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解封演道台
这次南遥城之行,可谓满载而归。
十颗万元石,不仅是超凡世界的硬通货币,本身也能作为修行的资粮、持久作战的补给。
而姜无庸输给他的两门甲等下品道术,一门是火行攻击类道术,名为爆鸣焰雀,一门是火行遁术,名为焰流星。
修炼四灵炼体决虽然令他对木金水火四行元力都有了更深的掌控力,但毕竟此法更偏重于炼体。于元力掌控上,没有达到当初王长祥那种天生风雀真灵的地步,不足以使他跨阶掌握道法。
这两门道术都要在腾龙境之后才能正式修行。
姜望循例进入太虚幻境,用演道台对这两门道术进行推演。
倒不是说他的一层演道台足够优化这等精品级别的甲等道术,之前他就用缚虎、焰花、荆棘冠冕试过了,对于这等精品道术,一层的演道台并无优化余地。
他主要是为了用太虚幻境演道台,确认一下这两门道术是否被动了手脚。
在到齐国的路上,姜望就经历了二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从福地陶山掉到福地黄井。
这次在剑炉铸剑,又错过了三月十五的福地挑战。从黄井掉到了福地排名三十的烂柯山。每月产功只剩一千一百五十点。
因为这段时间没怎么匹配战斗的原因,功倒是都积攒下来。计有五千五百点了。
把具现到太虚幻境里的玉签放到演道台上,选择推演。
减少两百点功之后,推演结束。
果然有些问题!
姜望拿起玉签看了看,只是修正了两道非常不起眼的印决,之前看不出来。修正之后印证一下,立即就明白问题所在。
若直接按姜无庸所给的道术修行,指不定哪次战斗就会出纰漏。
也是知道他有太虚幻境,重玄胜才提示他在挑赌注的时候选择道术。
之前试着完善重玄胜帮忙找来的那三门道术时,推演虽然无果,但彼时的太虚幻境出现了一个提示——【是否将该道术上交演道台,以获取相应贡献点数。】
彼时姜望虽然对演道台的后续变化也很好奇,但因为那三门道术的所有权并不属于他,所以并未选择提交。
这次从姜无庸手里赢来的这两门道术倒是不必藏着掖着,虽说现在已知太虚幻境并非独有之地,其他人很有可能通过耗功推演得到他上交的道术,但本来这两门道术就并非他独有。姜无庸那边肯定也有副本。
【提交甲等下品道术爆鸣焰雀】、【提交甲等下品道术焰流星】。
太虚幻境的提示陆续传来。
【演道台第二层,解封。】
【贡献点数资料开放。】
【推动演道台所耗,以“功”名之;演道台晋升所需,以“法”名之。论剑台胜负所得,是为“功”,演道台上交、推演道术所得,是为“法”。】
姜望转头看向那个日晷虚影,只见其上文字渐次浮现。
【福地三十,烂柯山之主。独孤无敌。
论剑台:七品(通天境)。
晋级所需:腾龙境。
功:五千三百点。
演道台:二层。
法:四百点。
晋级所需:一万法。(烂柯山之主演道台处于封印状态,一千法即可解封,未解封。)】
得到太虚幻境已经很久,但时至今日,有了姜无庸的“资助”,才得以解封演道台第二层。
【功】是修行之功,【法】是护道之法。
晋级之后的演道台外观上变化并不多,还是那张青竹案,仍是那本玉书。
只是青竹更碧翠,白玉更皎洁。
在姜望的注视中,玉书缓缓翻开。
“剑术紫气东来剑典、兵家修行法四灵炼体决、追踪道术追思、道术焰花、道术焰流星、道术爆鸣焰雀……”
推演过的道术功法和他主动上交的道术缓缓翻过,玉书多了第二页。
这其间如紫气东来剑典。四灵炼体决、追思等,都是耗功于演道台中强化,虽然在推演之后也为演道台本身所记录,但理所当然的所得贡献应该并不多。
这个太虚幻境也没有什么详细解说,姜望之前倒是与重玄胜有过交流,但重玄胜对太虚幻境也是一知半解。与“继承”自左光烈的姜望不同,重玄胜是被太虚幻境所选择。
重玄胜唯一笃定的是,太虚幻境不会是什么阴谋产物,必然有益无害。
原因很简单:辐射范围如此之广的太虚幻境,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遮掩得住,瞒过天下列国列宗所有强者。
换句话说,太虚幻境的存在虽然未曾公开,但一定是被天下诸国诸宗所默许的。
由此推及,太虚幻境的核心原则,一定遵循公平、中立。
但同时也因为太虚幻境如此隐秘,对于太虚幻境的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摸索。
顶多就是像姜望重玄胜这样,彼此知道太虚幻境里的身份,在私下里交流。
考虑到,一直到当时推演缚虎,太虚幻境才出现提交道术的提示,说明演道台对道术功法本身的要求很高。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姜望在演道台陆续提交了在城道院所学的一些基础道术,焰刀、风刃、金光箭之类。
演道台显示的法毫无变化。
姜望接着提交他独力创造的嫁接道术,藤蛇缠壁嫁接食之花。
演道台增加了三点法,同样是很普遍的道术,只是因为有了变化,就有了收获。虽然这收获聊胜于无。
“所以,上交演道台的道术,不仅仅因为威能不同而得到不同的贡献,珍稀度也有很大的影响。”
姜望陷入思考。
演道台能够通过贡献晋级,很明显是为了鼓励更多的修行者将独门秘术贡献出来。
其实在与姜无庸一战的时候,他就有所推测。因为紫气东来剑决,与姜无庸的剑术,实在是有同源的气质,想必也有谁将齐帝室剑术贡献于太虚幻境了。
只是不知道,太虚幻境里,会不会有【至尊紫薇中天典】?
想来是不可能的。
就拿姜望自己来说。他独创的三式剑术,也并未交给演道台推演。
太虚幻境演道台或者能通过渊深如海的各类剑术,将一门剑术推演至“完美”,但那未必就是对姜望来说最好的剑。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也必然有自己的剑。
无论日月星辰之剑还是山川河流之剑,都是基于姜望自身精气神的熔铸、精练,他只需要继续走下去便是。
他也未想过将这三式剑术上交演道台,以换取贡献,早日解封演道台。
或许等到他不再需要这三式剑术时,才会考虑这样的事情。
因为这是真正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是他目前最强的手段。
得益于左光烈的遗留,姜望现在晋升演道台轻松得多,只需十分之一的法即可解封。而姜望迄今为止,也才刚刚解封到第二层。
难以想象当初左光烈在太虚幻境里投入了多少资源,他可是把演道台堆到了第十九层!那是何等样的天文数字啊。
但念及左光烈那些名传天下的独创道术,焰花焚城、燎原、阳爆……似乎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
那样的人物,那样的天骄……
他如白日流星般灼过长空,而他留下的光芒,却至今仍在照耀着姜望。
……
……
ps:【功】是修行之功,【法】是护道之法。其实点数计算,以繁体数字壹贰叄肆伍表现才最合古韵,符合故事气质。但作者担心有读者不认识繁体数字……考虑到阅读门槛的问题,后来就全部改成了数字。然而又有读者说12345这样太违和了。
所以折中一下,以后统一以简体的一二三四五计算吧。
第五十二章 我好想你
看着五千三百点功的积累,姜望颇为满意。
接下来到了阳国之后,等局势平定下来,说不得他要冲击一番太虚幻境通天境匹配战的名次。
游脉境和周天境都只是堪堪打进前百,很想见识前十……甚至问鼎的风景。
退出太虚幻境不久,姜望心有所感,一伸手,从车窗外抓住一只云鹤。
他寄去云国的信,直到此时才来。
重玄家的车夫训练有素,默默赶车,目不斜视。
信有两封。
姜望首先拆开了姜安安的信。
信上仍是絮絮叨叨的讲了一些生活和修行上的事情。
她如今还在习武强身期间,但据说她的叶青雨姐姐已经给她准备了非常好的开脉丹。
姜望摸了摸自己新得的十颗万元石,不知道付不付得起价钱……不知道凌霄阁接不接受道术秘法的补偿。
除此之外,信上写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好想你呀!”
今天我吃了好吃的,我好想你呀。
前几天青雨姐姐带我去云河玩了,云河真美,我好想你呀。
练字好累哟。我好想你呀。
不管说些什么,都用“我好想你呀!”收尾。
信的末尾,更是连写了三句。
“我好想你呀!”
“我好想你呀!”
“我好想你呀!”
姜望看得满脸都是笑容,心中又暖又甜。
继而又有些酸涩。现在还没办法去接妹妹,姜望,你须得更加努力才是。
轻轻揉了揉眼角,往下看到落款:云上姜小侠,枫下乖安安。
一时哑然失笑。
想必为这个落款,小丫头已经琢磨不知道多久,倒是“博采众长”。
而叶青雨的回信就简单得多,主要是回应他之前去信所问的,云国境内不蓄养凶兽,那么所需的开脉丹从何而来的问题。
叶青雨:“我们花钱买。”
姜望:……
他思考的是国家体制,并不是想要看到这种无形炫富的答案。
以云国的富饶,显然这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支出。
但不是每个国家都这么有钱啊。
……
马车驶入了凤仙郡。
不用姜望费心,重玄氏的车夫就轻松找到了张家镇上的张咏家。
不得不说如重玄氏这种名门望族,底蕴真是随处可见。
就这么一个得力的车夫,在重玄家已经不知生活了几代,忠心耿耿,熟知齐国地理,待人接物,都算得体。不是一般的家族能够培养出来的。
此时暮色四沉,张家大门紧闭。
大概自张咏回来后,上门拜访的人太多,邻里左右早就不惊奇。很是随意地打量了马车两眼,就转回了视线。
姜望让车夫把马车停住,自己下车上前,亲自叩动门环,以失尊重。
等了一阵也没有回应,院中更无半点声音传出。
这时邻居一个正在扫地的大婶说道:“后生,别敲了。咏娃子现在难过着呢,不见生人!”
姜望对这位热心的大婶道了谢。
但张家满门被灭,他既然来了凤仙郡,于情于理,也不能在门外就走了。
更别说还有重玄胜交付的“任务”。
想了想,提聚道元,将声音温和地送进院中:“张咏在家吗?天府秘境故人姜望来访。”
静候一阵,便听得脚步声。
显然院中人并没有掩饰的意思,听声有些虚浮无力。
吱~呀~
院门拉开。
姜望于是看到一个形销骨立的少年。
再见张咏,其人形容憔悴,只是眼神中全无当初在天府秘境外初见的那种青涩怯懦。
看向姜望的目光,带着隐晦提防。
毕竟遭此大变,姜望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情绪。
“张兄,我去阳国办事,正好途径凤仙。听说了贵府的事情……请你节哀。不知真凶可已经伏法?”
“我甚至不知道真凶是谁。”张咏杵在院门愣了一会,才让开半边身位道:“进来坐吧。”
院中空无一人,几乎可称死寂。
据说当时张府满门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现在这里,也只是张咏独住。
以他神通可期的未来,想要招揽他的各方势力自然不少。但全被悲痛过度的张咏拒绝了。只是每日把自己关在院中不出来。
这些都是姜望之前打听到的情况。
“我就不进去了。”姜望说道。
他意识到张咏对他并不信任,或者说其人有意的把这种不信任表现出来了。
此时若替重玄胜提出招揽,毫无悬念的会被拒绝。
“实在是阳国那边事情紧急,途中没办法逗留太久。”姜望道着歉,继续道:“真凶还没查出来,是官府没有用心办案还是办案的官员能力不足?我出发的时候重玄胜也托我代为问候。”
“毕竟咱们都一起从天府秘境里出来,五十人里只剩咱们几个,算是共过患难。重玄家跟本地郡府有些合作,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打声招呼?”
“感谢挂念。不过,郡府已经很重视这件事了。但对方做得很干净,完全没有线索留下。”
“不然我让重玄胜从重玄家调几个老于刑名的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
“不必了。就交给郡府处理吧。”张咏叹了口气,脸色黯淡:“人都死了。找到真凶,又有什么意义呢?”
经此一事,他好像已经心死如灰。
无论如何,这毕竟都是张咏的私事,姜望一个外人,当然不可能去强求他做什么。
因而只是说道:“还是请你节哀。”
他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张咏道:“这上面是重玄家在凤仙郡的一个联络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不妨随时联系。”
张咏接过纸条,轻声道:“谢谢。”
直到此时,这声谢谢才有了几分真实。
姜望特意来一趟凤仙郡,在门口与张咏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倒不是说阳国的事情真有那么分秒必争,而是,此时离开就是最恰当的距离。
远则毫无意义,近则使人警惕。
作为天府秘境的胜利者之一,张咏当然很值得招揽,但不必急于一时。
以重玄胜的风格,他大概会直接先帮张咏找出灭门凶手,再上门与张咏同仇敌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投入。
但姜望的风格则不同。
他不急于施恩,他认为在张咏目前的情绪状态下,维系已有的交情便够了。
埋下信任的种子,交给时间去培育。
很难说哪一种更好,只是每个人的行为都被自己的性格所影响。
马车驶出张家镇,姜望闭目进了太虚幻境。
召来纸鹤,写道:若张咏求上门来,须慎重考虑。
第五十三章 日出而天下明
这次见到张咏,对方可以说是性情大变。
骤遭变故,有此变化也是正常。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像当初在天府秘境外看到他的时候,虽然表现得内敛怯懦,很符合没落望族后人的身份。
可总是莫名的感到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是说姜望对其人有什么意见或者不好的观感。
恰恰他当时对张咏的印象很好。
只是他下意识的觉得不太妥帖,不够自然。
就好像其人其时的那种状态,有一些不谐。而此时此刻,形销骨立的这个张咏,虽然悲伤、死寂,提防、痛苦,但姜望很奇怪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
没有任何逻辑理由,就是最直接的感受。
不管怎么说,既然判断暂时没有招揽张咏的可能,姜望也就不留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阳国位在齐国西北,驾车的是好手,拉车的是骏马。
有重玄家的名头,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稳稳前行。
而姜望端坐车厢内,闭目修行。
……
枫林城域。
几乎所有的生机都泯灭了,只有一点微弱的命火,燃烧在一个形容枯槁的人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
枫林城域里似乎失去了时间的意义,唯一能够证明时光流逝的,大约只有此人身后……那曼延几乎无穷的坟墓。
他一个人,埋葬所有人。
他记得这里应该是王氏族地。
呵,枫林城里的哪一处他不知道呢?
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
记忆真是一种折磨人的东西啊。
凌河在废墟里跋涉,
幽冥气息的侵蚀或许早就应该夺取他的性命,但不知为何,总是吊着一口气在。
那口气不是呼吸的气,而是漂浮于通天宫中,一缕玄黄两色分明的气。
凌河并不清楚那是他用《太上救苦经》超度亡者所带来的功德之气。
上玄而下黄,天地之色也。
他只知道他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就总得要做点什么,做完什么。
他是执着有毅力的人。
正是凭着这份坚持这份毅力,他的修行才始终没有掉队太远。
凌河数不清自己埋葬了多少具尸体,堆积了多少坟墓。
他只是向前走,看到尸体,让其入土为安,为其诵经超度。
如此,反复。
他走到王氏最偏僻的角落,这里大概是最受冷落的族人住所。
但凌河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从来不在意贫富贵贱美丑,他是赵汝成嘴里的“烂好人”。
奇怪的是,这里好像死的人最多。
他们不是死于地灾,而是死于某种强大的力量,几乎是瞬息之间,就被毫无抵抗的杀死。
凌河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开始刨坑。
一路埋葬,一路建起坟茔。
面前有一处小院,出乎意料的是,在那样规模的地灾中,绝大部分的房屋都崩塌了。
唯独这座小院,居然还完好无损。
但毕竟冷清。
凌河推门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橘猫已经腐臭发烂的尸体。
这种尸臭味并不算什么,这些天里他早已经习惯。
令他不适的是,橘猫的死状——应该是被谁肢解了。
这种残忍令他皱眉。
他想了想,顺手挖了一个小坑,将其埋葬,也为它诵了经文。
凌河继续往前走,走进卧室,发现了王长祥仰躺的尸体。因为修行有成的缘故,尸体还未腐烂。
他在王长祥脸上看到的表情,是他这一路过来,没有在任何人脸上看到的。
那表情,竟不太痛苦,反倒有一些……安心?
凌河没有多想,上前把王长祥的尸体抱出房间,然后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将他埋在橘猫旁边。
当忙完这一切,他回头四望,在院子里的那张躺椅下,发现了一本掉在地面的经书。
似乎是被谁翻到一半,但仓促掉落。
书的主人大概没来得及捡起它。
凌河看了看王长祥的坟墓,想着这院子的主人应该不是王长祥,但一定与他关系密切。
凌河走上前,将这部经书捡起,看了看封面。
书封应该是经书主人自己做的,非常细致妥帖。书封上用端正冷静的字体写着——《度人经》。
凌河忍不住在躺椅上坐下,开始翻阅这部经书。
他太累了,但**上的疲惫并不算难熬。
真正难以承受的,是心里的痛苦。
他亲手葬下的每一具尸体,都仿佛在告诉他,那些经历,并非梦魇。
而是切实发生过,并且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或许道经之中有办法,能解决心灵的无依。
度人经本身虽然并无神通功法,但作为经书道典,是蓬莱岛一脉的核心经典。
它全名,应该是《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此经号称群经之首、万法之宗、一切一法界之源头。
诵念此经,据说可以上消天灾,保鎭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男女皆受护度,咸得长生。
此乃传道之经,并非修行根本经,所以倒并不绝密。
其原本当然神通无量,但副本并无神异。
真正的价值,在于经书所阐述的天地奥秘。有慧根的人,或能从中索取一二。
自古以来,也不乏皓首穷经、不修神通功法的道士、大儒、禅师。
而这等学问深厚者,穷极经典之秘,不乏一朝得悟,以大智慧得大神通,一步登临超凡绝巅,被传为美谈。
据传,能读透《度人经》者,号称“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上开八门,飞天**。罪福禁戒,宿命因缘。普受开度,死魂生身。身得受生,上闻诸天。”
当然亦只是传闻,并未有谁真的见识过。
倒是蓬莱岛一脉的根本修行道典,《高圣太上玉宸经》,倒的的确确是神通无量。
与玉京山一脉的《紫虚高妙太上经》、大罗山的《混元降生经》、《开皇末劫经》,并列于天下至强的修行法中。
凌河所得的这本经书,特殊之处,在于经书原主的注释。
在他看来,其人应是一个皓首穷经的老道士,不知为何闲居王氏族地。其人对于道典有非常深刻的认知,行文落笔,平淡悠远,深得道门韵味。
有些观念凌河并不认可,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越往后翻,越能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压抑。
“或许,读经读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预感了今日的悲剧?”
凌河脑海中的念头淡淡转过,
他拾起一片枯叶作为书签,将这本道经带上,离开了小院。
要继续超度亡者的事情了。
他决定每天读两页经书,阐述自己的理解,并与其上的注释印证。
这将会是艰难日子里,难得的有趣之一。
如果,他还能活下去的话。
第五十四章 青牌
与庄国不同。齐国并未单独设置处理超凡案件的机构。
而是无论什么案件,都由官府统一处理。
各地官府捕快,从普通到超凡各阶,定有不同级别,享受不同资源。
定级并不以修为论,而是以破过什么级别的案件论。如破过三起腾龙境案件,便可晋为六品捕头。因为超凡以上捕头都配有青色腰牌,与寻常黑色腰牌不同,所以人们也常称之为青牌捕头。
因为这样的晋级规则,通常来说,齐国的捕头,往往强过同境界的普通修士。当然也有修为不足,却能够破获越阶案件的,那种情况极为罕见,通常是身怀某种异于常人的秘术,在破案一道远超修为本身。
林有邪便是这么一个青牌捕头。
其人只有六品腾龙境修为,却破过六起以上涉及五品内府境修士的案件!
须知内府境这个级别的修士,一般纵使行凶,都很少掩饰了。而且毁尸灭迹的手段多如牛毛,根本难以查出。
整个齐国一年来,堆积于官府的涉及内府境案件,也不会超过二十件。
若不是修为实在跟不上,每每抓捕环节都需求援,现在已不止是五品捕头了。
此时其人站在凤仙郡最北方一座小城中,一处破落小院前。
身后跟了一圈六品青牌捕头,迅速散开,将这处小院围住。更有一名实打实内府境修为的五品捕头与她并立。
是的,大名鼎鼎的神捕林有邪,乃是女儿身。林家祖祖辈辈都以刑名为生,三代单传到了现在,只剩一个闺女。
本以为祖传的手艺就这么断了,没想到林有邪反而青出于蓝。
“林捕头,你确定案犯就在这里面么?”她旁边的内府境捕头,是一名面目威严的中年男子,此时忍不住问道:“都这么多天过去了,要是再找不出凶手,咱们可都要吃挂落。”
他们这次查探的,是凤仙张氏满门被灭之事。
能请动两位五品青牌捕头来侦办此案,自然不是凤仙郡的哪一位能做到的。
真正出力的人,乃是十一皇子姜无弃。其人年纪虽小,但行事大气磅礴,最肖今帝。
他督办凤仙郡此案,并不单纯是为了拉拢张咏。更是借助此事,表明姜氏皇朝绝不忘记勋臣旧贵的态度。行事落子,并不仅仅强大自身,而是着眼于提升整个皇室的影响力,格局宏大。
林有邪戴着一方青色头巾,负手而立,倒像个清爽后生。
闻言只是道:“阵盘可已布好?确定战斗不会波及周边?”
“没有问题。”
她淡淡道:“那就进去抓人。”
此言既落,中年男子也不再犹豫,直接一刀破门。
整个小院,从院门开始,生生裂开两半。
门碎屋开,烟尘腾起。
诸多青牌捕头一涌而入。
然而众人只见,这破落院中,唯有一人盘膝独坐。
但见其人,面上疤痕密布,丑陋可怖。
身上气息隐隐,赫然也是内府境修为。
但他只是就那么坐着,静静看着院外:“林有邪果然名不虚传。还是被你们找到了啊……”
他的声音也很奇怪,粗粝艰难,语调平淡无波,根本听不出本来音色。
“何苦?”林有邪问。
但她没有得到答案。
就在这些青牌捕头面前,此人轰然炸开!
堂堂一个内府境强者,完全可以统辖一个城域,放到哪里都是一方豪杰的存在。
竟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选择自爆而亡。
纵然在场青牌捕头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也对此感到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面目威严的内府境捕头问道。
“把他的尸体收敛起来,带给凤仙张氏的那个孩子吧。此案已结。”林有邪叹了一口气:“他就是灭了凤仙张氏满门的凶手。”
“可是……”内府境捕头问道:“为什么呢?”
林有邪摇摇头,自顾转身走了。
“我只负责找凶手。背后的故事,我可找不着答案。”
……
阳国,日照郡,嘉城。
重玄家所掌握的天青石矿脉就在此城域中。
在进入阳国之前,姜望就已经遣返重玄家的车夫。
他并不想直接以重玄家使者的身份驾临嘉城,除了粉饰的太平,或者什么也看不到。
阳国形势与庄国就比较接近了,这亦是一个凶兽横行的地方。
以官道连接国内各城,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刻印驱兽法阵。野外之地,皆为险地。
姜望就停在野外的一座小山里。
当初才游脉境,都能在凶兽间来去自如。
以他现在的实力而言,只要不被大批凶兽围杀,基本不会有危险。
所谓险地,本身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他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一头少年白。作为齐国的属国,阳国这边很有可能会关心天府秘境的事情。保不齐就有人通过这头白发猜出他的来历,从而明白他的意图。
在正式开始计划之前,他须得有所掩饰。
姜望现在有一颗增寿一年的养年丹,一只增寿十年的寿果。
之所以先前没有吞服,是因为他想继续感受衰老的状态,以促进完成他那三大剑式的最后一剑。
既然已经无可避免的衰老了一次,他就要把这种状态利用起来。
现在他预感那一剑已随时可出,自然就不必再抑制。
首先吞服养年丹。
此丹是佑国护国圣兽的龟甲研成粉末所制。那头巨兽战力接近洞真境,堪称一身是宝。
佑国国师赵苍那里必然还有效果更好的养年丹,不过那就与姜望无关了。
养年丹没什么味道,吞服之后,倒是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须臾便已结束。
姜望接着一口包住那颗寿果,此果入口即化,清凉甜润。从喉口如一线流下,散入四肢百骸。
他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都重新完满起来。
实力的提升本来就会导致寿命的延长,又有养年丹和寿果补足。此时的他,与使用白骨遁法之前的他相比,寿命已经不差多少。
当然,遗憾在于,同样效果的养年丹和寿果,他再服便已无用。
此时姜望感觉头皮有些发痒,他索性以手拂过,将之前的满头白发全部抹去。
一团水镜凝在面前,姜望亲眼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个清秀的小光头。
而后光头上冒起黑色发茬,黑发迅速生长,一直长到及耳处才止。
不及早先的头发那么长,但也已可挽起道髻了。
姜望当然不会再挽道髻。
于庄国,于道门,他都不再有归属感。
随意将头发束起。
此时他衣着寻常,腰佩长剑,控制着道元波动。随意走在官道上,看起来与寻常的少年没什么区别。
除了那一颗过分沉重的心。
第五十五章 断魂在峡,独孤何安
齐国作为东域霸主,在整个东域自然是一言九鼎。
不仅占据东域最富饶的土地,统辖诸多属国,也暗中扶持了不少近海群岛上的宗门。
但仅在东域这里,也不是所有的势力,都买姜氏皇朝的账。
法家圣地三刑宫、佛门东圣地悬空寺这两家地位超然的且不去说。
近海群岛上的钓海楼,医毒双修的东王谷,这些大宗俨然自成一国,只未立下国家制度罢了。
再如处在北域东域交界位置的曲国、郑国等,也都主权完整,独立自治。
有北域牧国和中域霸主景国暗中撑腰,这几年还真敢跟齐国龇牙咧嘴。
曲国和东王谷的宗地之间,有一条巨大的峡谷。
名为断魂峡。
这条峡谷之长,甚至超过了东王谷宗地的直线长度。
起自阳国北面的容国,而终点甚至深入了北方荒漠,据说离无尽流沙也不远。
便如东方尽头,是无底海域一般。北方尽头,是荒漠焦土。
无尽流沙,便是荒漠之中,普通人所能知道的最危险的地域了。
正因为这条峡谷如此之深,如此之长,而且一直延伸向那般神秘可怖之处。好似经行幽冥,贯入地狱。
行人经过此地,每觉断魂。故而得名。
此地向来是人迹罕至之处。
但就在此时,断魂峡中,有七个人站在峭壁之上。
那是峭壁上的一段横截面,往上高不可攀,往下看不到头,全无依落。
而这七个人定如青松,只有衣袍猎猎。
一个面容清俊、眸似寒星的男子,站在众人之前,隐隐约约是为首者。
若姜望在此,就能够认得出来,此人正是他在佑国所认识的尹观。
但见其人长发飘散,身形挺拔。穿一领青袍,腰间悬佩。剑眉入鬓,气质独有。
这七个人,其他人或以巾蒙面,或覆面具,俱都做了不同的遮掩。
唯有他露出真容,与其余六人直面相对。
逃离佑国之后,时间过得并不长,但尹观显然没有荒废时间。
他的气息比之前更稳,也更强大。
此时他召集这六个气息不同,但都强横的家伙,当然不是为了看看断魂峡的风景。这里没什么风景可看,也没有愿意看风景的人。
“既然我们决定聚在一起。以诸位的才能,做别的事情都是浪费。”尹观淡淡说话,但山风再烈,也盖不住他的声音,“我们强大组织的路,就从杀人开始。”
“那么。”在他对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我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呢?”
“我们都是无路可走,连地狱也不给我们开门的人,不是吗?”
尹观迎风而立,长发飘舞,他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的头顶,不知看向了哪里。
“不如,就叫地狱无门。”
……
日照郡嘉城城域的规模,与枫林城域相差仿佛,或者稍大一些。
本地席家世代执掌此城域,可以说扎根甚固。
重玄家的那处天青石矿脉,就在嘉城治下的青羊镇上。
青羊镇的亭长胡由,算是重玄氏在嘉城事务的负责人。也因为这个身份,青羊镇在事实上并不被嘉城所管束。
作为齐国的属国,很多时候,阳国官方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天青石矿脉产量忽然下降,姜望在得知大致情况之后,第一判断就是问题或者出在嘉城与青羊镇之间。
整个嘉城城域一共也才八镇,重玄家在此划下一条矿脉,就事实上去掉了一镇。席家不可能没有想法。
固然不敢明面上抗拒,暗地里使手段令矿脉早些枯竭,提前结束重玄家在此地的经营,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至于青羊镇胡由这一边,其人与重玄家接触这么久,应该是没有从中捣鬼的胆子。或者说其人不至于如此蠢笨。
只要重玄家名义上还在经营这处矿脉,胡由就是青羊镇事实上的土皇帝。他不想方设法延长矿脉的寿命就算了,怎么会蠢到自毁长城。
事情最好是能够简单,但姜望也不会过于乐观。
事实如何,还是要亲身探查过才能确定。
这也是他乔装打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天青石矿的矿场,本身就相当于一个村落,常年有修士驻守,并且有法阵保护。
不少矿工就居住于此。
亦有官道连接矿场和青羊镇,但重玄家的矿场,显然就不用指望阳国方面会如何看护了。
所谓的官道并不足够安全,驱兽法阵很少能得到维护。
正是因为野地凶险,这里的矿工很少离开矿场,每月统一由矿场的驻守修士护送回镇上。
姜望便是冲着此处矿场的护卫一职而来。
胡氏矿场,就是这处天青石矿场的名字。
几个斗大的牌子,摇摇晃晃地在矿区门口吊着。
矿区守卫主要是防凶兽,倒不怎么防人,毕竟歹徒来矿区也抢不到什么东西,总不至于抱着一堆矿石回去。
而且有超凡修士驻守此地,超凡修士抢劫这里得不偿失,普通盗匪抢劫这里就是找死。
姜望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矿场管事,表示自己想来找一份稳定工作。
胡氏矿场的管事也姓胡,跟胡由是本家。
之所以姜望清楚这件事,是因为就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炫耀三遍了。
“咳,恁也晓得,额跟胡亭长是本家。负责这个矿场,责任大滴很嘛。”胡管事吧唧了两口旱烟,冷不丁问道:“恁叫甚名字?”
“独孤安。”
“学过武?”
“游脉境修士。”
扑通。
胡管事一屁股滚到地上。
又连忙爬起来,一把捧住姜望的手,满脸谦卑:“修士老爷?”
姜望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怎么,你们这里不收超凡修士?”
矿场矿工每个月能够安全往返青羊镇,靠的就是超凡修士。这里当然不可能不收。
“收收收,收收收。”胡管事一拍大腿,又带着小人物特有的奸滑,偷瞟着姜望道:“就怕条件困难,恁看不上哩。”
“说说看嘛。”姜望随口敷衍着,左右打量。
才进这里不久,他就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第五十六章 胡氏矿场
根据胡管事介绍。
这个矿场,普通护卫有十余人,都是凡俗武者。
他们的作用仅止于维持矿工间的秩序。
在矿上打架的事情很多,不得不有所管束。
超凡修士有三个,本来是四个的,前阵子走了一个。
姜望在来之前就已经摸清楚了,胡管事正在为此发愁。矿场条件艰苦,大多数超凡修士都不愿意过来。
好不容易逮住他这么一个毛遂自荐的,不可能不收他。
当然,压价也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一个月,一颗道元石。”胡管事说着,比起一根手指:“咋样嘛?”
就在他办公的这间房里,有一个明显是才补起来的圆形窟窿,修补得很粗糙。
“是不是太少了点?”姜望故意面露难色。
“不少哩。”胡管事旱烟也不抽了,叨叨的就开始给姜望算账:“早先在这儿的几位修士老爷,一月也才能拿一颗半道元石哩。这道元石啊,可不是额给。是重玄家的哩。恁知道重玄家不?齐国的那个!胡亭长就是重玄家的人哩,那是额滴本家!”
姜望特意往那个窟窿凑了凑:“这个洞可不小嘛。怎么弄的?”
“没补好,额回头让人再补。”胡管事避而不谈,咬牙道:“这样,恁也一颗半一月,咋着样?”
姜望在心里笑了笑,这个窟窿很明显是被某种道术轰出来的,大概就是矿场里走了一个修士的原因。本来嘛,愿意来这种矿场的超凡修士,都是冲着安稳而来。除了每个月一次护送矿工们回镇上,并没有其它事情做。
一般情况下,两名游脉境修士就足以保障官道的安全。毕竟阳国官方不会允许太强的凶兽靠近聚居地。
要是动不动还得战斗,那就不是一块半道元石能留下的了。
胡氏矿区半年多以前,有人闯进来过一次,与守在这里的修士交过手。
具体的情况倒是没打听出来。不过奇怪的是,胡氏矿场那次什么都没丢。
胡管事不想聊这个窟窿,明显有些问题。
姜望其实心知肚明,重玄家每个月是往这个矿场调度十枚道元石的,按胡管事这边的价格,足以请六名修士。而现在胡氏矿场只请了四个游脉境修士,多的道元石自然是被贪墨了。
天高皇帝远,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并不值得姜望现在就揭破。
姜望假装犹豫了一下,才道:“可以。”
“那行!”胡管事很高兴,对着房门外的一个壮实后生喊道:“栓子,去把葛爷请过来。”
他又对姜望赔笑道:“葛爷也是修士老爷,恁们试试手,走个过场哈。新来矿场都得有这么个流程,恁请原谅。”
姜望笑了笑:“理解。”
“葛爷”是一个干瘦的半老头子,穿着黑色短褂,踩着一双布鞋,乍看之下,颇有那么几分高人的意思。
大概是在矿场里被人奉承惯了,眼睛总往天上看。
“就是这小子?”葛爷瞥了姜望一眼,问胡管事。
在他看来,一定又是哪个破落宗门出来的小修士,因为功法粗劣,实力低微,在外面混不下去,只能来矿场这样的地方积攒点道元石,辅助修行。
虽然他也只能在这种地方混日子……但是他葛爷年纪大啊。
好吧,年纪大在超凡领域不算什么优势。可是他经验丰富啊。
同样是弱,他葛爷弱得很有经验,弱得很丰富,那么他就比那些弱得不丰富的要强,弱得趾高气扬
同为超凡修士,他却非要通过胡管事传话,表现得很是傲慢。
“是我。”不等胡管事说话,姜望直接道:“试试手,老人家?”
葛爷一吹胡子,也不多说话,一爪便当头盖下。
只是切磋而已,他却下手极狠,每每冲着要害。
姜望强行控制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才没有一剑结果了此人。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缠战”。
至少在胡管事的眼里,这场切磋精彩至极。双方打得有来有回,劈啪作响。实在是高深莫测,回味无穷。
而在葛爷本人看来,倒有些后生可畏。这小子虽然功法粗劣,但根基还算扎手,竟能支撑这么久。
再打下去他老人家就太累了,道元若消耗过大,还须用道元石补充。不值当。
一念至此,葛爷轻轻一拂,结束了试手。
他对着胡管事点点头:“嗯,这小子的确是游脉境修为。再打下去,老夫便要使出师门绝学了,他还年轻,伤着根基不好。”
葛爷这番话显得度量宽宏,但竖眉瞪眼,表现出来的意思都是“还不谢谢老子不杀之恩。”
作为一个初入超凡领域的小年轻,姜望也很识趣,配合地问道:“敢问葛爷师出何门?”
“唉。”葛爷长叹一声:“我本来不想再提师门,那是我的伤心之地。当年我拜入青木仙门时,也跟你一般大。何等意气风发!可惜……”
“咳。”姜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他:“青木仙门是?”
“青木仙门你都不知道?”葛爷很是鄙夷地看了姜望一眼:“唉,年纪太小,就是没见识。东王谷你总该知道吧?”
“这倒是听说过。莫非……”
“是的!”葛爷气壮山河地道:“青木仙门就是东王谷的附属宗门!”
姜望差点一口气没堵住。
东王谷作为大名鼎鼎的医道宗门,又在齐国附近。重玄胜给他解说周边势力的时候,也浓墨重彩的提到过。
当时天府秘境,好像就有东王谷的修士参与。
这个青木仙门名字这么响亮,这姓葛的又如此膨胀。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呢!正在疑惑怎么没听重玄胜讲过,结果只是东王谷的一个附属宗门。
这个级别怎么描述呢?
类比的话,就相当于一个望江城道院。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除了城道院院长和林正仁,基本可以横趟过去。甚至即使是已经道脉腾龙的林正仁,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如雷……贯耳。”姜望勉强道。
“以后大家都在一块生活很久哩。”胡管事适时说道:“独孤爷,额给恁安排住处去?虽然小了点,但也是独门独院,可行?”
“住处差不多就行,我不怎么挑剔。还有,您这么大年纪,别叫我爷,受不住。叫我阿安就行。”姜望含笑补充道:“您怎么说也是胡亭长的本家不是?是个有身份的。”
“欸!阿安!恁在这里等阵子。”胡管事很高兴地唤了一声,自觉地位得到了认可,美滋滋地跑出去,亲自去给姜望换床铺去了。
自然不可能另外再为姜望建新住处,正好之前那名修士离开,留下的小院,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住。
等到胡管事走远了。
葛爷才冷不丁说道:“你跟他一个凡人客气什么?我辈修行中人,岂是这等俗物可以论交的?”
姜望顶讨厌这种实力不怎么样,却自觉超凡,视众生为蝼蚁的人。
本来只是觉得这老头没什么分寸,又喜好吹嘘罢了,更多是看着有趣,此时倒真的生了几分厌恶出来。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第五十七章 放肆
葛爷状似随意道:“每月给你定的几颗道元石?”
姜望出身正统道属国度的城道院,倒没怎么见识过真正底层修行者的生活。
不过人类的龌龊心思,在哪个层次也不新鲜。
姜望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被人爷来爷去的叫着,真把自己当爷了。
这姓葛的老修士待了一会儿,见姜望始终不搭腔,脸色便不太好看,甩手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守在门口的栓子,栓子也对着他的离去点头哈腰,似也早已习惯这种身份认知。
姜望闭目静坐一阵,胡管事便小跑着回来。
或许是太过激动,“阿安”喊快了,两声并成一声,喊成了“安”。
“床叫人给你铺好了,恁去看看可还行?”
看着他那张老树皮般皱在一起的脸,姜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半天才缓下来。
应了一声:“欸。”
矿场的环境自然不可能太好,但胡氏矿场还是专门给驻守此地的修行者准备了独门独户的小院。
至于为什么四名修行者却有六间小院,懂的人自然懂。
只要重玄家不正儿八经的来检查,这六间小院永远不会住满。
修士的吃住,都与矿工们分开,平时几乎不会有交集。
走到小院门口时,迎面晃过来一个耷着眼皮、胡子拉碴的大叔。
“向爷!”胡管事打了声招呼。
被叫做向爷的大叔只是抬了抬手,算是回应,一路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走远了。
胡管事早已习惯他的性格,一边推门一边解释道:“向爷就是这样,也不是对谁有意见。混日子呗。”
姜望点点头。
小院的布置很寻常,但在矿场这种地方已算很不错。
因为刚刚收拾过,显得干干净净,通透明亮。
姜望随意看了看,便表示满意。
倒是胡管事有些扭捏道:“阿安,恁刚来,院里侍女都没有咧。额之前是请张爷的侍女帮恁打扫的院子。月底回镇上,才能给恁招新的侍女哩。”
胡管事看着姜望,似乎也不太好意思张嘴:“这几天,要不,恁用栓子先凑合着?”
“张爷”应该就是胡氏矿场的第三个超凡修士了,从胡管事的话来看,或者应该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
至于侍女……
姜望默默地看了一眼面貌憨厚的栓子。
栓子也热情地憨笑起来。
“……”
姜望故意问道:“怎么胡管事位高权重,又是胡亭长的本家,竟自己没个侍女伺候吗?”
“额有额能不能给你调过来嘛!”胡管事说着,凑近姜望耳边,小声补充道:“额老婆子每个月都要来看一遭哩,那家伙,指甲尖滴很。”
姜望便笑:“行了行了,胡管事。我没那么金贵,不需要人随时伺候着。你们啊,就按时准备饭菜就行。”
见他这么好说话,胡管事笑得老脸都拧在了一起,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嘴里还是很场面地道:“等月底,额一定给恁挑个机灵可人的!”
就在这时,葛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听说这院里收拾打扫,还是请张海的侍女帮忙做的,这怎么行?这不是怠慢了咱们的小兄弟吗?”
他皮笑肉不笑地走进小院,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着头、亦步亦趋的女子。
他看着姜望,眼神玩味:“之前我院里的侍女不够用,就把这边的借过来了。既然你来了,就还过来给你用。你不会有意见吧?”
不等姜望说话,他又转对胡管事道:“月底招新侍女的话,正好我院里的侍女也看得乏了,给我换一个新的。”
胡管事一口答应:“晓得了葛爷。”
姜望这下明白了,胡管事之前的扭捏所为何来。原来这间院子本来是有侍女的,只不过被姓葛的要去了。其人不敢得罪葛爷,便只好含糊过去。
他倒没因此对胡管事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个姓葛的老头,实在是小肚鸡肠,令人反感。
要走这间院子的侍女,还与不还,姜望倒都无所谓。但葛老头故意这么送上门来,摆明了想要恶心人。
不过姜望始终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在没有获得足够的情报之前,不会暴露自己。
因而只是笑笑:“葛爷年纪大了,需要服侍,我完全能够理解。这名侍女你也带回去吧。我不是个残废,照顾自己是没问题的。”
表情温和,软中带刺。
“你还是留下吧。”葛爷半阴不阴地道:“春夏相交,小心夜晚受凉。”
“倒也不必。”姜望下意识地再次拒绝,但又止住。
因为此时,他看到葛爷身后那女子,抬起了头。
倒不是说她长得多么国色天香。
而是她笼着一圈乌青的眼睛里,有一丝……无声的哀求。
那种苦楚和希冀混合的微光,实在让人无法狠心掐灭。
难怪她一直低着头,因为脸上有伤。
“那就留下吧。”姜望改口道。
“听到了吗?还不滚过去?”葛爷皱眉道。
那侍女轻移了两步。
“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走路都慢吞吞!”葛爷一把将她抓起,猛地砸向姜望。
即使是这么突然的被整个提起来当做武器扔出去,那侍女也不敢大声尖叫,只是死死地闭紧了眼睛。
但她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只有一股柔和的气劲将她包裹。她好像掉到了棉花里。
她睁开眼睛,正看到一张少年的脸。在原本的清秀之外,有一丝这个年龄很少见到的坚毅。
姜望随手将她放下。
而后踏前一步,直视葛爷:“姓葛的,你太放肆了!”
他虽然来这里有其他目的,但也不能任人揉搓,那样隐忍反而更容易招人怀疑。
“不至于,不至于。来来来,葛爷。”眼见事态激化,胡管事慌忙上来打圆场:“额那边新得了一瓶上好的虎骨酒,恁来品品?”
葛爷只是心里有气,存心过来想恶心一下姜望,摆摆老资格,但不是说真想与他生死相搏。
人越老,越惜命,事情闹大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闻言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便去试试看。”
胡管事八面玲珑,边引着路还边回头冲姜望说了句:“恁先休息哩,额回头给恁也送一坛。”
他们走远了,胡管事谄媚的声音还隐隐传来:“恁们都是修士老爷,为额们这些凡夫俗子争执是咋说呢,没必要是不是?”
一时间院里的人走了干净,只剩姜望与那个侍女。
“你叫什么名字?”姜望问道。
侍女躬了一身,才回道:“奴名小小。”
她的声音有些青稚,但略哑。
大约年纪并不大,只是吃了不少苦。
“行,收拾房间去吧。”
姜望随口吩咐一声,转身便往自己选定的卧室走。
走不得几步,他又回过头来。
“我是让你去收拾你自己的房间,你跟着我做什么?”
尽管姜望的声音已经很温和,小小还是吓了一跳,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格外的惶恐,不知所措。
她散乱的长发下,是一张尚显青涩的脸,此时一只眼睛乌青肿起,另一只眼睛噙着慌乱泪光。
显得格外可怜。
姜望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显,只是往左侧厢房一指:“那是你的房间。”
第五十八章 天下人
酒桌上,葛爷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脸色阴沉。
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年轻野修,也敢跟他顶牛。虽然他葛恒老爷当时没有发作,心中却是暗恨。
胡管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奉承着。
酒至半酣,葛恒忽然想到了什么,斜乜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一坛未开封的酒。
“这坛酒是送给那小子的?”
“恁要喝就直接拆封了。”胡管事心里直骂娘,这酒一坛可要二十两白银,脸上但赔着笑道:“回头额再去买。”
“不。”葛恒忽然笑了笑,手上笼着青色元气,在那坛酒外拍了拍:“就这坛,挺好。”
胡管事大骇:“葛爷,这可使不得啊!”
葛恒收敛了笑容,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森冷:“有什么使不得?”
胡管事脊背直冒冷汗,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那可是一位修士老爷,真要出了事。额们谁也脱不了身。”
阳国虽小,那也是一个国家,自有法度。
就像他姓葛的虽然动辄殴打侍女,却也不会真个杀了谁。
肆意杀人,除非他有什么可以轻易掩盖的背景。或者不想再要这份安稳的工作了。
“怕什么?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修。有谁会查?”葛恒不满道:“再说,我又不弄死他。就是给他点教训。免得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当真……不会死人?”胡管事战战兢兢。
“我骗你做什么?”葛恒说着,又安慰道:“你放心,谁也发现不了!青木仙门的手段,岂是等闲?”
……
幽暗山道中,人影疾行。
“此乃双蛟会管辖山域,来者何人?”
黑暗中,一个声音蓦的响起。
双蛟会是陌国本地的一个宗门,服从陌国朝廷统治,也有一定的自主权。在整个陌国的宗门中,实力并不算弱。
这里已经属于双蛟会外围地域,此时发声的,想来就是双蛟会的巡山修士。
重重人影中,忽有一声应道:“庄国清河郡道院弟子办事,缉拿白骨凶徒,还请行个方便!”
黑暗中属于双蛟会巡山修士的声音就此沉默。
换做往年,双蛟会自不可能给这个面子。
陌国庄国多年摩擦,也未曾落过下风。
只是如今……
庄帝登临洞真,又有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两大神临,兵强马壮,势压四方,正是锋芒毕露之时。
庄国上下也不断传出声音,要谋求符合实力的地位——战争无疑是最直接的方式。
陌国朝廷在国事上一再避让,就是不想给庄国这样的理由。
既然是道院弟子缉拿白骨道这等邪教的“正事”,他们双蛟会就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立在枫林城域外的生灵碑,早已遍传人耳。
清河郡道院的修士们也毫不意外,迅速分散前行。他们今日已经捣毁了一处白骨道的小据点,追杀最后几名教徒至此,力求拿满道勋。
庄国与白骨道之间的仇恨纠缠,也不只是今年才有。两百多年前就有过一场白骨道引起的浩劫,彼时太祖庄承乾发动举国之力,将白骨道一举夷灭。
此后白骨道死灰复燃,但都只是小打小闹,一直纠缠到去年,才有了举国震动的枫林城域覆灭之事。
但只有今天,他们才如此扬眉吐气,竟能堂而皇之在陌国领土上缉凶。
国家强大了,才有了他们的理直气壮。
清河郡道院修士散开阵型,迂回包抄,打算将追杀的白骨道教徒剿灭于此——不能再深入了,恐会引起双蛟会反弹。
而对于发布命令的黎剑秋来说,探索清楚双蛟会外围的情况便已足够。
作为清河郡道院本届最杰出的修士,他的确肩负着这样的隐秘任务。那几名白骨道教徒是在他的有意放纵下,才一路奔逃至此。
为了确保隐秘,同行的其他修士并不知道此事,他们还沉浸于国家强大的自豪感中,同时也因为本郡枫林城域的覆灭而仇恨满心。
黎剑秋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他负有同样的隐秘任务,但清楚绝不止他一个。
庄国沉睡多年,现在睡醒了,饥肠辘辘,要吃肉。
环顾周边列国,雍国当然最难啃,陌国也未必就多容易入口。但庄国高层,显然已经有了目标。
现世诸国并起,宗门林立,各大势力之间盘根错节。
如庄国与雍国是世仇,雍强庄弱,但庄国背后是道属。有道门撑腰,因而得以久享国运。
天下道属国中,最强的当然是中域霸主景国。可具体来说,景国以道为宗,三脉并举。庄国却是属于玉京山这一脉……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在如此复杂的天下形势中,国战不是轻易的事情,绝不能只看眼前。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黎剑秋所做的工作,只是漫长准备中微不可察的一部分。
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当然应该完成,但对黎剑秋本人来说,诛灭白骨道,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枫林城域,是他的故乡。
早年因为竖笔峰之事,他独来独往惯了。但去年重剿竖笔峰,他已解开心结。开始试着接纳旁人。如姜望赵汝成黄阿湛。
而他的父母家人……
都没了。
他们全都没了。
这种感觉如果一定要有具体的描述,那就是当年他逃离竖笔峰之后,在官道上痛哭悲嚎的心情。
却比那更甚。
彼时他孤身一人,如今他更孤身一人。
彼时他是丧家之犬,如今……
他甚至觉得,他好像再次做了逃兵。在枫林城域遭遇厄难的时候,他却避身躲在了清河郡院。在他的家人、朋友、师兄弟、父老乡亲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也永远不会在了。
此地是陌国,夜色已深。
黎剑秋已经下达了诛杀那几个流窜老鼠的指令,因而脚步慢了下来。这几个人喽啰,倒不必他亲自出手。
他忽然顿住,按住了剑柄。
四下里很安静。夜晚本就是安静的。
但是太安静了。
他已经听不到同行师兄弟们的呼吸声,感觉不到心跳。
甚至双蛟会巡山修士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是双蛟会对他们这些外地人的警告——也消失了。
黑暗里,黎剑秋注视的方向,一个高大魁梧、背负大环刀的身影走了出来。
“你们庄国人真的是,不知死活啊!”
他将手上的人头丢来,人头骨碌碌滚了几圈,正好与黎剑秋四目相对。
这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是郡道院本届的师妹。
黎剑秋将视线从她死不瞑目的惊骇表情中移开,看向那个黑暗中走出来的高大身影。
其人气息狂暴,脸上覆着……一只虎骨面具。
第五十九章 我有桃花一枝
白骨道祭祀白骨尊神,核心教义是“人世大公。”
这教义看起来很堂皇,然而白骨道认为,“唯有死亡是唯一的公平。”
所以他们热衷于杀戮毁灭。
白骨道自圣主以下,有三大长老,一位圣女,一位白骨使者,以及十二骨面。
这其中,三长老献祭自身,凝聚鬼门关虚影。
大长老欧阳烈,被大将军皇甫端明枭首。
只有二长老冥眼陆琰得逃。
白骨圣女曾与缉刑司清河郡司首季玄交过手,被打成重伤,枫林城之后销声匿迹。
鼠面、犬面死于枫林城一战。
这一世的白骨道子王长吉好像出了意外,枫林城一战,战时没有帮助白骨尊神,战后不知所踪。所以也不知白骨道现在有没有圣主。
包括白骨使者张临川,也未再现于人前。
自枫林城之后,整个白骨道再一次潜伏下去。
庄国的超凡力量虽然一直在追杀,拔掉一个个的白骨道据点,但因为白骨道单线联系的散状结构,始终未能触及核心高层。
追杀白骨道余孽,也是黎剑秋任务的一环,所以他对白骨道的情报并不陌生。很清楚眼前这张虎骨面具代表着什么。
那是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虎骨面者。
十二骨面中的虎骨面者,竟然藏身于双蛟会外围地域,真是虎胆!也真令人意想不到。
要知道双蛟会怎么也说是陌国正道,对于白骨道这种邪教必杀之后快。
即便出于针对庄国的意图,要庇护白骨道,那也应该将虎面置于宗门内部藏匿才是,而不是让他躲在外围区域,冒着被庄国发现,从而引起国家层面纷争的危险。
若有那种情况出现,如今的陌国,为了避免国战,很可能将双蛟会扔出去表明态度。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双蛟会的地盘,都不是一个好的藏身处。
但偏偏就是躲在这里,才出其不意,才有了今日黎剑秋全队覆灭之事。
据情报所示,白骨道十二骨面,下限即是腾龙境。
而他仍在通天境之前。
两境横垣,鸿沟难越。
因而当那张虎骨面具出现在视线里,黎剑秋毫不犹豫,第一时间拔剑。
他拔剑自刺!
此剑绝快绝强。
在他身后,虚空中,一扇门户隐隐。
而利剑倒转,一剑,将此门洞穿!
轰隆隆!
雷鸣声动,元气暴乱。
虎骨面者如何不知这是何等情况?这个庄国道院的小子,竟在他面前,仗剑挑破天地门,临阵破境。
一时暴怒如狂,偏偏又不能发出太大声响,以免惊动双蛟会本部。因而只能闷吼一声,反手解下大环刀,当空劈落。
不同于下三品修行,从游脉境、周天境到通天境,都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纵然不能突破,除了少数情况,修为停滞也很少危险。
天地门隔开了无数的修行者,将它们阻于高层次修者之外。
而推开天地门以后,修者更强大,也更危险。
道脉腾龙,跃入躯干海。
躯干海中,有天生迷雾。此雾蒙三魂,昧七魄,是为蒙昧之雾。
修者稍不注意,道脉真龙就会迷失于躯干海中,修为永不得进。
推开天地门时所获得的天地反馈,就是修士在蒙昧之雾中的存身之基础。因而天地门越强,推开所获得的反馈越多,往往就代表修士的前途越远大。
此地有个名目,是为“天地孤岛”。
天地无穷,腾龙境修士探索肉身极限,就是以此“孤岛”为基础,驱散蒙昧之雾,拓展已知空间。
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就可以知道王夷吾为什么执意在天地门前徘徊。他是想要在腾龙境时,获得最广阔坚实的天地孤岛,探索更远大的前途。
推开天地门,是如此慎之又慎的事情。
当初林正仁临阵突破,那是因为早已打磨完满,对手孙小蛮又对他不具有威胁。天地门是他的底牌之一,所以他可以从容掀开。
而于黎剑秋而言,他还没有到推开天地门的时候。此时推门,天地反馈不足,注定在腾龙境与蒙昧之雾的对抗会更艰难。
但他别无选择。
长发无风自动,汹涌元气骤然狂暴,又在一瞬间被抚平。
锵!
佩剑桃枝,正点在虎骨面者那柄大环刀刀锋。
刷。
风声划过耳边,黎剑秋感觉到自己两侧的长发沉默碎落。
而后他整个人被轰飞!
“临阵突破的腾龙境,难道就以为能与我一战吗?”
虎骨面者怒意未止,踏步向前,又是一刀!
白骨道功败垂成,如他这样的教内高层,一瞬间美梦破碎。
那么多年吃过的苦头,仿佛都是无用的折磨。
他心中之恨,有谁知?
每一个面者,都是从上千个孩童的厮杀中独存下来。所经历的非人折磨,是很多人想都想不到的。
为了“人世大公”的理想,他付出了一切。
然而一路经行至此,连白骨尊神都被踩回了幽冥。
建立地上神国的美梦,仿佛从未企及过。
他们抱头鼠窜,各地据点一个一个被拔起。
几乎每一天,他都听到理想碎裂的声音。
后来他冒险躲到双蛟会外围区域,那无止境的追杀才终于消停了些。
他像老鼠一样躲了起来。
他已经躲到了这里。
他都已经躲到这里,这些该死的小虫子,竟还是追了过来!
“受死!”
大环刀斩辟天地,一割两开。
而在这夜色月色都被分开的时候,黎剑秋纵剑回返。
他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在被轰飞的过程中,立住了天地孤岛,掌控了天地门洞开后的世界。
于是可以肉身飞跃,虚空踏步。
剑名桃枝,开在春日。
时非春时,剑使春来。
剑尖再抵刀锋。
一瞬如永恒。
轰!
虎骨面者回刀再斩。
再格再斩。
刀剑交击连连。
虎骨面者惊惧的发现,面前这小子,剑势愈来愈稳,愈来愈强。
每一剑相抵,都仿佛摇摇欲坠。
却,总也不熄。
在这样的交锋中,反倒是慢慢稳定了腾龙境层次的力量。
他决定解放力量,不再给此人时间,哪怕因此暴露在双蛟会本部的视野中,也再所不惜。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各不相同。
如犬面化神相为冥犬,存养幽冥。蛇面以神相入剑,蛇信剑堪比名器。
而他虎面……
吼!
一只白骨之虎踏风而来,立在高空,已收尽月华。
虎啸山林!
第六十章 人间事
只此一啸,天地骤暗,月华顿泄。
虎骨神相化虚为实,卷风踏月而来,凌空跃下。
俨然也有腾龙境战力,双战黎剑秋!
这边天现异象,远处双蛟会本部终于察觉此处异动,一朵赤色烟花炸开在夜空。
这朵烟花,如同最后的鼓响。
无论是对虎骨面者还是对黎剑秋而言,都意味着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决出胜负。
因为双蛟会本部的人赶来后,无论杀死白骨道教徒还是以虎骨面者的名头抹杀黎剑秋,都是很简单、也查不出真相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黎剑秋凭空拔身,以身合剑。
夜色四合,月色又开。
但月色仿佛成了血色。
无所不在的月光,便成了无所不染的血光。
剑如红潮卷过。
虎骨面者静止当场。
有春风一缕,有桃花一枝。
开在他的心脏上。
虎骨神相片片碎灭。
此乃黎剑秋所修,道剑之术。
虎骨面者愤怒于黎剑秋竟敢在他面前临阵破境,却没有细想,到底是怎样的剑,才能够提前斩破天地门!
此乃天地之隔,多少修士在此前徘徊一生。
……
黎剑秋一剑毕功,没有做其它多余的事情,立即纵剑远遁。
只要他活着,双蛟会自然会老老实实把他同门的尸体送回故土。
其实一开始应对虎骨面者,他即使不敌,也有逃跑的把握。
但他不想跑。
他自己不想跑,他也不想让虎骨面者跑。
他想杀人。
这个世界太大了,今日错过,或许永远也再找不到。
所以自刺天地门,不惜以未来的道途更艰难为代价,提前破境,展现桃枝的锋芒。
举城地陷幽冥这样的惨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长祥死于探亲路上,他在清河郡道院的本届第一再无争议。有人暗地里议论,“枫林不幸剑秋幸”。之后那人被吊在郡院门口足足十日。院长亲自发话,黎剑秋才将那个嘴臭的、奄奄一息的家伙放下来。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设身处地,所以那些安慰或讽刺的人,都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
他的父母亲人朋友,师弟师兄师长,全都被埋葬。
庄帝举白骨道为国仇,对他黎剑秋而言,是国仇家恨于一身。
唯血,能洗桃枝。
……
姜望独自在卧室里坐了阵,也没有与新来的侍女小小知会一声,便自顾出了门。在矿场里闲逛起来。
胡氏矿场本就谈不上戒备森严,况且姜望现在还是坐镇矿场的修士,来去当然自如。
也不会有谁不开眼,拦住他盘问什么。
这处天青石矿脉产量下降得厉害,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本人,都觉得其间有什么问题。
然而姜望此时亲身走在胡氏矿场里,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矿场里的人各行其是,一切井井有条。
姜望随便找几个矿工聊了聊,发现此处天青石矿脉产量将近枯竭是事实。
至少这些矿工都很清楚。
他们都已经开始在发愁接下来去哪里工作了。
重玄胜遥控的这座矿场,生活待遇各方面比阳国本地其它矿场还是要好一些。
结合胡氏矿场以修士名额吃空饷的事情,好像这就是简单的青羊镇亭长胡由中饱私囊事件。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往年大笔贪墨属于重玄式的矿脉。
因而造成了矿脉的提前枯竭。
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之前重玄家每次过来交接矿石的人,都没能发现这件事呢?难道都被胡由买通了?
是重玄家的威慑力太弱,还是胡由本钱太雄厚?
不对……
姜望默默想着,不动声色地转回住处。
初来乍到,好奇矿区里的生活很正常。但如果一直盯着矿工聊天,难免就要惹人怀疑了。
姜望决定还是先呆下来,看看情况再决定。
反正重玄胜那边也没有时间要求,而矿脉将要枯竭已是事实,急切无用。
他正好趁这段日子,消化前段时间的收获,为冲击天地门做准备。
回到院门前的时候,又遇到那个姓向的大叔走过。
姜望出于礼貌,微笑与此人示意。
这会他倒是没有无视掉。
只耷拉着眼皮看了姜望一样,一脸的生无可恋:“是新人呐……唉。”
这话姜望真不知道怎么接,只道:“前辈你好。”
“前辈……”他摇了摇头:“唉。”
姜望摸不着头脑:“你……有什么事吗?”
“倒是没有。”此人挥了挥手,便算是告别了。
又晃晃荡荡地走远。
又听到他一声长叹。
这矿场里的修士,有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姜望莫名其妙。
走进院中,小小便迎了上来,躬身礼道:“老爷。”
此时她明显精心修饰过,长发好好的簪起,左眼的乌青也做了掩饰。衣衫虽然未换,但整个人已经截然不同。
显出原本的姣好来。
算不得绝色,但也是中上姿容。
待得年纪再大一些,长开了,或许能更美几分。
姜望随口道:“在我这里好生做事就行,不会有人虐待你。”
“是。”小小低声应了,又道:“胡管事让人送来了一坛虎骨酒,就放在正堂。”
“哦。他可说了什么?”
“没有。”
“行。”姜望点点头,见小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奴烧好了热水,老爷要沐浴更衣么?”小小咬着下唇,继续道:“您的换洗衣裳奴也准备好了,您应该能穿得上。”
我是脏得侍女都看不下去了么?
这一路过来,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方面。
姜望暗暗有些羞耻,胡乱岔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穿什么尺寸的衣服?”
“奴小时候家里是裁缝……”
她没有再说下去。
姜望当然也不至于蠢到再去问。
“衣裳哪里来的?”
“是奴问胡管事要的,都是没穿过的、显年轻一些的衣衫。奴觉得……老爷应该能穿得上。”小小说着,偷偷用余光瞄了姜望一眼。
“我就出去转了这么一圈的工夫,你倒是做了不少事。”
姜望本打算这么说,但转念又止住了。
虽无恶意,但这么说话恐怕会让她多想。
她很显然在那个姓葛的老东西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大约也只是很努力的,想要留下来吧。
“行,我便去沐浴更衣。”
小小当即掩了院门,引着姜望往浴室里走。
浴桶里已经倒满热水,还很有心意的撒了花瓣,大约是从屋后那片花圃里摘的。浴桶里热气袅袅,旁边还立着一只不小的木桶。
想来她便是拎着这木桶来回打水。
念及娇小如她,提着满桶热水艰难来回,姜望不由得有些歉意。
上一次让人打好了热水再洗澡,都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一回头,不由得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此时在他面前。
小小已经宽衣解带到一半,春光半现。
闻声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虽然沉默,难掩羞怯。
姜望转念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在心里叹了口气。
伸手过去,帮她把衣裳合上。
看着这个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说道:“在我这里,不需要你做别的事情。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只要平时收拾好房间,来客人时候奉上茶水就可以。明白吗?”
小小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才点了一下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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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见羊在土
姜望沐浴结束,穿上干净衣裳,神清气爽地出了浴室。
水洗俗身,世洗尘心。
不去管低着头进来,抱走旧衣裳的小小,姜望自顾穿过院子,迈进正堂。
那坛密封的虎骨酒,就放在堂中方桌上。
早些在枫林城时,在杜野虎的影响下,他们也常喜欢聚在一起宴饮。
对于美酒,姜望并不陌生。
他随意在方桌旁坐下了,伸手拍了拍酒坛子,眼睛忽然定住。
酒坛子的底下,不知怎么还压着一张纸条。
姜望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直接将纸条抽出展开,上面只有三个字——不要喝。
纸条上面的字体歪七扭八,写字人明显是故意模糊了笔迹。
酒有问题?
姜望略一思忖,冲外面喊道:“小小!”
小小喘着气儿跑进屋里:“老爷,什么事?”
“刚才我沐浴的时候,有谁来过?”
“没有啊……老爷丢了什么东西吗?”
她手指用力攥着衣角,小心忐忑得过分。
“噢,倒是没有,就是随口问问。”姜望见状,也没有再问她的心思,摆摆手安抚道:“你忙你的去吧。”
待小侍女走出门去,他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这坛子酒,目光饶有兴致。
在胡氏矿场这样的小池塘里,他心态平稳得很。
“看来这坛酒有问题,那是谁下的手,又因为什么?提醒我的,又是谁?”
“在送这坛酒之前,姓葛的老头和胡管事一起喝酒去了。以此人表现出来的那小肚鸡肠德性,倒是有可能做什么手脚。”
“青木仙门如果附属于东王谷,应该在毒药一道有不凡造诣,我须得多加小心。”
“如果是那个姓葛的老头不知死活,那么,胡管事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又是谁洞悉了这一切,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呢?”
“我在这里没有仇人,应该也不存在朋友。”
姜望想了一阵,索性拍开酒封。
一股子浓郁酒香扑鼻而来。色清而透,算得上是不错的酒。胡管事应当是下了不少本钱。
姜望单指凝出一根碧色尖刺,放进酒坛中。
这是董阿曾指点过他的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
十余息时间过去,吞毒刺碧色如故,看不出来任何反应。
“难道那个姓葛的,还真有什么我无法察觉的手段?不过,吞毒刺的品阶确实已经跟不上了。”
念及至此,姜望心神进入太虚幻境,直接耗功一千五,用二层演道台将吞毒刺提升到了乙等上品的层次,吞毒刺变成了吞毒花。
退出太虚幻境,掐动道决,吞毒花开在指尖。
其色如翡翠,形如玉刻,上面纹路隐约。
将这朵美丽至极的吞毒花直接丢入酒中,静待一阵,依然不见变化。
“难道不是毒?”
这小小的一个矿场,奇怪的地方也真是不少。
姜望想了一阵,从酒坛中直接聚出一团酒液,一掌按落,将这团酒液按进地底,透过地砖,润入泥中。
然后将剩下的虎骨酒重新盖上,推到一边。
以他现在的实力,在这个矿场里应该不存在对手,只要谨慎一点,完全有资格以不变应万变。
鉴于这张纸条的警示,他不会吃这里的食物,喝这里的水。反正他现在的体魄也不是很需要这些。
姜望就在正堂打坐。
作为驻守胡氏矿场的四名超凡修士之一,他的事情并不多。
只需要在偶尔有凶兽跑来的时候,配合阵法将其击退便是。
再就是每月一次护送矿工们回镇上,一般都是两名超凡修士一起。轮下来,两个月才出动一次。
若是不考虑其它,这份工作倒是的确清闲,适合没什么进取心的修士。
……
小小洗好脏衣服,又去泡了一壶茶,端来给姜望。
忙进忙出的,像一只小陀螺也似,一刻不停。
“好香呀……”
一走进正堂,她就有瞬间的恍神。
眼前仿佛有鲜花次第绽开,香气盈鼻,她感觉到舒适而轻松。
事实上她已置身于姜望的道术,花海之中。
这门道术的主要效果在于致幻。如果姜望没有收束威能的话,小小此时应该已经完全不知今夕何夕。
他倒不是怀疑这可怜的小侍女,只是习惯性地随时随地演练道术。
因为道术并未完全发动,小小只受到轻微的影响。觉得舒适,嗅到芳香,当然都只是错觉。
姜望接过茶盏,随手放到一边,正好在花海的影响里问道:“你来胡氏矿场有多久了?”
这种轻微的影响不会对小小造成伤害,只是会让她下意识的感到放松,从而说话遵循内心。
简单来说,就是会讲实话。
“两年多,快三年了。”
“你在这里这么久,印象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什么样的事情才算奇怪?”小小问道。
她并未迷失神智,只是在道术的影响下,暂时忽略危险,变得放松、自然。
说话也不那么拘谨小心了。
“就是不合常理的事情。正常人不会做的事情,或者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的事情。”
小小咬着下唇,说道:“葛恒是个老变态,他喜欢折磨人。被他折磨的人越痛苦,他就越开心、越快乐。他喜欢用鞭子,沾了水,抽在人身上。最喜欢的是银针,他经常……”
“别的事情,有吗?”姜望忍不住打断道。
葛恒老头的情况的确算得变态,可是与胡氏矿场的异常没有什么关系。
其人做的那些事情,他听起来就觉不适,听不下去。
因此对葛恒的恶感更深了一层,但现在毕竟不是算总账的时候。
“别的事情……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的事情……”
小小想了一阵,说道:“去年的时候,有人说在矿洞里看到了一头会发光的羊。大家都很奇怪,矿洞里怎么会有羊呢?羊又怎么会发光?但是他信誓旦旦的,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奇怪的事情,可能这应该是吧。”
“那个人呢?”
“后来就再没有看见他。听说好像是回老家去了。”
像这种矿区上的人员。来来去去流动很正常,而且籍贯什么的也无法一一核实。基本上走就走了。
但姜望却嗅出一点巧合的味道来。
“你说的这个事,是去年的什么时候?”
“我记不太清了,大概八月九月的样子?”
现在已经是四月,胡氏矿场半年多以前,也就是冬月左右的时候,发生过有人夜闯矿区,被矿上超凡修士撞见的事情。
双方有过战斗。
再后来,那名超凡修士也离开了矿区。
而时间再往前推几个月,即是小小所说,有矿工在矿洞里看到羊的事情。
事后该矿工也离开了。
很难说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它们的共同点在于:当事者都离开了,没有后续。
如果将它们放在一起看,就有了很强烈的斧凿痕迹。
“半年前,那个住在这里的修士……”姜望注意着措辞:“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说说吗?”
因为小小之前就是那名修士的侍女。在他走了之后,才被葛老头“要”过去。
所以姜望在问话的时候,尽量考虑她的心情。
小小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花海并非什么专门审讯情报的道术,在现在的这种运用下,最多就是相当于小小放松状态下的聊天。
“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姜望说道。
“他……跟其他的老爷没什么不一样。顶多就是,不会打我吧。”
姜望很清楚,所谓侍女,并没有太多自主权利。胡氏矿场里的这些侍女,很大程度上可以直接说,就是修士们的玩物。
对于很多超凡修士来说,并没有什么远大前程,崇高理想。纸醉金迷的享受,才是他们追逐超凡的理由。
哪怕是沦落到给矿区做守卫的弱小修士,如葛姓老头这种人,也不忘尽其所能的享受。
姜望点点头,便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但小小继续说道:“他……他说他会照顾我,会保护我,会……带我走。”
即使是在花海的影响下,她也说得很艰难。如果是平常状态,她一定不会说出口。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这太可笑了。
一个超凡修士,承诺照顾保护区区一个侍女?
就算小小当时被冲昏了头,不觉得可笑,时至如今,也应该知道了这有多荒谬。
因为结果很明显——那名修士走的时候,小小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姜望说着,散去了花海。
小小只觉微一恍神,便已恢复常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的例钱,你直接去问胡管事支取。”
姜望说道:“院里需要添置些什么,你自己安排。我就不过问了。”
他跟胡管事谈的报酬,主要是道元石。一些生活所需的金银钱币,矿区方面倒是不至于对超凡修士吝啬。
安排一些事情做,可以让小侍女的心情好受一些。
夏天已经来了,空气开始变得有些沉闷。
姜望看了一眼院外的天空,暗沉沉的。
就要下雨了。
第六十二章 城曰:不赎
今世最长最大的河流,是为长河。
仅仅已知河段,便已然经行数万里。
长河源起极西之地,还有一种说法是源头在道门圣地之一的玉京山。
无论哪种说法,都未经证实。
现今可考的是,这条水脉,源头至少还在西域之宛国的更西处,而一路穿过中域,一直蜿蜒至南域之夏国。
以长河及其支流联系起来的长河水系,覆盖小半人族疆土,养育了两岸无数生灵。因其神秘、古老,又浩荡、伟岸,也被称作“陆中瀚海”、“母河”、“祖河”、“内河之源流”。
庄国西北方向,有国名“洛”。
境内北部正被长河贯过。
洛国境内水网密布,纵横交错。国人出行,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船代行,别有风貌。故而也被称为“水上之国”。
按理说国境遍布水脉,洛国应与水族交好才是。但恰恰相反,此国与水族矛盾最大,已经到了无法共存一地的地步。
人族水族和平共处的古约,在洛国形同废纸。
这里也是最大的水族奴隶交易市场,被人类国度明令禁止的水族奴隶交易生意,反而是这个国家的经济支柱之一。
洛国人在本国出门都是行船,但到了外地,从来不走水路。
天下水族,杀害任何一个洛国人,也都是被默许的事情,通常不会有谁来维护卫道。
因为清河水府存在的关系,庄国洛国的外交关系向来不好。
但各有忌惮,历史上倒也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
而且纯粹的地理距离上来说,庄国北面更贴近雍国,西南方向更贴近陌国。在西北方向,也与洛、雍,三国之间存在着一片三不管的缓冲区。
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彼此征伐的空间。
庄国与雍国之间的关系自不必说,已是世仇,没有缓解余地。
而雍国与洛国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庄洛之间的情况相同,雍国境内也有一个澜河水府,亦是重要的国家力量之一。
洛国这么一个奴隶贩子也似的国家,除了水族奴隶之外,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产业,本身武力也并非顶尖,却能在东面邻国都敌视(至少是表面敌视)的情况下,安稳发展至如今。
其背后的原因,也不足为外人道。
……
前面说到,庄、洛、雍,三国之间,存在一个三不管的缓冲区。
此地哪国王法也覆盖不及,天然便是混乱之地。
也说不清从哪年起,这里建起了一座城市,名曰“不赎”。
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说,这座城市里的人,都万死难赎其罪,怎么也不能够洗清罪孽。
另一种说法是,这座城市里的恶人,绝不忏悔,永不赎罪。
相信哪种说法的人都有,自古到今,也没有一个一锤定音的声音。两种说法也就随着这座城市的肮脏,就这么纠缠了下去。
不赎城是混乱的,或者说混乱就是不赎城最大的规则。
但是任何一个能够形成聚居地的地方,都必然有一定的秩序存在。即使是刀口舔血的恶徒,也无法整天生活在提心吊胆的环境里。
每一个进入不赎城的人,都须得为自己的性命估值,缴纳“命金”。
这个价值可以是千颗万元石,也可以是一枚齐刀币,或者一枚秦环钱,甚至一匹布什么的都可以。
“命金”的价格,取决于你愿意为自己的性命,花费多少代价。不赎城绝不勉强。
只要你缴纳了“命金”,就可以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来。
任何人要在这座城市里杀你,必须付出超过你“命金”一万倍的费用,才能够动手杀你。
是为“赎金”。
否则,便视为与不赎城为敌。
有这样一个说法流传甚广:既然不赎城的居民,都是万死难赎其罪的恶徒,那么,当这些人进了不赎城。要想杀他们,就要有让他们一万次的决心,要付出杀他们一万次的代价。
维护这条秩序的人,或者可以称为不赎城的主人——虽然她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不赎城之主,她只说自己是不赎城最大的罪人。
人称罪君,凰今默。
……
再卑劣的人,也奢求被良善对待。
再阴暗的人,也渴望阳光的温暖。
今日艳阳高照,是一个绝好的天气。
自不赎城东门,有一个身影,彷似踏着阳光而来。
他的眉毛锋利,眼眸骄亮。
就连每一根墨色发丝,都毫不掩饰地飘舞,锋芒毕露。
因为太过锐利的气势,直到其人走近,城门边昏昏欲睡的罪卫,这才发现他身后斜负的一支长枪。
此枪外观古拙平凡,仿佛配不上这个人的锋利,但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又非常和谐。
“懂规矩吗?”这名罪卫靠坐在城门边,懒洋洋地问。
倘若是新入城的人,他便会把“命金”的规则再说一遍。
不赎城并不需要森严戒备,只需要一个人坐在城门口收钱便是。即使是一个寻常的老人,也足以胜任。
无论多么穷凶极恶的家伙,要想进不赎城,就不可能不给罪卫面子。
来人是懂规矩的。
阳光下,一枚刀币凌空翻转,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入这名罪卫手中。
如果此人送来黄金万两,他都不会惊讶。
有时候越是手段凶狠的人,越是惜命。越是恶徒,越是有钱。这种人往往舍得为自己的性命投入巨额财富。
哪怕一次缴纳几百几千颗道元石作为命金,他也不是没有见到过。
但这枚刀币入手,这名罪卫反倒来了精神。
这只是一枚刀币,而且还是一枚不怎么值钱的庄刀币。
这意味着,几乎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人,都出得起杀他的“赎金”。
也就是说,他毫无保障地走进一座全是凶徒的城市,而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杀他。
无论他来自哪里,有什么背景。不赎城的恶徒们都不会在乎这些。
哪国的律法,也管不到不赎城。
他们进入不赎城,本就是在外面罪大恶极,活不下去。
这个只身负枪的年轻人,投出这一枚庄国刀币。仿佛在对这整座罪恶的城市宣布:想杀我吗?尽管来。
罪卫收下庄刀币,取过入城简,潦草地记了一笔。
又问道:“名字?”
没有丝毫停顿,那个背负长枪的身影,已经大步走进不赎城中。
只有一个与本人同样锋芒的声音,如长枪坠地,直插在城门处。
“祝唯我。”
第六十三章 骄烈
城北的大通赌坊,是整座不赎城里生意最好的赌场。
其中一处推牌九的桌上,赌额甚巨,激战正酣。
天青色的筹码,指代的货币是道元石。
涉及道元石的赌桌,已远非那些金银为注的赌局可比。
这一桌玩的牌九,本身材质是象牙所雕,其上又铭有阵纹,能够很大程度上隔绝超凡力量的窥视。
此时在东北位,坐着一个脸覆鸡骨面具的人。
面具简单,但头上插满了雉鸡羽毛,又显得五彩斑斓。
身上穿着花衣,脖子隐在衣领后,不太看得出性别来。露在外面的手,纤白细腻。
不赎城这样的地方,打扮成什么样子也都不算奇怪。
其人此时面前堆了一堆筹码,显然手气正好。手里摩挲着一张牌,面具遮掩看不到表情,但眼神却显得颇为满意。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直直走了过来。
赌桌上本没人会注意左右,但来人毫不遮掩锋芒的气场,仍然使这些赌徒不得不投以目光。
“哟,俊得嘞。”
看到此人容貌,戴着鸡骨面具的人眼睛一亮,声音像是被捏着嗓子的鸡一样。原是个男人,只不知声音为何如此尖利刺耳。
“我是祝唯我。”来人走到赌桌前,直直看着覆鸡骨面具者:“鸡面,知道我么?”
白骨道十二面者之鸡骨面者,躲进不赎城,已有半月。
鸡面的目光依然荡漾,捏着声音笑道:“庄国年轻一代的第一天才,那怎么能不知道呢?稍待一会,等姐姐打完这局,出去跟你慢慢玩儿~”
他心态轻松,语调轻佻。并不把祝唯我的威胁当一回事。
祝唯我看了看左右,赌徒们吵嚷、喧闹,气氛狂热。
“我记得……”他难得用一种怅然的语调说道:“在枫林城,也有这么一家大通赌坊。”
“废什么话呢!大通赌坊家大业大,哪里没有?”坐在赌桌另一头的彪形大汉呵斥道:“要玩牌就坐下等下一局,不玩滚蛋!”
话音刚落,一杆长枪就斜着擦过他的脖颈,洞穿他的衣领,带动他撞翻座椅,将他钉在地面。
快到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彪形大汉自身亦是一个杀人如麻的角色,然而这一枪仍然吓破了他的胆,令他一声不敢再吭。
鸡面无动于衷,只一把扶住赌桌,嘴里嗔怪着:“哎哎哎,小心点,人家双天牌呢!”
他当然无惧。
这里是大通赌坊,如那彪形大汉所言,大通赌坊遍布许多国家,家大业大。没什么人敢在大通赌坊里大开杀戒。
这座大通赌坊在不赎城,他为了保命,缴纳了不菲的命金。想要杀他的人有很多,但至今还没有谁舍得下赎金的本钱。
更别说他本身已是腾龙境巅峰,又握有其它底牌,根本没有畏惧的理由。
在他看来,祝唯我来此恐吓一番,吓吓人已是极限。
他也就顺嘴调笑,轻松自在。
“你在干什么?把人放开!”
大通赌场的超凡修士迅速围近前来。
“我的感慨已经结束了。”祝唯我淡淡说道。
他伸手将长枪从倒地的彪形大汉脖颈旁,缓缓拔出。
“你的时间也已结束。”
他这样说着,径自一枪,直刺鸡骨面者!
竟视满场赌徒、诸多赌坊修士如无物,视大通赌坊和不赎城的规则如废纸!
饶是鸡面身为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向来暴虐随心,此时也觉惊骇。
相对于他的实力,更惊骇于他的胆量!
长枪当头,一点寒芒刺破空气,极其剧烈的摩擦之中,泛开热量,炸起火星。
这一枪起势如此随意,然而愈进愈急,愈发愈烈。
初看只是寻常,待得第二眼,恐怖的危险已降临心间。
鸡骨面者不及犹豫,下意识运转最强绝学。
满头翎羽招摇,张嘴便是尖啸。
音波炸开,肉眼可见空气被震荡推开的半透明痕迹。
周围的赌客纷纷捂住耳朵,迫近的大通赌坊修士以比袭来更快的速度撤开。
白骨十二神相,雄鸡一唱!
这一声模仿雄鸡唱晓,本应是至刚至阳。
然而鸡骨面者此声却尖锐怪异,扭捏刺耳。
霎时间阴风阵阵,隐约鬼哭声声。
雄鸡一唱天下白,牝鸡司晨……阴邪生!
生死关头,腾龙境巅峰战力具现无遗,鸡骨面者彰显其人身列白骨道十二骨面的底气。
但见薪尽枪尽头,那一点火星,已经灼至暗红。仿佛被压缩到了极限状态。
无尽火海聚于微茫一点。
这一点所到之处,阴风融开,鬼哭顿止,阴邪散消。
一切都暂时的停滞下来。
巨大的雄鸡白骨骨架虚影,如凶戾巨兽凝于鸡骨面者身前。
雄鸡一身,以鸡喙最强最尖,雄鸡以此啄虫进食,攻击对手。
这巨大的白骨法相,也以鸡喙为攻势最强之处。
薪尽枪的枪尖,便点在鸡喙之上。
此时众人的目光,才得以从那炙热暗红的一点挪开,看到祝唯我挺枪而至的身影,看到他张扬的墨发,睥睨的英姿!
鸡骨面者的白骨法相几乎是一触即溃,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一直撞破赌坊墙壁,跌落赌坊外的大街上。
腾龙境范围内,鸡骨面者也是有名的强者。在不赎城这恶徒云集的地方,也等闲不输于人。
然而却连祝唯我一枪都没能接下!
祝唯我看了畏畏缩缩的大通赌坊修士们一眼,淡淡说道:“大通赌坊的一切损失,我祝唯我全单照赔。”
而后倒提长枪,就那么漫步前行,穿过人群,走向那个被鸡骨面者撞出来的巨大缺口。
大通赌坊众修士有护卫赌坊之责,一时也说不上是愤郁于心,还是如蒙大赦。但总归都是定住步子,不曾挪动半步。
鸡骨面者跌落长街上,双手撑在地上,不断后退。
惊慌失措,轻佻的语调也终于变了形,大喊道:“不赎城罪卫何在?我要增加命金!把我所有身家,全部加上!都送给你们!罪卫何在?”
这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街角响起。
“遇到危险再临时加码,是不被允许的。早知自己性命值钱,当初何苦吝啬?”
此人扎了一个单辫,眉眼半睁,睡眼惺忪的,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
身上穿着罪卫统领的制服——那是一袭血红色的劲装,只在袖口处绣有三圈黑纹,以区别于普通罪卫。
他对鸡骨面者说罢,又转头看向从大通赌坊窟窿里走出来的祝唯我:“那边那个小子,要在不赎城杀人,规矩知道吗?”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本血玉册子,翻了翻,嘴里啧啧有声:“这家伙的赎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不赎城杀人的赎金,是所杀对象命金的一万倍。
也是此刻,鸡骨面者性命唯一的倚仗。
但他只见,祝唯我倒提长枪,缓步走来,一点犹疑权衡也无。
嘴里道:“那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规矩。”
其声量平淡,但骄烈近狂。
……
……
ps:最近肺炎危险,大家注意安全。勤洗手,少出门。实在要出门的,一定戴口罩,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
第六十四章 横扫
这世间的规矩,竟似全不为他而设。
不赎城潜移默化这么多年来延续的规则,于他而言也什么都不是。
他祝唯我只看手中长枪,只守他自己的规矩。
连横将红册收入怀中,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着祝唯我,轻声笑了:“你什么规矩?”
“很简单。”祝唯我边说还边往前走,不为任何人驻足:“我要杀他。谁拦我,我杀谁。”
他不说他为何要杀人。
什么国仇家恨,立场角色,他全不说。
因为骄傲如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理由。
他只说他要杀鸡骨面者,只这一句,便是祝唯我全部的理由。
“击败了区区一个鸡面,就自以为腾龙境中你无敌?”
连横的声音很轻很淡,轻的是轻蔑,淡的是漠然。
作为不赎城罪卫副统领,他虽然也只在腾龙境内,但也是横压城内无数恶徒的存在。
鸡骨面者对他而言,也不是多么难对付的角色。
祝唯我在一路向前走,鸡骨面者双手撑在地面一路拼命后退中。
听到连横的挑衅,他连眉头都未动半分,只是轻声说道:“你可以试试。”
加快步子,枪尖拖在地上,擦出一长条星火。
连横眼中寒光一闪,身体绷紧,就要上前,但忽然又放松下来。
因为就在此时,风声呼啸。
一个戴着羊骨面具的男子从天而降,落在鸡骨面者身前。
他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就将一枚红色的药丸扔给鸡骨面者。
鸡骨面者也毫不犹豫,一口吞服。整个人委顿的气势瞬间暴涨,甚至那破碎的白骨法相也再次凝聚成型,重回巅峰。他一跃而起,落至羊骨面者身侧。
这种禁药副作用极大,但却能让他以巅峰状态继续战斗。
而在长街另一头,两个身高体重全都相仿的身影缓步走来。
只是一人戴着牛骨面具,一人戴着马骨面具。
白骨道十二骨面中,战力仅次于龙骨面者的,牛面和马面。
而祝唯我一人独枪,站在长街正中。
其时骄阳似火,光热无穷。
身前身后,四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同为腾龙境,以四围一!
“连横,我们杀他,不需要付赎金吧?”说话的是牛骨面者。
“因为是他主动要杀我们。”马骨面者接话道。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自小形影不离,心意相通。
唯一一次分离,就是他们各自参加白骨道试炼的那一次,最后也都各自成为了试炼场里唯一的胜者,于十二骨面中再次相聚。
“规矩毕竟是规矩。”连横淡淡说了一句,又轻笑道:“不过一万枚庄刀币,对你们来说,想必不算负担。”
马骨面者很是诧异地看了祝唯我一眼:“你很自信。”
“自负。”牛骨面者进一步道。
“别在那里废话了,杀了他!”鸡骨面者险些身死,此时又服下禁药,损伤根基。心中已是恨急,最先按捺不住,张嘴便欲啸。
又是异化的雄鸡一唱。
然而他刚刚张嘴,便见眼前墨发纷飞,祝唯我已至!
一根寒锥突兀钻出。
锥柄在缄默不语的羊骨面者手中。
他是十二骨面之中仅有的精通医术的强者,惯来沉默寡言,但战力绝不稍逊。
此锥如天外飞来,机妙莫测,正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在长街那头,牛骨面者马骨面者这一对兄弟也已近来。
牛骨面者腾空高举玄铁狼牙棒,势如山倾。
马骨面者弯刀藏于身后,俯身前冲,杀机深隐。
但祝唯我不闪不避,更不似不曾感知到身后的动静。
他以绝快的速度迫近鸡骨面者,整个人前冲腾身在半空,膝盖曲起,以膝为枪,一记便撞破鸡骨面者身前防御。
膝盖顺势上提,撞在鸡骨面者的下巴上,将他欲啸的嘴巴生生撞合。
有先前在大通赌坊里那一次交手,对于此人,祝唯我应对更加轻松了。
鸡骨面者上下牙齿突兀交击,被撞成满口碎牙。雄鸡一唱也咽回腹中,郁积半喉鲜血。
与此同时,祝唯我手中一提,薪尽枪枪尾前撞,正正撞上羊骨面者那突兀钻至的一锥!
此锥顿如龙卷风起,瞬时风声尖啸。
而羊骨面者竟成了风眼。
在他经历的无数次战斗中,不是没有人能侥幸撞上他的羚羊挂角,但那些人都无一例外,都被他极尽尖锐的白羊锥所破。
在他看来,这一锥必然能洞穿这杆枪,从其枪尾破起,于三寸后反折斜上,落点正在祝唯我心口要害。
然而这一下交击轻若无物。
他的白羊锥与那杆枪枪尾只是一触,那杆长枪便已电射而远。
祝唯我便纵着这杆如电光般咆哮的长枪,反身冲向长街那头近来的牛骨面者与马骨面者!
破山狼牙棒,藏锋地躺刀。
气机勾连,上下交错。
牛骨面者、马骨面者的合击之术,曾正面硬接内府境修士一击而不死。
而薪尽枪就那么咆哮而来。
烈焰腾灭,柴薪燃尽。
然而在这一切的尽头……
噼啪!
一点火星炸响。
整条长街,就此铺开一片火海!
那炙热的、赤红的火,瞬间就吞噬了一切。
将牛骨面者、马骨面者一齐卷进。
枪摆尾,焰回头。
祝唯我于空中再次返身,彷如驾驭着整个呼啸沸腾的火海,落在避让不及的羊骨面者和鸡骨面者中间。
火海一腾即收,仿佛全部被吸进那杆古拙平凡的薪尽枪中。
此时枪尖倒插于地,半蹲着的祝唯我,抓着枪身缓缓站起。
噼啪,噼啪,噼啪!
连声脆响。
整条长街都不再见白骨道四位骨面的身影。
只有四具焦黑的骸骨,坠落地面,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长街四周,大通赌坊中,两侧房屋里,所有的恶徒凶徒,全都死寂。
以一敌四,仍然是一枪扫灭。
庄国第一天才的锋芒,刺眼如斯!
街角,连横缄默不语。只刚才那一击,他便已自认不是对手。
……
不赎城最高的建筑,是罪君凰今默的住处。
全城只有此楼,能高达七层。
凰今默亲自定名为囚楼。
除了她的贴身侍女,向来没有任何人能被允许进入此楼。
而五楼往上,更是只有凰今默本人能入。
此时就在顶楼之中,有一位乌发老者,一黑衣女子。
两人一坐一立。
整个顶楼空空荡荡,一丝多余的布设也无,非常简单。只在中间有一张稻草蒲团。
黑衣女子便盘膝坐在唯一的蒲团上。
乌发老者则负手立于她对面。
黑衣女人容貌冷艳,五官精致,但一双狭长的凤眼过于冷漠,让人不太敢亲近。
能出现在此地的女人,她自然便是罪君凰今默。
凰今默看着面前的老人,淡漠道:“杜如晦,你就对他那么有信心?他可是你们庄国第一天才,下一代的希望,死在这里未免可惜。”
乌发老人表情平静。
“死掉的天才,不算天才。”
……
……
ps:今天是本甚的生日!长一岁的我,更英俊也更有才华。
第六十五章 自负生平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大步走来。
其人赤手空拳,肌肉将大许多号的罪卫统领制服撑得高高鼓起。
他明明只是轻轻鼓掌,却声震长街。
明明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却仿佛整条长街都随着他的脚步摇晃。
祝唯我一手握着枪身,眼眸微抬,直视此人。
这座不赎城秩序的代行者,自然是罪卫。
罪卫副统领是腾龙境巅峰的连横。
而此时出现的魁梧汉子,正是罪卫统领魁山!
他走近前来,停下掌声,饶有兴致地看着祝唯我:“年轻人有不懂规矩的本钱。”
“我给你机会。”他这样说道:“付掉这四个人的赎金,我让你走。”
祝唯我不必去问,也知道白骨道四名骨面的命金该是何等巨额,而将它们放大一万倍,是任何一个势力也都会心疼的数字。
不赎城靠着命金赎金的这套规矩,这些年不知聚敛了多少财富。
但无论如何,庄国不可能付出这样的代价。没有追杀本国国贼还需缴纳金钱的道理,谁的道理也行不通。
即使庄国方面最终愿意出这笔钱,也绝对不会是因为追杀那四个白骨道骨面,而只可能是为了赎回祝唯我。
不过,祝唯我也不会去问。
“没有。”他淡声说。
“没有?”魁山似乎有些没听明白:“是给不起,还是不想给?”
“给不起,也不想给。”
“我说,小子,你是不是拿这里当庄国了?”魁山表情沉下:“若是你们庄国的杜如晦亲来,本统领或者让他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庄帝才是庄国之主,也是庄国现今最强战力。
但对天下人来说,提起庄国,声名最广、也最令人忌惮的,仍然是杜如晦。
这是岁月沉淀的威势,简单不能移转。
祝唯我仍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既无忌惮,更无畏缩。“让我三分即可。遇到杜相,你就是一个死。”
“狂妄!”魁山一步跨落,“若能受我三拳不死,便饶你一命又如何?”
单捶轰落,势如高山倒、巨石崩。
祝唯我手中一紧,以枪尖插地处为起点,地砖翻起一条长线,如青龙腾空。
“便倾力一战,又有何妨!”
青石砖连成青色长龙,俨然一杆巨大长枪,从祝唯我所站的这头,一枪扎向那头的魁山。
轰隆隆!
魁山单拳锤落,所触之处,灌注祝唯我道元枪气的青石砖碎为齑粉。
一路粉尘簌簌而落,魁山已近身前。
竟是直接一拳将巨大青石长枪砸透,拳势还未消止。
而薪尽枪的枪尖,已抵在拳面。
魁山停步。
轰!
祝唯我一脚踏碎地砖,陷入地面。
强大的力量将整杆长枪都压成半曲。
而后长枪弹开,祝唯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倒退。
以他的后足为中心点,青砖飞裂,摧出一条深深的地沟。
只一拳,魁山便将祝唯我从长街这头砸到了那头。
不赎城的罪卫统领,走的竟是纯粹武夫路子。
而且是走到了十五重天位置的武道强者,堪比内府境修士。
祝唯我一摆长枪,长发垂额。“再来!”
此声方落。
铛~
祝唯我横枪于前,魁山一拳已砸至枪身,将枪身轰出弧线。并且带着枪身,轰至祝唯我胸膛,将他往上轰飞。
咔嚓。
祝唯我清晰地听到胸骨碎裂的声音,倒折的骨头,甚至刺入了肺部,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身体如飘絮,仿佛没了重量。
围观此战的众人皆抬起眼睛,看着魁山的第二拳,便将那狂妄的小子轰得飞上高空。
有目力浅的,甚至已只能看到高空中的一个黑点。
死了吧?有人这么想。
“这……还能有全尸么?”有人问出了声。
生活在不赎城里的人,都知道罪卫统领连横的强大,但很少有人见过魁山出手。
而且其人是颠覆以往修行体系,武道路上的强者。
相较于绝大部分超凡修士,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注定前路崎岖。因为至今这条道路也没能被人走通过。无论道法儒还是兵释墨,都有人走到了尽头。但没有人可以证明,纯粹在武道这个方向往后走,是否真的还有路。
因为武道强者的稀少,这样的战斗场面,对旁观的所有人来说都弥足珍贵。
此时人们听到了声音。
暴烈、炙热,那呼啸而近的,是什么声音?
所有人抬头看着天空。
高空的那个黑点,变成了红点。
被轰上高空的那个人,燃成了火人。
而那个火人身形倒转,枪尖朝下。
从高空向魁山发起了反击的一枪!
祝唯我他不仅未死,他竟然还选择还击。
此枪为柴薪,三十年薪未尽。
此人为祝唯我,平生不输于人!
这一枪无比炙烈,无比狂暴。
人与枪融为一体。
太阳在他的身后。
他仿佛成为了新的太阳。
这一刻光彩灼目,这一刻光热无穷。
魁山一脚踏地,地陷数米。
借着此力,挥拳反冲而上。
强如魁山,这是第一次借力出拳。即便是他这样的强者,面对祝唯我这么惊艳的一枪,也感受到了压力。
拳与枪,交击于半空。
祝唯我自上而下,魁山自下而上。
声音都湮灭了一瞬。
魁山落地,祝唯我一个翻身,飘落于他对面。
其人不言不语,只将唇角血迹,轻轻擦去。
围观者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因为三拳已过……
祝唯我仍然未死。
魁山正要说话,忽然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
“不赎城的威严不容挑衅。不必留手,杀了他。”
他没有犹豫,开口道:“抱歉,我要失约了。你得死在这里。”
与罪君凰今默的命令相比,他个人的荣辱不值一提。
不论旁观者如何腹诽。
祝唯我反倒笑了:“我说过,不必你让。”
“我尊重这里的规矩。我行囊空空来杀人,便有死在这里的觉悟。”
“你尽管来杀我,尽你所能,竭尽全力的来杀我。”
“若你这次没有杀死我,我今后也不会因此来寻仇。所以,你不必有所顾虑,一定要倾尽全力。”
他看着魁山,斗志昂扬。
其态度并不像以弱战强,反倒满是睥睨一切的豪气。
“你若不奋尽全力,如何配得上我手中的薪尽枪?”
魁山双拳一握,全身骨骼爆响。
说道:“清场。”
罪卫副统领连横立即带着人,将整条长街清得干干净净,不余一人旁观。
当清场结束。
魁山看着面前这个单人独枪的年轻人:“祝唯我,你的名字,我记下了。”
“你值得我全力以赴的尊重。”
……
同一时刻,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矿场小院中。
姜望盘膝而坐,静静看着屋外。
等了半天的骤雨,
终于倾盆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