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我要当班长
"吴通,话可不能乱讲。"林跃走到韩大志面前,用手扒拉一下他的衣服:"司务长,你看,一点伤痕都没有,我怀疑他是装样子。"
"装样子?"吴通说道:"为什么装样子?"
林跃眯着眼睛说道:"你说呢?"
司务长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禁皱起眉头:"林跃,这狗是你带回来的?"
"没错,司务长,昨天晚上炊事班的猪跑了,就是在这条狗的帮助下,我跟何大超才把猪找了回来,我寻思厨房每天都有剩饭菜渣,与其馊了扔掉,不如拿来喂它,而且还能帮忙看家护院。"
"有道理。"司务长点了点头。
炊事班的猪不是第一次跑,围栏里的鸡鸭也经常跑到街上去,有条狗看着确实会好一点。
何大超举手说道:"司务长,我能作证,昨天如果没有它的帮忙,恐怕很难找回跑掉的母猪。"
吴通还要说话,这时林跃拍拍他的肩膀走出库房,几个呼吸后又走回来,手里端着一个食盆,里面是用来喂狗的剩菜剩饭,而在窝头和菜汤间,赫然飘着几块骨头,从外形来看应该是鸡叉骨。
"司务长,这个..."
司务长冲他一摆手,阻止他说下去,冲韩大志厉声说道:"韩大志,你给我老实说,这是怎么回事?"
狗是不能喂鸡骨头的,因为很可能引起消化不良或者卡住食道,林跃作为狗主人,肯定不会这么做,那么是谁往食盆里放的?他想干什么!
韩大志打了个哆嗦,知道事到如今不能再装傻充愣。
"司务长...我...我也是一片好心,看到中午做饭剩的骨头,心想不如喂给它吃,总好过菜汤和窝头。"
"一片好心?"
司务长对于他的话表示怀疑。
"韩大志,我不管你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再让我发现类似的情况,你就给我卷铺盖卷回家。"
韩大志大惊失色,赶紧承认认错:"司务长,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记住你说的话。"司务长瞪了吴通一眼,脸上满满都是警告之色,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行了,就这么着吧。"
林跃瞄了八顿一眼,心说这土狗学坏了,居然懂得演戏了,别的狗吃鸡骨头会消化不良,它这吃巧克力都跟糖豆一样的系统精品会怕鸡骨头,简直笑死。
"菜买回来了?"解决韩大志和八顿的矛盾,司务长转移话题到买菜的事情上:"怎么样,还顺利吗?"
林跃点点头,由韩大志手里接过采买单递过去。
司务长拿到眼前稍作打量,脸色变了:"这...你确定数值没错?"
"没错,我统计过好几遍。"
"你确定?"
"确定!"
这两个人的对话很难不让人多想,吴通眼巴巴看着采买单,想要知道上面是啥情况,怎么司务长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你想看?"
吴通笑笑,没有说话。
"想看就拿去。"司务长把采买单往他怀里一拍。
吴通能够听出这句话里的情绪,把采买单拿到眼前一瞧,看到那些数字后大吃一惊:"这不可能!"
何大超对此表示理解,他这个全程参与买菜的人到现在都有种仿如梦幻的感觉,更不要说一直担负采买任务的吴通了。
"这数字...肯定有问题。"
同样的蔬菜,同样的预算,林跃买回来的量比以前多了两成以上。
就算菜价略有浮动,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差距。
林跃说道:"这数字没问题,不信你可以去外面看,东西都在板车上。"
"那你就是买了烂掉的蔬菜,不然不会这么便宜。"
吴通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身离开库房,来到停在院子里的板车前面,一面用手扒拉着网兜里的土豆、茄子、卷心菜,一面对比采买单上的数字。
最后的结果是确如林跃所言,蔬菜品种和数量跟采买单上的内容一字不差,而且菜品质量...虽然比早晨买的差一些,不过跟"烂"这个形容词,差了十万八千里。
菜价崩了?
他摇摇头,以当前的经济形势,这种事绝没可能,那...
"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跃耸耸肩:"可能菜店老板觉得我这人说话好听,愿意给我一些额外的折扣。"
"你?说话好听?"
吴通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这两天来他都干了些什么?他几乎把周围的人得罪个遍,这样的他也好意思说自己说话好听?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
"那为什么同一家店铺,同一个老板,他愿意给我折扣,不愿意给你折扣呢?"
吴通给他问得哑口无言,脸憋得越来越红,是啊,为什么呢?
"他...他...我怀疑他是你亲戚。"
这话司务长也听不下去了:"行了,别吵了,以后买菜的事就交给林跃去办吧。"
什么?
吴通心里一堵:"司务长..."
给养员的活一直是他在干,这就给林跃了?那他这个副班长不就名不副实了吗?
"怎么,不干啊?那容易,你以后出去买菜也能拿到这样的折扣,给养员的差事还给你干。"
司务长才不管那么多,他最大的考量就是这钱花的值不值,能给团里节省一分是一分,同等预算下,林跃能给团里的士兵争取到更好的食材,那自然是用他不用吴通了。
"..."
吴通十分确定自己拿不到这样的折扣,只能苦着脸目送司务长离开,在心里把林跃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说这小子究竟怎么回事?
太气人了!
...
伙夫、给养员、厨师。
一人身兼三职,没错,说的就是林跃。
除韩大志、阜卓然、吴通、王凌志四人,剩下仨伙夫一看林跃是真有能耐,而且司务长特别赏识他,厨房里再有事,便开始请他拿主意。炊事班跟作战部队没啥两样,只要你有本事,就能服众,就能收获尊敬和信任。
另一边,有韩大志和吴通的前车之鉴,王凌志对他的态度客气多了。
两天后,上级突然下了一道命令,要求文工团去慰问拉练演习的部队,炊事班自然也在序列之内。
乐队一辆车,舞蹈队一辆车,炊事班有自己的车。
跟电影里的情节差不多,车队开出大院,经过东风照相馆时,郝淑雯看到了挂在玻璃窗后面的军装照,还把它指给林丁丁看。
何小萍入伍的时间点有些尴尬,冬装没有了,再过半个月就到了发夏装的时节,所以后勤就没有给她演出服,那么玻璃窗后面的军装照是怎么回事?联系吃饺子那晚林丁丁的军装曾不见了一段时间的事,答案呼之欲出。
林跃站在最后面一辆卡车的车厢里,炊事班除了何大超留下来喂养牲畜,打理厨房的事情外,其他人都来了,不过车厢里更多的是锅碗瓢盆和水壶水罐这类厨房用具。
他也看到了何小萍的军装照,怎么说呢...很有那个年代的味道。
要说这个女孩儿,他可是很清楚50年后的她是什么样子,毕竟双方在《我是余欢水》的世界可是"好朋友"。
"何小萍,何小萍...呵呵..."
坐在旁边的方**听到他的嘟囔,把手伸到他的眼前晃了晃:"林跃,你干嘛呢?神神叨叨的。"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英雄归来
"没干吗。"
林跃把脚边的铁锅往里面推了推,挨着车厢围板坐下,从兜里拿出一把口琴含在嘴里吹了起来。
"..."
方**越听越迷,越听越疑惑。
不只是他,连跟林跃不对付的韩大志、阜卓然、吴通几人也呆呆地看着他。
他是从乐队刷下来的,对文工团拿手的曲目有不低的造诣,会用口琴吹奏不算什么,关键是他吹的不是以往听过的曲目,对于这件事,他们都有发言权,毕竟和乐队的人在一个大院里,他们每天排练什么曲子,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方**说道:"林跃,你吹的这什么曲子,还蛮好听的。"
林跃拿开口琴,看着他说道:"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方**低声重复两遍,发现脑海里完全没有这首歌的相关信息:"这是新歌吧?"
"对,新歌。"
林跃肯定了他的猜测,稍微顿了顿又抛出一个让车厢里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说法。
"我写的。"
方**一下子坐直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没有听错吧,这首曲子是你写的?"
林跃一本正经地道:"对啊,目前正在填词中。"
"开...开什么玩笑?"
炊事班的人都知道他什么文化水平,高小没毕业就参军了,要说拉二胡吧,是一把好手,可是写歌,还自己谱曲,这...牛皮都吹上天了啊。
林跃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笑着说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诌,我好歹也在乐队呆了那么久,总不能一点长进也没有。"
是,话是这样说,道理也有一些,可是...可是如果曲子是这么好写的,那乐队里的人不一个个都成作曲家了啊?
方**总觉得这件事很别扭。
何止是别扭,如果他把时间轴拉长,加入林跃能一打三,精通厨房诸事,打篮球也是一把好手这些亮眼之处,那简直就是刷新人生观啊。
一个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呢?
除非他不是人。
韩大志是这么想的,吴通也是这么想的,王凌志坐那儿一言不发。
接下来林跃又吹了一首曲子,这次不是新歌了,是老歌------世界名曲《喀秋莎》。
...
(可能书友们没有感觉,但是从开芳华这个副本起,每天都会被屏蔽章节,都是我及时修改后找编辑才被放出来。编辑说这个题材太敏感了。后面我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没用,照样会被关小黑屋,没办法,70年代-80年代文工团里的生活我就略过了,从81年文工团解散开始写吧,电影角色退役的退役,转业的转业,这样总该没事了吧。这期间的情节我会以人物心理活动和回忆的方式来补全的,虽然不能具体描写,但是会让大家看到一条完整的故事线。别担心,该写的人物结局都会写的,肯定比电影好。)
十年后。
1981年,改革的春风拂过大地,大江南北万象更新,担着菜筐的老农涌向城里,理发店、小食摊、服装档...从服务业开始,一个个铺面沿街展开,一面面招幌随风飘荡。
变化不只出现在民生领域,部队方面也有重大调整,一些文工团被裁撤整编了,其中便包括郝淑雯、萧穗子、刘峰、林跃等人服役过的这支部队。
还是那座城,还是那个院,不同的是,文工团的牌子已经摘掉,墙上没有了各种口号标语,换成了可口可乐的宣传画。里面的人也转业的转业,退伍的退伍,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庄严肃穆,变得有些寂寞,寂寞的凄冷,凄冷的荒凉,军乐声,舞蹈声,女兵们的歌声,仿佛只能通过回忆才能找到一点感觉。
林跃提了提手上的旅行包,推开大门走入院子,墙角杂草丛生,空气中有一股人去屋空的陈腐味,走到训练房时,也只遇到一个五六十岁的看门大爷,或许是看到他的身上穿着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知道他是退役军人,不是坏人,便什么都没有说,任由他在各个建筑物间闲逛。
后厨没人,但是锅炉还在冒烟,意味着还有人留下来。
也是,再不济这个院子也可以出租给商人做仓库或者工厂赚点外快。
他又在附近转了转,走进对面的宿舍区,沿着楼梯上至二楼,拐角的扶手刷了新漆,枣红色的,摸起来有点涩,并不光滑,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有一段的造型和周围的扶手不一样。
他把手放在上面拍了拍,露出缅怀的表情。
当年小芭蕾和何小萍打架,他为了震慑起哄的人,一拳下去把水泥柱子掏了个窟窿,扶手也给踹断了,唬得小芭蕾见了他就绕路走,后来刘峰忙活了三天,拿出他的祖传木工技能,才把水泥柱磨平,把扶手修好。
拐角过去就是郝淑雯、林丁丁等人的宿舍,当他走到窗户前面,看见那道背对大门坐着的背影时,不由顿住脚步。
房间里就一张床上还有被褥,摆放牙刷的地方也只剩一个杯子,正如电影里刘峰退役后回来这边,绝大多数人都退伍回家了,只有萧穗子等少数几人滞留在这儿。
他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
当当当~
坐在书桌前面的女人转过头,看清楚窗户那边的人脸时呆住了,直到他走到门口,才慢慢地从椅子上起来。
林跃见她神情恍惚,往前走了两步:"怎么这幅表情?不认识我了吗?"
啪~
被萧穗子攥在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林跃偏头一瞧,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右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张纸,隐约可见"录取通知书"五个字。
"又在写文章呢,以前投稿总被编辑部刷下来,这两年怎么样?不知道有没有长进,要不要我帮你把把关?"
萧穗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复杂极了,就像掺杂了怀念,愤怒,喜悦,悲伤,疏离,茫然,期待...总之许许多多不是滋味的情绪梗在喉头,想说说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
"这是什么表情?看到我回来,难道你不想说点什么吗?还是说...你不希望看到我,那我走?马上离开?"林跃笑呵呵地看着她,拿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萧穗子的思绪被这句话拉回来,听到"离开"二字打了个哆嗦,愤怒的情绪忽然高涨,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上前一步,双手用力一推:"你走,你走,你走啊。"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眼里的愤怒是真的,手上的力道也是真的,林跃被她搡的节节后退。
如果现在有个人站在楼下,听到上面的声音,八成会认为他们在吵架吧。
一步,一步,又一步,林跃都快被她推到门口了。
当萧穗子又一次伸出手去,这次她没有推到人,林跃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愣神的当口又往前一拉,将人搂紧怀里。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然而以一个女人的力气,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林跃一句话不说,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他很清楚,这不是小两口闹矛盾时的撒娇、嗔怪、故作姿态,萧穗子是真的在赶他,她对他的心思...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复杂。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你能抱抱我吗?
咄咄咄咄咄~
呲~
哗~
锵锵,锵锵~
呼...
听着厨房传来的做饭声,萧穗子有种穿越回从前的感觉。
五年前她和何小萍就是这么坐在外面等着他给开小灶的,当时炊事班的人会一边做饭一边聊天,因为灶膛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声音会不自觉地大起来,听起来就跟吵架一样。
"没走,没走就对了,如果学肖华那群人,吃了散伙饭的第二天就走,现在哪儿还能吃到林班长做的饭菜。"
"就是,就是,为了林班长做的饭,再多呆两个月都值,我怕回家后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林班长,什么林班长,你们日子过糊涂了是吧,三年前他就是连长,三年不见,这会儿该副营了吧。"
厨房门口的帘子被人掀开,林跃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左边餐桌上坐的四名男子说道:"我退伍了。"
10年前的文工团一百多号人,现在呢,整个院子还有不到十个人,有的是**相关手续办理完成,有的是不舍得和城里的女朋友分开,还有人单纯是留恋这里的生活,不舍离去。
"退伍了?"
"退伍了。"
几人脸色一变,林跃退伍了?他们不明白,像他这样的战斗英雄,如果在部队继续呆下去,再过几年提个团级干部应该没问题吧,怎么就退伍了呢。
"是我主动要求退伍的。"林跃一面把做好的菜端出来:"当了这么多年兵,一直没有好好尽孝,父母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我想回家,找个离他们近点的工作。"
那几个人赶紧迎上去,接过托盘,把里面的菜放到餐桌上。
回锅肉,麻婆豆腐,剁椒鱼头,外加一大碗三鲜羹。
可能是"回家"这个话题太有份量,那几个人坐下后久久无言,林跃又从背后拿出一瓶白酒:"在后面找炊具的时候发现还有两瓶酒,你们先喝着,我再去做俩菜。"
那几个人看了坐在右边餐桌上等他的萧穗子一眼,相视而笑。
"成,我们先喝着,等你过来啊,林班长。"
"都退伍了还这么叫。"
林跃拍拍那人的肩膀,往后面走去。
"我们才不管你在其他部队是什么职位,在这里,你就是管我们吃,管我们喝的炊事班老班长。"
"好好好,我是老班长,行了吧。"
林跃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出于礼貌,那几个人眼望萧穗子,用筷子指指桌子上的菜,意思是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她笑着摆摆手。
他们自然不会强求,一个人到食堂窗口放餐具的地方找了几个小碗,回来后拧开酒瓶,给每个人倒了半碗酒,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文工团解散后,包括炊事班的人都走了,剩下的几个人只能自己起伙,这年头日子越来越好,饿当然饿不着,但是味道嘛,就不敢恭维了,现在林班长退伍后过来看望他们,那自然是要他做几个菜给大家解解馋的。
又过了一会儿,林跃端着两个饭盆出来,走到萧穗子面前,把菜放到桌子上,又拿出半瓶酒和两个杯子:"行了,吃饭吧。"
左边饭盆里是回锅肉和麻婆豆腐,一看就是从那几个人的菜里匀出来的,右边的饭盆里是用做完剁椒鱼头剩下的鱼块做成的糖醋鱼,还有五个藕盒。
"这个...是怎么回事?"她指着藕盒问林跃。
"这个?这个是欠你的。"
"欠我的?"
林跃说道:"还记得何小萍来这里的那天吗?晚上吃饺子,林丁丁不喜欢,刘峰就拿了我炸的藕盒给她,当时郝淑雯和卓玛都抢了一块吧,就你没有,今天给你补上。"
萧穗子看着紧贴饭盆边缘的五个藕盒,眼圈儿红了。
这个是山东和上海的特色菜,林丁丁是上海人,她也是上海人啊,虽然她不像林丁丁那么任性,总想着得到别人的关爱,但是不代表不会被他做的事情触动。
有些东西看似微小,不过意义重大。
"这怎么说的,还哭了,不就几个藕盒吗,喜欢吃有时间我再帮你做。"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把饭桌都打湿了。
林跃往前凑了凑:"你再这样,他们会笑话你的。"
萧穗子赶紧用手在脸上抹了两把,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态。
林跃拧开酒瓶的盖子,给她倒了一杯酒:"来,咱们喝一杯。"
她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一仰头干了,完事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两年你去了哪里?"
今天之前,她对林跃的记忆就停留在79年刘峰用充满自责和懊恼的语气告诉他们林跃为了给他们的部队创造突围机会,带着将近一个营的敌人往南边去了。
之后她多番打听,都没获取到他的消息,很多人说他阵亡了,可怜尸体都找不到。
林跃说道:"当时被敌人逼到一座山上,子弹也打光了,食物也吃完了,为了不让他们俘虏,我就跳了崖,本以为会摔死,没成想被河水冲到了敌占区,给一位老农救起,因为伤势不轻,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后来战争结束,才找到回国的机会。"
"你...吃了很多苦吧。"
"再苦能苦过陵园里躺着的那些弟兄?"
萧穗子不说话了,她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没经历过战争的人,提起这件事可能会热血沸腾,认为奋勇杀敌是男儿本色,可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99.9%的人都不愿意这种事再度发生。
"来,喝酒。"
"喝酒。"
有些话都在酒里,不用说。
那几个人挺会看事,吃得差不多了,过来和林跃敬了一杯酒就走了,俩人一直喝到夜色将临。
把餐具洗刷干净归置好,他们由食堂出来,经过前面的板报亭时,林跃停下来,指着右上角鲜明的华表图案说道:"这个..."
萧穗子吐着酒气说道:"我画的,怎么样?"
林跃说道:"唔,有我五成功力。"
"只是五成吗?"
她有些失望。
她以前负责出板报,要说写文章,编故事,这个很拿手,但要说在黑板上画画,那就不怎么样了。有一次因为考核分数太低,司务长叫她去找林跃想办法。
想他一个高小没毕业的伙夫,能有什么好办法啊?对于这件事,她的情绪不小,又因为林跃和陈灿不对付,而她喜欢陈灿,自然不想跟他做搭档,不过既然是司务长的吩咐,她没有选择,只能照办。
无数次的事实证明,这家伙总能给人带来惊讶。
当他拿着一盒彩笔走到版报亭下,迅速而细致地把一个个粉笔画留在上面时,她惊呆了,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后来她问司务长为什么知道林跃能够做好这件事,司务长拿了几张采买单给她,见识到纸上的字迹、排版,以及规整的小符号后,她懂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很显然,普通的"高小没有读完"是绝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单据的,而后来的事情也证明,只怕这个人才是团里文化程度最高的。
"那再加一成,六成,想要超越我这个老师,你还得多练几年。"
萧穗子看着路灯下他戏谑的面孔。
"说,你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
"你真想知道?"
"..."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你能再抱抱我吗?"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我要为你写书
再?
再抱抱她?
林跃愣了一下,想起之前在她推自己的时候抱了她的一幕。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他笑着往前一步,很自然地把她搂进怀里。
毛衣很柔软,她的身体有点僵硬,而且搂着他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
"我...考上大学了。"
"嗯,刚才在你的宿舍看到了,北大,不错,不愧是我们团里的才女。"
刚才他有些意外这个要求,现在懂了。
他在食堂对那几个人说退伍后回家,找个离父母近的工作,他的家在哪儿?滇南。萧穗子呢,她是要去北京读书的,这一别,谁知道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路灯的光照着底下的两个人。
如果放在以前,指定有人吹口哨了,搞不好还会捅到上级那里挨批,现在偌大个院子难觅人踪,陪着二人的只有地上的影子。
许久,林跃拍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萧穗子不说话,只是搂着他的身体。
林跃挣了一挣,发现有点不对劲,胸口湿乎乎的。
"你哭了?"
萧穗子不说话,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
"唉!"
林跃叹了口气,他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并不全是因为双方要分道扬镳,跟在宿舍推他时一样,她对自己的情绪,很复杂。
五分钟?
十分钟?
可能更长。
萧穗子终于不哭了,林跃把他推开:"我明天要去452医院一趟,你去吗?"
听到"452医院"这几个字,她猛然想到一个人,抬起头来,借着路灯的光芒打量林跃的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萧穗子说道:"去。"
"好,那我明天早晨过来接你。"
"嗯。"萧穗子忽然想起他的起居问题:"那你晚上住哪儿?要不要我去给你收拾一间..."
"不必了。"林跃说道:"我就住在前面的招待所里。"
"那...我送你到院门口。"
"行。"
他没有拒绝,在萧穗子的陪伴下离开大院,返回住处。
...
第二天,他过去的时候萧穗子已经穿戴妥当在门口等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网兜,里面是新鲜的香蕉和苹果,应该是在早市刚买的,外皮还挂着露珠。
"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多睡回儿呢?吃饭了吗?"
林跃随口问了一句,忽然注意到她的眼睛周围有一些黑眼圈:"昨晚没睡好?"
"嗯。"
"走吧,我知道附近有家早餐铺不错,就在公交站旁边,带你去吃点。"
林跃没有问萧穗子为什么没有睡好,总之不外乎自己的问题,亦或是那个人的问题,说完话便带着她往西面走去。
他说的早餐铺子就是一个马路边的棚屋,也没有招牌,往空地支了一个铁皮炉灶,摆了几张餐桌和小马扎便齐活了。
老板系着围裙在案板上揉面,不时拍拍手上的面粉,掀开热气升腾的锅盖,翻搅一下里面的面条,而老板娘把刷好的碗拿出来,在里面放上调味的佐料和小菜,耐心等候热面出锅。
萧穗子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相互扶持的两个人说道:"真好。"
林跃说道:"好的文艺作品,大部分都是脱胎于现实,这个世界,要赚钱很容易,但是要写出一部脍炙人口,被读者奉为经典的作品,还得是善于发现那些贴近生活,又高于生活的东西。"
现在的萧穗子还不到30岁,对于写作,对于人生,远没有林跃经验丰富。
她虚心问道:"什么是贴近生活又高于生活的东西?"
"你说他们两个相互扶持,很幸福,这就是贴近生活的东西。路边摊,热汤面,夫妻店,无言的配合,熟悉的眼神,一举一动都透着浓浓的烟火气。可是如果我告诉你,老板是个耙耳朵,如果不是老板娘逼了一次又一次,再加上老母病倒的现实压迫,他是不会走出这一步的,很可能像许多犹豫的人一样,会想时代真的不同了吗,万一社会形势又变了呢?会不会又成了被取缔判罚的对象呢?时代沉浮下普通人的生活和思想改变的过程,如果你能抓住这里面的精髓,我想...你一定会实现自己的理想的。"
她的理想是什么?
当一名作家。
萧穗子似有所悟,低着头想了很久,想到林跃都快把汤面吃完,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知道未来几年要干什么了。"
"干什么?"
"我要写一本小说。"
"好啊。"
不过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林跃有点无语。
"我要写你的故事,不...应该说是我们的故事,我们大家的故事。"
林跃吃完面点了支烟,冲她笑着摇摇头。
《芳华》?怎么自己成了她要写这本书的初衷了呢?说好的纪念一代人的逝去的芳华呢?
...
呜~
公交车卷起一团黄土,带着热气远去。
林跃和萧穗子提着装水果的网兜朝着452医院走去。
走廊有些阴暗,亮面的墙皮更加给人一种寒冷的感觉,还有一股穿堂风也带不走的消毒水的味道。
"怎么样了?"
眼见林跃由办公室走出来,萧穗子赶紧迎上去。
林跃指指后面出来的白大褂:"高医生说他亲自带我们过去。"
萧穗子点点头,冲高医生礼貌一笑。
"高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好一点?"
她总觉得很压抑,看到"精神科"三个字,终于忍不住抠出含在嗓子眼的问题,尝试打破这份叫人战栗的沉默。
高医生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
萧穗子又道:"那医院有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
高医生指了指脑袋:"她的病在这里,药物只能起到控制作用,无法根治,而且她的病情..."
便在这时,陡听前面一个房间传来女人的叫喊。
"别过来,别过来,都别过来。"
"啊...走,走开,走开...我让你们走开。"
"救命...救命...救命..."
高医生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林跃和萧穗子对望一眼,读懂了各自眼睛里的情绪。
虽然已经过去快三个年头,但是这声音...错不了。
两人相视颔首,赶紧跟上。
这时那个房间传来杂物倒地的声音,两名护士先后跑出病房,面带恐慌看着里面。
"怎么回事?"高医生问道。
其中的女护士说道:"刚才还好好的在那听军歌,军区的战斗机飞过后,她就变这样了。"
林跃和萧穗子走到高医生身边往里面一瞧,只见一个女人握着注射器站在阳光里,一脸惊恐看着外面的人,激动的样子叫人确信,只要擅自进入病房,她会毫不犹豫扎过来。
高医生说道:"你们两个怎么搞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小心一点,全当耳旁风了吗?"
两名护士满脸羞愧:"高主任..."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意料不到的事情,病房里那个女人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把手里的注射器一丢,光着脚丫朝门口跑来。
那名男护士见她丢了利器,刚要上去把人拦住,林跃在后面拽住他,并往前一步。
女人脚下不停,猛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死死抱住他:"走,走...我们走...离开...离开这里...好...好多敌人,都...大家都死了,都死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再见郝淑雯
"跑,快跑...快跑..."
她指着门口站着的高医生和萧穗子说道:"别过来...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我有手榴弹...有手榴弹,有手榴弹..."
"林跃,林跃...带我走,你...带我走...我...我要回去,我...我要回家..."
她一面说,一面往林跃怀里挤,全身都在哆嗦,眼睛圆睁着,脸白的看不到一丝血色。
门口站的萧穗子心里很难受,看不下去这幅画面,眼眶微微泛红:"淑雯...你醒..."
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高医生制止了她,还把门轻轻带上。
"我们走吧。"
说完看到萧穗子没有反应,高医生说道:"你是叫萧穗子吧,来,我们到办公室去说。"
"可是高医生..."她实在放心不下郝淑雯。
"你别看她现在情绪很激动,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她的情况有所好转。"高医生一面说,一面冲旁边站的护士使个眼色,二人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的情况有所好转?"
"没错。"高医生说道:"都两年多了,父母来了她也认不出,有一次还把她爸推倒在地,连院里的护士都要两人以上才在场才敢触碰的她的身体。但是你看现在,她不仅叫出他的名字,还主动亲近别人,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萧穗子想起文工团还没解散的时候,大家来看郝淑雯,作为关系最好的两个人,自己想要抱抱她,却被一把推开的事情,知道高医生说的在理。
"去办公室说吧。"
高医生说完这句话,带着她回到办公室,招呼她坐下:"喝水吗?"
萧穗子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渴。"
高医生点点头,没有强求,习惯性地拿起钢笔在病历本上敲了敲,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看过她的资料,她呢,是因为被敌人俘虏,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家伙把自己的战友残忍处决。她的家庭条件不错,从小没有经历过这些事,精神上接受不了,就崩了,是林跃知道她所在的班组失联,带了两名战士深入敌军控制区,把人给救回来的。"
萧穗子说道:"没错。"
她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听说林跃把人救回来后安排两名战士护送回国内,她在路上犯病,还把护送她的战士的脸给抓伤了。
"现在她能叫出他的名字是好事。"高医生说道:"精神方面的疾病和身体上的疾病大为不同,中国有句老话叫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觉得放在郝淑雯身上很合适,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先让他们俩呆一会儿吧。"
萧穗子叹了口气,扭头望了一眼病房的方向。
当年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的人,却没想到会在一场战争后把他当成比父母还要亲近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事,还真是叫人难以琢磨。
她又从郝淑雯联想到自己,她何尝不是如此呢,然而...一定程度上讲,她还不如郝淑雯,能够那么单纯地扑到他的怀里寻找安全感。
...
半个小时后,萧穗子重新回到病房门前,门开着,郝淑雯安静地坐在床上,很认真地听林跃吹那副已经生锈的口琴。
这首曲子很熟悉,是他调回乐队两年后去了一趟大西北,回来后做的曲子,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绒花》,每次别人的父母寄东西或者信过来,何小萍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都会演奏这首曲子,有时候是用钢琴,有时候是用手风琴,还有时候用那所谓最不擅长的小提琴。
尽管乐队的人对他意见很大,朱克、陈灿对他成见很深,但是在他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安静倾听。
如果刘峰是因为助人为乐,是活雷*太过耀眼,耀眼到大家自卑,自卑到想看看他善良的外表下是不是也有肮脏龌龊的一面,那对于林跃,就是出于嫉妒了,嫉妒到恨不能这种人为天所妒,英年早亡。后来刘峰哭着说林跃为了救下面的兄弟,引着敌人将近一个营的兵力进入深山时,她在后面看到朱克和小芭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跟那几个人说过话,即便在吃散伙饭的时候,也没喝一杯离别酒...可笑那几个人还认为她应该也是恨他的。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
"铮铮硬骨绽花开。"
"粒粒鲜血染红它。"
"啊~啊~"
"绒花,绒花。"
"啊~啦~"
"一路芬芳满山崖。"
"世上有朵英雄的花。"
"..."
萧穗子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勾勾地看着随着旋律在阳光下轻声哼唱的郝淑雯。
这首歌明明是林跃写给何小萍的...但是现在,她唱的那么自然,就像练过很多次一样。
她不敢打扰这一幕,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林跃笑着看向她,才敢走入病房。
"郝淑雯,你看谁来了。"
随着他的提醒,病床上的女子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阵,似有所想。
"萧...穗子?穗子?"
"你...你能认出我了?"萧穗子看了林跃一眼,脸上有难掩的惊喜。
郝淑雯用带着几分呆滞的眼神对她笑笑:"穗子,你输了...你输了,是我...赢了..."
萧穗子听着这句话,看着对面也许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单纯想说这句话的人,哇得哭出声来,抱着郝淑雯的身体泪流满面,哽咽着道:"是,你赢了,我输了...我...输了。"
林跃看着病床上的两个人,心情有些复杂,《芳华》里是何小萍受不了战争的刺激,精神崩了,到这儿变成了郝淑雯,这也算是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了吧。
高医生知道郝淑雯好转十分开心,想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父母,林跃给制止了,让他等二人走后再说。
他答应了,不过希望林跃能多陪郝淑雯一会儿,于是两人从上午一直呆到傍晚才离开。
走之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本来以为郝淑雯会像小孩子一样哭闹着不让他走,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不过她做了一件让萧穗子无法理解的事情。两人离开病房前,她叫住了林跃,就像突然清醒一样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然后扯了他的衣服一下。
萧穗子还以为她犯病了,想叫护士,结果俩人很快分开,郝淑雯唱着"绒花"回到病床坐下,握着林跃留给她的口琴对着窗户吹起来。
以前她就是团里的手风琴手,会吹口琴当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从医院里出来,林跃往前走了一程才发现萧穗子落后一大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为郝淑雯的情况担忧,还是觉得走的快了,和他相处的时间就少了,一旦坐上公交车,她回大院,他去车站,从此再无交集。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跃停住脚步,等她追上自己。
萧穗子抬起头来,先是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忍住,指指身后医院的方向:"刚才...郝淑雯跟你..."
林跃说道:"你是想问离开病房前她对我做了什么吗?"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总有刁女要咬朕
萧穗子微微颔首,眼睛瞥向别处不敢看他。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这句话,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但是心里又很在意这件事,马上就要和他分别了,真的不想让那份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梳理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不弄个清楚,她今天晚上一定会失眠的。
林跃走近一步,解开上衣第二个扣子,抓住衣领让后一推,露出大半个肩膀。
萧穗子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闭眼,不过最终还是克制住了,然后她看到了林跃让她看的东西,一个很深很深的牙印。
"这是..."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郝淑雯咬的?"
"对。"林跃说道:"当年把她从敌人手里救出来,背着她往回跑的时候咬的。"
他一拉衣领,又把扣子系好。
话说的很随意,但她能够想象在敌军控制区穿行有多么紧张和危险,要把处于崩溃状态的郝淑雯和另外几人安全带回,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就像他在文工团的表现一样,即使是在战场上,眼前这个男人也是那么光彩夺目。
"疼吗?"
林跃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表态并不是说不疼,是想表达一种都过去了的释然。
萧穗子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明知道他不会说疼或者不疼的,然后她又回忆起何小萍来文工团第一天晚上吃饺子时发生的事情,林跃一脚下去把水管踹裂了,水溅了郝淑雯一身,回到宿舍换衣服的时候,她说事情没完,一定会报复回来,那么这道咬痕,算不算是实现诺言了呢?
"时间不早了,再不走赶不上公交车了。"林跃提醒道,452医院距离原文工团的院子有点儿远,他们在郝淑雯哪儿呆了整整一天,算算的话,马上就是末班车进站的时间了。
"林跃。"
萧穗子叫住他。
"怎么了?"
"我陪你来452医院看郝淑雯,你...能不能也陪我去看一个人?"她说这句话时底气明显不足:"不过...可能有点儿远。"
"说吧,去哪儿?"
萧穗子说了一个地名。
"蒙自。"
林跃深深地看了她两眼,一口应下:"好。"
萧穗子很高兴他能这么说,因为可以和他多呆两天了,可是即便如此,她发现自己也笑不出来,因为那个地方太过沉重。
...
成都到昆明的火车坐了整整一天,昆明到蒙自又是五六个小时。
从火车站里出来,已经是下午时分。
萧穗子看着无云的天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你坐了一整天的火车,给我吧。"林跃把她提在手里的包接过去,朝通往站前广场的出口走去。
"你不也坐了一天火车吗?"
"我比一般人精力好。"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那叫吹牛,从林跃嘴里说出来,起码对于文工团的人来讲,会觉得这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记得七二年春节,司务长叫炊事班把养了两年的猪杀了,二百多斤重的大块头,这玩意儿放在别的地方,从抓到宰,按腿的按腿,压身子的压身子,最少也得五六个人一起动手才能搞定,当时林副班长跟方**俩人就把事情做了,身为一名士兵,第二天方**喊了一上午手酸背痛,林副班长屁事没有,该买菜买菜,该剁排骨剁排骨,精力好到不可思议。
当然,关于这一点,早在七一年慰问拉练部队时他就表现得与众不同。
后面还有不少类似的情况,到最后司务长严令文工团的人不准对外面说林跃的事,因为担心被其他部队的领导知道了把人挖走,他到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能干的炊事班班长?
不过这件事还是被上级领导知道了,高炮团一位团长过来找政委挖人,说林跃在文工团那是浪费才能,既然他专业技术不过关,不如去他带的团干,上升空间比在文工团当一名炊事班班长强。
政委和司务长也没办法,带着团长去找人吧,结果刚好看见林跃在训练房弹奏《远东游击队之歌》,外面围了一圈儿人,都是惊讶于他什么时候学会弹钢琴的。
两个人对此十分惊讶,但是也刚刚好给他们一个婉言拒绝的理由,谁说他演奏技术不过关,当炊事班班长那是兼职,是业余爱好,是像活雷*刘峰一样愿意为战友们发光发热,作为一名乐手,瞧这钢琴弹的,不是相当好么。
团长一看没戏,听了两首曲子后坐车走了,从那以后,林跃就不再只是一个管饭的,还成了乐队的一员,尽管廖队长不怎么待见他,直至他写的军歌得到首长青睐,有了文工团第一才子的称号,不过那是后话。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招呼声入耳,萧穗子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和林跃并肩走出火车站,上了一辆面包车。
她原以为会花不少钱,但是林跃又一次展示了他惊人的还价能力,几句话下去居然让司机答应只收油钱,还记得77年后,团里的人会抢着帮他外出搞采购,因为只要不耽误工作,有他在身边,买东西的时候求他帮忙讲讲价,会拿到一般人无法获得的折扣,而且摊位对象是老板娘时尤其好用,于是他成了女团员眼里的香饽饽,毕竟卖妇女用品的摊位的老板多数是女人嘛...这件事让团里的男性十分不爽,没少在背后议论,说他是小白脸,就会讨老女人欢心,以后到了社会上,吃软饭的本事绝对一流。
车子开动,穿着民族服饰的人和穿着衬衣长裤的人在窗外飞退,轮胎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带来一阵颠簸。
"吃点东西吧。"
林跃见她不说话,一直看着窗外,从包里拿出两个水煮鸡蛋,剥掉外皮递过去,自从进入云南境内,她就没好好吃饭,不知道是触景生情,还是心事深重,总之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
她看着递到面前的熟鸡蛋,犹豫一下后接过来,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但是并不吃,只两手捧着,看着白嫩的蛋清发呆。
"怎么不吃?"
萧穗子摇摇头:"还记得你第二次立功后发生的事情吗?"
"嗯。"
林跃点点头,当时上级准备为他请功,他没有要,不过提了一个请求,因为看到野战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太辛苦了,提议文工团的人过来帮忙搬搬抬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做也有助于他们创作出更加切合实际和感情饱满的作品,更好地服务单位。
"那件事对大家触动太大了。"
说这句话时,萧穗子握着鸡蛋的手有点抖。
林跃心说触动大就对了。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差不多半个小时她都没有吃完那个鸡蛋,面包车抵达目的地后,司机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真的只收了几毛钱就开车走了。
一阵风吹来,白桦树的叶子轻轻摇晃,不远处是一片开阔地,水泥漆成的地面上立着一块又一块墓碑。
这就是萧穗子要来的地方,埋葬着亲爱的战友的陵园。
"东西呢?"
听到林跃的问话,她拉开提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束五颜六色的花,那是她在原文工团大院后面的山上采的,由成都到蒙自,背了整整一路。
"走吧。"林跃点燃一支烟,朝着那片庄严肃穆之地走去。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别了,陈灿
经过前面的青草地,又行过一条青石板砌成的小路,进入陵园范围。
右面一点的地方有两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应该是一对夫妻,女人怀里抱着两个玻璃瓶,里面是腌好的藠头和糟辣子,男人半蹲在墓碑前面,手里攥着一瓶酒,嘴唇翕动,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可能是儿子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也可能是那些没有完成的诺言。
萧穗子一边走一边打量,早在上火车前她就知道会在这里遭遇什么,但是到了这里,见到眼前一幕,还是感觉心里堵得难受。
这时林跃忽然停住脚步,她把注意力都放在那对中年人身上,没有注意前方情况,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
"到了。"
到了?
萧穗子错过一步,往前面一瞧,果然到了。
她还以为要费一些功夫寻找呢,没想到挺轻松的,只不过...心情实在轻松不起来。
水泥磨成的墓碑上有一颗闪亮的红星,后面方方正正的墓冢上开了几朵黄色的花,一束绿草直愣愣地向上生长着。
随着视线下沉,那个揪心的名字映入眼帘。
陈灿。
是的,墓冢里躺的人是陈灿,那个她暗恋多年的男人。
就团里人知道的,林跃一共立过四次功。
第一次,他养的狗识破了敌人的埋伏,因为仓促应战,敌人不仅没有占到便宜,反而丢下二十多具尸体跑了,运输部队得以及时将补给品送到前线。
在这场战斗中,八顿负伤,离开战区。
第二次,林跃率领的部队成功伏击了敌人的一个连,歼敌近百,获得上级的关注和嘉奖。在这之后,文工团接到了去野战医院帮忙的命令,前后不过三天时间,但是他们表现的...非常非常一般。
第三次,林跃带着两个人深入敌后,成功标记了对方的运输车队和重要的通讯枢纽,引导战机重创了敌人的后勤保障系统,为前线作战部队带来巨大的优势,这一次,作为从文工团走出的战斗英雄,他在大家面前进行了一场演讲,一场让陈灿、郝淑雯等人无地自容的演讲。
事后陈灿主动要求前往一线作战部队,而郝淑雯...她拿起相机,成为一名随军记者奔赴前方。
再后来,陈灿在一次战役中光荣牺牲,郝淑雯,再见时已经住进452医院精神科。
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就是林跃带着将近一个营的敌人进入山林,为刘峰的部队赢得绝佳的突围机会,自那以后便没了音讯,直到两天前才见到平安归国的他。
这四次立功,哪一次都足以让他当起"战斗英雄"的称号。
"穗子,穗子,你怎么了?"
林跃的呼唤再度将她惊醒。
"哦,没什么。"
"那就别愣着了,献花吧。"
"嗯。"
她上前一步,把从大院后面山上采摘的花簇放到墓碑前面的祭台上,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几天前有人来过了,因为墓碑底下有一束已经枯萎的小白花。
"你跟他说两句吧,我去那边。"
丢下这句话,林跃朝着更里面走去。
萧穗子没有在意,因为她知道,这片墓地对她来讲只有这一位朋友,而对于林跃和刘峰,沉眠着许多曾一起扛枪打仗的同袍。
"陈灿,对不起,两年多了,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看你,因为我以前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你,不过现在...我不想那么多了,因为他回来了,并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记忆里。谢谢你,陪我走过青春的十年。"
她又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鲜花旁边。
那是陈灿的短号,打定决心上前线时交给她保管,希望她能等他回来亲手交给他,但是...这成了围绕这座墓园的千百个遗憾中的一个。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林跃半蹲在一块墓碑跟前,不知道在和里面的战友说什么。
萧穗子缓缓站起,抚摸着冰冷的墓碑,看着不远处的他,眼前慢慢蒙上一层薄雾。
过去的十年,她一开始是喜欢陈灿的,真的很喜欢,还因为林跃和陈灿等人关系不好讨厌过他,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变化,细细想来,应该是从司务长要他们一起出板报开始的,大家都以为他就是一个做饭好***力充沛的厨子,但是真正接触过才知道,以往表现出的优点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他能信手拈来泰戈尔的大众诗句,也能说出海明威参加一战时的糗事,还曾给她抄过一个名叫斯泰纳尔的诗人的《时间与水》。
陈灿是不懂这些的,团里很多人都不懂,她很好奇他为什么懂,然后这份有些复杂的心情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积越多,当她醒悟自己慢慢地喜欢上他时,是在一次争吵中,她选择站在林跃身边和陈灿、朱克等人据理力争。
意识到这件事后,她十分慌张,因为这是对过去的自己的背叛,而且林跃对何小萍比对她更有耐心,令她无法理解的是,陈灿似乎察觉到她的变化,也跟着有所改变,对她更体贴了。
林跃、她,何小萍的微妙关系,她、林跃、陈灿的微妙关系,她、陈灿、郝淑雯的微妙关系,刘峰、林丁丁、林跃的微妙关系,刘峰、何小萍、林跃的微妙关系...这复杂的关系网令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直到...得知陈灿牺牲的消息。
她把这一切责任推给了林跃,认为如果不是他,陈灿就不会牺牲,郝淑雯也不会疯,她恨着他,每天告诫自己要恨他,要讨厌他,要远离他,可是谁能想到没过多久,刘峰哭着告诉何小萍,林跃为了救他的连队,牺牲自己引着将近一个营的兵力进了山林。
大家都认为他也牺牲了,更叫人难受的是连遗体都无法找到。
这时她才发现,因陈灿而来的仇恨十分脆弱,有时候看到他给她手抄的诗集,甚至会想如果历史可以重来,她愿意代替他去死。
然而世事难料,两天前,他出现在宿舍门口,说他回来了。
那份失而复得的高兴,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慌恐,还有感觉背叛陈灿所带来的内疚,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会打他,本想去北京上学逃离这份关系,但是看到褪色的黑板画,想起以前的日子,又难以自拔地索要拥抱。
这也是为什么看到郝淑雯可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在他怀里寻找安全感时,很羡慕她能够无比单纯地去要自己想要的。
他们在医院呆了一天,萧穗子也纠结了一天,最终决定到蒙自走一遭,因为这里有她的一个心结,必须要解开的心结。
"好了吗?"
她抬起头,看到林跃一步一步走过来,脸上没有太多的悲伤,那副表情怎么说呢...更像是一种见多了生离死别的淡然。
"好了。"
她收回放在墓碑上的手。
"那走吧,再晚就赶不上回城里的车了。"林跃看了一眼天色,平静地道。
"嗯。"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祭台上的短号和鲜花,微笑着挥挥手,跟在林跃背后朝外面走去。
当两个人来到墓园入口的时候,一个年龄在三十五六岁的独臂男子拦住他们的去路。
"林跃同志,没想到才过去几天,我们又见面了,你这是?"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善良的我做海王都是被逼的
"是啊,又见面了。"林跃说道:"我陪她过来祭奠一位战友。"
"是这样啊。"男子说道:"你的捐款我已经上交局里,原本局长想要亲自感谢你的,但是你一没留单位电话,二没留家庭地址,感谢信都不知道往哪儿寄。"
林跃摇了摇头:"没那个必要。"
这时萧穗子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袖,面带疑惑看着独臂男子。
他随口介绍道:"哦,这是陵园的守墓人,也是一位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战友,她是萧穗子,以前在文工团工作。"
萧穗子挥挥手:"你好。"
"你好。"
打完招呼,她想起陈灿墓前放的那束白花:"前几天你来过这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跃说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过来。"
萧穗子:"..."
独臂男子说道:"说起来,事后查了档案才知道你就是那个战斗英雄,这么大一笔钱,想来你应该是把退伍费都捐了吧?虽然我是一个外人,不该管这件事,但我还是..."
林跃摆摆手,看着还没离开墓园的中年夫妻说道:"不要说了,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那好吧。"
"走了。"
林跃冲他微微点头,准备离开墓园,这时独臂男子说声"请等一下"。
二人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林跃同志,是这样的,之前墓园管理处接到一通电话,是一位姓郝的先生由成都打来的,他希望你能尽快给他回电话。"说完这句话,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林跃接在手里,打量一眼上面的电话号码。
"好,我知道了。"
独臂男子突然立定,对他敬了一个军礼。
林跃还了一个军礼,拉着萧穗子的手往300米外的公交车站牌走去。
"谁来的电话?"
"郝淑雯她爸。"
"郝淑雯她爸?"萧穗子稍作思考,明白了,来蒙自前她曾告诉大院的看门人自己的行程,以免老头儿误以为她不再回去了,把宿舍里的东西搞乱,想来郝淑雯的父亲就是通过这个途径知道他们的行踪,提前打电话过来让守墓人留意墓园的情况。
"那你打算怎么办?"
正是因为林跃的那场演讲,陈灿和郝淑雯才会羞愧难当,决心不辱父辈之名赶赴前线。就像她认为是林跃间接害死了陈灿一样,难保郝淑雯的父母不会这么想,林跃如果给他们打电话,是否被斥责?甚至咒骂?
林跃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朝南方一指:"先上车吧。"
郝淑雯扭脸一瞧,一辆蓝白双色的小客车迎面驶来,从车窗晃动的人影来看,他们只能站票进城了。
...
两天后。
成都。
452医院精神科。
萧穗子跟着林跃的脚步走进办公室,见到了郝淑雯的父母和高医生。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郝父和郝母,可能是知道今天情况有点特殊,都没什么架子,见他们进来跟着从椅子上起来。
高医生说道:"郝老,他就是林跃,她..."
郝父说道:"我知道,以前去看雯雯的时候见过,是叫萧穗子吧。"
萧穗子想敬礼,不过想想林跃来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又把手放下了:"叔叔好,阿姨好。"
两天前,回到蒙自市里,林跃下车后就拨通了独臂男子给他的纸条上的电话,双方具体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是时间蛮长的,足有十几分钟,然后他又带着她回来了。
双方落座,高医生望林跃说道:"我想...郝老打电话的时候应该都对你说了吧。"
林跃点点头。
"这是我跟几位同专业医生会诊得出来的结果,虽然不能保证这么做会治愈她的病症,但是一定会带来积极的效果。"高医生把一份会诊记录递过来。
林跃接在手里看了两眼,上面确实有几名专家的会诊意见和签名。
郝父说道:"林跃同志,我知道你的事迹,也认可你的作为,在雯雯这件事上,我不觉得你有什么过错,相反...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连女儿的面都见不到了,以前没有机会,现在请允许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感谢和敬意。"
林跃伸手托住他:"您不必这样,都是我该做的。"
看得出来,郝父不是一个爱兜圈子的人:"为了不给你造成困扰,我的想法呢...通电话的时候已经说了,既然你愿意回来,我想,应该代表愿意帮雯雯了。"
"您说的对。"
郝父和郝母对望一眼,面有喜色。
"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量满足..."
林跃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答应帮她,是念在战友的情分上,不是冲着您的身份来的。虽然以前在文工团的时候我对她的很多观点持否定态度,但是从她有胆色离开文工团,选择去前线当一名随军记者,在我这里,往日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不然我也不会冒着置自己和下属安危于不顾的危险把她从敌人那里救回来。"
"好。"郝父说道:"是条恩怨分明,有情有义的汉子。"
林跃什么情况,他很清楚,甚至为这事儿跟已经退伍的原文工团司务长通过电话,就连这家伙把申请退伍后组织发的安家费、津贴都捐给烈士家属的事情都知道。
"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跟你们讲清楚,她在医院里有人照顾,生活安逸,衣食无忧,如果随我北上,条件可能会差很多。"
"我知道你的意思。"
看来郝父考虑过这个问题:"在雯雯的事上,对于我们来说,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除了她的哥哥,就只有你了。"
一直没说话的郝母起身说道:"你能帮雯雯,我们全家感激不尽,又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怪你,而且高医生也说了,自从你来过以后,她的情况好了很多,生活方面已经可以自理,只有晚上做噩梦惊醒还是会闹,不过我跟她爸觉得,有你在她身边,这种情况应该会有改观。"
"既然这样,刚好穗子要去北京读大学,正好搭个伴,一起过去吧。"林跃看了萧穗子一眼:"这几天你们帮她收拾下个人物品,一周后我来接她。"
郝母说道:"行,没问题。"
眼见达成共识,林跃没有久留,说了几句话后和萧穗子起身告辞。
"这样大家又能在一起了。"
萧穗子非常开心,两天前在蒙自,当林跃把郝父的话和他做的决定告诉她时,那份心情比接到录取通知书都兴奋。
当初二人离开452医院,确信郝淑雯的情况好转,高医生立刻将这件事汇报了郝淑雯的父亲,然后又邀请市里几家医院的专家过来会诊,大家经过商议,给出了一个有些特殊的治疗方案,那就是由林跃带着她走出医院,尝试通过接触以前文工团里的战友,以缓解病症,打开心结。
文工团的人多是哪儿来的?
答案很简单,北京。
而她要上的大学是哪儿?答案是北大。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便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林跃忽然停住脚步,转过来头看着她,问了一个问题:"穗子,你知道刘峰去了哪里吗?我找部队上的人打听了,对方说他也退伍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艾玛,嫁妆都准备好了
萧穗子说道:"这个我知道。"
林跃说道:"你们还有联系?"
萧穗子点点头:"你失踪以后,刘峰很难过,认为都是他害了你,一直非常内疚。而前线人员始终没有找到遗体,他坚持认为你还活着,说你总会给人带来惊喜。后来为了找你,他选择退役,去了北京。"
"他去北京干什么?"
"你不是把八顿托付给何小萍照顾吗?他认为你如果活着,总有一天会去找它的。"
别说,这个刘峰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知道去八顿那儿守株待兔。
萧穗子继续说道:"他知道我也在找你,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我写信询问消息,所以...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那太好了,郝淑雯以前跟刘峰关系不错,到了北京咱们先去找他。"
"嗯。"
这时林跃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他也没有多想,转过身去继续往公交站牌走。
萧穗子在后面叹了一口气。
他能去北京,她很开心,但是另一方面又感到无所适从,因为北京不只有刘峰、朱克、小芭蕾、卓玛,还有何小萍。
...
十天后,北京东城。
林跃走在前面,萧穗子拉着郝淑雯的手走在后面。
胡同里的大宅门,大宅门外面的石狮子和拴马桩上马石,凹凸不平的青砖路上有小屁孩儿乱塞的糖纸,目光浑浊的老妪坐在廊檐下,一面摇着蒲扇,一面对骑自行车经过的年轻男女品头论足。
如果再加上提着鸟笼,迈着四方步走过的大爷,用地道的京片子说谁谁谁家的小子又干了什么挫事,那就完美了。
对于眼前一幕,林跃只能用"久违"这个词来形容。
"是这里吗?"
眼见林跃停住脚步,萧穗子打量一眼对面的独门小院,觉得这待遇有点奢侈。
"没错,就是这儿。"
说着话,他迈步进院。
里面空间不大,四间正房,两间耳房,还有一块小花圃,种着几簇蔷薇花。
林跃冲里面喊了一句:"有人吗?"
很快地,挂着弹簧的房门打开,一老一少由东边的房间走出来。
"你是..."
腰杆挺得笔直的年轻男子问道。
那眼神,那站姿,那气质,错不了,是一名军人。
"我叫林跃,来自成都。"
"哦,是林营长。"年轻人一个箭步冲下阶梯,双手握着他的手说道:"幸会,幸会,我叫**,是肖老让我在这儿等您的,本来是要去火车站接你们的,但是..."
林跃摆摆手:"没必要,其实我对这片挺熟的。对了,我已经退伍了,不要再叫林营长了。"
郝父嘴上说放心郝淑雯跟着他,但是怎么可能一点不管,毕竟是亲生女儿,他跟萧穗子还在成都时,郝父就托在京老友帮忙找好了房子,以便两人到了有地方落脚。
不过因为火车路过河南,他临时起意,要去看一名在战争中被地雷炸伤的战友,预计会晚到几天,便打电话告诉郝父的朋友不必派人去接,自己能够找到纸条上的地址。
"那,林跃...同志。"**总觉得这么叫有点不自在,他可是从肖老那里听说过眼前这个男人的故事,与其说他是战斗英雄,不如讲是一个传奇。
"哦,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洪阿姨,是肖老找来照顾你们起居的人。"
林跃笑着唤了一声"洪阿姨"。
**身边的中年女子腼腆一笑,看得出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郝淑雯,萧穗子。"林跃也把二女介绍给他们认识。
**冲她们点头致意,完事拎起放在地上的行李:"你们坐了那么久火车,一定累了吧,走,先进屋歇会儿。"
林跃当然没什么,不过萧穗子和郝淑雯就不成了,一人顶着两个黑眼圈,一看就没休息好。
"走吧。"
林跃握住郝淑雯的手朝屋里走去。
她的情况比起以前确实好了很多,但是在陌生人面前还是会流露出畏惧的目光。
萧穗子打了两个呵欠,准备提包进去,这时那位洪阿姨抢先一步把沉甸甸的行李箱握在手里,她推辞不过,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安顿下来后,林跃没有立即去找刘峰,给了郝淑雯一周时间适应这边的环境,每天早晨会带她去什刹海或者地坛公园遛弯,中午到人气最旺的王府井和东单市场,还特意赶了个大早,跟萧穗子一起去看升旗仪式,等她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再对街上的行人和车辆流露出紧张情绪,这才叫上萧穗子,前往刘峰工作的地方。
...
永定门外的沙子口有一片待拆迁的老商场,因为交通不便,居住环境恶劣,被追求时尚、喜欢干净的年轻人抛弃,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会来附近闲逛,在那些挂着"清仓处理"招牌的店铺里淘些能用的日常用品,在这个随便卖点什么都能赚钱的年代,跟西单、东单、长安街商圈的火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确定是这里?"萧穗子手里拿着写有地址的纸条,左看右看,发现这地儿也太乱了,私搭乱接的电线,东倒西歪的棚屋,堆满垃圾的墙角,还有破败的屋檐和上面横七竖八的天线杆...这...比林跃前几天带她去的报国寺附近的胡同都要落后。
"错不了,就是这里。"
他一面说一面往里面走,这时右前方屋顶跃出一只黑猫,把郝淑雯吓得不轻,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胳膊,脸色苍白,眼神呆滞,指甲在皮肤上掐出一道道白印。
"别怕,没事的,就是一只猫。"他忍着疼,拍拍她的手背:"还记得刘峰吗?咱们文工团的活雷*刘峰"
听到这个名字,郝淑雯的精神放松了不少,眼睛里的惊恐慢慢消散,看着他说道:"刘峰?"
"对,刘峰,总是帮你们乐队搬搬抬抬的那个刘峰,有一次你的手风琴的背带开了,还是他帮你缝好的。"
郝淑雯似乎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唇边多了一抹笑意:"刘峰,他...还好吗?"
"现在我就带你去找他,他过的好不好这个问题,你呆会儿自己问他。"
"嗯。"
这时林跃做了一个让萧穗子有些意外的动作,突然把郝淑雯往身后一背,大步前行。
打仗那会儿,他就是这么把她背回营地的吗...
"这里地形复杂,要不要找个人问问?"
80年代初的安定门大街跟40年后可是大为不同,以后世的评判标准,绝对称得上"贫民窟"这个形容词,要在这片乱糟糟的建筑群里找出纸条上的红艺舞蹈团,那难度,比大海捞针容易,比浪里淘金难。
"不用。"林跃回头看了她一眼:"放心吧,我说能找到就能找到。"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逞强。"萧穗子有些烦躁。
林跃说道:"你不是很好奇我还有什么本事瞒着你吗?"
萧穗子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鹰的眼睛,狼的耳朵,熊的力量,豹的速度...呃,这些我都没有。"
"林跃!"
"可是我有足以媲美猎犬的鼻子呀,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到刘峰干活儿时的汗味,而且你知道吗,这里可不是只有刘峰一个熟人。"
"啊?"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刘峰篇(上)
走过一条逼仄的小巷,沿着生锈的楼梯上到二层,又往前拐了几个弯,听到些洗麻将牌的声音,嗅到些刺鼻的烟味,又看到些把窗帘拉的紧紧的,在里面放录像的人,终于,林跃在一条堆满杂物的走廊前面停住。
叮叮当当~
萧穗子往前倾了倾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肩膀还破了两个洞的旧军衣的人,正背对他们,握着把小锤子在放倒的桌子上敲敲打打。
不知道是有心灵感应,还是来自身后的目光太过炙热,他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转头。
那眉眼,那面孔,还有下巴上没来及的刮的胡子,不是刘峰是谁。
当啷~
一声轻响,叼在嘴里的铁钉落在地上。
刘峰慢慢站起,神情有些恍惚,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萧穗子对他笑了笑:"刘峰,怎么?日思夜想的人来到面前,反而不敢认了?"
一步,两步,三四步...
刘峰越走越快,脚步由轻缓而踏实,来到林跃跟前二话不说,直接抱住了他的身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属猫的,有九条命。"
这家伙没有变成残废,手劲儿挺足,就算是林跃的体格,也觉得给他拍得有点疼,不过并没有把人推开。
"你觉得我会像你一样蠢吗,动不动就跟敌人拼命,能活着谁愿意陪你去死啊。"
刘峰听着熟悉的调调,眼圈红了,但他毕竟是一个男人,男儿流血不流泪,不像萧穗子和郝淑雯一样,可以把哭当成情绪的宣泄渠道。
能活着谁愿意陪你去死啊。
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被这句话惊醒。
当时他的连队被敌人包围,正准备和对方拼命时,林跃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丢下这句话后命令他看准时机带领部队突围,然后便一头扎进半人高的草丛没了踪影。
那是林跃"牺牲"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感慨曾经多番照顾的小兄弟成了他救命恩人的一句话,也是让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的一句话------不只因为他不是一个合格的连长,更因为以前对林跃做过的错事。
这里的错事可不是他在战争中不听建议,执意选择那条近路,结果中了敌军埋伏,被左右包抄逼入绝地的事,而是与林丁丁有关。
当初在文工团的日子,他一直默默地喜欢林丁丁,平日里嘘寒问暖,百般关照,还因为争风吃醋跟搞摄影的吴干事闹过不愉快,有些人对他的态度是看破不说破,也有一些人根本没往心里去,因为他是谁?他是活雷*,到北京参加过表彰大会,受过嘉奖的人,对谁都好。
林跃曾三番五次暗示他不要在林丁丁身上浪费精力,说她性格不好,一边吊着吴干事,一边和张医生眉来眼去,又在文工团里享受着他的讨好,绝对是渣女中的渣女。
他不信啊,就算林跃带他在一次医院组织的看电影活动中亲眼目睹林丁丁和张医生约会,也没有往心里去。当然,林丁丁有一个非常合理的由头,之前逛街的时候突然肚子疼,是张医生把她带到医院及时救治,不然的话胃病恶化,人能不能活着还是个未知数,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吃饺子的原因,死面做的难消化,对胃不好。
这时上面给了文工团一个上军校的名额,出来后就是一级正连,按照政委的意思是让林跃上,因为傻瓜都看得出他的潜力巨大,一定不会辱没了文工团的名声,叫人意外的是他拒绝了,要把这个名额让给刘峰。
为什么呢,很简单,因为在林跃心里,林丁丁是个心气高,爱慕虚荣的女人,刘峰读了军校,提了正连,有了亮眼的资历,才有可能追到林丁丁,
这事儿上级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刘峰是活雷*,本来就声名在外,然而他放弃了,原因就是前往军校学习便看不到林丁丁了,而且出来后不一定还能回文工团。
林跃那个气呀,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还说他就是个不懂女人心的榆木脑袋。
另一边,林丁丁知道林跃在背后说她坏话,再联系前一阵子这家伙曾多番戏弄她,便含恨在心,玩了一招离间计。
按照林跃的说法,他是将计就计,想让刘峰彻底对这个女人死心,然而那时的活雷*就是个恋爱脑,认为林丁丁说的对,是林跃借着炊事班长的权力,用做家乡菜来诱惑、非礼她。
于是两人大打出手,事情闹得很大,整个文工团的人都知道了,朱克、小芭蕾等人上蹿下跳,想要趁机搞臭林跃,但是调查组的人来了以后反而被调查对象摆平了,林丁丁又找到刘峰,哭着告诉他自己的清白毁了,没脸在文工团呆下去了。
他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一个息事宁人的好办法,那就是...牺牲自己,随后便主动去找调查组的人坦白,说那些控告都是污蔑,是他看到林丁丁对林跃的态度比对他的态度好,心生嫉妒,于是借题发挥,想通过打架事件把事情闹大,逼走林跃。
他这儿把过错全揽到自己头上,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很快便降下一道处分,把他从文工团下放到伐木连去当排长,就这样,林丁丁保住了名声,他则在战争爆发后自告奋勇上了前线,接下来便是林跃不计前嫌,以一己之力为他的连队赢得突围时机的壮举。
他很自责,很内疚,这样的他算什么活雷*,根本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王八蛋。
正是带着这份有罪的心态,他在战争结束后提交了退伍申请,来到北京,是讨生活,也是守在八顿身边等他的林兄弟回来。这一呆就是两年,没想到还真给他等到了...虽然是林跃找到的他。
"穗子..."几个呼吸后,两人分开,刘峰看向旁边站的女人。
"刘峰,我考上大学,北大。"
之前通信的时候她说过这件事,刘峰并不意外她能考上大学,只是没想到她能考上北大:"是吗,真厉害。"
萧穗子瞄了林跃一眼,要不是他的鼓励和过去几年的指导,她怎么可能考上国内顶尖学府。
刘峰伸出手:"祝贺你。"
萧穗子跟他击掌相庆。
这时他又看向林跃身后的女人,视线来来回回横扫数次,一时间难以置信。
"郝...淑雯?"
今天郝大小姐挺给力,虽然反应有些迟钝,不过最后还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刘峰面带不解看着林跃:"她...是你带来的?"
战争结束后他去过文工团,由卓玛、朱克等人那里知道了郝淑雯的遭遇,事后也有想去452医院探视,不过因为一些顾虑,最终没有去成,真没想到会在北京见到她。
林跃说道:"高医生说多带她见见以前文工团的战友有助于她的康复。"
刘峰了然,神色复杂地看了郝淑雯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说起这事儿,萧穗子哭笑不得地望着林跃,心说搞不好这家伙真的长了一只媲美猎犬的鼻子,就这错综复杂的地形,如果没人带路,九成九得转晕喽。
便在这时,一道男声由侧后方传来,打断几人的攀谈。
"刘峰,活儿做完了吗?前面等着用呢。"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刘峰篇(下)
萧穗子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急转头一看,整个人愣住了。
她想起林跃来时说的话,没想到还真是熟人。
朱克。
文工团里有名的碎嘴,也是反林跃的那伙儿人里的急先锋。
"朱克?"
这声"朱克"把来人说懵了,因为站在他的角度,只能确定刘峰在和几个人说话,不足以看清人的五官。
"萧穗子?"
他往前急走两步,看着光线勾勒出的女人脸,愣了一下:"你怎么来北京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北京?"
叫出"朱克"这个名字是因为惊讶,但是后面的反问就有点冷淡了。
是,双方是战友,但是林跃失踪后,朱克和小芭蕾等人的表现让她很是讨厌,说话的态度当然不会客气。
"郝淑雯?林..."
朱克没有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因为接下来的发现太过骇人听闻。
"林...林跃?你没死?"
林跃说道:"怎么?我没死你很失望?"
"呃...怎...怎么会呢。"朱克当然失望,在他的认知里,天妒英才,死在战场上才应该是林跃这种先进分子的归宿,可是现在,他居然活了。
"我很开心,真的..."
这话没人会信,不过让人佩服的一点是,这家伙撒谎一点都不脸红,跟以前在文工团时简直判若两人,那时的朱公子可是有啥说啥,面对政委的斥责,都敢表现出不服。
萧穗子没有搭理朱克,而是把脸转向刘峰,似乎在埋怨他给自己写信时没有提这件事,如果知道他跟朱克在一起,一定会劝他重新找份工作。
"朱克,你干嘛呢?叫你出来看看刘峰把活儿做完没有,怎么还跟人聊上了?"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不过是个女的。
萧穗子来不及逼刘峰表态,朝朱克身后看去。
小芭蕾?
这可真是...说冤家路窄有些过分,但是真没想到讨厌的家伙一遇就是两个,跟刘峰重逢的喜悦一下子全没了。
"萧穗子?郝淑雯?林...林跃?"
跟朱克一模一样的反应,一模一样的语气,小芭蕾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脚步也由迅速变得缓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一幕。
咳~
朱克赶紧咳嗽一声,给小芭蕾解围。
"呵...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跟小芭蕾去接你们。"
说着话,他把硬着头皮走过来的女人搂在怀里。
萧穗子皱着眉头问道:"朱克,小芭蕾,你们?"
"哦,我们俩上个月结婚了。"
朱克和小芭蕾结婚了?
她的表情一变,有些意外这样的发展,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毕竟他们都来自北京,又在一支部队服役,也算是有感情基础了,退伍后结婚什么的,挺合情理的。
小芭蕾呵呵笑道:"穗子,我们以为你回上海了,这事儿就没通知你,你不会怪我们吧?"
"那...恭喜你们两个了。"萧穗子不愿意搭理他们俩,但是老话讲伸手不打笑脸人,二人主动解释,她也不好冷言相对。
林跃没兴趣跟这两个人废话,拍拍郝淑雯的手背:"你还记得他们两个吗?"
"记得,朱克,小芭蕾。"
朱克和陈灿走得近,而小芭蕾是她的半个跟班,既然她能叫出刘峰的名字,自然不会忘记他们。
"那你想不想跟他们聊会儿?"
郝淑雯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林跃不解:"为什么?他们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她不回答,只是看着他摇头。
"既然你不想,那我们叫上刘峰去吃饭吧,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附近有一家缘赵记,它那儿的炒肝和猪肉包很好吃。"
郝淑雯小鸡啄米一样连续点头。
刘峰注意到二人的互动,一脸唏嘘,曾经一听"林跃"这个名字就炸刺的大小姐,如今却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
"你考上大学了?还是北大?不愧是我们团的才女啊。"
"你们呢?最近在做什么?"
"哦,我跟朱克组建了一支舞蹈队,最近不都流行下海吗?这也算是干老本行了。"
"照这么说...红艺舞蹈团是你们的?"
"没错,对了,卓玛你知道吗?她现在是舞蹈团的兼职老师,可惜今天不是周末,不然你们就能见到她了。"
小芭蕾很得意,要知道以前她在舞蹈队是业务垫底的几个人之一,经常挨分队长的骂,如今分队长回老家县城的文化站养老去了,郝淑雯得了精神病,年年评为先进的活雷*成了打杂的,她跟朱克呢,自立门户当了老板,虽然现在还是起步阶段,不过凭借二人长辈手里掌握的资源,要赚钱还不容易?
林跃在后面拍拍萧穗子的肩膀,意思是差不多行了,郝淑雯不想在这里多呆。
她也一样,不愿意跟这两个善妒之人多费唇舌,也不过是认为做了十年战友,而林跃又平安归来,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就好。
"哎,林跃,打仗那会儿你就是副营长了,现在混到正营了吧。"这时朱克问了他一个问题。
林跃注意到小芭蕾拉了他一把,可能是嫌他多事,毕竟在文工团的时候因为和何小萍打架,被自己愤怒时的破坏力吓怕了,往后每次遇见都绕路走,直到现在还心怀惧意。
"没,我退伍了。"
"退伍了?"夫妻二人对望一眼,很意外这样的发展。
"那你这次来北京...是和穗子一样,读大学?"
他们有此疑问很好理解,当初他跟萧穗子是出板报的搭档,还写了好几首获奖歌曲,没道理萧穗子能考上大学,他考不上大学,既然他还活着,那以他在战场上立的功劳,沉淀两年,升个团级干部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啊,要问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前途?怕也只剩读大学了吧,还得是清华、北大、复旦这个水平的大学才行。
"不是,我来北京找工作。"
这话说完,朱克和小芭蕾对望一眼,脸上的微表情有点儿多。
文工团第一才子,战功卓越的林营长,居然放弃铁饭碗选择另谋生路,这...不愧是刘峰的好哥们儿,一样的傻,一样的蠢,一样的二。
小芭蕾想到一个词------战争后遗症,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了:"我记得你钢琴弹得不错,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舞蹈团做一名乐手?"
这里是北京,不是文工团,社会也不是战场,以前年年先进的刘峰,现在不也是在给他们修桌子吗,知道林跃自毁前程,小芭蕾说话都硬气了。
朱克也笑呵呵地道:"对啊,咱们都是文工团的战友,理应互相帮忙。"
"我回去考虑考虑吧。"林跃冲刘峰使个眼色,带着萧穗子和郝淑雯沿着来时的路往外面走。
小芭蕾看了一眼修到一半的桌子,想叫住刘峰,但是给朱克制止了。
"郝家在北京有不少朋友,撕破脸对我们没好处。"
"哎你说,他真是来北京找工作的?"
"我呀,我觉得他是想做郝家的女婿。"
"啊?郝淑雯都那样了。"
"你忘了以前团里的人都怎么说他的?"
小芭蕾想起大家讨论林跃退役后可能干什么的话题,众人一致认为即便条件再艰苦他也不会饿死,因为可以去吃软饭啊。
另一边,萧穗子满心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是来找工作的。
"你刚才说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话?"
"找工作啊。"
"我不找工作,你养我啊?"
萧穗子脸有点红,不知该怎么接话,她是来北京读大学的,就算心里很想,也没钱养他啊,更何况她百分百确定这是一个玩笑,然而这个玩笑,很有打情骂俏的意思。
林跃没有在意她的变化,等刘峰走到身边,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知道何小萍家住哪儿吗?"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没人比我更了解北京城
何小萍。
萧穗子最害怕,也是最期待的一个名字。
害怕是因为他和林跃的二人世界很可能因为这个名字被打破------现在的郝淑雯,在她心里连电灯泡都算不上。
而期待嘛,是因为她、何小萍、林跃三个人有许多快乐的回忆。
一起尝他新做的腌菜被辣哭;一起推着板车去市场买菜,险些误了饭点,被司务长骂得狗血淋头;林跃给她讲解文言文,何小萍在旁边打瞌睡,最后整个人翻进泳池;还有出板报的时候,明明什么都不懂还非要出谋划策...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总之只有在他们两个面前,何小萍才会流露出一个年轻女孩儿该有的活泼。
刘峰迟疑片刻,点头说道:"知道。"
林跃看他有些言不由衷:"怎么了?"
"何小萍...她..."
"你这是怎么了?有话直说。"
"我是知道她家住哪儿,但是已经半年多没去找她。"
"为什么?"问话的是萧穗子,刘峰来北京前去找过她,说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何小萍,然后守株待兔,一定要把林跃等回来,不然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刘峰重重地叹了口气:"何小萍认为都是因为我林跃才失踪的,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也不想再看到我,更不会接受我的好意,并警告我离她远一点,打那以后每次过去只确认一下八顿是不是还在,然后便离开。"
萧穗子特别能够理解何小萍的想法,她何尝没有恨过刘峰,但是想到陈灿...如果她恨刘峰,意味着她也要恨林跃,可她真能恨的起来吗?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无法单纯地恨林跃,也就不能否定刘峰。
何小萍不一样,是,刘峰帮了她不少,可是跟林跃对她的帮助比较,差了太多太多,早在林丁丁用美人计离间林跃和刘峰时,何小萍就劝刘峰好好想想,谁才是不求回报地对他好的那个人,可惜刘峰让她失望了。
这种情况下,林跃不计前嫌救了刘峰的连队,然而代价是他的命。得知该消息后,何小萍还能用刘峰待人的好来说服自己宽恕吗?所有的"一笑泯恩仇"都是因为在意的程度不够。
"刘峰..."
萧穗子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而刘峰始终没有在信里提及在北京的遭遇,现在看来这两年他过的并不好。
"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听得出萧穗子的画外音:"都习惯了。"
郝淑雯打断三个人的对话,拉着林跃的手说道:"我饿了。"
"那走吧,先去吃饭。"
看着快步前行的两个人,萧穗子感慨万千:"什么都不用想的人...真好。"
刘峰知道她在羡慕谁,其实他也挺感慨的,如果萧穗子喜欢林跃是因为日久生情,郝淑雯喜欢林跃是因为精神障碍,何小萍喜欢林跃是因为关怀照顾,那么林丁丁呢,时至今日他都无法释然战争结束后去文工团探望时,她对他说的那些话。
为了保住她的清白,他把罪名都揽到自己头上,因此被下放伐木连,本以为她会被这件事打动,但是实际情况是并没有,林丁丁不仅拒绝了他,还告诉他之前回家探亲认识了一位余姓华侨,她很快就要出国了。
那天他是喝了酒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要求林丁丁跟那位华侨分手,林丁丁怎么说的,很感激他的照顾,可是感激跟喜欢是不同的,而就算是自己喜欢的人,还得看看那个人能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所以她是不会选择他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正是这场谈话让他彻底清醒了,也是这场谈话令他无地自容,坚定了来北京守候的想法。
他为林丁丁做了那么多,结果不敌现实。萧穗子给他写过一封信,能够从文字里读出她到对陈灿和对林跃的感情纠结。
两个人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但是付出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倒是郝淑雯,这个曾经一听"林跃"这两个字就炸刺的大姐头,因为突如其来的疾病,成了林跃最亲密和在意女人。
...
十五分钟后。
四人来到位于沙子口斜街的缘赵记。
临近中午,过来这里吃饭的客人络绎不绝,瞧穿衣打扮和说话口音,本地人居多。
林跃要了四碗炒肝,两屉猪肉大葱包子,一碟酸辣黄瓜,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瓶北冰洋汽水,那是给郝淑雯的。
候有片刻,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先把做好的炒肝拿给几人,包子还在灶上大火猛蒸,得再等几分钟。
来北京有一个星期了,萧穗子还是第一次吃炒肝,这里毕竟是首都,改革开放后,各地美食争相落户,不说两广特产,江淮风味,单单周边地区的美食,什么北京烤鸭、保定驴肉,天津大麻花,德州扒鸡,唐山虾酱,文安熬鱼,香河肉饼...变着样的吃,一个月都不带重复的。
"这汤...好稠啊。"萧穗子拿勺子擓了擓碗里咸香四溢的汤汁,捞起一块猪肝放进嘴里,咀嚼几一阵后眼睛亮起:"唔,不错,好吃。"
林跃说道:"你是上海人,本帮菜比较清淡,还以为你吃不惯这个呢。"
萧穗子说道:"口味再清淡的上海人,在四川呆了整整十年,也早该适应重油重辣的饭菜了,别说,这炒肝看着不怎么好看,吃起来味道真挺好的。"
要说为什么有这样的认识,很简单,因为掌勺的厨师面前放着一口大盆,里面不仅有切成小块的猪肝,还有一段段的小肠,这对于万事追求精致的上海人而言,有些不讲究,得亏林跃在炊事班当班长的那几年,变着花样地给他们做一些市面上少见的饭菜,什么烤鸭肠,卤鸭脖,泡椒鸡爪,羊杂汤,酱猪蹄...总之经过近十年的洗礼,对于那些看起来不怎么好看的食材,吃喝的时候并不排斥。
林跃说道:"如果你不用勺子会更好。"
这话把萧穗子说懵了,看看碗里的食物,很奇怪他为什么这样讲,要知道勺子可是服务员给放在碗里的。
"炒肝呢,要这样喝。"
他把碗端起来,手拖着底部,放到唇边嗦了一口。
萧穗子说道:"是跟喝面茶一样吗?"
她记得林跃带她喝面茶时,讲过食用要领,后来吃炸酱面,又跟她说了一段关于炸酱的心得,他说炸酱面的酱讲究小碗干炸,就是酱炸好后放置三天,不能坨,不能干,上面要飘着一层浮油。而北城的酱和南城的酱也不一样,南城人喜欢用六必居的,实惠,北城人喜欢用天源的,地道...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已经不是会做饭更会吃饭的范畴了,而是升华到民生风俗、饮食文化这个层次。
林跃说道:"对,炒肝呢,制作过程需要勾芡,这样做出来的汤汁会比较粘稠,锁住热量的同时更能保持它的风味,如果用勺子不断地擓,汤汁就澥了,味道会变。"
她把碗放下,皱着眉头沉吟片刻,盯着他的眼睛问了一个问题:"我记得...你不是滇南人吗?怎么对北京的饮食文化这么了解?"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我想谁发财,他就会发财
林跃笑了笑:"我小时候在北京住过,还有一些东西是在书里看来的。"
对于这个回答,萧穗子表示怀疑,文字再灵活,能细致到把整个北京城展现在读者面前?从林跃带她和郝淑雯逛街时的表现来看,那就是行走的北京地图啊,而且还带讲解功能。
不过他这样说,她也没有办法反驳。
林跃不愿意她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转移话题到刘峰身上。
"你来北京快两年了吧,朱克和小芭蕾就回来几个月,你怎么跑他们那儿工作去了?"
果然,萧穗子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有了兴趣:"是啊,北京这么大,去哪儿找不到一份糊口的工作,偏要给他们打杂。"
刘峰说道:"之前是在火车站帮人卸货,有次不小心扭到腰了,我去附近的医院看病,正好朱克去那儿体检,他说认识那里的医生,我让他帮忙找下熟人,看能不能在医院开方子,去外面的药店拿药。后来他见我手头拮据,便邀请我去他和小芭蕾组建的舞蹈团工作,说大家是文工团的战友,理应互相关照,而且那边的活儿比较轻松,不像在火车站卸货那么累。"
"所以你就听了他们的话?"萧穗子说道:"你知不知道,朱克这么做是为了羞辱你。"
"为什么?"
"你以前可是咱们文工团里的先进个人,劳动模范,活雷*,现在给他们的舞蹈团打杂,凭刚才朱克颐指气使的语气,你觉得他们有把你当成战友吗?"
"我没想那么多。"刘峰说道:"只要能按时给钱就行。"
萧穗子顿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他实诚呢,还是榆木脑袋呢:"你说你,好歹也是个连长,退伍费不少吧,怎么就混成这个样子。"
刘峰把喝到一半的炒肝放下,十分随意地说道:"捐了。"
"捐了?"
她瞅瞅林跃,再瞅瞅刘峰,这次不只语塞,心也挺堵的。
"你们啊,真不愧是一对好战友。"
几人聊到这里,旁边捧着玻璃瓶喝汽水的郝淑雯忽然唱起歌来。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漫漫雾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
她唱得很深情,很自然,并不会因为现在饭馆里而拘谨,旁边桌上客人都停了下来,听得十分入迷。
萧穗子发了一回儿呆,与林跃相视而笑。
等她唱完,三人一起鼓掌。
郝淑雯看着他说道:"我是不是唱的比...何...何小萍好听?"
文工团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为何小萍写的歌,其背景是何小萍一直得不到上台表演的资源,他为了给她创造条件,就在文工团接到上级命令,赶去慰问退伍士兵的前几天写了这么一首歌。
"是,你唱得好听。"
听到林跃的称赞,她笑的很开心。
这时来送包子的服务员也夸她唱的特别好,不过郝淑雯没有回应,完全无视了那人的存在。
"来,尝尝他们家的肉包子。"
林跃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放到郝淑雯面前的小碟子里,完事冲刘峰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家往上三代都是做木匠的。"
"对。"
"不如你辞掉现在的工作,开个装修公司吧。"
装修公司?
不只刘峰一脸懵,萧穗子对于这个提议也表示震惊,没有想到他这么敢想。
要说开餐馆做厨师,去报社应聘编辑,她还能理解,装修公司...参考以前林跃的表现,这跨度不是一般大。
"我打个沙发,做套桌椅还可以,开装修公司...干不了。"
刘峰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当个修修补补的工人没问题,开公司做老板,他不是那块料。
林跃说道:"我说你行你就行。"
完事指着南边待拆迁的棚户区说道:"这里是首都,全国的人都往这里来,必然会制造大量住房需求,既然建了房子,就必然要装修,用书本上的话讲,这就是商机。"
"可是..."
"没有可是,别忘了,你欠我一条命,我让你干,你就得干。"
刘峰没话说了。
萧穗子面带怀疑看着他:"你怎么说一出儿是一出儿?这能行吗?"
林跃说道:"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里,他是土木工程系高材生,《叶问》里,他是hk大学建筑系客座教授,《流金岁月》里,他是建筑系博士生,在1981年的北京搞装修,有困难吗?
很明显,答案是no。
给他这么一问,萧穗子也哑火了,是啊,这家伙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给人带来惊喜,既然他要带刘峰开装修公司,那就一定有把握吃上这口饭。
"我..."
"没你的事,好好读书。"
林跃一句话封死了她所有的想象空间。
...
当天傍晚。
一辆黄色面包车在路边停下,林跃推开车门,拉着郝淑雯的手把她从车上扶下来,然后是刘峰和萧穗子。
"往哪儿走?"
刘峰指指前面:"看到斜对面那条胡同没有?拐进去一直走到底就是何小萍的家。"
"你确定是这里?"
"确定。"
萧穗子搞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多余的问题:"刘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看八顿,怎么可能会记错。"
说完观察到林跃的注意力根本没在她的身上,而是怔怔看着胡同口的牌子。
"怎么了?"
"魏染胡同么。"
"这个胡同...有问题吗?"
林跃说道:"城南旧事你知道吗?"
萧穗子点点头。
她听说过这本书,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读过。
"《城南旧事》的作者小时候就在这条胡同里生活过,没想到何小萍现在住这儿..."林跃转念一想,不对呀:"刘峰,我记得在文工团的时候何小萍说她家在长椿街附近,怎么跑琉璃厂来了?"
刘峰解释道:"长椿街那是他母亲和继父的家,她现在和父亲在一起,这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后来给封了,他父亲回来后又还给了他们,从此父女二人便在此处生活。"
"她父亲回来了?"
萧穗子永远记得何小萍看见她父亲的来信后满含期待的眼神。
刘峰说道:"去年回来的。"
"那你给我写信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你会在意这件事。"
"..."
萧穗子无言以对。
"走吧。"林跃打断两个人的争执,朝着胡同里面走去。
何小萍她爸回来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要知道电影里何小萍躲在被子里给她爸写信的一幕,连他看了都很有感触,现在...父女二人终于团聚了,她也不用再忍受那个继父、继父的子女,以及继父家保姆的虐待了。
还有,她现在应该不叫何小萍,改回朱小萍了吧。
郝淑雯的情绪有些不高,低着头,碎步向前,给人的感觉像个犯错的小孩子。
林跃往前走了一程,发现她有点落后,便停下来等了等,正准备说些安慰的话,缓解她的紧张情绪,这时萧穗子一指前面:"咦,你们快看啊。"
她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卷末-何小萍篇(上)
林跃扭脸望去,只见胡同左前方窜出一道黑影,在青砖地面转了弯,往他们的位置冲过来。
"八顿。"
他远远地唤了一声。
那狗跑的更快了,虽然因为右后腿受过伤,姿势有些难看,但是比起健康的狗,速度一点不慢。
汪。
它差点把林跃扑倒在地,两脚扒住他的胸口,尾巴乱摇,舌头猛舔,那份亲热劲儿跟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萧穗子心说以前在文工团的时候,林跃也没对它多好啊,平时就喂些剩饭剩菜,生病了也让它自己扛,有时候还会拿东西丢它,战争爆发后就带它上了战场,结果给敌人打了一枪,在屁股上钻了个洞,经历了这么多惨痛的事,它居然完全不记仇,把狗不嫌家贫的优点表现的淋漓尽致。
"别舔了,都是口水。"
林跃做嫌弃状,把狗头推到一边。
八顿颠了颠四条腿,围着四个人左转一圈儿,右转一圈儿,看得出来很兴奋。
萧穗子总觉得有些奇怪,算算时间的话,八顿也有十几岁了吧,绝对当得起"老狗"这个形容词,可是从当下的表现来看,除了右后腿因为受过伤走路姿势略微不自然外,跟十年前没有太大分别。
"林跃,林跃..."
这时刘峰拍拍他的肩膀,朝前方指了指。
萧穗子扭脸望去,只见刚才八顿跑出来的地方走出一个人来,六十岁上下,头发全白了,身上穿着件藏青色中山装,右手拄着一根拐杖,似乎腿脚不是很方便,想来是发现八顿的异常,跟出来查看情况。
他们看着老人,老人也看着他们。
刘峰介绍道:"他就是何小萍的父亲,**,朱老先生。"
林跃站起来,说了一句让身后二人十分意外的话:"我知道。"
他没有详细解释,快步走到老人面前。
"叔叔,您还认得我吗?"
"认得,认得..."**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因为过于激动而语无伦次:"林跃,你是林跃...很多人都说你牺牲了,只有小萍不信,她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就像你把我带回她身边一样...果然,你没有让她失望。"
林跃拍着他的手背说道:"您别激动,慢慢说。"
"对,对,不激动,不激动。"他嘴上说不激动,手却不受控制地抖着。
林跃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人是熬过了那段悲惨岁月,可是这精神上的创伤,无法快速恢复。
"叔叔,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她们都是小萍的战友,萧穗子,郝淑雯。"
刘峰自然不用介绍。
**微笑着跟她们点头打招呼。
萧穗子没有忍住,小声问刘峰:"他怎么会认识何小萍的父亲?"
"不知道。"
这也是让刘峰不解的地方。
**是1980年回来的,林跃是1979失踪的,这两个人怎么会产生交集呢?
林跃听到了两个人的问答,不过没有解释。
**也听到了两个人的问答,也没有解释,因为有过那样的经历后,他现在变得很谨慎,很小心,把所有可能引起争论的观点和想法都藏在心里。
他为什么认识林跃?早在几年前他们就见过面了,按照林跃的说法,是奉上级的命令去大西北采风,以写出更加脍炙人口,能够激励士气的军歌,因为听小萍说起过他的事,就抽时间疏通了一下关系,得到和他会面的机会。
林跃除了给他带去一张女儿的军装照,更重要的是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希望,不客气地讲,如果没有他,父女二人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见到林跃后十分激动的原因,这份恩情,对于他们父女,可谓无以回报。
"叔叔,我这次来北京,一来呢,是想过来看看小萍,二来呢,郝淑雯在打仗的时候受了点刺激,医生说多跟以前的战友接触有助于她的康复。"
"小萍..."
**刚要说小萍上班去了,再有半个小时差不多就能回来,然而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胡同口站着一个人。
"林...跃?"
这声仿佛包含着无限情愫的呼唤入耳,林跃转头看去,一个穿着有蝴蝶图案的深蓝衬衣的女人呆呆地看着他。
"小萍。"
他举起手挥了挥。
对面的女孩儿身子轻晃,把装着工具的挎包往地上一丢,以最快速度跑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真的是你...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她的手在林跃后面拼命地抓,拼命地扯,衣服都给弄得皱巴巴的。
萧穗子和刘峰在一边站着,没有说话,没有去打扰他们,因为之前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心情,差不多的表现。
**的眼眶有点红,他虽然才回来一年,但是很清楚女儿有多么在乎眼前的男人,无数次叫着他的名字由睡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告诉自己他没死,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过节包饺子总要多备一双碗筷,从开始吃到结束,三番四次地往门口张望,还说在文工团的时候,每次过节林跃都会留出一份好吃的,把她叫到后厨开小灶,说什么她在她继父那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吃块肉都要藏在碗底下,夜里拿到被窝里藏着吃,他的所作所为就当替老天爷做好事了,更有趣的是炊事班那两个班长因为这事儿告林跃偷东西,最后一查后厨的食材数量分毫不少,那两个人不仅没有搞臭他,反而因为不团结战友,总是给司务长添麻烦,影响恶劣,最后给下放到伐木连了,林跃也就顺理成章当上炊事班班长,还说吴通和王凌志挺蠢的,本来司务长就喜欢他,那两个人太没有眼力劲儿,煽风点火,上蹿下跳,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看着女儿先哭后笑,笑着笑着又悲中从中来,吃着饺子还情不自禁抹眼泪的样子,**能够体会到她在文工团的日子有多么苦,那个对他们父女特别照顾的男人在女儿的心里又是多么重要。
"这可是我刚买的衣服,再抓下去就破了。"林跃拍拍她的后背:"行了,你爸和穗子他们都在呢,前面的邻居也给惊动了,收拾下心情,有什么话回家去说,好不好?"
何小萍听到这番话,手是不抓扯衣服了,但是人还那样,没有反应。
**说道:"林跃说得对,外面人多眼杂,小萍,有什么话回家说。"
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这么说,她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水,慢慢松开抱着林跃的手,调整好情绪跟战友打招呼。
"穗子,郝...淑雯。"
虽然不知道林跃为什么带她一起来,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最后,她看着刘峰笑了笑。
"走,进屋说。"**用拐杖指指院门,视线穿过几人,落在听到外面动静出来看热闹的中年妇女身上。
何小萍今年25了,工作也不错,想给她介绍对象的人不少,可是那些登门的媒婆无一例外都被她赶了出去,外界对这件事颇多议论,反正好话不多,现在她跟林跃这么亲密,可想而知会给那些长舌妇带来怎样的谈资,光是想想就够让人头疼的。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卷末-何小萍篇(下)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郝淑雯跑到何小萍丢包的地方,把东西捡起来后走回几人身边。
"这是你...你的包。"
"谢...谢谢。"
何小萍被她的态度惊呆了,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要知道郝淑雯可是文工团里的风云人物,还是她们宿舍的舍长,家庭背景很牛,平时跟他说话都是趾高气昂,俯瞰一切的样子,怎么现在...居然好心给她捡包?
"她...怎么了?"
林跃说道:"进去说吧。"
何小萍注意到前面几个中年妇女已经聚到一块儿,对着几人指指点点,于是不再迟疑,带着几人进了小院。
虽然只有三间房,但是独门独户,有一个三四十平方的小院子,这样的配置比南城十几二十户挤在一个大杂院的平民家庭强多了,再加上知识分子背景,怪不得何小萍的父亲有那样的遭遇呢。
客厅采光很好,虽然家具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物,墙皮有明显的裂纹,放置炉子的地方已经熏黑了,但是地面打扫的很干净,大大小小的日用品归置的很整齐,看得出来,**是一个爱干净且非常自律的人。
"这是高医生和众位专家会诊确定的方案...郝淑雯的爸给准备了住处,就在什刹海北面,德胜门附近的小市口胡同。"
"我知道,我知道,以前没少去那边遛弯。"
何小萍听着父亲和林跃的谈话,往日景象涌上心头。
记得第一次跟林跃对话是在七一年文工团慰问野外拉练部队的路上,他帮她搬水桶,还偷偷塞了几块酒心巧克力给她,第二次说话,是慰问演出结束后,林丁丁和郝淑雯质问她偷拿演出服拍照的事,她本想撒谎隐瞒,但是在林跃的"指证"下只能承认,本以为会因为偷拿室友的东西被林丁丁和郝淑雯告发,心里特别恨他,哪里知道他话锋一转,又把林丁丁和陈灿拖下水,告诉二人只要她们敢去政委那里告何小萍的状,他就会去告林丁丁和摄影兵吴干事谈恋爱的状和陈灿偷厨房果蔬的状,要挨批大家一起。
林丁丁和郝淑雯当时的表情,让她莫名想到"霜打的茄子"这五个字。
原以为林跃是来揭穿她的,没想到是用心良苦,这事儿真闹到政委那里,她也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承认的好战士,林丁丁呢?往重了说,这叫破坏部队纪律,作风腐化,而陈灿和郝淑雯关系一向不错,大小姐忍心看他被扣上挖*****墙角,薅****羊毛的罪名吗?
真没想到,曾经带头排挤她的郝大小姐竟然疯了,就说刚才看她的眼神,有着几分畏惧,几分讨好,这让她很不自在,还觉得这个状态的郝淑雯有些可怜。
本来林丁丁搞离间计,唆使刘峰找林跃打了一架,搞得二人关系一落千丈,她就对团里的人和事失望透顶,后来战争爆发,林跃自告奋勇去了前线,第一次立功后八顿从前线撤下来,因为右后腿被流弹击中需要人照顾,政委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她,还将她调去后勤通讯部门做接线员的工作,据说这也是林跃的意思。
所以她没有参加文工团去野战医院义务劳动的事,也没有听林跃第三次立功后回到文工团的演讲,更不知道郝淑雯和陈灿上了战场,直到有一天刘峰找到她,痛哭流涕地告诉她林跃失踪了,他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她...
因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擅自离开岗位跑去前线找人,被上级知道后给开除了,但是考虑到她是照顾八顿的人,便在家乡给她安排了一份在邮电局当接线员的工作。
其实大家都知道,领导这么做也是为她好。
她哭了好几天,但这有什么用,如果哭能管用,也不会有孟姜女的故事了。
之后何小萍就带着八顿离开南方,回到北京生活,她相信只要八顿在这里,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再往后,刘峰来了,她的父亲也守得云开见月明,从大西北回来了,还给安排了一个在市文联工作的闲差。
一转眼两年过去,终于,她等的人来找她了。
开心?高兴?激动?兴奋?喜悦?
好词很多,可是没有一个词能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小萍,小萍..."
父亲的呼唤将她惊醒。
"怎么了爸?"
**说道:"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啊?什么话。"
"我让你去前面街上的熟食店买些好吃的,今天晚上咱们父女一定得陪林跃好好喝几杯。"
"哦,好,我这就去。"
她赶紧从椅子上起来,转身就往外面走。
"小萍,我跟你..."
萧穗子原本想说"我跟你去吧",这时刘峰扯了她一把,快步追上何小萍。
萧穗子脑筋稍转,顿时明白过来,何小萍恨刘峰的原因是林跃为了救他才失陷敌占区,现在林跃回来了,那两个人的关系自然没有必要继续僵下去,现在一起去外面买吃的,正好可以把事情说开了,让一切回到原来的样子。
何小萍来到胡同里,发现之前聚在一起嚼舌根的中年妇女散了,不由长松一口气。
虽然这种情况在文工团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但是要说一点儿都不在意,那是假话。
"小萍。"
她回头一瞧,是刘峰追了上来。
"你不在屋里等着,怎么出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
"哦。"
何小萍答应一声,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刘峰紧赶两步靠过去:"以前的事...是我不好,如果当初听了你的话..."
何小萍打断道:"这事儿你不是说过了吗?"
"你当时不是..."
何小萍看了他一眼,刘峰来北京后找过她很多次,但是她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关于林丁丁事件的道歉也没有回应。
"文工团里发生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说完她笑了笑:"过年的时候我去法源寺祈福,跟菩萨许过愿,只要他能回来,就跟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不再怨恨任何人。"
这话说得刘峰一愣。
不再怨恨任何人?
那就是说...她原谅他了?
"对了,你现在哪里工作?一直也没问你过得好不好。"
她之前便注意到刘峰的肩膀有两个破洞,整个人的气色也不太好,像是病愈未久的样子。
当初刘峰带她前往成都,一路上帮了她很多,在文工团的时候也对她很好,如果不是因为林丁丁事件和林跃失踪,她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刘峰过这样的日子。
"我在朱克和小芭蕾的舞蹈团打杂。"
朱克,小芭蕾。
这双名字入耳,何小萍的脚步顿了顿,虽然向菩萨许了愿,只要林跃回来,就跟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可是觉悟是一回事,身体记忆又是另一回事。
曾几何时,小芭蕾的家庭情况跟她差不多,本来父辈遭遇相同的两个人应该报团取暖,但是并没有,小芭蕾反而做了郝淑雯和林丁丁的跟班儿,以欺负她为乐。
林跃说这叫人格扭曲,小芭蕾只有通过欺负她,才能得到一份优越感,同时获得郝淑雯、林丁丁那群人的认同,很多时候女人之间的友谊是很丑陋的,比如从共同讨厌一个人开始。
她还记得有一次郝淑雯在泳池旁边的晾衣绳上发现了缝有海绵的内衣,朱克等人起哄,说这叫弄虚作假,不追求实事求是,郝淑雯等人急了,想要把人揪出来批斗。
她因为一个人在训练房训练,回去的晚了,小芭蕾诬陷她,说她这么做是为了去收白天不敢收的衣服,还要搜身确认。
是林跃把分队长叫来,用他怀疑郝淑雯、林丁丁等人偷了炊事班做好的,要支援兄弟部队的肉干,需要去女宿舍搜查,并让她们积极配合的说辞将女兵们讽刺一番,临了还抱怨炊事班的人这两天白干了,一脚过去把走廊的扶梯踹烂,小芭蕾险些给他吓尿了。
至于朱克...
朱克更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