲直接结。

    孙山盛自然应了,只要自己这边能获得劳动报酬就好,他深知这行水深,能只通过这一层关系就跟电厂建立合作,已经算是最优化的渠道了,先前那些工程,别说两层三层,就算是五六层的都有过,就那么多工程款,五六层扒皮下来,能剩多少可想而知,而且还经常有克扣的情况。

    就一层好,自己这边也比往常能多拿一些,这便够了。

    当晚,这三位自己找了一个小招待所,三个大老爷们儿楞是舍不得钱,硬挤了一个单人间,张逸夫想出几块钱给他们换个大间,然而这个爱心泛滥任性的想法被向晓菲第一时间制止了。

    “别惯着他们,往后还怎么狠着管?”向晓菲如是说。

    女人就是狠啊!不过张逸夫也遵从了她的意思,社会经验来说,自己不如她,两世加起来也不如她。

    次日晨,这几位早早来到了厂区门口待命,约莫八点半左右,张逸夫与牛小壮便领着几位进了段有为的办公室。

    范洪彪与老段没见过,那孙山盛却记得他,同他外甥一样,这位老孙见到段有为也是颇为激动,“领导”、“领导”叫个不停。

    作为段有为,他自己也透出了浓浓的满足感。

    想不到,在这个时候,我老段还能帮上这些人一把,还能被人如此颂扬!

    无论是在良心上还是虚荣心上,老段都很满足。

    随后的时间,几人来到小会议室等待,段有为去请牛大猛,在甄甜送上茶水后不久,老牛终于风风火火地出现了,几人连忙起身相迎。

    “坐!坐!”老牛满面笑意地进了会议室,挥了挥手道,“大家坐着就好,先谈事。”

    待张逸夫点头后,孙山盛等人才敢坐下。

074 雁过不拔毛

    几位农村来的老中青年,显是没怎么见过老牛这种气场的领导,在他天生的淫威下,一时间有些紧张不安。

    向晓菲倒还好,始终保持面露微笑,配合张逸夫强迫她换上的素色职业女装,此时看去,倒还真有些女老板的味道。

    牛大猛落座后,自行点了支烟,而后冲张逸夫道:“小张,简单介绍一下吧。”

    “好的。”张逸夫就此起身,一一介绍,“这位是我们牛厂长,这位是段总工……这位是恒电工程公司的向晓菲向总,旁边几位是老孙、小范、小赵,都是工程项目的骨干。”

    简要介绍后,牛大猛先是冲对面笑道:“干咱们这行的,女同志真的少见,向总领着一帮大老爷们儿,不容易啊,哈哈。”

    “牛厂长您见笑了,平常的事儿都是我爸和我哥管的,这次他们实在抽不开身,又不敢怠慢牛厂长,这才让我来。”

    “原来如此。”牛大猛点了点头,这才打消了一些对年轻美女的怀疑,他继而笑道,“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这次毕竟工程不大,让这几位干活儿的同志来谈就好了么。”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工程大不大单谈,单是冀北电厂的名头就够了,能跟这么大的电厂合作,我们可是求之不得。”

    “哈哈,承蒙夸奖。”牛大猛随口一笑,不再互相客套,直接问道,“咱们谈正事吧,达标计划你们看过了么?”

    “我跟老孙都看过了。”向晓菲看了看旁边的孙山盛,随后说道,“工期是有点紧,不过没问题,我们的人都是熟练工,经历过不少大项目,保证在半年内完成。”

    “呵呵,很有信心么,好。”牛大猛闻言点头道,“有些话我说前头,很多东西是要落到纸面上的,工期、任务,我们都可以商讨,可一旦签名盖章了,就是必须完成的了,没得商量。”

    “不错。”段有为也跟着说道,“人是我推荐来的,这方面我断然不会有丝毫马虎。”

    “领导放心,一定保证。”向晓菲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就这么满满地应了。

    “呵呵,你们都这么表态了,我就放心了。”牛大猛掐灭了烟头儿,转而问道,“听老段说,你们搞过辽河大电厂的工程?”

    向晓菲掩面笑道:“那个工程我可搞不起,是这几位老师傅参与过。后来东北那边工程量少了,电建不给发活儿,这才被我挖过来。”

    话罢,她望向孙山盛,等着他解场。

    老孙闻言连忙答道:“是是,辽河那两年,我们几个都在,之前的科尔基、江阜我们也都干过。”

    “呵呵。”牛大猛笑着望向段有为,“搞不好老孙的资历比我还要老,段总这次可真是没推荐错人。”

    段有为泯然一笑,随之感叹道:“不瞒你说,辽河那两年,我是看着他们一点一滴把电厂建成的,辽河电厂到现在都是零事故,后来部里颁发的锦旗和荣誉,离不开他们高质量的施工基础。”

    “嗯,既然这样,后面就好说了。”牛大猛说着缓缓起身道,“几位资历肯定没得说,但试工还是免不了的,咱们走个过场么,辛苦大家了。”

    “应该的。”几人也都跟着起身。

    牛大猛随后转向段有为张逸夫这一边:“试工方面的事,走正规流程,都过了以后,找赵琳他们做合同,合同一好我就批示签字,咱们尽量快。”

    几人纷纷点头称是。

    牛大猛紧跟着说道:“咱们事不宜迟,老段,逸夫,你们留下来跟老孙他们好好谈。”

    随后,他又望向向晓菲,没有说话。

    向晓菲当即会意:“我还有几件事要请教牛厂长,咱们外面说吧,别打扰他们。”

    牛大猛这才点头微笑,心道这丫头算是懂事:“好说,去我办公室谈吧。”

    就此,人马分成了两拨。

    会议室里,段有为拿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试工材料让几位过目,他也算是不偏不倚,挑了达标工程中有些难度,工程量却十分有限的点来考核,算是一边试工,一边完成任务。而另一端的办公室中,厂长与总经理则需要私下再谈一谈。

    作为张逸夫,他不免有些紧张,趁着老段向对面吩咐工作的功夫,拽了拽牛小壮的衣服问道:“你跟你爸说了么?”

    牛小壮尴尬地咽了口吐沫:“说了……他问我段总怎么找来的这帮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圆,就给招了。”

    “嗯。”张逸夫听了这话,心下反而稳了一些,老牛既然知道了是自己找的人,态度还这么痛快,想是不会出麻烦,但他还是追问道,“临时注册公司的事也说了?”

    “这倒没有,他只知道向晓菲跟你关系比较近。”

    “嗯……”张逸夫点了点头,最后做了个拈钱的手势,在问什么不言自明。

    牛小壮也是默默点了点头。

    张逸夫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老牛知道儿子上船了,自己肯定就不会雁过拔毛了。

    风气这玩意儿,都是一点点养成的,二十年后的话,这样一个工程,恐怕从厂长到总工都得拔几根,中间采购的时候阿猫阿狗再捞一笔,最后自己跟牛小壮只剩下了几个辛苦钱。

    张逸夫对这种事情,谈不上憎恨,人皆有七情六欲,在位者一定会这样,只是这个程度应该适当控制,不要搞得太过,搞得民生怨道。

    正所谓物极必反,或早或晚,总会出来一个真大大去治那些玩过火的家伙。

    小火慢慢熬,方是常青树。

    改变世界之前,你先要改变自己,先要活下去,爬上去。

    半个小时的时间,张逸夫一直在想这个那个,基本没听进去老段与对方交涉的任何内容,只知道试工定在下午就开始,这种效率也算是国企的奇迹了,离不开老牛的放权与老段的直肠子。

    老总那边,也刚好完事儿,几人在走廊中撞个正着。

    牛大猛此时只可谓是心情大好,面露美意,冲几人嘱咐了两句便拉着段有为走了,剩下的时间由张逸夫和牛小壮带着施工队参观厂区,了解情况。

    一堆人很自然地分成了两个梯队,牛小壮领着三位同志一一介绍,张逸夫和向晓菲则在后面聊自己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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