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全乱了
皇权允许,那自然是无所畏惧了!
然而,国朝之事,帝王之心,会是是非对错这么简单的吗?
许文林苦叹,而后咬牙,终究是豁出去了,喝道:
“所有人听令,查!”
“翻案三年,无论公卿,有案必查,有罪必抓!!”
……
……
未央宫,宣室殿。
一个上午,先是内阁,后是军武殿,最后连长乐宫都被惊动了,前来求见赵元开。
但卫戎司一句话,天子有令,今日谁也不见!
赵元开就一直待在宣室殿。
闭门不见并不意味着赵元开对于外界一无所知,雨化田在接掌太白山履任之前所打造的西厂已经步入了正轨。
虽然不及锦衣卫那样遍布天下,但对于这个长安城可谓是了如指掌。
密折几乎是一封接着一封。
一切都在赵元开的预料之中,长安城风云色变,京兆府联动御林白袍军、锦衣卫,将调配权限提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级,动用各级甲士六千余!
这个动作太大了!
从军武两营三千甲入城开始,整个长安城就被笼罩了近乎窒息的压抑感!
而今的长安城不小了。
城扩数倍,人口百万,复杂无比。
一点小小惊变,都会激起轩然大波滔天巨浪,引万人惶恐。
但,那些最为普通的子民慢慢发现了,这直接动了军武力量的京兆府,似乎针对的并不是普通子民!
传言四起,似乎被带走的几乎都是权贵子弟!
而那些京官朝官,各大富贾大族,从昨日开始就陷入了至暗的惊恐之中。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到底是天子的旨意,还是京兆府的发疯?
他们想了很多,也猜了很多,但最后都集中一个方向: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而今天下太平,盛世步入正轨,按照历史轨迹,正是帝王对朝堂动刀子的时候。
长安城内走动不断,暗流涌动不息。
但凡在朝为官的,有几个人屁股上是干干净净的?就算是自己干净,身后的一大家子呢,总有几个不争气的不长眼的!
从文臣到武将,从诸寺到各司,大小数百部门近千朝官,还有国都大发展吸引而来的数不清的富贾大族,在拼了命的走动!
家中有人京兆伊带走的,各个义愤填膺,对京兆府是怀恨在心。
暂时没事的,也不敢掉以轻心,但同时对京兆府咬牙切齿。
不过……
倒也没人敢对天子揣测一二。
一来是天子始终没有表态。
二来京兆府也是在国法之内按律行事。
或许会联想出那么一丝丝的不对味儿,但,谁有那个胆子说出口?人心惶惶之时,就更得谨言慎语啊!
而此时。
内阁,张居正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内,来回踱步,那张老脸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紧张!
他求见天子被拒,这还是头一遭。
而且还是这个特殊的关头。
以往,以他的老臣身份和地位,陛下从来都是尊敬和厚爱的,只要不是过分之举,陛下都会给面子!
但这一次,三求无果。
这让张居正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似乎有些忽视的问题,那便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他张居正也不例外!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啊?”张居正轻叹。
他苦恼,也无奈。
外头还有数位辅政大臣和尚书大臣,在等他的态度。
同样。
国柱王府。
一头白发的李河图亦是惶恐不安。
一样是三次求见陛下无果,吃了闭门羹而归。
他可是国柱王啊,当朝一位的异性王,又是军武首帅,又是皇室外戚国舅爷……可饶是如此,又能怎样?
天子,他见不着。
京兆府那边,又似乎跟疯了一样,占着死理六亲不认!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陛下,他……他当真对京兆府的行为一无所知吗?还是说,就是陛下默许的?”
“可是这样做,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怕寒了朝臣的心吗?”
苦恼间,李河图甚至想要去见见李不悔,看看能不能从李不悔那儿得知点什么。
但,就在这时,有人在叩门:
“王爷,大事不好,京兆府来人,说御林第二战将王猛杀妻弑亲,事关重大,还请军武殿出面指示!”
“什么?王猛杀妻弑亲?怎么会这样?”
李河图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这个事件太突然了,让李河图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堂堂榆林第二战将啊,天子脚下的二品军武功勋,竟然杀妻弑亲??
乱了!
全乱了!
……
……
宣室殿。
赵元开看着手中的密折,眉头紧锁,脸上颇有惊诧和意外。
而后,将密折扔在了地上,看着叩跪在地的西厂副督主曹正钦,冷声问道:
“这折子,确定属实?”
“回陛下,千真万确,王猛战将卸甲之后,杀妻弑亲,血染战将府,而后抱着战甲独自去了御林大营,跪在大营门口!”
曹正钦回应道。
这是雨化田从内宫之内精选出一位宦官高手,初选之时,修为不高,还没入宗师!
但提升西厂副督主,入了司礼监之列后,在雨化田的传授之下,武道突飞猛进,短短半年就迈入了宗师境七品!
听雨化田的禀告说,修炼了一门秘法绝学,自宫之后,强的不讲道理。
赵元开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当时看曹正钦颇有几分雨化田的狠戾,脑子也不差,便准奏提点了。
而今用来,倒也不负期望。
“杀妻弑亲?朕没记错的话,这王猛风评一向不错,成家之后为了能留在长安,连虎豹骑统领一位都放弃了!”
“还有,他的妻子才怀孕不久,对吧?”
赵元开蹙眉,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启禀陛下,王猛夫人怀有身孕四个月,不过……王猛杀妻弑亲,却也不在意料之外!”
曹正钦讲这话的时候,有些支支吾吾,明显知道不少。
赵元开俯视,冷声,道:
“说!”
“从西厂掌控的情报来看,王猛之妻胡氏对于王猛并无感情,当初也只是冲着战将地位才高攀嫁入的!”
“胡氏一族从弘农潜入长安之后,嚣张跋扈,风评一直很差……”
曹正钦一下子讲了很多。
第643章 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胡氏一族就是看中了王猛的地位,富贵攀权。
这其实不算什么稀罕事,地方富贾在富贵,也只是富贵而已。
胡氏入驻战将府之后,本以为可以显赫一时,却没想到王猛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战将府之内甚至给个下人丫鬟都不肯多配!
仅有的几个家仆下人,也只是从王猛老家过来的苦命老乡。
这让胡氏一家子彻底失望了。
“那这么说,就算是京兆府抓了那个胡成才,也不会有什么大的牵连啊?可朕怎么听说,这一次问题最重就是胡成才,而且现在又把王猛逼上了绝路。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赵元开听完之后,更加的不解了。
但,曹正钦的下一句,直接让赵元开眉头蹙的很深了。
“陛下,接下来的卑职说的这些情报,卑职不能确保无误,后续需要京兆府的审查结果来作证,所以,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第一,胡氏肚子里头的那个孩子,有传言说,并不是王猛战将的,而是胡氏在弘农的一位相好姘头的。那个人,叫胡大千,是胡氏的表哥,而今人就在长安城,卑职已经派人去秘密缉拿了!”
这??
“继续说。”赵元开摆手。
“第二,王猛毕竟是战将,有他在,胡氏一家就不敢在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但出了长安城,情况就不一样了!”
“胡氏一家是弘农郡平湖乡人,虽是富贾,却也并无特殊。但自从嫁给王猛之后,胡氏一族在弘农郡的势力一飞冲天,惹民怨四起,可偏偏没有一份奏章上报长安!”
“还有,军兵流出在长安其实并不多见,但出了长安,尤其是出了中州之后,越是偏远,就越是多见!”
“坊间传闻,一柄军兵环首刀拿到称上约个数,几斤重,就能换几斤金子!”
“所以胡成才绝不单单是嚣张跋扈这么简单的事情。”
“最后,卑职甚至可以肯定,王猛战将是绝对不会这些一无所知的,战将府虽然大半都是胡氏族人,可那几位从穷乡僻壤过来的王猛同乡,并不是什么无知败坏之徒……”
话讲这儿,赵元开摆手,叹了一声:
“罢了,别说了。”
没必要说了。
能走到了杀妻弑亲这一步,而且是极端反常之举,令人无法置信,这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时冲动。
在军武一脉之中,能得到赵元开的认可、签署了封将诏书的功勋武将到底什么是什么秉性,赵元开比谁都清楚。
卸甲之后才动手,用的也不是军武佩刀。
行凶之后,抱着战甲军兵长跪御林大营,不出意外的话,王猛已经谢罪了!
“报,陛下,最新情报,王猛自绝于御林大营之前,御林司帅陈庆之晚了一步,没能阻止!”
紧随而来一份密报,让赵元开并无意外。
赵元开背对堂下,沉默良久,最后只是一声轻叹:
“唉……”
这一天,过得很慢。
御林第二战将府的血案惊变和王猛的自绝谢罪,几乎是以最快的时间传遍了长安,传遍了朝野!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了,这一次突如其来的长安风波,已经演变了认知的地步了!
京兆府还在抓人。
三年之期再一次的被扩展到了五年之内。
冤案、错案、现案,无论大小,无论涉及,何人一概提堂问审,一概依法处置!
十旗锦衣卫,总数达千人,设堂五十座,同步会审,典诏狱!
似乎是涉及到了御林第二战将,直接牵扯了军武一脉,御林司帅府再次增兵三营,五千甲士就那么浩浩荡荡的开入了长安城!
从开始到现在,才不过一天一夜,已经有八千甲推入了长安城!
没有任何的宵禁的指令。
但这一夜的长安街头,空无一人,只有时不时疾步而过的军武甲士和面色凝重的锦衣卫高手!
第二日。
时隔十日一次的例行小朝会如约举行。
赵元开端坐九五之位,姿态慵懒,状若寻常,似乎对于长安城内肃清风波一无所知!
满朝文武战战兢兢,才十日不见,似乎全都瘦了一大圈。
朝会是例行仪式。
赵元开一手推行的新制度之下,国朝行政的方式已经完全不同了,满朝文武议事已经被逐步的摒弃。
所以,差不多的时候,赵元开直接拂袖退朝。
不多提一句,甚至连战将府血案这么大的事,都没有过问一句。
这个态度,更是让满朝文武惶恐不安。
但……
他们没察觉到的是。
退朝之后,天子并没有离去,而是移步观星楼,负手而立,淡漠的看着朝臣告退的情况。
军武一脉。
内阁一脉。
其他诸司诸寺也是三三两两,结伴耳语。
唯独,单单一个京兆府被彻底的孤立而出,受尽了冷漠和敌视。
“呵……”
赵元开只是笑了笑。
而后拂袖,转身回了宣室殿。
不一会儿,国柱王李河图求见,这一次赵元开没再拒绝,准奏了。
堂下。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王爷,似乎腰佝偻的更厉害了,叩跪在地,声音明显颤抖了的厉害:
“老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柱无需多礼,有关于战将府血案一事,查的如何了?可有结果了?”赵元开拂袖,直接问道。
这让李河图有些除不尽。
“启禀陛下,王猛一案牵扯甚多,极为复杂,现在军武殿和京兆府联合成立专审堂,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李河图起身,颤声回道。
“既然没有结果,那你为何来求见朕?有其他事?”赵元开再问!
这两问,直接把李河图问蒙了。
李河图踟蹰不安,但最后要是硬着头皮,咬着牙,道:
“陛下,老臣确实有话要说。”
“那就说!”
“陛下,京兆府这番肃清风波,似乎……有些过了。”
“过了?哪里过了?是徇私枉法了?还是滥用职权了?老国柱,现在只是会审阶段,连个结果都没出,说过了是不是有点早啊?”
赵元开定定的看着李河图,语气玩味。
李河图低着头,是越发揣摩出了天子的圣意,依旧咬着牙,硬着头皮,道:
“陛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第644章 大汉帝后
“是……是京兆府这一次的行动有点过了,据老臣所知,直到当下,京兆府已经缉拿了五百多人,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朝臣家眷,有不少朝臣的官位根本不在京兆伊之下……”
话未说完,赵元开豁然起身,反问了一句:
“不在京兆伊之下?这能代表什么?”
“陛下,老臣……”李河图直接就蒙了。
“老国柱,你就告诉朕,京兆府有没有错?有错,才有的改,没错,你让朕该怎么说?”
“国律法典,公正威严,它的价值度量就四个字,是非对错!在简化一点,就是有罪和无罪!”
“朕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不就是想让朕去遏制一下京兆府的势头吗?那行,你给朕一个理由?你总不能让朕过去跟许文林说,你这么做不好,不合适,不恰当吧?”
“那要是许文林回敬一句,他只是按律办事,以京兆伊之职责担当,为长安之清朗公正请命,你让朕怎么办?”
赵元开一连数问,直接把李河图问蒙住了!
但,他似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道:
“可……可是陛下,他京兆伊不过是从一品的州府大吏,如果没有陛下的诏令,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对同级别的朝官动刀子,这到底是有些不合适吧?”
话说到这儿,赵元开的脸,突然就黑了!
方才只是循循善诱,但现在,语气猝然就冷了。
拂袖,背身,一声冷哼:
“李河图,你让朕失望了!”
“陛下息怒,老臣……老臣不知……”
“够了!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问朕的态度吗?想问是不是朕指示的许文林?”
“陛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李河图连声道。
“呵……是不是,你回去好好想清楚!还有,再好好想想,如果真是朕的指示,这一切就变得合适了?”
“还有,许文林身为京兆伊,治的是长安城,那些个朝臣子弟就不是长安子民了?他们也跟京兆伊平起平坐了?没人管了?”
“老国柱啊老国柱,朕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糊涂的一天,罢了,你回去吧,好好想,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赵元开拂袖,直接让李河图退下。
如果此时站在宣室殿的不是李河图,不是当今的老国柱,不是而今的皇室外戚,赵元开是不会废话这么多的。
然而,就算是讲了这么多,李河图似乎依旧是没明白天子的用意。
“陛下息怒,老臣这就退下,老臣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的体悟陛下的所言,请陛下放心!”
李河图没敢多留,叩拜在地之后,躬身退了出去。
宣室殿一空,赵元开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也不怪李河图,甚至就算是张居正,似乎现在也没有猜透赵元开真正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局限于时代的人。
李河图也好,张居正也罢,他们都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法制的威严!
……
……
李河图离开宣室殿之后,沿着朝天道,绕到了太极殿前。
他一直紧锁着眉头,老脸有些惨白,内心惶恐不安。
方才的那一幕实在是太反常了,是陛下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他动怒,甚至还有了几分失望的意思在其中!
这是前所未有的!
李河图很挫败,很不安,可就是不明白,自己的错在了哪里啊!
京兆伊许文林确实没错,也确实是在职责之内,依法行事。
可就算是如此,也不能这样的有恃无恐胡作为非,见人就做,有案就查,不管涉及到什么人,也不顾朝堂的安稳和臣子的忠心!
这太过分了。
弄不好,是要动摇朝堂的啊!
其实李河图也不是要求陛下去袒护谁,他只是希望陛下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表个态,敲打一下京兆伊!
否则的话,照着京兆伊这样闹下去,朝野惶惶也没个尽头的,会寒了多少朝臣的心啊!
“陛下很生气,似乎……错的是老臣。”
“可是,老臣到底错在了哪里啊?”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国柱,步履蹒跚,一路低着头,嘀咕着,困惑着,苦思不解着。
不过,就在李河图转角的时候,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王爷留步!”
李河图当即一颤,而后赶紧躬身,缓缓转过身来,朝着声音的方向恭敬一拜,行礼道:
“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没错,喊住李河图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荣登帝后之位不久的蒙耶青忧。
此时的蒙耶青忧一身赤金凤袍,风华绝代,雍容高贵,大有帝后之威仪,让李河图见着了都不免有些心颤。
“老王爷不必多礼。”
蒙耶青忧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一众侍女,虽面色柔和,带有笑意,但那一身无形的气势,实在是太压迫人了。
天选后人,大智若妖,美如谪仙。
这位大汉帝后,是当之无愧啊!
“不知皇后娘娘叫住老臣,是所为何事?”李河图起身,恭敬问道。
“本宫如果没猜错的话,老王爷刚刚是求见了陛下,对否?”
“回禀娘娘,确是如此。”
“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为了这近日的京兆府兴起的长安肃清风波而来,对否?”
“娘娘圣明。”
“老王爷是想要为长安朝臣说句话的吧?但看王爷的样子,似乎陛下并没有听取了王爷的进言,对否?”
蒙耶青忧的语气始终淡淡,却那无形之中的自信和对于一切的敏锐洞察,让李河图着实一惊。
他再一次的躬身,道:
“娘娘说的全对!”
讲这话的时候,李河图突然心念一动。
他是劝不了陛下的,但是皇后娘娘不同,甚至,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一个人可以动摇当今的天子,那便只可能是眼前的帝后!
李河图正要组织语言请求,却没想到,蒙耶青忧先开了口。
“老王爷,能说说陛下是如何回应王爷的吗?或许,本宫能从中调和一番,不是吗?”
虽是帝后,但对于李河图依旧是极高的尊重。
李河图受宠若惊,且大喜不已,赶忙开口:
“既然娘娘都这么说,那老臣便将心中的不解全部说了出来……”
第645章 国律法典
李河图将近日长安的状况、御林第二战将府的惊变、还有刚刚在宣室殿和陛下的一番激辩……
不,准确来说,是将陛下给他的一番训斥,全部都复述了一遍。
最后,李河图甚至躬身一拜,请求道:
“娘娘,老臣拜请娘娘可以劝一劝陛下,京兆府之风波也该适可而止了啊!”
然后,李河图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位一直很温柔体恤的皇后娘娘,却根本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老王爷,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陛下的真正用意啊!”蒙耶青忧摇了摇头,笑道。
“娘娘,老臣不懂,还请娘娘明示。”李河图蒙住了,下意识的问道。
“老王爷,陛下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问过你,京兆府有没有错?事实证明,京兆府没有错!”
“不是陛下不愿意表态,也不是陛下默认、或者是暗意支持了京兆伊许大人,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许大人没有错!”
“你……能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蒙耶青忧看着李河图,始终面带微笑,不失半点的雍容和仪态。
这让李河图再一次的压力倍增,再加上依旧是不明白娘娘的这番话,只要摇了摇头。
“本宫最近也留意了一下京兆府兴起的长安风波,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京兆府抓的都是一些小问题,一些不上秤没个几两重,可一旦上了秤想要几斤都有可能的小问题!”
“老王爷应该也是前者,以为不应该上秤,以为都是些没个几两重的小事。”
“而京兆府许文林代表的是后者,要的就是上秤,上了秤还得往顶天了的方向去定量!”
讲到这儿,蒙耶青忧顿了顿,静静的看着李河图。
此时的李河图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时,青忧再一次的开口了:
“老王爷把朝堂分成了这两类人,方才去找陛下,说是请求,其实就是希望陛下能明确表态,想知道陛下到底支持的是那一方?对否?”
“对,对对,老臣却有此意,而且惹了圣怒,让陛下斥责了一番。不过,老臣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不表态呢?”李河图回应道。
“不,陛下已经表态了!”蒙耶青忧摇头。
那一刻,李河图怔住了。
只见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大汉帝后,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河图摇了摇头,下意识道:
“娘娘,老臣不解!”
“你当然不解了,因为陛下支持的,既不是老王爷你,也不是京兆伊许大人!”
“那,那还能是谁?娘娘,你这样说,让老臣更糊涂了。”
“老王爷,你听好了,陛下支持的……是那杆秤!那杆不上秤也许没个几两重,一上秤就千斤打不出的秤啊!”
蒙耶青忧语气微重,到底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
终于,李河图恍然大悟,连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脑袋,呼道:
“哎呀呀,我……我李河图还真是糊涂啊!”
“难怪陛下一再强调对错,甚至都说了,只要让老臣挑出许文林任何一处不合乎国律法典的地方,他都能立马出手遏制!”
“这……这杆秤就是大汉的国律法典啊!”
蒙耶青忧终究是舒心的笑了,点头,道:
“老国柱到底是深明大义啊,没错,这杆秤就是大汉的国律法典!陛下之所以对京兆伊许大人的种种行为并无态度,那是因为许大人的手上正拿着这杆秤!”
“在这杆秤面前,无论了平民还是朝臣,甚至是陛下他本人,都不可以凌驾于这杆秤之上!”
“陛下不单单是要支持这杆秤,更要捍卫这杆秤的威严和不可亵渎!”
“老国柱,你在想想,如果这一次京兆府的肃清风波轰轰烈烈而起,却因为涉及的朝堂重臣子弟便草草收尾,这岂不是将大汉的国律法典踩在脚底下侮辱了?”
“那以后,汉土十五州,一百七十三郡,两千零五六乡的各级州府父母官,还敢不敢理直气壮的依照国律法典秉公行政了?”
“这可是长安城,是大汉国都,是汉土普天之表率啊老国柱!!”
最后一句,语重心长,让李河图何等惭愧啊!
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白发苍苍的老人,直接掩面泣泪,毫不犹豫的匍匐跪地,连声呼道:
“陛下圣明,娘娘圣明,是……是老臣愚昧糊涂了啊!”
“老臣这……这就去给陛下请罪。”
说着,李河图就要起身去求见赵元开,但还是被蒙耶青忧拦住了,摇了摇头,道:
“陛下在意不是罪罚,只要老国柱你能理解就好了。不过,眼下最饱受偏见和敌意的其实另有他人啊。”
“另有他人?噢,老臣明白了,是京兆伊许大人,他这是不惜和整个朝野交恶,也要敢为先驱,捍卫大汉国律法典的威严!”
“唉,老臣的格局还是小了,惭愧,惭愧啊!”
李河图想起了早上小朝会之后,京兆府被其他朝臣孤立和横眉冷对的样子,是更加的惭愧了。
不过……
经过这皇后娘娘的这番点拨,李河图的不禁顿悟了,而且思考问题的思维也一下了发散了。
他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京兆伊许文林怎么就突然这么大胆,敢拿着那杆秤在满朝文武面前舞刀子呢?
是他一向而来便如此有先见之明和秉公之心,同时还就摸透了陛下的深意?
还是……
从一开始,这一切的一切就都是陛下在一手推动着的?
京兆府不过是被推上第二层的存在,而真正深居云端高深莫测的,始终都是陛下?
不管是怎样,整个风波深层次的意义还是让李河图羞愧难当,且瞬间纠正了态度,绝对支持陛下和许文林!
“老臣多谢娘娘点拨,若不是遇见了娘娘,老臣怕是还要糊涂下去啊,老臣是真心的感激不尽!”
李河图伏地,一拜再拜。
青忧始终面容雍和恬淡,摇了摇头,摆手,道:
“老国柱言重了。”
“老臣恭送娘娘。”
又是虔诚一拜。
起身后,那位大汉当今帝后已经入了内宫,徒留这位大汉肱骨老臣陷入了醍醐灌顶之后的久久震撼之中。
第646章 交给时间
宣室殿。
赵元开倒也不是特别的动怒。
京兆府兴起的长安肃清风波,其实并不是突如其来,是赵元开早就谋定好了,恰巧许云生撞上了,于是乎,风生水起。
刚刚平定了北戎,理宗府也彻底走上了正轨,几百个提振大汉社稷水平的项目也确立了!
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头,就四个字,埋头苦干!
但在这之前,赵元开秉承的一贯法则依旧是那个,那就是铺好路,铺好所有的路!
平乱,卫边,定海内。
出国策,辅国政,放开手脚。
基本上所有应该做的,所有制度上的完善,赵元开都做到了,那么,就只剩下的最后一点了!
那就是捍卫法制!
赵元开是注定做不到圣裁天下的,而各级州府父母官,也不可能人人清明廉洁,刚正不阿!
倚仗人治,终究是不靠谱的,只有法制,才能给予整个大汉江山最为根本制度上的保障!
赵元开要让大汉的国律法典,就像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剑一样,时时刻刻悬在了大汉子民的头顶!
举头三尺有神明?
不!
在大汉,举头三尺有国法!
什么国律法典?
她约束了一些人,制裁了而一些人,但其最根本的价值在于,她公平公正的保护了绝大多数人!
只要在国律法典的许可之内,那么,谁也不可以随意的欺负你!
赵元开在宣室殿之内,来回踱步。
京兆府抓人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目的是借此风波显露一下国律法典的威严和不可亵渎!
同时,为了接下来一步,也正是赵元开最终想要的一件事做铺垫!
这件事便是让大理寺重新修著大汉的国律法典!
旧的法规有太多的不合理的地方,这种修真文明和不成熟的古老帝制根本就没有形成一套成体系化的法典!
另外,五年大发展之后,大汉的社稷主体将会由农业初步过渡到了工业,资本会被推行,社稷主体和结构将会发生巨大变化!
这个时候就必须要修著新的法典了。
别说修真世界不是农业主体,现在的大汉,甚至更完善一点的修真国度,那也是农业主体!
修真者高高在上,他们产生社会价值了吗?
并没有!
基础依旧是那些被他们视如蝼蚁的普通人。
这些最底层的普通人在干嘛?就是种田种地啊,要么采桑种麻,顶天了就是搞个家庭小作坊,弄点轻工业手功!
这能不落后吗?
别说发展,都他娘的弱者不如蝼蚁的,没有保证,谁敢发展?谁敢富余啊?
所以,发展的前提就是法制,而法制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资本的诞生,而资本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之一!
赵元开知道,当下他的很多布局和国策是不容易被人理解的,但这没关系,他也不会去解释什么。
把一切交给时间!
三年!
五年!
或者是十年之后,大汉子民就知道这位当今的天武帝究竟是何等的伟大!
不!
就算是现在,整个大汉两千多万子民,对于赵元开的拥戴和尊崇已经推高了到极致地步!
别的不说,农部设立之后,一年就让粮食收成翻了近百倍啊!
在家上税改,那些在这片土地之上生活一辈子的苦命,往年挨饿受冻把粮仓底儿都扒了,今年加建了两个新仓都装不满!
吏治一新,曾经的官老爷周扒皮没了,入了武道就敢占山为王的匪气也没了。
国子监推行幼堂,是个孩子就可以象征性的交点学费去识字学文了。
而且国朝张榜,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幼堂无条件入学,平校需要考核,学院圣府更是层层选拔!
没别的要求,只要你孩子努力,就能出头!
翻身的路就摆在你面前!
那是什么?
那是希望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谁?
天武帝!
千年之未有的巨变,让赵元开的在大汉子民心中地位彻底拔高了极致地步,功盖万古,无人能及!
而这,就是民心!
军武改制之后,天子师姓天子。
龙脉复苏之后,天选之族成了皇室外戚,归入汉室成了四大重部之一的宗武殿,同时还举国朝之力创立大荒圣府!
这是南苍域最低级……不,是独一档,然后再空一档的武道人才培养基地,以科学发展思维指导武道体系发展!
说白了,大荒圣府就是国家队啊!
最顶级的人才,永远都是归属于大汉国朝!
更要提,赵元开本人就是个挂,《天帝经》将他和国朝捆绑在了一起,国朝强盛,他就无敌!
如果他愿意,他的武道修为将永远凌驾与国朝之上!
所以……
赵元开还真就不担心李河图口口声声的所谓的臣子之心!
主要制度完善,只要机制优越先进,大汉就不可能被所谓的权臣所影响动摇,而赵元开的方法就更加的简单粗暴了。
一句话!
不换思想就换人!!
“呼……”
“朕的大汉,未来不可限量啊!”
赵元开一声长叹。
岂止是不可限量啊,这样完善制度下的国朝,分明就是铁桶江山一座,以高维式的姿态凌驾于这异世九州之上!
赵元开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
很不巧。
他有的就是时间。
而今超凡,寿三百,过几个年看看要不要入圣,直接寿五百!
或许有一天,问道长生,直接不死不灭!
那时间可太充裕了。
当然了。
忧患也是有的。
赵元开不知道南苍域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如果出现了有一位如同太祖一样的人物,就极有可能让历史重演。
所以,赵元开必须得猥琐一点,至少近五年,不敢太冒头。
也正是因此,在对内大发展的时候,对外却是保守的,霍去病和岳飞手握重兵,也只是以战略防守为主!
短期之内,赵元开甚至连汉土十五州都不愿意扩展一点点!
正所谓船小好调头,就现在这个基本盘,足够了!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内监叩跪,传声道。
“准奏。”赵元开没有犹豫。
对于青忧,他是一百个满意。
后宫之事已经逐渐交由青忧管理了,这位大智若妖的绝世美人,似乎就跟赵元开心有灵犀一般,总是能契合赵元开的心意!
第647章 苗头
甚至,很多超脱于这个世界和时代的理念与思想,青忧都是一点就通,而后便知君意!
这样的女人在身边,真的是太舒服了。
“臣妾见过陛下。”
青忧进殿,微微欠身行礼。
赵元开直接迎了过去,温柔的牵起青忧的手,笑颜逐开,尽是宠溺的说道:
“青忧,你现在是帝后,以后见着朕不必这么多礼!虽然说来是帝王帝后,但朕更希望的是,我们之间就像是寻常恩爱夫妻一样的相处!”
见着青忧,赵元开习惯性的话多一点,威严少一点。
久居高位,积威深重,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所以面对青忧的时候,赵元开便下意识的随性一些。
青忧点头。
算来也是老夫老妻了,可眼前的绝色,总是保持着初见之时的那么娇羞,被赵元开看久了一点点、或是稍稍宠爱了一些,就禁不住的脸红。
多美好啊!
赏心悦目啊!
“陛下,臣妾刚刚在外面见着国柱王了,就多说了几句,也不知说的合不合适,还请陛下不要生气!”
青忧抬脸看着赵元开,有些不安的说道。
“朕的青忧聪颖过人,是不会多说不合适的话的,来吧,跟朕讲讲,到底说了啥?”赵元开笑道。
说话间,下意识的捏了捏青忧那如玉般的小琼鼻。
“哎呀,陛下不要闹了,臣妾是这样说……”
一番复述,可把赵元开听呆了啊。
最后,赵元开直接起身,连连摆手,叹道:
“皇后啊皇后,朕果然没有看错你!这哪是不合适,这分明就是在合适不过了!你很懂朕的心意,也很懂身为皇后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那些话,朕没法以你那样的方式跟李河图明说,但青忧你出面了,就大不一样了!”
“虽说李河图让朕有些失望,但毕竟是老国柱,他对于朕来说,不单单是功勋老臣,更是大汉朝堂的君臣表率啊!”
青忧听到这儿,脸红的更厉害了。
谁能想,这位母仪天下威仪盖世的大汉帝后,在赵元开面前却完全另一番模样。
赵元开情动,很是霸道的将青忧揽入了怀中。
低头,语气低沉,气息直接贴到了青忧的那张绝美的面容之上,怀中温香顿时就软了,轻颤着。
“陛下……”
“青忧,封后之后累不累啊?”
“回陛下,臣妾不累,一点都不累……”
“可是,自称封后之后,有没有觉得朕冷落了你几分了呢?朕怎么觉得有些日子没和你这样单独的相处了啊?”
磁性的声音愈发温柔。
怀中的软玉婴宁了一声,最后,情动了,羞到了极处却也大胆了起来,就那么突兀抬脸,直视赵元开,唤道:
“臣妾……好想陛下了……”
“朕也是。”
……
……
宰相府。
李河图出宫之后,并没有选择王府,而是直奔张居正的府邸。
书房内,张居正恍然大悟,连连摇头,直呼忏愧忏愧啊。
“张阁老,你现在的样子,就跟本王在皇后娘娘面前一样啊……哈哈!”李河图大笑。
“确实是忏愧啊,老夫身为内阁首辅,竟然不能第一时间领悟陛下的圣意,这要是被定个失职罪名都不为过的!”张居正摇头。
“且不说这些了张阁老,现在知道也不为晚啊!对了,依阁老的意思,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内阁和军武殿是不是要表一态,给京兆府一些支持呢?”李河图又问道。
这也是他第一时间找张居正真正的原因说道。
刚说完,李河图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
“而今的京兆府可谓是得罪了朝野满堂,抓了大几百人,弄的京兆府甚至需要军武出兵站岗保护着!”
“而且,本王还收到了一些骇人的消息,据说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已经背地里头搞一些黑暗的手段了。”
“本王怕许文林沉不住气,撑不下去啊!”
张居正紧锁着眉头,半天没有说话。
这些风闻,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甚至有几个内阁组内的大员,也不知是气急败坏说错了话还是怎的,确实讲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朝野之中,也确实有那么几个人,恨不得弄死许文林!
而他们之所以有这个胆子,就是因为许文林是孤立无助的,没有天子的明确态度,军武殿和内阁高层表现的态度也是不待见的!
就比如张居正和李河图,虽然明确说什么,但几次求见天子为朝野说话,就足以表明了一切了!
“不!”
张居正开口了。
一个不字,相当的果决!
“不?张阁老,此话又是怎讲?本王是真的有些担心许大人了啊!”李河图毕竟是军武统帅出身,觉悟上和张居正这种千古辅政能臣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在得知对错之后,李河图本能的倾向于对的那一方,思考问题方式有着天然的军人思维上的简单和直接!
但,张居正不一样。
“王爷,你还记得娘娘着重强调的那句话吗?陛下支持的,是那杆秤!所以,我们不能直接表态去支持许文林!”张居正道。
“啊?这……这是何意?许文林不就是仰仗的那杆秤吗?我们支持许文林就不是支持那杆秤?”李河图不解!
张居正依旧是摇头。
“不,许文林是许文林,那杆秤是那杆秤!”
“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陛下想要看的就是这次长安风波愈演愈烈,最好是演化到了让许文林被千夫所指,孤立无助!甚至是许文林经受万般打击成了众矢之的!”
“你看,活起许家的那个侄公子许云生是吧?听说那一门都被抓了,这是铁定了要处死的!”
“御林第二战将王猛杀妻弑亲,而后自裁于大营之前,这让京兆府再一次的备受争议,甚至引起了军武一脉的不满!”
“许文林现在是众叛亲离,是里外都不是人,但……他错了吗?陛下说了,他没错!”
“只要他没错,只要他一直秉承国律法典,甚至疯狂偏执到敢倚仗着这杆秤,连陛下都敢冒犯不敬!那么……这场长安肃清风波才算是看见收尾的苗头了!”
第648章 大戏
张居正话讲到这儿,李河图有些糊涂了,连忙打断,问道:
“等等!阁老,你刚刚说什么?许文林还要冒犯陛下?这不止于吧?”
“至于!”
“哎呀,王爷,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你我二人千万不要表态,就那保持这个态度,不偏不倚,甚至袖手旁观!”
“算了,老夫就跟你明说了吧,用不了多久,陛下会亲自出来表态,而且还是替那些被查公子家亲的朝臣说话,然后京兆伊许文林会当众犯上,誓死不从,坚决秉公执法!”
“而那个时候,才是你我二人表态的时候,老王爷,你这下听懂了吧?”
“似乎明白了一些,是表态支持许文林吗?”
“不!是表态支持陛下!”
“阁老,本王又有些不太明白了,等等……不对!许文林依法力争,甚至不惜冒犯圣上,你我二人身为文武之首,当然是得替陛下说话,而这时候,陛下突然让步,告诉所有人,在国律法典面前,天子也不能例外,对不对?”
李河图终于大彻大悟了啊。
他怎个直接怔愣在了原地,突然觉得有些怀疑人生了。
张居正抿了一口气,点头,笑的意味深长。
“长安肃清风波愈演愈烈,等上升到朝会之上和天子对峙,你我二人表态,到最后的天子退让……陛下不仅仅弘扬和捍卫了国律法典,同时落得英明公正的美名!”
“而京兆府和陛下之间,会成为一段美谈,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但……但你我二人,却被动的落了个骂名啊!”
李河图叹声道。
他太震惊了,太震撼了。
如果不是张居正的这番点拨,他根本猜测不到陛下的心术竟然如此高深莫测。
“可是,我们必须要表态吗?哪怕是落个骂名,也要假装跟京兆府过不去?”李河图再一次的问道。
说到底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开始是不懂,所以才对京兆府有意见,在经受皇后娘娘的点拨之后,李河图瞬间醒悟,立马改变了态度。
军武出身,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明明现在是认可京兆府的,明明知道接陛下只是假意替长安朝臣说话,这样的情况之下再让李河图昧着良心,他难免有些接受不了。
更何况那样做,是绝对会留下污点和非议的。
但……
“老王爷啊,如果老夫的猜想是真的,真到了朝会对峙的那一天,陛下和许文林站在了对立面,哪怕陛下是假意,你我也必须站在陛下这一边!”
“哪怕你我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一场戏,一场演给天下人看的大戏,我们都必须无条件的配合陛下!”
“因为,这就是朝堂!”
“为人臣子者,论心不论迹啊!”
一句这就是朝堂。
再一句论心不论迹。
李河图是彻彻底底的大彻大悟了。
这已经不是带兵戍边守国门的时候,入京为官,升任军武首帅,虽然依旧是军武一脉,但早已远离了沙场!
张居正感受到了李河图的触动,笑了笑,给这位老国柱倒上了一杯茶水,语重心长道:
“王爷啊,我们的这位陛下,是战无不胜的军神,是天下第一的武道高手,是励志图新的万古一帝!”
“陛下的格局太大了,甚至很多时候连你我二人都无法理解,但最后的最后,时间都会证明一切,陛下永远是对的!”
“你看,从陛下临朝掌权到了现在,不到两年的时间,这大汉之巨变,是国朝前八百年都未有之的啊!”
“而今民间对于陛下的呼声,已经达到了封神的地步,可那又怎样?我们的这位陛下能在这个时候唱这样一场捍卫国律法典的大戏,足见这盖世绝古之大胸襟格局啊!”
这话说到了李河图的心坎里头去了。
确实,反过来想想,陛下就算是演戏,那也是在国律法典的面前实实在在的低头啊!
要知道,那可是帝主,是大汉之天啊!
如此伟大的功绩在身,所有人都无比忠诚的拥他为主,可他甘愿让自己的屈尊与国律法典之下!
“阁老所言极是,我们的陛下是真的很伟大!”李河图沉叹。
“是啊!还有,陛下而今还只是舞象之年啊,他太年轻了,就像我们的这个国家一样,年轻而富有力量和无限希望!”
“不说了,阁老,有酒不?陪本王痛饮几杯!”
“呵……是不是国柱王府的那些国酒都喝没了,来老夫这儿蹭酒啊?罢了罢了,今日开心,你我二人就不醉不归一回!”
“这也不能怪本王啊,那理宗府研创的国酒实在是太好喝了,只可惜陛下有令,朝堂臣子饮酒须有度,可馋坏了本王啊……哈哈!”
“没事,今日在老夫这儿,就喝个痛快!”
“好,喝个痛快!”
……
……
赵元开原本以为李河图在经过青忧的一番点拨之后,会在第二天迫不及待的求见自己。
但李河图没有这么做。
下午的例行小会之上,李河图一脸释然,对于之前的事只字不提。
西厂曹正钦暗自禀报了一下,说李河图昨日告退之后,没有回国柱王府,而是去了张居正那儿。
再加上张居正也同样是对于长安风波只字不提,这让赵元开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转变。
张居正毕竟是张居正,千古辅政能臣,觉悟自然不低!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应该已经猜到了赵元开到底想要做什么了,这种心照不宣的君臣关系,让赵元开颇为欣慰。
有些话、有些事,是不好摆在明面上讲的。
但如果心照不宣,暗自契合,不但结果喜人,连整个过程也充满了一种别样的趣味性!
长安风波愈演愈烈。
很快,就从长安烧到了整个中州其他四郡!
那些个京官朝臣,祖地大多数都在中州境内,家中跋扈的子弟其实在长安城里头也不敢多么的嚣张和胡作非为。
但,一旦出了长安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洛阳、扶风、弘农、河东,这四座簇拥着国都的中州郡城,是蒙受国朝大发展和各项国策革新红利的第一梯队大城!
第649章 前夜
他们的发展很快。
尤其是洛阳城,人口早已经激增到六七十万,古来就是富饶繁华之地,又没有国都威仪的威慑束缚,竟然释放了比之长安还要强大的发展活力。
那些个公子哥们就爱到洛阳游乐,挥金如土。
有了这些人,立马吸引了天下商人,卖什么的都有,玩什么的都可以。
但……
往往越是纸醉金迷的地方,背地里头就越是黑暗和肮脏。
赵元开对于洛阳城的发展定位没啥意见,甚至乐见于此,但越是这种有活力的地方,就越要加强监管!
火之所以能烧出长安城,其实也是赵元开的意思,一切都在那份机密的手谕之中,除了天子和许文林,没有第二人得知!
一个星期过去了。
御林白袍军已经增兵十五营,直接出动了两万多的军武甲士,这个动作太大了,大到了足以轰动天下了!
风波一再发酵,其真正的影响力也逐渐开始显露了。
长安朝堂已经人心惶惶到了极点,几乎所有人都多多少少的引火烧身了,这种不安和恐慌很快就蔓延到了汉土十五州!
但……
在民间,却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影响力!
数万万子民开始是惶恐的,但随着风波发酵,发现这京兆府重点针对的竟然只是大汉的官老爷!
这太不寻常了,几乎前所未有啊。
要知道,以往都是官官相护,同样触犯国律法典,庶民只能绝望,而官吏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
同样的罪过,是庶民还以酌情从轻发落,但要是沾了个官字,只要是吃了大汉的俸禄,那就不好意思了,直接来重典!
这等转变,让万民何等振奋啊。
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嘛!
国律法典就应该是保护最弱小的底层庶民啊!
自古以来,耕田种地缴纳赋税的是庶民,遇上了战事,被强征入伍冲在了最前面的也是庶民,就算是战死了,也因为人微命贱死就死就了。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悲剧让他们一而再的质疑这个世界之上是否真的还有道义和公平所言!
但,这只是开始而已。
庶民只觉得这场风波旁观起来是如此的痛快,却还没有意识到这将会对于大汉的社稷带来怎样的深远影响。
整个中州已经抓了三千多人。
十旗锦衣卫被扩展倒了二十七,每一天都是五十堂同步会审,主治一方的父母官权限被无限放大,所有国律法典给予的权力更是全部兑现!
风波和影响是越来越大。
但整个事情的脉络却变得越发的清晰和简单。
归根结底就四个字,依法而治!
然而,整个长安城却是暗流涌动的,所有人都在猜测天子的圣意,可天子就是迟迟不肯表态!
其次就是文武首臣的态度,但阁老和国柱的态度实在是太晦涩难明了。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第七日午夜。
京兆府惊现刺客,一位宗师境八品的黑手在夜深人静之时,传入了京兆府的内府之中!
所幸,京兆府的戒备已经由御林军武接手,刺客并未得逞。
锦衣卫最后是在长安城东的一座破旧山神庙之中,围住了刺客,抓捕之时,已经自绝而亡,成了悬案!
但……
这件事却彻彻底底大了!
刺杀朝堂命官,而且还是堂堂长安京兆伊,从一品的国朝大员!
这个性质,太恶劣了,直接触动了圣怒。
翌日,赵元开在宣室殿拍案大怒,终于将长安风波提到了台面之上,诏令降下,三日后如期例行大朝会!
接下来的两天之内,长安突然风平浪静,京兆府肃清正法风波终于是放缓了,但设堂会审依旧是没有停歇。
偌大的长安城,数出园林阁楼之内,暗藏鬼心。
大朝会的前一夜。
张居正深夜拜访国柱王府。
锦衣卫秉承圣命调查京兆府遇刺案,依旧是毫无头绪。
而京兆府的戒备力量又加重了三重,才短短不到十日的时间,不过五十出头的许文林,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他在书房之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端着杯子的手颤抖的厉害,努力了好几次还喝足了一杯茶水。
深夜。
由卫戎司最高规格护送的一队马车,悄然进入了京兆府之内,已经出落的颇有几分成熟威仪的许心甜,再看见了老父亲的一瞬间,当场泪目。
“爹……”许心甜的声音带着哭腔,尽是心疼。
“女儿,你……你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你这不是胡闹吗?”许文林是又喜又急,紧拉着女儿的手。
而今的许心甜已经不在当初的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后,贴身侍女会意,退出之后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爹,女儿这个节点回家,是陛下的意思!”许心甜直言道。
“陛下的意思?陛下……”许文林明显有苦难言。
他背过身去,面朝着书房正墙之上的那一副字,长叹了一口气。
须臾,开口,用一种前所有为的疲倦不堪的语气说道:
“女儿,你知道父亲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才之人,能出任一县知府已经顶天了,又何德何能担任这国都京兆伊啊?”
“陛下手谕,还要我坐那留名青史的铮臣之首,以无畏之姿履行法制先驱,我……我真的怕了啊,女儿!”
“我这几日连京兆府的门都不敢出一步,明天就是大朝会,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咬着牙苦撑着的许文林,终于在女儿面前露出了软弱的一面。
其实,从他一开始就下意识的想要带领许家九族自绝谢罪就可以看出,他的能耐太有限了。
一切一切,都是背后的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他硬着头皮表演!
许心甜眼窝湿红,但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果决,拉着父亲的手,笃定无比的说道:
“父亲,女儿知道你不容易,很苦!”
“但,你应该明白,这是苦差,同时也是机遇!许云生欺君犯上,亵渎贵妃,是铁板钉钉的死罪,我们整个许家都脱不了干系!”
第650章 大朝会
“只要依照陛下的意思,把这出戏唱下去,我们才有活路和出路,否则,就算是陛下不怪罪,那些迁怒于京兆府的朝堂大员们,也会想方设法的秋后算账!”
“明日就是大朝会,陛下就一个意思,希望父亲你能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哪怕是忤逆圣意,也要守住立场,懂吗?”
忤逆圣意?
这话一出,许文林直接就蒙了啊。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可是天武帝啊,大汉国朝行运八百年,功绩威严最为无双的天武帝啊,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天子面前说一个不字!
陛下只是稍稍动怒,就能吓得他屁滚尿流的啊!
“不,不行!为父做不到!”许文林连连摇头。
“做不到也得做,父亲,你别无选择!”许心甜咬牙道。
看着眼前疲惫苍老的父亲,许心甜再一次的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语气一柔,又道:
“陛下就是担心你的性子会沉不住,所以才连夜让我回府,你放心,陛下不是真的怪罪于你!哪怕是明天大朝会之上,千夫所指,天子盛怒,但最后的结果必须是父亲坚持捍卫国律法典,必须坚持到天子转态朝臣羞愧!”
“可是,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彻彻底底的和满朝文武交了恶?那以后还怎么在朝中为官啊?”
“父亲啊,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越是交恶,他们就不敢对你怎样。但相反,若是前后反常,就绝对落不得善终!陛下这一次想要看见,就是借助这长安肃清风波,彻彻底底将国律法典的威严烙入每一个人的心中!”
“而父亲你,将会成为大汉忠铮之臣的表率,为后世之人竞相效仿!”
“父亲,这是我们许家的大机遇啊!!”
这最后一句,许心甜咬的极重!
许云生欺君犯上,本来是大祸,而今阴差阳错撞了大运,因祸得福,这时候是真的不能出现任何的问题!
许文林瘫坐在檀木椅上,身子颤抖的厉害。
这一切他又何尝不知?
但,秉性在此,能耐胆魄也就那样,真到了这最关键的节点,他是真的惶恐不安怯退了啊。
良久。
许文林咬牙,一拍桌子,豁出去了。
起身,看着女儿,这位身材不算高大的小老头红着双眼,凝声道:
“为了许家,为了女儿你,我……我豁出去了!”
“不!父亲,你是为了公平,为了法制,为了大汉的国律法典之威严,为了为人臣子之职责和良心!!”
许心甜摇头,一针见血!
那一刻,许文林怔住了。
看着眼前的大女儿,他突然间意识到,他们许家最宝贵的财富不是爵位,亦不是家财,而是这位一出生就不怎么受待见的大女儿!
“放心吧女儿!”许文林欣慰笑道,只觉得压力小了很多。
……
……
宣室殿。
是时已经深夜了。
赵元开依旧是龙案之前,紧锁着眉头。
西厂曹正钦一直候在殿前,随时待命,毕恭毕敬。
“曹正钦,确定那个杀手已经自绝了?还有,京兆府遇刺案的水搅浑了?震动中州了?”
赵元开抬脸,问了一句。
没错,京兆府的那个刺客,西厂的人假扮的。
没有真的要刺杀许文林,但必须要推波助澜一下,让这把火烧的更猛烈一些。
这才引出赵元开的出面,好加深天下人的烙印和记忆,同时还撩拨了一些那些朝堂臣子的心,让他们误以为这是他们当中的那一位按耐不住了铤而走险了,在暗示着天子,这事适可而止的,否则更可怕的惊变都有可能发生!
本来,赵元开是要等这些个朝堂臣子自己动手,但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帝威,这些个朝臣啊也就背地里搞点小动作。
所以,赵元开只好自己来了。
当然了。
这是秘密。
一个永远都不可能揭开的秘密。
“罢了,你退下吧,一切等明日大朝会再说!”
赵元开终于拂袖,也终究是累了,脑海中浮现晴妃的娇弱身影,心中多少是有些担忧的。
翌日。
旭日东升。
适逢一月一次的大朝会。
这一次的大朝会意义太重大了,早在长安城百万子民的心中酝酿已久,是期望万分!
从长安风波,到火烧中烧!
从御林第二战将府惊变,到京兆府遇刺,天子震怒!
百万子民心中是默默支持着京兆府的,但却习惯性的怀揣着悲观的态度,因为就在这几日,一个极为不善的流言传遍了长安。
有人说,当今京兆府是蒙恩入京、依靠贵女飞黄腾达的鸡犬之辈,且不知轻重得体的仗着那所谓的国律法典对国朝功勋老臣公报私仇,是其心可诛啊,这一次,怕是连陛下都看不下去了!
三更天的时候。
京兆府大门开了。
许文林一身朝服走出,让他怎么也想到的是,长安庶民竟然自发的涌上街头,簇拥着京兆府门口,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尊敬和支持!
那一刻,许文林似乎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天,启明星未落,东方尚有一丝鱼肚白,光明很快就要到来了。
四更天。
承天门外。
满朝文武,诸寺各司,整整两百多朝堂要员已经恭候在了承天门外。
依旧是老样子,京兆府被千夫冷对,就连最受尊重的文武首臣阁老和国柱,对于许文林依旧是持以淡漠的态度。
这个细节,让人心惶惶的朝堂臣子捕捉到了,顿时窃喜。
似乎,自古以来都是法不责众,只要是人多,就出不了什么大事情。
“咚!”
“咚!”
国钟荡起。
承天门开了。
殿前太监一声高呼:
“文武朝臣进殿!”
满朝文武开始有序的入朝。
而这次,东方露红了,朝霞满天。
太极殿。
赵元开目色沉冷,气势压人,徐徐登上了九五之位,俯视朝堂太极大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跪拜。
“平身吧。”
赵元开拂袖,而后没有任何的废话,直奔主题,冷声道:
“今日大朝会没别的事,就一个,议一议近日来的京兆府肃清正法风波!朕听说,这场风波弄得朝野鸡飞狗跳,又是血案,又是刺杀,怎么搞得?怎么回事?!”
第651章 问罪
赵元开呵斥之时,目光是落在了许文林的身上,而且脸色很是不悦,大有问罪之意!
这个情绪细节瞬间就让殿内朝臣捕捉到了,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事情搞得太大,陛下不高兴了。
自古以来,在帝主的眼中,真正的对错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就是朝堂和社稷的稳定!
说白了,就是天子在非常大的概念之下,是站在绝大多数人这边的!
但……
这个发问,让朝堂顿时寂静无声。
没人敢直接站出来解释一番,而身为京兆伊的许文林,更是一直弓着身子咬着牙,脸色惨白的厉害!
“许文林!”赵元开直接点名。
“臣在!”许文林应声,躬身上前。
“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查个案子吗?怎么就搞得朝野人心惶惶的?”赵元开发问道。
这句话的问责意味,就深了。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不少人看向了许文林,在心中冷哼着。
身为文武首臣的张居正和李河图,只是对视了一眼,始终没有表态多言。
许文林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他躬着身子,甚至都不敢抬头看赵元开一眼,眼睛始终盯着地上的雕龙石阶。
“许文林,朕问你话呢!”赵元开的语气加重,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回荡不息!
“回禀陛下,微臣升任长安京兆伊以来,熟视弊端,心有愤懑,恰逢府内有出了一位无视法纪冒犯圣上的罪亲,这才痛下了决心,要秉公执法,好好的肃清一番长安!”
“至于长安城内的人心惶惶,微臣不觉得京兆府哪里有错,一切都是依法办事的,绝没有冤枉任何一个人!”
许文林终于开口了,语气还算是坚决。
但……
他的话刚刚说完,一直闷声不吭的张居正,突然一步踏前,躬身道: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准奏!”赵元开拂袖。
而这时,张居正抬脸,目光和赵元开对视在了一起,赵元开当即就知道这位老臣想要说什么。
“回禀陛下,老臣对于京兆伊许大人的话颇有异议!”张居正道。
这话一出,整个朝堂顿时一阵躁动。
这可是内阁首辅啊,在这朝堂之上的话语权可谓是仅次于当今陛下,现在,连他都表态了!
气氛,已经彻底转变了。
“有何异议,说来?”赵元开点头。
此时的许文林心中是震骇的,他看了张居正一眼,这是他最佩服最敬重的张阁老,原本以为这位肱骨老臣会明辨事理,替他说话,但没想到却是这样!
也是在这个时候,许文林突然想起了昨夜女儿说的那些话。
哪怕是朝堂反目,千夫所指,甚至就连陛下也不待见,你也一定要坚定自己的立场,切不可动摇!
而现在,就是朝堂反目千夫所指了么?
只要阁老表了态,那基本上就宣示着他京兆府彻彻底底的站到了对立面。
“陛下,京兆府肃清长安,虽初衷可嘉,但实际行动上似乎早就已经变了味了,这些日子老臣受到了太多朝堂大臣的诉冤诉苦,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朝堂的正常运行!”
“居老臣所知,单单一个长安京兆府,就已经抓了六百多人,几乎涉及了满朝文武和绝大部分的长安大族!”
“一个人有罪,这无可厚非!但,如果上升到了绝大多数人有罪,请恕老臣愚昧,老臣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有罪之人了!”
话说完,躬身退下。
张居正的这番话,实在是太高明了。
他没有明确说出谁对谁错,就是抛出了引子,说直白点,就是个带了个节奏,而且是极为高明的节奏!
抓一个人两个人,就算是误判也不没什么大不了。
但,一抓抓所有,抓的绝大多数,那么事情的核心矛盾就不再是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罪了,而是上升到怀疑这个裁决行动的本身合理性和正确性了!
罪及大多数,往往只有两个可能性!
要么,就是朝堂烂透了,大家确实有罪。
要么,就是裁决者屁股歪了,在进行人神共愤的打击报复公报私仇!
这话一出,满堂喝彩啊!
“阁老不亏阁老,所言极是啊!”
“陛下,臣附议,臣以为阁老所言一针见血!”
“陛下,臣附议,臣认为……京兆府其心值得重新推敲一番啊!”
“陛下,天武六年之后,汉土安稳,吏治一新,而今天武七年,朝堂臣子更是奋发有为,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在京兆府的眼中,人人都有罪了呢?”
“陛下,臣等冤苦久已,请陛下明鉴,可不要寒了朝臣的心啊!”
一时间,朝堂言论四起。
赵元开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但心中轻呵了一声,他要的就是这一幕。
“许文林,阁老和诸位爱卿的话你也听到了,作何解释?”赵元开将问题再一次的抛到了许文林的身上。
不过,心中终究是有些担心的,怕许文林顶不住。
张居正那个引子很高明,高明到了让赵元开都觉得惊艳,但,就是不知许文林能不能参悟的到。
说白了,张居正抛了问题,摆在面前的答案就那两个,但真正的答案却不是如此!
是什么?
是国律法典的不完善!
京兆府是在徇私枉法吗?明显不是,他抓了六百人,都是有罪状在书的依据的!
但,真的是朝堂烂了吗?大家都有罪吗?
也不是!
严谨来说,不是有罪,是有错!
你看,抓的都是纨绔子弟公子哥,仗着家中权势搞一些擦边性质的小动作,什么在基建工程里头捞点好处,或者仗着威势逼迫欺凌他人。
你问是不是杀人放火?却也没有。
问有没有拉出家中在朝为官的大人,出来明确徇私?也没有!
就算是这次风波之中的最严重的军兵流出问题,其实漏洞也很多,因为军兵管理并没有上升到立法量刑的程度,只是当初赵元开的一句话而已!
说简单,就只是命令禁止,没明确量刑!
还有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各地的法度也大不一样,有些事情在长安是大罪,到了洛阳却算不得什么!
第652章 质疑
这种法度的不健全和不完善,一度将人治推上了顶峰,是对是错是什么罪,全看大老爷的心情。
民间伸冤,最核心的诉求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期盼能遇上一位青天大老爷,这等司空见惯的风气,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
也正是因此,才让朝野内外对京兆府恶意满满!
搁以往都不是个事儿,怎么到你这儿,就一个个罪该万死了呢?
你这是秉公执法?
屁!
分明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耀武扬威,滥用法权!
这,就是长安风波的核心,赵元开一手导演,张居正在李河图拜见之后,第一时间领悟!
归根结底一句话。
当今天子要借机给天下人演一出大戏,把以往模棱两可的鸡毛彻底上升为令箭,以法治天下!
就是不知道许文林有没有这个觉悟了。
“陛下,臣认为张阁老所言差矣!”许文林开口。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不高兴了。
“许文林,你注意你说话的态度,这是一手主导了大汉吏治革新和发展的内阁首辅大臣,他的话,轮得到你来指点的吗?”
“呵呵……你不过是扶风郡的一个小小县令,这才当了几天的京兆伊啊,居然质疑起阁老来了?”
“许文林,你不要忘了,你能走到今天,不单单是陛下的恩待信任,还有阁老对你的推举伯乐之恩啊!”
……
愤怒之言四起。
但毕竟是朝堂之上,不敢太放肆。
可饶是如此,这些话的分量也不轻了,够伤人了。
其实朝堂之上一直都不能认可他,都以为他是靠着晴妃得宠,这才得了势。
就算是京兆伊,官居从一品,但在大多数的人眼中,也不过就是个五品的小县令罢了!
赵元开端坐九五之位,袖手旁观,看许文林怎么应对。
指点驳斥的声音没有平息,许文林保持着沉默,似乎是退却了,无言以对了。
但!
突兀间!
“没错!”
“我许文林入京之前,确实只是一介五品小县令,是仰仗了陛下的恩待信任,也确实得益于阁老的提拔推举!”
“但,那又怎么样?”
“就因为我出身.asxs.低,就因为此时站在这朝堂之上,身居阁老之后,就不能对于阁老的言论有所质疑了吗?”
“你们对我口诛笔伐,这没有任何问题,我许文林也是来之不拒!但,请你们就事论事,我许文林哪里不对,你说出来,让陛下裁定!而不是现在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拿什么身份官位来否定我发言的权利!”
“古人言,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
“微臣斗胆问一声陛下,陛下如此圣明神武,但,可以保证永远不会犯错误码?”
许文林字字铿锵,最后竟然直接点到了赵元开的头上。
这话一出,朝堂震动了。
文武慌乱跪拜,高呼: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许文林,你太放肆了,竟然如此冒犯圣上,还不治罪?”
“陛下,这个许文林疯了,臣斗胆请命,立马抓捕审问许文林!”
“陛下圣明,这许文林是何居心,已经不用臣等多说了吧!”
满朝皆跪,就唯独许文林站着,腰杆笔直如标枪。
赵元开看着许文林,眼神玩味儿,颇有几分诧异。
而后,拂袖,笑了笑:
“朕,也会犯错!”
“诸位爱卿平身吧,今日有什么话,就在这朝堂说开了,就依许文林所言,他有什么罪过,点出来,当罚则罚!”
朝臣起身。
这下,许文林是彻彻底底的犯了众怒了。
他刚才那番话很强硬,可越是强硬,大家就越是恼火。
他就一个人!
被千夫冷对所指!
“许文林,我可听说你的侄子许云生,不仅冒犯天子亵渎贵妃,还私藏军兵,这个你作何解释?”户部尚书第一个站了出来,对峙道。
“不作解释!京兆府第一堂审的就是许云生,依照律法,当斩三族,再有七日就是行刑之日!”
许文林面对户部尚书,丝毫不怵。
旋即,转身面向天子,躬身道:
“陛下,关于国律法典之中的株连,臣有异议,臣觉得株连太不合理,若有唆使、怂恿、包庇、伙同,甚至是监管不力等等责任在身,才应该依据事实情况论罪,而不是肆意株连,祸及无辜!”
呵……
有意思!
看来这许文林领悟出了不少啊。
“许文林,你太过分了,你这是在质疑国律法典吗?你有什么资格?冒犯天子亵渎贵妃,这两罪并论岂止是诛三族,根本就是诛九族!连你,都得人头落地!”大理寺卿听不下去了,一步踏出。
太无法无天了,居然连国律都敢质疑!
“陛下,倘若陛下真的要株连九族,许文林绝无怨言!但,陛下可曾想过,国律法典已经数百年没有重新修订了,而今大汉重启了盛世,政治格局、社稷结构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陛下临朝之后说话,天武治下的大汉以万民首重,平门阀,除霸凌,汉臣以清贫为荣,汉将以英勇为傲……天武治下的大汉何等伟大且不同,但国律法典却依旧是老一套!”
“陛下,臣这一次肃清长安风波,所追究的罪过在国律法典之中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笔带过,不入刑,不定量,全凭裁决者的胆魄和良知!”
“但,错就是错,罪就是罪!”
“臣知道,京兆府肃清长安,让朝野一众权贵很是不高兴,但,请陛下明鉴,看一看长安城内,看一看汉土民间,看这国朝首重的大汉子民何等的支持和振奋鼓舞!”
“没错,臣原本只是一介五品县令,得知遇之恩,仰仗贵女起势,但臣是底层走出来的,臣知道大汉的子民真正渴望诉求的是什么?”
“这些日子,臣听了很多的流言,说臣滥用职权,说臣不识大体,说臣在祸乱朝堂大臣的忠心!”
“臣不在乎那些,因为臣问心无愧,臣在为民请命,为大汉国律之公平公正而战斗!”
“对不起朝堂没关系,只要臣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天下万民和这一身朝服的职责,便死而无憾!!”
第653章 不妥
许文林就站在朝堂之上,轰轰烈烈,气势如虹。
他这番话,一气呵成,理直气壮,毫无半点的畏惧和退缩。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朝堂都被震撼了!
有人惭愧,有人深思,有人依旧是不忿,却哑口无言。
“许爱卿,你说很好,为民请命,对得起朕,对得起天下百姓!但,凡事也得适可而止,讲究个循序渐进啊,是不是?”
赵元开双手一摊,竟然一改威严姿态,当了和稀泥的和事佬了。
本来想着慢慢来,这场大戏慢慢唱。
但怎么也没到许文林这突然之间就爆发了,而整个朝堂一下就萎缩了,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敢继续站出来据理力争!
所有人,都在看赵元开的脸色,在揣摩他的意思。
这让赵元开觉得有些没趣了。
他是希望今日的大朝会可以热闹一点,却低估了自己在朝臣心中的威严,搁以前,朝堂之上还有不同的声音发出的,就算是惧怕帝威,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
这也没办法。
天下是赵元开打的,盛世是赵元开重启的,无论是军事、武道、政治手段……赵元开都是一种颠覆认知的超然姿态凌驾于朝堂之上!
最可怕的是,赵元开还如此年轻。
积威太重了啊!
所以,气氛还得赵元开自己来引导。
这句明显偏袒朝臣的话,让太极殿再一次躁动了起来。
“陛下所言极是啊,就算是你许大人嫉恶如仇一心为民,那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吧?”
“为民请命是不假,秉公执法也没错,但许大人这口口声声的样子,怎么听着有一种众人皆醉你独醒的意思?难不成,满堂都是庸臣?”
“许大人,你我皆不是幼童小儿,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单论一个对错的!”
“许大人,陛下的话,你还不明白吗?”
许文林依旧是腰杆笔直的屹立在原地,丝毫不动摇。
这时,张居正朝着李河图使了个眼色,李河图顿时心领神会。
其实从入朝到现在,一路看下来,李河图已经确定了陛下今日就是要唱一出大戏,一切都如张居正料想的那样!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李河图一步踏出。
“讲!”赵元开颔首。
“陛下,许文林方才的一番忠铮肺腑之言,让老臣颇为触动,也十分钦佩许大人!但,老臣依旧是觉得许大人的做法有所不妥!”
“哦,怎么个不妥法?”
赵元开反问了一句,眼神越发的玩味儿了。
他看来的,这李河图显然是和张居正商量好了的,也早就猜透了自己的意思。
而此时,朝堂再一次的振奋啊。
前有内阁首辅表态,现在连军武首帅也站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陛下是绝对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
那结果会怎样?
要么许文林服软,要么陛下震怒,直接撤了他的乌纱帽。
总之一句话,结果大概率是稳了,无需担惊受怕了,想要说些什么也不用那么的顾虑了。
不少人在窃喜了……
“陛下,因为京兆府肃清风波第一个涉及的就是军武一脉,而还直接的引发了御林第二战将府之血案,所以老臣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一次的京兆府行动!”
“老臣发现,京兆府虽然在原则立场上没有错,但行动上,却有大问题!军兵流出,这一点无可争议!但吏部尚书的儿子,就只是在长安花坊欺负了一位风月女子,然后就被京兆府直接抓了,而且从重处置!”
“还有,户部侍郎的一位亲戚在承接长安扩建工程的时候,就是小小动用了一下关系,压一下价格,也被查了,而且依旧是从重处理!”
“还有光禄寺的……”
“陛下,这些问题其实搁在以前都不是问题,顶多就是落个话柄,根本不至于量刑定罪,就算是翻阅法典,也没有太充分的条例依据!”
“此外,陛下与天武六年,也就是去年,才刚刚大赦天下,京兆府却公然违背陛下的圣意,下令翻案三年重新审判,是放了又抓!”
“现在,京兆府和中州四郡一下了立案七百起,涉案一千多人,纵观起来基本上都是小过错,却动重典,这确实是不妥啊!”
国柱王这一话一出,朝堂直接有恃无恐了。
所有人再一次的将矛头指向了许文林,不忿之言四起,愈发的不客气和剑拔弩张!
但……
许文林似乎就是铁了心了。
“国柱王!下官一向景仰敬重您,但,方才的那番话,请恕下官不敢苟同!王爷口口声声,看似振振有词,但说来说去,只是不妥二字,请问,下官除了不妥之外,可有不对?”
这话是丝毫不让。
许文林就那么看着李河图,反问道。
李河图语塞,看了一眼张居正,这样的场面确实不是他擅长的,硬着头皮道:
“许大人,有时候不妥,就是不对!”
“不妥就是不对?王爷,诸位大人,我许文林的不妥,又是对谁而言?王爷的意思,就是说我用了重典,立案量刑太重,是为不妥?”
“就因为这一次抓的一千多人之中绝大多数都跟朝堂上的诸位大臣沾亲带故,所以就不妥了,所以就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从轻发落?”
许文林反问。
朝堂之上,立刻有人回应反驳:
“倒也不是要从轻发落,只是以往从轻,突然从重,而且针对的还是朝堂大臣的亲眷,这才是不妥!”
“针对的是朝堂大臣的亲眷?呵呵……何大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啊!京兆府翻案三年,没有刻意的针对谁,全部统一法度而行,但现实结果就是这样,涉案的都是衙内子弟,你知道为什么吗?”许文林反问。
“为什么?这话应该问许大人你自己吧?”工部侍郎冷哼。
“行,问我!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涉案的平民子弟,要么早已重刑问斩了,要么伏法从军战死了,要么依旧在诏狱之中!而逃脱罪名的,偏偏是这些衙内子弟!何大人,你还觉得京兆府是针对吗?”许文林这最后一声质问,近乎怒吼而出!
何大人哑口无言。
第654章 恕难从命
九五之位,赵元开当即惊艳啊。
翻案三年是许文林自作主张的,这一点赵元开并不知情,也正是这一点,似乎一下子让许文林立于不败之地了!
翻案翻案,翻的不是已经尘埃落定的案子,而是那些多多少少存在问题草草收尾的案子!
这些案子,是极少涉及普通子民的,因为只要涉及普通子民的案子,几乎都是随意查下,有罪就定,斩了了事,绝不存在轻判!
就算是有问题,也只可能是冤判,要是这样的话,京兆府怎么可能重新抓人,那不得平反补偿啊?
所以!
不是许文林有意针对大臣家眷们,才出现了这么多涉及大臣的案子。
而是只要是大臣的家眷,所犯的案子就一定是偏袒不公、问题一堆的矛盾错案假案!
这下,朝堂寂静了一些。
但,还是有人不服!
“许文林,本官姑且认可你的话,但,区区京兆府,管辖治权只在长安城内,你现在查到了朝堂大臣的头上,是不是越权了?”有人再问!
“这位大人说的没错,但京兆府管辖治权确实有限,但……请问一句,京兆府有越级查处了那一位朝臣了吗?难不成,一人为官,全家特殊了?只要不是朝中在编,否管是谁,只要身在长安城,京兆府就有权管理!”
许文林再驳斥!
顿时,那位大人哑口无言!
“许文林!你太无礼了,陛下已经表态,劝你适可而止!阁老和国柱更是仗义执言,点出你的不对,你却一而再的诡辩顽固,你……你眼中还有君臣尊卑之礼了吗?”
这话,是吏部尚书说言,也说到了最核心的要点之上。
什么意味?
就是拿天威和位次也压许文林!
过往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怎么来的?就不是五品的官查到三品大员的家亲身上,请出家中大佛,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阁老国柱齐出面,连天子都发言了,你还不识趣?
然而!
不好意思!
许文林还就不识趣了!
“尚书大人,我知道陛下在劝说我,也知道阁老和国柱为朝堂臣心着想!我也知道,君臣尊卑是大汉礼制之重。但,臣以为,礼制固然重要,可法制更不容亵渎和愚弄啊!”
“过往,有多少案件冤屈,就因为尊卑二字,而弃公平正义不顾,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陛下,诸位大人,礼制是大汉民风的引导,它是教人懂礼、忠君、爱国、仁义、孝顺的!但,法制不一样,法制是国家秩序的保障,是社稷江山的约束框架,是尊卑两级之中的卑微底层唯一可以依靠信任的保障啊!”
许文林发自肺腑,说到动情的地方,直接匍匐跪地,朝着赵元开一拜。
意外!
太意外了!
赵元开看着堂下的许文林,这才意识到这位算来也是国舅爷的京兆伊,骨子里头信奉的竟然是法家思想!
“许文林,差不多就得了,朕也不会怪罪与你,长安风波到此为止,该查的不该查的,就此结束,一切从轻而论!”
赵元开拂袖,叹声道。
这出戏唱到了现在,终于轮到他登场了。
朝堂雅雀无声,多多少少是被许文林触动到了,有些许忏愧,眼下听见天子如此表态,再一次的大喜!
但……
“陛下,请恕微臣无法从命!”许文林匍匐在地,声音是全所未有的固执!
“怎么就不能从命了?难道,朕的话你也不听了?”赵元开脸色一黑!
“陛下的话,臣当然不敢不听,只是职责所在,法理所在,臣别无选择!”
“此次肃清正法风波,已经不单单是长安京兆府了,眼下的中州四郡郡守响应了臣的命令,他们也在为法理而战!”
“中州四郡郡守刚刚上升不久,皆是青壮廉洁有志之人,臣曾经和他们说过,肃清正法是为了大汉子民的一个清朗之天,同时也是给汉土十五州吏员的一个表率!”
“而今肃清风波已经起势,若是草草收尾,那以后大汉的子民还会相信大汉个国律法典,大汉的子臣谁又敢大公无私的依法行政?”
“对于普通子民,就是随意判处,一旦涉及朝臣子弟,就换了一套标准,这确实抚慰了朝臣的心,那……那千千万万的大汉子民的心呢?谁来抚慰?”
“陛下,请三思啊!!”
意义再一度的拔高!
已经上升了社会风气和法制的深远影响层面了!
不过,赵元开的脸色却愈发的冰冷,突兀之间动了大怒,呵斥道:
“许文林,你放肆!”
赵元开这一怒,整个太极殿似乎都抖了三抖,满朝文武跪地,瑟瑟发抖胆战心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许大人,你太大胆了,竟然敢妄议天子冒犯陛下,还不请罪?”
“许文林,你……你正是无法无天,连陛下都敢不放在眼中了!”
朝臣疾呼,彻底将矛头对准了许文林。
这个时候的意味可大不一样了啊。
不管你许文林说的再有理,只要赵元开一怒,满朝文武就什么都不管了,忤逆天子就是头等大错!
尊卑礼制,再一次的压在了法制公理之上!
这一幕,赵元开早所有料。
千百年来的秉性风气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
甚至,其实在赵元开的心中,也不免有些自嘲,在帝制之下大谈法制,怎么看都是有些不伦不类和虚伪突兀的。
但,这一步不得不走!
也正如许文林说的那样,这个帝国在礼制主内的引导之下,更迫切的需要一个相对完善且公正的法制框架,给所有人提供统一标准的制度性的保护!
这个帝国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的野蛮、无序、愚昧的发展下去,她需要制定新的规则,去适应这全新的时代发展要求!
赵元开其实心里十分的清楚,他现在一手主导的这一切,说破了天也只是变换一种更加先进合理的统御手段罢了。
形式会变。
但本质,永远都是那样。
朝堂伏跪,可许文林却在这个时候站起了身子,就直着腰杆,和赵元开对峙着,一字一句道:
“陛下,臣恕难从命!”
第655章 合理吗
“所以,你是要公然对抗朕了?”赵元开的语气更冷了。
此言一出,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地步。
要知道,欺君就是死罪,公然在朝堂之上对抗天子,那更是死的不能再死的死罪了!
但……
“陛下,臣不是要对抗天子,臣也没有那个胆子,只是职责所在,法理所在,良知所在,臣别无选择!”
许文林依旧是那句。
而这时,赵元开看上去已经怒不可遏,帝威降下,让整个朝堂都骤然陷入了冰点之中!
赵元开双眉竖起,拂袖,俯视着朝堂,指着许文林的鼻子,斥道:
“什么别无选择?朕不就是让你适可而止吗?抓的人,差不多判处一下就行了,当场你非要让整个朝堂的所有大臣都难堪吗?”
“朕的大汉江山才刚刚稳定下来,这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有功之臣!不就是家亲子弟犯了点小错误了吗?难道,你许文林非要让朕在搞一次大赦天下吗?啊!!”
“许文林,你回答朕!!”
殿下,许文林脸色惨白的厉害。
很显然眼下的局势有些超乎他的料想了,陛下之震怒,看起来似乎不像是在演一场大戏啊!
而朝堂之上,满朝文武更是在这一瞬间,伏跪疾呼: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陛下体恤臣等,让臣等受宠若惊,无所遗憾啊!”
“陛下,这大汉能有今日之盛况曙光,全凭陛下的英明神武,臣等何德何能受此恩待啊……”
……
天子这是在偏袒朝臣,是为了满朝文武而怒。
这让满朝的臣子何等的感恩戴德,一个个的伏跪在地泪流满面,拼了命的表示着忠心!
而此时,许文林突然间恍然大悟了。
他终于明白了女儿为什么说这是他们许家唯一的出路了!
悍卫法理,重振法制,说白了就是将以前对于王公贵族的偏袒和保护,分割出一大部分转嫁给大汉的普通子民!
这是注定要得罪一群人了,而且还就是满朝的文武大臣,和他们背后的名门大族,已经裙带关系之下的整个贵族集团!
既然是得罪,就一定会被记恨,也就自然需要一个背锅的人站出来,成为平衡这些贵族集团怨怒的宣泄和针对点!
显然,陛下是不愿意,也不可能、不适合成为这个人的!
陛下既要变法,还不能让利益受损的朝堂诸臣对于汉室有太大的怨言,至少,这个明面上的怨怒点不能再陛下的身上!
那这口大锅,就只能让许文林出来背了。
不过,这会出事吗?
如果不够坚决,反反复复,绝对会出事。
但,只要是坚定的走下去,就像方才那样,死咬着依法不屈,让自己稳稳的站在法理的立场,成为大汉变法的先驱者,成为日后铮臣的效仿者,那就是绝对不会出事!
许文林咬牙,是真的豁出去了。
“陛下,请恕臣冒昧斗胆,臣以为,大赦天下本来就是不合理的!”许文林再一次的一言惊人。
朝堂彻彻底底的安静了。
那些个王公大臣就那么呆滞的看着许文林,傻眼了啊。
公然对抗天子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否定大赦天下?这在否定天子啊!
自古以来,大赦天下都是帝王的专属权利,凡有国朝大幸事,赢得龙颜大悦,便可大赦天下!
这可是近千年的规矩,怎么就不合理了?
这许文林,太大胆了,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许文林,你说什么?”赵元开的声音很可怕。
但,心底却是平静诧异的。
大赦天下合理吗?
从法制角度上来说,确实是不合理,是对于国律法理的公平公正性上的一次严重的破坏和践踏!
“陛下,臣的意思是,大赦天下乃是皇权至高的权力,是绝对不可能乱用的,天武六年万象复新,陛下大赦天下,这是提振天下民心的好事!”
“但,这才时隔一年,陛下就因为这等小事儿大赦天下,这是滥用皇权,践踏法理,会大失民心的!”
许文林解释道。
这个解释,让赵元开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赵元开以为许文林会有那个见识和胆量去直接怀疑大赦天下在法理层面的合理性,但他没有,他只是局限在行事方式是否合理的层面!
赵元开冷漠的俯视着许文林,久久无言。
终于,赵元开说话了,这话一出,让整个朝堂大惊!
“许文林!你的侄儿许云生冒犯过朕,亵渎芳妃,还私藏军兵,而你……更是在这朝堂之上一而再的顶撞对抗朕!”
“你可知,朕足以杀你九族的头?”
朝堂是死一般的沉寂。
杀头?
陛下这是彻底怒了啊!
自古以来,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君要臣死,臣更是不得不死!
现在,要是陛下直接一怒,袖袍一甩,杀了了事,完全是再简单不过的啊!
此时的朝堂上,暗流涌动,朝臣们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有人在心底是窃喜的,期盼着天子真的直接杀了许文林。
也有人内心动摇了,他们知道许文林其实没有错,是天子在偏袒他们,可是……因为天子的偏袒,而直接斩杀忠臣,那他们这些人又怎么对得起天子的偏爱恩宠呢?
要知道,自家的亲眷是确实有罪在身啊!
也正如许文林说的那样,长安风波已经起势了,大风之后需要的是大雨,倘若草草收尾,以后谁还敢秉公依法啊?
这时,许文林再一次的开口了:
“陛下,臣自知冒犯了陛下,是死不足惜!但,不论如何,臣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臣就算是拉下了一门九族,也要将国律法典捍卫到底!”
“臣要让大汉的子民、让大汉的后来子臣知道,国律法典面前,人人平等!如果触犯国法,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安守本身,这国律法典如当今陛下曾言的天子师一样,是他们的最公平公正的保障!”
“陛下临朝治世以来,励精图治,诸方革新,给了大汉子民前所未有的希望和福祉!但,臣在临死之前,只求陛下开恩,再给这个帝国的子民最后的安全感吧!”
第656章 理想
言罢,一直腰杆笔直的许文林匍匐跪地,泣声高呼:
“臣,可以死!”
“但,大汉的国律法典不容亵渎和践踏!”
赵元开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背对朝堂:
“所以,就算是朕杀了你许家满门,你也非要将这个肃清风波彻底进行到底了?”
“陛下,臣只想给法理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许文林,你就当真不怕死?”
“死有何惧?试想,大汉行运至此,多少无辜平民冤死与徇私枉法之下?臣久居扶风下县,所见乡野之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却未曾吃过一粒细米,遭受冤屈之时,更是无处伸冤绝望悲戚。”
“长安肃清风波扩展到中州四郡之后,臣受到了旧部门生的书信,说乡野民心大振,跪地拜谢天子圣恩,他们生生世世都在那片土地,却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是大汉的子民了……”
生生世世在此,却是第一次感知到自己也是大汉的子民了!
为什么?
因为法理面前,出身卑微的他们和富贵阶层并无不同,这个大汉帝国,不负穷苦子民!
赵元开始终背对着,许久无言。
朝堂伏跪,就那么寂静无声着。
时间,在缓慢流逝着。
这是赵元开刻意为之的僵持。
他不表态,就让朝堂陷入了这种无休止的静谧之中,让朝臣在惶恐不安之中开始反思!
这需要时间,会让很大一部分人反思、动摇、明悟,最后做出选择!
天武七年的大汉庙堂,已经不是天武五年的那个满目荒唐的腐朽之地了。
一系列的改制和换血,寒门出身的青壮派日益壮大,再加上赵元开个人说展现出来的前所未有的统御理念和方式,早就让这个庙堂发生了质的变化!
曾经,出官入仕封侯拜相是第一追求!
但现在,在天子的感染影响之下,这个庙堂开始觉悟到了什么一丝更加崇高的共同理想!
国朝在大发展。
天子高瞻远瞩在大展望。
从国策理念变更为以万民为重之后,大家就感知到了,当今天子要的不是江山稳固,而是实实在在的改变这个帝国,让这个国度走向更加伟大的远方!
这已经不是帝王家的狭隘统御思维,而是激发了这个帝国的每一位子民的共同使命感,在朝着一个共同的方向而努力追求!
信仰,或许来之不易。
但,理想却总是那么容易的让人感同身受。
朝堂大臣们开始反思了,开始觉悟了,开始做出选择了。
从陛下临朝开始,整个朝堂一直致力于改变这个帝国,军武独立是为了捍卫汉土,保卫汉民!
农部发展,是为了解决饥饿和解放生产力。
国子监全局统筹,让每一位大汉幼童都能识字知理,让所有人天才都不会因为出身、家境等等原因而被埋没!
理宗府革新研创,立项近千,每一项都是涉及民生和社稷水平,一旦推广就是福泽万民!
……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让这个帝国走向更高的巅峰!
而现在,许文林亦是如此!
这个帝国在这两年之内的变化太大了,大到了曾经延续了八百年的国律旧法已经开始不适应新的发展要求了!
国朝在变,社稷在变,人心在变,新的使命也在变!
这些个大臣能在人才制度日益完善的今日,依旧是留在朝堂之上,足以证明其能力和品性是没有问题的,是久经考验的!
京兆府肃清,抓的就是旧案,纠的也是在法理上模棱两可的东西!
以前可以含糊过去,但现在,显然不行了。
陛下为了袒护朝堂,动了大怒。
但,昔日挽天倾杀伐何等果断、积威如天的天武帝,现在竟然在怒到了这番地步,也依旧没有真的下令将许文林拖出去!
可见,陛下也知道许文林也没有错,他也在挣扎,他也想就此变法,只是不想让朝堂太过于委屈难堪了!
陛下是仁君圣帝。
所以,朝臣就应该知恩图报。
可这样的人终究不是所有,越是涉及严重的,就越是无法取舍。
朝堂,依旧寂静。
终于。
一直背着所有人的赵元开,开口了。
他没有转过身,而是依旧背对着朝堂,一声长叹:
“许文林啊……”
声音中少了几分怒气,多了一些无奈、
“臣……臣在!”许文林伏跪在地。
“你说的对,朕不能让国律法典受到践踏和亵渎,无论是谁,哪怕是朕也不可以!因为,那是大汉的子民唯一可以相信依靠的法理保障,是大汉的公平公正所在啊!”赵元开一声叹。
这话一出,朝堂氛围立马就变了。
张居正和李河图对视了一眼,而后,李河图直接伏地呼道:
“陛下,许文林欺君犯上,无视尊卑,陛下根本无须如此,否则传出去的话,让会天下非议,说陛下这是被乱臣胁迫,让皇权受辱啊!”
“是啊,陛下三思啊!”
“陛下千万不要被许文林所迷惑,此人公然对抗忤逆陛下,是欺君之死罪,错的是他,而不是陛下啊!”
“陛下,请恕臣直言,陛下今日若是轻饶了此逆臣,那传出去了,可是陛下向他许文林低头了啊!”
紧跟着,又有几位大臣跟着附议!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一顶帽子扣得死死的,重如泰山压顶啊。
“成大人,你这话是其心可诛啊!我许文林只是为国法出言,为万民请命,陛下为了大汉子民而退让,为了国律法典而让步,这是何等崇高仁义之明君,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皇权折腰了?”
许文林豁然起身,寸步不让!
这是真的不能让啊!
“都别吵了,许爱卿说的没错,朕……确实需要给万民让步,给国律法典让步啊!”
赵元开转身,一言,定基调!
就这么一句话,朝堂文武已然明白,长安风波的结果敲定了。
天子最终选择的,是大汉万民,是国律法典,舍弃的是那些所谓的、可笑的臣子之心!
甚至,天子深明大义,为了这一切都不惜让皇权折腰!
“陛下,三思啊!国律法典固然重要,但皇权威仪同样不可轻之啊,这件事完全可以从长计议的!”
张居正再一次的带起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