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一章 无双
文武百官列队等候在广场。
前来观礼的百姓都在左侧高台,虽是都站着,但有恢复精力的法阵缓缓运行,倒也不虞有人无法支撑。
广场右侧也搭建起了高台,但其上空空荡荡,并无观众。
群臣完成了祭拜之后,才会站上去“观礼”。也只有到那个时候,诸如重玄胜这种官身不够参与“大师之礼”又有资格来观礼的世家子弟,才能够入场。
届时这广场中间的位置,就是那几个年轻人的舞台。
与太庙正门相对的位置,一夜之间已起丹陛,自然是至尊之位。意味着大齐皇帝与历代先皇共赏帝国英杰。
最高处的龙椅凤椅,自是早就备好,只是空空如也。
大齐皇帝陛下,此刻正在太庙中祭祀。
丹陛延伸至中段一缓,此处平台上摆着几张桌案,正是几位皇子皇女的位置。
往下又是一段丹陛,而后才是广场。
整个“大师之礼”的仪轨有多么复杂,规格有多么高,姜望都没能注意。
他静静坐着,闭目养神。
身姿端正,气息悠长。
这份静气非他独有,每个能够参与最后名额争夺的人,都不会缺乏这点定见。
便是因为温汀兰而挠心挠肺的谢宝树,也很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
这一场“大师之礼”,于旁人来说,或者只是一场祭祀。
于他们这些个中主角,很可能决定的是一生。
这一步能够踏出的距离,在往后需要很多年才能追赶。
齐国同境最强的三个人,和齐国第一,有着本质的差距。
而且,唯有夺得这齐国第一,才有资格争夺……
那天下第一。
……
……
太庙,武帝祠中。
齐武帝和齐国开国太祖,是齐国历代皇帝里,唯二能在太庙独享一座正殿的存在。
以质子之身,借兵三万,三十七战复社稷,并奠定齐国霸主之姿的齐武帝,也是当今齐帝最为推崇的帝王。
大齐皇帝静静看着面前那尊帝王金身,面上不见喜怒。
是齐武帝当年挽救了大齐社稷,并奠定齐国霸主之姿。但真正让齐国完成霸业,角逐天下至强的,却是他。
想来若在此时不幸宾天,这太庙之中,也该有他一座正殿。
但仅止于此,便够了吗?
“政事堂名额早已递了上来。”大齐皇帝淡声问道:“你说朕,当不当节外生枝?”
能于此时此刻,在太庙武帝祠中陪同祭祀的,自然只有大齐储君,东宫太子姜无华。
其余几位皇子皇女,都没有这般资格。
面容很是朴实的姜无华恭立一旁,规规矩矩地礼道:“父皇圣心独握,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自有道理。”
比起英姿飒爽的姜无忧、妖异俊美的姜无邪、英俊不凡的姜无弃,姜无华这位太子,就连长相也是不甚出色的。
就像他此时的回答一样,毫不出彩,也挑不出错。
若是换做姜无弃在场,至少也会说一句“天子之命即为正节,我不闻有旁枝名皇命也。”
但太子有太子的好。
大齐皇帝不置可否,转过身,抬步便往外走。
有宦官高喊:“移驾!”
姜无华一直等到皇帝快走到门外了,才直起身来跟上。
恭谨持礼,一丝不苟。
政事堂如何不知,大齐还有天骄?
譬如内府境中,怎么也不该没有王夷吾。
但军法如山,他既已被罚入死囚营三年,就没办法再回临淄。政事堂不推此人,是尊重军法。
而要说内府第一,又怎么避得过那位重玄风华?
余北斗当年一句“夺尽同辈风华”,传了这么多年,齐国谁人不知?
但政事堂仍未有人提及。
因为当时是大齐皇帝亲口让重玄遵去稷下学宫闭关的。
这是天子威权。
天子威福自用。
……
……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没有去“听”外面的声音,也没有感受时光流逝。他只是在默默地调养,像往常一样修行。
然后便有侍卫近前来:“姜大人,请!”
姜望长身而起,温声道:“有劳带路。”
他今日穿着一身干净妥帖的青色武服,长发简单束起,身上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悬着一枚质地普通的白色玉珏。
长相思握在手上。
昂首直脊,脚步从容,宁定。
目光是有重量的。
姜望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后来也亲眼见得王骜砸碎血王目光。
但好像在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目光的“重量”。
当他跟着引路的侍卫,走入白石板铺就的巨大广场,广场上难以计数的目光,就都聚集在他身上。
左侧高台上是平民百姓,右侧高台上是达官贵人,重玄胜、晏抚他们,应该也挤在那里。姜望没有细看。
前方丹陛之上的最高处,必然坐着大齐的皇帝陛下,他此时更不能够抬头去看。
想来,华英宫主姜无忧,应该也在那个方向。
难以计数的目光,是难以计数的压力。
在天涯台上,他曾被更多的人注视,但那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在意。而且那些人所代表的分量……也远远不及如今。
因而唯独在此刻,感受到了“天下瞩目”。
很有趣的体验。
姜望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握剑在手,开始打量差不多与他同时上场的“主角”们。
观察“对手”,自然不算失礼。
整个巨大的广场上,只有七个人站着,分成了三列。
他们显得渺小,又极具光芒。
姜望在左列,这一列有三个人。
站在最前面,最靠近丹陛方向的雷占乾,自不必说,已经是老交情了。
姜望重点关注的,是那位崔杼。
其人站在这一列的最后面,也就是靠近太庙方向的位置。
不过也看不出太多东西来,其人面容冷峻,目不斜视,站着像一杆标枪,很有军人气质。
姜望站在雷占乾和崔杼中间,往右手边看,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计昭南。
这位很少在国内露面的军神二弟子,独在广场最中间,因为并没有对手的缘故,所以一人独立。
恰好分隔外楼与内府。
见到他之前,不知道他是谁。
见到他之后,却觉得,他站在这里是理所应当!
真正是难得的人物!
一身银甲白袍。倒提一杆洁白如雪的长枪。
长发束在脑后,只在额前垂了一缕,目如寒星,眉似霜刀。
身上有一种极淡的血腥气,那是无数次杀戮之后,不能再摆脱的痕迹。
而他瞧来一尘不染。
重玄胜曾经介绍过——
枪名,韶华。
甲名,无双。
第两百九十二章 齐帝问政
直觉感到,这应该是一位性情冷漠的人物。
但是当姜望看过去的时候,其人却转过头,回以灿烂的一笑。好像并非那种生人勿近的性格。
姜望微笑点头致意。
计昭南右侧,站着的就是竞争外楼名额的三人了,
自前至后,依次是鲍伯昭、谢宝树、朝宇。
其中鲍伯昭是熟人,比他弟弟鲍仲清长得周正多了。
谢宝树刚刚见过……不提也罢。
出身于冬寂军的正将朝宇是一个女子,倒是姜望没有想到的,因为这名字听起来一点女气都没有。
中长的头发束成一辫,直直垂在脑后。面容有些中性。
丹陛之上,坐着大齐的皇帝皇后。
风椅的位置,比龙椅稍低。
再往下,越过几级台阶。
才是皇子皇女们的位置。
能够在这种场合出席的皇子皇女并不多。
太子姜无华、华英宫主姜无忧、养心宫主姜无邪、长生宫主姜无弃,一共四人而已。
姜无华坐在左手上位,姜无忧作为长姐,坐在右手上位。
两人之后,则分别坐着姜无邪和姜无弃。
姜无华着太子常服,正襟危坐。
姜无忧一身霜色武服,正侧着头,打量广场上的几人。
姜无邪随意披着锦服,仪态最为轻松,嘴角挂笑,时不时在面前的果盘里拈一颗雪纹果(一种大小如葡萄,薄皮映雪,味道甘甜,口感冷冽的果子),塞进嘴里。若非是当着天子的面,不可太过放浪形骸,这会怕是该有美人捏肩捶腿了。
姜无弃裹着白狐裘,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坐姿也很是端正。
除姜无华之外的三位宫主,不约而同的都没有穿应制仪服。比起太子仪服来,他们的宫主仪服无疑要低个一阶,穿着倒像是在提醒别人似的。
他们都在有意淡化这种差距。
倒是说不好姜无华是不是故意在强化这种差距。
反正他向来是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不会出错。今日在这“大师之礼”上,穿太子的应制常服,也很合理。
时间未至,礼部官员正在以至清之水点洒广场,这是为了洗尽尘垢,抹除隐患,以保证之后武较的公平。
大齐皇帝忽然开口道:“无弃,过来说话。”
姜无华面带微笑,姜无忧仍在打量广场上的天骄,姜无邪继续吃雪纹果。好像都没有听到这一声。
姜无弃起身离席,不急不缓地上了几级台阶,走到大齐皇帝的龙椅旁边,礼道:“父皇。”
又对旁边的大齐皇后行了礼:“母后。”
大齐皇帝膝下有九女十七子,除太子姜无华外,被人们视作有冲击储君资格的,还有三位。
但只有姜无弃,在此时此刻,被他叫在身边来说话。足见格外宠爱。
何皇后微笑着点头回应。
除了侍立的太监宫女之外,此时这丹陛之上的,都是皇室自家人。
大齐皇帝也表现得很是随意:“朕且问你,在太庙前举行‘大师之礼’,决出国之天骄,此乃强者之会。为何要请这些站都站不稳的老人,以及这九十九户身无修为的普通人?”
“咳,咳。”姜无弃止住咳嗽,从容笑道:“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刚出生的时候,都是普通人。而未成神临,所有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父皇您请的这些人,他们是开始,也是最后。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站在什么位置,都应该记得来路和去路。人如此,国如此。”
大齐皇帝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竟然伸手轻抚其背,缓声道:“还好么?”
姜无弃轻声回道:“不妨事。”
大齐皇帝又吩咐道:“搬个椅子来,让小十一坐下,他受不得累。”
身披红袍的大宦官韩令亲自送来一只垫着云绒的椅子,就放在龙椅右前的位置。
姜无弃扶膝坐了。
何皇后在一旁说道:“我宫中有一支顶好的游龙参,或许对你有些好处,回头叫人送到长生宫去。”
姜无弃倒也不拒绝,起身恭敬行礼:“儿臣谢过母后关怀。”
何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再说其它。
待姜无弃又坐下了,大齐皇帝忽地抬高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嘿,看什么呢,无忧!”
天子恩威如海,很少表露情绪。唯有此时此刻的这一点促狭笑意,好像将他从至高无上的帝位上,暂时拉了下来,还他以一点父亲这个角色的人间真实。
姜无忧回过身来,大气地笑道:“看我大齐天骄呢,父皇!”
大齐皇帝下巴微抬,让自己显得严肃一些:“我刚才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姜无忧略想了想,便说道:“使一国之大,百姓亿兆,修者百十万,孰为根本?使一国如高楼,修者拔其高,民众厚其底。若无高度,不足以傲天下,若无厚度,不足以历岁月。”
她本想以塔为例,但话到嘴边,改成了楼。
“故儿臣以为,普通人是国之根本,修行者是国之躯干,缺一不可。所以我大齐才定刑律,立青牌,缉拿不法,捕杀妄徒!使百姓乐其业,使修者如穗苗。此德治之功也!”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落下,使得何皇后,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大齐皇帝笑了笑:“是朕之虎女!”
他又看向仍在吃雪纹果的姜无邪:“好吃么?”
“缺了些水分!”姜无邪笑道:“不用父皇您问了,儿臣自己来答。”
或是天性跳脱,他是诸皇子皇女中最轻松最自在的那一个。
嬉笑着说:“自有史料记载以来,元气之源,即为生灵之气。无生灵之气滋养,天地就不足以孕生元气。在现世之今,生灵之气即人气。人气不足,元气不足。以国之体制,人气更是官气之源流。此列国相争,掳掠人口之根本。”
他捡起最后一颗雪纹果,丢进嘴里:“所以我们呐,当以人为本!”
大齐皇帝也不评价好坏,只以手点着他道:“与这厮再备一盘果子,水分需足!”
自有宫女捧玉盘而来。
皇帝则最后瞧向姜无华,淡声问道:“太子怎么看?”
姜无华起身,规规矩矩地一礼,然后道:“皇弟皇妹们都说得很好,我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他腼腆地笑了笑:“心里很是欢喜。”
第两百九十三章 自南而北第一门(为盟主莽莽莽先生加更!)
大齐皇帝在这边考较子女,那边礼官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于是右侧高台上,大齐国相江汝默起身道:“请奏天子,良时已至。”
广场之上等待考较的几人,都开始默默地调整呼吸。
大齐皇帝居高临下,看了这几个人年轻人一眼,然后对江汝默道:“国相勿急,还有一人未至。”
他侧头问道:“人呢?”
韩令半躬着身,轻声奏道:“宣旨官这会应该已经到了学宫。”
齐帝倒不至于为此动怒,他在太庙里才临时下的决定,不可能此时就召得人来。宣旨本就需要时间,不可能匆匆去闯门。
韩令亲自去都不行。
若无明旨,稷下学宫那边理都不会理,狗脑子都能给他打出来。
皇帝回过头去,对国相道:“且再等。”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皇帝陛下要等谁了。
除了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更有何人值得天子在此时说一个“等”字?
这简直……是莫大恩荣!
当今的这位大齐皇帝,无论恩罚,从来都是给足给够,是真正的雄主气象。
江汝默的外表,是一个略显富态的老人,眉眼慈和,有些“阿婆面”(长得有点像老太太)。
作为如今的大齐国相,他自然知道黄河之会的意义,也在一定程度上,了解皇帝的心思。
轻声道:“遵陛下之命。”
两边看台上的人,免不了悄声议论。有的兴奋,有的担忧,不一而足。
而广场上站着的几个人,表现各不相同。
计昭南无可无不可,三十岁以下,他谁也不惧。
外楼境的那几位,也都不怎么在意,毕竟重玄遵出不出来,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名额。
唯独是谢宝树,特意对姜望投去了一个讥讽的眼神,可惜姜望仍在宁定养神,并未注意到他。
内府境的这三名竞争者里。姜望早就做好了最难的打算,是从一开始,就视重玄遵为对手的。如今只不过是迟来了一些,没什么好惊愕。
崔杼仍然扳直地立在那里,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倒是看不出心思如何。
雷占乾的脸色,则有些无法压下的难看。
他早已视黄河之会内府境的名额为囊中之物,没想到都等到这个时候了,才要出意外!
他站在最前面,不就是说明,政事堂那些大人最认可他吗?
现在才宣布让重玄遵出关?
早干什么去了?
他很想问那位尊贵的姑父:“您耍猴呢?”
但毕竟还有理智,只能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就在这个时候,姜无弃忽地提高音量说道:“父皇说得是,等等无妨!天骄相争,强弱只在一线,谁胜谁负,终是要较量过才知。多些选择,也好叫大家服气!”
是啊……
听到表弟的声音,雷占乾心神一定。重玄遵又如何?谁强谁弱,打过才知。以前不是对手,如今未必还不是。
大齐皇帝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当然知道他的安抚之意。
但不仅没有怪罪之意,还配合笑道:“我大齐人才济济,难免叫朕挑花了眼。无弃,你和哥哥姐姐们,都得帮父皇好好瞧着。”
姜无弃、姜无邪、姜无忧、姜无华齐齐应声:“儿臣遵命!”
何皇后面上依然带着母仪天下的微笑,凤眸却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
皇帝对姜无弃的宠爱,简直……令人心惊。
……
……
临淄西城门中,自南而北第一门,是为南首门,也即稷门。
稷门之外,就坐落着大名鼎鼎的稷下学宫。
所谓“齐地龙门”,自然是盛名遐迩。
但真正能入其间,能见其貌的,却是少之又少。
以讲师论,至少也要外楼起步。
以进修的学员论,必要有功于国者,才能进此学宫。
这不是一个看天赋的地方,家世也不重要,只看功勋。
重玄胜凭借齐阳之战的功勋,为自己赢得了这个进修的机会,但他孝悌仁义,把这个机会送给了自己苦求破境不可得的堂兄——好吧,这句话是重玄胜让人传的。
传旨官奉旨而来,方得立在了学宫之外——他自是没资格进去的。
学宫中人验明了圣旨,于是便有一名教习前去传信。
在一处清幽之地,凉风穿过竹林,清溪流淌于白石之上。
左岸前行数步,立有一座小亭。
凉亭四围是长椅,一个白衣男子就靠坐在东面的长椅上。
背倚廊柱,右手随意搭着围栏。
两条长腿一曲一直,曲着的弧线完美,像弓,直着的一往无前,像枪。
左手拿着一卷书,半歪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
伴着清风流水声读书,自有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年迈的教习自下游踏溪而来:“重玄遵,皇帝有诏!”
白衣男子把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了来者身上。
有些被打扰的不满,从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但这不满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而只会觉得,此乃真性情。
年迈的教习叹了一口气,显然也不是很愿意传这个话,但毕竟不可能抗旨:“黄河之会要你参加,允你提前出关。”
诏书一下,就再无讨论余地。
重玄胜轻轻呼出一口气,白气一贯如长虹,穿山越林而渐远去。
他把书卷随手放在凉亭内的木桌上,整个人也转过来,以一种较为端正的姿态,坐定了。
这表示,他的态度很认真。
“你知道么,先生?”
他双手按在膝上,宽松的白衣并不能完全遮掩肌骨。
深邃的肌肉线条如丘壑隐隐。
他正面看着这位年迈的教习,用一种很平静地语气说道:“送我进来的,是我的堂弟。用他沙场之功,困我一年。如果我需要陛下特旨,才能提前离开这个地方。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屈辱。”
对别人来说,黄河之会前特旨相召,或许是一种莫大荣耀。
于他不同。
于是他双手一翻,掌心朝天。
骨节分明的两只手,玉石一般的两只手掌,朝向天空。
自他体内,忽然飞出五道华光,五道华光穿过了此方亭盖,冲破了学宫之界,直抵云霄,洞向天穹!
而那遥远天穹之上,忽然间星光璀璨!
第两百九十四章 风华
太庙前。
几乎是所有修为到达一定程度的人,都齐齐看向临淄城的西南方。
但见五道华光拔空而起,纠缠着直撞遥远星穹。
在这青天白日里,西南角的天穹中,忽然亮起一颗星辰。它在这个瞬间是如此璀璨,几与烈日争辉!
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星辰,那是某位破境的修士,在遥远星穹立起的星楼,在现世第一次展露光辉!
这颗“星辰”一闪即逝。
天穹仍然只有骄阳独照。
五道华光横空的那一幕,也仿佛只是幻影。
但谁能忘记这一幕呢?
自古以来,破内府踏外楼的修士不知凡几,能有如此异象的,又有几人?
整个临淄城都沸腾了。
太庙前等待的人们,更是激动不已。
“这是五府同耀啊!绝世之姿!”
“果然是天府!”
“重玄风华真是天府!”
“竟以天府成就外楼!”
那些文武百官、勋贵大臣,高高在上的人物,也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勋贵聚集的区域里,骤然响起一声大喝,重玄明光猛地往前一站,用力握拳于身前:“虎父无犬子!我儿争气!”
他是个惯于交际的,今日这种场合不可能不出来“交朋友”。所以哪怕对武较没什么兴趣,也穿得漂漂亮亮的出门来了。
不远处的重玄胜没有被那五府同耀的璀璨一幕吓到,因为早有预期……倒是差点被伯父大人的这一嗓子给镇住了。忍不住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
站在他旁边的十四,一声不吭地挪近了一点,仿佛在说——“不用怕。”
重玄家家势再隆,今日这场合上,也有不少不输半分的。况且重玄明光又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从小浪荡到老。没谁真个把他当回事。
但此时如此失议,竟然也没有人站出来斥责他。
实在是……
他的儿子太强了。
便是大齐国相江汝默,不动声色地看了重玄明光一眼,也不由得心里暗暗感叹。
都说重玄老侯爷的长子徒有其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江汝默却觉得,这重玄明光才真是天生命好,一等一的福气。其人生在顶级名门重玄家,长得一副好皮囊,自小锦衣玉食,过得是潇洒风流。小时候自然有重玄家遮风挡雨,稍大了些,到了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他的弟弟重玄明图就横空出世。
没有什么兄弟相争的难看事情,因为根本没有争的可能。
重玄明光继续潇洒。
等到重玄明图失势,重玄明光总该面对一点生活的压力了,他堂弟重玄褚良又一战成就凶屠之名……
及至现在,重玄家一门两侯,他儿子重玄遵又真真贯彻天骄之名,五府同耀,立起星楼如星辰。压得同辈尽皆失色。
细细数来,这重玄明光的一生,六十多年来,可曾吃过半点苦头?从小玩到老!前事不忧,后事也无忧!
这可比国相舒服多了!
相对于看台上的议论纷纷,各有所思。广场上的鲍伯昭、谢宝树就没有办法单纯的感慨了,齐齐变了脸色,便是那出身军中的女将朝宇,也一时动容。
无他,齐帝召出重玄遵,本来是冲着黄河之会的内府境天下第一去的。
但重玄遵现在竟然完成了破境,那么他要争的名额,就转在了外楼境中。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这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绝世天骄,已经成为他们的竞争者!
本是坐山观虎斗,如今,与虎同行!
……
……
稷下学宫中。
方才还在读书的公子哥,说了一声,“是我之辱”……
于是放下书卷。
于是五府同耀,瞬间立起星楼,轰动临淄。
这极尽璀璨的一幕,他却并无半分沉湎,双手虚握,天边星辰随之黯去。
也不管呆立当场的老教习心中作何感想,只站起身来,拿了自己的书:“先生,我这便去了。”
大步走出凉亭,白衣飘飘,踏空而去。
此子之风华……
一直到这位白衣公子的身形消失在空中,这位稷下学宫资深的老教习,才蓦地回过神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竟然踩入了水中!
稷下学宫之外,传旨官等了又等,终于等到那古老的石牌楼后,拿了一卷书的重玄遵翩然而来。
传旨官赶紧清了一下嗓子,提起中气,正要宣旨——
一只竖起来的手掌,拦住了他。
“请恕重玄遵不能接旨。”那白衣如雪的贵公子微微一笑,这一笑,令他掠夺视线的光芒,变得柔和许多:“因为我,已经完成前约,出了稷下学宫。”
传旨官愣了愣,才想起来,去年的时候的确是有这样一道旨意,令重玄遵在稷下学宫进修一年,破境方出。
今日之新旨,是特诏重玄遵提前出关。
但重玄遵已经提前完成破境,自己出关了……
这旨如何宣?
传旨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重玄遵却已大步离去:“不过这黄河之会……我当如陛下之愿!”
……
……
太庙前。
丹陛之上。
大齐皇帝正坐不语。
右前方坐着的姜无弃,看向临淄城西北角的天穹,眼神中有些跃跃欲试,但终究是压下了,嘴角含笑。
何皇后欢喜道:“恭喜陛下了,我大齐天骄辈出,皆是您德治之功。”
大齐皇帝抬了抬手,笑呵呵道:“古来天骄,自有造化。若说德治……天下能得其乐,百姓能得其安,朕心足慰。这当中也有皇后的功劳。”
皇后谦道:“安抚后宫,分内之事罢了。比不得陛下殚心竭虑。”
姜无华、姜无忧、姜无邪,不管心思如何,都面带笑容。
当然,这里面姜无忧笑得最开心。
因为重玄遵晋入外楼了,姜望前面就再无阻力。
大齐皇帝瞧了瞧阳光灿烂的她:“无忧,父皇方才忘了问,你说你在看大齐天骄,倒不知谁能入你眼中?”
姜无忧也不扭捏,直接说道:“计昭南自是天骄。余者,儿臣以为,姜青羊独领风骚!”
言下之意,鲍伯昭、谢宝树、朝宇、崔杼、雷占乾,这些人全部不如姜望。
而计昭南,既是军神弟子,又比姜望大了近一轮。姜无忧将两者相提并论,其实也是更看好姜望的。
在场这些人,自然都知道天涯台之事,也知道姜无忧投了重注在姜望身上。听起来她为姜望造声势,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哦?”大齐皇帝似乎来了兴趣,又问道:“倘若重玄遵未曾破境,你认为这姜青羊,还能独领风骚么?”
若是内府第一都拿不上,须得旁人让,那自然算不得独领风骚。
姜无忧飒爽一笑:“儿臣以为,便是重玄风华当面,姜青羊也不会失色半分!”
“咳,咳。”姜无弃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对姜望,一向是持欣赏态度,就像看待国内任何一个优秀人才一样。但他并不认为,姜望能够是重玄遵的对手。他亲眼见过姜望与表兄雷占乾之战,很清楚当时双方以硬实力论,其实是雷占乾更占优势的。虽则现在姜望海外扬名,但他也并不认为如今的雷占乾没有胜算。而雷占乾……断无挑战重玄遵的可能。
太子姜无华笑呵呵地听着父皇与妹妹说话,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温情。
而姜无邪笑着饮了一杯酒,笑容里,有一抹咽不下的苦涩。
说起来大齐诸位皇子皇女里,是他最先对姜望示好,并且一出七星秘境,就许了一个宗亲之名位。不可谓没有诚意。
姜青羊出海之前……也是先找的他。
他不是不相信姜望的潜力,恰恰相反,他非常相信。浮陆生死棋局里,姜望飞身而来,挟亿万星光于一剑,一剑斩退雷占乾……那个瞬间已经让他惊叹非常。
他只是待价而沽,想要凭借自己不可替代的资源,拿到更好的条件。
没想到三姐姜无忧果断干脆得多,只见了姜望一面,竟然就毫不犹豫地投下重注——他从来不知道,华英宫主有这样重的赌性。
在他们这个层次,能够动用的资源当然很多,但手底下张嘴要吃的人更多,势力经营的需求更多,再多资源,也根本不够分。投注谁,与谁合作,都要万分慎重。
因为在齐国这个大棋局上,他们几位有资格争龙的皇族,一路胶着到如今,很难说谁能够一锤定音,都是在守住本阵的同时,累积寸角寸地的优势。
姜望去华英宫之前,他还并不着急,想来对方权衡之后,就知道他开的条件有多么优厚。但没想到……
等到姜望在天涯台一举成名,姜无忧作为决斗公证者挥动方天鬼神戟。
在临淄等消息的他,忽然发现——
姜望自己,才是不可替代的资源,他养心宫不是。
至少华英宫、长生宫、长乐宫,都在一旁虎视眈眈。而他满齐国找,也再找不出一个比姜望这样更适合投注的天骄了。
像重玄遵,当然是绝世天骄。但人家同时也是名门嫡子,他能投注么?人家会接受他的投注么?
就算是姜望这般在齐国没有什么根基的天骄,若非是遇到了钓海楼之事,他又会归附于哪个皇子皇女么?
他只需要忠于齐国,忠于齐帝,按部就班地修行下去即可。何须冒什么争龙的风险!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任何一个有潜力的人,都有数不清的手,推着车载斗量的道元石,等待着投注的机会。
君不见,政事堂拟定的黄河之会名单一出来,名单上谁家没有被踏破门槛?
姜无邪饮酒,不言。
且不说诸子女心情如何,对于姜无忧的回答,大齐皇帝显然也有些疑惑。
他带着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宽容,笑问道:“以三府战天府,这恐怕难以做到吧?”
何皇后在一旁也笑道:“本宫虽然相信无忧的眼光,但以此事而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不可能。”
姜无忧坐得端正,极见英气:“区区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改变真君的意志,在钓海楼的海祭大典上救下死囚?区区一个内府境的修士,怎么可能在九日之内斩杀统帅级海族过百?一个小地方出身的孤勇少年,怎么可能在与天下大宗之天骄的生死战中胜出,让当世真人守在一旁都无法救命还魂?”
“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
姜无忧以手撑案,环视左右:“而所谓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的人。”
众皆沉默。
是啊。倘若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被此刻广场上那个按剑而立的少年做到了。三府挑战天府,又是真的完全不可能吗?
“皇姐。”姜无弃轻声道:“我相信就算是姜青羊本人,也不会总期待奇迹。”
“所以啊,无弃你根本不了解姜青羊。因而你才会觉得,雷占乾还能是他的对手。”姜无忧笑了:“姜青羊从不期待奇迹,只是创造事实。他只是把他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实现。当他说他要去黄河之会,我就相信,他能够做到。”
事实上在那个破烂演武场第一次观战姜望对决雷占乾的时候,她那时也觉得,雷占乾与姜望大有一战之力,只是输在准备不足。
但是在亲眼见证了姜望的近海之行后,两者在她心中已经不存在比较的可能。
雷占乾所谓独占乾坤的傲气,只是家世与天赋叠加的傲慢。而姜青羊不卑不亢坚定前行的步伐,才是真正源自内心永不屈服的骄傲。
见姜无忧如此认真,姜无弃顿了一下,才道:“能得皇姐如此看重,看来他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会拭目以待。”
大齐的皇后远远看了一眼姜望,将那个年轻人看在眼睛里。忽然对皇帝笑道:“咱们无忧可很少这么欣赏一个人呢。本宫看那姜青羊,也的确是国之干才,秀出群伦。皇帝,你不是一直牵挂无忧的婚事么?便招此人为驸马,如何?以本宫看,唯有如此英雄男儿,方不会辱没了咱们无忧。”
此话一出,大齐皇帝倒是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但姜无忧立即站了起来,对着何皇礼道:“母后对儿臣的关心,儿臣十分感念。只是母后并不了解儿臣。相夫教子,非儿臣所愿。怡花弄草,也非英雄本色。姜望自是英雄之姿,但儿臣亦有英雄之志。此非俗事可为!”
何皇后这是温柔一刀,笑杀强敌。看似句句为了姜无忧好。换做任何一个公主,姜望这等名声极好的天骄都算得上良配。
但姜无忧是何许人也?
她是华英宫主,是有资格竞争储位的人。恰恰是她的夫婿,最不能耀眼夺目。
不然她若有即位的一天,这大齐天下,是谁做主?
此姜是彼姜么?
在有这么多选择的情况下,大齐皇室怎么可能冒这个险。
所以她关心姜无忧的婚事,为姜无忧寻此“良配”,恰恰是要轻飘飘将姜无忧推出竞争储位的行列。
所以姜无忧才愤而起身,立即反驳。
她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激烈了,不仅驳斥了驸马之论,还顺带手把太子刺了一刀。
在场这么多人,也就太子姜无华经常喜欢侍弄花草。
此非英雄本色,何能担待大齐江山?
皇后对她出手,她打蛇打七寸,转头就找上了姜无华。
姜无弃和姜无邪,一个看着鞋面,一个看着酒盏,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方才还温情脉脉彷如家宴的丹陛之上,这场突来的交锋。
坐山观虎斗,绝不凑热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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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章两更并一更,所以是今天的正常份更新。然后晚上有加更。
2,“真正的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的人”这句话出自我在知乎写的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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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北伐很难,是什么支撑着诸葛亮和姜维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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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第两百九十五章 公平二字(为荣耀一星加更)
平日问候请安,姜无忧绝无失礼。
但一旦涉及根本问题,她便绝不相让,尽显峥嵘。
何皇后深深地看了姜无忧一眼,才笑道:“儿大不由娘!无忧既然不愿,谁也不能强迫了你去。此事便作罢。”
姜无邪嘴角挂笑,妖异俊美。
姜无弃握拳于嘴唇前,把咳嗽声压了回去。
突然被卷进来的姜无华,只温声道:“这椅子坐着不舒服。来人,与三皇女换一张来。”
他主动化解皇后与姜无忧之间的紧张气氛,把姜无忧愤而起身的失礼行为,说成是椅子不舒服,算是给双方找一个台阶下。
“不用了。”姜无忧灿然一笑,坐了下来:“再怎么不舒服的椅子,坐着坐着,也就习惯了。”
她并不给姜无华面子,话里也隐有所指。
但姜无华仍是温声一笑:“都依皇妹心意。”
转头吩咐道:“不必换了。”
一旁侍立的太监,躬身应命。
这是一份体贴,可换一个角度看,也是一种昭示。
无论如何,现在在场的这些宦官,都是天子家臣。
除了皇帝皇后,也只有太子可以直接对他们下命令。
其他几位皇子皇女,若要他们做点什么,虽然也能指挥得动,但礼节上,免不得要说一个“请”字。
直到这个时候,大齐皇帝才开口,却是对旁边的韩令吩咐道:“可以继续了。”
“大师之礼”可以继续,那么他们这些人的明暗交锋,也就可以停下了。
天子没有表态,已是表态。
皇后面带微笑,仪态雍容。
诸位皇子皇女皆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广场。
韩令轻轻一抬手。
于是众人便看到——
一位白衣贵公子,单手抓着一卷书,如郊游踏青般,走上广场来。
像是天光照落,云彩纷呈。
广场之上等候着的几个人,也是各有各的风姿,不至于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但在此时此刻,人们的的确确只能把目光,落在这个被许以“临淄风华”的男人身上。
他在靠近太庙的位置站定,与大齐皇帝之间,隔着诸位皇子皇女,隔着丹陛,隔着大半个广场,以及广场上七位等待较选的天骄。
拱手躬身为礼:“国之有征,匹夫承其责!重玄遵来向陛下求取名额,当展旗于观河台,见我大齐雄风!”
他根本不把眼前的较选当做较选,也自信在观河台必能展旗。
大齐皇帝高坐龙椅之下,投下的眼神不见情绪,淡然道:“不知重玄爱卿,想取哪个名额?”
广场上的七双眼睛,包括姜望,都回身看着他。
两侧高台,右边那些拥有超凡之力的百官勋贵还好,看得清楚。左侧高台上的普通百姓,有不少都踮起脚来看他,好些人都挤到了高台边缘,只为能凑近一些看。
乍一似,好像所有人都在他的对面。
这位白衣男子已经直起身来,卓然而立。长发随意披在脑后,但并不显得凌乱,只有一种洒脱。
他早已,习惯了瞩目。
他先是看了一眼计昭南。
身立外楼的他,自然只有外楼境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的两个选择。
计昭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银甲与白衣,相对了一眼、
重玄遵移开视线。对皇帝道:“重玄遵才入外楼,自然是求取外楼境的名额。”
他求取外楼境的名额,但对于外楼境名额现有的三个竞争者,竟然看都不看。
能够在整个临淄范围内的选拔中,行进至此的人,谁没有几分傲气?
谢宝树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但他并没有先开口。
鲍伯昭冷笑道:“你若是内府境,要个名额也无妨。但刚入外楼,便要外楼名额,我却是不能同意!”
鲍家本就与重玄家是政敌。
他鲍伯昭,也根本不怕重玄家的威势。
大齐皇帝并不出声,好像根本不打算干涉。
谢宝树这时候才走了两步,一侧身,一挑眉,傲气尽显:“哄着你玩,才叫你重玄风华。今年多大了?可知天高地厚?”
出身军伍的朝宇则冷冽得多,但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她只将腰间那柄直刀解下,冷冷说道:“想要名额,可以。来问过我的刀。”
这位都是一时骄子,自有气势。
重玄遵仍然不看他们,只再次对着大齐皇帝道:“陛下,重玄遵可以一争么?”
大齐皇帝慢慢说道:“活水不息,才有江海不枯。公平二字,无非是强者上,弱者下。资格,朕可以给你。但你若想要名额,须得大家服气。”
这是表明了态度,要让重玄遵也加入外楼境的名额争夺中,与现有的三个外楼修士一起竞争。
天子威权,自然没谁能有意见。无非是从三人相争,变成了四人相争。
重玄遵再次拱手为礼:“重玄遵,领命!”
他直起身来,左手一翻,握着书卷,负于身后,然后道:“那么来吧。”
他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在鲍伯昭、谢宝树、朝宇身上一一扫过。
补充道:“我是说,你们一起。”
他的嘴角总是噙着笑,这让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认真。
但在大师之礼上,在皇帝皇后、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他不可能开玩笑。
所以他是认真的。
不必两两相争,四进二再进一。
只需一战。
他要以一敌三,真正的,让所有的参与者以及旁观者,全都心服口服!
如此狂妄!
两侧高台,都很安静。
当皇帝陛下点头同意重玄遵参与名额争夺,那么最后的较选就已经开始。没人肯在这个时候,打破“大师之礼”的肃穆氛围。
“狂徒!”谢宝树怒极而笑,他早先就被重玄家那个胖子气了一顿,心气一直不顺,现在遇到这一个不胖的,没想到更气人。
“三流相士吹捧出来的天骄,真以为自己风华满都城?”
敢说余北斗是三流相士的人并不多,恰恰朝议大夫谢淮安,从来就看不惯相士,曾斥余北斗为装神弄鬼之徒。
他谢宝树也是个天之骄子,和另外两个天骄一起围攻一个刚入外楼的人,算是怎么回事?
赢了有人认吗?
此时的鲍伯昭与朝宇都不做声,就是因为如此。
“可以。”
但大齐皇帝在这时候开口了:“鲍伯昭、朝宇、谢宝树,三人便一起上。重玄遵若赢,这名额就是重玄遵的,没什么可说。重玄遵若输,朕还要治一个轻慢骄纵、搅乱大礼之罪!”
第两百九十六章 自是人间第一流(万字答谢书友)
左侧看台上,重玄明光急得差点窜了起来。直恨不得把儿子提起来扇两巴掌——就算舍不得扇,也总要骂几句的。
天府破境,已经是盖压同辈。好好地一个个的打过去不行吗?非要如此狂妄,以一敌三。
这不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
就不能学学你老子,低调做人,谦虚行事?
这个不争气的逆子!
但皇帝陛下金口已开。
他重玄明光就算再天真,也非常清楚,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够改变了。
只能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广场之上。
大齐皇帝亲口发了话,鲍伯昭等人再无犹疑。
三人分列三个方位,看向重玄遵。
而姜望等三个内府修士和计昭南,也都站到了广场边缘,为他们留出足够的战斗空间。
御前武较的规则,与黄河之会的规则一样。除了随身兵器之外,不允许穿戴防具,不允许动用任何法器,包括符篆之类的事物,也是不能够用的——这是为了避免各国以强力法器武装修士,将天骄决胜的场合,变成国家底蕴的碰撞。给那些资源不足的小国,以一定程度上的公平。
也就是说,到了观河台,计昭南身上的无双甲也是要卸下的,只能以韶华枪对敌。
对于较量中的修士来说,是尽量弱化了家世出身所带来的影响,更侧重于自身实力。这无疑是相对公平一些的规则。
参与黄河之会的外楼境名额只有一个,这不是什么可以谦让的东西。重玄遵狂妄如此,世敌鲍氏出身的鲍伯昭更无留手必要。
事实上,如今需要以三敌一,对他来说已是耻辱。
齐帝应允这一战,无疑说明,在大齐皇帝的眼中,这一战是可以成立的。重玄遵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他如何能服?
天子也不总能明察秋毫,再怎么英明神武,也有被奸佞蒙蔽的时候。
他鲍伯昭,正是要拨云见日,还天下以乾坤昭昭!
所以他第一个动了。
劲风鼓荡,身上的长袍猎猎作响,他并指自眉间往下一拉,一只竖瞳直接分开眉心,出现在世人眼中。
鲍伯昭第一个出手,而一出手,就是神通!
此神通,名为天目。
天目有两睁。
一眼明察秋毫,另一眼……是为天罚。
那闭着的竖瞳,骤然一睁!
灿金色的神光疾射而出,瞬间穿透了重玄遵!
是一个幻影……
白衣公子的幻影破灭,灿金色神光继续前进,一直撞到了那肃穆高墙之前,被一道半透明的光罩所阻。
整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光罩,如巨石击水,剧烈漾动起来,好一阵才平缓。
这可是太庙!
鲍伯昭的天罚之光,竟然能让齐国太庙的防护法阵,都产生如此剧烈的波动,其威能可想而知!
绝非肉身能挡。
鲍伯昭愤怒归愤怒,对于战斗本身却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他知道天府修士有多么可怕,但重玄遵今日才破境入外楼,境界难稳。这就是机会所在。
所以他并不肯用试探的手段,让重玄遵有在战斗中慢慢适应的可能。
而是一出手,就是杀手锏。
第一眼便开天罚,将战斗直接拔升至最激烈的程度。最好可以打狂妄的重玄遵一个措手不及。直接以最具杀伤力的神通杀法,将其诛灭当场。
因而几乎是战斗刚开始,他的天罚之光便至。
但是重玄遵太快了。
在刚才那个瞬间,他的身体几乎不存在重量,一动即远,产生了几乎是空间挪移一般的效果。
只在原地留下一个还未散去的残影,被天罚之光洞破。
那白衣飘飘的身影避过天罚之光,一步踏前。
忽有谢氏之宝树,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有锦绣华丽之光,绕遍他的全身,将他照耀得光彩不凡,那是文气、是才华、是宝光。遥远天穹,四座星楼显现,白日星辰,与谢宝树遥相呼应。
有狂士高歌之声响起——
或曰:“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或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或曰:“玉带一江水,冠盖九重霄!”
那些,是何等狂妄恣肆的声音。
那些狂士,或笑先贤,或傲天子,或以江河为腰带,以天穹为冠盖!
狂之又狂,傲之又傲。
神通,狂歌!
在此神通的影响下,神通拥有者所有的攻击性术法,凝聚速度极大加快,术法威能极大加强。神通开发程度越高,加强的幅度就越大。
但见谢宝树一抬手——“兴酣落笔摇五岳!”
天地之间,文气冲霄而起。一只巨如撑天之柱的狼毫,似被神人握持,点落人间。而此神笔,扫荡风云,张扬而落。自重玄遵上方狠狠抹来,要将他一笔勾销!
是以神人在天外,大地为宣纸。区区重玄遵,纸上一点墨污。
当混同书画里,归于天地间。
此术曰“神来之笔”,威能极受施术者影响,难以用品阶定分。
但它一直以来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威能虽强,但凝聚缓慢。所以此术常见于团体作战中,须得队友帮忙创造时机。
可今日在谢宝树的手里,这“神来之笔”几乎是瞬间生成,且威能非同凡响。
这是超品道术的威能,是黄阶道术才有的声势!
而他竟然抬手便成。
先前在太庙外,重玄胜能够准确把握他不敢把事情闹大的心理,一个“滚”字让谢宝树显得像跳梁小丑。但能够被公推进黄河之会的外楼名单,让朝议大夫谢淮安不避嫌,谢宝树又怎会弱?
但见得——
在太庙前巨大的广场上,那似撑天之柱的狼毫横拉而来,汹涌的道元力量,几乎席卷整个广场。而那狼毫的架势,也仿佛要将这广场一分两截,要把重玄遵一抹如烟。
吾有神来之笔,自此天下知名!
左右两侧高台之上,都有道术光罩升起,以避免可能的伤害。
而大齐皇帝、皇后所在的尊位,倒是没有任何光影。不过任何道术波澜涌动至此……都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广场之上,重玄遵白衣飘飘,身形疾射,仿佛在与那支神来之笔进行追逃的游戏。
但是在极速的飞行之中,他的右手倒翻,瘦长白皙的五指张开,遥遥对准谢宝树,往下一按!
轰!
谢宝树手上已经成型的另一道术法轰然崩散,而他本人,更是被这一下,按进地底半截!
那坚实无比且刻印过阵纹、有阵法力量加持的石板,直接被压碎。
以谢宝树的腰部为中心,无数裂缝蛛网般蔓延开去,在这广场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创痕。足见这一击之强横。
是为神通,重玄!
重玄氏闻名天下的血脉神通,重玄氏以此神通为基础,开发的重玄秘术,也成为了重玄氏立身之本,是重玄家赖以存在的根基所在!
姜望多次感受过重玄胜的重玄秘术,一度为之惊叹不已,但与重玄遵此刻表现出来的重玄神通相较,二者无疑是天壤云泥之别!
强如谢宝树,也被一击按下地底。
但这场战斗,不是一对一的较量。
吼!
就在重玄遵大发神威,一巴掌按下谢宝树的同时。
出身于冬寂军的正将朝宇动了。
她绝对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一个战士的荣耀,也从来与美丑无关。
天罚之光一击落空,激起太庙法阵的波澜。
巨大的神来之笔划过广场,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深沟。
白衣飘飘的重玄遵空中疾飞,遥遥一按,将谢宝树按下地底……
在这绚烂华丽的光影之外,低调得没有参与感的她,直接一步弹起,跃至高空。
此刻她在高空,她遥遥面向重玄遵。
自她身后,无尽的血腥气疯狂聚拢。一个身披玄黑重甲的鬼将,手提鬼头大刀,凝于高空上。
赤眸,青面,惨白獠牙,全身血气缭绕,高约两丈余,威势凌人。
神通,将鬼!
此乃鬼杀之将。能够在战场杀戮之中得到成长。被朝宇将养至今,已经拥有堪比神通外楼的战力!
也就是说,重玄遵现在面对的,其实已经是四名神通外楼战力。
没有什么以众凌寡,重玄遵既然放出了狂言,战斗既然已经成立,这就是公平的厮杀。
战场上没有人会给对手喘息机会,更何况此刻参与搏杀的都是天骄。
从未联过手,但自然递补,天衣无缝。
狰狞可怖的高大将鬼,与沉默冷酷的清瘦女将,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高空留下如此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
朝宇手中的直刀藏于身后,脚步在空中虚踏,每一步都踏出爆响,每一步之后,身形都更快……以如此不断叠加的恐怖速度,往重玄遵的方向疾冲!
而那将鬼高高举起鬼头刀,身形尚远,便已一刀斩落。
巨大的刀气裹挟着兵煞,排山倒海一般,向重玄遵劈落。这哪是一刀?分明是劈下了一座山!
而此刻,谢宝树最先释放的那道神来之笔,还追在重玄遵身后!
后有山峰般的巨笔,前有藏刀而来的女将,又有高大将鬼劈落巨大刀气……在这个瞬间之前,重玄遵也不过才刚刚躲开鲍伯昭的天罚之光,又按了谢宝树一巴掌罢了!
这还不止!
“啊!”
狂歌神通状态下的谢宝树,披散乱发,不能忍受被按进地里的屈辱。一把按住地面,把石板都按碎了,拔身而起。
他双手大张,如抱四野,就要毫无保留,使出最强杀法。
天罚之光落空的鲍伯昭,也正在以可怕的速度靠近。
在太庙前的巨大广场上,这一瞬间发生的所有攻势、合围,都深深牵动观者的注意力。
站在广场边缘的修士,除了计昭南静立不动,其余三名内府修士都或多或少地提高了警惕,以应对等会儿有可能传来的战斗余波……包括姜望!
而这一切,这令人震撼、也应该令人惊惧的一切光影……重玄遵那漆黑如墨的眸子,只是淡漠瞥过。
他嘴角噙着的微笑,使他显得不那么孤冷,他在疾飞之中,忽然再一次探出他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一指天穹!
轰隆隆!
天空之中,转出一颗太阳!
那是有别于远穹烈日的另一轮骄阳。
太阳之外,又有太阳。
这一轮烈日高悬,正压在那高大狰狞的将鬼上空,将它斩出的巨大刀气挡住!
混合着兵煞的刀气斩落这轮烈日,却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此神通,名为“日轮”!
压制一切邪秽,扫荡一切污浊。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日轮在这个瞬间牢牢抵挡住了将鬼。
而紧接着,重玄遵剩下的几根手指依次张开,从并指状态,变成了右手大张。
他张开五指,移向了谢宝树。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
他选定了突破口!
谢宝树狂笑:“竖子于我何伤!”
声音尚未落尽,已经有一面虚实之间的铜镜,立于他的头顶,清光照耀八方,明镜高悬**。
是为神通,明镜!
明镜不染尘埃,自然照见因果。其效果在于,能够反弹一切施加于身的影响。
也正是因为明镜神通的存在,他才能够压制狂歌神通的影响,让他虽狂不妄,实际能守本心,从而能更好地驾驭狂歌神通。
但……
令几乎所有人都惊骇莫名的事情发生了!
重玄遵忽然出现在谢宝树身前!
在其人骤然睁大的眼睛里,那俊朗无匹的白衣公子,右手忽地向天空一抓!
那与将鬼胶着的日轮,忽然消失,出现在他手中。
乍看起来,就像是重玄遵他,一把抓住了太阳,然后对着谢宝树……当头砸落!
啪!
“明镜”碎了。
砰!
炙烈耀眼的日轮,直接砸到谢宝树的脑门上,把他身上的锦绣之光全部打碎,把他身周的狂歌之声打灭。
把他再一次砸落地底……
生死不知!
直到此时,那追击着重玄遵的巨大狼毫,才无声溃散。神来之笔,终未能将他勾销。
刚才那一幕,很多观战的修士都没能看明白。
重玄遵出现在谢宝树身前的那一步,太过突然,场上的谢宝树本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姜望对重玄秘术深有了解,却是在刚才通过对吸力的感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玄遵对准谢宝树的那一按,的的确确是使用了重玄神通,但并不如谢宝树所想的那样,是在攻击他。
而是通过强大的吸力,要把他吸到自己身边来——乍看起来,这无疑是并不明智的选择。因为朝宇藏刀已至,那道巨笔术法也已经邻近,再加上鲍伯昭的靠拢……把谢宝树吸到身边,就像是请狼入室,为自己更添危险。哪怕是用谢宝树为肉盾,也不可能挡得住那么多伤害。
指望朝宇或者鲍伯昭投鼠忌器,更是不存在可能。
可是谢宝树恰巧发动了明镜神通!
明镜神通的反弹效果,导致了……重玄遵反向被吸引到谢宝树身边。
所以才有了那探手抓日轮的当头一砸!
也就是说,谢宝树的神通和谢宝树的选择,重玄遵都了然于胸。
往更深处想……重玄遵今日以一敌三,或许并不是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样,得志猖狂。反而很有可能,是确实了解自己的实力,也明白对手的实力。
他在去年进入稷下学宫之前,就已经了解过谢宝树了!
也是,若重玄遵其人仅仅只是有修行天赋。凭借重玄胖的智慧,重玄氏家主之争早就该尘埃落定了……
且不提姜望心中如何忌惮,广场上战斗仍在继续。
重玄遵一记日轮砸趴谢宝树后,场上就只剩下朝宇和她的将鬼,以及鲍伯昭。
其人砸趴谢宝树的一幕固然令人震撼,但无论朝宇还是鲍伯昭,都没有半点迟疑。
那高大的将鬼骤然失去日轮阻隔,一声怒吼,周身有血雾炸开!
血雾还未散尽,它巨大的阴影已经压落重玄遵身前,鬼头刀破开空间当头斩下!
将鬼不算邪物。或者说,生来有神通之力,又被兵煞养炼,根本不具备邪物的弱点。如果它有那么明显的弱点,朝宇也不可能被推到黄河之会的备选名单上来。
所以日轮神通虽然有扫荡诸邪之能,在先前的阻隔中,于它也完全只是力量的碰撞,不曾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此时骤得自由,一刀之力,如山峦砸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重玄遵单手举着日轮,以骄阳为盾,抵住了将鬼的鬼头之刀。
日轮神通,与左光烈十五岁时在黄河之会仗之成名的道术炽阳,在表现上有些相似,但本质完全不同。道术炽阳是以烈日的高温焚化一切。日轮神通,体现的则是大日之光明,令诸邪退避。
当然,就价值而言。哪怕道术炽阳已跨进超品门槛,仍不能与神通等同。
此时重玄遵把日轮当成兵器来用,却是以往的日轮神通拥有者,都未曾见过的用法。一般来说,这种神通更多是压制邪祟,常见于与驱逐阴邪类的法术配合。
不过世间本就是玄奇万端,千种人有千种思考。同一门神通在不同的人手里,或许就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此时日轮牢牢抵住巨大的鬼头刀。
相较之下,手举日轮的重玄遵看起来是如此瘦小,而斩落鬼头刀的将鬼是那般庞然。
仅以**力量而论,重玄遵当然远远及不上将鬼,但在重玄神通的作用之下,他往上一抬,反倒把将鬼掀翻!
鲍伯昭的声音适时响起。
“小心,他虽然刚出学宫,但是对我们很了解!”
天目有两睁,另一眼是明察秋毫。
鲍伯昭自然能够看得清楚,重玄遵之前是怎么击败的谢宝树。
伴随着提醒落下的,是一道呼啸的鞭影!
那一道长鞭,仿佛出自神人之手。
灰白色的鞭身所过之处,带起层层叠叠的幻影,那是无尽起伏的山峦。
鲍伯昭的赶山鞭!
而鲍伯昭天目之外的第二门神通,恰是“搬山”。
看台上的重玄胜,不由得撇了一下嘴。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今日鲍麻子没有来观礼,让他一肚子的冷嘲热讽无处发挥。
这赶山鞭是朔方伯的随身兵器,现在传到了鲍伯昭手里,说明鲍家的未来家主之争,已经尘埃落定。
一场黄河之会,帮助鲍伯昭彻底锁定了优势。
表面上看倒也合理,鲍伯昭虽然比鲍仲清大,但鲍伯昭能够上外楼境的名单,鲍仲清却上不了内府境的名单。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且说赶山鞭打落,带来呼啸山影。鲍伯昭加于其上的山峦之力,是重玄遵的神通也无法轻易消解的。
所以他退。
白衣飘飘的身影仿佛落叶,在呼啸的风中无助飘转……
也不知怎么一个交错,他忽地飘到了高大的将鬼头顶,轻轻落下。
那将鬼才从被掀翻的失控状态中寻回自主,头顶却又落下了一只脚。
嘭!
落下的这一瞬间,重玄遵已有万钧之力,直接一脚,把将鬼也踩进地底,步了谢宝树的后尘。
将鬼身强体壮,虽然入地极深,把广场都砸出了一个大坑,但浑似无恙,反手一刀,砍向自己的头顶,大有同归之势。
重玄遵飘身而起。
嗡!
鬼头刀悬停在将鬼的头顶上方,发出嗡声轻颤。
仅从这份对刀劲的控制来说,将鬼就不输于任何神通外楼修士。
它一刀同归于尽的反劈,逼退重玄遵后,即刻拔地而起,带起泥土飞石,自下而上,反追重玄遵。
重玄遵伸手一按,巨大的斥力反冲,将他的身形再次拔高。
噼啪!
以天目洞察形势的鲍伯昭早有准备,极其精准的迎面一鞭,正当其面!
重玄遵再次伸手一按,这一次却是将鲍伯昭直接拉近了数寸,身形撞入赶山鞭的内围,与鲍伯昭顷刻贴近!
鲍伯昭天目圆睁!
灿金色的神光正面直射!
而重玄遵却已经身负万钧,笔直坠落!
单手抓住日轮,再一次砸落,砸到将鬼的鬼头刀之上。
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
铛!
妙!
太妙了!
重玄遵身在高空,凭借着对重玄神通出神入化的利用,他忽左忽右忽引忽斥忽上忽下,迎着赶山鞭的压力,在刀锋之上翩跹而舞,不可谓不妙绝!
这场战斗,绝对是齐国年轻一辈,外楼层次能够呈现出来的最高水平!
此时重玄遵再次找到了机会,与将鬼正面硬撼,显是要故伎重施,像解决谢宝树那样,再解决一个对手。
而当此之时——
有一道线,从上而下划落。
这一条线,仿佛本就存在于天地间,仿佛是最中间、最精确的那条线,仿佛本就把这片天地,分为两边!
长发束成一辫的朝宇,好像是凭空跃出,忽然就与重玄遵正面相对。
那藏于身后的直刀,好像从未亮出锋芒。
但那道线,已经出现了。
藏刀十年,求得一杀!
朝宇得以跻身齐国参与黄河之会的名单,并不是因为她的将鬼神通,而是因为她凶悍无匹的刀术!
这一刀太快!太绝!太惊艳!
好像有一个声音,好像那声音又没有。
就在重玄遵的面前,与他青山明媚的鼻梁相对的地方,有一颗宝石一样的、散发着美丽光源的事物,碎了。
它就那样消散,让观者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遗憾。
世间美丽之物的凋零,总是令人感伤。
而它碎去的同时,朝宇斩落的那一道直线,也消失了。
两两相抵。
这应该是重玄遵从未展露于人前的,第三门神通!
迄今为止,重玄遵只动用了重玄与日轮,而这也是他早就在人前展露过的两门神通。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以天府修为晋升的外楼,身具五神通!
此刻。
白衣胜雪的重玄遵,与长发一束的朝宇,四面相对。
朝宇的刀仍然藏在身后,仿佛不曾斩出过。她眼神中有刹那的错愕,显然不曾想到,自己的十年藏刀竟然也能被挡住。
但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过来,纵身疾退。
重玄遵的眼神也是惊讶的,他同样没有想到,这个并不如何起眼的军中女将,竟然能一刀斩出他的保命神通。
但他的反应更快。
五指一握,强大的吸力瞬间将朝宇拉回。
而他再一把抓住日轮,毫不犹豫地砸中朝宇脑门!
鲜血飞溅中,朝宇整个人都往外甩开。
星光淬体带来的强横体魄和日轮临身前运转的防护秘术,让她没有被当场砸死,但也已经短暂地失去了自控可能。
赶山鞭灰白色的鞭影就在此时呼啸而来,正横在朝宇倒飞的身体之前。
鲍伯昭赶到!
他第一时间选择救援朝宇。只要保住朝宇,她那足堪惊艳的一刀,就还能给重玄遵造成压力。毫无疑问,这应该是此刻战局中的最好选择。
但重玄遵早已转身,重玄神通的作用下,再一次与将鬼碰到一起。
鲍伯昭救朝宇,重玄遵杀向将鬼,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这是双方同时做出的选择。
很显然,鲍伯昭选错了。
代价就是……
轰!
那高大狰狞的将鬼,直接被日轮数下连砸。
重玄遵简直像是在打铁一般,以日轮为锤,把将鬼的身体,锤烂了大半。
盔甲顷刻化作血气,整个高大的身体如烟而散。
将鬼并不惧怕日轮的镇邪之能,但身躯都被砸烂、兵煞都被打散之后,还是被灼烈的日轮打灭了。
再想修成如今层次,朝宇又不知要耗多少苦功,经历多少杀伐。
在剧烈消散的血气之中,手持日轮的重玄遵抬起头来,回望空中执鞭的鲍伯昭,以及鲍伯昭身后,刚刚停下来的朝宇。
他嘴角的笑意仍在,他的眼神仍然平静。
手一松,日轮呼啸而起,散发无尽光明,正面迎向这两人。
满头满脸的鲜血,朝宇也不去擦拭。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朝宇也并不理会。她只将那柄直刀,再一次藏到身后。
她还能挥刀,那么战斗就还未结束。
而在朝宇之前,鲍伯昭干脆凌厉地反手一鞭,直接将这轮愈近愈大的烈日抽飞!
在天目的视察里,那璀璨的光亮,也实在是太碍眼了一些——
不对!
鲍伯昭心中警兆突生,明白自己被日轮之光吸引了注意,露出了破绽,接下来必然要迎接重玄遵的疯狂进攻。
他当机立断,直接双眸紧闭,开启自己的第三门神通——
无光!
此神通如其名,湮灭一切光亮,彻底混乱方位。
一时间,笼罩整个广场的黑暗,降临了。
这是彻底的无光,丢失所有方向的黑暗。
在这黑暗中,只有鲍伯昭的眉间竖瞳,能够洞察一切。
可重玄遵,却丢失在视野中!
头顶!
鲍伯昭猛然抬头,果然看到那个白衣身影从天而降。
天目的洞察之能,在无光神通之下愈发洞见秋毫。他也终于能够明白,为何在无光神通的笼罩中,重玄遵还能来去自如。
是其人的重玄神通!
在重玄遵身周,斥力引力无时无刻地在运动,一息之间有数百次的来回,重玄神通带来的反馈,帮助重玄遵锁定了方位!
鲍伯昭刚刚洞察了这一点,一股巨大的引力,已经从高处传来,意图把他拉近。
神通之光闪动,山峦之力持身!
鲍伯昭刚刚以搬山神通之力抵挡住那可怕的引力,在空中定住身形,忽然又周身一轻。
那恐怖的引力骤然消失了。
而自己被自己巨大的山峦之力带着往地面坠落。
迅速拉开了自己与重玄遵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也拉开了与朝宇的距离!
就在这个时刻,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已经从长空划过,再一次与朝宇迎面。
重玄遵的目标,还是朝宇!
在这无光的黑暗里,重玄遵凭借斥力引力的无限反馈,迅速锁定对手的位置。
而朝宇藏刀于身后,立空不动。
在重玄遵从天而降的同时,一道直线划开!几乎把那无光的黑暗都撕开了一刹。
朝宇也能在这无光的环境里捕捉对手!
或许这就是制胜的关键吗?
以鲍伯昭的视角来看,朝宇这一刀不如之前那一刀,但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样的一刀,本就是精气神贯彻一处、巅峰完美的一刀,并不容易斩出,而且朝宇此刻又还受着伤……
可尽管这一刀不如那一刀完美,也依然具备极其凶狠的杀伤力。
鲍伯昭依然寄予希望。
但这希望……迅速破灭了。
重玄遵的身前,再次有一颗宝石般的事物消散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消。
美好事物的消散,令人神伤。
但对于战斗中的对手来说。令人惊惧的,是这种强大的保命神通……竟然非止一次!
只是看着这一幕的鲍伯昭都如此惊骇,直面重玄遵的朝宇心情如何,也该能够想象。
而事实上,面对朝宇这不如先前的一刀,重玄遵本不需要再次动用保命神通。
他之所以用了……
当然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对手!
对很多人来说已经足堪惊艳的战斗。
对他来说……战斗已拖得太久了!
那一道直线破灭的时候,重玄遵已经探手抓住了日轮。
在无光神通的影响之下,日轮也失去了光华。
它现在是一只黑乎乎的、圆轮状的事物,失去了无限光明,也失去了镇邪之能,几乎是完美被无光神通克制……但并不影响它的沉重和牢固。
砰!
日轮再次砸到了朝宇的脑门之上,将她整个人直接砸得趴倒在地。
这一次,她没有多余的力量抵挡。
整个无助的身体,把地面的石板都砸出了裂缝。
重玄遵留了手,不然这一下她就已死去——这种武较没有必要杀人,而且有这么多围观的强者,也不可能看着天骄被杀。
虽然没死,强者的自尊也不允许朝宇再参与战斗了。
所以现在,只剩下鲍伯昭。
重玄遵回过身,尽管看不清楚,依然与鲍伯昭相对。
在无光神通的笼罩里,两侧高台上的许多人都无法看到场内战斗的虚实。
但悄悄握住红妆镜的姜望,却把整场战斗“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那个俊朗的白衣男子,与额开天眼的鲍伯昭相对而立。
姜望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这就是自己之前打算在内府境挑战的天府修士重玄遵吗?
若是解放一切,以声闻仙态加歧途的组合,是否有机会获胜?
他同时也通过红妆镜观察到,雷占乾手中已经握住了雷光,显然在这无光神通的影响下,很没有安全感。
而那个崔杼,却仍然冷酷地站立不动,仿佛能够适应这无光的环境。
至于计昭南……仍然是放松的姿态。
姜望在心中再次调高了对崔杼的评价,提高重视。
而场上的战斗,仍在继续……
在谢宝树和朝宇接连落败的情况下,鲍伯昭仍然斗志未衰。
他甚至是在朝宇倒下的第一时间发起了进攻!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打生打死,重玄遵固然占尽上风,他鲍伯昭也毫发无损。
重玄遵明显地避他而战。想必也是清楚他的实力。这是强者之间的尊重。
这是此间最后的对决。
而鲍伯昭真正的底牌在于,他已经洞察了重玄遵在无光范围里行动自如的倚仗。
所以……
眉间竖眸,天目洞开!
灿金色的神罚之光,在无光范围里也同样是黯淡的。
可威能不曾稍减!
同时,重玄遵无法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攻击,仅仅只是通过神通重玄的反馈,不可能避得过天罚之光!
在鲍伯昭的视野里,他清楚地看到,神罚之光临近的时候,重玄遵的身形才猛地一动,但避之不及!
一颗宝石般的事物,再次消散。美好消逝,重玄遵无伤。
第三次了……这是重玄遵的保命神通第三次发挥作用了。
重玄遵抬步跃空,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向鲍伯昭靠拢。
鲍伯昭竖眸一眨,神罚之光再次发出。
失去了视野,哪怕重玄遵的速度如此惊人,也不可能误导掉他的判断。
神罚之光再一次精准地击中对手。
啪。
同样是一颗宝石般的事物消散,为重玄遵抵挡住了致命伤害。
怎么可能还有!?
已经是第四次了!
难道这神通可以无限消耗?世上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神通存在!
一定有其极限。
鲍伯昭笃定这保命神通一定有其极限在,可心中,仍是无法抑制地生出了焦躁情绪。这导致他接下来的这道神罚之光……落了空!
不可如此!战斗还未结束!
遥远星穹的西方,有星光一闪。
藏星海中,忽然跃出一只小钟,轻轻一摇!
铛!
此钟非是法器,乃是浸染“杀”之一字的警钟!
鲍伯昭兼修儒与商,但在星楼的建立上,是以儒家为根本,取的青龙之“信”、朱雀之“德”、玄武之“仁”、白虎之“杀”。
此“信、德、仁、杀”四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他的道标。
藏星海理论上分为四方,与四肢相对,但又不是完全对应的关系。因为四肢分别在躯干两侧,而藏星海事实上混同一处。
鲍伯昭在心中敲响警钟,让自己冷静自持,维系巅峰。
警钟一响,那些焦躁、担忧、患得患失,全部消散无踪。
鲍伯昭神清心明,准确锁定了高速移动中的重玄遵,眉心天眼洞开,天罚之光再发!
再一次……再一次看到那如宝石般的事物消散。
重玄遵第五次避过了几乎必死的伤害!
鲍伯昭已觉天目欲裂,知道接近了极限,但凭借着警钟的余响,仍然保持冷静,再次尝试锁定。
但仿佛无穷无尽的压力,忽然间碾遍全身。
是重玄神通!
鲍伯昭反应极快,立刻加持起般山之力,抵抗着那恐怖的压力,眼前却已经闪过一道白影!
重玄遵来了!
在呼啸的风声中,日轮迎面砸到。
轰隆隆,竟如雷声。
噼啪!
赶山鞭一鞭横抽,发出爆炸般的脆响,带着山峦幻影,抽向对手,鲍伯昭避之不及,但也不甘示弱,直接以伤换伤。
砰!
两道人影瞬间相合。
鲍伯昭仰面而倒,鲜血飞溅!
在刚才那个极其短暂的瞬间。
重玄遵数百次操纵引力与斥力,成功拖延了鲍伯昭赶山鞭的速度,同时加快了自己日轮的速度。
结果就是日轮砸落对手脑门,鲍伯昭的赶山鞭却抽了一空!
重玄遵一脚踩到仰倒的鲍伯昭身上,直接将他踩在地面,踏散他的所有反抗,同时手上一松!
日**涨,轰然坠落!
瞧那架势,是要把鲍伯昭砸成肉泥。
“胜负已分!”一个声音在场外喊。
整个无光的“夜”,被这个声音揭开……
那是大齐国相江汝默的声音。
……
……
……
……
ps:
(以下不算字数)
1,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李白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仙歌》·杜甫
“玉带一江水,冠盖九重霄!”——《廿六自题》·情何以甚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消。”,原句为“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简简吟》·白居易
2,为了保证大家酣畅淋漓的战斗体验,今天是万字大章。其中四千字为保底更新,剩下六千字是三章加更合并。补月票3000、月票3500、月票4000的加更。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
3,晚上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4,明天见。
第两百九十七章 十年藏刀,求得一杀
无光神通的效果散去。
太庙前的这一处广场,再次沐浴在日光之下。
所有人再一次,同时看到了两轮骄阳。
一轮挂在遥远天穹,散发着无尽光和热。
另一轮,悬在仰躺倒地的鲍伯昭面前。
而远处,冬寂军的正将朝宇,正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试图爬起来。
更远一点的地方,曾经神采飞扬的谢宝树,还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雅雀无声。
尽管在鲍伯昭的无光神通散去之前,很多人都已经有了重玄遵将取得最后胜利的心理预期。毕竟在先前的交锋里,谢宝树败得那样干脆,强悍无匹的将鬼直接被砸崩……重玄遵始终是占据着上风的。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
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场上被打得东倒西歪的这三位外楼强者,不是什么凑数的外楼修士。而是大齐政事堂甄选出来,准备派去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的外楼天骄!
当然,他们都还很年轻,远没有成长到他们在外楼这个境界的巅峰状态。未必比得过一些年长的外楼境修士。
齐国作为天下强国,也不好意思把年纪大的外楼修士送往天骄群聚之会。像北衙都尉郑世这种随时可以神临但刻意压制境界的外楼修士,在外楼境界怎么可能不强,但这个年纪的外楼……如何能称天骄?
齐国自然有大国之风。
但鲍伯昭、谢宝树、朝宇这三人,谁能说他们不强?
鲍伯昭展现了最少三门神通的强大战力,谢宝树以神通明镜配狂歌,兼以儒家秘术,战力亦绝不可小觑。而朝宇的“十年藏刀,求得一杀”,又有几人敢说自己挡得住?
然而他们都输了。
他们联手围攻对手,却还是落败。
尤其重玄遵,是今日才堪堪踏进外楼之境界!
这一战,足传天下!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或热切或期待或警惕,都落在那个白衣飘飘的男人身上。
而通过红妆镜全程目睹了所有细节的姜望,视线却忍不住落在那耀眼的日轮上,也不知怎的,脑门隐隐作痛……
这个重玄遵,好喜欢用日轮砸人脑门!
不过这一战,真的太精彩。战斗中的每一个选择都可圈可点,尤其是冬寂军朝宇那“十年藏刀,求得一杀”,与自己的名士潦倒之剑,颇有几分共通……
大齐国相没有再说话,观者几乎都还沉浸在震撼中。
所以广场上是安静的。
安静持续了很有一点时间。
“是你赢了。”
在悬停的、烈焰熊熊的日轮面前,鲍伯昭忍不住开口说道。
重玄遵低垂着视线,看着他。
“我承认,你更有资格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即便是我,也不是你的对手。”鲍伯昭虽然是躺着的状态,但很具风度地说道:“年轻一辈外楼,我从此不敢称第一。”
重玄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五指相合,收起了日轮。
同时从鲍伯昭身上把脚挪开,沉默地往广场中央位置走了两步。
鲍伯昭爬了起来,终是不肯失了心气,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今日是你赢了,但躺在地上的,不会永远是我。道途漫漫,你我来日还有一争。”
重玄遵没有回头,只是淡声说道:“我想你可能有什么误会。我留你到最后,不是因为你有多强。而是想着,我爷爷或许会喜欢看到,我多踩你一会的样子。”
他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和语气,所以很像是在说实话:“你没资格跟我争。”
鲍伯昭忍了许久的鲜血,一口喷出。
但也没有太多人在意了。
唯独重玄胜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在他看来,重玄遵的这句话,比其人刚才的这一战,杀伤力更大。
重玄老爷子今日并未到场观礼,他已是很少出席这种场合。但今日这一幕,重玄遵这句话,必然会传入老爷子耳中。
而老爷子……必然会很开心。
高台上姓重玄的唯有两人。
重玄胜即便早有预计,心情也难能好得起来。而重玄明光这个做父亲的,则是神采飞扬,左扫右视,顾盼自雄。末了注视着广场上,轻抬下巴,半抿嘴唇,那叫一个矜持自信:“颇有乃父之风!”
重玄胜默默翻了个白眼——好希望伯父大人说的才是事实!
几名小太监躬身跑进广场,把伤者抬出场外。
无论是军中的人又或是鲍家、谢家的人,都没有人到广场上来察看败者伤情。
大师之礼上负伤,御医自会处置妥当。
礼制所限……负伤者的家人朋友,也只能在礼后再去探视。
生死不知的谢宝树被抬走了。
朝宇却竖起手掌,阻止了要过来扶自己的小太监,双手撑着膝盖,歇了一气,才站直身体。
她头上、脸上血污犹在,但眼神很平淡,也没有痛呼过一声。
她坚持自己往广场外走,但走了几步又停住,缓缓回头,看向……广场边缘那持剑卓立的清秀少年。
彼时姜望,正在脑海中反复感受朝宇那两刀。红妆镜让他把这一战里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而带给他最大触动的,就是这两刀。
朝宇的刀,是一条直线,划分生死。
而名士潦倒之剑,也是潇洒一横,分割天地。
朝宇是“十年藏刀,求得一杀”。
而名士潦倒之剑的那位名士许放……是生不如死十八年后,才在青石宫自刺一匕,剖心袒肝。这一匕,直接报尽血仇。
朝宇的“十年藏刀,求得一杀”,和名士潦倒之剑,天然有共通之处。
所以姜望从中获益匪浅。
顺着朝宇的目光,不少人也都注意到了姜望。
其中一些强者,甚至感受到了这少年身上隐而不透的剑意。
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心情。
……临阵学刀?
姜望还在与剑式纠缠,忽然感觉气氛不对,于是抬眼一看,满面血污的朝宇,正向他走来。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姜望是个懂礼貌的人,赶紧往前迎了一步,说道:“多谢朝将军指点。”
朝宇一时有些不知接什么好,甚至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走过来。
点点头。转身走了。
……
……
……
(既然大家这么给力,已经冲到十一了,那我……想冲一下前十。
求一下月票,月底结算的时候,如能进入前十,我会专门写一个番外,发在全订群里。
这个番外,可以是左光烈,可以是董阿,可以是重玄浮图,可以是庄承乾……所有那些耀眼的、复杂的、已经死去的、大家仍有遗憾、想要见其风华的人物,在不影响正文阅读的情况下,我将为其人写一个番外,写一写那人还未来得及展开的故事,那本该横耀于长空的光芒。
至于具体写谁,到时候大家全订群里投票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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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九十八章 英雄之名
无论谢宝树的现状有多危险,朝宇有多顽强,鲍伯昭有多愤怒……
哪怕是姜望临阵学刀,引起一些人注意。
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还是落在重玄遵身上的。
就在刚刚,他完成了以一敌三的壮举,真正证明了,自己是齐国年轻一辈外楼第一人,最有资格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
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明显是刚刚还在读书,就被齐帝急旨召来。
他来得如此匆忙,但如此风光。
这个白衣飘飘,独立在广场中央的男子,今时今日……真正风华盖临淄!
而直到这个时候,有心人才发现。
从头到尾,重玄遵他,都未动过负于身后的左手。
左手始终拿着那卷书。
他以一敌三,还单手对敌……
还战而胜之!
虽然还比不上天府老人当年以内府境界强杀三位强大外楼、堪称不朽的传奇战绩,但在如今,也足够称得上一句冠绝临淄!
这样的表现,谁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这样的人若不能去黄河之会,那还有谁配去?
高位正坐的大齐皇帝,对韩令吩咐道:“今日场上的,都是我大齐天骄。你叫人去盯着,让御医好生诊治,需要什么药物,尽管调取,不必计较损耗。”
这话是对韩令说,当然也是说给所有人听。
韩令躬身应了,使个眼色,自有属下宦官领命而去。
皇帝这才把目光投向广场:“重玄风华之名,卿不负也!”
重玄遵躬身为礼,回道:“陛下谬赞。”
大齐皇帝再次打量了他几眼,语带笑意:“爱卿看的是什么书?”
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正是因为它的无关紧要,恰恰说明了皇帝的满意。
“回禀陛下。”重玄遵风轻云淡的潇洒中,难得有了一点不自然,负于身后的手,往后又收了收:“呃,闲书。”
姜望早已透过红妆镜,看清楚那本书的细节。
不过先前并不清楚讲的是什么,现在听重玄遵说是闲书,也大约有了一些猜测。
那本书的书名,是为《列国千娇传》。
正式书名下,还有一行小字,应该是副题,写着“武帝秘史”。
想来有个字是写错了,这书讲的应该是齐武帝与列国天骄交手的故事……
列国千骄传嘛。
的确是闲书。不过增广见闻,感受各国天骄之风采,也是不错。
若还能有一些战斗的记录和评点,就是一本很有价值的书了。
回头可以去买一本来看。
大齐皇帝并不追问,只道:“赐座。”
两名宦官抬着一张系有红绸的大椅,放在广场边缘,靠近太庙的方向,正与丹陛相对。
放在这个位置,代表是齐国的未来。也是为了让列祖列宗,看看国之天骄。
重玄遵微微低头:“谢陛下。”
而后潇洒转身,走到大椅之前,就那么姿态随意地坐下了。
要知道今日这大师之礼上,除了姜氏皇族之外,就只有那几位百岁以上的老人,才能够坐着。
这自然是一种荣耀。
应当诚惶诚恐的荣耀。
但重玄遵坐下来,就像在自家餐桌上坐下来吃饭一般自然。
自然到就好像……今日他本该有座。
重玄遵落座之后,才有一名宦官走到广场边缘,并不往前,只单手虚按地面。
只见裂缝弥合、碎石扩张、血迹消失……
已经被打得坑坑洼洼的广场,很快就恢复原状。整个过程,不见半分烟火气,展现了妙到毫巅的控制能力。
其人收回手,这里已经看不出战斗过的痕迹了。
大齐国相江汝默才道:“大礼继续!”
这种宣读,本应是礼官的事情,不过江汝默为之,却并不让人意外。
这位国相向来低调平和,施政风格也是温吞如水。在历代大齐国相之中,算是对政事堂掌控力偏弱的。不过朝野之中,名声很好。
再说今日较选国之天骄,他作为国相,亲自主持也是尽责的行为。
江汝默此声一落,雷占乾、姜望、崔杼彼此对望,各有心思。
武较的规则早就宣布过,竞争名额的三人,每人各打两场,那么谁先出来打,先跟谁打,就很有讲究——在实力相差仿佛的情况下。
如重玄遵那般实力碾压,可以直接一打三,自然就不必如此。
念及重玄遵刚才的耀眼夺目,姜望深提了一口气,心念急转。
我也要打三个!
不行,对手只有两个……
一打二就算全胜碾压,也不可能盖过重玄遵的风头去。毕竟内府境的竞争者只有三人,也不能现场再变一个人出来。
算了,既然盖不过风头去,就没必要暴露太多。还是一个一个来……
姜望思虑已定,也不等江汝默随机点将了,直接往前走了一步:“雷兄,请赐教!”
哪怕有恢复时间,这种三人武较中,先上场的两个人也肯定是吃亏的。
就如当初在枫林城的三城论道,姜望就是捡了个便宜,轻轻松松夺魁。
今时今日,则是信心十足,并不在乎这些。
这中间的变化,是无数个不曾虚度的日日夜夜。
之所以先选雷占乾,当然是因为看他不怎么舒服,有便宜也不留给他。
雷占乾一口气憋在心里。
心中已经骂开了,面上的风度却不少。
哈哈一笑,走上前来:“那我就指教指教你!”
今时不同往日,三府圆满,九天雷衍决更进一步的他,对此战有极大信心。唯一不痛快的地方,在于竟然是姜望先开的口。
这说明……今时今日,姜望比他更自信!
至于囚电军出身的崔杼,仍然是那副冷峻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高不高兴。只是默默地继续留在广场边缘,给对峙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尊位高台上,姜无华似乎是为了修补关系,注视着广场上的两人,笑道:“本宫要好好瞧瞧了,无忧许以英雄之名的姜青羊,定有不凡表现!”
姜无忧还没有说什么。
倒是姜无邪先笑道:“想来不会让皇兄失望。”
“哦?”姜无华问道:“无邪也很看好此人?”
姜无邪轻嗅杯中酒,笑道:“我今来此,最期待姜青羊。”
诚然或许他们都很欣赏姜望,但此时提及,最要表现的自然是另外一个意思——不看好雷占乾。
齐帝对十一皇子的格外宠爱,让这些哥哥姐姐们都有了危机感。
姜无弃双手扶膝,只笑,不说话。
第两百九十九章 西北有天缺 (为盟主adminnet加更!)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广场上的两人之身。
相较于崔杼的声名不显,姜望和雷占乾,才是更被临淄百姓所熟知的天骄。
当然,重玄胖那时在“无敌演武场”举办的公开决斗,为了多赚点钱,可是卖足了力气的宣传。
知道那一战的人不少,知道雷占乾被越一小境击败的人也不少。
所以说今日之战如能顺利,也是雷占乾的血耻之战。
“我不会输给你第二次的。”雷占乾无比自信地说道。
“是第三次。”
姜望一本正经地强调:“算上七星秘境里那一次,你已经输给我两次了。现在是第三次。”
在大师之礼肃穆的气氛中,重玄胜的大笑声显得很突兀。
雷占乾绷着的傲性,几乎瞬间被击破。
虽然姜望所说,不应该是此时的重点,但问题在于,他们都知道,这的确是事实。
七星秘境里他目无余子,要独占鳌头,结果在生死棋中被姜望借用某种力量一剑击败。
那时在七星谷里,碍于田安平的突然出现,没能找回场子。
再次交手,便是那个破烂演武场里的公开较量。令他至今都不想承认的是……他又输了。而且是在占据修为优势的前提下,被对方毫无花巧的击败。
现在是第三次……
怎么可能是第三次!
雷占乾五指一张,瞬间雷光爆耀,击落地面。
以这一个落点为中心,电光如蛛网向四面八方蔓延,铺满了广场地面。
与此同时,在雷占乾身后的观众,可以清楚看到,自他后背,复杂的雷源图腾被电光勾勒出来,透过衣物仍然清晰可见。
那图案复杂、神圣、威严。
轰隆隆,轰隆隆!
整个广场上空,顷刻阴云密布,云层深处雷电隐隐。
好像只是眨眼的工夫,雷光末日已临!
老实说,目睹重玄遵以一敌三之后,在场很多观众都久久陷在一种兴奋状态中,也因此对眼前的战斗感到了倦怠。重玄遵那一场,是太精彩的战斗,无限拔高了他们的预期。
再回头来看内府修士层次的战斗,其实是并没有那么多期待的。
但雷占乾一出手,光影煊赫,若只论气势,竟也不输外楼境的谢宝树他们半分。
不!岂止是气势不输?!
高台上的姜无忧,清楚地感知到,这雷光天地交互,五方合聚,俨然已经是自成一界。这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杀法,将数种强大力量融为一炉,交相辉映。绝非之前的雷占乾可以做到的!
一定是姜无弃帮忙构建。
无怪乎姜无弃对雷占乾始终抱有信心,觉得其人还能够与天涯台扬名的姜望一战。
此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惊才绝艳!
在观众瞬间被调动起来的期待之中,姜望轻轻跃起。
他跃起的瞬间,脚下已经是雷光之海,往上则是雷云压顶。
很早以前,姜望和左光殊讨论过雷占乾的雷玺。那时候左光殊说,雷占乾的雷玺外显,是其人对雷玺掌控不够的表现。因为雷法演化的天地杀机太过酷烈,他不足以在体内调服,所以需要将雷玺凝结于外。
但现在,雷占乾驾雷驭电,雷玺却不见外显。
这足以说明,其人对雷玺的开发,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铺天盖地的威压,也非是虚妄。
姜望完全能够感觉得到,此时此刻的雷占乾有多么恐怖。
但他的目光始终平静,映照着这天地交互的煊赫雷界。
声闻仙态,开!
耳中所得,万声皆闻。
轰隆隆!轰隆隆!
雷声几乎掩盖了一切声音。
但雷声之中。也有不同。
那在天穹暗潜不发的,带有刑杀之声,那是九天雷衍决所演化的杀机。形成了雷界之“天”
那聚成雷海奔涌,覆盖地面的,与雷占乾背后雷源图典交互不止。形成了雷界之“地”。
那在雷占乾体内,如鼓点般沉稳有序的,是雷玺的声音。此玺贯通天地,调和杀机,将九天雷衍决的力量,和雷源图典的力量,成功融会在一起。真真是“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把此方雷界调和!
这是堪称恐怖的“界”的力量,若是雷占乾能够完全贯通此术,甚至可以说,是能够提前掌握部分“神临”之力!
当然以其人现在的修为还远远不足够,至少也要到外楼境界,才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可能。
至于现在……
术很强,可雷占乾自己……还是太弱!
在声闻仙态之中,姜望瞬间掌握一切能够通过声音掌握的情报。
而后脚步一点,踏碎青云,就在这雷界之中,向着雷占乾疾飞!
“来吧!来吧!”
雷占乾双手大张,无数雷光绕体,将他衬得如神似魔。
这“雷界”之术,乃是姜无弃提出的创意,而由他亲自参与,辅之以雷家家老的完善和指点,从而形成的绝强杀法。
这一式的意义,他心知肚明,是足以传世的绝杀之术。
若非他苦修不辍,将九天雷衍决和得自浮陆赤雷部的雷源图典都修至极深程度,也不可能给姜无弃的灵感以支撑。更不可能将其完成,做到如今这一步!
他一出手便是此术,就是要一击绝杀对手,以此洗刷屈辱,重新竖立他独占乾坤的自信!
张开的双手,像是抓着无数雷电,往身前交错。
雷声轰隆隆,仿佛天地交演,自然响起了天声,那个声音道——
“吾为雷界之主,敕令诛魔!”
“诛魔!”
此言仿佛是天地至理,而姜望,自然就是那待诛之魔。
四面八方,“雷界”的所有诛魔力量,都在瞬间被调集起来,向姜望打落!
这是极其恐怖的力量。
但!
踏青云而至的姜望,高举右手,五指张开,举向天穹。
呼……
在无尽的雷声中,响起了风声。
在传说之中,西北有天缺,不周山撑之,使天不倒。
而自此吹来的风,肃杀万方!
天地尚且有缺,雷占乾“雷界”所化之天地,何能无缺?
尤其他本人还如此孱弱,还根本不能够完全掌控这门恐怖的杀伐术。
姜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雷占乾此方雷界的“不谐之处”,弱点所在。
于是人们看到,那有如神魔之境的“雷界”,那雷云所聚之“天”,忽然被吹开了一角!
风自西北角而来,起先只是一个小缺口,但那缺口骤然扩大,以极其恐怖的的速度扩大,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竟然将笼罩天穹的所有雷云都吹散!
雷界……崩溃了!
那正要加于姜望之身的诛魔雷法罚,还未落下,便已随着“雷界”消失。
姜望的耳中,还能听到那雷光散去时的不甘轰鸣,还能够听到雷占乾体内,那雷玺不停震动,极力想要控制住“雷界”之术的挣扎。
但他已不需要再听。
他踩碎青云印记,出现在了雷占乾面前,一记高鞭腿!
啪!
这一腿直接炸响了空间,把雷占乾整个人抽飞!
第三百章 谁有此心
这场战斗的开始和结束,都是突然且震撼的。
天地交互雷光成界,这是不输于任何一位外楼天骄的绝强杀法。
而它崩溃得如此迅速和突然。
只是一缕森白之风吹过,整个雷界就支离破碎。
姜青羊如此平静地在雷界中穿行,在择人而殛的雷光世界里闲庭胜步,又在雷界崩溃、漫天雷光炸开的刹那,甩出如此凶狠的一记鞭腿。
啪!
抽碎了空气,也抽碎了许多人的心。
让人惊叹,让人痴醉。
这平静与凌厉之间的转换,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正在极力控制雷玺挽救“雷界”的雷占乾,压根没有办法反应,整个人就倒飞而出。他一直飞出了广场之外,才被侍卫接住。
索性头一歪,晕了过去。
他是真的晕过去了,但也是真的不必要晕的。
姜望一没有拔剑,二没有接上一记三昧真火,只是一记鞭腿,将将只够把其人抽出场外,并不能够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太丢脸了……
如果不立刻晕过去,雷占乾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不知道如何面对在自己身上寄予厚望的人们。
想要战胜姜望很难,想要晕过去……很简单。
接住雷占乾的场边侍卫,下意识就想把他“救醒”。
好在姜无弃适时说道:“杀法反噬,恐伤根本,快送雷公子下去休息。”
帮雷占乾找了一个台阶之后,他才对着姜望抚掌而赞:“精彩绝伦!”
作为“雷界”这门杀法的灵感提供者,以及一直陪着雷占乾练习,配合他将这门杀法逐渐完善的人。
姜无弃最知道“雷界”这门杀法的可怕。他也非常清楚,雷占乾还不足以完全驾驭这门杀法,更清楚现在的“雷界”,弱点在哪里。
可姜望却是第一次见识“雷界”!
其人第一次见识雷界,却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以惊人的洞察和敏锐,第一时间找到了弱点所在,从而如此干脆地击败了雷占乾。
这太可怕!
无怪乎三皇姐会说,此人是那可以“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的世之英雄。
他为雷占乾的惋惜是真心,他此刻对姜望的赞叹,也是真心。
是我大齐好儿郎!
雷占乾败得如此快,作为表弟的姜无弃出来说几句话,挽一下场,也在情理当中。
是以台上诸皇子皇女都没有说什么。
当然,同样是笑,姜无忧肯定比姜无邪笑得开心。
侍卫赶紧抱着雷占乾离去了。
而独立广场正中的姜望,轻轻颔首,便算是表达了对姜无弃这份认可的感谢。
并不失礼,但距离也很明显。
姜无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姜望则转过身来,对崔杼伸出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道:“请!”
他不需要休息!
他的确不需要休息……
在左侧高台的那些普通人眼中,他们甚至只看到了两个画面——
雷电笼罩了广场。
雷电消失了,雷占乾被一记鞭腿抽飞。
眨了眨眼,战斗就结束了。
崔杼有典型的军人风格,面对姜望的邀战,也不废话,直接就走到了场中。
雷占乾主动晕过去,算是放弃了接下来的武较。
到了此时此刻,亲眼见得姜望如何击败雷占乾之后,也没几个人会觉得,还有再打第三场的必要了。
在实力不足的修士和普通看客眼中,姜望是轻松碾压雷占乾,双方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而在实力强大的修士眼中,姜望在刚才这一战里,展现出来的,是无与伦比的战斗才情。比雷占乾强出何止一筹?
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得承认——
在今时今日的齐国,年轻一辈的内府修士中,姜望当为魁首!
或许还在死囚营中的王夷吾可以一争,但军中包括崔杼在内,这些不如王夷吾的修士,实在是没有战胜姜望的可能。
不过,崔杼自己,似乎不这么想。
此刻他站在姜望面前,依然冷峻得像一尊石雕,好像天生不带任何感情。
当然更不存在畏缩和恐惧。
这个时候,姜望背向太庙,直面大齐皇帝的方向。
而崔杼正好与他相对,是面向太庙。
偌大的广场之上,只有这两人对峙。
场上旁观者,白衣重玄遵,银甲计昭南。
“开始吧。”江汝默淡声说道。
声音一落,两人已迎面!
为什么姜望要用那样凌厉的姿态击败雷占乾?
因为重玄遵今日冠绝临淄,他也需要展现自己的锋芒,好让重玄胜对比起来不那么黯淡!
对雷占乾如此,对崔杼亦如此。
所以战斗的一开始,姜望就略过了试探,直接近身,抵求胜负、
在近身的一瞬间,他五指一张,森白色的不周风跃出,化作六枚杀生之钉,以天罗地网之势,向崔杼靠近!
重玄遵只用三门神通击败对手,藏住两门。他就只用一门不周风,也藏住两门。
而这不周风吹作杀生钉,正是他开发的新用法。
六根通体幽黑如夜、尖端霜色一抹的长钉,带着森白色尾流,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飙进。
隐隐锁死对手正面的所有方位,分别针对头颅、心脏、四肢。
这是如此森冷,如此残酷的神通。
屠命灭魂,钉绝生机!
崔杼决计无法硬抗,所以他撤。
他以恐怖的速度撤退。
他的身影,竟如鬼魅一般,快到留下一长串残影,远远甩开杀生钉的追击。
他退得有点远,没必要退这么远的……
姜望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
便见得崔杼骤然转身,正面面对大齐皇帝!
不对!
姜望左手一拉,预作后手的囚身锁链从虚空中钻出——这本是为了限制崔杼的活动空间,让杀生钉从容建功。
用在此时,两根漆黑的囚身锁链交错,正拦在崔杼身前!
而崔杼的身躯已经在崩解,是那种灰飞烟灭的崩解,崩解从四肢开始,向心脏蔓延。
这种崩解为他提供了可怕的力量。
于是他甩出一支投枪,一支以他的血肉、神魂、乃至寿元为养分,不断旋转、不断加速的死灰色投枪。
啪嗒!
这投枪只一击,便击断了姜望的囚身锁链,向着大齐帝国的皇帝陛下而去。
而崔杼厉声大喊,声音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癫狂——
“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
此声回荡不休,传扬极广。
他的目标竟然是齐帝!
而且是在意义重大的太庙之前,在“大师之礼”上,当着大齐文武百官、观战百姓的面,投枪刺齐君!
这是何等样疯狂的行径?
姜望反应极快,瞬间开启声闻仙态,单手一抓,便将崔杼的声音湮灭,令那一声无法继续传扬。
但该听到的,也已经都听到了。没有听到的,事后也必然能知道……
无非是亡羊补牢而已。
与此同时,姜望一脚踏碎青云印记,展现自己毫不遮掩的最快速度,极速靠近崔杼的背影。
方寸之间,平步青云!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只在瞬间便已发生。
崔杼与姜望一个照面便后退,越退越快,而后投枪刺齐君。
甩出投枪的崔杼,还未冲出广场,便骤然一回身,与姜望四目相对。
他的表情癫狂,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我无憾!”
这是他的声音,被姜望禁止传播,但落入了姜望耳中的声音。
崔杼的身躯还在不断地崩溃,飞快地崩解。
他的血肉,他的神魂,他的寿元,他的命格……他的一生!
一切的一切,都崩解散尽。
锵!
长相思的轻吟声中,姜望长剑划过!
但他已经死去了。
彻底地死去了。
长剑斩碎了崔杼,也像是什么都不曾斩到。
而那不断旋转、不断加速的、恐怖的死灰色投枪,连丹陛都没有靠近,就无声无息地崩散了。
司礼监大太监韩令袖手而立,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不曾出过手。
而现场鸦雀无声!
整个太庙之前,没有一点声音!
这与姜望控制声音的道术无关。
是真的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当然更没有人说话。
谁敢在此时说话?
一个不好,今日之事,便要演变成巨大的浩劫。
别看齐帝对人才不吝赏赐,但是他狠起来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有半分怜悯。
很多年前,有人这样评价当今齐帝,说他乃是盖世雄主——“无论恩罚,皆无加也!”
很多人只看到齐帝的恩宠无加,才高之辈能够在齐国一步登天,却往往忽视了,罚也“无加”!
当年分院遍布齐境的枯荣院,是怎么只剩下临淄城里的一座废墟?
其余地方,连废墟也没有了!
废太子姜无量,曾受恩宠无极,齐帝每每出征,都许他监国,甚至自己在朝中的时候,也常让姜无量处理政事。
可一旦失去恩宠之后呢?
废太子当年的所谓“党羽”,几乎被杀绝。而姜无量自元凤三十五年被囚入青石宫,至如今元凤五十五年,中间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天子不曾见他一面!这还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儿子,曾经感情最深的那个儿子。
而今日,在御前较武,拔选国之天骄的大日子里,竟有其中一位天骄,谋逆刺君?!
这事若是追究下去。
首先一个,囚电军统帅修远,必要解职待查,说不得连命也保不住。
而将崔杼推介至此名单上的人……
军中一路拔选的诸位官员、乃至于政事堂里亲手选出崔杼来的人,全部都要承担责任。
这责任……没有人能担得住!
大齐皇帝正坐在龙椅上,没有人能够直视他,也因此就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本也是没有表情的。
帝王心思,渊深如海。
他不开口,无人敢做声。
所以他开口了。
他淡声说道:“青羊镇男护驾有功,这功劳,朕给你记着,待黄河之会后,一并再赏。”
这不但不是吝啬,反而是极大的恩荣。
擒杀一个内府境的刺客,功劳说大也大,说小也就那么回事。姜望其实没能拦住崔杼,而且崔杼本就不可能近齐帝的身。
但姜望第一时间拦截崔杼,又极果断地隔绝声音、降低刺杀事件的影响,这果决的处置,无疑为他加了很多分。
齐帝选择把这份功劳记下来,并对姜望报以期许。
一旦姜望能够在黄河之会取得大功,两相叠加,很有可能让姜望一举跨过某些本来难以逾越的界限——他这两年才入齐,终究不如重玄胜、李龙川这些世家子可靠,也很难得到与他们相等的信任。所以有些门槛,其实是无形存在,且很难跨越的。
但也有例外——君不见当年齐武帝复国,多少默默无闻的姓氏从此显赫?有些是跟着齐武帝一起来到齐国的,也因为复国之功,成了齐国显贵。
姜望收回还在空中巡回的杀生钉,还剑于鞘,拱手礼道:“微臣只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他是齐国四品青牌,说起来,缉凶也的确是本职。
大齐皇帝道:“姜爱卿,你很好。朕没有看错你。”
他说的没有看错,自然是指上一次东华阁中赐紫衣一事。
不待姜望回话表忠心,他又忽然问道:“你可知,此贼为何明知不可为,也要在今日刺朕?”
姜望端谨道:“臣……不知。”
他当然明白,皇帝这个问题,并不仅仅是在问他。
同时他也确实不知道答案。
“诸卿可知?”大齐皇帝又看向那些勋贵百官。
高台之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对于这种极其危险的问题,一时谁也不敢先开口。
但皇帝自己给出了答案。
他冷笑:“这是要效仿秦国怀帝旧事!”
勋贵百官们仿佛被定住了,连抬头也不敢。
姜望甚至听到了,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可见齐帝此话的重量。
但他没有听懂……
什么秦国怀帝旧事?
超凡之后,他每日修行的时间都嫌不够,自然是没时间去读史的。超凡之前,的确读了一些书,但还不足以将天下各国的历史都熟记于心。
大齐皇帝显然发现了姜望的迷茫,淡声道:“太子,你是储君,给姜卿解释一下。”
这种程度的考教当然难不倒太子,但此时此刻出来说话,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姜无华倒还能保持着平静,依然是规规矩矩地起身行过礼后,才道:“秦怀帝时期。有宗室赢璋欲反,踟蹰不定。是年六月,有朝臣覆面,于御道刺怀帝。天下自此皆知朝政不稳,怀帝已失尽民心。于是赢璋举兵,杀怀帝于咸阳宫,同年登基,是为秦宣帝……今日之秦王室,便是这这一支。”
姜望听得心头一震。
而大齐皇帝站起身来,就站在龙椅之前,俯瞰着所有臣民,用并不严厉的声音问道——
“谁有此心?”
扑通!
姜无华一下子跪倒,额头贴在地面。
自丹陛至高台,从诸位皇子皇女,到文武百官、勋贵宗亲。乃至于平民百姓。
所有人,全部跪伏于地!
第三百零一章 想那蝼蚁……当无憾矣!(为盟主zj1998加更!)
大齐皇帝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严重。
他直接把崔杼行刺的行为,定性为一场谋朝篡位的起笔!
事情如果以这样的性质展开,说不得便是人头滚滚,遍地哀鸿。
从政事堂以下,所有经手黄河之会名单的人,再到崔杼其人军中一路晋升,所接触的、所交好的……
这是一张多么巨大的网,牵连何等之众……
谁能不惶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谁敢触之?
此时此刻,一般人没有说话的资格。
而有说话资格的那些人,譬如太子,几位宫主,乃至于国相江汝默……偏偏不能说话。
因为……若类比于秦怀帝旧事,那么恰恰是他们这些人,是有机会成为齐之“赢璋”的人!
废太子一案牵连甚广,当年经历那一场浩劫的人,现在很多也都还在场。
堂堂顶级名门重玄家,早已卸甲的重玄老侯爷,重新披甲上阵,浴血沙场,死了两个儿子,再加上重玄褚良的破夏首功,才算是熬过了那一劫。
那曾经的一代天骄重玄浮图,其人的儿子现在正在看台。
殷鉴未远,谁能无惧?
“陛下!臣有奏!”同样跪伏于地的姜望,忽然开口道。
当今齐帝是一代雄主,信重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恩荣无加,而厌弃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冷酷无复。
姜望当然知道此时开口的危险,作为刚刚被皇帝嘉奖了忠心的人,他本可以沉默。
谋朝篡位这种事,也怎么都轮不到他这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小小青羊镇男来做。
他无疑是安全的。
但作为重玄胜的至交好友,他对三十年前的那一场浩劫印象深刻。
世界上所有的问题,他都相信重玄胜有足够的智慧面对,唯独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重玄胜的脆弱和痛苦,只在他和十四面前坦露过。
在枯荣院的废墟,一向脸皮极厚的重玄胜说——“我觉得很寂寞。”
重玄浮图之死,对重玄胜所造成的伤害,终此一生,都无法抹去。
而重玄家,相对于那些已经满门诛绝的“废太子党羽”,已经算得上结果很好。
“姜卿但说无妨。”大齐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难道是闭塞言路之君吗?”
整个太庙之前,跪着的文武百官,宗亲勋贵,没几个敢抬头乱看,但都竖起了耳朵。
重玄胜跪伏在地上,以他的修为,竟一时汗如雨下,觉得分外难熬!
十四沉默地跪在旁边,从重玄胜的反应上,知道了此时此刻的凶险。
晏抚忍住了自己左顾右盼的冲动,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串联太多人。刚有行刺案发生,正是皇帝对“结党”最警惕的时候。可若不借用晏家在政事堂的影响力,又如何能在此时说得上话?
华英宫主屏住了呼吸,想着若是情况不妙,待会该如何开口。父皇会看在自己的份上,宽宥姜青羊几分吗?
“陛下。”姜望抬起头来,并不敢直视皇帝的面容,只看着那丹陛上的纹刻。
“臣年微力弱,既不通史,也不知书。唯独行遍万里之路,见识过诸国风景,千般人物,窃有一得——
人有善恶之分,但实难分辨。混同一体,忠奸常存。一无所有者,难免穷极生变;揽权得势者,难免顾盼自雄。有那积攒了几分倚仗的,夜深人静时,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此是人之杂绪,难以斩绝。
故曰,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然我大齐势压**,兵甲千万之众,
自察境内,皇朝独尊;环顾东域,触我必亡!放眼天下,能争者不过四五家。
臣以为,谁有此心,不足为惧!谁有此力,才需着紧!”
他双手撑在地上,以额头触及手背:“伏乞圣君明鉴!”
“好一个‘谁有此心,不足为惧;谁有此力,才需着紧!’”大齐皇帝俯瞰着广场上这个跪伏的年轻人:“那你认为,谁有此力啊?”
姜望恭声道:“陛下是奠定大齐霸业之君,大齐是雄霸东域之国。臣认为,今时今日,齐境无人能有此力!
故而,崔杼大逆刺君,臣以为,不与旧秦同。
想那崔杼,区区内府,实力尚且不及微臣!毁身一刺,近不得天子身前。而我大齐泱泱,强过微臣者,不计其数。
蝼蚁拼死犯上,能耐参天之木何?
微弱蝼蚁之恨,岂能摇动我大齐根基?然而……”
天子问:“然而?”
姜望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若因蝼蚁而动天子之怒,想那蝼蚁……当无憾矣!”
崔杼死前跟姜望说的那句话,虽然被姜望主动湮灭,但齐帝当然不会错过。
此时姜望这般说,就是说齐帝的震怒,有可能就是刺客想要看到的。
他认为今日之事,不是谋朝篡位的起笔。齐境之内,没人有改朝换代的资格。因而这件事的主使者,只能来自国外。
崔杼这一刺,背后当然有所图谋。但齐帝如果怒而滥刑,大肆株连,那肯定是背后主使者所乐见的。
姜望说得委婉,但再委婉,也冒犯了些。
毕竟当今齐帝乃是一代雄主,而他姜望,不过一个小小的青羊镇男。
天子不置可否,淡声道:“姜青羊你好大的胆子。”
“明君治下,方有良臣敢言。圣主当朝,才有肺腑之声。”姜望回道:“臣的胆子,是陛下给的。”
大齐皇帝沉默了片刻。
于是整个太庙之前,也跟着缄默了片刻。
“巡检都尉何在?”天子道。
都城巡检都尉,即是人们常说的北衙都尉。
郑世初时并不在现场观礼,此时不知从何处挤出来,拜在丹陛之下:“臣在。”
天子吩咐道:“此事交由你彻查,朕予你调用打更人之权。无论牵涉到谁,不可姑息!”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可牵连无辜。”
为避免滥权,北衙都尉一职,修为不可超过外楼境。这也导致了北衙都尉虽然权重,但也难以调动那些外楼之上的青牌。
打更人则是只忠于大齐皇室的一支力量,实力恐怖。
这件事交给北衙都尉来查,而不是让司礼监韩令负责,已让在场的文武百官勋贵宗亲松了一口气。
齐帝后面补充的那句话,更是让所有人放下心中大石。
重玄胜脑门上的汗止住了。
太漂亮,漂亮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把姜望举起来欢呼。
姜望或许只是因着一份恻隐之心,诚恳发声。但却切中要害,说动了齐帝。
重玄风华又如何?
你今日固然让整个临淄惊叹。
但姜青羊,却赢得了半个临淄的感谢!
……
……
ps:
1,“窃有一得……”,这里的窃,是私底下的意思。
第三百零二章 恩赏无加,情义无价
“臣遵旨!”
北衙都尉郑世,匆匆领命而去。
这件事情绝不好查,今日这一回,崔杼以死刺齐君,背后不知是多少年的准备。
那幕后之人,怎会轻易留下痕迹?
崔杼死得干干净净,连神魂都崩解了,已经无法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信息。
而他能够进入囚电军这样的精锐齐君里,在凶名赫赫的齐之九卒中,做到副将这样的职务,并且得到囚电军统帅修远的器重……此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可以进入到黄河之会的最后名单里,更是不简单。
这不仅仅是实力,也一定需要背景清白才行。
须知就连那些来现场观礼的普通百姓,也都是上溯几代都身家清白的齐人。姜望若不是有重玄家背书,又有晏抚助推,要想上这个名单,也很艰难。
毕竟国之天骄若是不忠于国,那就是国之笑柄。
崔杼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找到机会对齐帝刺出那一记投枪。
这背后的无数个环节,都有可能被人施加影响——这是齐帝震怒的原因,也是文武百官惶恐的原因。对前者来说,每一个有可能被影响的环节,都有可能潜藏着逆党。对后者来说,每一个“可能”,都有可能牵连到他们,无论他们干不干净。
郑世必须要抓紧自此之后的每一息时间,在对方抹掉所有痕迹之前,找到真相,挖出残党。
同样是追查线索,都城巡检府和宫里那些宦官的手段,自是不一样。
前者直承皇帝之命,但也要受政事堂的监督,行事在规矩之内。
后者则只承皇命,一切只忠于皇帝的喜怒,撒起野来,无边无界。尤其是在齐帝震怒如此的时候。
可以说,姜望今日冒险的这一次谏言,不知让多少人免于风险。
一朝尽得人心!
很多人嘴上不方便说,心里却会记下这份人情。
将行刺案交给郑世负责之后,齐帝坐回龙椅:“众卿家且平身,‘大师之礼’未毕,不急着走。”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文武百官默默起身。
又听皇帝说道:“此次黄河之会,外楼境中,重玄遵秀出群伦。内府境中,姜望独领风骚。此二者,国之天骄也,众所共见。”
“此外,计昭南为政事堂所共推,皆许为而立之下第一人。朕亦嘉之。”
“此三人,当代表我大齐,出征黄河之会。国之荣辱,系于一身,不可松懈。”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都躬身行礼:“愿为大齐效死!”
要说当今齐帝信重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恩宠无加”。
就连在今日如此震怒的时候,也能给姜望进谏的机会,甚至不去计较他的冒犯。
此刻看着场上这三位“国之天骄”,他满意地说道:“国有天骄,朕不能不赏。韩令!”
韩令往前一步,提声道:“兹计昭南、重玄遵、姜望三人,赐皇朝秘术各一部,同境之内自选!
赐天子内库法器一件,同境之内自选!
此外,焚香三日之后,请至‘温泉宫’,当以天浴!
五日之后,且往点将台,将由强者指点战斗技艺,为期五日!
望诸卿勉力,备战观河台。钦此!”
无论是皇朝秘术还是天子内库的法器,都已经极其珍贵。
而温泉宫、点将台,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更别说天子派出来指点战斗技艺的强者,又该是什么级别?
这还只是出征观河台,并未展旗!
天子之恩赏,的确无以复加。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齐齐行礼,除了肝脑涂地之外,也的确说不出其它的话来。
韩令宣旨之后,齐帝才抬了抬手,示意“大师之礼”结束。
于是皇帝皇后移驾,几位皇子皇女随行。
而文武百官,也都依次散去。
唯独韩令,走到广场上来,对姜望三人说道:“皇朝秘术和天子内库法器,这十日内任一时间,你们都可来取。不如先回去想好自己需要什么。”
计昭南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两样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作为军神弟子,他想要的、需要的,全都有了。
重玄遵则噙着笑道:“有劳公公了。”
身为重玄氏嫡子,他也什么都不缺。
唯独姜望,诚恳握住韩令的手,动情地说道:“我一定好好想想!”
韩令:……
“诸位都是国之天骄,是我大齐的骄傲,韩某将焚香以待。”他笑道。
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转身离去。
计昭南对着姜望笑了笑,然后并不看重玄遵一眼,径自离去了。
重玄遵则打量着姜望,好像才要认识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得不说,这种冠绝临淄的人物,对你表示亲近态度的时候,那种魅力几乎是无法抗拒的。
“当然!在去年的稷门外,我跟姜青羊送你来着!”重玄胜的声音适时响起,满脸是笑:“兄长破关而出,风采照人,真叫愚弟欢喜!在齐阳战场上负的那些伤,好像都值得了!”
姜望无言……
你身上受的那点伤,你现在还找得到吗?
重玄遵也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是临风玉树。他笑的时候,是满树梨花。
“你对为兄的好,为兄都记着。真不知如何回报!”
重玄胜笑得更灿烂,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把家主之位让给我,如何?”
饶是重玄遵冠绝临淄,也一时没能接住话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怎么会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屁话!?
“我是说。”重玄胜不厌其烦,笑道:“兄长不知道怎么回报的话,不如把家主之位让给我。咱们这也是一桩佳话!”
重玄遵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阿胜,你多勉力。”
这话他接不下去,索性不接了。对胖弟弟表示了一番鼓励,便转身离去。
重玄胜在他身后喊道:“兄长,不着急,你现在刚出来,还不了解情况,不妨慢慢考虑!我还很年轻,可以等!”
重玄遵并不回头,只用拿着书的手往后招了招,笑道:“那你慢慢等!”
……
……
……
……
(我是凌晨逛完书友圈来加的这段话。
我太喜欢看书评了,我太喜欢逛书友圈了。我的读者太好了。
大家都很温柔很耐心的跟别人说话,解释疑惑,很认真的讨论剧情。
我写书太幸福了。我感觉自己太幸福了。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好柔软。
跟你们给我的温柔相比,所有的煎熬都不值一提。)
第三百零三章 欺他三分
重玄遵往外走,重玄明光喜滋滋地凑了过来:“今日表现不错,没丢你爹的脸!”
重玄遵伸指按了按额头,有些无奈:“您满意就行。”
“满意,满意。”重玄大爷红光满面:“对了,你堂弟跟你说什么了?”
不得不说,这两父子走在一起,倒真是老的俊朗少的潇洒,非常赏心悦目。
“打声招呼。”重玄遵随口说。
“你可得小心一点,这小胖子,鬼心思多得很。”重玄明光积极告状:“要不是爹帮你看着,你这点家业,就要被搬空了。”
稷下学宫乃是非凡之地,他这等闭关潜修的天骄,所在的区域更是不同,与外界绝无联系,也不可能接触那些寻常的轮值讲师。
他在稷下学宫的这大半年,是真正与世隔绝的大半年。因而乍一听,还有些诧异。
“我不是安排人在帮忙打理么?”
重玄明光翻了个白眼:“快别提了,哪哪儿都不行,就一介莽夫!”
重玄遵:……
来自生父的抱怨,他的确不方便就此说些什么。
“嗐!都是小事情。”重玄明光摆摆手:“你出关就好办了。有件正事交给你,我城北那栋私宅要扩建,邻居死活不同意搬,你给我去说说。爹也不是没面子,主要你们年轻人好沟通!”
“……好。”重玄遵无奈。
与此同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也不知从何而来。
对了。
他突然想到,今日“大师之礼”,王夷吾怎么没来?
就算这家伙还在腾龙境打磨新的极限,就算天子召自己提前出关的旨意下得突然,这会也应该得到消息过来了啊。
难道又被军神安排去哪里历练了?
……
……
广场上,姜望笑道:“他刚才若是跟你动手,我可帮不上忙!”
重玄胜笑嘻嘻问道:“若他今日未入外楼,你与他相争于内府,可有胜算?”
他的状态好像很轻松,但这问题是有些严肃的。
姜望想了想,实事求是道:“没有。”
如果是生死相争,他自然不会退缩。
不过现在只是讨论纸面战力的胜负……
今日重玄遵的强大,不仅仅是天府五神通的强大。他对神通的开发和运用,也是出神入化。
他以重玄神通搭配重玄秘术,完成了像是在无限使用神通的表演。简直是把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日轮神通在他手里也是收放自如,运用存乎一心。远可压制将鬼,镇邪驱魔,近则拿作武器,可攻可守。
再加上其人那恐怖的保命神通,以及此战中表现出来的顶级战斗才情……
就这,他还有两门神通隐藏未出,从始至终只以单手对敌。
姜望自思己身,实在难言一胜。
这个回答,重玄胜也并不意外。只哈哈一笑,拍了拍姜望:“走,带你去看个朋友!”
姜望也不知这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跟着他走。
重玄胜打头,加上十四,三个人兜兜转转,很快来到一处风格清幽的建筑群落。
正院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太医院。
看见把守门口的侍卫,不等盘问,重玄胜先笑道:“我乃重玄胜,是谢公子的好友,特来看他,不知谢公子现在醒了没有?”
“好像是醒了。”侍卫说道。
“那我进去看看。”重玄胜说着便往里走。
一个重玄家的嫡子,一个天子亲口认定的国之天骄,在太医院逛逛,探望探望朋友,自是没什么问题的。
侍卫也不会阻拦。
几人走入里间,重玄胜又问了一次路,然后才找到一个房间,脚步轻快地推门进去。
被包得像粽子一样的谢宝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重玄胜。
他不得不小心。
这胖子先前能够在太庙附近咆哮骂街,现在说不定做得出来趁他受伤暴打他的事情。
不过重玄胜笑容满面,非常亲热:“谢兄,我专程来看你啦!怎么样,你可好?”
谢宝树警觉道:“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其实呢,我一直很敬佩谢兄你的。”
重玄胜拍了拍姜望的肩膀,提高了嗓音:“我的朋友姜青羊!他对你更是敬仰,很希望在去黄河之会的路上接受你的指点!可惜啊,你去不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阵笑,张扬放肆,几乎半个太医院都听到了。
谢宝树一张俊脸,霎时黑得不成样子。但不等他发作,重玄胜便已扬长而去。
姜望和十四默默地跟来,又默默地跟着走了。
走出太医院,姜望才问道:“你特意跑一趟太医院,就是为了拿他的话羞辱一下他?”
重玄胜只问:“你开心吗?”
姜望摇了摇头:“又不是我把他打晕的。”
重玄胜:……
“那你下次自己打晕了他,然后自己再来嘲笑一遍。”重玄胜说道:“现在这一遍也是有它的价值的。”
不等姜望发问,他先问道:“见过重玄遵今日的表现后,你对我还有信心吗?”
姜望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有的。”
正是这停下来的一想,才说明他的认真。
重玄胜笑了:“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我给了他们利益。但仅仅只是利益的话,并不足够。我还要给他们信心。”
他说道:“所以我要比之前更嚣张。惹了我的,我一定要惹回去。没有惹我的,我也要欺他三分!”
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和重玄遵争锋相对,包括此刻特意来太医院羞辱谢宝树,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出出气也是顺带手。
姜望听完,想了想,又转身往太医院里走。
“欸,你干什么?”重玄胜问。
“我在这里,还有一个姓雷的朋友!”
……
……
且不提雷某人如何暴跳。
“小人得志”过后,神清气爽的几人,大摇大摆地回了霞山别府——重玄胜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回博望侯府去给人比较。
而姜望则直接回到了房间闭关。
事实上他早在太庙的时候就有了灵感,只是那时候并不方便,又为了配合重玄胜造声势。故而直到此刻才能静下来修炼。
他的灵感,来自于刚刚被他“羞辱”过的雷占乾。
正是那一道“雷界”!
在那短暂的交手中,姜望洞悉了“雷界”的弱点,轻松将其击破。
洞悉弱点,当然也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了“雷界”。
“雷界”的核心是什么?
雷玺、雷源图腾、九天雷衍决。
而姜望恰好有三昧真火、火源图腾,以及超人一等的火行掌控能力。
当然,还有已经可以堆到六层的太虚幻境演道台。
第三百零四章 不负良宵(为盟主大红橙子皮加更!)
击败雷占乾的过程,虽然很轻松。但没有人会忽视那一式“雷界”的强大。
雷占乾虽是败了,仍然有无限未来。
而姜望恰好掌握了与雷占乾同出一地的火源图腾,又有火系神通,在如此合适的条件之下,便自然而然地动了心思,想要根据“雷界”,推演出一式“火界”来。
并不是说姜望已经天赋高绝到这种地步,能够一次交手就学会对手的秘术。
最重要的原因,是雷占乾根本不足以掌控这道杀法,在战斗的过程中,未能弥合的弱点清晰可见,这道杀法背后的骨肉架构,也因此暴露出来。
而姜望以声闻仙态,完美接收了所有声音能够提供的情报。真正对这门杀法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此为推演“火界”的前提,火源图腾和三昧真火,则是推演“火界”的基础。
这事说起来是天时地利,想起来是水到渠成,但真正做起来,却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一式“雷界”,提供天才创意的是姜无弃,填充骨血的是雷占乾,丰满细节的是雷氏几位强大家老。
雷占乾本人亦修行九天雷衍决多年,本身也是天骄人物,能够坐稳雷氏继承人的位置,自负“独占乾坤”,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虽然被姜望屡次三番地击败,但也并不能抹去他的优秀。
雷氏虽然不及重玄家、李家这等顶级名门,但强大的家老也还是有几个的。且雷家本就以雷法闻名于世,正是自家领域。
此三方结合,方有“雷界”这一式杀法成型。
也正因为它的强大、恐怖,雷占乾才在还没能完全掌控的情况下,迫不及待地拿来对付姜望。
姜望想要轻松复刻,无疑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开发出来如梦令的新用法,取其筑梦之能,将与雷占乾交战的那一幕,引入梦境中,反复观摩。
复盘战斗本就是他每次在太虚幻境里战斗之后的习惯,有了如梦令,总结经验教训的效率更高了。
关在房间里揣摩大半天,一遍又一遍地推演,才勉强算是有了一点思路。
长呼一口气。
若没有那乍现的灵光,以及必不可少的深厚积累,想要构筑一门好的术法,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万事开头难,有思路就好办了。
姜望此时才从术法构建中收回心神,接着便听到了房门外的声音——呼吸声,和心跳声,
随手一招,房门洞开。
门口正守着着两位容颜姣好的侍女。
一见房门打开,左边的那个提着花篮的侍女立即便道:“公子稍候,水已经备好,马上沐浴。”
姜望愣了一下。
门外右边的侍女已经低头走进房间,将手里捧着的三脚吞云香炉放好,云烟袅袅而起,浮动着一种令人心清神明的香气。
两名家丁抬进来一个大浴桶,另外两名家丁则将提来的四桶热水倒进浴桶中,而后默默离开房间。
门外左边的侍女这时才走进来,随手将房门带上,将篮里的花瓣均匀洒落水面。又用纤纤玉指在水中试了试,抬头对姜望笑道:“公子,水温合适,请更衣沐浴。”
姜望这时候才想起来,三日后,他将去温泉宫享受天浴,在此之前,需要焚香三日。
不用说,这两位侍女肯定是重玄胜搞的名堂。看她们的样子,也是一直等在门外,怕影响了姜望的修炼。
姜望抬手,拦住那位放好香炉、上来便要给他宽衣的侍女,温声道:“辛苦你们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两位侍女对视一眼,有些难掩的遗憾,但也不至于纠缠,对姜望行了一礼,便退出了房间。
超凡修士无垢并非难事,唯独温泉宫是个特殊的地方,连着三日焚香沐浴后,方能前往,已是规矩。
姜望看着那漂浮着花瓣的浴桶,有一些不自在——只有那种惯爱涂面敷粉的公子哥,才会喜欢用花瓣泡澡!
不过该沐浴还是得沐浴。
褪去衣衫,坐进浴桶之后,才感受到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舒坦。
这桶水里加了不少药材,但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反而带着清香。
那温润无害的力量,以水为介质,与身体做着细微的交流。
而姜望在一种醺醺然的状态中,又开始思考“火界”。
这一次拿到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齐帝给的恩赏着实丰厚。
这些恩赏之中,皇朝秘术随时可以去选,但正如韩令所说,最好自己想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再去宗人府挑拣。
倒不如修成“火界”之后,看看效果,再决定选择什么类型的皇朝秘术。
天子内库的法器则更不用急,黄河之会上又用不着,这时候选了,徒劳分心。
大师之礼后,姜望必须要面对一个现实——现在的他,与天府的重玄遵,有着不小差距。
黄河之会是列国相争的戏台,焉知不会再出一个天府?
所以他盖压天下的信心,并不足够。
好在他现在还远未达到自己内府境的极限。而今日才是五月二十日,以黄河之会召开时间来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还有这样一段时间,可以好好提升自己。
时间在修行中总是过得很快。
当姜望从术法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时,天已经亮了。
天光透进窗纸,在水光中静静流转。
青羊镇男那流线型的肌肉线条,沉在水中隐隐。
有沉迷术法前随手布下的火行道术加持,水倒不至于凉透,就是水中的药力已经散尽了。
姜望起身换上干爽新衣,叫来家丁撤走浴桶。
正准备继续修炼,得到消息的重玄胜,已经挤进房间里来。
一见姜望,便很是遗憾地感叹道:“我特意等到早上才来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把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赶了出去,真是辜负良宵啊!不解风情!”
他鄙视地看着姜望:“庆功,懂不懂?”
姜望看了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十四一眼,很真诚地说道:“那我自然是没有你懂。”
重玄胜脸上的猥琐笑容消失了。
变得一本正经:“闲话少叙,我一大早来找你,是想跟你聊一聊崔杼的事情。”
姜望挑了挑眉:“这么快?北衙那边已经有结果了?”
第三百零五章 护国殿
无怪乎姜望如此惊讶。
那崔杼能够走到太庙之前,向齐帝投出那一枪。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势力能够做到的。
以地狱无门为例,如今的地狱无门,也算得上东域有名的杀手组织。但绝对没有哪一个阎罗,能有机会走到齐帝面前。
且不说行刺了,靠近齐帝的机会都没有。
非得在齐国深耕多年,才有可能做到这一步。
这样一个势力一旦出手,肯定早就想好了头尾,不至于留下什么明显的马脚这么快被人抓住——真有如此简单,那崔杼早就被青牌们投进大狱里了。
“那倒是没有。”重玄胜摇摇头:“就算有什么进展,在有确定性的突破之前,北衙也不会泄露半点消息,这是掉脑袋的大事。”
姜望有些莫名其妙:“那你要聊什么?”
“我且问你。”重玄胜一脸严肃地说道:“在今日之前,你见没见过崔杼?”
“我上哪里见去?”姜望摇了摇头:“我甚至都是这次参加大师之礼,才知道这名字。”
重玄胜松了一口气:“你能确定,那就没有关系了。不然我担心,有人拿崔杼最后回头跟你说话的事情做文章。”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或是他拦了谁的路,或单纯只是嫉妒,理由太多了。
他早已认识到,这个世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如他谏齐帝时所说,“混同一体,忠奸常存”。
而如果有人真拿此事做文章,又找到崔杼曾与姜望见过面的证据,确实是可以实实在在地往姜望身上泼一盆脏水,说崔杼以死为阶,抬姜望一步。
所以重玄胜才问这个问题。如果姜望见过崔杼,在哪里见过,重玄胜可以提前应对。如果确实没有见过,那以重玄胜的手段,也不可能让人有机会把这盆脏水泼出来。
但是提及崔杼……
其人死前那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一刺,那崩解身魂命寿的一切努力,很难不让直面这一幕的人心有感触。
姜望当时是剑斩杂绪,才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事后他其实也难免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要让那样一个在军中称得上前途无量的人,癫狂赴死?
“崔杼死前……”姜望说道:“说他无憾。”
崔杼的那句话,被他当场湮灭了声音。有些强者或许仍能听到,但重玄胜显然没有到那个层次。
此时听到这话,他也顿了一下。
忍不住讨论道:“你觉得崔杼是出自哪方势力?”
这的确是现今齐国,人们最关心的一件事情了。论关注的程度,甚至都要超过黄河之会,只是不方便公开讨论。
姜望在面谏齐帝之时,说崔杼之刺,绝非国内某些人想要谋朝篡位。因为纵观齐国上下,现在的确是没有哪一个人,能有改朝换代的实力,姜氏皇族牢牢掌握着至高权力。谋朝篡位之类的阴谋,根本没有成立的基础。
这个观点自然是有说服力的。
但若要穷根溯源,找出崔杼的背后主使,却不是仅靠推测就能做到的。
“我哪里知道?”姜望摇摇头。
“难道真是夏国人?”重玄胜喃喃自问。
崔杼当时在广场嘶吼的那一句,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如今怕是已遍传临淄。
那句话说——“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
这句话里的姜述,正是当今大齐皇帝的本名。
作为掌握天下至高权力的霸主国天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直呼其名。
而神武,则是夏国的年号。自道历三八八八年,齐夏之战以夏国彻底退出东域而告终,败回南域的夏国,便改年号为“神武”,延续至今。
姜望就算当时不知道“神武”年号代表什么,现在也该知道了。
很有些困惑地问道:“可如果是夏国人,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刺杀,意义何在?区区一个内府境的修士,连我这一关都没能过去,谈何刺杀天子?”
“不管是何方势力所为。既然这刺杀没有成功的可能,那就说明,他们的目的不是成功刺杀……”重玄胜说道:“而是刺君这件事本身。”
即使是以重玄胜的智慧,在完全丢失情报的情况下,也无法触及真相。但他也很快划出了一定的范围。
“所以呢?这次刺杀只为了引发齐夏的再一次战争?刺客并不是夏国人,幕后主使者想要渔翁得利?”姜望问。
“刺客是不是夏国人并不重要……”
重玄胜忽然摇了摇头,转道:“重要的是,你可能会有麻烦。你有没有想过,崔杼为什么选择在今天送死?”
他解释道:“军中高手如云,齐九卒都是精锐。因为王夷吾被困于死囚营,崔杼才能够赢得机会,参与大师之礼,来这御前武较。
而你和雷占乾的对决,让他看清楚了,接下来他必定不是你的对手,拿不到参与黄河之会的名额。
黄河之会的召开时间只看水位,短则十年长则十五年,他根本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所以说,这可能是他近几年里唯一一次,可以靠近齐帝的机会。更是这一生里唯一一次,在此等重大礼祭上,宣告那一声‘崔杼刺齐君’的机会。”
姜望不得不承认,重玄胜分析得很有道理。崔杼那必然存在的“同党”,很难说不会对他产生敌意。
毕竟若是没有他,崔杼跟雷占乾是有一争之力的,而一旦崔杼拿到去黄河之会的资格,再于黄河之会上好好表现,几乎就宣告了以后在齐国的青云直上。对于他们的图谋,肯定大有裨益。
现在却止步于姜望这个名字之前,只能舍身一刺,发出一次声音。
“这段时间我尽量不出临淄。”姜望说道。
以他和重玄胜的关系,没必要逞英雄,就算不怕,那些麻烦也是能免则免。
“另外。”重玄胜说道:“去黄河之会前,你抽个时间再去一次太庙,去祭祀一下陪祀的功臣名将。大凡出征,都要如此的。”
去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齐国都配之以“大师之礼”,自然能算得上是规格极高的出征。作为代表人物之一的姜望,祭祀齐之名将,也是应有之礼。当然这规矩重玄胜若是不说,姜望自是不知的。
“需要和那两位一起吗?”姜望问。
他问的当然是计昭南和重玄遵。
重玄胜摇头:“倒是不用,各去各的。”
姜望想了想:“那我明天就去。”
他笑道:“替你去!”
作为齐国的顶级名门,初代博望侯自然在太庙的陪祀之殿中有一个位置。
重玄遵想也不用想,必然是要去祭先祖的。
初代博望侯的后人,自然随时能去灵祠拜祭,但以为国出征的名义去祭祀,却是一种荣耀。
而姜望替重玄胜去,就是让他不输这份荣光。
重玄胜也笑了起来:“祭祀这种事情,多去几殿没有关系。记得也拜一拜初代摧城侯……你的凤尧姐姐会很开心的!”
姜望:……
虽然私底下他是这么称呼的李凤尧,但被重玄胖这么一提,还真有几分不好意思。
大军出征,主将去往太庙祭祀,这是约定俗成之礼。至于去祭哪位将军,哪位名臣,都没有人会管。
但哪位名将功臣的香火更盛,自然能够说明,其人的能力与功勋,更为后世将领认可。
所以重玄胜让他多祭几殿,也算是个小小的情面。
重玄胜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
重玄遵刚回来,盖压临淄之人,必然不会接受自己在家族内部地位的下降。与此相对的,重玄胜需要处理的事情就太多太多……
去太庙祭祀,只是一件简单的事。诚心礼敬即可,没什么好说。
最让姜望在意的,还是崔杼。
崔杼那一刺,究竟能够造成多大的风波,不好说。
但以姜望的眼光来看,当今齐帝的统治,不会被这一次刺杀动摇半分。
当然,崔杼背后的力量,或许有更多未知的目的。
只是,让姜望有些不解的是,崔杼那一句“我无憾”……
为什么要对他说?
仅仅只是因为,当时他们正好在战斗吗?
……
……
除了日常的修行功课之外,又埋首于“火界”的研究中一整天。
同样是焚香沐浴,而后又是一整夜的修行。
等到天亮的时候,终于大致搭建出了“火界”的框架……离成型还早得很。
这个时候已经可以丢进太虚幻境,利用演道台推演了,虽然耗功必然巨大,但那无疑是最简单的。
但姜望不打算那样做。
自己慢慢将这门杀法推演出来,才能够有更深刻的把握。就像他自己创造的八音焚海,能够让他提前掌控一样,若是换做演道台推演出来的甲等上品道术,或许会更完美,但他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学习使用了。
至少也要等到骨架坚实之后,才去利用演道台丰满血肉——姜望不会承认,这选择的确跟“功”的不足,也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姜望暂且停下修行,推门而出。也不带随从,径自去了太庙。
出征之前,来太庙祭祀,这是正理。而且姜望前日才在太庙之前,被许为国之天骄,是以并没有受到阻拦。
两名卫士立在太庙正门前,目不斜视。姜望走过来,也不问一声。
于是沉静地走进太庙里。
这里大概是临淄最安静的建筑群落,可能只有寂冷的青石宫能比。
里间所有值守的卫士,都和正门前的那两位一样。立如石雕,人走到面前来,也不眨眼睛。但从气息来看,个个都是好手。
这里有没有顶尖的强者镇守,姜望并不知道,但他也不会蠢到去探究这个答案。
在肃穆的气氛中往里走,当然,主殿并不能去。
姜望远远绕开,走进陪殿里。
奉天殿和护国殿,是太庙里规格最高的两个陪殿。一个主要祭祀建立开国之功的功臣,一个主要祭祀建立复国之功的功臣。
当然,后者香火自然远胜于前者。毕竟在齐武帝复国之前,那些开国的功勋家族,叛的叛、死的死,早已经风流云散。
现今齐国的顶级名门,绝大多数都是在武帝复国之后崛起。
姜望第一个去拜祭的,自然是初代博望侯的灵祠。
如今重玄家是齐国最顶级的名门,初代博望侯的位置,也进了护国殿,但位置稍稍要靠后一些。
因为重玄家在武帝朝的时候,只能算是崭露头角。重玄氏得到博望侯之爵,真正世袭罔替,成为顶级名门的时候,相较于石门李氏,要晚了一代。
像初代摧城侯这种建立复国之功的功臣,其灵祠才在护国殿的最前列。
灵祠里本就备有天意香,此香据说能承天之旨,让供奉者与被供奉者寄存于天地间的灵性,产生微妙联系——真假倒是难说,价格是极高昂的。
它的香气本身也能温养神魂,唯独其常用于祭祀,不太吉利,才很少被人用来修行。
姜望取了三根,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插进香炉中。
从灵祠里的情况来看,重玄遵应该已经提前来过了——或许这就是重玄胜第二天才提醒这事的原因,让姜望不必跟重玄遵私下里碰上。
看着灵祠中初代博望侯的塑像,姜望不由得想到……
青石宫里的那一位若没有被废,又或者重玄浮图当年没有跟那位站在一起。
以重玄浮图连灭数国之功,再加上后来于迷界构筑浮图净土,建功于人族……怎么说也该在这太庙的陪祀之殿有个位置,再起一间灵祠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望没有过多感怀,再拜之后,便转去了摧城侯的灵祠。
以他和李家后人的关系,的确是应该来祭一祭的。
当年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那等神威,令后人思之,也无限神往。
那可不是一般的城池,是叛军重兵所驻之城。初代摧城侯,以十箭为复国之战奠定了胜势。
而石门李氏,也一直传承至今,声名未衰。
规规矩矩地祭拜过后,姜望便准备离开。
但在摧城侯的灵祠之外,不经意地一扫,便看到另一间灵祠——与摧城侯的灵祠并列,但明显冷清得多。
这自然只能是初代九返侯的灵祠。
凤仙张氏世袭之爵早被夺去,又一削再削,终于无闻。但后人不肖,却不能抹去初代九返侯挽救社稷之功。
在这太庙之中,九返侯的灵祠始终不曾撤去。
当然,来这里祭祀的人也很少。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张氏后人,在临淄就已经连一块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不过……此时好像有人正在其中祭祀,有天意香的香气隐隐约约。
姜望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其他人在。
护国殿中没有卫士,大概只是早晚有人过来洒扫。
想了想,他迈步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