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八节 合纵(4)
“足下是杂家的巨子……”韩婴捏着手里的茶杯,微笑着问道:“老朽不过是鄙野嘉人罢了,岂敢劳足下,远涉千里至此?”
其实,当世之中,儒家的门户之见是诸子百家之中最小的。
儒家从来才不在乎你是黄老是法家?
只要有用有益的东西,儒家素来不惮于将之变成自己的。
当年荀子先生,不就倡导了一波儒法合流,还玩了一把从黄老思想吸取营养的套路。
荀子之学,实际上糅杂了法家、儒家、黄老派甚至杂家的思想,然后用儒家的理论阐述出来。
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荀子的思想,永远在前行,眼光总是放在未来。
韩婴本人,其实是深受荀子思想影响。
他的老师,甚至就是正宗的荀子传人。
这一点,即使是今日的荀子学派,也无法否认。
只不过,在韩婴看来,如今的荀子学派,且不论对错,但实则已经偏离了荀子的道路。
荀子是儒家的开拓者,也是儒门的践行者。
不拘泥于书本,不局限于三王。
放眼未来,着手今日。
这才是真正的荀儒弟子风范!
然而,虽然儒家不搞门户之见。
但是……
儒士个人会有。
天下人也会有。
脑门上贴的标签,可不是那么好洗脱的。
今时今日的杂家,虽然自号新杂家。
立足于安东,数年来,埋头发展,时至今日,门徒三千人,贤达以百计,影响遍及安东诸国和辽东等地。
是实至名归的东方学阀。
韩婴对于杂家倡议和宣扬的许多理论和思想,也颇为赞同。
譬如:盗窃起于贫穷,礼仪生于富足。信欺在性,不在贵贱等等。
这些理论都与他倡导的理论在很多地方不谋而合。
然而,杂家与儒家,终究是一条平行线上的两辆马车。
儒家的最高理想,始终是外王内圣,以齐七政,恢复三代之治,最终达到刑罚不用,没有税赋的大同世界。
而杂家?
自吕不韦至今,其核心思想,拥有围绕着‘贵生’‘贵公’‘崇乐’‘务本’来阐述。
杂家在思想上,更接近于思孟学派,但在行为上更类似墨家和黄老学。
想到这里,韩婴就试探着问道:“老朽听说,足下曾经在安东,令蛋壳漂浮于空中,使人叹为观止,不知可有此事?”
伍姓青年闻言,微微一笑。
此事,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他恭身说道:“不敢瞒老大人,在下确曾做过此事!”
“所用之法,非常简单……”他解释道:“不过是取一鸡蛋,去其蛋液,用艾草燃烧,其便可自行浮空尔,甚有意思!”
“机变械饰啊……”韩婴笑了一声:“庄子生平之恨!”
对方答道:“庄子之说,或流于荒诞,或过于深奥,托物言事,不足为惧!且我杂家素以贵生为本,倘能利民,利天下,何惧鬼神?”
“当今天子,受命于天,天命陛下以庇万民,拯四海之不毛,化寰宇为诸夏!”他挺起胸膛,无所畏惧的道:“区区鬼神之怒,与天之乐,天之喜,天之赏相比,犹如飞蛾之于大象……”
韩婴听了,却是乐了。
鸡蛋蛋壳浮空能利民?
这样的说法,他尚是第一次听到。
于是问道:“阁下说,蛋壳浮空能利民?可有证据?”
儒家素来反对奇技淫巧。
但,他们不反对技术的发展和推进。
至少在现在,没有任何一个有规模的儒家派系,将一切技术和工匠,全部打入奇技淫巧的范畴。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秉持的是一种朴素的人文主义。
在目前,多数儒家学者,都很肯定农业器具以及冶炼锻造和播种等方法的新技术和新创新。
甚至有不少人是带头在鼓励和倡导百姓使用水车和各种新式农具的。
因为,儒家是地主阶级的代言人。
甚至他们本身就是地主阶级的一员。
所以,只要有利于地主的发展和强盛的事情,他们都会去做。
在目前来说,儒家是一个世俗的而且现实的学派。
因为他们没有执政,没有执政,自然没有资本和底气去清谈高论了。
对现在的儒家来说,他们反对的奇技淫巧是譬如皇帝想发明一个新工具,给自己修宫室。
或者皇帝想搞个冰箱,给自己做冰冻酸梅汤这样的东西。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也仅仅是因为害怕皇帝乱搞,挥霍无度,加重百姓,特别是他们的负担,让他们操心。
特别是韩诗派、荀子学派,几乎都是这么个态度。
而在去岁,经过了一场在太学内部的讨论后,实际上,现在的儒家甚至只要皇帝不去造冰箱,只为自己喝冰镇酸梅汤,其他都好商量。
毕竟,儒家不傻,也不是笨蛋,更非瞎子。
眼前发生的事情,他们不会看不到,也不会想不明白。
既然,很多事实都证明,这个世界确实需要更多的工匠来为人民创造更多的更有价值和实用性的工具,而且,这些被创造出来的工具和器械,确实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譬如水车。
那自然,不会有人再乱说。
只是,韩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让一个鸡蛋壳浮空,怎么就可以有利于民生,有利于天下,有利于百姓了?
那伍姓青年却是呵呵一笑,拱手道:“因为,它可以在未来让人飞天!”
韩婴望着对方,跟看傻子一样。
但心里却也是非常震撼的。
飞天!
人类的梦想之一!
当年,墨翟造木鸟,侦查敌人的城市。
其后公输般进行改进,发明了风筝。
直至如今,坊间闾里的小孩,也会用纸张做一个纸风筝,作为自己的最宝爱的玩具。
但飞天之梦,却是如同永不可接触的事物一般遥不可及。
如今,咋听对方之言论,倘若不是对方也是有头有脸,甚至知名天下的学者,韩婴都想赶他出去了。
开什么玩笑?
人没有翅膀,怎么飞天?
但对方却是神神秘秘的笑着,说道:“老大人再过数年,应该就能看到载人飞天之器具了……”
“此事,已经由墨家接手,小子不能透露太多,但可以告诉老大人,原理就是热气升腾!”
这伍姓青年,自然就是现在的平壤学苑三巨头之一伍被。
伍被回想起自己当初偶然间做的那个时期,也是在心里莞尔一笑。
最开始,他只是将此当成自己的娱乐,从未细想。
直到,此事被墨家的人看到了,非常好奇,在仔细研究了之后,那位墨家墨者,制造出了一个用竹子和纸张糊成的灯笼,然后将鲸腊放入其中。
结果,那灯笼飞上了半空……
由此,证明了一件事情既然一根小小的蜡烛就可以让一个灯笼飞空。
那么……
假如有一根足够大的蜡烛,是不是可以托起一个足够大的球体?
是不是可以让人升空?
实现墨翟以来,墨家门徒世世代代的期望?
飞天之梦!
但,此事,如今已经成为了墨家的甲级绝密。
即使是他也不敢轻易告诉他人。
唯有在如韩婴这样的顶级学阀面前,他才能透露一二。
但也不能透露太多。
不然,天子的绣衣卫晚上就要找上门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韩婴一听墨家的名字,也沉默了下来。
虽然儒墨素来是死对头,是冤家。
两者的恩怨情仇,甚至足以写成一本书!
但是,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
特别是在如今这样一个墨家几乎无法被消灭的时代。
哪怕是最仇视墨家的鲁儒一派,不也得接受墨家崛起的事实?
不然,你难道还能挂印而去,以示抗议不成?
那其他诸子恐怕要笑歪了!
更别提,其实韩婴和他的韩诗派,其实并不关心墨家和儒家的恩怨。
对韩诗派来说,与其去跟墨家打口水战,不如去跟公羊派好好讨论一下究竟是用春秋治世还是用诗经治世这个问题。
见到韩婴的模样,伍被自然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他恭身拜道:“今陛下欲于石渠阁大会天下诸子百家,晚辈不才,将为杂家之代表与会,愿附大人骥下,唯大人马首是瞻!”
这是杂家内部讨论了许久的话题。
这次石渠阁之会,杂家要不要出头?
而最终,结果是:高筑墙,缓称王。
先让儒法黄老墨好好打一打。
杂家就在旁边打打酱油就可以了。
毕竟,现在的杂家还是太脆弱,太弱小,只在安东称王,出了安东,到了辽东,都不一定是老大。
而一进内地,更是影响微乎其微。
根本不足以去跟其他巨头打生打死。
旁的不说,现在的杂家全部的力量加起来,可能也抵不过现在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鲁儒派。
所以,藏拙和当小弟,就成为了杂家的选择。
但给谁当小弟,这就值得商榷了。
杂家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发展自己,壮大自己。
自然,不能投靠那些太强大的势力。
譬如公羊派,譬如法家,譬如黄老,譬如墨家。
那样的话,很可能杂家藏拙是藏了。
但也可能被这些巨头一棍子敲死,然后吞并掉。
辛辛苦苦数年的耕耘和披荆斩棘,伍被与他的同志们,可不想为人做嫁衣。
于是,这些巨头,自然全部不在杂家的选择之内。
但也不能投靠那些太弱小的学派。
譬如思孟啊荀子啊谷梁啊,他们的地位未必能有杂家高。
而且自身都难保,更别提在石渠阁会议上,为杂家保驾护航了。
于是,剩下的选择,其实已经不多。
济南伏公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伏公素来中立,也不掺和是非。
但问题是,伏公根本不出济南。
而楚诗派的申公其实也不错,有影响力,有名望,还有无数弟子门徒,但……
楚诗派的侵略性太强了!
楚诗派的儒生,最爱的就是教化四夷。
他们也早就盯上了安东,要不是杂家先入安东,而且,刚刚好,前辈韩安国成为了朝鲜君的中尉兼任太傅。
不然,此刻杂家恐怕发展不会这样顺利。
即使如此,在安东地区,杂家与楚诗派的竞争,也非常激烈。
所以,这个选择自然pass掉。
最后剩下的就是韩婴和他的韩诗派。
而经过研究后发现,这确实是杂家最好的选择了。
韩诗派看上去是北方仅次于公羊学的大派系,而且,韩子本人,更是当今天子非常尊重的一位长者。
但实际上,杂家的大佬宋子侯许九非常清楚,这里面的猫腻。
首先,韩诗派虽然是仅次于公羊学的北方大学派。
但,实际上,韩诗派和荀子学派、谷梁学派加起来,也没有公羊派强大。
其次,当今天子喜欢的是韩婴写的那些故事和文章,而不是韩婴主张的思想和学问。
最重要的是,韩诗派后继无人。
看上去那位太学教授贲生很强大。
但实际上,他在太学之中,既是最年轻的教授,也是最没有威望的教授。
毕竟,治学之事,既需要天赋,也需要时间的沉淀。
类似贾谊贾长沙那样,年不过而立,就已经天下知名,为天子视为智囊和臂助的天才有几人?
秦有甘罗,汉有贾谊而已。
所以,这韩诗派就成为了杂家最好的选择了。
既可以避免让自己出头,免得吸引火力,放出嘲讽。
又可以保证自己的学派的利益以及生存之基。
同时还可以营造一个杂家其实并没有想要执政这么一个错觉和假象。
至于事实如何?
“我听说当今天子潜邸之时,曾经对先帝曰:不想做太子的皇子,不是一个好皇子……”伍被在心里笑着道:“于天下而言,不想执政的学派,必定不是一个好学派!”
“胸中抱负,天下之望,理想之业!”
“总有一天,吾要光明正大的告诉天下人!”
“吾辈大丈夫,既生于世,必当留下自己的印记!”
韩婴却是看着伍被,有些不可思议。
然后他站起来,道:“若是如此,老朽自无不可!”
提携后学晚辈,这是诸夏士大夫的传统美德。
更别提,杂家现在就是一块大大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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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九节 连横(1)
长安城,未央宫,承明殿中。
刘彻捧着一本书,给坐在自己面前的皇长子刘病已讲着故事。
“从前魏文侯之时,文候问狐卷子:‘父亲显明,子女可以依靠吗?’狐卷子回答说:这不行!”
“文候又问:兄长贤明,弟妹就可以依赖吗?狐卷子又说道:还是不可以!”
“文候再问:弟弟贤明,兄长可以依赖吗?狐卷子坚决的说道:不可以!”
“那么,臣子贤明,君王可以依赖吗?”
“狐卷子依然坚决的摇头说道:不可以!”
“文候于是非常生气,问道:吾问先生五个问题,先生都说不可以依赖,这是为什么?”刘彻看着一本正经的刘病已,观察着他的神态和模样。
这个故事,对于刘病已来说,虽然有些艰深,但却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既然他出生于皇室,那么,他就必须聪明、勇敢、**、内心强大。
不然,他就注定会成为他人的踏脚石,甚至可能会成为流血的对象。
古今中外,有无数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可能对其他家族来说,四五岁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完全应该去游乐嬉戏。
但对于皇室来说,这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任何一个皇室男性,当他哇哇落地的哪天开始,就已经踏上了沾满了鲜血和铺满了尸骨的残酷道路。
道路的终点,是皇位。
在中国这样的国家和民族之中,很多时候,就算成为了皇帝,倘若能力不足,手腕不够,也极容易变成悲剧。
所以,每一个皇子,在他开始懂事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必须尽快的让自己成熟起来。
不然,他的兄弟会将他远远的抛在后面。
而刘彻显然不是那种会因为感情或者别的原因,拿着国家民族的兴衰,当成自己喜恶判断的依据。
能者上,弱者下。
倘若刘病已不能让他满意,那他就只能去做一个诸侯王。
所以在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嬉戏玩耍之时,刘彻的孩子,就必须开始学习和掌握他们未来将要统治世界和国家的技能。
这第一课,刘彻就决定通过故事告诉他一个道理。
一个任何其他人都不会轻易告诉他,只能靠着他自己去揣摩和摸索的道理。
一个君王的基本条件。
“狐卷子对魏文侯道:父亲贤明,没有超过尧的,但他的儿子丹朱傲慢**,结果被放逐;儿子贤明,没有超过舜的,但舜的父亲和兄弟合谋企图杀害舜;兄长贤明,没有超过舜的,而他的弟弟像却遭到放逐;弟弟贤明,没有超过周公的,但他的兄长管叔因为叛乱被杀;大臣贤明,没有超过商汤和周武的,但是他们的主君夏桀和商纣却最终被他们推翻;夏桀和商纣,**无道,为天下厌弃,讨伐!但他们却总是想要指望别人,依赖别人,这根本无法达到目的!”
“最后,狐卷子告诉文候说道:假如您今天想要自己的国家强大繁荣,那应该从自身做起,自己强大了,就不需要依赖别人了!”
将这个故事讲完,刘彻放下书,对刘病已问道:“病已啊,你听明白父皇讲的这个故事了吗?”
刘病已临襟正坐,非常懂事的点点头,答道:“回禀父皇,儿臣知道一二……”
“说说看……”
“父皇教训儿臣,万事不可依赖他人,唯有己身,方是根本!”
刘彻听了,笑了起来。
看样子,这刘病已在上林苑的学苑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
这样他就放心了。
对于皇室来说,永远不会惧怕自己的孩子早熟。
皇帝永远担心的事情只有一个——麻蛋这个龟孙子怎么这么蠢?
而目前来看,刘病已的学习和理解能力,都还不错。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宦官进来禀报道:“陛下,绣衣卫都尉尹齐求见!”
刘彻于是放下手里的故事书,对左右道:“将皇长子送去给义夫人,明日上午,必须送回上林苑!”
“诺!”左右恭身一拜,然后牵着刘病已离开此殿。
片刻之后,一位身材修长,容貌俊朗的官员,走进殿中,对着刘彻恭身拜道:“臣齐恭问陛下圣安!”
“朕躬安!”刘彻站起来问道:“可有什么事情?”
自从当年的清查奸细行动后,尹齐就备受刘彻信任和重用。
这既是因为尹齐在前世是刘彻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两袖清风,一心为公的酷吏。
同时也是因为此人能力确实是出类拔萃。
至少在绣衣卫之中,少有他这样的能吏。
更关键的是,尹齐熟读汉律,对于现行的任何法律条文,包括近几年才颁布的《平律》等法律也了然于胸。
他办事,从来都是循法而行。
不像其他绣衣卫的官员,不是喜欢钓鱼执法,就是爱好刑讯逼供。
而刘彻其实一点也不希望绣衣卫变成类似于锦衣卫那样飞扬跋扈,目无国法,只有皇帝一人的暴力特务机构。
原因很简单。
特务这种东西,是一把双刃剑。
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伤到自己。
一个有底线的绣衣卫掌管者,总比王温舒等没有底线的家伙要强!
“回禀陛下,臣奉命监察诸子百家的活动,这是近期汇总的天下诸子百家各派系的活动……”尹齐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报告,呈递给刘彻。
刘彻接过来,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足足半个时辰。
而尹齐则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等候刘彻的命令。
等到刘彻抬头发现此事时,才连忙笑了一声,吩咐道:“为尹都尉赐坐……”
他这才敢起身,在一个宦官的引领下,坐到席位之上。
“这些事情,都核实清楚了吗?”等尹齐坐下来,刘彻严肃的问道:“可有什么遗漏或者偏颇之处?”
尹齐正色答道:“回禀陛下,所有报告之中的事情,都是臣与诸僚再三确认,签字画押后的事实!”
如今的绣衣卫有制度,凡签字画押背书者,就必须对其报告的东西背书。
有错的话,要承担责任!
这是为防止某些家伙吃饱了撑着捕风捉影。
更是为了断绝有人打着谣言、传说的幌子搞事。
类似绣衣卫这样的暴力机构和皇帝的爪牙。
刘彻的态度向来就是必须管好,管严格。
目前来说,在尹齐的管控下,绣衣卫也开始渐渐洗脱了那些浓厚的江湖气息,开始走向正规化和官僚化。
虽然官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比内部混乱,毫无秩序,一群游侠大佬一拍屁股就决定这个事情就这么办,要强太多。
听到尹齐的回答,刘彻点点头,拿起那个报告,瞄了一眼,问道:“黄老派,果真在与法家接近吗?”
“回禀陛下,经臣等的查证,确实如此!”尹齐说道:“不过,在目前而言,似乎仅仅是张恢老大人与田敬先生在倡导,齐黄老诸位巨子,尚未知其反应!”
“哦……”刘彻拿着报告,笑了起来。
黄老居然去和法家合流?
这大大出乎了刘彻的意料,但却也反应出了一个真理——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
而且……
虽然在后世人的印象里,似乎黄老派是讲究清静无为,休养生息,与法家似乎八竿子也打不着。
但实则,很少有人知道,黄老派与法家在政策、理论、追求以及诉求方面,都相互契合。
从这个方面来说,其实黄老与法家的接近,属于水到渠成,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黄老派主张的也是依法治国。
譬如耳熟能详的‘法无禁止则不纠’就是当代黄老派政治家的核心政策。
另外,对法家而言。
虽然法家追根溯源,是当年子夏先生,在魏国开讲,从而诞生的一个学派。
但实际上,法家受到黄老思想的影响,远远大于他们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
现在,法家提倡的‘法、术、势、力’就是来源于黄老思想。
甚至,法家的巨头们,如商君,如申不害等等,统统受到的是黄老思想的影响。
商君的老师尸子,就是黄老派巨头。
至于申不害。
韩非子就明确的指出了: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史记记载)。
在本质上来说,黄老派和法家,就像两根依附在大道上的藤蔓,彼此相互纠缠,不断攀爬向上。
在漫长的历史上,这两个学派曾经相互影响,相互发展,相互合作。
虽然两者的行事和作风可能南辕北辙,但是他们追求的未来和理想国,却是惊人的相似。
黄老派说‘道生法’,法家就说‘缘法而治’;黄老派提出‘法者引得失以绳,而明曲直’,法家就在旁边大喊‘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学霸在做作业,而屁股后面的学渣在不断抄袭。
不过这个学渣比较聪明,在抄袭了学霸的作业后,自己修改了一下,然后,改成了属于自己的作业。以至于连老师都不知道学渣是抄袭的。
只是……
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在,黄老派虽然渐渐衰落,但它依然是汉室的执政者。
哪怕是今天,刘彻的政策和法令之中,也依然带着浓厚的黄老思想。
地方官和基层政权,除了法家大臣治理的地方,其他地方也都是按照着黄老无为的思想在治理的。
而法家,则属于目前诸子百家之中最大的一个治世派。
治世派的特点就是清谈者少而实践者多。
当世的法家强人,基本都在官场上。
晁错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廷尉赵禹,更是执掌汉家刑罚的最高法院院长兼任最高检察官。纪委书记。
南阳郡郡守张汤,主宰着未来的汉家重工业基地的兴衰。
甚至,就连车骑将军义纵,其实也是法家的。
乃至于刘彻眼前的这位绣衣卫都尉,亦是带着非常非常浓厚的法家色彩。
当黄老与法家走到一起,合流之后。
其他学派还要不要玩了?
刘彻敲了敲桌子,然后就将这个事情放到了一边。
对于这个事情,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喜恶。
他是皇帝,是仲裁者。
他只需要维护起码的公平公正,只要诸子百家不走下三路,他才懒得去干涉呢。
这个世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某些学派被黄老派和法家联合起来,打的节节败退。
但却不会灭亡,也不会真正因此消亡——除非他们自己作死,自暴自弃,不然,只要坚定决心,未来还是可以找回场子的。
有压力才有动力,有竞争,才有进化!
况且,法家和黄老的联合,别说现在还是只是一个苗头,就算是成了,也未必会亲如一家。
就特么黄老派内部和法家内部,现在都是一团乱麻呢。
黄老派内部的齐黄老和楚黄老以及秦黄老,还有法家内部的商君、申韩和李悝派系,麻烦先分个高下。
所以,即使黄老派真与法家联合起来,也未必能真的团结如一。
当年,战国时期,东方六国合纵,多大的声势?
还不是被秦国的连横,轻松瓦解?
与此相比,刘彻反倒是更关心儒家内部的那些破事。
“想不到,朕当年放出的那些风声,现在真的起作用了……”刘彻看着报告里的有关韩诗派的东西,抱着双手笑了起来。
对韩诗派,刘彻当然是很有好感了。
因为前世,他就是受到韩诗派影响非常大。
有关韩诗派的主张和诉求,他也很了解。
他也确实在拿着韩婴写的那几个小故事教育自己的儿子。
譬如,他方才给刘病已讲的那个故事,就是韩婴写的。
这很符合他的三观,也很适合作为皇室的教育素材。
在这个世界上,皇室成员就该如此。
谁都不能指望,谁也不能去依靠。
唯有自己,也只有自己,才是最好的依靠!
这就是所谓的靠山山倒,靠人人倒。
基本上只要明确了这一点,就具备了一丝做皇帝的基础。
但是……
“朕可从来没有欣赏过韩诗派的其他举措啊……”刘彻抱着手在心里笑着。
若他真的欣赏和喜欢韩诗派的主张,就不会把韩婴丢在邯郸了。
肯定会请来长安,至少也会任用为汉家宾客,作为智囊。
而事实是——刘彻只是欣赏和个人对韩诗派有好感,至于要让韩诗派来参政议政,那就得了吧!
这就好比,你喜欢玩游戏,但你会将游戏当成你的人生吗?(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六十节 连横(2)
对韩诗派,刘彻实在是太了解了。
甚至可以说,他是长安城里,对韩诗一派最了解的人,也不为过。
韩诗派是儒家内部的一个极具个性化和鲜明立场的学派。
韩婴本人所著的《诗经集解》其实是现在出版后的称呼,而在历史上,他的著作被称为《韩诗内传》与《韩诗外传》。
其中内传在漫长的岁月中因为蒙元入侵而亡散,后人再也不能目睹。
但外传却躲过了无数次浩劫,甚至避开了满清的文字狱,遗留到后世。
而刘彻前世曾经无数次看过这两本书。
他很清楚,这里面的论述和思想。
韩婴的思想和脑洞,确实是儒家之中,自荀子后最大的。
同时,他也不愧自己的荀子门徒的出身。
他的思想成就极大。
大到什么地步?
他是目前汉室儒家,甚至汉兴以来儒家内部,少数几个敢于质疑孔子并且推翻孔子的一些思想的人。
譬如,韩诗派从来不赞同孔子的克己复礼。
韩诗派推崇荀子的‘礼起于欲’,主张要满足人民的**,从而让人民来维护礼法制度。
除此之外,韩诗派彻底的否定了孔子‘礼不下庶民’的说法。转而推崇和宣扬统治者应该礼下庶民,天下人民,都应该被统治者尊重。
假如统治者不尊重人民,那么人民就有权力让它滚蛋!
这就是所谓的‘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倍之则亡’
同时,韩诗派还继承和发扬了孟子的重民和民本思想,要求统治者必须‘养民’,以百姓为天,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百姓才是上天真正重视的宝贵财富。
所以统治者还必须承担‘教民’的责任。
与孔子含糊其辞的‘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不同。
韩诗派明确提出了‘愚民百万,不为有民’,一百万愚民等于零。
整个系统逻辑自洽,非常合理,同时在很多地方都非常先进,进步。
正因为如此,西汉之后,韩诗派遭到了统治者的打压和冷落。
几乎无法跻身主流,哪怕很多有识之士,清楚的知道韩诗派的先进性,也依然如此。
两汉之后,韩诗派甚至无法成为官方经学,凋零残败。
当然了,就跟一枚硬币,必然有正反两面一般。
韩诗派也不是完美的,更非全然是先进的进步的。
作为儒家学派,他本身必然带有强烈的旧时代的特征。
这是无法避免的,也是无法阻止的。
别说儒家了,黄老派和法家,亦然!
而韩诗派在刘彻眼里,最大的弊端就两个。
第一个,为了顺应时代,也为了生存、发展和壮大,韩诗派向地主和豪强以及贵族低头,他摒弃了荀子的‘法后王’思想,改为法先王。
这就不好了。
什么都是三代先王最好。
那么,这个社会还要不要发展了?
大家都要回三代,那置刘彻这个要超越三代的帝王于何地?
当然,这还只是次要的。
毕竟,嘴巴上嚷嚷的东西,要是能信,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东林党还说自己忧国忧民呢!
慈溪还说要为了大局呢!
汪精卫更是要曲线救国呢!
中国的学派,从来都是要听其言然后观其行。
因为很多人实际上是心口不一,言行不合的。
但,韩诗派的行为方面,就让刘彻很难扶持他们成为儒家第一大派系了。
因为,韩诗派提倡和宣扬,并且身体力行,主张亲亲相隐。
除此之外,跟其他很多儒家派系,特别是鲁儒一般,韩诗派太过于强调礼仪,把礼仪置于一切之上。
而对刘彻和今天的汉室来说,礼仪当然重要。
但还没有重要到比让老百姓吃饱肚子,让汉室君临天下还高的地步。
礼仪,这个东西,在刘彻眼里,也就勉勉强强,排在前五吧。
首要的问题,还是喂饱亿万民众,特别是越来越多的新生儿。
在这个方面,刘彻还是比较欣赏杂家。
因为杂家主张先把人民喂饱,再谈礼仪问题。
当然了,作为皇帝,刘彻很清楚,他的角色和他的位置,所要做的事情——既诸子百家,只要不发展到反帝反封建******和******的地步。
那就不要去干涉他们。
最多做一些引导和协调。
让他们自行根据天下形势和人民的需求去发展和进步。
皇帝要是亲自下场,去强掰思想和学术。
虽然很可能成功,但搞出来的东西,肯定难看至极。
甚至会变成一个畸形的怪物。
人为之物,总会先天不全,甚至先天残疾。缺乏灵性,更没有未来发展的潜力。
所以,刘彻对诸子百家的态度,从来都是一致的。
既不因个人喜好去强行捧某个派系,更不因个人好恶去决定一个学派的生死。
迄今为止,刘彻只对鲁儒出手过一次。
而那都还仅仅是因为鲁儒太讨厌,就像个苍蝇一样,老在他面前嗡嗡嗡,让他不耐烦。
就算是这样,刘彻也并未把鲁儒一巴掌拍死。
文字狱或者精神毁灭什么的,老刘家从来不玩。
更别说刘彻这个穿越者了。
将儒家的事情放到一边,刘彻看了看报告里的最后部分,然后道:“派人去将法家和黄老派的动作,透露给董子、胡子还有墨苑的杨生……”
说完这句话,刘彻自己也笑了。
当今天下学术界,目前来说是三分天下。
黄老、儒、法三足鼎立。
但是,墨家的力量也在渐渐恢复。
特别是依托于强大墨社组织,墨家生根基层,根基牢固。
除非刘彻这个皇帝出手,不然,就算其他三派联合起来,也无法动摇墨家的复苏势头。
另外,杂家起于安东,并且渐渐开始向着原始的最初的资产阶级和资本的意识形态方向转变。
很鲜明的一个特征就是杂家从来不提阶级和等级,也不认为人有等级。
所谓信欺在性,不在贵贱。
既是如此。
而在安东扎根后,更是渐渐转向了自由派和解放派。
他们甚至开始主张国家不要在束缚人民自由流动,‘许民自便’。
至于关津制度更是决不能再复活。
这些都已经带上了很明显的资产阶级的思维特征。
当然,是中国式的资产阶级和资本的特征。
目前来看,虽然还无法清晰的描绘出一张未来的可能会出现的中国资产阶级的面貌和特征。
但,刘彻已经可以肯定,中国的资产阶级在未来,肯定不是他在后世看到的那个受到西方资产阶级社会影响的资产阶级。
因为,中国式的封建社会就已经跟西方式的封建社会截然不同。
那么,中国式的资产阶级,必然跟西方的那个资产阶级,是两个样子。
可能有些地方会相通,譬如逐利,譬如冷血,譬如剥削。
但是,在整体的外貌和思维以及形象上,必然是南辕北辙的!
这就像中国的封建王朝,与西方的封建社会,几乎就是两个世界,两个制度,两个不同的生态系统一般。
对此,刘彻充满期待,也充满了好奇。
他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属于中国的文化和制度以及社会模式下诞生的那头怪兽,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它会长几个脑袋?有多少张嘴巴?
它与刘彻所见过的那个自出生起就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的那个西方怪兽有何不同?
是更恐怖?
还是更温和?
在刘彻想来,应该是更温和的。
因为中国,素来不走极端。
无论做人,做事,还是做学问,都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
当刘彻派人悄悄的将法家和黄老学派私底下的小动作,分别告诉给了董仲舒、胡毋生以及墨家后。
这三者立刻就震怒了。
特别是公羊派的两个巨头,董仲舒与胡毋生。
对董仲舒和胡毋生而言,法家的忽然背弃,就好比自己的小妾忽然跟外面的野男人私通了一般,恶心的要命,难受的要命!
虽然他自己也私底下,在跟墨家啊黄老派啊勾勾搭搭。
但我可以出轨!你怎么可以背叛,这种典型男人思维,不仅仅会发生在针对的女性身上,更会体现在无数个方面。
说到底,还是自我本位主义在作怪。
人类就是如此,很多事情,自己做了没关系。
但要是自己的朋友或者妻妾做了,那就对不起,劳资要发飙了!
公羊派现在就是如此。
“好啊!张恢!”胡毋生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好你个田敬,黄安!”
张恢是法家巨头,而田静、黄安,分别是现在长安城内,黄老派的两位名宿。
“为我备车,我要立刻去墨苑拜访当代钜子!”盛怒之下,胡毋生立刻就有了决定。
法家和黄老派的联合,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危机感和压迫感。
假如公羊派不能再联合一个强力的队友,那恐怕在石渠阁上,要被黄老和法家按在地上摩擦。
要知道,黄老派在列侯贵族之中,影响巨大。
而法家……
则实际上控制了现在的汉室立法、执法和监督。
这两个家伙合流,等于他们几乎不要费太大的力气,就可以得到大臣贵族的支持。
没有办法,公羊派想要不吃亏,就只能去找墨家组队。
虽然这看上去似乎很奇怪也很别扭。
儒家和墨家素来是死对头是冤家。
但谁叫法家和黄老派太不要脸?
…………………………
而在另外一边,董仲舒则是在得知此事后,冷笑几声,然后叫来自己的得意弟子褚大。
将一封亲笔交给对方,嘱托道:“立刻送去齐国临淄,为我亲手交给田慎老大人!”
黄老派能挖自己墙脚,那自己自然也挖得黄老的墙角。
而黄老派内部,从来不是一团和气。
齐黄老、楚黄老,也一直不爽秦黄老。
另外老庄学派的玄学家们,也不太喜欢当政的黄老派政治家。
而那位田慎老先生,正是如今的齐黄老的巨擘。
更是稷下学宫的嫡系传人。
事实上,整个黄老学派,最终追根溯源,都可以追溯到战国初年的齐国稷下学宫。
世人一直因孟子之故,将稷下学宫当成儒家的老巢。
而事实上,稷下学宫的真正主人,从来都是黄老派。
而董仲舒一直与齐国临淄的田慎相交莫逆。
甚至,相互书信往来,互称兄弟。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诸子百家之间,竞争归竞争,但私底下有交情的人一抓一大把。
尤其是巨头们。
巨头之所以是巨头,不仅仅因为名望,也不仅仅因为学术上的成就。
更因为他们的视野开阔,几乎人人都有博览百家,引它山之石,攻我之玉的经历。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必然会去结交那些地位和声望以及学术成就与自己相当的其他学派的巨头,甚至还有人会去结交对头。
对儒家来说,这是君子和而不同。
对黄老而言,这叫上善若水,水利万物则不争。
于法家而言,这叫做问道于路。
而杂家则叫践道——因为杂家本来就是合儒法,并黄老、墨,博采百家之长。
所以别说儒法黄老了,在历史上,儒家和墨家这样的死对头,也曾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儒家巨头,拐走墨门高徒,墨家钜子,挖走儒门新秀,这样的故事,曾经在历史上层出不穷。
这就是百家争鸣。
这就是那个曾经的诸夏的思想和文化以及学术的黄金时代。
当彼之时,儒法黄老起于士林,墨家、农家,扎根基层,又有纵横派奔走于外交,有名家依靠三寸不烂之舌,与人斗,与天斗,与世界斗。
还有老庄弟子,归隐山林,幻想羽化登仙。
又有杂家门徒,出入三教九流之间,于世俗之中,大作文章。
没有对错,也无所谓高低贵贱。
所有的道路,都只是先贤们为了走出列国混战,民不聊生的困境而做的探索。
你可以说儒家迂腐,也可以指责法家残酷,更可以说老庄荒诞。
但你永远无法指责这些先贤为了走出那个可怕的世界而付出的种种努力和探索。
因为你无法理解,这些先贤所面对的那个可怕世界和那些惨不忍睹的战乱场面。(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节 征途(1)
渭河两岸的柳枝,抽出了新芽,翠绿如玉。
远方的山峦脚下,滚滚的身影,再次出没在竹林之中。
春暖大地,万物复苏。
进入二月,关中的百姓,再次得到了一个喜讯:车骑将军义纵率军于汉元德六年春正月癸未(二十八),挥师进入被匈奴放弃的秦朝故关榆林塞。
至此,自秦二世二年,因为被秦庭严令,而被迫放弃的整个秦长城防线,重新被中国控制。
阴山再次成为了遮蔽诸夏文明的坚固所在。
从此,长安和关中,彻底的安全了。
匈奴骑兵的威胁,被从理论上消灭——除非他们会飞,不然就不可能越过雄关崇山,威胁到大汉王朝的根本所在。
当然,这个事情,其实影响也就那么一回事。
关中人民现在胃口养叼了。
王师出征,获胜是理所应当。
歼敌斩首捕获数字少于一万,他们都提不起欢庆的兴致了。
也就大概,哪天汉军捕获了匈奴王族成员,他们才会再有跟冬天的高阙会战胜利后那样的狂欢之兴。
况且,如今的长安人民,更关注一个即将举行的盛会——石渠阁之会!
届时,诸子百家,天下名士,大会石渠阁。
一位位名望之士,一个个诸子巨头,都将与会。
天子已经下令在未央宫北阙城楼下,重新立起了两根巨大的华表木。
其基座以大理石浇筑而成,用从安东运来长安的参天大树为主干。
巨木之上,雕刻着龙凤和种种神话传说的瑞兽。
一根立在北阙城楼之中,宫阙的门口。
一根立在北阙城楼之外,公车署的门口。
立在城楼之中的华表的基座正面,面朝宣室殿的方向,铭刻着一句宗周时的名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而在其背面,则铭刻着荀子记载的鲁哀公的名言:寡人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
毫无疑问,这两句话都是当今天子用来警醒自己的。
而在城楼之外的那根华表,在其正面,面朝御道的方向的基座上,铭刻着战国时期的一句名言: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在其背面,面朝皇宫的那一面,则铭刻着另一句话,屈子的名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很显然这是给即将与会的诸子百家巨头说的。
这是要告诉他们不要畏惧说话,也不要害怕说话。
同时应该坚持真理,向前探索。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普罗大众来说,也就那样了。
甚至很多人根本不清楚此事的意义——只有那些贵族士大夫和外戚大臣才会去思考着里面的意思和透露出来的东西。
普罗大众,很显然更关心,这华表木的巨大和装饰的华丽。
当然,对于华表木的出现,八卦党们表示:热烈欢迎。
因为,这华表木在中国文化之中,就象征着言路,象征着自由说话。
太宗皇帝当年就曾经下诏说: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
这诽谤之木,就是华表的另外一个称呼。
是自尧舜时期,就已经在诸夏民族之中流行的一种象征性的木制建筑。
它是指路的路牌和指引方向的建筑,更是统治者用于收集民间建议和意见的器具,是最原始和最古老的‘皇帝热线’‘帝王信箱’。
也是中国先王与先民交流的最重要途径。
当然,发展到现在,这些功能都已经剥离了。
华表木剩下的也就是个象征性的意义。
是在告诉天下人,尤其是天下贵族和士大夫:天子非****,不以一人以凌天下。
而是愿意跟大家伙商量着共同交换意见,一起把大汉帝国这个基业做大做强做好。
不过,在八卦党看来,这是天子在鼓励他们勇敢的说出事实。
于是,他们立刻就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虽然宫廷**和刘氏的那些隐秘之事,依旧是遮遮掩掩的,拿着一些黑话在圈子里私传。
但是,三公九卿的秘闻和列侯们外戚们家里的破事,那就不好意思了。
小说家们一下子得到了无数素材,然后灵感迸发,写出了许多传世佳作。
譬如某人就写了一本名为《西京故事》的种马********,将某位大人物给黑了个底朝天,将他内裤都给拔下来,让天下人都看得一乐一乐的。
而这位小说家由是赚的盘满钵满。
甚至靠着出版印刷,当年收入比他的封国租税还多!
而那位被黑的大人物,却偏偏还发作不得,只能强颜欢笑。
至于长安城里的另外一个阶级——中产阶级和富商们,则都是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天下的知名人物和大学阀入京。
这些人里,有许多,都在准备为自己的子侄,选择一个进学的学派。
那么,谁在此番石渠阁会议上更出风头,表现的更加亮眼,无疑就会直接成为他们未来给自己的子侄选择学派学习时最重要的参考依据。
不止是他们,此刻,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在长安。
诸子百家各派,只要能在石渠阁会议上表现出色,获得优异成绩。
那么,未来肯定不愁生源,更不愁金主赞助。
若是表现的好,说不定,一个先前的小学派,立刻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影响天下舆论和思想的大学派。
甚至,还可以在各个主要城市,开个分院!
所以,诸子百家,几乎没有人不重视此番的石渠阁之会。
各大学派,基本是精英尽出。
……………………
雒阳城之中,重民学派的巨头,同时也是如今的雒阳学苑山长杨晖,现在,就在雒阳城城外,带着自己的弟子门徒,与父老乡亲惜别。
重民学派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年轻的学派。
它起源于元德元年的一个小型的私下学习互助组织。
当时,几个年轻士子,在落榜归乡后,私底下用思孟学派的理论,自己加了点脑洞,然后就打起了重民的招牌。
随后,雒阳本地的大商人、大地主和豪强,忽然之间发现了这个学派。
然后,就将它当成了救命稻草。
高举重民、民本的旗帜,实际上拼命往里面塞私货。
同时,包括杨晖等一大批过去的谷梁学、思孟学派以及荀子学派的名士,纷纷加入。
发展到现在,今天的重民学派,实际上跟最初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当然,因为当年郅都曾经坐镇于此,所以,这个学派也受到了很多来自上层,尤其是未央宫的影响。
表现在其行为上就是,他们一方面大肆鼓吹‘天下治乱,首在重民,民自洽而社稷安’。
主张国家不应该过多的去管控基层,基层的事情应该交给‘有德行,能率众为善’的乡贤来解决。
甚至激进者还提出了要求统治者保证人民权力和财产安全的诉求。
企图搞一个‘风可进,雨可进,县道(代指皇帝的威权)不能进’的大汉版。
看上去,重民学派似乎已经被大地主、大商人和大家族所把控。
但在实际上,这个学派还有另外一面。
在整个儒家都极具先进性和进步性的一面。
因为他们是脱胎于思孟学派的新兴年轻学派。
所以,在跟思孟学派打嘴仗的过程中,他们向上溯源,找到了自己的道统依据。
孔子的第七十弟子,在儒门之中,起着承上启下的至关重要的作用的世硕作为他们的祖师爷。
而世硕是孔门之中,跟子夏先生一样的开拓者和进取者。
可能后世之人,对这位孔门七十二贤了解不多。
但考古学证明了他就是介于孔子思想和孟子思想之间的桥梁。
世硕继承了孔子在数道方面的造诣,他将算术引入儒家思想之中。
他的著作《五行》,是儒家经世派的一个高峰。
他在元素五行论(金木水火土)之外,提出了人道五行(仁义礼智圣)。
而重民学派就以《五行》为依据,开启了他们对儒家思想的解读和演绎之路。
所以这个学派极为重视数学。
几乎人手一本《易经》《九章算术》。
而在同时,因为受到思孟学派的‘民为贵’思想的影响,他们主张和要求地主善待佃农,工坊主善待雇工。
而在另外一个方面,作为新兴学派,重民学派对一切新事物和新做法,都持积极态度。
他们主张: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鼎之时大矣哉!
对于过去其他儒家学派念念不忘的什么三代之治啊,成周礼法啊,嗤之以鼻。
他们明确提出了‘时移而世易’。
用‘三代不同法,五帝不相复礼’作为借口,主张应该代代革鼎,去旧迎新。
新时代要用新礼仪、新制度、新法律。
甚至扬言‘法立之三年,当复之,有则改之,无则嘉勉’。
法律制定三年,就要审视一次。
有错的地方要及时纠正,即使暂时看不出问题,也要仔细考虑。
自然而然,这个学派就成为了儒门内部的异类。
比思孟学派还要诡异和奇特的产物。
要不是现在是刘彻当政,他们估计早就被拉到菜市场,给砍成了零碎了。
此刻,在这雒阳城外,面对着雒阳的父老乡亲,杨晖挺起胸膛,拱手说道:“昔者,荆轲离燕,作歌曰:风萧萧金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今我等重民子弟,亦抱决死之心!”杨晖拜道:“倘若无功,我等无颜再见父老!”
对新生的重民学派来说,他们现在确实是太稚嫩了。
羽翼未丰,甚至思想体系和逻辑体系,都没有建立完全,除了重民和贵民的这个口号外,他们甚至还没有构建起属于他们的其他理论和系统。
尤其没有描绘出一个只属于他们独有的理想国。
此去长安,确实是路漫漫而道阻险多,稍有不慎,就要被其他人按在地上使劲摩擦。
甚至,被打断脊梁骨!
但,不去不行。
一则,这是天子的征召,不去就是抗诏,虽然读书人抗诏这是好事,可以加分。
但那是平时,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去就会被人嘲讽是心虚。
二则,重民学派必须经过石渠阁这样的磨砺,才有希望更进一步,找到属于他们的道。
而不去的话,安全倒是可能安全了,但一辈子也别想有什么大出息,更别说走出雒阳,走向全天下了。
所以,此番,重民学派是出动几乎全部的年长者和师长,但一个年轻子弟和优秀的晚辈也没带。
杨晖等人的算盘是——就算这次石渠阁惨败,败的也是他们。
他们的晚辈和后代,可以吸取他们的失败教训。
还可以避免被人一网打尽,留下种子和希望。
‘父老们’——主要是雒阳城里的大商贾、大地主和大贵族,也知道自己的家乡士子此行恐怕多灾多难纷纷拱手回道:“君等此去无忧矣!吾等雒阳父老,必为君等擂鼓助威!”
也有许多受到重民学派恩惠的普通百姓,聚集在人群之中高呼:“雒阳子弟,威武!雒阳子弟,永不服输!”
杨晖等人也非常感动,纷纷回首作揖,拜道:“诸公但请放心,我等此去,宁死也不会丢我雒阳士民颜面!”
对雒阳人来说,他们是骄傲的。
他们是成周故都的子民,也是汉家东都的百姓,是直属天子治理的东都百姓。
想当年,要不是刘敬那个坏蛋多嘴,现在,汉家神京就是雒***本轮不到西京长安的乡巴佬耀武扬威。
所以,雒阳人的性格,有些类似后世的魔都人民。
他们富裕,他们自信,他们极有自尊心。
对雒阳人而言,除了雒阳之外,整个大汉地图,大概可以用两句话描述:蛮荒之地,无礼之人。
但奈何,长期以来,雒阳都只是一个商业中心。
而不是政治军事和文化中心。
汉兴数十年,好不容易才出了一个重民学派,自然,大家都是捧在手心里,将他视为自己的骄傲和未来。
此番的石渠阁之会,更是他们证明自己的一个过程!(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节 征途(2)
梁都睢阳。
众所周知,梁王刘武好儒,好诗赋。
其门下养着的家,数都数不清楚。
其中,枚乘、邹阳、庄忌等天下知名的人物,几乎都云集在睢阳。
以至于有人说:天下文采共一石,梁王独占七石!
剩下三石在哪里呢?
答案是长安,上林苑司马相如。
而司马相如,也一直是刘武的心病。
刘武对这位文采横竖都溢的大诗赋家一直是念念不忘。
他甚至觉得,司马相如比他手下的所有文学之士,加起来都要强。
没办法,刘武不好美色。
他是个大大的痴情种子,王宫之中妃嫔的数量少的可怜,而且大半都是他的王后的陪嫁滕妾,也就是小姨子什么的。
由此可见他与其王后的感情之深深到何种地步了。
毕竟,地位如他。
什么样的美女,不是召之即来?
刘武做了两年代王,八年淮阳王,为梁王至今差不多二十年。
就没听说过他有在外面养女人或者私底下跟人勾勾搭搭的传闻。
至于嬉戏游乐?
他倒是挺喜欢的,但玩多了也早玩腻了。
他现在,也就剩下这么个与士大夫文豪把臂同游,激扬文字,纵论古今的爱好了。
自然,司马相如这样的大文豪,对他的吸引力,就好比绝世美女之于色鬼。
“可惜啊……”刘武长长的叹了口气。
司马相如是当今天子的文胆。
即使他贵如皇叔,天子最为倚重的宗室,也是得不到。
这就更加让他心痒难耐。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不止是女人。
对男人来说,其他东西亦然。
在刘武身侧,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丈夫王后李氏,自然知道自己丈夫的心病。
看着刘武跟个得不到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一般挠头搔首,急不可耐的模样,李氏也就笑了,掩嘴笑道:“大王,臣妾听说如今天子欲与石渠阁大会天下诸子百家英豪,睢阳城内的思孟学派的睢阳学苑山长李达与祭酒林旬将要启程前往长安……不如大王,上疏陛下,回长安一趟?”
这个提议,立刻就让刘武眼前一亮。
诸子百家共聚长安?
这可是空前盛会,说不定还会有几位大文豪涌现出来!
这让刘武有些急不可耐。
当然,刘武也知道,自己的王后在打什么算盘!
还不就是希望自己去给自己的小舅子撑场面?
要知道,如今,这思孟学派的山长李达,就是他这位亲爱的王后的弟弟,虽然不是同胞弟弟,但也是同出一父。
而思孟学派,目前来说,也就是在这梁国之内蹦跶得起来。
出了梁国,北有公羊,南有楚诗,都可以轻松吊打孱弱的思孟学派。
哪怕是东都雒阳,也窝着一个重民学派与思孟水火不容,相互竞争。
但刘武并不关心这些学术上的纷争。
对他来说,不管是思孟学派的主张还是公羊派的诉求,都无足轻重。
不管他们是要民贵君轻也好,讲微言大义也罢。
在刘武眼里,也就那么一回事。
毕竟,他是一个纯粹的文青。
只关心文章诗赋的好坏,并不想去烧脑研究谁家的思想更赞。
所以,刘武麾下的文豪,不仅仅有思孟学派出生的,也有荀子学派的高徒。
甚至还有老庄弟子、杂家门徒和纵横家的名士。
这些人不也是一团和气,没有撕逼吗?
所以,刘武很难理解此番的石渠阁之会,自己的小舅子跟丈人如此如临大敌的表现。
不过没关系,反正自己也要去一趟长安,去跟司马相如谈谈最近的文坛之事,顺便要几首对方的新作拿回来慢慢欣赏和揣摩。
所以,也无所谓了。
既然去了,给自己的小舅子撑下场面,免得被人欺负,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
而越过梁国,进入南方。
在淮泗地区,这里过去是鲁儒一派的势力范围。
不过,现在随着鲁儒派系的势力衰退,许多人都已经改换门庭。
此地,更成为了几个南方学派角力之地。
楚诗派、楚黄老、齐黄老以及齐法家,都在这里大打出手,相互争夺资源,一时半会,此地没人能分出高低。
但在丰沛地区,这个汉室的龙腾之地,高帝汤沐之邑,则毋庸置疑的自汉初以来,就是齐黄老的大本营之一。
齐黄劳与秦黄老和楚黄老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个学派保持着最初的道法相融的状态。
什么叫道法相融?
按照齐黄老的说法就是所谓仁义礼乐,皆出于法,此先王所以一民也。
在齐黄劳的眼中,法等于道,道是法的最终目标,而法是道的衍生物。
当然,齐黄劳理解的法,跟普罗大众理解的法是不同的。
在这些哲学家眼里,任何事物都有狭义和广义。
法在狭义上是法律,但在广义上是天地星辰物理规则和生死繁衍。
当年,平阳懿候曹参在齐国为相,深受齐黄劳思想的影响。
在他回到长安接任萧何的丞相之位后,大力提倡和推崇齐黄老的思想,并且将齐黄老的许多先进作为带到长安,由是形成了今天的黄老派秉政的几条基本原则。
譬如法无禁止则不纠。
譬如,对法律的神圣性的维护和尊重。
譬如很明显的带有浓厚的法家色彩的刑无等级制度。
乃至于,连列侯外戚宗室也必须象征性的服役的制度。
不过,自曹参之后,汉家黄老派政治家再也没有出现过顶尖的人才了。
而且,哲学家嘛,你懂得,学术能力远超实际动手能力。
而且,又因为黄老派提倡养生、清静以及无为等等思想,这又使得很多黄老派的巨头,并不怎么喜欢出世。
就算出世了,也是捏着鼻子,干个几年,就回家继续做自己的学问。
因为,他们基本都是贵族士大夫出生,跟他们的先辈和老师们,完全不同。
自出生起,基本上就没为衣食发愁过,更没有见过战乱的可怕和战火给人民带来的伤害。
自然,他们也就心安理得的宅在自己家里,自己做学问。
哪怕没有人知道也不要紧。
最重要的是自己爽了,这才是关键!
尤其是丰沛之地的黄老贵族们。
此地百姓,本就因为刘邦之故,永久的被汉室免除了徭役、田税和其他苛捐杂税。
他们唯一的负担,只有两个。
一是每隔几年,挑选出百十名八岁到十四的童子,送去长安的高庙,唱大风歌给高皇帝的神灵听。
二是,承担起建立在沛县的太庙和高庙的日常维护以及香火祭祀。
这些负担,与其他地方的田税口赋徭役乃至于各种摊派一比,简直就是轻的不能再轻了。
所以,丰沛百姓的小日子从来都是过的很好。
哪怕当年吴楚叛乱。
叛军也不敢派一兵一卒进入丰沛骚扰民众生活。
是以,在这几十年的太平生活中,丰沛之地还真被黄老贵族和士大夫们,治理成了那个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法之所至,无所不从的乌托邦和理想国。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你想啊,一个没什么负担,粮食也可以自给自足,国家还逢年过节拨款慰问的地方,能不好吗?
所以,丰沛之地的宅男们,也就心安理得的继续宅着。
有人天天在家看书,研究黄老无为,探究道法之中的无穷奥义。
也有人异想天开,为老庄影响,在家里炼丹,想求长生不老。
更有人做梦想与神人交,来一个沛君有梦,神女有情。
不过,现在这些宅男再也不能宅下去了。
因为,长安来人了。
天子要求丰沛这个大汉的龙兴之地,选出‘才德兼具,有所作为,能作先王之道’的君子三人,前往长安,参与石渠阁之会。
这就不得不让宅男们走出大门,聚集在一起商议。
而丰沛之地,别的不多。
高帝功臣,从龙元勋多如牛毛。
当年,高帝刘邦起兵,沛县父老将两三千子弟,亲自送到沛公账下。
这支子弟兵,成为了大汉基业的第一块基石,也是最牢的那一块。
沛县子弟,追随沛公,一路南征北战,先揍秦军,再打魏军,然后跟项羽对干。
一路从沛公,变成汉王,再从汉王变成汉天子。
及至开国之时,当初追随刘邦从沛县出发的子弟,已经所剩无几。
而刘邦这个人非常念旧。
他曾经公开对沛县父老说道:“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魂魄犹乐思沛……”
所以,在沛县,他安置了许多从龙的老兄弟。
即使是如今的汉室也有律法规定和保障了那些跟随刘邦打天下的山东老兄弟的特权。
那么,沛县子弟,将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呢?
答案不言自喻,他们之中,哪怕地位最低的人,享受的也是封君待遇。
只要能活着,每年都会得到来自长安的慰问。
而这些经历战乱之苦,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和可怕的汉军士卒,最终都无一例外,被黄老思想所吸引,成为了齐黄老的拥泵。
当然,也有人误入歧途,成为了老庄思想的信奉者。
不过,现在,这样的人,在丰沛并不是主流。
因为,丰沛之地,还有老兵未死。
此刻,在沛县的旧县衙之中,那个共同决定推举刘邦为沛公,带领大家伙一起反抗暴秦,打下大汉江山的地方。
五位白发苍苍的宿老正坐上首。
他们是迄今仅存的沛县子弟兵,是高帝刘邦的亲卫,是曾经经历过无数大战,趟过了尸山血海的英雄或者枭雄。
大堂之中,数十位的子弟后辈,人人神色恭敬,对着上头的老大人们躬施大礼,拜道:“不肖末学后进,拜见诸位老大人,愿老大人永享太平!”
老人们,哪怕是年纪最轻的那人,今年也已经八十岁了。
而当年,他还只是沛公麾下的一个小鬼,跟着父兄,举着汉家旗帜,走上战场时,他甚至都拿不稳兵器。
而年纪最大的,则已经将近百岁,牙齿都掉光了,就连神智和记忆力也几乎消退干净。
但这些老人坐在此地,就足以让晚辈们提心吊胆。
汉家首重孝道,天子谥必以孝。
推及天下,就是长者优先。
别说是自己的长辈,便是乡中的年长者,假如要揍一个晚辈,那也跟打自己家孩子一样轻松。
对方还不能反抗,反抗轻则流,重则死。
甚至于,地方三老,拿着几杖,追着乱来的县令、蔷夫、亭长,满大街打,在齐鲁之地,也是屡见不鲜的。
“这次陛下下令,命我丰沛出才德贤能者三人入京……”一位已经九十岁的老兵巍颤颤的道:“老夫们已经跟田先生商量过了,就从沛县选人!”
此话一出,丰县的弟子晚辈们,就都露出了一丝丝的不满。
但没办法。
丰县,这是曾经背叛了高皇帝的地方啊。
在高皇帝背上插了一刀!
以至于高皇帝一直念念不忘。
当年若非沛县父老固三请之,丰县?根本不可能被划入高帝汤沐之地!
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跟自己的先辈和父祖一样,在心里大骂:“雍齿、雍臣!你们这些贼子害的我们好苦!”
本来,讲道理的话,丰县才应该高庙的最佳选址地,毕竟刘邦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丰县度过的。
但没办法,当年雍齿背叛刘邦,直接让丰县成为了高帝的忌讳。
而沛县的子弟们,则都有些欢呼雀跃。
他们确实宅的太久了。
有些人甚至从未见过长安,此番若能去长安看看也不错。
至于石渠阁之会什么的?
还是算了吧!
对宅男来说,假如可以的话,就绝对不会去沾染是非!
但,那位老兵却在点出了三个他心目中认为的有为青年后,板着脸道:“尔等此去,代表的是我丰沛子弟的颜面,决不可给我丰沛丢脸,更不可让高皇帝神灵蒙羞!不然,老朽必不放过你们!”
那三人闻言,心里一惊,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
他们虽然在这五位宿老面前是跟小孩子一样的稚童。
但实则,每一个人都已经四十岁了。
钻研黄老之学,至少二三十年,有着足够深厚的理论造诣。
可能去实践还差了点味道,但假如是打嘴炮的话,谁怕谁?
丰沛子弟从来就不怕事!
管你儒法还是墨家,在丰沛子弟眼里都是战五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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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三节 雄心(1)
长安,未央宫。
刘彻带着汲黯,穿过层层宫阙,来到了正在紧锣密鼓的加紧扩充会场,搭设观礼台和各种席位的石渠阁。
望着这渐渐展露出规模的会场,刘彻有些得意的说道:“天下英雄,尽为朕所用也!”
这句话,倒也不算错。
这一次的石渠阁会议,将会云集汉家目前几乎所有主流学派。
是一场多元化的盛世,而非某一个派系或者几个团伙的独角戏。
同时更将为后世,制定一个可行的可取的游戏规则。
但知道此次石渠阁之会的内幕的汲黯却是望着会场上的某些东西,心里面有着深深的忧虑。
“陛下真的可以说服诸子百家皆行此道?”汲黯内心有些不太确定,有些忐忑不安。
因为此次的石渠阁之会,天子要玩一铺大的。
大到什么地步?
在汲黯眼中,大抵应该是天翻地覆,应该是星辰倒转……
大抵,也就仅此于阴阳颠倒,重立地水风火,再造一条大道的地步。
此刻,会场的正中,立着一个高台。
高台之上,有一石碑。
石碑上用着铭文、小纂以及另外一种字体,一种出自监狱的字体,共同书写着一个‘汉’字。
而当今天子欲用后者,全面取代现在通行的小纂!
这个计划可谓是自秦始皇书同文后,文坛最剧烈的一次变革。
文字,从此将要面目全非。
因为,那种字体名曰‘隶书’。
它相较于现行的官方文字小纂,根本就是一个异端。
它用笔画和偏旁,取代了小纂的象形之法。
特别是当今天子这些年来搞出来的全新的‘汉隶’文字改革系统。
笔画工正,字体扁平,很漂亮,看上去赏心悦目。
而且更加易于书写和更加易于理解。
但是……
这个世界,并非是好的东西,就能得到人们的认可。
想当年,秦始皇为了书同文,车同轨,杀了多少人?毁了多少经典?靠着暴力,才让小纂成为唯一通行天下,并且被广泛接受的文字。
而当今天子却想靠着一个石渠阁会议,就搞定两种文字体系的变革。
这可能吗?
更别提,对于很多人来说,隶书都是对先王和三代的践踏。
是比小纂还要不能容忍的异端!
小纂最起码还保留着古代先王造字时的精髓,是象形文字,画其成物随体诘屈。
隶书呢?
刑徒之书,本就低贱。
更别说它彻底破坏了先王创造文字时,留下来的意境。
不再是象形文字,而是用笔画偏旁来取代画物形象。
接受的自然能接受,不能接受的恐怕要跳脚!
毕竟,哪怕是小纂,尚且也有许多名士,包括了儒家和黄老派的名士大力抨击,认为它毁先王之道,作桀纣之乱!
要不是大家用习惯了,肯定要砸烂这个暴秦的产物,将文字恢复成先代的铭文,至少也要恢复到大纂时期。
刘彻自然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的难度。
但没关系,有难度才有挑战嘛。
而且……
作为皇帝和穿越者,刘彻很清楚,在纸张出现,并且雕版印刷大行其事的今天。
事实上,一场新的文字革命已经迫在眉睫了。
隶书取代小纂,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是中国文化和文明发展的必然。
与其被动的等着民间隶书大兴,倒逼官方不得不改革文字,不如先发制人,作为这场革命的领导者。
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自古皆然!
更别提,隶书远远要比小纂先进。
自仓颉造字,五帝用礼,三王治世。
中国文字,走过了漫漫数千年的发展路程。
刘彻知道,已知的最可考的文字系统,在于现在依旧深埋安阳地底的甲骨文。
然后就是宗周的铭文。
接下来,就是春秋之后,各国内部互相使用的各种文字。
当秦始皇统一天下后,这位雄才大略的祖龙,毅然决然的用暴力推行车同轨书同文。
用小纂全面彻底了列国的各种变种文字。
不取代不行!
在秦始皇书同文之前,特么一个羊字,在当时就有二十多种写法。
倘若保留那些文字,中国根本不可能维持一个大一统的帝国。
迟早会变成跟欧陆蛮子那样各自为政,四分五裂的诸侯王国。
但,当历史发展到今天,随着纸张全面取代了竹简作为文字的载体。
小纂这种书写方式,已经明显不符合时代发展的需要和历史的需求。
更加无法满足未来诸夏文明更进一步所需的要求。
因为,文明程度越高级,其字体就必然越简单。
道理很简单,更高级的文明,需要更多的知识分子和文化人以及哲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甚至天文学家。
这必然要求该文明,必须有足够大的识字的受过教育的人口基数,从而诞生出那些需求量越来越高的精英人才。
自然,这就要求文字必须简洁,而且不能给孩子和青少年造成理解、书写障碍。
现行的小纂,是古文的终点。
它从远古而来,承载着先王和先民的思想,以及诸夏文明的文明结晶。
它将先王以及先民的智慧,传递至今。
但现在,它的历史使命已经终结。
诸夏文明要再进一步,点燃高等文明的火光,就必然需要一种更简洁书写更方便理解更简单的文字。
而隶书,就是历史选择的必然。
它是一种革命性的字体形势,同时也是一种人民为了方便和便捷自行创造的文字。
就像后世的简体字,这是历史发展和文明进步导致的必然。
这种革命性的字体,非常适合在纸张之上使用、书写。
而且结构优美,易于理解,便于人民接受。
哪怕是刘彻不站出来,推广它,普及它,将它捧上神坛,点燃神火。
只要再继续发展下去,不出十年,它就自然而然,肯定会占据主流地位,成为公认的书写文字。
没有别的原因。
就因为它简单、工正,便于书写,适合传播和教育。
这就够了!
至于反对声和质疑声。
这是肯定会有的,也一定会有的。
然而,刘彻相信,欢迎的人,支持的人会更多。
中国这个文明,从来都是向前看的。
诸子百家,哪一个不是怀着对先王和先贤的崇敬之请,放眼未来的产物?
易曰:通其便,使民不倦。
诗曰:九变复贯,知言之选。
就是这么个道理!
望着会场的情况,刘彻提起绶带,带着汲黯,走到石渠阁的主体建筑之中,与正在跟司马谈等人一起紧张的计算着全新历法的司马季主等人打了个招呼。
就像文字一样,现行的颛顼历,也已经不再适合继续作为中国的历法使用了。
不合用的东西,就该放弃掉。
当然,跟小纂一样,刘彻是一个非常爱惜和尊崇先王和先民的智慧以及文化结晶的帝王。
新的产物,取代旧的产物,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但旧文字、旧历法,就不是说没有用了就丢掉。
而是应该保存下来,让后人看看,让后人知道,祖先和先民,筚路蓝缕,有多么艰苦。
更让子孙后代知道,自己的源头和自己民族的历史。
这是最好的爱国主义素材,更是留给后世人研究的最好的档案。
所以,刘彻会将它们都保护起来,编辑成册,收藏在皇室档案馆。
不仅仅是颛顼历和小纂,刘彻甚至已经下令,征召了大批的懂得铭文和大纂的学者。
趁着现在知识界和文化界还有人懂它们,还有知道它们的发展历程和背后的故事。
将它们用文字的形势,永远的记录下来。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诸夏帝王应该去做的事情。
据旧以鉴新。
在缅怀和尊崇先祖的同时,站在先王和先民的肩膀上,总结祖先的智慧和经验,结合当前形势,继续向前,将自身的文明不断提高。
直至世界尽头,直至那星辰大海的未来。
所以,其实此刻,司马季主等人已经早已经完成了全新历法的计算,只差复核和审议了。
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其实是在整理颛顼历。
将这个曾经陪伴了诸夏文明数百年,指导了中国人民数百年的农业教科书,再次的重新编辑。
从历史记载,推算这部历法走过的道路,还原它最初的面貌和数百年来的演化之路。
见到刘彻到来,司马谈和司马季主都微微起身,表示尊敬。
刘彻看着两人,微微一笑,道:“两位爱卿辛苦了!”
司马谈和司马季主都是摇头笑道:“不辛苦!”
制定历法,重定星辰日月的运行轨迹,推算天时,这怎么能叫苦?
这是大大的乐事!
哪怕是死在工作岗位上,他们也会含笑而逝。
因为,这是每一个士大夫文人的最高梦想和终究理想。
正如孔子所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在中国文化里,死从来不是可怕的事情。
真正可怕的是,羞辱先王,亵渎大道,为万世唾弃。
仁义道德从来不是儒家的专利。
就像大一统不是儒家发明的名词,就像‘虽千万人吾往矣’不是儒家独有的气势。
事实是,这些东西,是诸子百家都所共有的。
只不过在后世,被儒家自己戴到自己头上,然后告诉世界:这些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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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四节 雄心(2)
司马季主和司马谈,在做的事情,自然远不止一个编纂新历法。
事实上,刘彻早就答应和应允过他们一些条件。
司马谈,希望得到国家的支持,从而收集天下史料,将中国历史,原原本本的客观的,从轩辕黄帝开始,一直记录到今天。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工程。
没有国家支持,没有二三十年的努力,根本不可能做成。
历史上太史公以莫大毅力写出《史记》。
但事实上,史记其实没有完本。
而且缺漏蛮多。
很多著名人物和经典故事,都没有录入。
但这不能怪太史公,他是以个人之力,拖着残躯,数十年默默耕耘,才写出来史记。
而对这个事情,刘彻自然很赞同。
记录历史,正本清源,这确实是一个国家应该做的事情。
至于司马季主,刘彻答应他的条件是帮助他编纂一部《天官书》和《律书》。
而刘彻自然也鼎力支持司马季主去做这个事情。
天官书,表面上看是一种在记录星辰之神的星相学家的书籍。
但实则不然,在中国,天官在很多时候,不是用在宗教范畴,而是天文范畴,甚至将深刻的影响中国的哲学和人文、地理。
舜曰:璇玑玉衡,以齐七政。
在事实上,有关天文学的研究,在中国一直就是跟哲学、人文以及地理甚至执政者的执政策略,息息相关。
它甚至深入到了诸子百家思想核心之中,成为中国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统一整理和编纂一部官方的《天官书》确实是可以稳固统治,进一步强调刘彻的执政和统治合法性的。
至于《律书》,那就更了不得了。
自古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轨则,壹禀于律,律为万事之根本!
对中国来说,律有狭义和广义之分。
狭义的律是十二阴阳律。
阳六律称律,阴六律称吕,是乐器的声律之学。
这本身就已经很高大上了。
因为中国礼乐不分家,礼乐自古就是统治的王道核心!
仅仅是这个原因,就足以让统治阶级不得不去慎重对待。
更别提,广义上的律,无所不包。
它是天地星辰万物万事运转规律的体现,是法律法令政策的一个投影。
所以当年汉室初立,刘邦在称帝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祭祀兵主蚩尤,第二件事情是论功行赏,第三件事情是命令萧何‘次律令’。
最明显的一个举措,就是废弃秦朝的圣数十二,改用五。
这很关键,表面大汉帝国跟大秦不是一路人。
除此之外,日月五星二十八舍,在传统的学术界看来,是天地所以运转正常的关键,是诞生世界万物的关键。
这就给了刘彻一个钻空子的机会,一个掺杂私货的机会。
所以,刘彻在跟着两位长者聊了一会后,故意借故支开了司马谈和其他人。
只留下他与司马季主,独坐室内。
“陛下,可是有什么要是,需要老臣效死?”司马季主当然不傻,自然知道刘彻把其他人全部支开,甚至还将他的亲信扈从都支开,肯定有事情,而且是了不得的事情要他去做。
所以他立刻拜道:“倘臣能做到,既请陛下吩咐!”
刘彻望着司马季主。
沉吟片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被珍藏许久的薄薄的纸张,递给司马季主说道:“烦请长者未来编纂《律书》之时,将此中之文表,也想办法记录进去……”
司马季主接过那张薄纸,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但仔细观察了之后,却跟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刘彻。
良久,他才问道:“陛下,此物何来?”
刘彻笑了笑,指了指天,道:“天之授也!”
“老先生不要激动……”刘彻笑着告诉他:“先生只需要在未来编纂《律书》之时,将此中文字附录于任意一个地方,哪怕是角落也可以……”
刘彻望着司马季主目光灼灼。
这张纸上写的东西,在现在来看,是一派胡言的。
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
但刘彻知道,在未来,它必然成为指引中国自然科学和物理化学飞跃的一盏指路明灯。
这也算是刘彻这个穿越者,留给子孙后代的一个金手指。
它的名字叫做元素周期律。
当然,不是完全体,甚至可能有很多错误的。
毕竟,几十年了,学校里学的东西,基本上还给老师了,还能记得的也就是元素周期律的基本规律。
然后将这些东西和预言的元素周期规律,用现在的人能理解的文字进行阐述。
譬如同一周期内的元素,随着原子序数递增,其金属性递减,非金属性递增。
用的是:凡五行之物,其阳递增,则其金递减,他行递增。
反正用的就是尽量能够让人理解和领悟,但暂时看不出来的文字。
只要等到后世,中国的科学技术进步到足以发现微观世界,并且进行探索时。
这些文字肯定会变成一个金手指,将大大减少后世人民探索真理时付出的时间和代价,更可成为指路明灯。
当然了,为了防止后世的人,发现不了这篇藏在律书之中的文字,刘彻还准备了后手。
他在未来会留下一些遗诏,一些启示性的文字,暗示别人。
就像海贼王的那句名言:想要我的财富吗?
那就去找吧!
我把他们都藏在这些地方!
仔细找,一定能找到!
一个海贼王留下的宝藏预言,就让整个海贼王世界都为之沸腾。
那么,一个圣王,一个时代开拓者的财富,会有多少人去寻找?
刘彻不知道。
但从秦始皇求长生不死药后,后世多少帝王孜孜以求,明知道是条死路,还拿着铁头功去撞就可以知道。
反正,刘彻知道,一定会有无数人寻找和研究他留下的文字和暗示的。
这就是他对后世的雄心。
给后人留个外挂,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能够在最快速度,寻找到科学的大道。
从而真正将这个国家的文明提升到所有其他民族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节 上吧!主父偃!
这随后的日子里,汉家君臣一直在干一件事情——为石渠阁之会,设计一套全面的规范礼仪。
这很重要,而且很有必要。
毕竟,如今礼乐崩坏,秩序不存,这是公认的事情。
但重新制定一整套的君臣用礼和种种程序,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这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尤其是面子和尊严问题。
所以,朝臣们吵了个底朝天。
但刘彻不想去掺和这个问题。
一套礼仪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和重要的。
想当年,叔孙通含辛茹苦,为刘邦设计的那些礼仪,现在除了大朝仪外,其他的都没怎么用了。
说不定过几年,连大朝仪都得换一套姿势,重新设计。
所以,刘彻也就是看着大臣们吵来吵去,并不下场,也不持态度。
毕竟,皇帝不能一直乾坤独断。
更不能不给大臣们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不然,那跟有什么区别?
在中国,自古以来,就要讲一个‘’。
这叫做与朕与士大夫(列侯贵戚)共天下。
所以呢,刘彻即位后,很少做出力排众议,一意孤行的事情。
绝大多数政策,都是通过廷议确定,得到百官的支持后,才公之于众。
一直以来,他都牢记着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的方针。
而在很多无关痛痒的小事上,更是完全放手,当个甩手掌柜,让大臣自己去讨论,自己去决定,自己去部署,他只要垂拱而治就可以了。
这些措施都很有效。
至少,哪怕是那些心里不喜欢刘彻推行的政策和倡导的国策和制度的大臣,也说不出什么话,更挑不出什么错。
一切法律、政策和决定,都是集体决定。
都是天子在跟文武百官商议过后,得到了至少超过一半人支持,特别是说服了丞相和御史大夫后,由三公附署,九卿议论,事下百官讨论,这才正式公布。
尽管他们是反对者,但,群情汹汹,大势所趋。
不同意也要同意。
不同意也要去执行!
不然就是乱臣贼子,人人皆可得而诛之!
更别提,刘彻还隔三差五的将一些在群臣眼里看上去非常宏达,乃至于根系国本的事情,完全放手,让大臣自己去讨论、决定。
他本人就跟一个泥塑的雕像那样,不干涉、不持立场,不发声。
等大臣们讨论完了,他再加盖印玺,形成合法的诏书,公布天下。
这让许多人都享受到了‘’的特权,感觉到了自己是这个国家,这个政权的真正主人的感受。
顿时,士气maX,工作积极性maX。
正如这次的石渠阁之会的礼仪制度。
在大臣们眼里,这可是关系国本,甚至大汉帝国属性的大事。
天子入场要走几步?
丞相入席,应该走几步?
诸子百家的巨头,应该怎么安排座次?
都直接干系到了世界和平,宇宙稳定和大道之秩序的关键。
能在这样的大事上,拥有充分权力,享受到完全的决策权。
这让臣子们无比满足,也无比舒服。
但事实呢?
一个至少间隔几年才会召开一次的石渠阁之会的礼仪,其实根本无足轻重。
它只是一个程序,一个面子工程,根本与国家大事、军国大政不粘边。
与其去关心这些事情,刘彻觉得,自己还不如好好利用这石渠阁会议前的难得的休闲时光,好好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休息。
不过,可惜……
度假的计划还没得来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周亚夫即将率领太尉行辕以及高阙之战的有功将士,回归长安。
由此可见,刘彻的放权行为是多么明智。
真要什么都抓,什么都管。
刘彻怀疑自己很可能活不到四十岁,甚至可能三十岁就跟秦始皇一样两鬓苍白,面容憔悴,还得落下一身病。
………………………………………………
“丞相这次还带回了匈奴使者?”刘彻拿着报告,笑了起来:“他不是疯了吗?”
“回禀陛下,据说,匈奴使者在陛下派遣了御医过去之后,经过御医妙手仁心,终于恢复神智……”一个宦官小心的答道。
“哦……”刘彻颇为玩味的笑了笑。
妙手仁心?
嘿嘿!
他整理了一下冠帽,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中杀机乍现。
对于皇帝而言,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被人当成猴子耍。
而这个匈奴使者,很显然已经激怒刘彻了。
既然这个匈奴人敢企图耍他,差点让他变成了类似吴王夫差这样的笑柄。
那么,匈奴人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去将主父偃给朕叫来!”刘彻提着绶带,吩咐道。
“诺!”
不过半个时辰,主父偃就急匆匆的来到了刘彻面前,恭身拜道:“臣偃拜见陛下,未知陛下唤臣可有吩咐?”
刘彻望着主父偃,笑了笑,道:“朕记得爱卿,是纵横家的高徒?”
“回禀陛下,臣授业恩师,乃长短纵横家传人李公……”主父偃自然不敢隐瞒立刻答道,同时在心里思考着为何天子忽然问起这个事情来。
刘彻却是笑着站起来,看着主父偃,说道:“善!卿当为朕之张仪也!”
“朕命卿为朕使,去跟匈奴人好好谈一谈吧……”
不平等条约这个东西,可不是欧米列强的独有发明。
事实上,纵横家才是这个方面的天才!
想当年,张仪挂秦国相印,何等的威风。
得寸进尺这个成语,就是他发明的。
除此之外,这位天才的外交家,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在谈判桌上极尽敲诈勒索之事,将列国国君像狗一样戏耍于鼓掌之间。
割地赔款算什么?
张仪做的最出色的一件事情,就是把楚怀王忽悠成了一个大傻逼。
而现在,确实是又到了一个纵横家的弟子们,可以再次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西域三十六国,匈奴诸部族,甚至匈奴帝国本身,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游乐场和展示才华的舞台。
刘彻也相信,纵横家们绝对有这个能力和实力,把这个事情做好!
因为,他们是苏秦张仪的传人,是最早的帝国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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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六节 决心
望着汉朝的长安城,呼衍哲哥的内心,满是绝望。
当初,他在飞狐口见到汉朝的神骑时,他就已经知道,此番出使,哪怕付出整个使团的代价,成功刺杀了且之。
但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汉朝人,不需要且之的配合,他们的力量,已经完全可以撕碎整个匈奴。
所以,留在汉朝,继续待在这里,注定徒劳无功。
还不如想个办法回去报信。
将他在汉朝的所见所闻,告诉单于庭的贵族们,让大匈奴立刻警觉过来,思考对策。
或许,将来,匈奴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惜……
哪怕是他装疯,汉朝人也不为所动。
反而怀疑起来,更派了御医。
因为害怕露馅,导致更可怕的灾难,他不得不在汉朝御医来之前,就‘忽然好了’。
反正,汉朝人也不可能因此指责他什么,更不好由此怀疑他什么。
只要汉朝皇帝还要脸,还想维系汉匈之间最后仅存的彼此信任——对于外交使团的基本尊重,他就不会有危险。
反之……
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一死!
现在看来,汉朝皇帝似乎仍有忌惮,舍不得拉下脸皮来。
这让他和他的使团,还有最后的生机。
不过……
可惜的是,自从他装疯又忽然正常了以后,汉朝人表面不说什么,但私底下却加强了对他和他的使团的全部成员的监控。
不止随时有军官监视,就连吃喝拉撒,都有专人跟着。
其中甚至不乏那些曾经的匈奴人,现在的汉朝狗腿子。
这使得呼衍哲哥都不太敢跟其他人交流,很多事情,只能自己一个人思考对策。
“走吧……”一个汉朝的校尉骑在马上催促着呼衍哲哥:“贵使,我主圣天子的使者,已经在长安城外等候您了!”
这个校尉说着也是笑了起来。
现在的汉军之中,都差不多已经知道了,谁将成为代表天子与匈奴使团进行接触和谈判的人选。
主父偃!
这个名字,现在来说还是让人很陌生的。
也就是一些消息灵通之人,知道这位是天子潜邸之臣,第一次的考举士子之一,兰陵氏的女婿,兼任主爵都尉的右都尉。
但,如今,大部分人都已经明确知晓了此人的学派背景——纵横家!
而且是精研长短纵横之术的纵横家!
上一个精通长短纵横之术的人,名为蒯通!
这可是如今天下耳熟能详的机变之士。
他曾经做过淮阴侯韩信的谋主,力主韩信起兵叛乱。
可惜韩信没有听他的。
所以,韩信死前曾经叹道: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但,就算这样,蒯通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他那张嘴实在太厉害了。
能把活的说死,死的说活。
居然让高皇帝都舍不得杀他。
顺便说一句,如今天下耳熟能详,甚至连不识字的农民都知道的一句名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就是出自蒯通之嘴。
而这位主父偃是齐人,而且是临淄人。
这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他可能是蒯通的再传弟子或者徒子徒孙这样。
所谓名师出高徒。
蒯通如此厉害,这个主父偃自然应该差不多哪里去。
所以,汉军上下,都有些期待。
期待见证一个新的典故,或者说新的成语的诞生。
要知道——历史上,纵横家发明和创造的成语,数之不尽。
其中大多数都是脍炙人口,天下皆知。
譬如得寸进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隔岸观火、长袖善舞等等等等。
在世人的印象里,纵横家出马,必然能创造一个新的典故,一个新的成语。
而在过往的历史上,每一位知名的纵横之士,都至少创造过一个被明载史册的典故或者成语。
一个新的成语!?
多新鲜的事情!
不仅仅汉军,就连长安城的八卦党也对此表示非常有兴趣围观。
所以,在长安城外的那个名为‘渭河亭’的亭里附近,许多的八卦爱好人士,游离徘徊,还有小说家,拿着笔墨,乘着马车,在远方的直道上围观。
大家都兴致勃勃的准备s一回史家的角色。
倒是,此刻坐在亭里的屋舍之中,穿着朝服的主父偃,显得颇为紧张。
自从蒯通之后,纵横家士子几乎不再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以至于,如今诸子百家复起,连沉寂已久的杂家都有复苏和崛起之势的今天。
他和他的纵横学派,却依然默默无闻。
全天下学习纵横术的文人士大夫加起来,可能不过百人之数。
其中,大部分活跃在齐鲁一带。
但,作为齐人,主父偃有过很深很深的亲身经历。
那些围绕在他的马车后面,在他的身后,侮辱、挑衅和谩骂的声音,他至今依然记得很清楚。
“主父偃,十八岁,学纵横,长短不能合,大小不能制!”他在心里念着这句当年临淄的孩童们在他屁股后面嘲笑他的话。
他内心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主父偃当然知道,这些话,哪里是孩子能想出来的吗?
分明就是儒家的士子和士大夫在背后搞鬼。
他们要对每一个异己赶尽杀绝,尽力打击和****所有的不同意见者。
将自己的对手,从**到精神、灵魂全部抹杀!
而且,那些胆怯鬼还是欺软怕硬。
他们不敢去跟齐国王宫和地方上的候国中的黄老派贵族和官员硬刚,只敢私底下用着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像他的这样的纵横派传人,或者杂家子弟、法家士子。
“总有一天,吾当回到临淄,乘坐安车驷马,手持天子御剑,,口传天命,脚踏五行,将尔等统统揪出来!”主父偃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做到这样点。
这也是很多纵横派学者必定具备的特征。
作为纵横之术的传人,他们的自尊心极强,而且非常敏感。
一旦发达,必然会去报复那些曾经羞辱和****过他的人。
而现在,主父偃知道,今天这次奉命与匈奴人的接触和谈判,将决定了他这一生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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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七节 艺术 1
呼衍哲哥和他的两个副使,以及担任翻译的一个汉人属下,被十几个汉军士兵,监视着走进了主父偃所在的亭里。
主父偃坐在这个亭的过去亭长坐的位置上,头戴着汉家羽冠,身穿绛黑色的朝服。
这个地方,是他特意选择的地方。
在一个亭长的办公点,与匈奴使者接触。
这就是故意在羞辱匈奴人,****匈奴人。
意即——你们也就配跟我汉家一亭长交往。
乖乖跪下来,为汉臣妾,才是你们匈奴唯一的生路!
同时,这个举动,也是在报当年老上单于听信中行说唆使,在国书之上侮辱汉室的报复!
让所谓的天地所立日月所置匈奴单于,变成一个跟汉室亭长级别对等的夷狄酋长。
呼衍哲哥一被带到此地,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这是汉朝在羞辱他和他所代表的匈奴单于!
这并不难猜!
此地的屋舍简陋,甚至,外墙上都还有着茅草。
房间也不大,甚至连一件汉朝的官方器物也无。
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汉朝百姓的居所!
这让呼衍哲哥一下子就暴怒起来!
汉室自号礼仪之邦,而匈奴人虽然粗暴无礼,但其内部的上下等级秩序,却是不可动摇的。
现在,汉朝官员在一个汉朝百姓的屋舍之中与他会面。
这就好比匈奴单于在一个奴隶的穹庐外面,接见汉朝使者。
其羞辱性之强,哪怕呼衍哲哥是个傻瓜都闻出来了!
所以,他一进门,立刻就说道:“汉朝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我听说汉朝自号礼仪之邦,冠带之室。有阙庭之礼,上下之尊!今汉匈虽有误会,但彼此仍是儿女亲家,有联姻之好,单于使北海阏氏嫁汉天子,为天子诞公主!汉朝太宗皇帝更与我匈奴老上大单于有联姻之好,汉朝公主数位嫁与单于,两国世代联姻凡数十年之久!”
呼衍哲哥跨前一步,望着主父偃说道:“今阁下身为汉臣,却如此对待单于之使,就不怕夏夫人问罪,贵国天子震怒?”
呼衍哲哥毫不客气的拿了夏胭脂来当挡箭牌。
反正,这个匈奴的女人在嫁给了汉朝皇帝,一件事情也没给大匈奴做。
反而听说她在汉朝规矩无比,以侍奉汉朝皇帝为荣,更曾经多次代表汉朝皇帝慰问和招降匈奴降兵降将,实在是可恨!
这样的女人,死了最好!
主父偃却是微微笑着,自己给自己倒满一杯酒,然后抿了一口,味道还挺不错的!
每一个纵横家的传人,在谈判桌上,都是一个最出色的心理学者。
这一点,毋庸置疑。
对于人性和人心,纵横家就如同魔鬼一样擅长挑动,更可以轻易的洞察出对手最细微的神态和心理变化。
仅仅是通过方才这位匈奴使者的话和神态以及动作,主父偃就判断出来,对方已经心虚至极,甚至非常畏惧。
畏惧什么?
“无非有三……”主父偃在心里分析着:“其一,彼畏我故意阻扰,使其无法完成其与我汉家和好的使命……”
“但应该不是如此……”
“倘若如此,那彼辈此刻断不可能如此高调……”
“想当年,太宗之时,汉室与中行说辩论,中行说辩不过,便横加刁难,然汉使为顾全大局,常常不得不忍气吞声……”
想当年,匈奴占据战略主动时,嚣张之气焰,几乎隔着长城都能闻到。
那个时期的匈奴人,飞扬跋扈。
中行说甚至曾经放言: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帛,另其量中……则候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
*裸的威胁和敲诈。
但汉使几乎只能全部受着,甚至不敢多言。
在那个黑暗的时代,要不是汉军给力,后果就真的无法想象!
而现在,局势倒转过来后。
以己度人,主父偃觉得,匈奴人应该还没有蠢到敢激怒汉家君臣的地步。
他们是人,不可能不要命!
要知道,在过往的历史记录上,匈奴人杀死的汉使,加起来超过了十指之数,曾几何时,出使匈奴居然成为了畏途。
如今,匈奴敢来出使汉使的使者,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要知道,中国虽然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传统。
但是,哪怕是春秋战国的诸夏内战,被烹死和杀死的使者,也不计其数。
由此可见,传统这种东西,在有用的时候,才会被坚守。
真惹毛了天子,杀一个匈奴使者算什么?
就算把全部使团成员杀光,匈奴单于除了再派一个使团来求饶求和外,还能怎么样?
所以,这必不是匈奴使者要高调的原因所在。
自古弱国无外交,即使蔺相如当年到了渑池,最开始也要装孙子。
哪怕曹刿也要等齐恒公登上了盟台,才敢持匕首劫持。
而相反,强国自有霸气。
张仪戏耍楚怀王如猴,但依然敢于大摇大摆的去见楚怀王。
所依仗的就是自己身后强大无比的秦国和秦的虎狼之师!
“其二,彼有所侍……”
但主父偃很快就否决了。
这又不是六年前,六年前匈奴人还可以在中国耀武扬威,甚至在宣室殿之中趾高气扬。
但现在,匈奴人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在高阙被汉军扒下来来了。
匈奴人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已经被扯得支离破碎。
大约也就一个所谓的‘控弦四十万’还可以起些安慰作用。
但实则,所谓的控弦四十万,一钱不值!
且不说匈奴人现在还有没有力量,组织起一次四十万骑兵的集结。
即使有,在大汉铁骑面前,四十万骑也不过是再来一次高阙之战的程度。
匈奴再不可惧。
与之相反!
匈奴人开始惧怕和畏惧汉军!
一汉当五胡的传说,不仅仅在汉军内部广泛流传,哪怕是匈奴部族,也是传的沸沸扬扬。
甚至还有‘汉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这样的歌谣在幕南地区流传。
所以,只能是第三个可能。
“匈奴人企图在谈判桌上得到他们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主父偃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因为,他的前辈们,曾经无数次做过这样的事情。
依靠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与威胁齐下,震慑敌国,从而达到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从谈判桌上得到的目标。
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当年苏代跑去秦国,挑拨离间,最终离间了秦国君臣之间的信任,让秦国自毁长城,使白起被赐死!
“或者……还有第四个可能……”主父偃目光灼灼:“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另有所图!”(未完待续。){重庆大学巨.乳校花自拍,真正的童颜巨.乳照片 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美女岛 搜索 meinvdao123 按住3秒即可复制 )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节 艺术 2
“贵使说的不错!”主父偃缓缓起身,张开双手,长身作揖:“吾中国自古确是礼仪之邦!”
“左传曰: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故曰华!”
“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贵使应该听说过,吾国还有一句话,这句话就是……”
他眼中猛的露出凶光:“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
他面朝未央宫方向拜道:“方今吾中国圣天子在位,四夷不来俯首称臣,纳贡道贺,反欲与圣天子齐平,此何道理?”
“自古天无二日,地无二主,中国有圣人出而八方来朝,*尽臣,此古之真理也!”
呼衍哲哥好险没有被这个汉朝官员的无耻嘴脸气炸。
匈奴人自古就没有臣服过中国。
自冒顿单于以来,匈奴与汉之间的关系,更是通过了数十年来的外交往来,得以确定。
是哥哥和弟弟之间的关系。
其中,匈奴是长兄,汉是幼弟。
现在,汉朝人才打了几次胜仗,就要将这一切和亲条约全部撕毁,更翻脸不认人,推翻了数十年来的汉匈关系。
不仅如此,汉朝人还野心勃勃的想要骑到匈奴单于脑袋上,让匈奴人俯首称臣?
这怎么可能!
呼衍当屠觉得,除非匈奴人死光了,不然,这个事情绝对不会发生,骄傲的匈奴勇士,永远不会接受汉朝这样蛮横无理的态度!
但……
呼衍哲哥哪里知道,中国自古如此,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不仅仅是士大夫们的野望,也是这个国家的特性。
从没有人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放弃他们的远大志向。
这个国家生来,就拥有着统治世界,主宰寰宇的气质和使命。
而中国,也确实有着这样的底气和底蕴。
整个已知世界,除了诸夏文明圈,可还存在第二个文明形态?
没有!
别说文明形态了,就是拥有自己文字和制度的异族和异文明也是零。
当然了,曾经确曾有过种种与诸夏文明不同的其他文明,曾经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出现过,存在过。
但,最终,诸夏文明都完全的消化和同化了这个文明。
化夷为夏!
就像曾经辉煌的巴蜀文明,三星堆的建造者。
也如曾经与炎黄始祖作战的九黎。
也像曾经与夏后氏、殷商纠缠千年的东夷部族。
但今天,这些曾经的对手和敌人,都已经是诸夏的一分子了。
再无隔阂,再无敌对,再无流血。
呼衍哲哥不知道这些,他就自然无法理解,这些只属于中国的骄傲。
自古圣王出,八荒*,唯我独尊!
一切夷狄与蛮子,除了感化圣恩外,没有其他任何选项。
况且,对现在的汉家而言,呼衍哲哥或者匈奴单于的想法,无足轻重。
中国的崛起和统治天下的步伐,已经是不可阻挡。
匈奴骑兵,就算开挂,都不能再逆转这一过程了。
因为,汉匈的体量、国力以及资源之间的差距,已经大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
所以,主父偃的底气很足,足到他的自信心无比爆棚。
想当年,匈奴强盛的岁月里,尚且有着儒家的先驱和先锋深入草原,给匈奴部族的贵族洗脑和宣扬中国文化。
至于现在?
中国士大夫们已经不再需要遮遮掩掩,躲躲闪闪,不敢在匈奴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文明和文化的先进性了。
现在,已经到了诸夏文明主动出击,全面入侵和洗脑匈奴和其他任何草原部族的时候了。
变夷为夏这种事情,可不止儒家有兴趣。
纵横家也同样有兴致。
不过,不同的是,儒家是想用温情和怀柔以及道德,感化夷狄,使之仰慕中国,自动归附。
这种办法的好处在于,只要成功,就没有任何后遗症。
但纵横家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所以,他们干脆就用三寸不烂之舌,极尽可能的去羞辱对手,打击自己的对手,让他丧失信心,丧失对自己的国家和民族的信心。
从而产生自卑感。
而这种自卑感一旦产生,就可以趁机推销自己的那一套了。
这一套做法,简单粗暴,成功率非常高!
曾经,范睢张仪仗之行走天下,无往不利。
但,对国力的要求非常高!
一般来说,必须要拥有对对手的碾压性的优势,才能奏效。
不然,也只能是妄自浪费口水。
这也是纵横家近几十年来衰弱和消亡的原因。
没有了舞台,再好的演员也没有人知道。
失去了球场,哪怕是乔丹,也只是路人。
但现在,随着高阙之战落下帷幕,主父偃知道,属于纵横家的黄金时代,再次降临了。
持节出使,游走万国,出入敌国宫廷之中,以三寸不烂之舌,挑拨离间,靠着一双洞彻人心的眼睛,威逼利诱。
兵不血刃,既解百万之师,举手之间,让忠良绝望。
这就是纵横家。
对世人来说,屈子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是忧国忧民的士大夫典范。
而对纵横家来说,屈子,就是他们的骄傲和最大的荣誉。
还有比什么可以比的上,靠着一张嘴巴,让敌人君王自毁长城,让忠臣流泪,让义士流血,更能彰显自己的本领的?
没有了!
所以,主父偃几乎没有给自己的对手任何反应的时间,他跨前一步,提着绶带,说道:“且夫,匈奴无礼仪,无文教,无制度,无文字,匈奴单于犹如禽兽一般……”
“吾闻匈奴俗贱老人,不养父母,兄弟父子姊妹之间,乱轮无度,是故上帝震怒,使匈奴人人有罪,户户遭灾!”
“是故,匈奴人矮小粗鄙,子嗣之间,畸形无算,甚至就连单于子嗣,也无有能活至成年,真是奚甚可哀!”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让呼衍哲哥和其他两位使团成员都是无言以对,甚至都找不到反驳的言论。
想当年,匈奴强盛之时,在中行说的主持下,也被汉使拿着匈奴俗贱老,不养父老加上关系混乱,收继婚和家族内部乱x行为,喷的几乎生活不能自理。
最终只能靠着耍无赖和用暴力恐吓,才阻止了这场大讨论。
但其后,匈奴人自己也感觉这么做确实很不好。
就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
但改来改去,都只是在表面上,维系在高层。
至于中下层,根本不曾触及。
所以,匈奴人的婴儿畸形率和母婴存活率非常低,所以,匈奴的中下层牧民,几乎没有能活到五十岁的。
生活在匈奴,可能还没什么感觉。
但到了汉室,这种强烈的对比和比对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哪怕是呼衍哲哥也不得不承认,匈奴与汉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文明和民族。
在文明方面,汉朝确实有资格指导和教育匈奴。
况且,如今汉朝强大而匈奴衰弱。
汉军已经控制了榆林塞,掌握了阴山。
这意味着驻扎阴山的汉军骑兵,向西可以攻击祁连山和胭脂山,向北可以进入浚稽山,乃至于越过瀚海,直抵狼居胥山。
除此之外,匈奴的祖宗陵寝之地,冒顿和老上单于的安息之所龙城在事实上,已经完全进入了汉骑的攻击半径之内。
要是惹毛了汉朝人,汉朝骑兵兵出阴山,不管是攻打祁连山,与匈奴争夺河西,还是攻击浚稽山,将整个幕南截断,甚至攻击龙城,把冒顿和老上单于从坟墓挖出来。
都是现在的匈奴所无法阻止的事情。
现在,匈奴人终于尝到了十几年前,他们全盛时期,居高临下,威胁着汉家边塞和长安时,汉家军民的感受了。
而且,与当年的汉室相比,匈奴现在所能拥有的筹码,几乎为零。
匈奴骑兵既打不过汉朝军队,也没有能对抗和牵制汉朝神骑的部队。
这等于匈奴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朝人在他们身上予取予求。
既不能反击,也不能反抗。
因为那是送死。
除了逃亡和撤退,用空间和土地换时间,几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是,匈奴现在已经丢了河间地,丢了高阙,丢了阴山。
再丢河西吗?
那西域就要落入汉朝军队的打击半径之内!
放弃浚稽山则等于放弃幕南。
甚至龙城……
而单于敢不要河西,不要浚稽山,不要龙城吗?
再说,继续放弃的话,匈奴最终要放弃多少地方才能避开汉朝的攻击?
在已经清楚的知道了,哪怕杀死且之,汉朝人的前进步伐也不会有阻碍后。
呼衍当屠不得不去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一个给汉朝跪下来,哀求和平的问题。
所以,他根本不敢反驳主父偃的质问,更别提与之辩论了。
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被老师狠批的学生一样,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让主父偃心里大爽。
更让外面的围观群众在得知了此事后大呼过瘾。
许多人都在心里想着:你匈奴也有今天?
一种复仇的爽快感,油然而起。
但,呼衍哲哥却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弱国无外交。
在强大的汉室面前,作为单于的使者,他必须委曲求全,必须为了大局考虑。
哪怕他知道,其实就算自己跪下来了,汉朝人该进攻还是会继续进攻!
但他根本不敢担起挑起汉朝君臣怒火,导致匈奴毁灭的责任。
他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为了大匈奴,我必须忍辱负重!”
却不知,在主父偃身后的屏风后面,还坐着几个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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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九节 艺术 3
主父偃望着沉默不语的匈奴使者们。
他,这只是一个开始!
让对手不敢,这只是靠着国力,靠着背后战无不胜的大汉铁骑做到的。
与他其实没有关系。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表演!
主父偃抬眼望着的对手,那个匈奴使者。
此人的相关资料,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
对于这位名为呼衍哲哥的匈奴贵族,汉室的了解不多。
只他是匈奴左大将呼衍当屠的弟弟。
是呼衍氏族的万骑长。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但是……
主父偃从他进门开始,就已经在关注他的所有。
这些信息,现在,在主父偃的脑子里汇总,为他做出一张对手的性格侧写。
这是纵横派的看家本领。
更是他们得以玩弄人心的技能之一。
毫不夸张的说,纵横家,就是古典时代第一批职业心理学家。
他们一靠观察,二靠嘴巴,三靠对于天下局势以及情报信息的理解能力,由是纵横列国,搅动风云。
而主父偃如今虽然纵横之术还未大成,远不及苏秦张仪范睢等前辈。
但,对付一个夷狄之人,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不是因为呼衍哲哥蠢、笨。
而是因为匈奴人从未接触和了解过纵横家,不这些家伙的厉害之处!
可能,呼衍哲哥觉得的掩饰和伪装之举,应该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但实际上,他的一切心理活动和想法以及企图,都跟一个裸露的舞女一般,被主父偃洞见的清清楚楚。
呼衍哲哥一直以来,都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但是,主父偃却早已经通过对他脸部肌肉和四肢以及眉毛的细微动作,他的内心已经如同一座火山,正在酝酿着爆发。
对纵横家来说,对手愤怒了?
这就对了!
要的就是对手愤怒!
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愤怒也会让人暴露出很多问题。
尤其是他们深埋在内心深处,不敢展示给人看的。
更会让他们在愤怒之中,做出很多很多希望对方做的事情。
譬如,当年,纵横家的巨头张仪戏耍楚怀王,就是经典案例。
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让齐楚盟约毁于一旦,还让楚王在愤怒之中做出了秦国最希望它做的事情——盲目出击。
而对汉室来说,现在最希望匈奴人干的事情,当然是匈奴单于暴怒之中,纠集其他们所谓的控弦四十万来到长城附近送死!
现在看来,通过折辱和打击匈奴使者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但,没有关系,试试又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主父偃在心中微微一笑。
他故意向前一步,提高了声调,望着呼衍哲哥说道以匈奴单于之粗鄙无礼,纵使为汉臣妾,恐怕也有些不合适……”
于是,呼衍哲哥终于忍不住了。
他抬起头,望着主父偃,说道阁下实在太无礼了!大匈奴单于,天地所立日月所生,岂容你侮辱?你就不怕……”
呼衍哲哥本来想说匈奴控弦四十万的。
但此刻,他却没有那个底气了。
没有办法,高阙之战,匈奴败的太惨了!
尤其他还是亲历者!
而他这个细微变化,却被主父偃洞察了出来。
“他经历过高阙之战!”几乎是直觉一般,主父偃就明白了。
一个呼衍氏的万骑长,经历过高阙之战的左大将之弟,来到中国,来到长安,他是来做的?他的使命真的是求和吗?
不!
醒悟到这一点后,主父偃几乎立刻就笑着,道哈哈哈……难道匈奴单于还敢提兵来战不成?”
“若单于肯来,吾必上书陛下,请为单于于长安建一王府……”
“你……”呼衍哲哥肺都被气炸了。
但是,形势比人强。
如今汉强匈奴弱,这是事实。
而且,占据了阴山的汉朝铁骑,已经具备打击了许多许多的匈奴战略要地和核心地区的能力!
无论是河西还是浚稽山,无论是龙城还是幕南,都已经暴露在汉朝兵锋之下。
这也是高阙之战后匈奴面临的最大战略劣势。
丢掉阴山,不仅仅是丢掉了一个重要的经济牧场,一块南下侵略汉地的基地。
匈奴更失去了遮蔽来自中国攻击的屏障。
从阴山出发,骑兵半个月内就可以横扫整个幕南。
包括浚稽山、龙城。
甚至祁连山和胭脂山也暴露无遗。
自立国以来,匈奴从未遇到这样的挑战。
稍有不慎,就可能步东胡后尘。
哪怕运气好,也不过是又一个月氏而已。
只能如丧家之犬,奔逃万里,放弃一切地盘和财富,夹着尾巴,奔逃到汉军打不到的地方。
若有可能,呼衍哲哥和他的匈奴帝国是绝对不会愿意这样的。
这个时候,呼衍哲哥忽然想起了他曾经与兰陀辛交流过的一些应对之策。
此刻,面对主父偃的羞辱和折磨。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因为他必须为匈奴,为单于的荣誉而战!
所以,他望着主父偃说道诚然,如今贵国强大,但我大匈奴勇士也非弱者!且草原广大,不知几万里!汉兵纵可长驱千里,岂能出师万里?”
“倘若汉军出,我主即令沿途部族北撤,带走全部牲畜,放火烧毁牧场,在水源之中投毒,使汉军得不到任何补给!而汉人常务耕作,不识游牧之法,无法常住草原,待汉军撤走,我军再卷土重来!”说道这里,呼衍哲哥就得意洋洋的问道敢问贵官,汉可能制?汉军又可几出长城?”
“与其如此,不若两国恢复交好,汉天子依旧统治长城之内,冠带之室,我主大单于依旧为引弓之民之主,两国百姓君臣,从此和睦相处,互通有无,使少者得其长,老者得其处,世世平乐!”
主父偃听完,笑了。
因为这些话是当年太宗皇帝时期,汉使跟匈奴老上单于说的。
大体只更改了一些细节,而意思是相同的。
只是……
当年,汉使有反制匈奴的手段和决心。
现在,匈奴有吗?
它恐怕只有决心,而无手段!
所以,主父偃眉毛一挑,恐吓道使者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吾闻,匈奴有山曰:祁连,曰胭脂,乃匈奴风景之最美,吾主圣天子心甚喜也,欲观之!”主父偃笑眯眯的对呼衍哲哥说道贵使,你说,汉骑出榆林塞,几日可至祁连山阙?”
“匈奴可有难当汉家铁骑之兵?”
“倘若不能,则祁连、胭脂,恐怕从此不复为单于之有!”
呼衍哲哥听了,心里面胆战心惊,额头上的冷汗直冒。
实在是因为,祁连山和胭脂山对于匈奴的意义,至关重要。
假如若阴山,还只是匈奴的一块屏障之地,一个祖庭,是他们的发源地,单于苑囿。
但祁连山和胭脂山,却是所有匈奴人共同的家园了。
丢了阴山,匈奴只是掉了一块肉。
但丢了祁连山和胭脂山,却是等若被人砍掉了一条胳膊!
从此就要变成残疾人!
而可怕的是,汉军确确实实可以做到这一点。
出榆林塞,最多半个月,汉军骑兵就可以抵达祁连山山阙之下!
而祁连山和胭脂山是匈奴最最重要的地方。
匈奴有超过七成的部族,会从这两个地方路过,这是他们最重要迁徙之路!
除此之外,这两个地方广大的牧场,从来都是匈奴本部最好的。
这两个地方,出产着匈奴三成以上的战马和四成以上的奶酪。
没有了这里,就真的是六畜无蕃息,妇女无颜色!
主父偃却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而且,吾听说,贵国先主,冒顿和老上两位单于安葬于龙城之中,义将军心慕已久,早想去看看,拜访拜访……”
呼衍哲哥听到这里,顿时脸色苍白。
匈奴人与汉人一样,敬畏和供奉祖先神灵。
在匈奴人的意识之中,先祖与天神,就是他们的引路人和庇护者。
中国的祖坟被人挖了,会是个情况。
匈奴人对于别人去挖祖坟的态度也是相同的!
更别提,龙城不仅仅只安葬了冒顿和老上两位大单于。
那里还安息呼衍氏、兰氏和须卜氏以及折兰、白羊等数十个大部族的先祖棺椁。
龙城一丢,等若整个匈奴的根都被刨了。
“我想,倘若义将军前往龙城,贵国单于应该会接待的吧……”主父偃却是笑眯眯的说道这样也好,正好请贵国单于来长安做客,我主圣天子虽然不耻贵国行径,但,终究单于也是夏之父,大汉公主之外祖父,再样,我主圣天子也不会为难单于!”
这倒是实话!
但有时候,实话比谎言更有杀伤力!
而呼衍哲哥也很清楚,假如汉军在事前就放言去打龙城。
单于和整个匈奴,都不得不战。
但问题是——根本打不过啊!
呼衍哲哥至今依然记得河阴之战和高阙之战的过程。
汉朝军队的可怕,在他内心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象。
特别是河阴一战。
他和他的大兄,督帅数万骑兵,其中本部万骑足足有五个。
而河阴的汉军,即使算上辅兵和民夫以及后来赶来的援军,最多不超过两万五千人!
而匈奴军力是汉军的至少三倍!
如此大的优势,却在那支可怕的汉军面前,碰的头破血流。
匈奴对外宣传,河阴和高阙,都与汉军打了个平手。
但实际上,呼衍哲哥非常清楚。
平手?
根本就不是!
哪怕是河阴之战,匈奴在绝对优势兵力之中,损失都比汉朝人要多的多!
至于高阙——那是一场噩梦!
是他永恒的梦魇!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从天而降的巨石……
而一旦,战场从险要狭窄的高阙,转移到开阔平坦的草原。
对手从一支汉朝偏师,变成了汉朝的大将,皇帝外戚义纵统帅的无敌雄狮,其中包括了神骑。
匈奴会有下场?
呼衍哲哥非常清楚!
恐怕一开战,就会有大量部族逃亡。
等到汉朝神骑列队,又要跑一批。
最后,汉朝神骑会跟碾碎鸡蛋一样,碾碎匈奴的抵抗。
茫茫大草原,其他人或许跑得掉。
但单于和他的单于本部,却根本跑不掉!
汉朝骑兵一定会追逐万里,追杀到底!
到时候,战争就会变成当年冒顿单于大破东胡联军的翻版。
匈奴将在一次大规模的逃亡之中,消失、灭亡。
成千上万的牲畜和数之不尽的氏族,会死在逃亡过程之中。
匈奴终结于此!
想到这个场景,呼衍哲哥就浑身上下都战栗起来。
对于游牧民来说,死不可怕。
可怕的是部族的灭绝。
因为,当一个部族衰败或者灭亡后,有关他们的一切,都会彻底被风沙掩埋。
他们的子孙后代,永远没有活着的机会。
那些曾经属于他们的牧场和牲畜,会变成其他人的产物和财产。
他们的残余子孙和部族,将会被其他人永生永世的奴役、折磨和虐待!
就像匈奴对无数个手下败将做的那样。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更别提,现在汉朝人手里还握着一张王牌——且之。
有了这个招牌在,汉朝人未来在草原上招降纳叛,不要太简单!
直至此刻,呼衍哲哥终于明白了,为何此行,那些曾经强力围攻和攻击他们的贵族,会忽然间的停手。
因为他们在等着,和的氏族,遭遇一次更大的失败。
然后,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哪怕面临强敌,匈奴也依旧一盘散沙……”呼衍哲哥在心里哀叹着。
但,这就是匈奴人的本性。
哪怕在这样的时刻,也是逐利为本。
哪怕要灭亡了,也要先咬一口肥肉再说。
“难道,汉朝人说的没错?”他不禁有些茫然我大匈奴确实有罪?”
他想起了那几个出生就畸形的孩子。
想起了那些因为脑瘫和残疾,而被抛弃在雪地里,任由野狼啃食的匈奴婴儿。
一时之间,即使是他,也不禁感觉有些自卑,有些羞愧……(未完待续。)、、重庆大学巨.乳校花自拍,真正的童颜巨.乳照片 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 美女岛 搜索 meinvdao123 按住3秒即可复制 )
第一千一百七十节 讹诈
当然,这个念头只在呼衍当屠自己心里转了一圈,就消失于无形。
对他来说。
哪怕匈奴人真的是获罪于天,所以被上天怪罪!
那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况且,现在的匈奴,根本没有奢侈到可以去思考自我的行为是否道德这样的奢侈地步。
实际上,匈奴人不是不想学汉朝,搞礼仪制度,建立上下尊卑,免得每次碲林大会都跟集市一样。
而是实在做不到啊!
当年老上单于,还有很多有识之士,都曾经尝试过。
但最终,却全部放弃了。
原因很简单。
对匈奴人来说,哪怕是本部的牧民和部族,也统统是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
他们的社会模式和经济情况,极不稳定,而且带着极大的风险。
即使是本部,即使是占据着富饶的牧场,有着充沛的牲畜。
但是,一次雨季的变迁或者一次疫病的爆发,足以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推翻,将匈奴人打回原形。
正是这样的生活方式和社会模式,迫使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游牧民族不得不去做一切他们可以做的事情。
包括劫掠、征服、屠杀。
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一直就笼罩在整个草原上空。
也就是匈奴人统一草原后,开始从西域吸血,日子才相对好过一些。
至少四大氏族的本部,不用再担心一场忽然的天灾,将他们打回原形。
然而即使如此,也好不到哪里去!
生活的艰难,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对灾难的担忧。
这让几乎每一个游牧部族的首领,都只能主动或者被动的丢掉他们的一切良知、道德和人性。
一切为了部族的延续,为了部族的延续的一切!
从这个方面来说,孔子说的非常有道理:仓禀足而知礼仪。
你不能指望一个连明天都没有的人去知道什么叫礼仪,更无法让一个快要饿死的人讲究道德。
但,呼衍哲哥清醒了。
然而,他的两个副手却被彻底忽悠了。
匈奴人有罪,获罪于天,这个观点,自从他们进入长城后,就不断被人提起。
有汉朝人,有匈奴降臣,甚至还有那些曾经威名赫赫的匈奴贵族。
这些人异口同声,都声称匈奴人乃至于整个草原的人都有罪。
现在,他们又听到了有罪的原因和有罪导致的灾厄。
这不由得让他们不得不信。
这也是匈奴人缺乏文化,没有接触过文明而导致的缺陷。
在他们的愚昧的大脑之中,在他们连一块石头,一颗树木也能奉为神明的思维之中。
这一切都似乎很有道理。
况且,汉朝皇帝证明过某些神迹。
这不得不让他们去深思。
而人类一旦思考,就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更别提,他们现在已经完全被主父偃的话和威胁所控制了思路。
主父偃描绘的未来,让他们不寒而栗。
匈奴的崩塌仿佛近在眼前。
“怎么办?”这是他们现在最直观的心理活动。
主父偃却是望着他们,露出了微笑。
自古,纵横家就是靠着忽悠他人而成名。
但很多时候,对手都很顽强,无法被轻易忽悠!
然而没关系,这个世界上,意志坚定,信念坚定的人不多。
哪怕是中国也很少很少!
所以,只要能动摇或者逼迫匈奴使者中的某个人就可以了。
他会帮助主父偃做他所希望的事情!
想当年,范睢何等人物?不也落入了苏代的算计之中?
又如他的祖师爷蒯通,三言两语,就让韩信带兵奇袭齐国,导致郦食其为齐王所杀。
这就是人心和人性的可怕之处!
而玩弄人心,正是纵横家的特长!
望着匈奴正副使,主父偃的信心已经攀至极点,他知道,是时候给这些可怜的人最后一击,让他们乖乖的跟着自己的思路,做出他所希望的选择。
“现在,吾主圣天子,受命于天,上帝降以威权,以命吾主,统御八方**,号令四海寰宇,草木鸟兽,皆得恩惠!中国自古以仁义道德为王道而制天下,贵国倘若果真诚心希望消弭战祸,那就应该行王道,用仁政!”主父偃目光灼灼,望着呼衍哲哥和他的副手:“贵使以为如何?”
呼衍哲哥和他的两个副手对视一眼,从直觉上,呼衍哲哥感觉这是一个陷阱。
但是,那两个副手却是拿着眼神暗示和督促呼衍哲哥快快答应这个条件。
呼衍哲哥咬着嘴唇,看着主父偃,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问道:“那依贵国之见,如何才算行王道,用仁政?”
“当然是用中国礼仪,教化贵国百姓和大臣了……”主父偃微笑着道:“倘若贵国真的有心想要行王道,用仁政,与中国制度并轨,那就应当派遣贵人,来我中国学习!”
“听说单于有子曰于单,乃贵国左贤王,若贵国真有决心,当派遣于单入京,向我主问安!”
“除此之外,贵国单于还需递交国书,承认汉匈系出一源,承认大汉天子为天单于!”
“这……”呼衍哲哥陷入了犹豫。
这些条件都不可谓不苛刻。
旁的不说,单于仅有于单这么一根独苗。
倘若于单死在了汉朝,那么匈奴就等于没有了正统的单于继承人。
挛鞮氏内部和其他三大氏族,恐怕会为了谁为单于打出狗脑子!
更别提,承认汉朝皇帝为天单于这样的事情!
这几乎无法接受!
汉朝天子成为天单于?
那匈奴单于是什么?
天单于的臣子?
这决不可能!
可,若是不答应,汉朝人发飙,直接去找龙城麻烦,匈奴帝国同样会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呼衍哲哥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情。
临行前,单于曾经告诉他,他假如不能刺杀且之,那就要尽可能的拖延汉朝军队的出击时间。
最好能稳住汉朝人一两年。
倘若只是如此的话,那么,汉朝人的条件,答应也无妨。
因为,条约签了,是拿来撕的!
条件答应了,就是拿来反悔!
汉匈历史上哪一个和亲条约维持的和平能超过五年的?
没有一个!
既然是这样,那先答应下来,拖住汉朝人也好!
反正,只要回国,那就可以推脱下去。
反正,这条约,肯定会被撕毁!
所以,呼衍哲哥点点头,道:“此事,我还需要回国请示我主大单于……”
不就是拖嘛!
最好在这个拖的过程中,忽悠汉朝人,杀了且之。
然而,他这话刚刚一出口,主父偃就笑了。
这一刻,苏秦张仪附体,苏代陈轸灵魂闪现,主父偃笑眯眯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帛布,对着呼衍哲哥说道:“那就请贵使在这条约上画押吧!”
这才是主父偃真正的目的。
兵法曰:攻心为上!
纵横家更是心理战的大师!
对现在的汉室来说,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匈奴单于庭的什么求和。
跟匈奴一般,汉室其实也想找个机会,跟匈奴人中场休息个一两年。
因为汉室既需要时间,能够安稳的消化高阙之战的战果,同时也需要时间给北方郡国恢复。
一直打打打,很可能战争打赢了,经济却打输了。
但这个事情,不能让匈奴人知道。
而且,对于纵横家来说,既然出手了,岂能不咬一块肉下来?
“还请贵使知晓,为了确保贵国能够遵守此条约,我朝圣天子要求贵国交出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主父偃就像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在地图上的几个地方点了点。
这些地方,都是草原上的水草丰盛之地。
其中包括了南池这样的宝地!
呼衍哲哥看了,几乎就要跳起来。
但两个副使却将他拉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点头同意。
因为对匈奴来说,这些地方,其实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了,汉朝人想要随时可以夺走!
这是**裸的讹诈!
但匈奴却只能接受这个讹诈。
因为,汉朝捏住了匈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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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一节 友邦惊诧
“主父偃干的还不赖嘛……”刘彻微微一笑,对着汲黯道:“这下,军臣的底线,朕已经知道了……”
匈奴人在高阙和阴山被汉室都拿下来的情况下,第一反应是什么?
可以参考历史上的尹稚斜执政下的匈奴。
当时,尹稚斜不顾内外的反对,强行命令其右贤王率领幕南全部主力,猛扑高阙。
汉匈爆发了高阙之战,大将军卫青率部坚守高阙,抵挡住了匈奴人的这波的狂猛的进攻。
但即使如此,尹稚斜也依然不服输。
这从史记的记载就能看出来:其夏,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略千余人。其秋,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其明年,匈奴又复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在漠北决战之前,匈奴在数年之内,仅仅是大规模的侵袭事件,就发生了数十次之多。
两国交兵,大小合战十余次。
仅仅是明载于史册之上,汉军的斩首俘虏数字,就已经达到了十万。
甚至俘获了匈奴右贤王的全家老小,还打掉了匈奴的三架马车的核心折兰骑兵。
但尹稚斜也没有认输,而是硬着头皮,继续不断的进攻。
终于,导致了漠北决战。
匈奴主力一战而没,单于仅以身免。
在现在,汉家强势夺取高阙,收复阴山,重建长城防线后。
其实刘彻最担心的就是军臣在暴怒之下,对汉境发动全面侵袭。
很显然,一旦那样,万里长城,很可能处处烽火。
而这是刘彻和汉室目前所无法承受的。
毕竟,现在,汉军骑兵的数量还有限,而且,真正可以出塞的部队也很少。
经过高阙一战,汉军虽然大胜,但郅都所部彻底残废。
战死者数千,还有三千余人负伤致残,将不得不退役。
汉军,不是宋明的军队。
随便从农村拉个壮丁,发把武器,就是军人了。
汉军之中,哪怕是地方郡兵,也是精挑细选的好丈夫!
几乎人人在入伍前,都接受过三年以上军事训练,入伍后又接受了各种相关的技能训练,通过两年以上的训练,他们才能成为一个光荣的正卒。
这就叫做士非教不得征。
郡兵如此,野战部队那就更不得了!
仅以灞上军为例。
此番出塞的士卒,人人都是良家子。
每一个灞上军的士卒,在入伍之前,都是已经在先在家里,由父兄和乡中亭里的教官,训练了三年以上,掌握了军旅的基本知识,然后才得以入伍的。
他们一进灞上军,立刻就开始接受最正规的骑兵训练。
在经过两年以上的骑兵训练和教导后,他们才得以获准从军出征。
这种精兵政策,使得汉室现在,只靠总数不过十万的野战部队,就可以拳打匈奴,脚踢三越,镇压世界。
然而,一旦损失,想要补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旁的不说,一个身高七尺三寸,体重超过两百七十汉斤,能熟练掌握各种武器,熟悉各种战场环境,同时作战勇敢的士兵,至少需要二十三年以上的培养。
在这个过程中,还必须确保他获取足够的营养,同时在成长中接受各种阵战的知识熏陶。
只有这样的军人,才能打出马邑、河阴、高阙这样的战役。
而河阴之战的损失,直接让灞上军和棘门军,这两支野战主力,宣告失去作战能力。
现在,汉室手里可以抽调用于野战的军力,实际上也就是羽林卫、虎贲卫、飞狐军、句注军、细柳营以及安东的护濊军,归义的楼烦胡骑以及忠勇军。
总数大约十万上下。
即使算上长城驻防的郡兵,可能也不过十五万。
这十五万军队之中,骑兵大约有个七八万。
但实际上,可以调动和机动的部队,也就五万到八万。
其中骑兵大约四万。
这样的兵力,与匈奴主力决战没有问题。
但是,想要防止匈奴人从长城的各个方向猛扑过来,却是捉襟见肘。
况且,河阴-高阙战役,其实消耗掉了大量的资源。
其中就包括了数不清的粮食以及大量的战马和牲畜。
假如匈奴人真要发疯了,不惜一切代价,突袭长城,跟尹稚斜时代一样,与汉军在整条长城上开战,烽火遍世界。
不仅仅汉地百姓的生命财产会受到严重威胁。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大战,还会让整个北方的民生经济陷入崩溃。
万一老天爷不给面子,稍微来点灾害,很可能就会导致一场遍及北方郡国的饥荒。
战争,从来都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所以,老祖宗们早就知道:国之大,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一直打打打,即使取胜,也是得不偿失的。
汉家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短暂的和平时间来抚平高阙之战带来的创伤和北方的经济民生社会的平复。
更需要时间来扩军备战。
而匈奴人居然愿意给汉军时间。
这真是让刘彻有些意想不到呢!
原本,刘彻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放弃某些长城的突出地带,撤退当地百姓的准备。
“陛下,臣听说,有匈奴副使,悄悄的通过中间人,向主父偃提出了私下会面的意思……”颜异在一旁笑着道:“看来,匈奴人内部,不是一条心啊!”
刘彻笑了一声。
匈奴人什么时候团结过?
五单于并立之时,打出狗脑子也就算了。
哪怕是在其鼎盛时期,所谓的雄主老上单于统治之时,以刘彻所知,匈奴内部就爆发过不下五次的内讧。
老上甚至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叔叔和儿子。
囚禁了自己的舅舅跟幼子。
至于如今的军臣?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善于团结和拉拢他人的君王。
恰恰相反,他总会自以为是的做出很多破坏匈奴团结,引发不满的决策。
更要命的时候,很多时候,他还自我感觉良好。
无论是尹稚斜的事情,还是东胡王卢它之的处理上,都暴露出了这个匈奴之主,实际上就是一个经验不足,做事情犹豫不决的主。
“好在尹稚斜死了!”想到这里,刘彻就不得不庆幸。
尹稚斜若是活着,恐怕,此刻,他已经可以纠集起那些对军臣不满的人,借口军臣丢失高阙和阴山,从而正大光明的推翻军臣的统治了。
正如他在历史上做的那样。
“那个匈奴副使跟主父偃谈了些什么?”刘彻好奇的问道。
“回禀陛下……”颜异答道:“现在还不清楚……”
“哦……”刘彻点点头:“有结果,就通知朕!”
“另外,再将归义单于给朕召来……”刘彻接着吩咐。
在这一两年内,汉军主力都不大可能出塞。
但没有关系。
夏义是拿来干什么的?
就是养着来去跟匈奴人干的!
挑起匈奴的内战,对于现在的刘彻来说,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匈奴人打匈奴人,汉室就可以隔岸观火,选择最恰当的机会,加入战争,给与军臣致命一击!
从而快速的结束军臣的统治,在草原上建立起中国的秩序。
………………………………
此刻,在长安城外的那个亭里附近的一个密室之中。
主父偃正与那位匈奴副使,谈的非常融洽。
可以说的上主宾俱欢。
这位副使,是出生于挛鞮氏的王族成员。
当然,他是别部的挛鞮氏,而且是历史悠久的别部。
按照匈奴的传统,除了拥有继承单于权力的左右贤王以及辅佐单于统治草原的左右谷蠡王可以准许依然冠以挛鞮氏的姓氏外。
其他诸子,一旦单于驾崩,都要自立门户。
这就是别部的由来。
匈奴的大部分别部,都会选择随母姓或者以山川、部族或者其职务为姓。
这位使者就是来自名为瓯脱氏族的成员。
瓯脱在匈奴语言之中是居室、土穴的意思。
也可以用在某些边境地区的缓冲地带,用于形容当地的情况,意思是需要警戒和警惕的地方。
而瓯脱氏族就以此为名。
顺便说一句,假如,将瓯脱这个词语翻译成汉语。
那么,最准确的翻译是守望者。
瓯脱氏族,就是世世代代为单于守望和警惕某些重要地区的氏族。
其实,就是匈奴的斥候部队。
瓯脱氏族是匈奴最古老的别部之一,他们的历史能够追溯到头曼单于之前的时代。
而当代瓯脱王跟尹稚斜有姻亲关系。
尹稚斜死了,瓯脱王感觉还没什么。
但乌维的死,却深深震撼了这个匈奴的实权贵族。
而且由于汉匈数十年的交往,瓯脱氏族一直肩负着对汉地警戒、监视以及渗透,同时负责护送汉室使团前往匈奴单于庭的使命。
甚至早在战国时,瓯脱氏族就肩负起了与中原列国往来的使命。
所以,瓯脱就是匈奴内部为数不多的汉室通。
很多人都能讲一口地道的中国雅语,甚至还能与中国士大夫进行交流。
现在,这位副使,其实已经被主父偃所忽悠了。
他深深的觉得,主父偃说得对。
匈奴不能再跟过去一样,父子兄弟妻女同居穹庐,血缘关系混乱无比,而且上下秩序极为混乱。
有时候,一个部族的首领,也敢跟单于拍桌子。
这样的情况,在过去匈奴强盛时期,自然没有人敢质疑。
但是,在如今,经历了马邑和高阙两败后。
不止瓯脱氏族,无数的匈奴贵族,都已经在反思和反省自己的过错和得失。
不止一个人喊出了‘向汉朝学习’的口号。
就连单于军臣,也开始调整了策略,开始重视工匠。
不久前,一个匈奴从大夏劫掠来的大匠,因为技术精湛,能够打造出宝剑和青铜马蹄,所以被单于封为了‘径路王’。
意即宝刀的打造者!
连单于都如此,就更别提下面的人了。
许多人,甚至都已经产生了‘汉朝制度就是好,匈奴之所以败给汉朝,就是制度上的失败’这样的想法。
这位副使,就是这样的思潮的支持者。
尤其是在来到了汉朝,进入了中国的核心关中后,所见所闻,让他在内心震撼之余,已然对匈奴的现有制度和传统,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在他眼里,匈奴必须学习汉朝。
而且,必须照抄汉朝的整个体系,匈奴才有救!
尤其是,匈奴必须摒弃过去的那些腐朽落后的传统,拥抱文明!
这是很正常的。
所以,在一见面,这位匈奴副使,就用最正规的汉朝士大夫之礼,对主父偃恭身一拜,说道:“汉使,我听了您今天的话,深感赞同,今日匈奴之种种概因为匈奴习俗落后,惹怒上天,是以天神降下种种灾祸……”
游牧民的生活环境,十倍恶劣于农耕民族。
而且,他们的生命,比农耕民族要脆弱百倍。
中国灾荒之时,一般只要不发生战乱,同时政府给力一点,最多也就影响一两年。
但在草原上,一旦发生大规模灾害,常常死者不计其数。
很多部族甚至会一次性死光所有的老弱妇孺,哪怕是青壮,也会折损无数。
甚至整个部族彻底灭亡!
在以前,匈奴人将之推到了神明身上,认为是某某惹恼了神明,所以降下灾难。
各种各样的说法也层出不穷。
为了祈求神明息怒,所以匈奴人用人畜血祭。
但这并没有卵用。
现在,这位副使总算找到了原因,他自然是激动无比。
“而单于无道,不提倡德政,反用暴政,行种种荒淫之事,以至于友邦惊诧,两国交兵,生灵涂炭,这是我国的罪过,请汉使转告贵国皇帝,我与我国之中的一些有识之士,已经决定推翻军臣暴政,建立德政,然后,再与贵国修好……”这使者恭身道:“届时,若是事成,还请贵国皇帝派遣大臣和贵族,前来指导我国,建立同文同种之匈奴国……”
这也算是现在匈奴内部一个派系自己感觉到的问题。
他们觉得,现在的汉匈交兵之事,是因为汉匈两国用的两个体系。
而且匈奴常常威胁到汉朝的边境,所以汉朝人反击。
想要两国恢复和平,避免亡国灭种的危机,就必须向汉朝学习,还得复制汉朝的礼仪道德。
这样,匈奴与汉就是同文同种的国家了。
汉朝也就没有了借口,继续攻击匈奴。
而匈奴,虽然失去了南侵的动力,但却可以不断西征。
而他们所要付出的,不过是推翻一个单于而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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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二节 胆战心惊
兰台,最早是楚国的王宫建筑。
为楚襄王所建,就是那位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的楚襄王。
到了汉室建立,萧何奉命建造未央宫。
于是仿照楚王宫的兰台设计,用青石建造成了一个阁楼。
名之曰:兰台。
最初,兰台是萧何用于储存和存放从秦宫废墟之中挖掘出来的残章断简,进行整理的工作地方。
既然要整理这些被战火烧毁的残章断简,并且尽可能修复它们。
那么,就需要大量的知识分子。
特别是惠帝即位后,这位向来以儒雅闻名的君王,喜欢文士。
于是,兰台开始设立一个名为兰台令吏的六百石小官,负责管理兰台的档案和处理相关事务,同时给皇帝整理奏疏,负责记录诏命。
随后,太宗时期,太宗皇帝将自己的秘书们,主要是尚书郎的办公地点,挪到兰台。
时至今日,兰台已经成为了汉家的大脑和国策决议中心。
兰台尚书,号称有‘计吏五百人’。
人人都是精通算术,善于计算的精英。
甚至,有不少人,是刘彻这些年从地方郡国调到中央的优秀基层官员。
主要是县令、县尉和地方上的蔷夫、游徼。
这些来自地方的事务官的加入,给兰台注入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活力。
假若说在以前,兰台尚书们还可以有点理想主义和空想主义,自己宅在宫里面脑补自己的政策。
但现在,再也不可以了。
因为,这些来自基层的尚书们,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过地方上的事务,知道,不是靠着‘仁义道德’与‘爱’就可以治理好天下。
民间的事情,复杂而多变。
各地都有各地不同的情况。
有的政策,在北方可以用,但在南方是灾难,而有的法令,在南方是真理,而北方会带来灾难。
甚至,有时候,即使是相邻的两个县,甚至两个乡,因为资源和地理的关系,情况也完全不同。
所以,今日的兰台尚书们之中,已经再也看不到过去那种清谈高论的气氛。
而且,由于刘彻和汲黯,都鼓励和提拔那些敢于说话,尤其是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的尚书。
是以,兰台内部的讨论气氛,非常浓厚。
现在,一个命令,被从天子那边传到了兰台。
尚书郎们,将这个命令看完之后,立刻就讨论起来。
“陛下欲更考工室为大匠卿,秩比两千石,主天下器械技巧之事……”尚书们看着这道命令,目光灼灼。
“终于来了!”有人在心里感慨着,有种见证时代的感慨。
肢解少府,剥离少府的庞大职权,另立衙门。
这是过去数年尚书们一直在讨论和商议的议题之一。
去年,天子以故少府卿岑迈为上林苑大使,将上林苑的治权剥离出来。
少府的逐渐肢解就已经走上了正途。
而如今,考工室的剥离,则宣告了少府这个庞大王国的分崩离析。
考工室,是少府最大的一个机构。
主要执掌了庞大的皇室作坊。
下面有着铸钱、营造军械和开发设计等无数个部门。
仅仅是官吏就多达千人!作坊遍及关中和蜀郡,甚至在雒阳和淮泗、江都、安东、朝鲜都有分基地!
雇员以十万计!
高级匠师和技工数以千计!
是汉室战争机器最不可或缺的一个零件。
如今,汉室的许多先进武器,都是只有考工室才有生产的能力。
在少府体系之中,考工室、东园令以及东西织令,就是最大的三个机构。
而考工室最为庞大。
也最为重要!
在历史上武帝朝时,武帝的舅舅田蚡曾经眼红考工室在长安城的一处作坊的土地,想要在当地建立自己的府邸,于是跟武帝请求:请移考工地。
结果武帝勃然大怒,完全不顾甥舅之情,斥责其:遂取武库!
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去拿武库的土地?
而武库是长安城的核心,是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屏障,更是汉家最大最全和最主要的武器装备仓储基地。
武库之中,常年囤积着可以随时武装超过十万军队的全部武器装备和箭矢器械。
历史上刘据起兵,就是发武库器械,武装长安百姓,与丞相刘屈牦的部队作战。
但在武帝眼里,武库的重要性还在考工室之下。
而在如今,考工室的重要性更是毋庸置疑!
在事实上,现在考工室的日常运作和生产工作,都是墨家在负责。
考工令本人,只是一个泥塑菩萨。
就跟少府卿刘舍在很多事情,其实是一个雕塑一般。
考工令一旦从少府剥离,少府的权责就立刻减少三分之一。
无数人都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但,陛下的命令,却还不仅如此。
诏书后面,还有影响更大的两道命令。
第一道:请兰台制诏:以张循为两千石《墨子》博士,列《墨子》为经传。
这道命令,在如今石渠阁之会即将召开之际颁布,几乎就是一个重磅炸弹。
张循是墨家现任钜子杨毅的师叔祖,也是墨家如今最年长的长者,这些年来,积极奔走,联系天下墨者,共聚上林苑,可谓做出了极大贡献。
他甚至还不顾年界八十的高龄,亲自参与了水力锻锤和水车的研究。
因此在少府内部和墨苑之中,被人亲切的称为:张子。
张子成为博士官,甚至列为两千石墨子博士,这都早已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但是,将《墨子》列为经传,这就了不得了!
这意味着国家将正式承认和明确墨家的地位。
墨家士子从此可以自由往来出入关津,担任朝臣,乃至于与儒法黄老争夺天下舆论的话语权。
重新当年墨家为天下显学的辉煌时代!
“儒家恐怕要爆炸了!”有人在心里想着。
自古儒墨就是死对头。
彼此互喷,持续数百年。
墨家甚至有一个核心主张,就是非儒。
认为儒者是国家身上的寄生虫,最好全部干掉!
儒家,墨子一书,与儒家的《春秋》《论语》共列官方经传。
儒家恐怕要群情汹汹!
而另外一道诏令就更让人胆战心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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