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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皇帝txt下载     我要做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节 楼船与远方

    海洋在这个时代,依然被人轻视。

    但海洋的作用却已经开始渐渐体现。

    楼船衙门,更成为现在汉室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机构。

    在东海,在渤海,在黄海,在南海,在元海和朝鲜海峡之中,成千上万艘楼船的大小船舶,张开船帆,往来游弋。

    庞大的楼船舰队,在沿海地区,运载着南越的稻米、象牙、犀角和樟脑、蔗糖,承载着齐鲁的布帛、精美的陶瓷器以及铁器,带着安东的棉花、鲸油、鲸皮以及鲸骨粉、麦粟。

    海洋贸易额更是年年猛增。

    楼船衙门在海洋贸易之中捞取了无数好处。

    并借机建立起了以数个母港为核心的舰队基地。

    拥有了一个庞大的造船、维修系统。

    更借助着捕鲸业和近海捕捞业的蓬勃发展势头,不断扩张。

    汉室去年的捕鲸量已经超过了两千头。

    而近海渔业资源也被迅速开发出来。

    仅仅是在齐鲁一带,登记在册的渔民数量就多达十余万,拥有大小渔船三千余艘。

    虽然多数是舢板一类的小型近海船舶,甚至干脆就是做了个筏子在海滩附近捕捉鱼虾。

    但,却也由此立刻滋生出了渔霸和海盗。

    海上案件频发,近海治安秩序一片混乱。

    是以,汉室亟需对海上治安立法,并加强对海洋资源和渔业的管理。

    这不仅仅是当代的重事,更关乎未来千年的兴衰!

    刘彻很清楚,海洋的潜力。

    海洋之中,不仅仅拥有无穷无尽的资源,哪怕只是发掘出中国近海渔业资源的百分之一,恐怕便足以养活数百万人口!

    若未来可以深入大洋,拥有欧陆十八世纪左右的技术,所获鱼类,就足以满足全中国的需求。

    更何况,未来的世界,必定属于海洋。

    作为穿越者,他岂能不知制海权的重要性?

    大汉帝国,虽然是一个典型的陆权帝国。

    然而,帝国的海权,却也不可或缺。

    未来的帝国,更决不能失去海权!

    因为,无论是对远方的扩张,还是对印度次大陆的殖民,都需要拥有海权,方可保证将资源运回本土。

    是故,《海疆律》必须制定,也一定要制定。

    通过法律来申明帝国的海洋政策以及海洋控制权力。

    徐悍更是激动万分。

    他几乎是颤抖着,匍匐在刘彻身前,手中捧着那本耗尽了他与整个楼船衙门上下官吏心血的《海疆律》诚惶诚恐的拜道:“臣楼船将军悍幸不辱命,谨奏《海疆律》凡四十八令,一百七十余条敬献陛下御览……”

    刘彻接过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然后将之打开。

    映入眼帘的第一段文字便是:臣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四海之内,六合之间,八荒之中,要之以日月,经之以太岁,其义莫不为汉臣妾。

    而海疆之间,波涛之内,上及九天,下合渊泽,皆天子之疆也。

    社稷财富来源于海洋,国家危难,必由海洋而起。

    诚乃至理名言也!

    臣楼船将军松滋候悍,受陛下之命,与海内豪杰名士共商,谨以《法经》为准,敬列《海疆律》凡四十八令,一百七十三条,以佐陛下治万里之涛,定伏波之险,安生民之要……

    只是看着这些文字,刘彻便已龙颜大悦。

    就该是这个理,正该如此!

    这地球的五大洋,每一个都得是大汉帝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海!

    全部都是自古以来就属于诸夏民族的财富。

    谁要与大汉争夺,谁就得灭亡!

    当然,在现在来说,汉家对海洋的控制,也就是沿海地区,楼船舰队也并未走向深蓝,征服那未知的凶险之地。

    但这个基调得先立起来!

    控制海洋,不仅仅是控制财富,更是控扼生死存亡兴衰之钥。

    得将对海洋的经营当成百年大计,千年之策来规划!

    微微翻阅了一下《海疆律》的各个条款,刘彻沉吟片刻,道:“增列一条吧……将朕于元德六年有关楼船的诏命记录,以法令形势增补入其中……”

    “诺!”徐悍立刻拜道,心中更是狂喜不已,元德六年,天子曾经诏命楼船衙门,授权给楼船,可以击沉所有出其国境之外二十里的没有得到汉家授权的任意舰船。

    这等于给了楼船衙门无限开火权和无限执法权。

    正是靠着这个诏命,楼船衙门方能有今日的威势。

    在陆地上,楼船只是一个帝国的职能机构,几乎管不了港口之外的事情。

    但到了海上,楼船才是世界的主宰!

    每一艘楼船舰只的指挥官,都拥有便宜行事之权。

    配合着主爵都尉衙门,现在楼船衙门,不仅仅管着海上的事务,还可以缉私、检查商船,甚至把手伸到了运输业之中。

    现在,海疆之中,最大的运输业主,就是楼船衙门本身。

    靠着给商人托运和押运商品,楼船将军衙门岁入数千万之多!

    而且,在刘彻的命令下,楼船衙门本身便拥有一支规模庞大的捕捞船队。

    这支捕捞船队,最初是为了在新化的黑水河之中捕捞洄游的大马哈鱼而建立的。

    但随着汉军对于鱼类资源的渴求,这支船队逐渐扩大。

    到现在,竟然发展成为一个拥有各色大小船舶数百艘,每年可以捕捞数十万石各类鱼虾的强大船队。

    他们所捕捞的鱼虾,大部分都作为军资供给汉军各部。

    小部分流入市场,成为了长安城居民的佳肴。

    而仅仅是这部分鱼干虾干的收入,每岁便多达两三千万!

    楼船自然是想要捕捞更多鱼虾,因为,在这个海上没有任何对手的年代,楼船衙门的政绩与资源,主要就是靠着捕捞和缉私。

    而捕捞是最容易获得政绩的。

    这个时代的海洋资源,多的让后世人咋舌。

    那些在后世属于珍惜资源和奢侈品的鱼类,现在在大海之中泛滥成灾。

    什么黄唇鱼,什么小黄鱼,什么长江刀鱼,论吨捕,成吨晒。

    楼船出海一次,整个港口都会晒满各色鲜鱼。

    但,民间的私捕船队,也渐渐泛滥起来。

    尤其是齐鲁沿海的士大夫贵族们,看到楼船捕鱼如此轻松,他们也立刻跟上,组织起捕捞船队,出海与楼船竞争。

    楼船上下,怎么能容忍这些抢食者?

    所以这两年,各地楼船舰队的母港与地方士绅的矛盾渐渐激烈。

    尤其是齐鲁一带,便是那些没有兴趣或者没有资本出海的地主贵族们,也看楼船衙门很不顺眼。

    他们痛斥楼船衙门‘与民争利’‘用社稷之器而作一己之力’,更有甚者,大声疾呼‘陛下当废楼船而行禁海之策,片板不得下海!’。

    因为,楼船衙门带动起来的捕捞业,让大量沿海的农民,放弃了农业,投身于捕鱼事业。

    就是内陆之中,也有很多百姓,眼热渔民的高收入和高回报,纷纷投身渔业。

    地主贵族以及商贾们,惊怒不已:这些泥腿子既不肯给老爷耕作,也不愿意去老爷的作坊里干活,反而跑去海里冒险?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便是渔民内部,对于楼船衙门也是很不喜欢!

    特别是那些渔霸,更是视楼船如眼中钉,肉中刺。

    而楼船衙门与主爵都尉合作,在海上开展缉私、检查活动,严查偷税、漏税和瞒报、隐匿,更是得罪了一大批背景深厚的海商和这些人背后的贵族。

    若无刘彻袒护和保护,楼船早已被四面围攻,陷于风雨飘摇之中。

    但,楼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然而,如今天子重提了那道元德六年的诏命,让徐悍立刻就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整个人瞬间都精神了起来。

    那条诏命入法,不仅仅将巩固和稳固楼船的威权,更将以法律形式,确认楼船衙门对海疆中任何事物的管辖权。

    更重要的是,借此徐悍还知道了天子对于楼船的态度!

    不是一般的重视,而是非常非常重视!

    “赚大了!”徐悍高兴不已:“看来,未来,楼船之士,必定可以成为与汉军陆地之士并行的武士!”

    对于楼船衙门来说,上上下下,所有的楼船人都有着一个梦想——有朝一日,独立建军,成为一个单独的军种。

    而如今看来,这个梦想完全可以在当今天子的支持和鼓励下,在有生之年得到实现!

    当然,要实现这个梦想,楼船衙门还需要努力。

    用成绩和功勋来证明自己!

    楼船必须告诉世人——他们不仅仅只会捕鱼、巡逻、缉私和运输。

    他们也可以帅师伐国,决胜万里之外,长驱直入,催敌于反掌之间。

    如同他当年率领楼船舰队,在仁川登陆,一鼓作气,直入平壤,灭亡卫氏朝鲜一般。

    而楼船确实具备这样的能力。

    燕蓟之战时,数千楼船健儿,千里驰援燕国,他们在渔阳和右北平,与薄世、李广并肩作战,表现出色,涌现出了许多战斗英雄!

    刘彻看着徐悍脸上的神色,微微一笑,对他道:“朕打算在今年年内,让楼船组织舰队,建立起一条起自倭奴之岛经元海而至仁川的固定运输航线……此事,卿务必得给朕办妥!”

    霓虹列岛的黄金白银等贵重金属资源的开发,已经必须提上议程了!

    假如再不想办法给国家弄到财源,那未来的战争恐怕就难以为继了!

    没有钱,打什么仗?

    当然,其实也并非一定要在霓虹挖到什么金山银山。

    事实上,随着毛纺织和棉纺织技术的继续发展,汉室的羊毛制品和棉布棉被现在也是可以当成真金白银使用的。

    而且其币值很坚挺!

    信誉更是高的不可想象!

    像是这次河西战役的准备之时,刘彻就拿了数万匹棉布当成了津贴和军饷发了下去。

    各部将士纷纷点赞,认为这是比五铢钱拿在手里更稳当的货币。

    根据随军军法官以及下去抚军的尚书郎们报告,汉军各部在拿到了这笔特殊军饷后,士气高涨,战意高涨。

    但,布帛当成货币使用,只能是作为权宜之计。

    因为未来,布帛一定会贬值,而且其贬值速度与汉室的工业化速度成正比。

    还是金银靠谱!

    “诺!”徐悍却是想也不想立刻答应:“臣必不负陛下之望……”

    开拓和开辟一条新航道,这是楼船的本职工作。

    自楼船衙门建立以来,楼船衙门就已经基本将中国沿海的航路开拓了出来,绘制出了无数海图,并探索出了一条安全可靠的近海航线。

    更夸张的是——据刘彻所知,楼船衙门甚至在齐鲁沿海之地,建设了数十座灯塔来指引航向。

    这据说是来自于那位罗马使者的建议。

    而这个办法确实很有效,自从楼船衙门在齐鲁沿海的险要和关键地区、港口,建立起了这个灯塔指引网络后,楼船舰只的航行安全和效率大大提高。

    这些灯塔的存在,还使得无数民船得以在风暴之中生存下来。

    尝到甜头后,安东地区的沿海,也开始了灯塔的修建工程。

    陈嬌便首先在承恩岛上建立了一个标志性的巨大灯塔,作为捕鲸船队的导航坐标。

    而那位罗马使者赵秦先生,也因此在楼船衙门之中混的风生水起。

    不仅仅升到了校尉,还担任了辽西郡碣石港的港令,连爵位都混到了,成为了一位汉室左庶长。

    这可是高爵,哪怕在汉室也属于高级贵族的标准。

    若在秦代,更是足可成为显赫朝野的大人物。

    这次大朝议,这位罗马使者,也被召回长安,作为楼船将军衙门的代表参与这次盛会。

    也算是对他的肯定了。

    一个大秦人(罗马人),能在汉室混到这个咖位,实在难能可贵!

    只不过……此人一直贼心不死,多次想要接近墨家的人,得到祛除铅毒的技术或者法子。

    只能说,这位的爱国主义精神,让人敬佩。

    可惜,在如今的地球上,并不存在什么可以解决铅毒的法子或者技术手段。

    是以,他的努力注定白费。

    想着此人,刘彻就想起了那个在后世历史上鼎鼎大名,成为西方世界制度和文化源头的罗马共和国。

    “也不知,如今的罗马是否知晓了东方的变故?”刘彻在心里揣测着。

    但事实上,现在的罗马共和国,根本不想关心东方的事务。

    因为,他们正在希腊忙着砍人和抢钱抢娘们!

    如今,第三次迦太基战争已经结束,罗马彻底灭亡了这个宿敌,顺便一巴掌拍死了希腊人。

    雅典、希腊等古老的城邦,被汹汹烈焰所笼罩。

    轰轰烈烈的希腊起义失败了。

    所有城邦都被攻破,罗马士兵闯了进去,他们杀死他们所能见到的所有男人,然后带着奴隶与女人还有黄金,兴高采烈的准备回师。

    而在罗马人所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在东方的耶路撒冷,数十名犹太人,围绕着他们的圣物哭泣。

    塞琉古的安条克四世的使者就在外面。

    这个蛮横的使者带来了那位安条克大帝的命令:犹太人必须转信希腊诸神,否则——寸草不留!

    在塞琉古的威胁下,犹太人的长老们战战兢兢。

    唯有马卡比家族的西拿,意志坚定。

    他已经决定反抗塞琉西人的统治,并重新建立弥撒亚,重现所罗门王的辉煌!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必须得到所有犹太人的支持。

    而要得到这些人的支持,他就得跳大神,得告诉人们,自己得到了天主的认可。

    于是,西拿先生写了一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启示录。

    基友教的种子萌芽了。

    犹太教也从这一刻开始分裂了,圣约观与世俗观派出现了……

    欧陆历史与宗教都翻开了新的一页。

第一千六百零一节 修改户律

    翌日,大朝议继续。

    第一个议题,便是《海疆律》的公议。

    数百本被刻印抄录出的《海疆律》文本,被发到了所有与会大臣和郡国两千石、诸侯王、列侯勋臣外戚手中。

    薄薄的小册子上,甚至还蘸着墨水的气味。

    但上面的文字,却让无数人心惊肉跳。

    “若按照这海疆律的条文……”很多人看完相关条文,都是暗自摇头,有些不愿看到这部法律被通过。

    君子们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贵族们咬牙切齿,低头沉叹。

    在大部分人眼中,这海疆律简直是一部邪典!

    它的所有条文,都在强调一件事情——楼船衙门拥有在海上执法的权力。

    包括但不限于缉私、检查、追捕盗匪、打击不法、

    同时,还将授权给楼船惩戒一切可能影响和危害到大汉天子威严和大汉帝国神圣的蛮夷。

    这简直……

    许多与海商有关系的士大夫们,将拳头都握紧了。

    这些年来,楼船衙门与主爵都尉衙门,狼狈为奸,在海上和港口,大搞缉私和收税。

    他们甚至恨不得将每一艘在海上或者在港口的船舶,都登记在册,并要求这些船舶的主人按时申报自己名下船舶的动态及其运载的货物。

    仅仅是在去年,楼船衙门和主爵都尉衙门,就扣留了大小船舶数百艘,没收物资以千万计。

    一个个良善忠厚的义商,被这些贪利无耻之辈,害得家破人亡。

    真是让闻者落泪,睹者伤心。

    如今,楼船衙门更进一步,要将自身威权立法,以法律的形势,确认自身的优势?

    这如何可以?

    只是……

    君子们看了看在大殿之中,那数十位盘膝而坐,不动声色,甚至连神态都丝毫不变的列侯们,他们就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当今汉家体制,军方的影响力举足轻重,甚至可以说,足以影响朝野均势。

    特别是那些新兴军功贵族们,他们才是当今汉室的统治者。

    以羽林卫、虎贲卫、细柳营及其他野战军将官为主体,以数十万精锐之士为骨干,以十余万遍及郡国基层的亭长、里正、游徼、县尉、郡尉为骨肉。

    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横跨军政两届,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帝国,任何事物都不能绕开他们。

    而他们本身又是当今天子的意志的投影。

    他们不说话,其实就代表了天子的态度——天子是支持楼船在海疆立法的……

    想想那《海疆律》的序言与条文,士大夫们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说不定,这《海疆律》本身便是当今授意的手笔……”许多人暗叹。

    倘若猜测为真,那么毫无疑问,此事没有人能阻拦!

    哪怕整个文官士大夫集团,全部站起来反对,也是没用!

    因为,武将军功贵族集团已经在这个宣室殿之中,占据了优势!

    殿中两千石以上的朝臣和地方大员,有大半是有军方背景甚至本身就是军方将领!

    真正让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的,还是对于自身乌纱帽的重视。

    世人皆知,刘氏天子素来小鸡肚肠,极为记仇。

    当年丁公之事,自高帝至今上,刘氏记恨数十年,连丁公的亲戚们也被牵连,也被连坐,数十年不得入仕,直至今上,因汲黯之故,郑当时方能入仕为官。

    即使如此,这位素来享有清誉,为士林称颂的君子,却一直不得重用,数年来一直盘亘于兰台之中,连外放的机会也不可得。

    若自己贸然出头,获罪于今上,家族被计入那个小本本,数十年不得用。

    那还玩蛋?

    就在士大夫们犹豫的间隙,海疆律的三读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直到颜异最后一遍,朗声询问全殿大臣:“夫海疆之律,四十八条,百七十三款,诸卿可有异议?”

    倘若这一次询问,依然无人反对,则代表着这部法律已经经过了‘天下人’的承认,且‘天下人’皆对此没有异议。

    这样,这部法律便具备了足够的效力和足够的威权。

    日后哪怕有人反对,且串联了足够多的大臣,也是无效的。

    除非上到大朝议上,再经过天下公议,天子裁决,方能废黜。

    不然,这部法律便不可更改!

    这就是刘彻为何要搞大朝议的缘故——他可以借着这个场合,以天下人的名义,制定法律、政策。

    而在大朝议上通过的法律、政策,天然就具备了合法性和神圣性。

    整个统治阶级和朝野各方,都会认可和承认,并且主动去推动。

    这可以有效的团结朝野,集中权力,而不虞有人捣鬼。

    就拿这个《海疆律》来说,若无大朝议群臣背书,他自己专断独行的颁布命令,进行立法。

    那么地方的利益集团和贵族士大夫们,很可能会千方百计的在私下捣鬼、扯后腿。

    甚至在未来,他们很可能会反攻倒算,摧毁刘彻曾经的一切努力与心血。

    然而,经过了大朝议的公议后,地方利益集团和贵族士大夫们想捣鬼?

    一旦被发现,那就是公然挑衅整个统治阶级,与‘天下人’为敌了。

    这样的渣渣的下场,不需要去想就可以知道。

    而有了大朝议背书后,楼船衙门,就可以通过海疆律,在未来数十年,建立起一个以海洋为中心的庞大利益集团。

    就算日后刘彻进了茂陵,哪怕子孙不肖,被人蛊惑,想废黜大汉的海权,想消灭大汉的海权意识?

    就得先消灭那个庞大的依附于海洋利益和对外开拓的利益集团。

    楼船衙门,不会和郑和一样,只是孤军作战。

    思虑之间,三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颜异回身面朝刘彻,恭身奏道:“臣启禀陛下:经群臣公议,诸卿于《海疆律》四十八条,百七十三款皆无异议,伏请陛下圣裁!”

    刘彻闻言,回过神来,点点头道:“既如此,下御史,请廷尉与御史制法,择吉日良辰,敬献高庙,伏请祖宗神灵共览,然后公于露布,行于天下!”

    “诺!”颜异连忙拜道:“陛下圣明!”

    廷尉卿汲黯与御史大夫刘舍也各自出列,拜道:“臣等谨奉诏!”

    这样《海疆律》的立法程序便已经走完,只等廷尉和御史大夫衙门进行编订和用印,最后送到高庙、文成庙(太宗)、德阳庙(先帝),让祖宗们看一眼就能公布天下,成为成法。

    士大夫们则都是肉疼不已,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尤其是齐鲁吴楚一带的官僚,更是一副死了爹妈的模样。

    没办法,海疆律一立法,就等于赋予了楼船威权,并确认了楼船衙门的海上执法权。

    从此,海洋事务的管辖就有法可依。

    更重要的是,这寓意着未来的沿海百姓都可以在海疆律的指导下出海从事他们想从事的任何合法事业。

    渔民、渔业的地位,也从社会的边角地,提升到了与农夫、农业对等的地位。

    这让他们如何舒服?

    但也有聪明人,已经在思考着,如何利用和顺应这个变化。

    毕竟,比起在土里刨食,其实海洋的利益更大。

    一船出海数日,就可以带回一整船的鲜鱼。

    价值远超数百亩甚至千亩土地的产出!

    而士大夫贵族,本身就拥有远超常人的资源、权力与人力物力。

    利用的好,轻松就可以成就一个海上霸主,所得之利,说不定远超从前!

    但能够转过这个弯的很少。

    不过数十人而已,其他人,依旧在哀叹和怨怼着海疆律。

    楼船上下,却都是弹冠相庆。

    楼船将军徐悍更是激动的几乎哭了出来!

    《海疆律》立法,不仅仅宣告了楼船的正当性和权柄,更意味着楼船走出了成为一个独立军种的第一步。

    翌日功成之日,他徐悍便可成为楼船之父,为万世所敬仰!

    ……………………

    《海疆律》后,又三读通过了《河律》、《防洪令》等法案。

    其中河律,是专门针对大河所制定的法律。

    主要就是为了防止水土流失和治理大河而特别制定的法律,这部法律规定了,禁止在大河上游河岸两边五百步内的一切可能导致水土流失的活动。

    并且规定了,重点的大河堤坝区的责任制度。

    同时,根据这部法律,汉室将设置大河都督一职,秩比三千石,总督大河治理和防洪、堤坝工程的建设。

    河东郡郡守严熊成为第一任大河都督。

    至于《防洪令》则是针对所有水域的防洪工作的指导文件。

    明确提出和指出了,防洪堤坝及其建设,是临河郡县的考绩范围。

    并且明确区分了地方官在洪水、干旱这样的天灾面前的责任。

    对于这两部法律,群臣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只是,地方官们感觉有些压力大。

    这两部律法三读之后,便到了本次大朝议,各方势力都严重关切的《户律》的修改。

    户律,是大汉帝国最重要的律法,也是指导地方官治理地方的法律,更是有关社会人伦和家庭责任的法律!

    说它是帝国的宪法,也未尝不可!

    如今,要修改户律,自然立刻就引发了各方关注。

    而在此之前,户律的修改,已然在舆论界和朝野,都闹得沸沸扬扬。

    儒法黄老,集体关注。

    至于朝野大臣,更是人瞩目!

    没办法,户律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直接涉及了国本,谁敢轻慢?

    而汉室户律,经过了数十年的沿革,发展至今,虽然依旧可以看到很多秦代法律的影子,但其条文和制度却已经面目全非了。

    颜异拿着那本经过廷尉、兰台和丞相府共同商讨后,拿出来的户律增补和修订的条款文书,站在殿中,只是看了一眼,他就震惊不已,连手都在抖。

    勉强定住心神,他几乎是用颤音念道:“奉陛下之命,廷尉卿汲黯、御史大夫刘舍、丞相晁错,会有司之吏,共商《户律》之增修补缺,增补三条七款,修订其中七令,乃与群臣共商……”

    说着,他就念出了文书上的内容:“欲增补者如下:增户律之置户律一款:凡民有余子二人及以上,年二十三,皆当别户,不如令,倍其赋,再不如令,县道有司强使之,入屯垦团……”

    这一条念出,群臣表示情绪稳定,只有儒家的大臣们,有些不安。

    大家族、大宗族,这是儒家的信仰和基石所在。

    而秦汉两代,却矢志于破坏和肢解大宗族大家族的存在根基。

    商君制定的异子之科制度,天生就是大宗族和大家族的克星!

    然而,儒家现在根本无力反抗,甚至只能捏着鼻子承认这个制度和相关法律。

    颜异接着念道:“修改户律第十八条为:为人妻者不得为户,民欲别户,有司当许之……”

    这一条的改变虽然不大,但影响却是大的惊人!

    在今日以前,这条法律的条文是:为人妻者不得为户,民欲别户,当以八月户时,非户时勿许。

    如今修改为人民可以在任何时候申请单独别户。

    毫无疑问,这进一步强化了异子之科制度。

    颜异继续念道:“增加第十九条:村亭长、里正之选,皆以六月,有司择村亭之贤者三人,以交公选,以户为数,得选最多者为里正……”

    这一条一出口,顿时整个大殿都喧哗了起来。

    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出来了,这是要学习市井之中的商贾们选举擅权的模式!

    地方官们的反应尤为激烈!

    亭长、里正,看似不起眼,但实则却是地方上最关键的一环。

    他们是直接与地方百姓接触之人,是官府掌握地方权柄的关键所在,更是士大夫贵族们所以能鱼肉百姓的关键!

    如今,这亭长、里正却要由泥腿子们投票来选?

    这如何能行得通?

    那些泥腿子们懂得什么叫贤人吗?他们理解得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吗?

    若真要被这一条通过了,那……从此以后刁民们还不得尾巴翘上天了?

    大家伙又如何能够继续忽悠甚至是使唤他们?

    本来,刘彻玩的以退役士卒、军官优先充任亭长、里正的改革,就让士大夫地主们很不满了。

    这些从军队退役的人,有很多根本不鸟地方官,他们自行其是,将他们从军队里学到的知识与技术教授给百姓,还懂得利用法律和制度来帮百姓说话。

    不少地方,从此都是刁民遍地,良善淳朴之风不在。

    若再来这么一出投票选举?

    刁民们还不得翻天了?

第一千六百零二节 僵持 1

    即使颜异,也很不赞同这一条的修改。.更新最快

    他是见过市集之中,选举擅权的场面的。

    到了选举之月,富商们穿梭往来,提着大包小包,亲自上门拉票。

    而一些小商贾,则毫无廉耻的将自己手里的那张票明码标价。

    即使偶有才干之人,豪杰之士,广得人心,被选为擅权,但也很快就会被糖衣炮弹所腐蚀。

    这还是在关中,在天子脚下!

    若出了函谷关向东,至雒阳,那么这个情况就更严重了!

    地方擅权,几乎沦为豪商权贵的走狗!

    他们把持物价,操纵市场,甚至恶意挤兑和排挤竞争对手。

    若地方村亭的里正也如擅权一般,让百姓去选举,那么,毫无疑问,擅权身上发生的事情,就会复制到村亭之中。

    届时,恐怕就要人心沦丧,淳朴之风不再!

    然而,颜异没有办法。

    这是天子的意志!

    他能如何?

    而群臣更是哗然,议论纷纷,各自交头接耳,对于这一条法令的增加,意见不是一般大。

    “陛下!”一个郡守模样的官吏出列拜道:“臣下邳郡守周泰昧死以奏:臣愚以为,此律大不妥!自古劳心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倘今法许民以自治,县道威信恐将荡然无存,汉官威仪扫地!伏请陛下明察之!”

    “陛下,臣睢阳令许志附议……”

    瞬间,十余位地方郡守、郡尉皆出列表示反对。

    这是官僚集团的本能反应。

    亭里职权,非常重要!

    亭长、里正更是官僚集团与百姓联系的最后一环。

    若亭长、里正是百姓自己选举,那么,未来,地方上有事,要抽调徭役民夫甚至摊派各种苛捐杂税,岂不就要可能遭遇阻力了?

    那些打着父老乡亲旗号的亭长里正,说不定敢于与地方官顶牛,敢于挟持民意与地方官做对!

    这是有例子的!

    章丘之变后,章丘县就成为了天下官员皆畏之如虎的刁民之县。

    当地这几年换了四位县令,十几位县尉,结果这些县令、县尉统统被章丘百姓挤兑走了。

    其中有一位县令,不过是想多收点刍钱,给自己改善一下生活条件,结果就被这些刁民堵了县衙。

    济南郡害怕重蹈章丘之变的覆辙,只能赶紧将那个县令调走,同时派人去灭火,许了一堆优惠条件,才让这些刁民顺服。

    有了这个例子,官僚们是死也不肯看到类似如章丘这样的刁民也出现在自己治下。

    那样恶心都恶心死了!

    有人反对,自然就有人支持。

    “陛下……”在外戚大臣之中,章武侯窦广国缓缓起身,看着群臣,然后轻声道:“臣以为此法大善!如此既能安民自治,又可杜绝残民、害民之吏!圣王之法也!”

    太常窦彭祖也拜道:“陛下,臣闻河上公曾曰:圣人之治大国,尤以为小,示俭约,不为奢泰。民虽众,犹若寡少,不敢劳之也!故民有什百之器而不用,此圣王之法也!今陛下用圣王法以安天下,臣谨为天下贺!”

    一堆黄老派名宿大臣贵族,次第出列,为这条法令张目。原因很简单,对黄老派来说,小政府大社会,就是他们追求的理想社会。

    正如老子所言:邻国相望,鸡犬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

    对于民间自治,百姓自治,他们是绝对支持的!

    黄老派现在虽然衰微,但在朝堂上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

    瞬间,他们的声势就压倒了那些反对者。

    尤其是他们抬出来的神主牌是河上公!

    河上公是谁?

    可能后世之人,对此所知寥寥,但在秦汉两代,乃至于整个中国封建王朝统治时期,河上公的大名都是响当当的!

    他是秦汉黄老派的别系方仙道的祖师爷,是道家神棍们的始祖。

    他有一个弟子,名曰安期生。

    嗯,就是哪个传说中神出鬼没,长生不死,羽化登仙的神仙。

    就是秦始皇、汉武帝求了一辈子也要求见的仙人!

    东晋的葛洪,就将此人视为祖师爷,曾经在其著作之中写道:是年尝游天台,观东海日出,赏仙山胜景,访太公故地,瞻仙祖遗踪,见安期先生石屋尚在,河上公坐痕犹存。

    李隆基等后世求仙帝王,也都曾经写过诗作,表达自己对于这位仙祖的敬仰之情。

    纵然再过两千年,天台山景区之中,也有着许多个打着这位仙祖名头的景点。

    但在此时,河上公的宗教地位,次于他的学术地位。

    他留下的《道德经》注释本,是当世最权威的道德经注释本,但凡黄老学者,都必读他所注释的道德经。

    他在黄老派的地位,就和子夏先生之于儒家,就如韩非子之于法家。

    是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关键人物。

    甚至,可以这么说,汉代黄老派政治家的执政思想精华,就是脱胎于这位不知名的黄老派先贤的思想。

    清静无为,与民休息等理念,都是这位先生第一个提出来的。

    当窦广国出首,黄老派紧随其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后,整个大殿顿时有些寂静。

    章武侯窦广国可是代表着太皇太后脸面的。

    他的出声,代表着太皇太后在这个事情上面的态度。

    当朝太皇太后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别看人家现在不管政事了,但她想弄死几个官员,却还是简单的很。

    没看到,儒家巨头辕固生因为得罪了这位,至今被打压,连博士官都没混上一个吗、

    所以,一时间,士大夫官僚们有些畏惧。

    但很快他们就将这畏惧之心抛之脑后。

    因为,这涉及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倘若让此法通过,那么以后泥腿子们要是造反了,怎么办?

    数秒之后,就有人拜道:“陛下,臣以为窦君候、太常等人所言大缪也!”

    刘彻看着此人,心里冷笑。

    他认得这货,他是法家的人。

    准确的说,是晁错的心腹,同学,巨鹿郡郡守杨开。

    很显然,看这条法令不顺眼的不只有儒家,法家也不爽这条可能导致黄老派复兴的法令,更重要的是法家才不愿意给百姓什么自治权呢!

    在法家眼中,百姓只有服从和听从他们安排的权力。

    哪里有什么自主权?

第一千六百零三节 僵持(2)

    甚至可以这么说,反对这条律法的主力,就是法家!

    至于儒家?

    可能公羊派这样的强势学派会颇有微词。

    但剩余各派,心里面恐怕都是四肢举起来支持这个法令的。

    原因很简单,地方自治,特别是村亭自治,谁将得最多好处?

    是老百姓吗?

    错!

    是地主!是大家族!是大宗族!

    用屁股想都能知道,一旦果然放开地方村亭的自治,让百姓自己选举亭长里正。

    那么有权有势的地主贵族和那些大家族大宗族必然会将这亭长里正变成自己的禁脔。

    普通的平头百姓,也不可能斗的过这些人。

    是以,儒家对此,其实是嘴上说不要,但其实裤子已经掉在了地上。

    唯独法家,对此事是坚决反对的!

    地方自治?民猪选举?

    在法家眼里,这是祸乱之源!是亡国之法!

    在法家的政治家和学者眼中,这道法令一旦落实,不仅仅可能会破坏如今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让儒家逆势坐大——法家的基本盘是中小地主阶级和军功贵族集团与儒家恰好相反。

    若此法三读通过,那么,天下就将变成一个大地主大宗族狂欢的天下。

    儒家自然就会因此趁势而起。

    更可怕的是,此法还将可能毁灭商君当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耕战系统。

    这耕战系统,读作耕战,写作总体战。

    其本质,就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的。

    在这个体制下,国家一声号令,便是全国总动员。

    秦赵长平之战时,秦国甚至动员到了它治下的每一个自然人。

    上至八十岁的老翁,下至十二三岁的孩子,乃至于妇女,统统投身战争!

    汉虽不如秦,但马邑之战、高阙之战、燕蓟之战,都是依靠了耕战系统的余威,得以取胜。

    耕战系统如若崩毁,那么汉室的战争潜力至少要减少一半!

    甚至可能会丧失万里远征的能力!

    这可不是开玩笑。

    是故不仅仅法家,军功贵族们也很关注。

    只是,他们不敢出头,也不敢直接出来与刘彻顶牛。

    于是,就指使和怂恿了法家出面看看风向。

    若是此事天子的态度模棱两可,他们自然就会跳出来表达自己的意见,若天子一意孤行……

    那就只能是帮着法家摇旗呐喊,做点精神上的支持了。

    法家对此心知肚明,他们也明白,此事自己必须**抗争到底!

    否则,不仅仅儒家要坐大,就连盟友——军功贵族集团,说不定也会觉得法家没什么用,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不换一个给力的盟友呢?

    黄老派、杂家、儒家,都是可以的嘛。

    甚至,墨家也是一个选项!

    对于军功贵族集团来说,谁主政,他们不怎么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否继续带领袍泽,获取武勋,光宗耀祖,建功立业。

    是故,法家现在已然被逼到墙角了。

    好在,法家并非孤军作战。

    整个文官士大夫集团,现在都站到他们这边。

    虽然儒家其实很欢喜刘彻抛出来的这个新鲜制度(多么完美的理想之制啊,向上可以从三王故事中找到原形,甚至还能与禅让制度扯上关系,又契合儒家士大夫自身的屁股),可惜,哪怕心里面再喜欢,儒家现在也只能在嘴上说讨厌。

    原因很简单。

    他们若跳出来支持,那就不仅仅要得罪整个官僚集团,让无数地方大员暴跳如雷,更会有损自己的形象。

    儒家现在的形象是什么?

    一个合格的在野势力,一个标榜着君子的士大夫俱乐部。

    是故,哪怕再喜欢,也得嘴上说不要。

    刘彻望着那杨开,微微笑着,问道:“卿说说看,章武侯、太常卿以及诸位宿老所言有何不妥?”

    “朕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提着绶带站起身来,这条法令的增补,他早知必定会引发朝野非议和争议。

    甚至可能会引发强烈不满!

    但……

    这条法令的推行,势在必行!

    而且必须尽快落实!

    当然,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不是因为刘彻喜欢什么民猪自由,也更非他异想天开,要在这西元前玩什么心跳。

    实在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如此!

    为什么?

    这就与当今汉室社会发展和技术进步有关了。

    资本主义的萌芽,已经在安东和江南地区出现了。

    大量手工业作坊遍地开花,受益于丝麻业和纺织技术的发展进步,密集型的大型作坊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安东,在齐鲁甚至在关中。

    有些作坊,居然有着雇工数百人之多。

    而最大的纺织织造机构——少府的东西织室,居然有着女工数万,一岁织布数十万匹,其中棉布十万匹!

    在可见的未来,只要类似珍妮纺织机的机器出现,汉室必定会发生羊吃人、棉吃人之事!

    虽然说,汉室体量远大于英国。

    汉家本身的资源和庞大的内需市场,更非英国可以比拟的。

    但是,当资本出现,无产阶级就随之出现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充当mt,吸引民间怨怼和人民的仇恨值了。

    更重要的是——刘彻得找到一批手辣心黑,厚颜无耻之人来做脏事。

    这个时候,当然得抛出地主贵族大宗族来当替罪羔羊了。

    让这些人,去帮助刘彻完成汉室工业的原始积累,用他们的手来将百姓驱赶到作坊之中。

    也只有这些人有这个能力和力量去做到这些事情。

    是故,刘彻就得抛出这个所谓的地方选举。

    假人民之名义,去做肮脏罪恶之事。

    更妙的是——人民对此可能还无法埋怨。

    毕竟,人是他们选的……就像后世西方国家的百姓,自己选的总统,只能忍受着对方的胡作非为。

    至于日后这些人会不会势大难制?

    这却不用担心!

    刘彻已经做好了计划,等这些人的利用价值消失,等汉室基本完成了所需要积累的资本与技术,那便掀起一场运动,统统肃清。

    用这些的血,取悦人民。

    如此,天子依然是神圣伟大正确的。

    错的都是贪官污吏……

    最多,了不起,晚年的时候下个罪己诏,泪流满面,向天下人认错——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人民难道还能去怪罪和为难一个已然垂垂老矣,但一辈子都为了百姓和人民操碎了心的皇帝嘛?

    不能吧!

    当然,为了防止此事在进行过程之中,闹出大乱子,或者演变成无法控制的灾难。

    刘彻还是留了几手的。

    这三个候选人是其中之一,人民可以申诉和废黜那些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亭长、里正也是其中之一。

    总之一句话,刘彻希望用最合适的手段,来完成汉室基础的工业化进程。

    哪怕为此,双手沾满罪恶,脚下铺满尸骨,也在所不辞!

    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因为,后世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但凡工业化,没有不流血,没有不牺牲的。

    英国工业革命,缔造了日不落帝国。

    但,英国工业革命之时,受苦最惨的不是被英国殖民的殖民地人民。

    而是英国的底层工人,那些在工厂之中的悲惨之人。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同时期的法国、德国、奥地利,以及之后任何一个想要进行工业化的国家身上。

    就没有一个不付出代价,就完成了自身工业化的国家!

    而且这个代价一定是用无数尸骨和血泪包裹起来的悲惨世界!

    任何企图用温和方式或者想要不流血就得到工业化成果的人,其实就跟后世的小动保、白左们一样可笑。

    是以,刘彻很清楚,他必须压制住法家的反抗之声——此事虽然可能有些难,但只要去做,就一定会成功。

    因为法家必定不会和皇帝的意志相悖!

    关键,还是在于儒家和黄老派。

    别看现在,黄老派是四肢都举起来支持此事的,但一旦未来此事恶果初现。

    你看他们会不会跳起来?

    还有儒家,儒家届时必定会暴走!

    因为他们会发现,一个恐怖的不可名状的怪物,正在暗中崛起,并撕毁他们所珍视和为之骄傲的一切事物。

    包括温情脉脉的社会人伦道德,也包括了他们所信奉的理想社会。

    反倒是法家,可能会更喜欢和更接受那个怪物。

    因为,那个怪物确实可以帮助法家实现他们的理想——富国强兵!

    想到这里,刘彻就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可笑。

    很多时候,恶果,其实正是人类自己亲自酿造的。

    杨开却是看着刘彻,稍稍有些畏惧。

    他是一个正统的法家大臣,面对君王的质问,不由自主的就有些没底气。

    但,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刘彻的眼神,拜道:“陛下,臣愚以为,老子所言小国寡民,虽也乃至理名言,然则,今陛下许民自选其里正亭长,然臣却心忧细民无知,不分贤愚,况民间恶霸豪强,势大权高,细民无以为凭,如何与之相争?臣恐此法若行,数十年后天下乡村,皆为豪强之地,恶霸之土……”

    这就是**裸的不信任人民了。

    这也是法家的本能反应。

    对法家来说,人民?跟着哥的领导走就好了!

    人民也不需要知道太多东西。

    更不需要懂得什么辨别之道。

    越忠厚越淳朴越木讷越好!

    而这自然激怒了黄老派,窦广国闻言,就冷哼道:“无知之人,汝又岂知百姓之智?”

    于黄老派而言,法家真是一群讨厌的家伙!

    这些混蛋主政一地,必定掀起大案,而且必定搅动地方风雨,让百姓奔走相随。

    他们大兴土木,大搞刑讼。

    号称事必由法,在秦代的时候,这些混蛋甚至连老百姓交个朋友都要管一下,都要登记一下!

    如今,他们更企图用歪理邪说来蛊惑君父!

    真是混账!

    好在圣天子明见万里,这些奸邪小人的图谋必定不能成事!

    儒家的博士们,也都在心里暗暗腹诽:“商韩的徒子徒孙,果然皆是酷吏!”

    但表面上却都闭着嘴巴,不参与争议。

    窦广国向前一步,道:“昔在唐虞,圣王画像而民不犯,昔在成康,刑错不用,此皆圣王教化之果!”

    他面朝刘彻拱手道::“今陛下效法三代圣王之法,许民自治,老臣以为,此法若行之于天下,则必可重现三代之治,唐虞圣王之事!”

    在窦广国看来,这是肯定的!

    你想啊,百姓既然可以自己选择亭长里正了,那么村亭内部的多数事务,他们就可以自己解决。

    官府只需要负责掌握发展方向,做好技术引导和政策宣讲就可以了。

    如此,人民与国家双赢!

    这么好的事情,法家和官僚们居然还要非议?

    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面对窦广国的咄咄逼人,杨开一时间有些顶不住了。

    毕竟,窦广国可是太学山长,还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

    资历、威望与地位,哪一个都不是他所可以比拟的。

    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在殿中的老师——也是法家唯一一个可以与窦广国在地位和资历上掰手腕的巨头——张恢。

    张恢看着这个情况,却是叹了口气。

    若有可能,他实在不愿意出来与窦广国做过一场。

    但,他没有办法。

    倘若他不出手,整个法家绑起来,也不够窦广国打的——人家的地位和资历摆在那里,几乎所有法家大臣,都是他的晚辈。

    更有着太皇太后为靠山,谁敢与之顶嘴?

    窦广国完全可以拿着几杖,追着这个不孝忤逆之人满殿抽。

    就在张恢起身的瞬间,一直在观察情况的刘彻发现了此人的动作,他立刻走下御阶,笑着道:“章武侯、杨卿,都请稍安勿躁,就让朕来为卿等讲解一下此法的内情和相关制度配套吧……”

    刘彻抛出这条法令,虽然有着想要借地方豪强地主之手,来完成汉室的工业化进程的考量。

    但,他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况且,地主豪强虽然可能帮他完成工业化积累,但一个不小心,却也可能被这些渣渣开历史倒车,将工业革命,变成门阀世家制度。

    是故,他是留了几手的,而且也早就想好了,如何说服法家、军方。

    所谓政治,无法就是交易和妥协。

    

第一千六百零四节 说服(1)

    刘彻酝酿着基层亭长里正选举改革,已经很久了。

    自然他早就已经做足了准备工作!

    不仅仅派遣了大量绣衣卫官吏深入关中亭里基层与地方士绅、百姓沟通并询问他们的意见。

    甚至还让墨家在岐山原的某几个乡村悄悄的做了试点。

    结果自然是非常好!

    不仅仅解决很多当地的问题,更解放了当地士绅百姓的积极性,人人欢欣鼓舞。

    虽然这只是建立在墨家的高效廉洁的基础上,但也表明了在西元前的中国,无论是百姓还是地主士绅,对于村亭事物要求自治的心理,证明了村亭自治的可靠性-至少有了成功的样板!

    刘彻缓缓踱着步子,走到杨开身边,道:“卿所虑,朕知之!”

    他又看着将军列侯们-这个大汉帝国最强大的利益集团,他一手缔造的战争机器的发动机,轻声道“诸卿之虑,朕也知焉!”

    他最终看着儒、黄老的博士、贵族,道:“卿等之所想,朕亦明了!”

    随着他的话,法家博士与将军列侯都是深深顿首以示恭顺与服从!

    刘彻的信誉现在可是非常坚挺的!

    即位以来便几乎没有毁诺的行为!

    说永不加赋便真的不加赋!

    说不动田税便不动田税,汉家天下的田税迄今依然是先帝时期的三十税一,与法定的十五税一相差无算。

    国家收入渐渐从田税算赋为主,转向了盐铁铸币和商税、矿税、车船税。

    最起码,盐铁所得就渐渐赶上了过去的田税收入。

    群臣都是震惊不已,公卿们目瞪口呆,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国家做起买卖来是真强!

    不仅仅如此,更让人信服的是刘彻的狠辣!

    说杀你全家就一定杀你全家!

    他不仅仅杀大臣,亲戚外戚犯法也是照杀!

    元德以来光是刘氏诸侯王就杀五囚一,还将同产凶流放到一个海外荒岛上。

    粟氏外戚团扑。

    便是薄窦外戚也有很多人触发被杀被囚。

    朝野内外皆是两股站站,数百列侯贵族外戚皇室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刘彻的冠琉。

    威信与权柄由之而起。

    此刻听着刘彻的话,想着他过去的种种。

    哪怕是再有疑虑,将军列侯与法家博士们都是顿首静听。

    这无疑是极好的。

    因为,政坛上最可怕的事情从来不是别人反对你。

    而是别人根本不想听你说,更不愿意心平气和冷静的去想你的话有没有道理。

    他们会捂住自己的耳朵,并催眠自己,你讲的全是错的,不可取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

    与此相比,所谓的反对者反而弥足珍贵,难能可贵。

    事实上,任何统治者只要能够让反对他的人(无论朝野内外)愿意安静的冷静的听自己说话,那他的统治生涯一定成功!

    此刻,法家博士们和将军列侯们的态度一出现,立刻就让官僚们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许多人甚至恨不得大闹宣室殿。

    而黄老派与儒家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妙。

    当今这位天子,每次但凡与人讲道理了,那获益人群一定是对方!

    然而…此事还只是猜测,哪怕是真的,大家却已然骑虎难下。

    特别是黄老派,覆水难收,再无反悔,改口余地。

    便是儒家也只能感叹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听着刘彻说道:“卿之虑在于地方士绅豪强可能做大,坏国法,乱国纲,动摇社稷,倾覆制度!”

    杨开立刻俯首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刘彻呵呵一笑,这种事情他早有考虑,也早已有所预防。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准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重蹈复辙。

    但…

    刘彻微微笑道:“卿以为不用此制,地方士绅豪强便不会做大,不会想用其他办法动摇国法,倾覆社稷,变易国纲?”

    汉家的地主豪强贵族们无时无刻都在计划和谋划着改变当前的国家国策与制度。

    儒家就是他们扶持起来的!

    这些人在历史上通过数十年努力,一点一滴温水煮青蛙,终于在元成之际达到了他们的目标,废弃了几乎所有限制和禁锢他们的制度、法律。

    他们终于可以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在刘彻看来,假若不加以引导和导向,哪怕他再牛,死后这些渣渣就会伺机而动,甚至颠覆他的一切努力。

    这在中国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

    一点也不稀奇。

    旁的不说,秦帝国就是很好的榜样。

    秦始皇一死,秦二世就砸毁了秦帝国赖以为强大和统治世界的一切。

    于是,秦二世而亡。

    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

    而秦法秦制可比汉法汉制严密多了。

    而地方地主豪强会放弃他们的想法和诉求吗?

    不可能!

    所以,刘彻只能选择在这些渣渣变成现行制度的死敌之前,先将他们拉进体制,变成现行制度的受益人。

    这样他们总不能再反对这个让他们受益的制度吧?

    杨开却有些想不明白,他拜道:“陛下,汉家自有制度,地方豪强有法可治,法实不能治还有陵邑之制!”

    数十年来在黄老派与法家的联手下,汉室如割韭菜一样收割着一批批豪强。

    无数地方豪强恶霸游侠巨头皆被迁徙至关中。

    他们被强迫离开自己的根据地,失去了人脉权势与财富,渐渐沦为路人。

    依靠着法律与陵邑制度,迄今为止,汉室官府控制着几乎所有的一切。

    刘彻听着却是叹了口气,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他以前也自大的以为,地方豪强问题可以通过陵邑制度压制和控制。

    但随着他的统治时间渐长,对问题的看法也渐渐变化。

    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汉家的地主豪强势力在过去数十年一直在增长,哪怕国家不断割韭菜,然而正如韭菜,地主豪强每被收割一次,他们就更聪明、更狡猾。

    就像自然界的生物,他们在与国家的对抗中不断成长,而且越来越聪明、狡诈。

    落网之鱼也越来越多。

    当刘彻知道了这个事实后,他便明白,他必须作出改变了。

    不然,地主豪强们很快就会进化出完全可以应付和对付汉室的能力。

    

第一千六百零五节 说服(2)

    地主豪强们能进化出对抗汉室制度与法律的能力吗?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一定也必定会具备这种能力,这不是屠刀可以压服也不是宣传所可以忽悠的。

    道理很简单,把自己代入到地主豪强的角色之中就可以想清楚了。

    假如你是一个汉室乡中地主,家有良田数千亩,奴仆以数十计,娇妻美婢,锦衣玉食。

    但这个时候你忽然发现貌似好像新来的县令看你的眼神总是很奇怪。

    再想起记忆里的那些前辈的遭遇。

    纵然你饱读诗书,明白道理,但是你能接受吗?

    估计是不能的。

    你必然会用尽一切办法来阻止可能降临的灾难。

    而这就是人性。

    从古至今不曾改变,纵然再过两千年也是如此。

    而这些人掌握着乡间的话语权,把持着知识财富,有的是手段和资源来恶习刘彻。

    从前这些渣渣力量衰微之时都知道明捧项羽,暗贬刘邦说各种风凉话,阴阳怪气的造谣。

    居然连“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这样的瞎话也说的出口了。

    感情他们捧的项羽压根不算英雄了。

    张子房、萧何、陈平、周勃、樊哙、夏侯婴……乃至于英布、彭越、田横都是渣渣了!

    只能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谁都比不过这些渣渣。

    这些年来,随着汉室经济发展,户口增值,商品经济空前繁荣,对外扩张迅速,地主士绅集团也开始各自寻找着出路和解决之法。

    有人投身工商之中,大量劐取着利益,赚的盆满钵满。

    也有人矢志转型,且是向军功贵族转型(主要是北方地区)。

    更有人已经悄然的将家族向外迁徙,去往安东、南越之地,以求天高皇帝远,自得安宁。

    然而大多数人依然是保持原状的。

    这些人的怨气与不满随着时间流逝不断积累、发酵。

    哪怕那些转型成功之人,有几个会感谢和感激汉室与刘彻?

    怕是只要有机会,便要黑一把。

    这种事情不奇怪,两千年后的社会上就有无数,类似例子更是数之不尽。

    而法家的官僚和学者们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胜利和辉煌之中,浑然不知,在各地的乡绅之中,不满与怨怼在不断积累和发酵。

    只等时机成熟便会喷发出来,到时候无论是天下革鼎,还是内部变色,都有可能。

    而法家作为前朝暴政,恐怕就要被污名化和打压了。

    是以吃这个角度来说,历史上儒家的崛起和独尊,其实是整个地主集团的意志。

    强大起来的地主士绅们不允许自己继续被限制被管制。

    他们决定砸碎束缚自己的枷锁,获得世界的统治权。

    正如后世的资本一样,无论在那个国家都必定会想方设法获得权力,掌握法律,修改制度以符合自己的需求。

    想到此处,刘彻便道:“卿所言差矣!无论是严刑酷法还是陵邑之制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夫**富贵以养妻儿,孝顺父母,光耀门庭,乃至于为子孙奠基,人之常理也。”

    “卿不也是如此吗?”刘彻问着杨开:“朕听说卿之俸禄、津贴与补助、赏赐大多用于卿之子嗣、族人之教育…仅仅只是为求名师之教,便岁以数十万之费!”

    他又看向其他大臣道:“卿等亦然!”

    诸夏民族是地球上最重视教育的民族!

    在远古之时,教育就已经是诸夏贵族最重视的事情。

    夏有校,商有痒,周有序。

    三代的贵族精英们自诩为君子,他们勇敢、聪明、强壮、彬彬有礼。

    哪怕是打仗也是极有礼法。

    战前要致师,战斗中不伤二毛,战后不追杀。

    哪怕是灭亡敌人的国家,也会留一手,给敌人留块地盘,这叫存亡续断。

    而这一切都是长期培养出来的制度与礼法。

    至于如今,教育更是所有中产阶级和贵族官员家族的头等大事!

    但凡有点计划和觉悟的家族的资源都是倾斜到后代教育之上。

    是故为了子孙后代的教育,人们可以一掷千金在茂陵购置一套平时基本不住的学区宅,更穷尽所有,只为送一个儿子进武苑。

    地方上的豪强、地主、巨贾更是纷纷拿出大把资源捐献给当地的知名学苑。

    毫不夸张的说,在中国,教育从来都是最能让家长花钱的事情。

    无论过去未来都是如此。

    便是新兴军功贵族们,那些底层逆袭而来的将军校尉们也明白应该将后代教育作为重中之重来做!

    听着刘彻的话,无数人都是若有所思。

    一些法家博士更是似乎觉悟了些什么东西。

    他们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虽然自己是陵邑制度与汉家体制的支持者,但是假如有一天这汉法与制度要来制裁自己,自己貌似也不会坐以待毙,甘受国法-纵然自己愿意,家人也一定不愿意。

    刘彻继续道:“朕以为凡事堵不如疏,自古圣王治世,皆以教化为重!故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成康之际刑错不用,山川不崩,河谷不赛,凤凰来仪,河洛出图,此皆天下所共见而卿等所共知之事!”

    这个当然是绝对是真理!

    无论诸子百家皆认同的普世价值!

    也是刘彻最擅长用的借口!

    他提步向前走着,边走边道:“而这亭长里正之制便是出于疏导士民,以示朕与天下士大夫共治天下之心之举!”

    这可真是再正确再合理不过的解释了!

    儒家更是高兴不已,黄老派也表示很满意,就连法家也是被说得心动。

    也就是官僚们与军方心里面有些不舒服,但无奈大势已去!

    因为人们发现倘若自己反对此法,那就不仅仅是反对天子,反对刘氏了。

    而是与天下士大夫豪杰为敌!

    是故一时间全殿俯首,人人口呼:“陛下明见万里,臣等愚昧,唯顿首而已!”

    刘彻却是走到将军们面前,笑着道:“卿等请放心,朕会下令,命地方亭长里正之选,三人之中必须有一位退伍军人!”

    将军们闻言离开就是眉开眼笑,纷纷在心里说道:“陛下您早说啊!”

    若早知如此大家早就四肢都举起来了!

    刘彻又走到群臣面前道:“卿等亦勿忧也,朕会下诏,受选人之权与地方守令,并令有司制定制度,足可保证县道威权不损!”

    这是自然,刘彻只是想扶持起一批背锅侠黑手套帮他做脏事,可不是要培养一批大爷的。

    既是如此,他自然不会给这些太大权力,更不会让他们可以凌驾法律与官府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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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在长沙开会,而且要完本了写的慢,请大家见谅

    

第一千六百零六节 河西!河西!(1)

    隆冬已至,居延地区开始下雪。

    连绵的风雪冻住了大地,也冻住了所有野心家和投机分子。

    在居延泽以西,靠近马鬃山一带,且渠且雕难将自己的大纛立在了此地。

    一个多月以前,他遇到了一次有预谋的刺杀,几乎丧命,之后,他便将大纛立在了此地。

    选择此地,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是居延泽的西部,与幕北、祁连相交,既可以监视居延各部,又可以在紧急之时,逃回自己的老巢。

    此刻,帐外,大雪纷飞,整个居延泽都被风雪所覆盖。

    便是最有经验的牧民,在这样的时候也理智的缩在穹庐之中,围着篝火等待风雪过去。

    “汉朝那边有答复了吗?”且渠且雕难嘶哑着声音,问着他的亲信也是他的亲弟弟且渠呼难。

    且渠呼难的模样与且渠且雕难很相似,只是身材要矮一些,眼睛要小一点,他微微屈身道:“左大将,还没有接到汉朝方面的回复……”

    且渠且雕难听完,整个人都瘫在了塌上,眼中闪烁着凶光。

    “该死的汉朝人!”他低声痛骂着。

    很显然,汉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灭亡西匈奴了!

    合黎山方向的汉军斥候甚至曾经越过了驹衍峡,进入居延泽之中。

    居延各部也都是态度暧昧,蛇首两端。

    便是他带来居延的骑兵,也不乏有人刻意的开始磨洋工,开始观望了。

    以他所知,现在,在广袤的居延,甚至整个河西,汉、匈的探子和细作与使者都在往来穿梭、游说。

    而他这个西匈奴曾经的统治者,在遇刺后已经被人遗忘了。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末日将来。

    无论此地最后是北匈奴所得,还是汉朝入主,他都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死人了。

    但,且渠且雕难怎么甘心?

    他紧紧握着拳头,心里面不断权衡着。

    作为一个叛逆者,且渠且雕难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向北匈奴臣服的。

    所以,他唯一的出路,便是投降汉人。

    然而……

    倘若他降汉……

    折兰人、卢候人、羌人,都会跟他翻脸。

    恐怕,在他说出降汉这个词的时候,便是各部造反之日——虽然现在,河西各部都已经在事实不鸟他了。

    他派出去联络的使者,一个也没有回来。

    那些曾经恭顺的部族,那些曾经阿谀奉承之人,现在已经在谋算着将他的脑袋卖一个好价钱。

    至于那些曾经的敌人,那些恨他入骨之人,恐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也是他最后赖以维系生命的,就是他手里的那三个且渠氏本部万骑。

    这三个万骑,是他这几年穷尽一切手段和办法,千辛万苦打造出来的军队。

    可是,在遇刺以后,且渠且雕难连这三个万骑也不敢放心了。

    谁知道,这三个万骑里有没有想卖他的呢?

    想到这里,且渠且雕难就满心苦涩。

    甚至有些绝望。

    他发现,自己甚至找不到求生之路的路径,似乎只能坐以待毙!

    而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幸好……幸好……还有逍遥散……

    抓起一包逍遥散,打开来,点上火深深的吸了一口。

    如梦似幻,且渠且雕难在烟雾缭绕之中忘却了人间的忧烦。

    而在帐外,大雪纷飞。

    …………………………………………

    “且渠且雕难那边有什么情况?”在居延地区的中部,靠近一处湖泊的山谷之中,戴着一顶传统毡帽的折兰王骨荼问着一个刚刚回来的贵族。

    “这贱奴大约是被吓破胆子了……数日来一直躲在马鬃山上……”那人轻声答道。

    “马鬃山附近只有三千余人……大王,要不要奴才带人去杀了他?”立刻就有一个贵族高声说道:“只要杀了这贱奴,河西就是我们的了!”

    折兰部族虽然在马邑之战受到重创,几乎损失了所有的精锐,但虎死余威在,况且折兰人的根基还在,这几年休养生息,特别是与且渠且雕难结盟,折兰人的实力迅速恢复,虽然与巅峰相比,还是有些差距,但却也重新拥有了接近一万骑兵。

    折兰的一万骑兵,可是足以横扫整个河西,打垮一切的力量。

    帐中所有人都确信,只要自己动手,那么夺取河西的控制不成问题!

    况且,还有北匈奴的驰援!

    狐鹿涉和句犁湖都已经承诺,只要折兰愿意反正,杀死且渠且雕难,献上于单,那么就以折兰为河西之主,将整个河西走廊都交给折兰!

    这样的好事,自然没有人拒绝。

    每一个折兰贵族都是心潮澎湃。

    但,骨荼却不敢这么心宽。

    他是马邑之战的幸存者,在战斗中他被俘,最后被军臣花了三千个被掳被俘汉家军民才换了回来。

    讲道理,他应该对军臣忠心耿耿,哪怕不能为了保护于单去死,也应该至少尽力。

    但,就是他,这个最不可能背叛军臣的人,与且渠且雕难联手,屠灭了军臣当初留在河西的本部和单于庭的卫队。

    从而建立了西匈奴这个割据政权。

    如今,他又在眼看西匈奴要沉船之际,与北匈奴眉来眼去,达成了协议。

    在过去,骨荼是绝对不可能做这些事情。

    只能说,战败给他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那次惨败,不仅仅给他留下了永世难忘的教训,更让他对于折兰人的武力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先不要去动他……”骨荼摆手道:“且渠且雕难留着还有些用……”

    对于这些折兰的新生贵族们,骨荼其实是很不满,这些人与从前的折兰人没有差别,满脑子都只有打打杀杀。

    但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靠打打杀杀就可以立足的时代了。

    况且,单纯论武力,折兰的实力,别说是去打汉军的神骑了,恐怕随便一支汉军野战骑兵都可以冲的折兰人七零八落——他曾在长安被安排去参观过灞上军、棘门军的训练和演习,对此他心知肚明。

    是故,在骨荼看来,河西之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一开始就发大招?以后怎么办?

    况且,合黎山的汉军正在磨刀霍霍,这个时候内讧?不是给汉朝人机会吗?

第一千六百零七节 河西!河西!(2)

    祁连山上,雪花飘飘。

    远方的山巅,古老的冰川巍然不动。

    凝视着数十万年甚至上百万年前的冰川,呼衍当屠向前踏出了一步。

    沾满了鲜血的靴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暗红色印记。

    此刻,山峦上下,厮杀声连绵不绝,一如当年。

    只不过,角色要对换一下。

    当年的政变主力之一,且渠氏的男人和他们的奴隶,此刻已经溃不成军。

    在汉军对居延施压后,且渠且雕难就带走了且渠氏族的主力万骑,只在祁连山和附近留下了不过三千多兵力——这三千多人中还有差不多两千,在这次政变之中倒戈。

    而此番政变的主力,则是来自祁连山周围五百余里的羌人和卢候、若卢、休屠等部。

    说起来也是好笑。

    孪鞮氏的单于要夺回自己的权力,竟然只能依靠那些过去的附庸和奴隶甚至是敌对势力。

    握着马鞭,呼衍当屠也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趁着隆冬大雪封山之际,夺回祁连山,扶立于单,然后立刻与汉朝达成协议,引汉兵入河西。

    这叫做借师助剿。

    至于,汉军来了会不会就留下来不走了?

    这却是管不了!

    有一点,呼衍当屠可以确信:汉朝军队和他们的皇帝必然不会拒绝来自他和于单的好意。

    汉朝的文官士大夫们也不可能对他和他的主子见死不救。

    蛰伏这两年,呼衍当屠也读书了,也懂道理了。

    他知道,对于南边的汉人来说,忠义是永远不能无视的高尚品德。

    汉朝有个著名的故事——赵氏孤儿,说的就是忠臣义士,于危难之间扶保幼主,受世人称颂的故事。

    “杀!杀光所有忤逆的且渠氏逆贼!”呼衍当屠抽出腰间的长刀,下令:“今日必须控制整个祁连,然后收拢兵力,向汉遣使、求援,借兵!”

    元德九年冬十月丙辰(初九),故匈奴左大将呼衍当屠与河西羌七部、休屠部、若卢部、卢候部于祁连山发动政变,血洗祁连山,将留守祁连的且渠氏族、当阳氏族等且渠且雕难心腹部族斩杀殆尽。

    所有高过车轮的男人,统统被杀!

    祁连山流血三日不止。

    但是,因为风雪之故,外界根本不知道祁连山发生了变故。

    掌握了祁连山后,且渠且雕难立刻率诸部头人,于祁连山北麓举行祭天大殿,申斥且渠且雕难和折兰王的种种背信弃义、忤逆之事,并恭迎西匈奴单于于单。

    ………………………………

    合黎山以西五十里,弱水河畔,汉军甲塞。

    此地,原本是谷羌的一个营寨,地势险要,控扼弱水,在去年秋季,僰人击破盘踞在此的谷羌一部,尽掳其民,然后汉军在此建立一个小型的要塞,并在整个秋天不断坚固和扩建,并将之命名为甲塞。

    意为汉军前沿第一座塞城。

    经过数月的加固和扩建,甲塞的防御如今已经有模有样了。

    塞中建有三座烽燧台和两座箭楼,城墙也足有一丈多高,足可抵挡敌人的奇袭。

    塞中更驻扎了一个加强的司马部队。

    有一个陌刀队和数个弓弩队,塞内还有数口水井,并储存了足够全司马食用数月的粮草。

    此塞建立后,汉军就牢牢的控制住了弱水中游,并有了窥伺弱水下游乃至于居延泽的能力。

    任何从居延或者其他方向来的敌人,都必须先拿下甲塞,才有可能继续向合黎山挺进。

    不然,留着甲塞之军,等于给自己埋了颗钉子。

    这一日,王安如往日一般,举着千里镜,巡视着广袤的原野,搜寻着可能出现在视线中的任何人或者动物。

    入冬以来,不断有从居延泽逃到汉室控制区的西匈奴牧民和奴隶。

    这些人实在无法忍受西匈奴的高压统治和残酷剥削,于是冒死逃来。

    王安最喜欢这样的人了!

    因为这意味着政绩,也意味着功勋。

    归义来投的人越多,他的功绩与功勋也越多。

    也越受上面重视!

    没办法,未来汉室要开发合黎山、姑臧山,经营居延、河西之地。

    对于劳动力自是多多益善!

    连派出去侦查敌情和打探消息的细作与斥候,也都肩负着忽悠西匈奴部族来投的使命。

    只是可惜,随着风雪越来越大,最近来投的人几乎没有。

    这两天甚至一个人也没有来。

    这让王安有些惆怅。

    望着空无一物的广袤荒野,王安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打算回去喝口小酒,暖暖身子。

    但就在这刹那,他眼睛视线的余光瞟到了好像在弱水河对岸,有一个人影在雪地的一个角落里挣扎了一下。

    他连忙举起千里镜看过去,却见一个穿着羊皮袄子的胡人,似乎受了伤,倒在离河岸不远的雪地之中。

    “这该死的西匈奴!”王安暗骂了一句。

    西匈奴国小人少,又面临着汉与北匈奴的军事压力,是以自建立以来,就是以高压和残酷剥削来统治河西。

    据那些逃亡来合黎山的胡人说,在西匈奴国内,从前年秋天开始,单于庭就下令各部每一个邑落都得出一个男丁去单于庭当兵。

    靠着这个政策,西匈奴养起了与其人口严重不符的七万骑兵!(要知道整个河西地区,哪怕算上羌人,其总人口也不超过五十万!)

    为了维系如此庞大的军队,以及单于庭本身的奢侈生活,单于庭只能对下层牧民敲骨吸髓,极尽一切手段来压榨。

    据说,西匈奴国内一个普通牧民的贡赋比起以前翻了三倍。

    去年夏天开始更是直接翻了两倍!

    这意味着大多数普通牧民,一年辛苦所得,还不够缴纳贡赋的!

    但单于庭也不会对他们客气,一旦缴纳不上贡赋,轻则牵走牲畜抵债,重则将该户牧民全部贬为奴隶。

    其中有些甚至还被出口到汉室,被那些商贾买回去带回了国内。

    这些胡奴的价钱相当廉价。

    一匹粗麻布就可以在西匈奴买到一个男奴,若是小奴,甚至可以买到两个!

    想到此处,王安就有些同情,于是对着箭楼里喊道:“张伍长!张伍长!你带人去弱水西岸的北方去将那个胡人带回来……看看能不能救活……”

    这些投奔汉室的胡人,每一个都是非常好的劳动力。

    也是未来屯垦团最好的拓荒者。

    对于这些人,合黎山方面已经几次三番下令要求各前沿障塞尽量保证对方的存活,尽可能的援救。

    箭楼里一个穿着棉衣的男子探出头来应了一声:“好勒!王司马,俺这就带人去!”

    说着,他便带着几个士兵走出箭楼,蹬蹬蹬的步下城楼,然后从要塞的城门,划着雪橇出门。

    半个时辰后,他们带回了一个似乎是被饥饿与寒冷击倒的胡人。

    在这个胡人身上,他们发现了一张写有汉字的羊皮。

    这张羊皮立刻被送到王安面前,王安不敢怠慢,随即亲自带人将之送去合黎山的汉军营寨。

    两天后,剧孟就见到了这张羊皮。

    “西匈奴出事了!”剧孟看完羊皮上的内容,立刻神色大变:“匈奴故左大将呼衍当屠在祁连山发动政变,血洗了祁连山的且渠氏,宣称已经‘拯救单于于水火之中’,现在,他们向我汉家求援……请求天子发兵,助其平定国内……”

    “此事会不会有诈?”刚好,刀间也在剧孟这里喝酒,闻言狐疑道。

    “不管有没有诈……”剧孟却是笑着道:“有了这张羊皮,我军便是师出有名!”

    也用不着天子找的那些借口了,汉军完全可以直接打起‘受邀平乱’的旗号,光明正大的通过驹衍峡。

    说不定驹衍峡的守军可能会不发一箭就地反正!

    只是,如今正是隆冬季节,汉军不可能在这样的季节贸然深入居延乃至于河西。

    这却是有些遗憾了。

    “立刻命人八百里加急,将此羊皮送去北地郡!”剧孟将那羊皮交给一个参谋,吩咐道:“另外马上召集全军校尉议事!”

    “诺!”

    在经过一整个秋天的集结,汉军现在在合黎山、姑臧山以及弱水、羌水之间,已经聚兵两万余人。

    同时,也囤积了大量的粮草。

    若按照原来的居延战役计划,这样的兵力已经足以荡平居延之敌了。

    但,现在是要灭亡或者控制西匈奴。

    这点兵力就不够看了!

    因为,仅仅只是居延地区,就足足有五个北地郡那么大!

    这还只是保守估计!

    至于整个河西,则是两三千里之土,期间峡谷、平原、丘陵、大漠、高原各种地形全部具备!

    北匈奴更可能藏在马鬃山和星星峡之后,蠢蠢欲动。

    根据情报显示,北匈奴现在正在向西域集结兵力,这些军队可能会西征,但也说不准会南下。

    若北匈奴加入战局……

    这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

    在汉军得到情报后不过数日,近海的句犁湖也得到了西匈奴之变的情报。

    说起来也是搞笑,如今,祁连山发生如此变故,但身为西匈奴的左大将的且渠且雕难以及右大将折兰王骨荼却都还蒙在骨子里。

    反倒是汉与北匈奴都得到了情报。

    没办法——在西匈奴国内,已经没有人看好且渠且雕难了。

    至于骨荼——倘若他抢先将于单控制在手里,倒可能还被人重视。

    然而,他现在带着折兰的主力在居延监视且渠且雕难,这就让很多有心人失望了。

    在此生死存亡之际,让人失望,就是被人放弃。

    不会有什么人有这个耐心,等着折兰人控制局面。

    人人皆知,西匈奴的存亡,根本不是西匈奴本身所能决定的。

    汉与北匈奴,任意一个下场,西匈奴就必亡!

    如今,汉军磨刀霍霍,醉翁之意人尽皆知。

    那些不愿意投降汉室的人,自然只能靠拢北匈奴了。

    “呼衍当屠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句犁湖得知了事情后感叹一声:“倒也算是个人物……”

    只是可惜,这头猎犬是军臣的猎犬。

    他是容不下这个前朝余孽的!

    踌躇片刻,句犁湖立刻下令:“去告诉日逐王,本单于命令他率部靠近星星峡,等候命令!”

    “您的意志,伟大的撑犁孤涂!”一个贵族领命而去。

    日逐王,是匈奴体系之中的一个比较重要的贵族,自古非孪鞮氏不得任用。

    但在如今的匈奴体系之中,所谓日逐王,已然成为了杂牌王的代称。

    换句话说,句犁湖的这个命令,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谁要南下去送死,谁就自己去。

    反正他是不去的!

    现在的匈奴,也远远不足以与汉军交手!

    汉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现在在合黎山方向,汉朝至少集结了两万骑兵,等到春天,这个数字肯定要翻倍!

    数万汉骑已经足以摧毁和消灭他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这点家底。

    反正,哪怕汉朝占据河西走廊,想要打到西域来,恐怕也得要个三五年。

    所以,他一点也不急。

    ………………………………

    半个月后,元德九年冬十一月乙卯(初二),刘彻也接到了从合黎山方面紧急传到长安的那张羊皮。

    为了将这张羊皮送到长安,传令的骑兵依次接替,日夜兼程,跑死了十几匹马,甚至还有两人被冻伤——没办法这个天气,信鸽系统基本是没用的,只能回到过去的传递系统。

    好在近年来,长城之内的直道得到了全面维护,所以哪怕是这样的冬天,骑士也可以疾驰。

    不然,恐怕还得拖上大半个月!

    将羊皮上的内容看完,刘彻就已经大喜过望!

    这是送上门来的馅饼!

    无论羊皮所说的事情是否为真,汉军都可以立刻出兵!

    虽然如今是冬天,大军难以行动。

    但这并不妨碍汉军出兵!

    刘彻相信,只要有一支汉骑,将自己的战旗插到祁连山上——无论是用什么办法!

    那么,河西之战就已经底定胜局了!

    说不定,还能**北匈奴的部分主力于河西呢!

    于是,刘彻立刻下令,命令卫驰马上从长安出发前往合黎山,同时下诏给安北都护府都督义纵,命令义纵马上集中所有力量,从现在开始就动员北地各郡的民兵和民夫与那些奴工一起,清理道路,扫清积雪。

    这样只要天气转暖,汉军马上就可以进入战争状态!

第一千六百零八节 河西!河西!(3)

    长安,未央宫,温室殿。

    御前军事会议正在召开。

    与会的皆是大汉帝国在京大将!

    卫尉兴宁候卫驰、细柳将军成安侯秦牧、北军护军使建信候许牧、灞上军都尉信候张旭、宗正领棘门军都尉事青阳候刘敬等等,皆是大汉帝国近年来崛起的新星!

    也有部分老将在列,如周亚夫、郦寄、韩颓当等特进元老端坐于刘彻左右,拱卫着大汉天子。

    一副巨型地图,则摊开在众人面前。

    这是汉室目前所绘制的最全最详细的河西走廊地图。

    而在坐诸将,包括各位老将,都已经对这个地图上的每一个山川河流,都能倒背如流。

    这也是当前汉家将军必须掌握的一项技能——背地图!

    连地图都背不了,还当什么将军?

    做什么一军之主?

    回家种田好了!

    这样至少不会害死人!

    作为外戚,卫驰担任今日御前军事会议的主讲人。

    他拿着指挥棒,在地图前道:“陛下、诸位元老、诸位同袍,河西之地,狭长而险要,控扼东西战略要道,乃我军前出西域、幕北的咽喉,非取不可!”

    “今,西匈奴内部生变,根据情报显示,西匈奴左大将且渠且雕难两月前遇刺,月前,故匈奴左大将呼衍当屠又率部于祁连发动忽然政变,控制了于单单于,并向我朝发出了求援书!”

    “据我军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河西之地目前已经分为三个不同的敌对势力所控制!”

    “一者,盘踞于居延之地的左大将且渠且雕难及折兰王骨荼所部……”

    “一者,乃是效忠于呼衍当屠,目前占据了祁连山的数部……”

    “一者,乃是暗中摇摆不定,保持中立的诸部……”

    “根据陛下圣谕,我军要痛打且渠且雕难及折兰部,轻轻放过中立者,对于呼衍当屠所部则尽量以怀柔之策……”

    随着卫驰的介绍,众人也都是微微点头,纷纷觉得正该如此。

    河西之地,地势复杂,情况也比较复杂,当地胡羌混杂,其西部马鬃山、星星峡一带,与幕北、西域相通。

    汉军倘若行动过于粗暴,很可能赢了战争,输了战略。

    一旦,诸部恐慌,纷纷趁乱逃亡北匈奴,则等于放虎归山!

    这河西诸部,可是有许多都是从前的匈奴单于庭的附庸甚至是本部部族。

    这些部族精于放牧,世代为孪鞮氏仆从。

    其中,折兰、卢候、若卢等部甚至是匈奴单于庭过去的忠实走狗。

    要是这些人跑去北匈奴未来可能成为汉军西进路上的障碍,还是要尽可能的想办法将他们留在河西,留在汉室的控制下。

    现在,郅都在幕南的作为已经证明了一个事实——只要教化得当,政策得当,管理得当,夷狄也是可以成为汉家良民。

    成为大汉帝国战争机器的一个零件!

    “陛下……诸位元老……”细柳将军成安侯秦牧站起身来,微微屈身拜道:“末将有一言……”

    “讲……”刘彻微笑着道,秦牧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年轻将领。

    他是马邑之战成长起来的大将,去年接了卫驰的班,担任升格为汉军第一个常备将军级主力野战军细柳营的指挥官。

    严格算起来的话,他应该属于义纵的嫡系。

    也是汉军之中目前最大的山头周(周亚夫)义(义纵)军事集团之中的后起之秀。

    在周亚夫致仕,义纵又担任安北都护府都督,开始转职为文职的当口,他成为了这个集团地位最高的几个现役将军之一。

    未来说不定,这位秦开将军的后人,可能会开创一个新的显赫武将世家。

    对于年轻人,刘彻总是很鼓励的。

    迎着刘彻鼓励的眼神,秦牧微微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拜道:“启奏陛下,末将愚以为,圣意乃是要围歼西匈奴左大将所部和右大将所部,争取在居延打一个歼灭战……”

    刘彻听了,微微点头。

    地图上就已经标明了,现在的局势就是,西匈奴的主力,包括且渠氏族、折兰部以及其他数个大部族的兵力,都盘踞在居延,作为应对汉军攻势的兵力。

    其总兵力介于五万到七万之间。

    这支兵力是西匈奴最后的老婆本棺材本。

    只要歼灭了这支力量,那么,河西走廊就唾手可得!

    偌大的河西,将再无可以阻拦汉军前进脚步的力量!

    而一旦这支部队逃出居延,散落入河西群山之间,那么汉军恐怕就得做好在河西与敌人纠缠的准备了。

    到时候,什么牛鬼蛇神都可能跳出来。

    毕竟,汉军的补给线太长了!

    从北地郡出发的辎重,至少要一个月才能送抵合黎山,然后可能需要半个月的转运才可能送到前线军队手中。

    在河西,汉军是耗不起的!

    数万大军,每日吃喝拉撒,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若再算上民夫和牲畜的消耗……

    战争一旦拖延日久,少府卿恐怕就要上吊了。

    秦牧走到那地图前,指着一个远离居延的地点,道:“既是如此,末将愿意请缨,亲帅细柳轻骑,突袭此地,断绝西匈奴主力逃亡之路!”

    刘彻定睛看过去,发现此地乃是位于河西走廊中段籍端水、冥水流域的冥泽。

    所谓冥泽,因其湖水看上去有些发黑而得名,后世名为黑海、哈拉湖,是疏勒河最终注入的湖泊。

    也是青海地区第二大湖。

    也是后来的酒泉郡的战略要地,历史上汉室在此地设置了西部都尉所和西部障塞城。

    一旦汉军夺取此地,则可以控制住整个北山、疏勒河流域。

    更妙的是,从疏勒河溯源,可以直抵祁连山,甚至关闭星星峡通道,将整个河西变成汉室的盘中餐。

    只是……

    哪怕是从合黎山出发,汉军要抵达冥泽,也需要跨越至少一千里的路程。

    骑兵突袭此地,确实可以立刻锁死西匈奴主力西逃的路线,将他们堵死在居延地区。

    汉军轻骑兵能否具备如此远距离的奇袭能力?

    占据此地的汉军骑兵,又能否真的阻挡那些一想要逃命的西匈奴骑兵?

    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毕竟千里远征,完全脱离后方,又是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环境的异域,一旦稍有不慎,就可能全军覆没。

    旁的不说,一个高原反应,就可能让汉军损兵折将!

    而那些亡命逃亡的西匈奴骑兵,更会考验汉军轻骑兵的意志与耐力。

    微微敲了敲扶手上的龙头,刘彻问道:“将军想带多少骑兵?”

    “两个轻骑兵都尉部和一个龙骑兵都尉部即可!”秦牧长身拜道,信心满满:“五千到六千骑,一骑双马,带足箭矢与干粮、药物,末将便可保证不让西匈奴一兵一卒逃回河西群山!”

    刘彻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将军便去准备吧……”

    秦牧的计划确实是可行的!

    拿下冥泽、端籍水,则西匈奴主力无路可逃,他们将被包围在居延地区等待末日。

    这很符合刘彻一贯以来的战略——要嘛不打,打就要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标!

    击败敌人,夺取土地,从来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他宁愿先放弃一些利益,也要优先歼灭敌人有生力量!

    “只是这样一来,被围的西匈奴主力可能会狗急跳墙,与北匈奴媾和,甚至直接带人逃往北匈奴……”刘彻颇为忧虑的道:“诸位将军有什么意见?”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特别是折兰部。

    且渠且雕难大约不会投降北匈奴,但折兰人就没有这个顾忌了,逼急了对方,带着兵马和牲畜、牧民,走马鬃山,经浚稽山前往幕北,托庇北匈奴。

    一旦放走了折兰人,就等于让北匈奴平白得到了一支一两万精锐的骑兵。

    更要命的是——居延地区和河西地区的羌人,可能都会紧随其后。

    这可是一股数十万人口的力量。

    未来汉室经略河西,若失去了这些劳动力,就要事倍功半。

    “陛下,可以请护匈奴将军在幕南沿着瀚海一带,做出要越过弓卢水的架势!”秦牧建议道:“吓一吓北匈奴君臣……哪怕吓不到,也可以吸引其部分兵力……”

    “至于居延之敌……”

    “末将建议,我军攻势应在末将所部出发后十日开始,如此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秦牧的这个意见让刘彻和其他大将都是眼前一亮,周亚夫更是拂须得意,秦牧算起来也是他的学生之一,马邑之战后,他是第一批受训的武苑将佐。

    再没有比看到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表现的如此优秀更让他高兴的事情了。

    “善!”刘彻抚掌道:“就依将军的办!”

    北匈奴?

    在刘彻眼里,其实是一群在战场上被吓破了胆子的怂货。

    别看句犁湖天天喊着要复仇,要变法,要学习越王勾践。

    但实际上……

    这货就是一个根本没有面对汉军铁骑锋锐的怂包。

    不然的话,去年的幕南战事,北匈奴骑兵就该成建制的出现在战场上了。

    而不是悄咪咪的怂恿幕南各部,甚至在现在还主动派人联络汉室,暗示共同围剿蠕蠕马匪。

    这不就是等于在告诉刘彻——别来打我,我很乖的?

    都不需要去想,刘彻就知道,一旦郅都所部摆出一副打算跨越弓卢水和瀚海的架势。

    北匈奴十之八九会缩卵。

    哪怕句犁湖不愿意,其他人也会‘劝’他‘以大局为重’。

    至少他不会主动去掺和到居延战事之中。

    最多派点杂牌去居延搞事,或者在浚稽山摇旗呐喊。

    就像幕南之事一般。

    有了秦牧打开思路,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

    卫驰就道:“陛下,臣以为,一旦开战,我军轻骑可以迅速越过驹衍峡,沿途一切不管,直插马鬃山!”

    “只要夺下马鬃山,那么居延之敌的北逃之路也将被切断!”

    “臣举荐虎贲卫左都尉徐敢担任夺取马鬃山之将!”

    徐敢也立刻出列拜道:“末将愿立军令状,十日之内夺取马鬃山!”

    徐敢也是一员虎将,他是武苑山长程不识亲手提拔的年轻将官,是汉军之中出了名的猛将,高阙之战中,他随程不识、义纵行动,奇袭梓岭他是第一个登山之人,夺取鸿鹄塞他也是冲在前面的哪一个。

    随后拿下高阙、占领榆林,他的部队都是排头兵,是尖刀!

    刘彻自然批准了这个计划,任命徐敢为马鬃都尉,率轻骑兵三千,突袭马鬃山。

    ……………………………………

    这场御前军事会议一直开到当日子时,最终确定了整个河西战役汉军的战略。

    以歼灭和围歼西匈奴有生力量为战略目标。

    整个战役,将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秦牧率细柳营轻骑兵突袭冥泽,然后徐敢率三千虎贲轻骑,穿插到马鬃山。

    这是最艰难,也最考验汉军执行力的。

    但只要成功,则居延之敌的西逃和北窜之路都将被堵死。

    除非北匈奴不要命了,拉出其主力,来到河西救援。

    那……就可能还有些棘手。

    但,倘若如此,北匈奴既然敢赌,那刘彻也愿意奉陪,他会将内库的全部黄金储备拿出来,同时下令关中和三河地区、北方郡国进入总动员。

    拉出灞上军、棘门军、虎贲卫、羽林卫和细柳营的全部主力以及北方郡国的代国、北地、陇右精锐,集结起一支超过二十万的庞大兵团,与之在河西决战!

    到那个时候,北匈奴来了,就不要走了!

    正好一劳永逸,解决匈奴!

    只是,匈奴人应该没有这个胆色。

    所以,排除了北匈奴全力来援的选项后,只要汉军达成第一阶段的作战目标,战役的第二阶段随之开始。

    卫驰将亲赴合黎山,主持战役。

    以虎贲卫和羽林卫的胸甲骑兵为中间,以灞上军、细柳营和其他各部精锐为尖刀,汉军将在广袤的居延地区,将敌人分割包围。

    最终全部歼灭在居延!

    这次战役的计划和作战部署,在刘彻眼中,已经有点像是后世的辽沈战役了。

    夺取冥泽和马鬃山,就是东北野战军拿下锦州,关门打狗的那一招。

    只不过,与东野相比汉军现在的优势和敌人都无法当年的东野对手相比。

    是故,战争是必胜的!

第一千六百零九节 诸夏时代

    元德九年冬十二月甲辰。

    细柳营驻地细柳谷。

    嘹亮的军号响彻整个军营,秦牧带着他的军官团,阔步走入校场。

    细柳营如今已经今非昔比,经过元德八年整整一年的改编,细柳营如今已经升格为细柳军。

    其将主也成为了汉家自卫将军和太尉官废弃后第一个常备将军。

    经过整编后,如今细柳军全军拥有两万七千人的战力!且是汉军第一支纯骑兵野战军!

    全军分为六部十二都尉。

    每部之下下辖两个骑都尉,每个骑都尉指挥两千骑。

    这样就保证了,细柳营任何一部兵力,都可以在战场上,压倒匈奴的任意一个万骑,具有战场主动权。

    除此之外,细柳军内部的组织结构也进行了重大调整。

    为了适应骑兵时代的作战需求,细柳军的骑兵组织,从过去汉军惯常的部曲仕伍之制,改成了如今的队团旅部之制。

    以百骑为队,两队为一团,五团为一旅,两旅为一都尉,两都尉组成一个作战单元。

    如此,军队结构和组织得到大大改善,尤其是有利于骑兵展开作战后的组织和指挥。

    经过这次改革后,细柳骑兵在战场上,将会以整团整团的组织作为作战单位,每一个团之间彼此守望、协同。

    在冲锋之时,气势恢宏,让人胆战心惊。而在细柳军内部,新的战法也被研究和探讨了出来。

    并在秦牧、卫驰和其他汉军名将、元老的主持下,编纂了一本《细柳操典》。

    将军队大小事务以及各种临敌应对手段,统统用文字和条文的形势,强行灌输到每一个军官的脑子里。

    能不能理解、吃透,进行举一反三,那是一回事情。

    但能不能记住,能不能在战场临敌之时,产生条件性反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反正,细柳军现在已经形成了早中晚都要背诵和复读《细柳操典》的制度。

    每五天,各部上级都要抽查一次、考核一次。

    都尉考核旅校尉,旅校尉查团司马,团司马检查队率。

    根据规定,都尉考核校尉,校尉不及格,都尉要向将军请罪,甚至还要去未央宫谢罪,校尉考核团司马,司马不合格,校尉得写检讨书,还得在全旅当众宣读,深刻检讨,检讨自己督促不力,宣明不严之罪。

    至于团司马手下的队率,但凡出现不及格的人,那团司马就得被架起来当众抽鞭子了!

    之所以要罚上级而不是惩罚下级。

    这就与汉军,尤其是细柳营内部的气氛有关系了。

    汉军各部,皆是以子弟兵、生死刎颈之交等等足以托付生死、妻儿的铁杆关系组成的。

    一部骑都尉之下的各级军官,通常都是用兄弟昆仲、家臣家兵、结义兄弟、发小、同乡等等构成自己的骨干。

    这种关系导致了,作战之时,下面的士兵和军官,会因为同乡感情、兄弟义气以及恩义等感情而拼死作战。

    也使得,在实际上,处罚上级,远比处罚下级更有威慑力!

    自己的兄长、恩主因自己之故,而被处罚,受到惩处乃至于留下污点。

    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会愧疚,都会悔恨。

    然后知耻而后勇!

    至于,要是下面的军官故意要给上级下绊子?

    堂堂都尉/校尉/司马,帝国的栋梁,却连自己下面的军官都拉拢不了,都笼络不住。

    这样的蠢蛋,上了战场,肯定是去送人头!

    所以,趁早回家种田吧!

    细柳军也丢不起这个人!

    如今,在集结的是细柳营最精锐的三个骑都尉部。

    六千健儿全副武装,抬头挺胸,一动不动的站在校场之中。

    仅仅是他们组成的这个庞大队形,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数千大军纹丝不动的站在寒风之中,不发一言,远比任何高昂的誓言和激情的演说,更让人心悸。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有着钢铁军纪的部队。

    更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

    秦牧看着这支部队,也是感慨万千。

    他虽非细柳营出身,属于空降而来的外来户,对细柳营的感情没有他身边的将佐们深厚。

    但能够指挥并与这样一支强军并肩作战,守望相依,秦牧感觉与有荣焉!

    作为将主,秦牧自然是彻底而全面的深入了细柳军的改革改制之中。

    他很清楚,这支军队的潜能有多大。

    假如说,改制之前的细柳军的作战能力是一,那么现在的细柳军作战能力是二甚至是三!

    特别是大规模的运动作战和奔袭战之中,这支部队是无敌的!

    不仅仅是因为装备和技战术,更因为组织,因为结构。

    而现在,他们将踏上战场,向世界发出自己的第一声碲鸣。

    这必将是石破天惊的!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秦牧登上将台,带着三位骑都尉以及十余位校尉,面朝着全军,敬了个军礼。

    随即,整个世界都是右手击打在胸前甲胄之上的声音。

    “诸君……”秦牧站到由青铜喇叭组成的扩音筒前,清了清嗓子,压了压手,顿时全场寂静。

    “本将与诸都尉、校尉,刚刚从未央宫宣室殿陛辞!”

    “陛下万岁!天子万岁!大汉万岁!”全军面朝未央宫方向,单膝下跪:“细柳军永忠汉室,永忠天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战必胜,攻必取!”

    这是由军法官和文职参谋们会同兰台宣达司的尚书郎们共同制定出来的细柳军的誓言。

    简单,但是朗朗上口,易记。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这样的誓言就已经足够!

    像虎贲卫和羽林卫那样冗长的誓言,对于其他部队来说,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毕竟,虎贲卫和羽林卫是作为汉军的教导队和新型装备实验部队的。

    秦牧扬了扬手,全军依次起立,然后,他接着道:“陛下一直送本将与诸校尉司马直至司马门前,圣意满怀期待,期待吾辈再立新功,不辱使命!”

    “万岁!”全军再次高呼,对于普通的底层士兵来说,天子,那是活在神话和传说之中的圣人,是生而神圣,至尊无上的至尊,也是信仰,只要想到天子在期待着自己为他杀敌拓土,很多人就已经幸福的说不出话,只想着拼死作战,不负期望!

    但,秦牧仍觉不够,他挥了挥手,一位带着獬豸帽的军法官捧着一卷帛书走上前来。

    无疑,这是诏书。

    在如今的汉室,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和制度依照,但在白纸全面普及后的今天,世人皆公认,独有诏书和圣谕、东宫懿旨方能用帛书记录。

    这军法官正是细柳营督军都尉,法家的张阳。

    他在细柳军之中以公平、严格和清廉著称,深受广大官兵信赖和尊敬。

    张阳捧着帛书,走到扩音喇叭前,打开那帛书,大声念道:“天子诏,诸将士听诏!”

    全军肃立,皆以右手击胸五次,表达对天子的尊崇。

    五是圣数,也是天子在数学领域的化身。

    自当今废弃军人跪礼后,击胸五次,就成为军人表达自己对皇室和君王尊崇的规矩。

    “朕闻之诗曰:嗟嗟臣工,敬尔在公。王厘尔成,来咨来茹……”

    ………………………………

    在灞上军驻地,霸陵东南的军营之中,数千灞上军将士亦肃然敬立,听着台上军法官宣读诏书:“……今西匈奴且渠氏灭德作威,以敷虐于河西百姓,河西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并告无辜于上下神祗!”

    在棘门军驻地,同样有着一个军法官在宣读着:“……天道赏善罚恶,福德祸淫,朕受命于天地,上帝嘉朕以佐六合八荒,治日月之土,万民之念,百族之怨,皆入朕耳……”

    北军高台上,北军护军使高声念着:“朕欲问罪于西匈奴且渠氏、折兰氏,以彰厥罪,将天命明威,不敢赦!”

    在南军军营,南军护军使同样宣读着:“朕今昭告天下:敢用玄社,敢告上帝神明,列祖列宗:将诛有罪,将伐无道,将灭暴逐残!乃求天下仁人志士,忠臣义士,与之戮力!”

    在长安大街小巷的露布之下,无数官吏大声宣读着刚刚张贴上的诏命:“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贲若草木,兆民允殖。俾予一人辑宁尔邦家,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

    “然诛无道,讨不臣,此天之道也!”

    “即予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无以万方!”

    “命将军卫驰为征西将军,都各部将帅,讨且渠氏、折兰氏……”

    “命将军秦牧为护西将军,率细柳将帅,征讨冥泽,至于籍端水……”

    “命将军徐敢为马鬃都尉……”

    “……书云:尚克时忱,乃亦有终!其与天下忠臣义士,志士仁人共勉……”

    无疑这是一道战斗缴文,更是一篇对全世界公布的战争宣言。

    中心思想其实就是一句话:中国世纪来了!

    顺者昌,逆者亡!

    服从诸夏文明,听从中国教导,主动纳入光荣的诸夏文明之中,可有生机,可享富贵,可保邦国。

    如若不然,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今天,刘彻可以用西匈奴内部的龌龊来征伐西匈奴,光明正大的打起上天的旗号,发正义之师,王者之师来灭西匈奴。

    明天,刘彻同样可以用某某不河蟹,某某不王道,某某不服教化,予以征讨!

    总之话语权和世界的霸权,在汉之手,在诸夏之手。

    不服者,要嘛死,要嘛滚!

    没有第三条道路可供选择!

    而这,寓意着一个全新时代,一个属于中国的时代,一个只有诸夏民族方能说话做主,制定规则与法度,确立价值观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已经无人可以阻拦这个时代来临!

    在长安的寒风之中,汉军诸部誓师出征。

    等待他们的将是一个长达数十年的征服与扩张的时代。

后记

    元德三十二年春三月甲子。

    阳光明媚,整个未央宫都沐浴在春光之中,御花园内鸟语花香,热闹非常。

    刘彻抬起脚步,缓缓向前

    两位身着甲胄的贵族,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岁月催人老,纵然是已经君临世界,统御整个八荒六合,他的头衔也越来越多。

    大汉天子、天单于、神皇、显婆之子、阿胡拉之使……

    但凡你可以想到的,当今世界上所有宗教的至高神,都已经与他扯上关系了。

    就连西方欧罗巴人,也将他称为‘宙斯的私生子’。

    然而,无论是昊天上帝泰一还是显婆、阿胡拉、宙斯,都不能阻止他的衰老。

    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

    微微颤颤的脚步说明了他的身体已经衰老到一个极限了。

    “刘阳啊……”刘彻缓缓回头,望着自己左侧的那个贵族,抚摸着他的发鬓:“朕听说,你在身毒那边做的还不错……”

    “父皇过誉了,这都是群臣戮力,儿臣不过是垂拱而治,用黄老无为之术,坐享其成而已……”这贵族立刻恭身笑道。

    他就是刘彻的第四子,夏夫人所出的晋王刘阳。

    刘阳在十四年前受封为晋王,随即被派往彼时刚刚被卫青大军所平定的印度次大陆,坐镇于次大陆的中央,受命统御次大陆各地的诸侯、列侯、封君。

    同时负责将次大陆的资源,运回本土。

    十四年来,刘阳在印度那边做的很不错!

    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棉花、黄金玉石、粮食布帛以及其他各种资源通过海路和陆路运抵汉室本土。

    使得汉室的经济持续十四年繁荣,国库日益充实,仅仅是未央宫的黄金储备就已经达到了空前绝后的一千万金!

    “以后,你要和太子,一起团结,努力维系社稷!”刘彻摸着爱子的手,叮嘱道:“朕打算退位,让太子登基,开始接手国家!”

    “晋王、秦王,都要放下分歧,共同辅佐太子!”

    “诺!”刘阳右侧的那个贵族立刻颔首。

    这人正是如今的秦王,刘彻的第十子,同时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卓夫人所出的小子刘慎。

    当前汉室,由于帝国疆域实在太过广阔,中央政府无法顾及和统治所有疆域。

    所以实施了镇守制与都护府并行的统治手段。

    在长城之内,是十三州构成的本土。

    长城之外,则以都护府与镇守府统治。

    都护府以异姓功臣、文官主导,镇守府以刘氏宗亲坐镇。

    自二十年前,刘彻受命自己的亲弟弟刘阏亲自坐镇西域首都安西城后,镇守府制度经过二十年严格,不断演变,如今甚至已经成为了帝国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当前,汉室共有三个镇守府。

    分别是晋王刘阳坐镇的身毒镇守府,统御几乎整个印度次大陆的帝国军队、诸侯、列侯封国军队,统一协调和管理、分配资源、任务。

    秦王刘慎则坐镇于故康居国的首都卑阗,统御广袤的中亚土地。

    江都王刘阏则作为刘彻的影子,代替他亲自坐镇于西域的安西城,管理和统治整个西域与幕北地区。

    而镇守府之主,统统都是遥领其封国。

    像是秦王刘阳,他的封国在河西的姑臧山一带,江都王刘阏,他的封国则依然在本土的江都,以其子代为管理。

    如此格局,像极了宗周之时,周公召公分陕而治的格局。

    是故,时人以三大镇守为三公,号为皇室三公,位在诸侯王之上,为国家宰辅一级的重臣。

    而镇守府之主,称为镇王。

    除这三大镇王之外,今日汉家诸侯王,遍布整个亚洲大陆。

    从河西直至印度次大陆,八十余位刘氏诸侯王星罗密布,牢牢控制住了亚洲大陆的战略和资源要点。

    数百名列侯、国公的封国,则如星辰拱月一般,围绕着这些诸侯王王国完成了殖民。

    而在帝国本土,工业发展极为迅猛,短短三十余年,便已经将科技树攀到了蒸汽时代。

    第一条火车铁轨在四年前,于安东铺就,随即,在齐鲁、雒阳,相继出现了铁路。

    少府主持的火车轨道计划,有条不紊的推进着,未来二十年,中国铁路里程将可能达到数千公里,将本土的主要城市连接起来。

    “燕王什么时候回来?”刘彻忽然问道。

    “回禀父皇,儿臣昨日从大鸿胪那里得知,燕王的舰队已经抵达了倭奴群岛,想必也就这月余可以抵京……”晋王刘慎答道。

    刘彻点点头,燕王刘思,是卓夫人所出的长子。

    这位商贾之女所出的皇子,在成年后与隆虑候陈嬌之女陈宛娘成亲。

    因为自幼就是在陈嬌的舰队之中成长,所以,成年后对海洋表现出了异常的热忱。

    五年前,他主动请缨,率领庞大的舰队出海远航,矢志于完成他岳父隆虑候陈嬌未竟的大业——找到传说中的扶桑大陆,寻回殷商遗民。

    只是,汉家毕竟刚刚学会如何在大洋航行,所以,想要横渡浩瀚的大洋,去往彼岸,还是有些难度的。

    “燕王回京,立刻让他来见朕……”刘彻笑着道:“朕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

    “诺!”两位皇子立刻点头。

    “朕累了……你们退下吧……”刘彻摆摆手,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走到一处凉亭前坐了下来。

    这个凉亭位于未央宫御花园之前,刚好可以俯瞰到整个长安城。

    这是刘彻这两年最爱的休憩之所。

    凝视着眼前的长安城,刘彻唏嘘了两声。

    眼前的长安,与三十年前相比,已经彻底变样了!

    这座伟大的帝国神京,如今已经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城中星罗密布着无数闾里,数百万人口猬集于此,远方的城郊,一个个烟囱耸立,吐出滚滚浓烟。

    渭河、沣水、潏水……统统被这些工厂和工坊排出的污染物变成一条条臭河。

    空气之中弥漫着各种腐烂和发霉的味道。

    城市之中,追逐着利润与机会的资本家们,方兴未艾,踌躇满志。

    如他当年所想,名为资产阶级的可怕怪物,已经被孵化出来。

    唤作资本主义的恐怖怪兽,向整个世界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上千万的夷狄奴工和包身工,被他们奴役、控制、剥削。

    从长城一直到印度次大陆乃至于欧陆,这些可怕的存在,到处撒播着战争、饥荒与剥削。

    而资本无国界,这些人,不仅仅剥削异族。

    就连同为诸夏同袍的同族,也没有放过。

    从长安直到临淄,上千万诸夏臣民被他们驱赶到工坊,从事着各种繁重枯燥而艰苦的工作。

    托他们的福,大汉帝国国势蒸蒸日上,国库堆满了黄金与珠宝。

    各地粮仓,堆满了粮食和铜钱。

    最极致的罪恶,催生了人类历史上最繁荣的帝国。

    如刘彻现在所见,大汉帝国的人口,已经超过了一亿五千万,户口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三千余万户。

    “朕,看到了硝烟和战火……”望着眼前的城市,刘彻低声说着。

    他知道,革命的怒火,在私底下酝酿、沸腾、翻滚。

    诸夏人民,已经很难再忍受这样的残酷剥削和压制了。

    与其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不如自己先挥起屠刀,斩掉那些贪婪与残暴的权贵们的爪子。

    “虎贲卫和羽林卫,已经集结了吗?”刘彻问着旁边的一个宦官,这是他近几年的亲信。

    “陛下,虎贲卫和羽林卫已经待命了!”

    “飞狐军和句注军到哪里了?”刘彻又问道。

    “回禀陛下,刚刚得到的情报,飞狐军已经抵达雒阳,句注军在太原下车了……”

    “善!”刘彻点点头:“等朕的命令……”

    “大朝议后立刻动手!将所有大城市全部进行军事管制,发布朕的诏命,勒令所有訾产千万以上商贾如实报告自己的产业和资本,让他们都在五时辰工作制法令上签字!”刘彻淡淡的吩咐着:“再去告诉墨家和黄老派、儒家各学苑山长,发动学生,上街集会,宣传‘五时辰工作制’之必要性与迫切性!”

    “派人控制法家各学苑,软禁所有法家巨头,直至天下底定!”

    这是他在退位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说起来,也是充满讽刺。

    在资本兴盛之后,抵抗资本的侵蚀最积极的就是墨家和儒家。

    为了对抗资本,儒墨甚至前所未有的结成了联盟。

    但历史大势浩浩荡荡,不是嘴炮所可以阻拦的。

    哪怕是刘彻,也对这头已经形成了阶级,有了生命力的怪兽无能为力。

    只能用枪炮逼迫资本家们低头,对内让利,对下层让步。

    “诺!”这宦官闻言,领命下去。

    “朕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刘彻悠悠的叹道:“未来天下如何,自有后来者来评说……”

    但已经无人在他身边了。

    周亚夫在元德二十一年病逝,第二年义纵去世。

    晁错还死在周亚夫之前,他在丞相任上就因劳成疾,死于丞相任。

    接班的是张汤,张汤在元德三十年,死于伤寒。

    汲黯也在去年病故于家邸。

    就连刘彻的妃嫔们,也都一个个先他而去,如今在他身边的,不过是些金丝雀而已。

    于是,刘彻如他的父祖一样,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

    但这个世界,却将继续向前,未来的模样,刘彻已经分不清楚了。

    但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路,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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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介绍:
前世,穿越之后,刘德忙着给哥哥擦屁股,给舅舅们擦屁股,给老妈擦屁股,可惜最后依然功败垂成。
今生,重回穿越之初,刘德发誓,再也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了。
今生……
“我要做皇帝!”
朕即国家!
我要做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