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魂断十里坡(上)
李庆之半夜带着人手一路追到十里坡土地庙,王中顿时如遭雷殛。
李庆之看着他手中长刀,火光之中的狰狞狼头,不停的来回扭曲,显得诡异莫名,杀气四溢。
“你果然在这里!”
李庆之手中也握着一柄钢刀,二十个县兵很快将不过几尺见方的小小土地庙彻底包围,长刀出鞘,弓箭上弦。
李庆之特意的在城头取下的两张弓弩,前两次都大意,让这个狂徒杀出重围,这一次,他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他逃掉。
王中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握紧了狼牙刀。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李庆之冷哼一声,嘲弄的笑道:“这还需要我说吗?”
王中心中顿时杀机毕露,那一刻在竹仙山顶的心绪再一次涌上心头。
如果当初杀了她,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没完没了,你们这些npc,真是只能杀啊!!!”
一声“杀”,王中率先出手。
狼牙刀猛地一刀挥舞,落在篝火之上,翻滚着开水的香炉被拍飞出去,李庆之躲闪的同时,无数火星也随之被扔了出来。
两根劲风长箭穿过火星弥漫,钉入木胎泥塑的土地像中。
两箭不中,两个弓手再次张弓搭箭,可是土地庙中的篝火却被王中尽数扫除,只余散落四方的火星明灭,光线一时大暗。
王中狼牙刀在手,躲过第一波的弓箭,立刻冲出直奔李庆之而去。
“铿!”
双刀交错,火星四射,两个人的身形都没有停顿,运转暴猿一式的王中力量更强,转手划刀就要直斩李庆之肩头。
而李庆之则在一个后退中,将钢刀上挡,磕开了势大力沉的狼牙刀,但钢刀之上已经崩开了两个缺口。
一刀无果,王中果断向后一个猛退,避开了侧面劈下来的钢刀。
就在此时,一道劲风再次来袭,避之不及的王中只觉得一道尖利的刀锋划过额头,留下一丝冰凉刺骨。
箭手一箭,贴着王中的脑门飞了过去,将额头划开一道口子,血肉翻飞,顿时鲜血淋漓。
夜空之中,方位不明,王中一退再退,狼牙刀舞的密不透风,一连又躲过三只箭,总算退到了土地庙的拐角,一个转身,朝着土地庙后方的坡下滚去。
下坡之后便是河边渡口。
“追,不要让他逃了,死活不论!”李庆之赶紧大吼道。
这一次他不再纠结于活捉王中了,无论是死是活,只要他身上有线索,总能查出一二。相反越是纠结于活口,越是给了对方余地,越容易失败。
十几个县兵刀手立刻朝着河边冲了过去。
滚下河边的王中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隐身黑暗之中。
相反,土地庙中还有微弱的火光,王中反而能看清对方的模糊影像。
即便是如今受伤之躯,对付这些县兵单对单他也并不怕,只要不被围攻,他有把握逃出生天。
冲的最快的县兵看到王中往河边一块大石头后面躲去,提刀便猛劈着往里冲。
可惜,他只注意了王中会在大石背后偷袭,并没有注意脚下。
挥舞的钢刀并没有遇到意想中的袭击,反而小腿之上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潜伏在阴影中的王中一刀横斩对方下路,再翻身一刀,将之毙命。
夺下对方手中钢刀,王中将之朝着后面的人猛地掷了过去,劲风扑面,引得后面的人连忙提刀护卫抵挡。
王中趁着这一个呼吸的功夫,赶紧从大石北面撤离,朝着河边不远处的林子就是狂奔。
“弓手!!”
高坡上李庆之的命令传得老远。
两个弓手只能看到河边隐约有个人影在奔逃,提起弓箭便是一连好几箭射了过去,但是全都没有命中。
天色太暗,只有一丝丝的星光,瞄不准是很正常的事情。
弓手射完几箭,跟着李庆之在坡上朝着前方的树林抢过去,他们要在王中窜入林子之前将他截住,而另外的刀手则在王中后面紧追不舍。
河边小树林,三方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冲进了树林之中,枯枝败叶踩得吱呀呀做响。
进入树林之后,王中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那两个弓手在这里不好发挥,如果还是在外缠斗的话,即便是光线暗淡,早晚也会被射中。
十多个刀手一进树林,很有经验的两两一组,循着那一丁点的星光继续追击。王中受了伤,跑不了多久。相反这样一直追击,反而能大大消耗他的体力,对他们有利。
王中知晓不能一直逃,得找机会反击。
踏步的动作忽然一停,一脚将地上的枯枝败叶向后踢开。
十多个县兵刀手各自舞动兵器,将落叶荡开,然而王中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不见。
“吱……”
“这边!”
脚步挪动,踩踏的声音立刻传来,两个县兵提刀便斩,正逢一刀下劈的狼牙刀。
横竖双刀交击,爆出火星,王中只觉得胸膛一滞,以一敌二,没占到任何便宜,他的体力与内气已经开始不支了。
强提一口气的王中怒吼一声,一刀黏着钢刀直接往下直削,竟是不管上斩的刀势,意图以伤换伤。
两个县兵也大喝一声,刀光不停,要将之斩成三段。
就看谁快!
“啊!”“我的手!”
两声惨叫忽然从两个县兵嘴里冒出,狼牙刀势大力沉,终究快人一步,率先削至两人握刀之处,两柄猛烈的钢刀在最后入肉的一刻戛然而止,只是在王中身上落下两道不深的伤口。
王中闷哼一声,飞身快退,背后大树之间这时腾地又是劈来两把钢刀。
收势不及的他只能返身以狼牙刀将将挡住,然后顺势借力往旁边一引,一个滚地葫芦躲到了隔壁的一棵树后。
顿时身后传来四声长刀砍入大树的声音。
这是刚才斜后方又赶上来的两人也加入了战团,却全被王中躲了开。
钢刀砍在树上,势大力沉,顿时入木三分,拔出来便不止一两秒钟。
王中果断再一个回马枪又从下三路杀了回来,伦成圆圈的狼牙刀画出了一个血色之圆,四个人腿脚尽数被斩,哀嚎着倒地不起。
然而王中还来不及爬起,忽然背后汗毛倒竖,只来得及将身体尽力扭转的他,一只箭簇刮起他的肋间血肉,咚的一声钉入旁边的大树之上。
这一箭要是再偏半分,立刻就是将他一箭钉穿。
但即便是如此,在肋间开出一道大口子,再次让王中嘴角直抽搐。
生死之危再现,王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停留,直接贴着树干滚过三棵树的距离,然后将狼牙刀捅入了一个正缓步张望过来的县兵的腹心。
夜色之中,县兵一时尚未死透,双手死死的握住狼牙刀的刀锋,不让刀身在往里寸进,然而王中怒吼一声,直接将他撞在了后方三人身上。
混乱之中的三个县兵,不管不顾的直接三刀劈下,将之碎尸数段,咸腥的液体在空中飞舞,狼牙刀则顺势抽出一刀横挑,将三人手腕重创,三柄钢刀落地,县兵再少三人战力。
这一刀,即便是锋利的狼牙刀也不能将他们握刀的手尽数砍断了,王中的力气已经在飞快的流逝,他只能尽最小的代价让对方失去战斗的能力。
一刀过后,王中继续朝前奔逃。
小小的树林之间,成为了生死的轮回场。
就在他再次逃出十几步远时,忽然一道亮光划过林木之间的空隙,一箭钉在了他右前方的那棵树上。
箭簇在燃烧!
火箭!
“呼……!”
王中毫不迟疑的再次往旁边一躲,又一根火箭射在了刚才站立的地方。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火石的弓手,将自身衣物撕下,点燃了之后绑在箭矢之上射出。
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的光亮,有的火箭甚至射到半路就会熄灭,但也足够弓手看清王中的位置。
王中立刻加快速度,在树林中无规律的跑动起来。
“铿……”
又是一刀对砍,交锋处的火星仿佛微小的烟花,提供微弱的光亮。
精神紧绷的王中甚至能在这一瞬间看见对方手臂上的汗毛。
“死吧!”
狼牙刀黏住不停,拼尽全力的向前一压,压到一半陡然向下一滑,锋利的刀锋直接越过对方高举头顶的钢刀正中眉心一线。
又一个县兵,死!
紧握的钢刀也在这一刻掉落下来。
王中来不及抽刀,立刻换手,右手猛地抓起落下来的钢刀朝后一挥。
“铿!”
反身施力不足,这一柄钢刀登时震得他右手虎口发麻,脱手而出。不过这一下也为他躲过了一次背后的暗杀。
立刻抬脚将眼前死人一脚蹬开,抽起狼牙刀的王中再次着背后侧面的大树转身。
而刚才挥刀的人也同时回头,狼牙刀由下至上的上撩,快他一步。
“噗!”
一刀开膛破肚。
王中顺势一低头,躲入对方怀中。
“噗!”
一根长箭直接从对方胸膛穿出,扎在王中肩头。
挥动狼牙刀将这具尸体推开,箭头也顺势离体,王中将刀拖着,再次跃入树林深处。
而远处的两名箭手,则急急跟上,尽量不离太远,因为一旦离的太远,他们根本看不清王中在哪里。
只不过在越过那刚才被破的尸体时,忽然如同诈尸一般,一柄寒冷锋芒的长刀横扫两人脖颈。
第三十二章 魂断十里坡(下)
刚才踉跄着冲出去的不过是顺势的推了那一具尸体。
此刻县兵中的刀手似乎死伤颇多,至少最近的十几步之内,没有埋伏,王中自己则顺势靠在了旁边的树木脚下。
暗夜之中,能够看清一个人影在晃动都十分不易,何谈分清谁是谁。
两名弓手一前一后,刚刚要越过王中这里,顿时狼牙刀横空而起。
走在前面的弓手身形太急,第一时间躲避不了,被王中一刀砍在脖颈之上,登时捂着血瀑挣扎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而后一个则慢了一拍,手中的长弓上扬,正好挡住了狼牙刀接续而来的刀锋。
挡住刀锋的同时,弓手便已将长弓撒手,迅速抽向腰侧的短剑。
可是,狼牙刀也在同一时刻从王中手中脱离,一式暴拳直接正中了他的面门,那抽剑的手永远停在了那一刻。
收拳,错身,接刀,王中再次离开这个杀戮节点。
前方大树背后,两柄刀尖在晃动,就等着王中冲过来时将其一刀两断。
王中急冲冲的身形果然迅速来到,不过,钢刀如匹练般斩出,却发出砰砰的声响。
心道不好的两人来不及细查,便已被锋利的狼牙刀划过脖子,十分不甘的倒了下去,直到脑袋砸在一件木疙瘩时,才心知,刚才斩在了一张弓上。
暗夜的小树林中,只听闻县兵的惨叫声一次次的传来,然而王中的惨叫,却一直不曾听闻。
李庆之带着四个县兵小心翼翼的行走在树林之中,这个时候,即便是他许诺一千两银子,这四个人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呆下去,准备缓缓退出小树林。
然而踏着枯枝败叶的动静很快就暴露了他们的想法。
忽然,一道劲风从侧面呼啸而来,两个县兵顿时提刀猛劈,铿然做响之后,后面的连续几刀都劈在了空处,这才发现不过是扔过来了一柄钢刀而已。
两人暗中咒骂一声,正待起身,忽然又是一柄钢刀猛掷了过来。
两人顿时再次挥刀格挡,铿锵的火星四溅中,其中一人忽然双目圆睁的倒了下去,一根长箭在他胸口晃晃悠悠。
王中,也是会开弓的,从他进游戏那会就会!
一人倒,剩下的三个县兵和李庆之赶紧各自躲到了树后。
没了脚步声的小树林中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噗!”
一声长刀入肉的声音陡然传来,在夜空之中分外明显。
躲在树后精神极度紧张的四人顿时心中一提:谁被杀了?
其中一个觉得声音在左,登时提刀朝着左边砍去,而又有一个觉得声音在右,也提刀朝着右边砍去。
“噗噗噗!”
刀光交错之间,四颗大树之后的人互相挥刀出击,其中两个顿时齐齐哀嚎。
李庆之和最后一人反而无事。
狼牙刀在这一刻没有杀人,只是捅进了一边的尸体里而已。
县兵再少两人,躺在地上哀嚎着的两个已经失去了作战的能力,但时刻在将方位暴露给对面。
李庆之果断上前一人刀结果了他们。
这时最后一名县兵忽然拔腿就跑,一道劲风如影随形直接跟在他的后面。
“咚!”
长箭未中。
“好机会!”
李庆之心中暗赞一声,顿时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侧翻出去,然后直奔十丈之外的树林边缘。
长箭虽然未中,但王中已提刀追赶,那个县兵慌不择路的反倒朝着他这里跑了过来。
顺势静伏着不动的王中仿佛暗夜之中的饿狼,狼牙一咬,便是一道血瀑。
滴血的狼牙刀如同血魔之刃,被王中拖行着一步步朝着小树林外走去。
十里坡,河边,树林外。
拖着狼牙刀的王中走出的瞬间,便是一道匹练般的刀光迎头砸下。
李庆之蓄势已久的一刀几乎拼尽了全力,他不信王中身受如此多的创伤还能保持完全的体力。
“铿!”
双刀交汇,火星爆发,正面相抗的狼牙刀果然不支,王中被一刀压得不住的后退。
在力量不如对方的同时,他想抢一线速度将长刀下拉错开直接横扫对方的动作也做不出来。
他没想到一个纨绔的县令公子居然也有武艺在身,虽然并不高明,但是气力十足,对比此刻将近油尽灯枯的他,优势要大得多。
贴近的两柄长刀呻吟着吱吱的催命声。
“为什么?”王中咬牙问道,“为什么你非要追杀我?”
“匹夫无罪!”
李庆之则给予了他满脸凶狠暴戾的回应,钢刀再次加力,直接就要将他一刀两断。
冰冷的刀锋不停的贴近王中的胸膛,即便是锋利的狼牙刀,失去了力量的支撑,也抵挡不住对方的狂猛。
“去死吧!”
李庆之忽然爆喝一声,全身力量在这一刻提到极限中的极限,手中钢刀压着狼牙刀再下三分,就要将王中一刀逼命。
“铿……”
“噗!”
一声刀响,一颗头颅!
崩断的钢刀,映照着失败者满眼不甘的色彩,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谁也不会想到,凶猛的钢刀会在这一刻崩断于狼牙刀锋之上。
剩下的半截刀锋虽然在王中胸口留下一个大口子,但势头得到释放的狼牙刀,却一刀将李庆之断首。
王中咳着鲜血,将断刃从胸口上扔开,竭尽全力的爬起身来。
李庆之尸首分离,就落在身前三尺之地,一切如云烟消散。
狼牙刀拄着身躯,一步步的离开了小河边,留下一连串的血迹脚印。
……
高家大火,县兵四出,安州县大乱了一个晚上,城中流言四起,有人说高家小姐死了,有人说有江洋大盗过境,有人说李县令要造反,有人说妖族入侵等等,县令李文安忙的是团团转。
“找不到少爷!找不到少爷你们干什么吃的?齐三儿呢?去把他给我找来!”
县衙之中,李文安端茶的手都直打哆嗦,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高家大火,高佳子小姐失踪,有人亲眼看见是被江洋大盗所害,但是尸体遗失在大火之中。
虽然他不想相信这是真的,但高佳子到现在也没消息,多半是凶多吉少。
一想到老太守的独女就这么在安州县没了,他甚至都不敢在往下想。
儿子李庆之私自调了两队县兵去抓贼,但最后不知所踪,让他更加暴躁。
最关键的是,县尉来报,这两队县兵是他昨天就调走了的,而高府前来报信的仆人都还没到县衙,齐三儿就已经到了高府附近了。
他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老爷!老爷!北门换班的县兵来报,天还没亮的时候,公子爷就出城了!”
就在李文安越想越心惊的时候,下面的属吏又带来了新的消息。
“出城?!”
还是北门!
李文安顿时瞪大了眼睛,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打翻在地。
“他一个人出去的?”
冷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的李文安厉声喝问道。
属吏不知县尊老爷为何如此大惊失色,慌忙再报:“不是,公子爷带了二十个县兵好手,还在城头拿了两张弓,听守城门的县兵说,公子爷当时好像是说要去抓什么狂徒。”
狂徒?
听闻李庆之不是一个人逃出去了,李文安心中似乎有块石头落了地,不过这什么狂徒,又让他疑惑了,难不成是夜闯高府的那个强人不成?
夜闯高府的强人,据手下的人和高府的仆人来报,就是为了救走那只金猴。
而且正是那次从客栈里逃脱的疑犯。
“这么说,庆之是去追崇元宝藏的消息去了?”李文安心中暗想到,“但高府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好端端的就弄成了这个样子呢?”
“马上让刘大人多派点人给我去城北追查,一定要尽快给我把少爷找回来!快去!”李文安连忙吩咐道。
属吏赶紧下去传令,可到了县尉刘大人这里,却让刘县尉犯了难。
这县尊老爷一不说个方向,二不说个地点,只说了一个城北,这让他上哪找去?
而且城北出城之后,经过十里坡,多条大道都在此处汇合,他哪知道李庆之去了哪条路?
如今县中流言四起,这县尊老爷到底想干嘛啊?五百县兵现在弹压城内治安都不一定够,还多派点人,哪有那么多人可派?
不过县尊既然已经发话了,刘县尉也不敢不从,无奈从街头巡逻的小队抽调了二十人,从北门出城一路去寻。
好在昨夜李庆之是骑了马的,总还能寻到蛛丝马迹。
县衙前后乱哄哄,后院偏角的芳香园却安静的很,守门的县兵已经被调走了,小金猴被打昏了之后,也很安稳,小静一下子觉得世界都清净了好多。
但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就感觉惴惴不安,特别是那离去的马蹄声,让她感觉恐惧在渐渐身边弥漫。
“静姑娘!静姑娘!”
门外忽然传来很小心的呼唤声。
小静走出去一看,发现齐三儿不知何时过来的,正躲在墙角捏着嗓子朝屋里唤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小静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略带犹疑的问着他。
齐三儿脸都快彻底掉下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了:“静姑娘,少爷呢?少爷去哪了?”
小静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昨夜去城北十里坡追贼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话刚说完,忽然外面传来震天的喊声:
“老爷,老爷,少爷被害了!!”
“轰!”
似乎有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响。
小静呆立当场,难以言说的恐惧仿佛海浪一般从无名中来,将她淹没!
“啊……哈啊……”
齐三儿当场嚎啕大哭。
第三十三章 不同
齐三儿不是为李庆之哭,而是为自己哭。
找麻癞子追踪王中是他去办的,到县兵大营领人也是他去领的,带人冲进高府也是他打的头阵,最后留下一小队人手也是他给李庆之安排的。
虽然,一切都是按照李庆之的意思去办的。
但现在县兵死了一堆,高小姐也死了,高府也烧了,贼人没抓到,他不死何为?
本想着赶紧找到少爷,至少少爷能拉他一把,毕竟他是忠心耿耿给少爷办事,可现在连少爷也死了,县尊老爷还不一刀把他给杀了?
“啊……哈啊……”
嚎啕大哭的齐三儿如同死了爹娘一般疯一样的走了,芳香园中,小静却仍然处在一片震惊与茫然之中。
县衙之中,县尊李文安的茶杯终究还是“啪叽”一下摔在地上,摔的稀碎。
刘县尉带着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堂上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地上白布之下盖着一具尸体,露出了一角,正是李庆之的头颅。
外面还摆着十九具各式各样死法的尸体,唯一一个活口,现在已经疯了,不停的喊着“他是魔鬼”“他是妖魔”,要不是半路遇上这个疯了的县兵,他们还没那么快找到李庆之的尸体。
不过一想到二十个人,全部被刀伤毙命,刘县尉就两只眼皮狂跳,这绝对是入了流的高手,怎么会来到安州县这么偏僻荒野的地方撒野呢?
而且杀谁不好?非要杀县尊的儿子?
而且高家大小姐好像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这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一个妖孽?非要对安州县赶尽杀绝吗?
事情传到陇川府,整个安州县衙从上到下全部被问斩都是轻的。现任陇川府太守可是老太守的得意门生。
县衙上下,鸦雀无声。
县尊李文安似乎被吓傻了一般,呆呆的看着李庆之尸首分离的残躯,嘴角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足足过了整整一刻钟,县衙之内才有了新的动静。
“战死的将士们都好好安葬了吧,抚恤从优。另外,八百里加急报陇川府,妖族奸细入侵,害我儿与高家大小姐的性命。全城从今天开始戒严,没有县衙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李文安出乎意料的没有被彻底击垮,一个声音在他心底不停呼唤:我要报仇!
命令一下,属吏们很快便忙碌起来,命令飞快的传达,刘县尉也准备离去之时,李文安却单独叫住了他。
“守城巡逻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安排就好,你现在给我赶紧去把齐三儿给我找来,越快越好。”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刘县尉心里也急,但县尊总让他堂堂一个县尉负责找人,让他伤透了脑筋。
而且他老怕这回又找回来的,又是一具尸体。
不过看着李文安铁青的脸色,刘县尉还是识趣的答应了。
……
就在安州县内乱成一团时,城北十里坡旁的小河,顺着河水往下游走个几里路远,堤岸外边有一处瓜田。
或许是县内外大乱的原因,瓜田也没人来侍弄。
看护瓜田的棚户中,散落着一地被啃食残缺的瓜果。
王中不知这些瓜是什么种类,只是单纯的知道能补充体力而已。
血红的双眼,眸光深邃,仿佛黑夜之中窥视死亡的双眼,毫无波动。
全身上下,血迹斑斑,如同色染。伤口处,早烂成破布条的衣衫,随同着血肉一起结痂,卷进皮肉之中。
按常理来说,连番的作战与创伤,以他这样的伤势,早已应该伤重不治,不应该再有活动能力才是。
但此刻的他,甚至还能握起斜倚在脚边的狼牙长刀。
“难道这才是真气的真正效用?”
暗中猜疑的王中感受着全身各处传来的感觉,仿佛有一丝丝的不真实感。
昨夜从高府冲出,本就失血过多的他,全凭一口气撑着才没有倒。
在土地庙又遭遇李庆之的追捕,原本已经接近无力的他,居然能再起杀伐,将对方借用树林与黑暗全数斩杀当场。
此刻再次回想这一切的他,只觉得宛如梦幻。
脑海中的思绪缓缓沉淀,他在慢慢回忆昨天夜里那一场厮杀时自身的情景,当时他全神贯注的在挥刀,根本就没有注意,此刻回想起来,才发现有些东西,变得不同了。
“铮——”
一式挥刀!
无形的刀风拂过,两根微不足道的枯草被一下两断。
“真气,不是消失了,而是融入了我的身体?”
再来一刀,这一次王中的感觉更明显,随着他借用灵猴拳中的发力诀窍,以及真气运转,在最后一刻改拳换刀,以刀发拳,这一刻爆发出的力量完全不是平常的他所能理解的。
“不对,并不是真气融入了我的身体,而是真气实实在在的被消耗了。”
两次挥刀,体内肖千岁留下的真气能够确实的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流逝,这么说来,这还剩小指头粗细的真气,估计最多也就只够支撑他像昨夜的那一场战斗了。
这时他再一次想起在逃出乡治所之时,当时的状态似乎和昨夜有些类似,如风如魔的他当时心无杂念,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出去,最后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
信念?我的精神力?
还是,我个人沉入在这个游戏系统中的意识?
当他的意识彻底理解与接受真气这一物事之后,他感觉自己这一刀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将狼牙刀暂且放下,他收束心念,然后一式冲拳暴起。
暴猿一式。
“砰!”
一拳崩出,势若奔雷,力如金刚,空气中仿佛轻微的炮弹飞过,拳头所至,瓜棚所垒的木石皆碎。
哗啦啦的枯草土石落了一地,本就破烂不堪的小棚子,彻底坍塌。
“确实不同了!”
灵猴拳他暂时只彻底学会了暴猿一式,这一式的动作简单直接,完全可以以拳换刀,毫无障碍。
所以昨夜的战斗之中,他一直用暴猿一式的发力来挥刀。
当意识完全沉入战斗的时候,真气运行顿时成了本能,当自身的意念不再排斥这种超自然的力量时,真气配合下的发力,终于爆发出了该有的力量。
所以昨夜他才能连续不断的爆发出巨力,能直接断人躯体,强压对方。
肖千岁作为猴族圣者,修炼有成甚至能够幻化成人的存在,所传下来的灵猴拳果然不是他之前照猫画虎般的体操动作。
当真气配合完美无间的时候,这种特殊的发力,终于打出了该有的效果。
同时,也多亏了他入门的这一式乃是暴猿一式,真气的运行之中不仅包含巨力,急速,还包括对浑身肌肉的刺激与调动,来形成一定的防御力,所以他才没有半路横死。
“可惜,剩下的真气不够我再次练习其他招式了。”
灵猴拳包含多种猿猴的动作招式,各招的发力皆不一样,如今真气不多,他暂且也就无法熟练运用其中的真气与肉身的发力技巧了。
此刻的王中已经明白,灵猴拳拳法本身其实并不是最珍贵的。
这种因为真气与意识无法协调,误打误撞的让他体会到拳法之中的真气与肉身的发力技巧与配合,才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这将是他以后实力提升的根本,甚至能够以此去反推其他功夫的招式与发力技巧。
感受着体内最后的那一小指的真气流转,王中望了望天色,已经将近夜晚了。
夜黑风高杀人夜!
埋在废墟之中的狼牙刀被扯了出来,沾满了泥土的长刀,灰扑扑的刀身之下,掩藏着的是如狼一般凶残的杀戮。
……
安州县的城墙不高,王中能从里面翻出来,从外面再翻进去,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过今夜的安州县城墙之上,巡逻的士兵从一开始就没有断过,招摇的火把来来回回,让王中难以找到机会趁虚而入。
但即便是在黑夜之中,贴在城墙根下的王中,也能听见城中的吵杂与混乱,可见安州县如今即便是到了夜里也不得安生,王中耐心的等候着。
今夜无月,星光也暗沉的很。
入夜大约三个小时之后,王中终于瞅准机会翻过了城墙。
黑沉沉的夜晚,迷蒙的火把照耀,两只巡逻队在城墙上交错而过,中间落开的阴影处,一道黑影敏捷得就像一只猴儿一样,三两下就翻上了城墙,然后越过墙垛,从内城那一边又翻了过去。
此时,不远处下一只交叉巡逻的县兵,因为在城门口的时候耽搁了一下,才刚刚打着火把走到十丈开外。
落地之后的王中尽量贴着墙根与阴影处行走,如果遇到街上巡逻的县兵,便顺着路边的院墙上翻进翻出,矫健的身形活像一只行走在黑夜之中的猴子。
此时的他不仅是在潜行,也是在竭力熟悉其他灵猴拳的招式中的发力方式,利用一切的机会尽快的学习,尽快的提高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实力。
因为他要去的地方将是九死一生之地——县衙。
他在十里坡的消息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小静。或许小金猴也知道,但小金猴不会讲话,所以能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只有小静。
而李庆之能够那么快就赶到十里坡,可见小静几乎是没有经过审问就将一切都交代了,甚至,是主动交代的也说不定。
李庆之是县令公子,小静多半也在县衙,那么小金猴应该在那里。
此去县衙,抢回金猴是一桩,另外一桩,则是李庆之临死之前的那句话。
第三十四章 怀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对方是以安南乡的事情为线索,找到了王中要抓他,王中还能想象一二,但李庆之这么一说,彻底让王中陷入了迷茫。
王中自问全身上下值钱的就只有一只金猴,可是小金猴已经被李庆之抓去了,他还不依不饶的非要来抓自己,说明有比小金猴还要珍贵的东西就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并不知道。
王中曾经想过是不是自己接受过肖千岁传承这件事被李庆之知道了,他想要来夺取这个妖族圣者的传承,毕竟像历史上的小说中,各种奇学也是江湖人物的追求。
这个世界绝对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所以这个也有可能。
但他接受肖千岁传承的事情,只有小静知道。如果小静将之告诉了对方,那么他与安南乡惨案的关系也就暴露了,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应该早就下令全城搜捕才对了。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小静这种唯一的活口证人难道不应该是被严密保护起来吗?为何还被像奴隶一样送到了高府。
王中想不明白,现在李庆之死了,他唯有去县衙找寻相关的讯息。除了李庆之,他猜想还有齐三儿应该知道,另外县令肯定也知道。
不然县令不给李庆之手令,李庆之哪里来的能力随意调动县兵?
这几个人肯定都在县衙!
而且,王中心里也有一件事情,或许要到县衙才能实现。
县衙处在城中心偏东,门前十字大街往常是非常热闹的场所,但今夜却人生凋敝,甚至显得荒凉,清风一吹,尘沙打旋,如同鬼蜮。
漆黑的夜晚,只有偶尔街头巷尾传来的哭喊与争吵,才昭示着这里是人间,而非地狱。
出乎王中意料的是,县衙的防守居然一反往日常态,比城墙上的守卫要稀疏的多。
“这是怎么回事?陷阱?”
经过高府的事情,王中开始怀疑这些npc是不是又准备了什么埋伏之类的。
但实际上的情况是,县令李文安已经将所有的力量都安排在了城墙上,防止狂徒再入安州县。
王中绕了一圈,发现没有多大异常,于是选了个无人的阴影角落,脚步一蹬,便翻过了高高的院墙。
在这种古代世界,如果不能将人手排布得密密麻麻,守住方方面面,那么这些宅院城池,有时就像是个筛子,随时都可以进入。
县衙的后院之中,还有不少灯火通明的地方,也有人来回巡逻,王中不好藏住身形,索性在檐上行走,窜上了屋顶。
借着房屋彼此之间的檐角,王中不断的借用灵猴拳之中各种合适招式的发力方式,活像一只灵活的大马猴,来回跳跃,而且落在梁瓦之上,悄无声息。
没过多久,他便来到了灯火最辉煌的一处正堂房顶。
屋内有人怒,有人闹,有人哭,似乎很是热闹,最主要的是王中听到了齐三儿的声音。
轻轻揭开屋顶的瓦片一看,果然让他看到了齐三儿,不过这个昨夜还神气扬扬的狗奴才,如今正在屋内扮演哭的角色,两个衙役打扮的人拿着两只水火棍,已经快将他屁股打成烂肉。
“老爷,饶命啊老爷……老爷,饶命……”
哭喊着饶命的齐三儿,此刻不知已经被打了多少下,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哀嚎求饶的声音都没了力气,但竭力求生的意念,依然强烈。
“给我打,狠狠的打!把这个狗才给我活活打死!打死——!!”
一个官服老爷模样的人正站在一旁不住的怒吼,官威不在,倒是狠厉异常,像个凶残暴躁的恶兽一般,狰狞咆哮着。
两个衙役顿时又加了把力气,棍子啪啪的响,变成了敦敦的响,一起一落,带出血肉点点飞舞,齐三儿顿时两眼圆睁,声嘶力竭却喊不出半个字来,只在喉咙间发出一声声“嘶……”的惨叫。
“老爷,外面有个丫鬟说要见你,她说有……”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人禀告的声音。
李文安愤怒着咆哮打断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拉出去给我喂狗!”
那禀告的声音登时吓得楞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咽着唾沫竭力道:“她,她说有关于少爷的,很重要的事情禀告……”
堂上几个人都一愣,县令公子李文安不是死了吗?连那两个打板子的衙役都楞得停了下来。
“见……见……”
躺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齐三儿居然吐出了一个完整的字儿。
李文安立刻咆哮道:“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快把她给我带进来,还有,谁要你们停的,给我打,活活打死为止!打到死!!”
两个衙役赶紧抡起水火棍,交替不停的落了下来,这一次不再有半点留力。
“啊!”
一声短促的轻呼,将王中的视线迁移了过去。
进来的丫鬟竟然是小静!
而且王中还听到了小金猴的吱吱叫声,不过好像被人锁在了门外,不停的在扑腾。
小静一进来便见着被打的半死的齐三儿,吓得尖叫了出来,但看到李文安那欲择人而噬的凶狠眼神之后,又将后半截吞了回去。
“你是哪个院的丫鬟,为什么我没见过你?你说有庆之的事情,什么事情?”咆哮的李文安总算恢复了一点理智,不过厉声的喝问仍然昭示着他内心的怒火。
小静恭敬的磕头回道:“民女卢小静,是县令公子李少爷抓猴时从那狂徒身边救回来的,他,他可以作证!”
说完还怯生生的拿手指了指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齐三儿。
两个衙役手都快累断了,这个齐三儿居然还没被打死,此时听到小静一说,水火棍又猛地半路停了下来,左右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是……是……”
齐三儿果然命硬,头都抬不起来了,居然还说了两个囫囵字出来。
李文安顿时深吸一口气,挥挥手将两个衙役赶了出去:“你们俩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
两个衙役如释重负,赶紧提着水火棍出去了,屋内唯独留下了李文安与小静还有几乎没了生气儿的齐三儿。
李文安赶紧厉声问道:“那杀我儿的狂徒到底是谁?”
小静趴在地上恭敬的回答道:“他叫王中,是妖族的奸细。安南乡的猴患,也是他造成的。民女本是安南乡马员外家的丫鬟,在猴妖围困乡治所之时,这恶魔忽然带着马员外的公子闯进了乡治所,然后……”
面对一县主官,小静似乎找到了青天大老爷,将她遇到王中之后的所有一切,事无巨细的全都对李文安说了出来。
这一次甚至不需要上次像李庆之那样一边套话一边安抚,她很清楚明白的就将前后的事情都说了个通透,一直说到高府之中王中让她去十里坡,以及之后的李庆之让她回芳香园等着,后来李庆之又追了出去的事情。
似乎为了验证小静的话语,侥幸还未死的齐三儿竟然还在时不时的附和“是……是”之类的字眼。
李文安越听越心惊,想不到短短几天时间,李庆之竟然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情。
而且小静说的那名叫王中的狂徒,居然还和妖族有牵连。
照她这么说,竟好似对方还接受了什么妖族的传承之物,那金猴居然还是一个妖族的精灵所化。
普通百姓对妖族了解不多,但是作为一县主官的他,可以接触王朝各地的消息与秘闻,自然对妖族了解甚多。
不过这都是不让他最惊讶的,最惊讶的是,安南乡的马元清居然在密室中还杀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六扇门失踪在安州县的人。
安州县地处边陲,本来六扇门这样的官职机构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个地方,但是偏偏这里就与六扇门来回了两次。
一次是六扇门的探子私下来递了个话,保了马元清为一乡员外,当时作为县令的自己根本没多想,只以为是哪个六扇门人的偏远亲戚走了个关系,反正要求的还是安南乡那等深山老林之地,顺手就批示了。
第二次则是陇川府六扇门的总捕头惠九希亲自微服来访,说是追查妖族奸细至此,然而之后就没了下文,没多久就传来了惠九希失踪的消息。
这其中一定隐含这什么天大的秘密。
李文安顿时有些明白了,难怪李庆之那几天老是翻他的书房,难怪他抓了小金猴也不急着给高佳子送过去,难怪他私底下调走了两队县兵,应该全都是为了抓住王中探寻这些秘密。
而且,还有一个崇元宝藏的秘密!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空,庆之死了,高佳子也死了,安州县衙上上下下都得给高佳子陪葬。
而且最主要的是,那个名叫王中的恶贼还没抓到,那个妖族奸细已经跑了,这一切顿时让李文安有种鸡飞蛋打的挫败感,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李文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向小静:“你知道怎么抓住那个恶贼吗?”
卢小静猛的抬头,铿锵有力的道:“民女知道!”
李文安顿时眼冒精光:“怎么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民女的金猴,对那恶贼极为重要,他一定会来救回金猴的。到时候只要找更多的人,不怕死的冲上去,一定能抓住他!”
小静激动的说着,身躯似乎都在颤抖。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金猴猛烈焦躁的吱吱声,以及非同寻常的呼喝与惨叫。
第三十五章 死亡
“谁让你进来的!”
面对忽然进来的王中,李文安站起来厉声喝问着。
“你是谁?”
但当他眼神落到王中手里提着的那把滴血长刀之时,狼头在灯火中若隐若现的样子,像极了穿行于幽暗之中的鬼魅,让他脸色从震惊,再到不安,最后颓唐的又坐回了椅子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而王中肩头蹲着的那只金色小猴,此刻已经无所谓了,如果知道金猴还在城内,此刻县衙之内就应该是重兵重围。
回过身来看到王中的小静,瞬间抖如筛糠,难得的没有尖叫起来,只是挣扎着不断后退,退到了李文安身后的墙边退无可退才哆嗦着站了起来,抖抖索索的指着王中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金猴本来还想跳下来,但被王中用手拖住了,吱呀吱呀的叫着,很是焦躁不安。
王中在屋顶听到半路时,便没什么兴趣了,来到堂前的院子中,果然发现小金猴被栓在一棵树上。
两个护卫两个衙役两个门子,连水花都没泛起,便成了狼牙刀下的亡魂,解救出小金猴的他,才返身又走进大堂。
狼牙刀放在李文安脖子上时,他本能的缩了一缩,然而接着便用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王中。
“问个问题,你们为什么非得要抓我?”
王中觉得自己的问题非常简单明了,但在李文安看来,却更多的像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笑。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别浪费口舌了,妄杀朝廷命官,你也跑不了,老夫就在下面等着你!”李文安咬牙含恨道。
王中十分平静的摇了摇头,就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在淡淡的阐述自己这些天的遭遇:“我不是在浪费口舌,而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们了。”
“令公子就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纨绔子弟,但既然金猴已经被你们夺走,为何还非要追杀我。甚至不惜在高府设下陷阱,还带兵出城追击。”
“我只是一个过路人,自认也没有招惹二位,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王中的语调十分平淡,平淡的就好像两个刚认识的人在谈论天气话题一样。
但李文安不为所动,只是恨声道:“你休想从老夫这里得到什么消息,你这个妖族奸细,人人得而诛之。”
王中又道:“你儿子死之前说了四个字,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李文安顿时眼神一滞,无穷哀怒之意涌上心头,想起自己含辛茹苦将李庆之独力抚养成人,还为他以后的路费尽心思搭上高家的桥,却没想到半路上儿子就这么没了。
尤其是回想到李庆之的尸身被带回的那一刻,脱离身躯的头颅上满是不甘以及不敢置信的双眼,李文安顿时悲从中来。
“他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李文安颤抖着问道。
王中默不作声,平静的看着他。
狼牙刀冰冷的刀锋就贴在李文安脖子上,血液流动的肌肤每一次鼓起,都会轻轻的在刀锋之上蹭上一丝丝微不足道的破损。
“一切都是因为你这把刀!”沉默良久之后,李文安终于忍不住叹声道。
王中拿刀的手稍微翻了一翻,他虽然感觉这把刀来历不凡,但确实不曾了解其来历。
“刀?”
“对,这是前朝奉天军的制式战刀。传闻前朝有三大宝藏,末代皇帝崇元帝亡国之时在奉天军的护卫下逃离了京城,不知所踪,所以能够找到奉天军就有机会找到前朝皇帝的后人,可能找到前朝宝藏。”
李文安随口一说,便是惊世骇俗的秘密,即便是惊骇莫名之中动也不敢动的小静,也瞪大了眼睛。
“我告诉了你原因,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儿的遗言了吗?”
王中并不知道什么奉天军,什么崇元皇帝。不过对照之前马元清的遭遇,或许这个世界的人,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较热衷吧。
而且,他想了想自己身上,好像除开金猴,确实也只有狼牙刀一样物品比较显眼,如果真是应在这上面,倒也说得通。
再者,李文安此时此刻应该也没必要骗他了,所以这个理由,大概率是真的。
但是,仅仅是因为自己身上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宝藏线索,就可以对自己赶尽杀绝,那么自己杀起人来,也就更加没有负担了。
这些npc在他的眼里,已经开始朝着无人不可杀的境地迈进。
“匹夫无罪!”
“噗……”
狼牙刀轻轻松松的便贯穿了李文安的喉咙,鲜血如同小溪一般滚滚而下,瞬间染透了他胸前凌乱的官服。
眼神惊恐的他,临死之前还挣扎了两下,虚抓的双手并未撼动狼牙刀分毫,而强蹬的双脚,反而让他整个身子都顺着椅子倒了下去,意外的拔出了长刀,血液飙射,最后在地上如同死鱼一般扑腾了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啊—!”
一旁的卢小静再一次亲眼见到一家之主被杀,眼神惊恐到几乎失去焦距,疯狂的叫喊半声,然后一道雪亮刀光将她后半声湮灭在了喉管之中。
“吱吱吱吱吱……”
疯狂叫嚣的异兽,也撼不动王中的手臂分毫。
抽刀。
断首的尸体血液横空洒遍了大半座墙壁,然后像一个被撕成了两截的布娃娃颤抖着顺着墙壁滑落下去。
“吱吱吱……吱吱……”
小金猴的叫声撕心裂肺,但它来不及阻止。
一身金色猴毛,抱着落地的头颅,浸泡在无数鲜血中,如同被染上了洗不掉的杂色。
声嘶力竭的金猴并没有引起王中的任何感情波动,收回狼牙刀的他也不赶紧逃离,反而在李文安桌上的各种文件之中翻看起来。
虽然大多数的文章他完全看不懂,但他仍旧希望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地图。
这是他来县衙的主要目的之一。
安州县是肯定不能呆了的,但是离开这里之后他要去的目标他一无所知,而且对这个世界的地理位置一点也不熟悉,地图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翻箱倒柜找了许久,地图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张特殊的公文。
这封公文上,王中发现了一把刀的花纹样式,直而不曲的刀身和手中的狼牙刀非常像,但狼牙刀是狼头,而这个花纹上画的是龙头。
“兵部,龙骧军?龙骧战刀?玄铁?”
这是一封似乎是从兵部发往各个地方的公文,要求各地上缴玄铁,用来制作龙骧战刀。
将狼牙刀拿起来又看了看,王中心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难道狼牙刀也是由玄铁制造的?龙骧军,奉天军,又有什么关系?
可惜李文安已经成了一具尸体,无法问他一问了。
不过就算李文安没死,只怕也不会再回答王中的任何问题。王中心里也是明白,才会索性结果了他。
从前堂翻到后堂,前后一个多时辰,王中除了找到那封龙骧战刀的公文有点价值之外,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几张银票了,可地图却毫无影子。
转过堂前一看,小金猴还抱着卢小静的头颅呜咽哭泣着,王中这才发现,李文安身后的墙上山水,好像就是一幅地图。
凑近一看,果然不差,安州县和陇川府的大部分都还能看清,但其他部分,却全部被血染浸透,看不出原来的痕迹了。
王中尽量将地图记在脑子里,然后收拾收拾准备走人。
不过走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公案之上,王中找来了一张白纸,然后平铺在了上面,两边用书籍公文压好之后,他提起笔来,写下了几个大字。
“京城!”
“f区13栋3308。”
“崇元宝藏,静待有缘!”
写字的是笔,UU小说蘸的不是墨汁,而是地上成河一般的鲜血。
以前世的门牌号为引子,以宝物为噱头,散布遍及江湖的流言,这便是王中之前想到的寻找玩家的办法。
这个世界人最多的地方,当属京城无疑,京城他是肯定要去的,但是如何将其他的玩家也调动到京城去,就需要想办法。
江湖世界,无非宝藏秘籍、神兵利器等动人心,原先他以为狼牙刀应该就算是神兵利器了,准备以此为宝,传出流言,让人齐聚京城。
如今有了崇元宝藏的消息,顺理成章的就换上了,更有说服力与诱惑力。
对于是真玩家还是假玩家,f区13栋3308这条消息就是一个很好的区分点。
不管宝藏、神兵等信息是真是假,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只要有玩家还记得和平城,就应该会对这个门牌号码有兴趣。
这个门牌号码,才是他寻找玩家的真正核心所在。
而且,如今这幅血书,是以安州县令的死为代价传出去的,比他之前自己所想的那些传播手段,都应该要有效的多。
只要明天一早县令之死被人发现,然后上级再来调查,肯定能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
王中所需要的,便是在这片流言蜚语中,赶到京城,然后从人海中寻找可能是玩家的人,这样比他一个个地方去碰运气,要来的高效很多。
写好这几个大字,王中将笔一扔,提刀便走!
“该走了!”
随口呼唤的他,发现小金猴却还抱着那颗头颅不肯离去。
王中哂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天亮之后,这里可没你的容身之处。”
小金猴猛地回头对他吱吱咆哮,但手中的青丝头颅,还是依依不舍的被放下了。
王中冷哼了一声,不为所动,一人一猴前后脚大步离去。
黑夜之中的安州县,两条身影仿佛夜中的幽灵,在高矮不一的房舍上纵横来去,最后越过城墙,不知所踪。
第三十六章 陪葬
黎明之时,感觉到应该已经脱离了危险的王中,在一座小山包脚下停下休息,比身躯更疲累的,其实是心。
小金猴落在三尺之外,怨恨的双眼丝毫不掩饰的冷对着王中,再也不把王中当做最亲密的人对待。
但王中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让它又天生的想要亲近,仇恨的矛盾在无端滋生,化作愤怒的吼叫宣泄不停。
“你在怪我杀了她?”
看着小金猴愤怒与悲伤的模样,王中忽然觉得很好笑,一只猴妖,居然为了一个人而哭泣。
王中将狼牙刀放在身旁,冷笑了一声道:“人都想活着,我也是,所以,对于每一个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都不会留情,尤其是这片npc的世界。”
刀锋抖动了一下:“也包括你!”
王中的眼神冰冷,看不出任何感情。
小金猴同样瞪大的眼睛看着他,似乎王中的话给了它极大的打击。
“你是在问为什么?”
王中继续冷笑道:“我原本以为,能从你身上找到身为玩家的痕迹,但现在看来,你融入的越来越像一个npc了。”
说到这里,王中停顿了一下。
沉默端详了小金猴许久,王中越来越觉得这只金猴就像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土生土长的人,而不是曾经的肖千岁。
王中忽然叹道:“或许从肖千岁死的那一刻开始,新生的你就不再和他有一丝的牵连了。是我想得差了,你应该就是一个npc。”
小金猴泪痕未干,但已听不懂王中在说什么,不过它仍能感受到王中从心底来的一股莫名的疏离与烦躁,一人一猴此刻都焦躁暴虐不安,刻意压制的情感似乎随时都会爆发。
似乎想到了什么,王中又感叹道:“或许我死上几次,也就和你一样了吧。”
肖千岁不知死亡轮回了几次,到最后只剩一点执念还记得和平城的住址,而当他再次死去的时候,重新复活的小金猴,早已没了身为玩家的印记了。
王中猜测,自己如果死上几次,只怕结局也就和肖千岁差不了多少,不管是成为妖或者人,都逃不过变成一个npc的命运。
一个活生生的人,进入游戏之后,随着死亡,逐渐意识消散,最后轮回沉沦成为游戏世界中的npc。
王中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在现实世界中,这款游戏几乎已经成为所有人类的日常活动载体,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的话,那么将近一亿人,是不是都就这样永远的死在了这里面。
和平城现在成了一座死城?
回想起近几年来和平城越来越少的巡逻船,越来越少的户外活动人群,越来越少的公共活动报道,王中觉得自己在逐渐的接触到世界的真相。
那么,这个世界还存在和自己一样,一次没有死过的玩家吗?
虽然他还想着去往京城,但此刻的猜想,却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小金猴仍然在吱吱叫着,悲伤中蕴含着不甘。
“你没资格指责我。你觉得你和她有感情,所以你觉得不忍。那我抱歉了,我对她没有感情,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路人。如果不是你,当初离开竹仙山的时候,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你还记得吗?”
王中冷笑着对着小金猴说道,极为嘲弄的语气,让小金猴如遭雷击。
“想起来了?”王中呵呵的笑着。
“你以为我喜欢同npc打交道?其实她要走随时可以走,但是,是谁让她走不脱?是你!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将她从竹仙山带了出来。”
见小金猴不声不响,王中继续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执着,你是妖,她是人,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立场,你为她哀伤,又有什么理由?”
小金猴顿时愤怒着咆哮起来,冲着王中不停的挥舞手脚,但徒劳无功。
“你说我连妖都不如,哈哈哈哈,我能在你这句话之后哀叹肖千岁的可怜吗?”王中忽然大笑起来,止也止不住。
小金猴仍然吱吱吱的叫个不停。
“住口!”
勃然色怒的王中一声大喝,将小金猴镇住:“收起你那可怜的情感吧,是人也好,是妖也好,在我眼里,都没有区别,只有玩家与npc之分。你既然已经彻底丢失了作为玩家的烙印,那么我们之间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挥手将小金猴一把提起,王中体内最后的一小股真气从劳宫穴喷涌而出,直入金猴体内,片刻之后,点滴不存。
“这是肖千岁留下的最后一点真气,今天就送给你了,也不能算是物归原主,就当是为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做个了结。”
真气尽数离体,王中顿时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一阵阵的虚弱感从全身每一个角落散发出来,过了好半天才缓缓适应过来。
原来这股真气在不知不觉中对他的身体与行动,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与帮助。
小金猴呆愣的看着拄刀而立的王中,又看了看自己略有不同的手脚与身体,似乎想问什么。
“你走吧!我认识的肖千岁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你自认是妖也好是人也好,与我都没有关系。当初在竹仙山,你就应该跟着老马猴进九连山脉深处的,跟着我就是个错误。”
等到那股恍惚眩晕的感觉过去,王中缓过神来之后,将狼牙刀缓缓拔了起来,提刀向前走去:“他日再见,想要报仇,随时恭候。对了,你若要是再遇到老马猴,告诉他一声,让他活久一点,它的猴头,我早晚要取,不为别的,只为他曾经想杀我。”
踉跄的身影背着狼牙刀缓步而走,小金猴下意识的想要抬脚跟上,但被刀光一映,又止住了。
看着王中的背影,它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哀伤哭泣,时而愤怒咆哮,脚下一片草地已经被它蹂躏得面目全非,但它就是不敢上前去跟上王中。
它是有灵性的,能够听得出王中话中的决绝。
但灵性终究不敌天性!
当王中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拐角之时,原地只留下一声凄厉的猴啼,然后再也没有丝毫生灵存在的痕迹。
背负着长刀的人,也听到了那一声嘶声力竭的啼鸣,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坚定的朝前走去。
在他的眼里,金猴和小静是同类,但与他已经不是同类了。不论是金猴还是小静,都无法阻挡他寻找同类的脚步。
其实小静原本在安南乡就该死了,但是老马猴手下的猴众以为她是王中的佣者,所以捡了一条命,在竹仙山,王中原本也想杀掉她,但小金猴却黏上了她,加上当时也没有接到任务,所以他忍住了杀意。
但其实她完全可以半路离开,王中也懒得管,到了县城之后,更是随时可以走,可惜,她选了一条最为错误的犹豫不决之路。
死,是早晚的事情。
安南乡全都死完了,也不差她这一个了。
想到安南乡,王中忽然又想起了刘家村。任务获得的狼牙刀,就来自此处。
可就这么偏僻的一个小山村,给的物品奖励,居然与什么前朝宝藏有关联,而且还牵扯到寻觅不死之秘的野心者与妖族的对抗之中,不由得让王中对这个世界的恶意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还有那个前往刘家村的道姑。
那道姑不知何许人也,但绝对是个高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安南乡,甚至能够直接找到自己问路。
王中对这个世界的必杀玩家之心了解得更深了一些。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只是剧情,只是王中凑巧的奇遇罢了。
但在此刻的王中看来,从进游戏的那一刻开始,准确的说应该是从刘老三回到刘家村的那一瞬间开始,游戏就开始发生了瞬时的演变。
一个固定程式对话的npc在那一瞬间的变化,让王中记忆犹新。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天光大好,上午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暑意未消,但王中的心头却越来越冷。
这是一种孤独寂寞的冷,也是一种血液情感越来越偏执与疯狂的冷。
他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找到真正的玩家,还能不能找到完整的崔子辰。
就算找到了,如果他同样是陷在了游戏里面,那么,他们该要怎么退出去呢?
就算退出去了,但和平城的世界中,肉身肯定已经腐朽,脱离游戏承载之后,他们的意识还能够存活吗?
他们还能够真正的复活吗?
还是说,从进入这个游戏无法退出的那一瞬间开始,所有人的命运都已经是注定好的,即便你侥幸不死,但最终也逃不过同化与融入这个未知世界的命运?
每个人睡觉都会做梦,但沉入梦境中不再醒来的你,还真的是活着的么?
莫名的苦难与恐惧,让人升起无力反抗的绝望,但绝望却反而激发了少年人内心的叛逆,越来越冷血的心绪中,一股疯狂在缓缓燃烧。
“既然和平城都可以被以这种方式毁灭,那么,拿这个世界来陪葬应该也无所谓吧。”
寂静的山道上,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忽然一会哭一会笑的发起疯来,然后朝着前方狂奔而行。
就在王中离安州县越来越远的同时,安州县衙之中,迎来了惊天动地的尖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县尊被人刺杀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县城。
刘县尉还没来得及将县兵派出去弹压,城门便被乱民打开了,四散奔逃。
刘县尉索性懒得去管那些百姓的死活,反正都是前些日子来县城避难的乡下人,现在跑的也多半是他们,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县衙后堂的留字吓了他一跳不说,几具尸体中居然还有个活口,此刻正在抢救。
“大人,大人,齐三儿醒了!”
第三十七章 宜会亲友
九月初八,宜会亲友。
揪着夏末尾巴不放的阳光,依旧张狂倾洒,即便是行走在大山之中,有林木遮蔽,但那股子闷湿热障,依旧让人汗如雨下。
窄小的官道尽力越过每一道沟壑每一块岩石,不屈的向着皇朝最边境延伸,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昭示了骑士焦急的心情。
自陇川府以降,南下四百多里至安州县,多为山中险峻路途,半路只有九原县城可以作为落脚点,余者皆是崇山峻岭,连半个驿站也无。
早些年借着周边寨子或是山村,沿路是有官设驿站的,但近几年妖患严重,山民逃流,建在山道之侧的驿站都被荒废,即便是派人驻守,也免不了逃役的结局,久而久之,便彻底没人理会了。
前方官道又入峡谷,宽不过数丈,宛如一线天之势,惠景博记得这谷中有一处宽阔地带,东侧有一小小山溪瀑布,早先瀑布下还建有一个驿站馆舍,不知道现在是何光景了。
“少恭,我记得前面有处水源,我们在那里歇一歇吧!”腰佩长剑的少年郎朝着前面不停打马的有人呼唤着。
两人从九原县城出来,狂奔近百里,一刻都未曾停歇,要知道这一路上可不是什么平坦大道,即便是官道,依旧免不了惊险崎岖,人马早已困乏。
“不歇了,今天晚上我就要赶到安州县城!”
前面的骑士头也不回的道,俊俏的面庞上此刻尽是焦急的神色,声音顺着风落在了惠景博的耳朵里,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你我坚持的住,可这马受不得啊,还是歇一歇,给马喂点水吧!”惠景博继续劝道。
虽然他也很想快点赶到安州县,看看这次的事情是不是有关于他父亲的消息的蛛丝马迹,但这么急冲冲的办事,肯定不行。
而且安州县八百里加急来的消息,高佳子小姐貌似已经遇害,他现在赶过去,只怕也于事无补了。
座下的马儿似乎也听到了他的话,不停的呼哧着粗气应和,马身之上,也是汗珠滚滚。
迟少恭心烦意乱之下看了坐骑一眼,知道惠景博说的也有道理,只得不甘的答应了:“那就在前面歇一刻钟。”
话音刚落,转过前面的弯道,峡谷忽然宽敞了起来,最阔处纵深有了约莫二三十丈远,道路左面的空地上,草木丛生之间,有馆舍一处,矗立在山崖之下。
山崖直上直下,一条不过三尺宽的小小细流,贴着山崖石缝缓缓流下,仿佛一条晶莹玉带挂在山壁之上。
馆舍虽然破败,但主体建筑还算完整,两人打马直驱过去,不料那馆舍的大门口忽然窜出一个人来,将马匹吓了一跳,唏律律的顿时人立而起,差点将马上骑士摔下。
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蓬头垢面的,头发身上还有不少水珠,想是刚才也在这里取水喝,又进馆舍偷鸡摸狗去了。
那乞丐本不显眼,但是背后背着一根四尺多长的条形物,全都用布条包裹,也不知是扁担还是什么东西,背在背上,仿佛肩膀上凭白多了一个无面头颅,看上去显得格外怪异。
“吁——”
马匹受惊,好在迟少恭与惠景博都身手不凡,及时将马匹拉住,才没有造成惨案。那乞丐似乎也被眼前的马匹吓到了,面对马蹄践踏,竟然忘了躲避,呆呆的站那一动不动。
迟少恭心情本就不好,此刻又被这乞丐吓了一跳,马蹄落下,见那乞丐还杵着没动,顿时怒了,冲他喝道:“还不快闪开!”
不待乞丐有什么动作,迟少恭早已提了下缰绳,直接从旁边过了,径直奔向馆舍后面的山溪而去。
后面的惠景博却在乞丐面前停了下来,朝他一拱手道:“老乡,我这朋友有急事,得罪了,还望勿怪。敢问老乡是从安州县来的吗?”
这条路是安州县通往陇川府的必经之路,此刻在这赶路的,十有**应该是从安州县出来的,所以惠景博打算问一问安州县的消息。
要知道乞丐流民这些,虽然对大事不甚了解,但各种流言在他们中间传的往往是最快的。
乞丐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惠景博以为对方是害怕自己是剪径的贼人,又和颜悦色道:“老乡莫怕,我们是陇川府过来的,要去安州县探亲,听闻安州县最近几天不甚太平,敢问老乡是也不是?”
乞丐沉声回道:“确实不是很太平。”
惠景博立刻又问道:“老乡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乞丐端详了一下惠景博,目光在他腰侧的剑上停留了一会,然后才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听说有妖怪打过来了要挖什么宝藏,大家都逃了,我也就跟着跑了。”
话刚说完,前头走过的迟少恭人都到了水源边上,又强行将不愿意调头的马匹拉了回来,三两步到了乞丐边上喝问道:“那你可曾听说高家小姐有恙否?”
乞丐回头看了他一眼,回应道:“高家小姐是谁,我不认识。”
迟少恭顿时急了:“你能认识高小姐才见鬼了,我是问你有没有听说高府的消息。”
乞丐又道:“高府是谁?”
迟少恭一瞬间脸涨的通红,恨不得一掌将这个山野刁民毙于掌下,惠景博赶紧打圆场道:“老乡,不好意思,我这朋友问的不够清楚,安州县东大街有个高家,是原来老太守的别府,不知道老乡知不知道?”
乞丐径直答道:“那个院子比县衙都大的那个?那个我知道,前些天起火了,好像烧的不轻呢。”
迟少恭闻言登时掉转马头,一鞭子甩下,头也不回的朝着南方奔去。
惠景博无奈叹了口气,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小口袋,丢给了乞丐:“多谢老乡了,小小意思!”说完也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赶紧跟了上去。
王中顺手接过这人丢过来的小口袋,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张干粮饼子,倒也对得起几句话了。
随手将袋子挂在腰间,继续朝这两人来时的路上走去。
他离开安州县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下一个城池到现在都还没踪影,这点干粮,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没有了真气之后,就连体力耐力,都少了很多。
这两人已经是他遇到了第三波前往安州县的人了,前两拨一拨是行商,一拨则是官府的官兵,都瞧不上他一个路边乞丐,他也没上去招惹。
“看来还需找个地方学一门内功心法才是,也不知道哪里有门派或者武馆可以拜师。”
钱财他倒是不缺,内衬里面还有几张从安州县衙搜出来的银票,一千两一张,有个十来张,应该够用很长时间了。
刚才他看那两人是个习武的打扮,顺口还将宝藏的消息露了个头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助传出去。
想了想自己还要去京城,王中忽然觉得有好多事情要做,无奈之中愈发加快了脚步。
……
安州县,两骑骏马直接打马直接冲过了城关,乱哄哄的流民瞬间被冲散。
守门的县兵只听到一声六扇门办案,还来不及阻拦,两个人就已奔出大街老远,追之不及。
看着街道两边不住的朝着城门口涌去的流民,加上之前乞丐所说的话语,迟少恭心头越来越冰凉,公文之上的消息似乎越来越趋近真实了。
办案的六扇门人并没有直接去县衙,反而打马东大街,径直来到了高府的大门前。
“吁——”
马上骑士猛地一提缰绳,马匹这一次没有前蹄跃起,反而是齐刷刷的倒了下去,口吐白沫,眼看是不行了。
不过两名骑士也没空去多做理会,腾空而起,直接跃下,落在高府门前。
然而昔日朱漆红门,高墙楼阁,此时已经彻底面目全非,破碎的大门,焦黑的院墙,满是黑烟灰尘的院落,似乎还在控诉着火焰的无情。
几乎占据小半个东城的高府,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好在当初修建时为了保证高家不被打扰,院墙修的倒是宽广,火势没有蔓延到外面的民居去。
迟少恭愣愣的看着一片黑灰废墟的高府,心中满是不敢相信,怎会就这么没了?
门外忽然跑过一个慌乱的路人,迟少恭脚步一踏,如同鬼魅一般跃了出来,顺手将之揪住,怒目如火道:“高小姐呢?高小姐呢?”
那人不过是个过路人,忽然蹦出来一个强人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直接提了起来,吓得他哇哇乱叫,听到强人的问话,赶紧回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高小姐死了,死了!”
“你胡说!”迟少恭面目狰狞的吼道,然后将这人顺手扔了出去,砸在青石板路上,疼得直哼哼,一时半会也爬不起来。
一旁的惠景博看着魂不守舍的迟少恭,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少恭,高府既然已经烧毁,我们还是去县衙看看吧。”
太守府收到的消息是安州县有妖族奸细作乱,杀害了县令公子与高小姐,然后传到了六扇门。他作为六扇门的档头,虽然有名无实,但消息还是知道的。
眼下高府一片白地,若有什么新进展,也只有去县衙找县令问清楚了。
迟少恭似乎也回过神来,赶紧拔腿就往县衙走。
这时那倒地的路人缓过气来,似乎气愤不过,朝着两个骂道:“去你吗的两个瓜皮,去县衙也没用,县尊都死了,等着被妖怪吃掉吧你们。”
迟少恭愤怒的回头一看,那人边骂边跑,已经跑远了,惠景博赶紧将他一拉,两人直奔县衙而去。
第三十八章 画像
安州县城,柳河巷子深处,有一间破败的小院儿,住着一个老婆子,无亲无故,一个人寡居多年。
偶尔会有附近的小孩前来打闹,但没多久立刻就被父母抓回去狠狠的揍一通屁股,并叮嘱不要再到这里来玩,久而久之,这里就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然而老婆子依旧每日生火煮饭,有时还有鱼有肉的香味飘出,羡煞旁人,但却没人敢上去打这个独居老人的主意。
因为这间小院,经常夜里来往一些不明的强人,附近的住户,都很有自知之明的不闻不问,以免惹祸上身。
今天大白天的,小院门口却一瘸一拐的来了一个人,拍打着门框唤门,显是知道里头有人。
大门打开,里面探出一个狮鼻阔口满脸横肉的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狠狠的瞪了眼前的泼皮一眼,低声怒道:“西德子,大白天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龙哥,快,我要找老大。”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麻癞子身边诨号大龙的混子,真名叫做李龙,和弟弟李虎两兄弟跟着麻癞子混饭吃,因身材高大,所以得了个大龙大虎的诨号。
说归说,骂归骂,李龙还是赶紧将门打开,把西德子放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又立刻将门关上了。
“你找老大做什么?还有,你这一瘸一拐的咋回事呢?”关上大门,李龙见西德子一身狼狈,没好气的问道。
西德子却没向往常一样诉苦,反而紧张兮兮的道:“龙哥,赶紧的,老大在哪,六扇门来人了。”
西德子话音刚落,院内屋里立刻快步走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麻癞子,这两天安州县的形势太过诡异,高府发生大火,他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不对,便躲到了这处隐秘的据点来。
之后又手下小弟说,李庆之被人砍了脑袋,更是吓的门都不敢再出,他猜测十有九八就是那个他们帮忙找寻的那个人干的,而又才隔了一个晚上,县令也死了,更是吓得他毛骨悚然如坐针毡。
不说那杀人的狂徒会不会也将他这个小小帮凶也恨上,单说县尊死了,若是上面派人来查,查到他也跟这件事情有关,像他们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必定要被严惩,官老爷说不好就要将他们一刀砍了。
昨日县衙据说已经来了陇川府的官兵,现在又听西德子说六扇门也来人了,他顿时坐不住了。
官兵还好说,即便是府衙的通判来查此案,他也有信心将自己摘出去。
但是六扇门的人就不同了,对付江湖豪客,蛇虫鼠辈,六扇门的手段远非寻常衙门可比,而且刑罚从不透明,若是被六扇门的人盯上了,他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你在哪里看到六扇门的人?来了多少人?”麻癞子一出来立刻抓着西德子问道。
西德子立刻心急火燎的道:“刚才我看到有两个骑马的直奔高府,就假装路过看了一下,结果那两个瓜皮听说高小姐死了之后立刻就炸毛了,把我好一顿揍,还好我跑得快。”
“后来手下的小弟赶来说,那俩人进城的时候连马都没慢一下,直接喊着六扇门办案,我一听了,马上就赶来报信了,老大,咱们现在怎么办?”
当初接了李庆之的活儿,人最后是西德子找到的,他自幼是这安州县的一条蛔虫,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一点,现在哪里还不明白这次肯定是摊上大事儿了,所以立刻就来找老大求救了。
麻癞子闻言大惊失色,六扇门的人来了,再不赶紧跑,如果被牵连出来,绝对死定了。
一旁的李龙也犹豫道:“老大,咱们要不现在也跟着流民一起出城去?先躲他个一阵再说。”
一听要跑路,西德子也赶紧道:“对对,咱们得赶紧出城,趁现在流民还多,出城不太显眼,要是等明天流民都跑光了,咱们再出城就来不及了。”
麻癞子正在犹豫着,这时大门忽的一下被撞开了,李龙的弟弟李虎跑了进来。
“老大,不好了,听说那个齐三儿还没死。”李虎一进来便大呼小叫着
前天县衙惨案,据说还剩下了一个活口,但是县衙现在防守的密不透风,根本传不出来任何消息,而且府里的上官来了之后,整个县衙许进不许出,就连进去的郎中都被扣下了,即便是麻癞子想打听消息都打听不到。
“怎么会是他?”麻癞子顿时差点跳脚,找人这事,本就是齐三儿接手的,现在齐三儿居然活下来了,岂不是一审就全透了。
“罢了,立刻换衣服,我们现在就出城,另外,找个小孩,给赌坊里的兄弟带个信,让大家这段时间先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露面。”
麻癞子当机立断,就准备回去换衣服,这时大门却轰的一下子脱离门框,倒飞进了院子,当即将挡在路上的李龙直接撞飞了出去,口吐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众人吓了一跳的同时,刘县尉亦步亦趋的跟在一名武官背后走了进来,数十个县兵瞬间将麻癞子等人全部包围。
麻癞子有气无力的看了一眼李虎,然后哭丧着脸跪了下来。
安州县大索全城,一日之后,一幅崭新的肖像画在县衙中诞生,若是王中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这幅画像居然与他一模一样,简直就跟照镜子一般。
“就是他,就是他!”
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西德子,还有宋老四等人,终于迎来了解脱的曙光。
主持安州县事宜的,如今是陇川府里派来的司狱佥事卢友光,原本他只是来调查高府与妖族的案子,没想到半路上又接到李文安也被杀的消息,到了安州县之后便全权接手了一县事宜。
齐三儿虽然没死,但即便是找来了全县最好的郎中,也只能暂且吊住性命,随时都会昏迷过去,就麻癞子这条线索,还是好不容易才指认出来的。
好在卢友光平日一手丹青,在府衙内外皆有盛名,今日倒是在此地派上了用场。
根据西德子、宋老四等人的描述,硬生生的一遍遍的将王中的样貌一点点的还原了出来,比之前县衙画师画的海捕文书,要真实多了,看得刘县尉与等人啧啧称奇。
惠景博与迟少恭也同在县衙,惠景博对卢友光已经熟悉,倒没觉得什么,而迟少恭则对着新出炉的画像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不过惠景博总觉得这画像上的人物在哪里见过一般,但仔细去想,却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此人,只觉得那一双眼睛,眼神非常特别。
“既然贼人相貌确定,就立刻以州府司狱司的名义发下海捕文书吧。”卢友光放下毛笔,将那画像交由刘县尉,“麻烦刘县尉即刻找几个人再多临摹几几份,然后八百里加急送往都灵,一定要在陇川府内将此人捉拿,绝对不能让此贼人进入陇川府城。”
迟少恭立刻言道:“卢大人,这贼人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蟊贼,就敢犯下如此大案,在下愿在大人麾下,听候差遣,大人旦有消息,在下一定亲手将此人捉拿归案。”
卢友光看着他愤怒扭曲的面庞,叹了口气,道:“这等贼人,不过是过境的江洋大盗而已,身手其实并不怎么样,稍通武艺就可以捉拿了,难就难在怎么找到他而已。如今样貌已现,捉到此人只是时间问题,就不牢迟少侠费心了。”
卢友光说的是实话,根据幸存者的证词,王中的武功并不高强,只是身手比较灵活,其实县兵如果配合的好,活捉不一定,但是当场格杀绝对做的到,但每次都让对方借着地形逃掉了。
而且迟少恭一个江湖少侠,虽然在关南道略有薄名,但他现在这份心气,纯粹就是想为高佳子报仇而发泄而已,于抓捕王中并无帮助,有他也行,无他也可。
关键是,他与惠景博是好友,惠景博虽然在六扇门中一直处于一个冷遇的状态,但怎么说也是六扇门的人,这次的事情还关乎一项秘密,还是直接交由太守大人的好,六扇门与太守府向来就不是一路人,此时还需划清界限的好。
迟少恭低声下气还被拒绝,心头愈发不快,但他一个江湖人,也不敢拿六品朝廷命官怎么样,只是心里无限憋屈,又不能为外人道,着实憋闷。
这时卢友光又道:“不过迟少侠若是有心,可以帮助高府厘清一下后事,高府被付之一炬,高家小姐的尸体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这后事也没法处理。迟少侠是有心人,就帮一下忙如何?”
陇川府不知有多少追求高佳子的青年俊彦,迟少恭更是其中佼佼者,如今高佳子已死,卢友光让他去收尸,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
但卢友光也确实没有办法,府里暂时只派了他一个人来打前站,满以为还有李文安帮忙,但李文安也死,现在确实人手不太够。
即便迟少恭满心不甘,但也不得不答应了,惠景博自然是跟他一起。
卢友光顿时心下也放下了一块石头,将这两人安抚住之后,他只要在这里等着太守大人亲至就好了。
第三十九章 九原城
九原城,虽然同属西南边陲陇川府,但比起安州县那种孤悬域外数百里落在群山之中的小县城就要繁华多了。
无论是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还是大街两侧的商铺林立,无一不在表明此地乃是天启王朝的文明之地。
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绿瓦红墙,此起彼伏。间或还有丝竹管弦之声,幽巷不知何处,又有品书论茶,不时传来轰然叫好。
市井之间,满是生气,公差巡守,时时可见,全然不像是安州县那等地方,县尊老爷一手遮天,整个县城都没什么活力,县尊一死,便全县大乱。
九原县有六座城门,东北面往陇川府都灵城去的城门口,今日一大早便被封了路,所有的百姓都不得从此门过,北面往来的商旅们都被迫改道绕路至西北方向的德威门进出,虽说绕路并不是很远,但还是有不少人抱怨。
“德胜门(东北门)今天怎么回事?好好的城门不让人走,非得让我们绕一段路。”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府里有大官要来。”
“府里的大老爷来九原城做甚,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事啊?”
“不晓得,不过一大早董县令就带人在德胜门外候着的,不是府里来的大官,哪用的着董县令出城相迎?”
“昨天有从都灵来的客商说,听闻是太守大人要南下。”
“难不成九原城又要做什么大的勾当?”
“你们才回来的还不知道,南边听说出大事了。安州县令都死了。”
“嘶——难不成是安州县周边的那些土员外又有人闹事了?”
“进门了,慎言,反正不要参和就是。”
“看来这回得早点回去了。”
……
城门之前,客商百姓来自天南海北,有脸熟的有不熟的,凑在一起等着进城,多嘴的便互通有无起来,安州县的事情也渐渐传开,引起了不小的震惊风波。
那守城门的兵丁拿着长矛在墙砖上敲了敲,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声,显然矛尖用料甚好。但现在他可不是显摆武器的时候,对着进城的人群喝道:“勿要交头接耳耽搁脚步,快点进出,后面还有老长的队伍呢!”
城门口谈话的声音顿时小了很多,进出城门的队伍流动速度也加快了起来。
日头逐渐高升,时维九月,按说已是秋季,但近些年来气候反常,春秋不明,日头未出时还好,尚有些凉意,但日头一升到头顶,顿时热浪滚滚袭来,丝毫不逊于夏末之时。
德胜门外的官道上,远处忽然烟尘四起,轰隆隆的蹄声滚滚而来,没过多久就快要到城门口。
“下官董鹤青,恭迎太守大人!”
九原县令董鹤青早已带着县中文武官员在此等候,恭迎上官驾临。不过他眼神之中却有惊疑之色,太守大人居然是轻装简从,并未打出官牌仪仗,只带了数十精骑,看来太守大人对安州县的事情也极为重视啊。
不过转念一想,高家独苗的女弟死在安州县,太守大人作为老太守的弟子,名义上来说可以算得上是高小姐的师兄,这般心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董大人,快快请起,还请即刻加派人手,封锁南下安州县的所有大小道路。这是军令!”
……
就在陇川太守亲临九原县城,并且在德胜门前直接给董县令下令的同时,九原县南德安门,正有一个抱着大棒子的乞丐进了城门。
那棒子足有成人膀子粗细,外面用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各种碎布条缠了,各种线头坠着,活像一根大号的哭丧棒子。
花花绿绿碎布满是肮脏污渍,再沾染上一堆泥巴,看着就像烂掉了一样,恶心至极。
棒子恶心,主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蓬头垢面,满身泥土,还有不少草木枯叶挂在身上,衣衫里面还透着大大小小黑乎乎的色块,看着活像是生了霉斑一样。
还好不用交入城费,在守门士兵不耐烦的挥手中,王中大步迈进了九原县城。放眼望去,楼舍绵延,鳞次栉比,这里果然比安州县要繁华许多。
不过眼前的第一要务并不是侦查县中情形,而是填饱肚子。
自从遇到那两个年轻人之后,王中便又加快了脚步,日夜不停的奔波,逃离安州县地带,但他携带干粮不足,到达九原城时,他已经快两天没吃过饭没睡过觉了。
或许是在游戏世界的原因,即便是没有像当初在安南乡那样的逼命危机,他除了感觉到很累之外,竟然依旧还是抗了下来。
才进城不久,前方大街上的人流忽然哗啦啦的朝两边分开,王中也顺势站在了路旁,大街上一骑疯狂打马而过,瞬间冲到了德安门前。
然后不到盏茶功夫,德安门便被彻底封锁了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城,而且紧接着又有数百士兵从大街上齐步而过,消失在德安门外。
看着士兵出城之后逐渐关上的德安门,王中若有所思。
这一路从安州县行来,到达九原县只有一条路,九原城的德安门甚至就在两山夹壁中间,往外都没法绕路,想要越过九原城,只有在崇山峻岭之中翻山越岭。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这是官府要将安州县周围出去的道路全部封锁,而且安州县其他几个方向应该也全数封锁了。
只是他有一天没想明白的是,九原县城的反应明显迟了一拍了,如果王中的武功再高点赶路的速度再快点的话,说不定此刻已经都出了九原城,前往陇川府了。
是没收到消息?还是判断有误?
或许在旁观者眼里会觉得官府已经大张旗鼓,但王中却只觉得有点做样子敷衍了事的赶脚,至少九原城这里给他的感觉如此。
难道官府以为我一定会往其他方向跑,不敢往王朝腹心钻?
也有这个可能吧。
王中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那么多,反正这个世界还落后的很,只要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往人群中一钻,他不觉得有人能抓到自己。
就凭那根本看不出人样的海捕画像,王中站在那画师面前,估计画师也不敢说画的就是他。
不过狼牙刀是个显眼的东西,但这把刀锋利异常,远非寻常刀剑可比,他暂时还舍不得扔掉,所以他用了不少碎布将之裹成了一根棒子。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这是个有真气有妖族的世界,王中有点担心官府会掌握什么超出自然的力量找到自己,但面对这种手段,他就算抵抗也是无用,所以索性也就放弃了。
只是这样一来,更加坚定了他要去寻找一门内功心法的决心。
前方忽然传来食物的香气,打断了王中混乱的思维,腹中饥饿顿时被勾了出来,翻江倒海,令人烦闷恶心,难以忍受。
王中下意识的就要往路边传出香气的酒楼而去,但是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没有散碎银钱。之前那些银钱都在混乱中遗失了,现在只有在安州县衙中搜来的一千两一张的银票。
即便他对这个世界的大额钱财没有概念,但这种面值的钞票,拿去付几十几百个铜板的饭钱,对方都不一定能找的开,而且肯定还会引来关注,毕竟他现在看上去可是个乞丐。
犹犹豫豫的脚步在酒楼门前停驻,只有喉头自然咽下的唾沫,还在催促着他前行。
这时酒楼门前招揽客人的小二正将几位客人迎进里面走了出来,恰好看到王中这么个乞丐站在楼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哪里来的叫花子,起开起开,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别挡着我家大门做生意,真是晦气。”
王中透过乱蓬蓬的碎发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计较,准备转身离开。眼下他不方便拿着银票去吃饭,而且这身行头是得换一换了,虽然隐藏身份比较好用,但很多事情也没法做。
这时酒楼二层靠街的窗户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梅,你去给那个小乞丐拿两个馒头和铜钱下去。”
这时候酒楼的人不多,那小二好似也听到了楼上的话语,给了王中一个你走运的眼神,抖了抖手上的毛巾,又将之搭回了肩膀上。
楼上的声音明显是个女声,空灵清脆,听在耳朵里便觉得对方一定是个温婉可人的善良姑娘。他刚才迎客进门的时候可是瞥见过两眼,那相貌身姿,妥妥滴一个大美人儿,而且看样子还是个侠女。
不过王中可没机会搭理他,转身就走了,他也没空跟这些npc多打交道,暂时吃不上饭,忍忍找个地方收拾一下换身行头,然后将银票去钱庄兑付了弄些零钱便是。
王中刚走出两步,忽然身边就多了一个俏丽的小丫鬟,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王中还没看清她的长相,只觉得嘴角上一颗暗黄色的小痣非常明显。
那丫鬟已将一个油纸包递到了面前,里面看得见是几个馒头,旁边还有几个铜钱。
“小乞丐,给你的,我们家小姐好心,请你吃的。你这小乞丐,怎么讨饭也没拿个家伙什的?”
名叫小梅的丫鬟准备将东西放到王中碗里,半路却发现王中这个乞丐极不专业,居然连个讨钱的碗都没,立刻嘟嚷了一句。
王中没动,盯着这丫鬟看了一会,发现对方的目光压根就没注意在自己身上,反而对自己两手空空比较好奇,这才犹疑的接过了纸包。
“谢谢!”
第四十章 换貌
得味楼,二楼有三张桌位,坐了十来个江湖汉子,领头的却是一个年轻女子,生的好生漂亮,偏又英气十足,频频惹来四周的目光注视。
有在都灵城来往多次的老客,已经认出了这群人的身份,原来是都灵城金河镖局的趟子手。
那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金河镖局总镖头的千金陈双玉,名字虽不出挑,但一手秋水剑法,深得乃父真传,在这陇川府西南五府地界,也算是小有名气。
不过与武艺相比,更有名的则是陈大小姐的仁心纯善,光在都灵城隔三差五施粥,救济穷人,每年花费都在少数,不知有多少穷苦人家为其立上长生牌位。
“小姐,我回来啦。”
噔噔噔,三两步,丫鬟小梅从楼下走上来,回到桌席前,能与小姐同处一桌吃饭,只怕也只有陈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才有这个待遇了。
一坐下,小梅便道:“小姐,那小乞丐好生可恶,我们送他东西,不说感念一下小姐的恩情,他那眼神还把我当贼人似的。”
小梅对王中刚才只是随口说了谢谢转身就走,显然有点不满。王中虽然蓬头垢面的,将眼神藏在碎发之后,但却瞒不过她的目光,那副审视犹疑的眼神,还是被她看到了。
陈双玉笑了笑道:“做善事又不是一定要人家感恩戴德,萍水相逢,我们是外地人,那小乞丐有点戒心很正常,你在意这个做什么。”
小梅顿时娇嗔道:“小姐,你就是太好心了。”
这时小二正好来上菜,楼上又走上来一个老头,明明在小二后面上楼,转眼却在小二前面站在了陈双玉这桌前。
得味楼不大,二楼地方有限,桌与桌之间的过道并不宽敞,有眼光的自然看的出来,这是此人身法了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金河镖局中数一数二的镖师,因排行第九,认识的人都称一声九叔。
“九叔,你回来啦!”小梅看见九叔立刻打着招呼,顺便给九叔倒茶。
九叔点了点头,却冲着陈双玉道:“小姐,我去打听了一下,安州县好像出了大乱子,先是妖族入侵员外乡,后来又有狂徒作乱,先杀害县令公子,后来又夜闯县衙将县令也杀了,如今整个陇川府都在抓捕此人。”
陈双玉听得美目圆睁,她们这一行人刚刚押镖回返,路过九原城,一进城就发现兵丁四出,气氛很是紧张,所以才让九叔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
九叔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从哪些人嘴里能轻易的套出话来,可没想到带回来的居然是如此震惊的消息。
要知道天启王朝虽然看上去到了王朝末期,但两三百年的积威甚重,如今还算是太平时节,居然敢杀官?
就算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手也不敢如此放肆,须知朝廷与六扇门可不是吃素的。
小梅也被惊讶到了,下意识的叫道:“这人竟然如此大胆!”
陈双玉也道:“这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九叔端起茶碗一口饮了,又低声道:“还有更大胆的,听说高小姐也被此狂徒所杀,而且整个高府都被一把火烧了。”
陈双玉顿时心惊,高佳子在都灵城的名声,只要是个女人基本都听过,虽然嚣张跋扈,但那张天仙面容就连一个女人见了都会心生爱慕,加上身份清贵,引得无数青年俊彦趋之若鹜,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死了?
小梅更是尖叫一声说不出话来,又见周围的人都望着自己,赶紧将小嘴捂了,低头问道:“这是,真的?”
九叔低声道:“千真万确,刚才那队士兵,就是前去封堵安州县的北上之路的。而且太守大人已经在前往安州县的途中了,据说今天上午已经到了九原县城。”
似乎为了验证九叔的话,他话刚说完,外面街道上忽然传来肃静的呼喝声,街上人流全都被分到了两边,数十精骑当街打马狂奔,直奔南门而去。
“是太守府的武川卫士!”陈双玉下意识的便道。
武川卫士乃是陇川太守府的亲信卫队,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一般只在太守左近护卫,此刻这里出现这么多的武川卫士,那那个被护卫在中央的,岂不就是太守大人?
客栈里还有其他人也认出了武川卫士,一时间整个客栈都是议论纷纷。
武川卫士来去如风,很快就消失在城门口,陈双玉楞了一下才道:“那个狂徒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作乱,他也不怕走不出陇川府吗?”
九叔也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事情发生也就这么两天,具体消息官府都还没传出来,不过安州县前段时间还出现过妖患,有一整个乡都被灭了,弄不好这次与妖族也有关系。”
陈双玉闻言赶紧道:“那让弟兄们赶紧吃饭,吃完了我们早点回都灵吧。”
九叔闻言称是,这种杀害朝廷命官的事情,他们这些江湖人最好不要参和,一旦有牵连,向来是奉行有杀错没放过的六扇门可不会手下留情。
当下又吩咐一众趟子手赶紧用饭,之后还要整理车马,争取今天早点出城,能赶到都灵去。
再说王中接了那两个馒头与几个铜钱,掰了一角喂给路边的野狗,确定无毒之后方才安心的三两口吞下垫了垫肚子。
接着又拐了四五处街道,才在一个堂皇的街面上看到钱庄的幌子。
“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敢来这讨钱?讨打是不?”
还未等王中靠近钱庄,守门的两个护卫便提着醋钵大的拳头要来招呼。自打他们俩当差一来,就从来还没见过有人敢来钱庄门口要钱的。
此刻钱庄的客人不多,负责存取兑换之事的伙计只有两个在忙,包括柜台之上的掌柜,都只是朝着门外望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谁知过了半晌,外头却没传来拳脚相加的动静,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反而满脸尴尬的将一个浑身上下乱糟糟的乞丐给迎了进来。
“怎么回事?”掌柜的倒是有眼力劲的,见两个护卫敢怒又不敢言的样子,貌似这人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铁板。
王中径直走到柜台前,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然后将额头前的碎发一拨,朝掌柜道:“给小爷换点零的!”
掌柜的见他眉头一露开,额头上好大一条狰狞的伤疤,整个人眉眼之间尽是杀气,顿时心头一跳,这副打扮,难不成是丐帮的高手不成?
连忙微笑的接过银票一瞅,一千两,心里顿时将什么不好的心思暂时都压了下去,微笑着道:“少侠,要换多少?”看得周围的人啧啧称奇,这掌柜居然这么好说话,显然银票的价值不低。
钱庄这地方王中在安州县时就曾经观察过一回,这里头经常有各色人物来承兑承取的,有时候很多时候都是下人来办事,甭管你是衣衫褴褛,还是绫罗绸缎,基本不看颜色,只看银子。
所以他故作底气十足,非常顺利的就将千两银票破成了九张百两外加九十几两散碎银子。余下的几两,人家按照惯例收取作为手续费用。
出了钱庄,王中便直奔之前在路上看到了的悦来客栈而去。
等他前脚刚出大门,后脚便有一个在边上门面里看笔墨纸砚的小厮模样的人跟了上去。
悦来客栈,在安州县的时候,王中就听说这个客栈不一般,和钱庄一样,基本上天启王朝的各个地方都有这个客栈的分号,据说背景很是深厚。
虽然边鄙之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总之这个客栈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最起码王中一副乞丐打扮,这里的店小二也照样热忱欢迎。
王中其实并不是要住店,只不过这里没有类似于书上写的澡堂之内的公共浴室,所以他找不到一个能洗澡的地方,只好来客栈了。
进入悦来客栈之后,背后那股一直仿佛有人注视的感觉也一瞬间消失了,王中顿时明白,钱财还是露了白,这是被人盯上了。
之前从钱庄出来之后,他就一直感觉有人在跟着他,但每每回头,却又什么都发现不了,大家都像是过路的人。
半个时辰之后,王中换上了一副新的面貌。
身上穿的是托店小二买来的普通麻布短打,虽然看着样式不怎么地,但是质量尚可,厚度比较扎实,应该还算耐磨。脚上蹬的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靴,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但是铜镜之中映照出来的那隐隐约约的面孔,让他自己都差点认不出自己来。
来这游戏世界其实没多少天,但王中忽然忘记自己上一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了。
按道理来说游戏世界的样貌应该与现实样貌是一模一样的,但现在王中有点不敢相信镜子中的人居然是自己。
除开头发这个游戏内外明显不同的因素,整个面庞也让他不敢相认。
额头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至右,几乎贯穿了整个额头的头皮。
外翻的皮肉在愈合之后,形成的疤痕,仿佛树根一样,有着无数根须在延伸,将左脸的上半部分的脸皮都扯得紧绷了起来。
这是那天晚上其中一个弓手造成的。
第四十一章 镖局!?
伤疤将面皮拉起,两个眼角的弧度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配合另外一边脸颊上的另一道疤痕,此刻的王中,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只有鼻子嘴巴,还能隐约看出原先的样子。
不过就算是王中自己,也不大会专门记得自己的鼻子嘴巴长什么样。
“呵,不晓得崔子辰这家伙看到我,还能认识我不。”
随手将头发挽起,系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结,只要它不掉就行,然后还是让眉角的碎发垂了一点下来,将疤痕最恐怖的一部分遮了起来,王中这才开始重新缠绕狼牙刀。
灰色的麻布比碎布条要好多了,一圈圈的将狼牙刀缠紧之后,比之前的体型又小了一圈,不细看的话就跟一根粗点的棍子没什么两样。
不过老这样也不行,王中准备到都灵之后找个偏僻的铁匠铺将刀柄的狼头给磨掉,然后配个刀鞘,那样就不会有人发现这柄刀的真正身份了。
是的,王中准备去都灵了,他不准备在九原城多待。
这里离安州县还是太近,而且地方还是太小,王中一路走过来连一家武馆都没看到,想要获得内功心法甚至是高强武艺,这里显然不是久留之地。
一个时辰之后,在客房内饱餐一顿之后,换了一身装扮的王中从悦来客栈出来,还没转过街角,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王中没有回头,只是低头拿眼神斜视了后方一眼,舔了舔嘴唇。
德胜门。
王中已经打听过了,从德胜门出城然后沿着最大的官道一直往北走,一百多里路程,就是陇川府的首府都灵城。
如果速度快的话,他甚至能在一天之内赶到,但那样太耗费体力,而且自打肖千岁留在他体内的真气消失之后,他的肉身负荷能力相比之前在安州县时要差了许多。
离开九原城并没有什么阻拦,南边最近不太平,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在往北走,去往府城,甚至离开陇川府,前往关南道治所成阳府的也大有人在。
王中出城没多久,德胜门前又来一批车马,大多都是空车,正是金河镖局一行人。
陈双玉带着一行人急急出城,直奔都灵。若是速度快的话,今晚甚至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休息,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不过陇川府大片地方都是山区,平原较少,九原城往都灵而去的官道虽说比安州县那条路要好很多,但上山下沟,也不是很好走。
而且如今北上的人多,虽然不是全部都去都灵的,往东往西的也有不少,但前面二三十里路,官道上根本无法纵马提速,直到过了好几个岔路口,人群分流之后,大道上的人群才稀少起来,车夫们才赶开始鞭打马匹提速。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急急的马蹄声。
“让开让开!”
七八个壮汉骑着高头大马纵马狂奔而至,隔着老远便叫嚣着让他们让路。
官道虽然宽敞,但金河镖局的车马太多,十几辆大车将整个官道都给堵住了,若是行人还好,但是马匹狂奔肯定是过不去的。
陈双玉不欲惹事,吩咐众人避让了些,留出一条宽约五尺的道路,几个壮汉直接策马狂奔而过,有几个甚至还回头看了看这群人一眼,不过见车架上没什么货物,又没好气的将眼光撤了回去。
“小姐,这帮人不是什么好人!”头前的马车上,掀起帘子看着这帮强人远去的小梅对着他们的背影唾了一口,回头朝着陈双玉道。
这时前头驾车的九叔也回过头来道:“那几个人眼神对着我们车架瞅了一眼,见没什么货物才收了回去,只怕不是善茬。”
陈双玉从掀起的帘子处也看见了这些人的架势,点了点头:“看来这陇川府最近还真不太平,不管他们,我们不去招惹就是,速速赶回都灵要紧。”
当下吩咐后面驾车的镖师趟子手们,都打起精神来,加快脚步,争取早点回都灵。不管什么时候,在城内总比在城外要安全的多。
不过还不到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呼喝叫骂之声,一下子将路途挡住了。
只见前面的官道上,因为人少了的缘故,几个蒙脸大汉,正各自手持钢刀,将一个年轻的后生给堵住了,路边的树林还散落着几匹骏马。
“停!”
九叔猛地大喝一声,身后所有的车架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镖师们都将武器握在了手中。
陈双玉从车中钻出一看,道旁的树林边上一片狼藉,马匹也没系着,显然这群人刚才冲进了树林之中,现在又从树林里杀了出来。
看马匹上的装束,正是之前让他们让路的那群强人,只不过之前路过之时,她数过一共是有六人,现在只剩下五个。
而那个背着一根怪异棒子的年轻人手中拿的钢刀居然与对方一样,显然是杀了对面一个,然后夺了对方的武器。
这一大群车架忽然赶到,让那几个壮汉的攻势也停滞下来,不晓得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这时领头的一个蒙面汉子忽然高声喝道:“三山帮办事,不想死的不要多管闲事。”
陈双玉没听过三山帮是什么武林帮派,于是疑惑的朝着九叔望去。
九叔本来还如临大敌,不过听了对方的话之后,反而笑了,朝着陈双玉道:“小姐,看来咱们多心了,三山帮是九原城的一个不入流的小帮派,里面都是些粗通拳脚的地痞流氓,也就欺负欺负老百姓而已,这几个看来就是他们帮派最好的好手了,有些亡命的样子,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咱们之前还把他们看得重了。”
江湖实力,不入流就说明只会拳脚把式,最多会些粗浅的横炼功夫,并无内家真气,若是这样的帮派,确实不算什么,九叔一人甚至就能将一整个这样的帮派连根拔起。
只是这些蛇虫鼠蚁最善钻营,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后台牵连,毕竟在城中,这种好勇斗狠的地痞势力,没有官面上的照应或者强硬的后台,很少能够存活下去。
而且与这些人相争斗仇杀的,多数也不是什么好人,对付普通人,这些人也用不着这些动刀动枪的手段。
陈双玉并不想多生是非,也不是她不想救那年轻人,而是那年轻人刚才跑动之时,发丝飞舞,露出脸上好大的刀疤,一脸阴沉与狠厉,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角色,所以她也懒得去管这些土霸王的你争我夺。
“九叔,告诉他们,我们金河镖局对他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没兴趣,我们只要过路便是。”陈双玉想了想对九叔吩咐道,身后趟子手们功夫有高有低,还有些没武艺在身的车夫,她得顾全大局。
九叔顿时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朝着对面朗声道:“我们金河镖局也没空管你们的闲事,让开道路让我们过去,两不相干。”
九叔的语气很不屑,听在耳中更是让人不爽,但一听对方是金河镖局的人,这几个三山帮的人也楞了,本以为他们是哪个小商行的,没想到居然是金河镖局的车马。
金河镖局在陇川府内向来就有不弱的名声,据说陈总镖头乃是江湖好手,手下镖师也人才济济,个个身手了得,修习内家功夫的不在少数。
三山帮虽然在九原城作威作福,但在江湖上根本就不入流,九原城这等偏僻地方,附近连个学武之地也没,三山帮之内最多也不过是大当家炼了几手横炼外功,与金河镖局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回想起先前众人还对这行车马还有过觊觎的心思,顿时差点冒出冷汗了,若是真起了冲突,只怕这几个人都不够对面一个人杀的。
领头的蒙面汉子顿时毕恭毕敬的朝着九叔一拱手:“原来是金河镖局的前辈,惊扰了,惊扰了,快请快请。”
说着便领着众兄弟退到了一边,连钢刀都收了起来,不过眼神却恶狠狠的盯着那杵在路中间不动的小子,似乎在说,小子你等着,待会再收拾你。
本来遭遇截杀的王中,骤然得到了喘息的时机,这几个人纵马来袭,亏得他早有机警,加上跑得快率先躲进了树林,才免除了一照面的毙命杀机。
之后更是借着树林里复杂的地势趁对方轻敌之机一棍子捅瞎了其中一个,然后夺了他的钢刀结果了他,不过之后便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运道了。
这几个人的身手体质比之县兵都要好的多,争斗起来与他不相上下,几个来回之后,他渐渐感到不支,又不愿再次暴露还没改头换面的狼牙刀,这时正好看到有大队人马从后面过来,于是他便从树林里窜逃了出来,希望能引得一点助力。
果然这群大部队不好惹,只是两句话的功夫,这群自称三山帮的人居然立刻低声下气,甚至连反抗的念头不敢有。
不过事情的发展好像与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面对拦路抢劫的劫匪,这个什么金河镖局的人居然与他们互相讲理,让了过去。
“镖局!?”
感受着胸膛上火辣辣疼痛的王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瞥过最前头的那一辆马车,忽然觉得那半掩盖着的帘子的后,有个正探头探脑的脑袋长的有点眼熟。
第四十二章 江湖初露
镖局这个词,王中以前在网络存储上看过一些古时候的文学与电视作品,知道那么一点,这类组织以为他人护送东西作为经营手段,一般都是武艺好手,但确实在地方上,对各种势力都尽量不得罪,以图走镖顺畅。
王中本想着是不是喊一声这帮人的抢劫的狂徒,拿话语激一激这些人,但看到那颗小痣之后还是忍住了,心中定下另一个求生方案。
这时马车已经到了近前,小梅忽然将帘子放了下去,对陈双玉道:“小姐,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
陈双玉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哪个人?”
“就是那个年轻人啊,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一样。”小梅掰着手指头若有所思道。
陈双玉回忆了一下这个人的长相,以及一身短打的身形,并未想起什么特殊之处。小梅一直跟在她身边,她有印象的人,自己也肯定见过的。
“我没看出来哪里眼熟的,根本不认识这个人。”陈双玉摇了摇头道:“而且看他那满脸阴狠凶戾的样子,只怕手上性命也不少,跟三山帮绞在一起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陈双玉这样一说,小梅想想也是,顿时将那股疑惑从脑海之中散了开去。
金河镖局的车马足有八架之多,前后连起来有个十几丈长短。
等到车马走到一半的时候,小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呼喝声。
“小子,别跑!”
“站住!”
陈双玉顿时冷笑了一声:“倒还不笨!”
不过等小梅将帘子拉开探出半个身子朝后望去时,顿时听到一声惨叫。
只看到一颗大好头颅忽然之间就冲了上了天空,剩下的身子脖颈之上冲霄而起的血瀑,吓了她一跳,一个站立不稳差点跌落下马车去。
还是旁边的九叔一把将她拉住了,才没让她掉下去。
“怎么回事?”
九叔一把将小梅送回车厢,转头朝后望去,只见刚才还有五个的三山帮匪徒,现在就只剩三个了,一个已经尸首分离,倒在了血泊之中,另外一个正捂着喉咙不住的后退,但怎么捂也捂不住那狂飙的鲜血。
九叔脚步一点,整个人顿时如同苍鹰一般从车马顶上飞过,来到了战场之外,问了问旁边如临大敌的趟子手也知道情况。
原来刚才王中趁着这几个匪徒大意之际,忽然转身疾跑,那几个匪徒立刻奋起直追,但没想到王中陡然一个转身,一刀就结果了两人,出招之快,简直罕见。
尽管没有了真气,但是暴猿一式的发力手段,还是有些许可以借鉴的地方,只是没有真气助力,威力大不如前,而且还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来调动体内气力。
刚才那一刀就是王中借着这一波停顿,暗中积蓄了许久的成果,只是这一刀下去,将他浑身力道也耗得七七八八了。此刻面对三人围攻,他也只能勉励招架。
三个匪徒见又有两个兄弟惨死,都彻底激发了怒意,本想着是一只没根脚的肥羊,没想到羊确实是羊,但是只老山羊,一个不慎就顶死了三个好手。
三人手中钢刀不停的朝着王中杀来。
王中边打边走,又朝着树林移动过去。刚才眼角瞥见九叔移动过来的身影,王中知道对方不好惹,若是将战火引了过去,只怕自己撑不过一招。
王中的战斗意图没瞒过九叔,见对方识趣的将战团远离了车队,九叔暗中积蓄的力量也散了开去,意味深长的看了王中一眼:“战斗意识倒是不错。”
他是老江湖了,两方人一动手,他便看得出来都不过是不入流的货色,三山帮的人虽然力道凶猛,但都没什么章法,反而是这个疤脸的年轻人,交手之时,身形灵活异常,显然是有过相关的练习。
而且他脑子也很清楚,知道正面交手下去绝对不敌,于是想着用地形拉开对方。如果让他再次入到林子里去兜圈子,给了他喘息之机,又蓄出刚才这样的一刀,这几个匪徒今天只怕凶多吉少
看王中年纪也不算大,一时之间,九叔甚至起了爱才之心,将这三个三山帮的匪徒打死不过是他随手就能为的事情,不过想到如今自家的身份,九叔又将心思熄了下去。
走镖的人,奉行的是和气生财,不论是地方官府,还是山贼匪寇,只要能用言语或者银子说话的,大家都好说,毕竟刀口舔血,为的也就是一口饭吃,没人愿意打生打死。
所以一般镖局的人也不愿意轻易跟什么人结仇,即便是一些地方上的小势力,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毕竟以后还会走这趟路的,若是路走死了,这镖也就没法押了。
镖局上下老弱妇孺加在一起,百多号人就靠这个吃饭,这是大家的生计,可不能轻易就这样断了。
头前的马车之中,小梅吓的不轻,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但说话还是带着颤音,对着陈双玉道:“小,小姐,你说的没,没错,那人真是,好凶残。”
陈双玉本想出去主事,但九叔既然过去了,没有传话过来,说明没什么事情,她也就懒得出去了,这些蛇虫鼠蚁狗咬狗的勾当,她不屑去招惹。
“你看到什么了?吓得这么厉害?”陈双玉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
小梅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情景,顿时觉得恶心至极:“他,他把那个人,斩,斩首了。”
虽然说她在都灵也曾好奇过斩首犯人,去过菜市口凑过热闹,但那是隔的老远的轻轻一瞥。
哪像现在,她也有功夫在身,虽然打架不怎么样,但是眼力劲还是有一点的,王中将那个匪徒一刀枭首,鲜血几乎就好像是在她眼前喷洒一般,甚至还能看清那脖颈上残留的肌肉在拼命蠕动。
“呕!!”
越想越恶心,小梅立刻感觉胃里面如同造反一般,趴着马车边上便呕吐起来,将那临时过来驾车的车夫都吓了一跳。
陈双玉无奈的一边拍着小梅的背,心中一面叹道:“交手之间如此凶残,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不知是不是什么江洋大盗。”
小梅连续不绝的将胃里都吐了干净,又干呕了好一会才缓过气,缩进车厢里头,两眼一闭,打死也不睁眼了,怨声载道的抱怨着:“真可怕,真可怕。”
这时九叔重新落回了车架上,车夫被换了下去。
陈双玉连忙将帘子挑起,问道:“九叔,怎样了?”
九叔一边驾车一边回答道:“小姐放心,知晓了根底,不过都是些蟊贼而已,翻不起什么浪来。”接着又看见小梅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奇道:“小梅这是怎么了?”
陈双玉便把刚才那一小会的事情说了,无奈的笑道:“被那年轻人吓到了。这人如此凶残,只怕也不是什么好来路。”
九叔闻言笑了笑,没说什么。自家这个大小姐,虽说走镖的次数也不少了,但没见过什么血腥,还是太单纯了些。
若是真碰上劫镖的匪徒,对付敌人,哪里还分什么凶残不凶残,若是只论凶残便能将敌人吓得不敢动弹,那反而倒是好事了,免得死更多的人。
江湖上比这更凶残的人可多了去了,终究是陇川府这千里地界还是太偏太小了,甚至整个关南道在中原看来都是穷乡僻壤,若是去了中原腹地,那才能见识到更多也更真实的江湖。
不说别的,就说数十年前同为镖局的苏南道梅中府的镇威镖局,只是因为一本家传剑谱,据说能开天地之门,有步入先天的玄机,消息传出没多久就被江湖人灭了满门,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人放过,这凶残跟那一比,连提鞋都不配。
而直到如今,六扇门都没有抓到行凶的贼人,天下之大,即便是皇朝衙门,也管不到每一个角落。
越过插曲,车马急急而行,终于在当天赶到了都灵城,只不过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已经入夜,错过了关闭城门的时间,众人只得在城外暂歇一夜了。
“平时不都是戌时才关城门的吗?怎么今天酉时就关了?”
都灵城外,并不是什么荒郊野岭,反而相比起城内的规矩谨严,更有别样繁华,这里的街道店铺依旧林立,鳞次栉比的建筑比之九原城最好的地段都要繁华的多,千里州府,精华尽汇一地,即便是城外,也是一片太平富贵景象。
陈双玉嘟嚷了一声,只得让九叔张罗一下,带着大家找个客栈落脚,大晚上的她一个女孩子家也不好抛头露面。
没过多久,九叔便在城外的一条街巷中找了一家客栈,这地方虽然偏僻,但胜在院子空地多,能摆下所有车马。
在掌柜的殷勤招待之下,众人也知道了今日城门关闭甚早的原因,原来自太守出城之日起,都灵城的城门开合时间便各自前后推了一个时辰。
太守不在府城,众人对这个规定也算是了解了,当下各自收拾休息,略过不提。
却说那官道上之前争斗的地方,两具草莽尸体扔在路边,过路行人避之不及,那几匹好马就在尸体不远,有人曾经想上去摸上一匹,但看了看路边的尸体,还是忍住了,赶紧离开为妙。
临近天黑之时,忽然从树林之中走出一个古怪的身影,这人发髻散乱,看不出形貌,身上穿着一身古里古怪的衣服,背后背着一根大棒子一样的东西,慢慢的走到了尸体旁边。
第四十三章 还你铜钱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孤独的原因,在这个莫名的世界中,王中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夜晚了。可能,夜晚更好杀人灭口吧。
几具尸体被他拖到了树林之中,随手一扔,这荒郊野外的,不是知道内情的人,不会跑到林子里来瞎转悠,过得几天尸体腐烂成虫,也就等于是毁尸灭迹了。
这个三山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没几个人会来帮他们报仇。这几人之所以会来追王中,还是在钱庄兑钱的时候露了马脚,那钱庄虽然不曾有动作,但是将这个消息漏给了三山帮。
若是三山帮的失手了,那就一切休提,反正他们也只不过是闲聊的时候感叹了一两句生意上的事情而已。
若是三山帮的人得手了,少不了一笔孝敬给他们,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还能将自己摘出去,不得罪人,简直两全其美。
而这一切,都是王中从最后一个活口中问出来的,本来他还很硬朗,但是断了一条腿之后,就不硬朗了。
等王中将最后一具尸体扔进树林,用树枝盖好之后,天空已是黑沉沉的。头顶星辰漫天,隐约可见微弱的光芒。
“明天应该会有个好天气。”
坐在一匹没有走失的马匹旁边,正顺手将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割成细条条往狼牙刀上缠裹的王中,心里没来由的冒出这个念头。
狼牙刀上午才缠好的麻布,在争斗中为他挡了好几次从背后砍来的钢刀,现在又成了稀碎,不得不重新包裹缠好。
只是随着两手动来动去,王中却在不停的龇牙咧嘴。身上又多了的几道伤口翻卷着,战斗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停歇下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如同潮水一般不停的涌来。
空气中还残留着刺激的血腥气息,闻着有股香甜,但受着,就没那么舒服了。
没有了真气的支撑,即便他还掌握着暴猿一式,能够用上部分的发力技巧,但对付几个身强力壮粗通武艺的悍匪,依旧力有不逮,能用几道伤口换了对方的性命,已经是侥幸中的侥幸了。
布条一下下的缠绕,王中也不停的龇着牙齿,嘶嘶叫唤,似乎这样能够减轻许多疼痛。重复往来的动作中,他的心神,开始慢慢沉淀下来。
冷静回想刚才的那一场厮杀,若是再来一遍,他忽然有信心能够再少挨两刀,达到同样的效果,而如果用上手中的狼牙刀,甚至可以不受任何刀伤,就能周旋着将这几人拿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自信何来,只是单纯的有这种感觉罢了,但不管怎样,经过一场战斗之后,他更加体会到了有真气与无真气的区别,愈发坚定了他要去寻一门内功心法的想法。
马儿打了十几次响鼻之后,王中总算将狼牙刀缠好,重新背在背上,这根“棒子”比昨日出城时又粗了一分,有时倒像个枕头。
又扯下自身的中衣,撕成条状将身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番,这是他能找到身上最干净的一点布匹了。王中翻身上马,动静之间又引来一连串的嘶嘶声,直到坐定不动之后,总算好受了些。
学着当初的马公子轻轻将缰绳一抖,骏马带着王中趁着夜色朝前走去,一步一踏,哒哒声响,甚是缓慢。
也不知道是这马儿白天休息过多,晚上不用睡觉还是怎的,一路走下去,居然十分温顺,没过多久,这里便彻底没了活物的痕迹。
都灵城南门外,向家坪,这里是都灵城有名的花鸟行市所在地,靠西边的离行大街里头,有一家富平客栈,占地甚广。
这里原是一家养斗鸡的好产业,不过几年前主家出了个不孝儿子,将家产败光,宅子门脸儿全都卖给了别人,新接手的倒是个有想法的,在这巷子里头开了家客栈,以前生意虽然不如车马行市那边众多的客栈那样红火,但好歹也还能笼住周边花鸟市的一些来往过客,还算不错。
不过自从喜好养鸟赏花的老太守故去之后,花鸟市的行情这两年是一日不如一日,这富平客栈的生意也越来越差了,也就是因为靠着城门近一点,还能勉强招徕些生意度日。
一大早,客栈的伙计六喜就站在巷子口招徕客人,不过这个点大都是进城的居多,前来投宿用饭的,其实没有几个。
六喜也只是随口吆喝了两声,便站在一旁和拐角干货铺子里正起早摆弄簸箕摊着花生、果仁等货物的伙计俊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时门口的青石板路上忽然哒哒的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抬头望去,只见南边的路口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形貌怪异之人,额前耷拉着的碎发让人看不清他的具体面貌,但只露出来的一只眼睛,看着森冷的很。
这人背后还背着一根用布条紧紧缠绕包裹着的“棒子”,斜在背后,剑不像剑,棍不像棍,也不知道里面裹着的是啥。
六喜一见,顿时眼皮一跳,舍了俊生就迎了上去。
以他多年做伙计的眼光来看,这位客官绝对是赶了一夜的路。即便是他眼神冷漠,但那股子倦意却是很好辨认,而且看那匹马儿,虽然步伐矫健,但行走之间根本没有提速的动力,精神萎靡,明显没有得到好好休息。
连夜赶路,还能骑马,身带奇门武器,一看就是江湖豪客,这类大爷出手最是阔绰不过了,正好人家一晚上没休息,引回客栈去,今天上午就算是交差了。
“客官,远来辛苦,住店不?小店刚好就在前面不远,有上好的客房,还有各色美食好酒,锅里卤了一整夜的牛肉,刚好正是火候,您要不要去尝尝?”
王中骑在马上,忽然被人拦路,还以为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一看原来是个搭着条毛巾正在招揽客户的店小二,心中正盘算着是不是现在就进城的他没打算理会,正要拨转马头绕开,那小二却又贴了上来。
“客官,小的看您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定是有重要事情要去办,不过就算您武艺高强不惧风霜寒暑,但您这宝马,也要好好休养一番啊。小的店里有备好的黑豆,还有专门的马厩和马夫,在这周围可是独一家,保证将您的宝马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这年头人可以受罪,但还需要骑马的人,一般都会对马匹非常爱惜的。六喜以为对方肯定会答应住店,但是王中只是看了他一眼,拨了下马头就走了。
回头店里的伙计俊生正笑着看他:“人家大爷明显是要进城去的,就你多事!哈哈。”
这时王中已经过了干货铺子,明显没有住店的想法,六喜顿时哀叹一声,回头朝俊生道:“城门都还没开呢,辰时三刻才开始放行,现在过去,也只能挤在金灵桥外干喝风啊。唉,我这一上午拉不到一个客,回去估计又得挨骂。”
“你哪回不挨骂了,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还在乎这?”俊生一边将手中又一个簸箕摆好,用手扒拉着货物,一边没好气的回应道。
六喜顿时急了:“这几日可不同,城门开合极严,城外逗留的人多了去了,掌柜说我要是这样都再拉不到人,下个月就可以走人了。”
俊生还待同情一两句,毕竟这附近的同龄人可不多,平日里也就六喜能说上一两句玩笑话。这时六喜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响鼻,那怪异骑士拨转马头又走了回来。
“带路!”
两个字一露,六喜顿时高兴得跳了起来:“好嘞,客官您这边请!”俊生也笑着将话语落回了肚子里,回头又去收拾其他东西去了。
王中本来是打算直接进城的,但是听这伙计说这几天进城很严,为了稳妥起见,就先停下了。
这里毕竟是府城,不比下面的小县,即便是这城外的各种聚居区域与各行市场,繁荣程度便已大大超过九原县城。而且前头远处那高挑的城楼,隐约可见无数兵丁来往,显然守卫森严。
他一身伤势未愈,还需要精细处理,而且狼牙刀的样子也不能露面,所以还是先在这城外稍稍处置一番才好,顺便打探一下消息,看看这附近哪里有武馆之类的学功夫的地方。
店小二在头前带路,一直走到了巷子底,才看到客栈的门脸儿,富平客栈。平平无奇的名字,平平无奇的装修,一切都很普通。
此时客栈的大堂里并未有多少客人就餐,这巷子深处也没个吃食所在,显然这客栈的生意也不咋样,难怪还需要专门派了个伙计在巷口招揽客人。
王中下马将缰绳往店小二手里一交,直接进了大堂。
“贵客一位,上房一间!”
听到店小二的呼喊声,柜台后的掌柜顿时喜笑颜开,这兔崽子今天总算正经了一回,招来了一个客人,一边赶紧唤着另外一个小二的名字:“七喜,七喜,还不赶紧的,带客人进上房。”
不过王中却摆了摆手,示意稍等一下,因为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小梅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是下楼替小姐取个早餐而已,为什么会遇到昨天那个手段凶残的恶人,虽然她自忖武功肯定不比对方差,但就是没来由的忽然一阵害怕。
随着王中的靠近,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扶着楼梯的小手使劲捏着,身躯紧绷,差点就要叫出来,然后她就看到王中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碎银子。
“还你昨天的铜钱!”
王中见这个嘴角小痣不停抽动的少女呆愣的一动不动,他也停了半秒。然后看了看手上银子,发现还有血迹。
“不好意思,没弄干净!”
于是王中将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再塞到了她的手中。接着便在名为七喜的店小二的引路下,进了所谓的上房。
第四十四章 麻烦来了
富平客栈的一间上房之中,小梅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对自己小姐陈双玉汇报刚才在楼下大堂的遭遇,那一颗银角子也被她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磕在了陈双玉身前的桌上,银子边角还隐约带着一丝的暗红之色。
“你说,昨天那个人就是咱们上午遇到的那个乞丐?”陈双玉看了看因为惊骇过度一脸潮红的小梅,又看了看桌上那颗银角子,疑惑的问道。
小梅扶着胸口郑重确定道:“没错,就是他,我昨天就只听小姐的给了酒楼门前的那个乞丐铜钱,再就没有给过任何人铜钱了。”
小梅一边说着,还一边轻轻拍打着胸口,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气儿来。
按道理说对方也没做什么,只是还了她一角银子而已,她应该犯不着这样害怕的,但她就是没来由的害怕,这种怕就好像是生怕自己做了昨天那个刀下鬼一样,这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可怖。
以至于她甚至都忘了王中那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凶恶长相,其实看着更加让人恐惧。
陈双玉见她这副样子,反倒觉得有点好笑,摇头叹气的给她倒了杯茶水,让她先喝了
“谢谢小姐!”
小梅这才想起可以喝杯水镇定一下,一口饮尽之后,果然心头有一团东西落地,带来了一丝安稳的神效。
陈双玉这才又道:“可是这不合常理啊,他一个乞丐儿,连吃个饭都没钱,怎么会被三山帮的人追杀呢?”
三山帮这种地痞流氓的混混帮派,往大了说,是个江湖帮派,只是地方小而已,不出名,但往小了说,其实就是坑蒙拐骗抢的下九流勾当,没有大利可图的话,他们还犯不着出动几个亡命好手外加几匹好马追上几十里路去围追堵截。
陈双玉在这思考着,小梅却摇了摇她的手臂道:“小姐,你是不是考虑的太多了。难道你不觉得这个人很可怕吗?他居然能够安然到达这里,那昨天的那几个悍匪……”
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害怕又想起那蠕动的血肉,恶心反胃一整天。
陈双玉被她这么一说,也想起来昨天半路上的情况,昨天好像是五个还是六个悍匪追杀此人,最后居然都被这人杀了?
这人行走动作之间,并没有什么武艺根基的样子,居然能从好几个悍匪手中杀出一条血路,看来必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啊。
而且此人动手之时,嗜血杀伐成性,真正不像是什么正经好人的路数,但偏偏这么一个人,居然混到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还会在酒楼前脚步踌躇。
最诡异的是,这样的人你把他当乞丐对待,他居然也不在意,反而还将银子还了回来。几个铜钱换一角银子,这价值可翻了不少。
陈双玉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好让小梅去将九叔请来,小梅再次把事情一说,九叔听了之后虽然也楞了一下,但却没有两人那么多的好奇。
“江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那几个三山帮的悍匪没什么本事被杀,很正常。”九叔其实对那个年轻人能够杀出重围并不感到惊讶,按他昨天的观察,这人身形灵巧,只要他的精神体力不垮,稳扎稳打,利用地形蓄力出其不意,斩杀那几个悍匪只是时间问题。
小梅似乎对九叔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定性很不满意,撅着嘴埋怨道:“九叔,你说的轻巧,这人这么凶残,你说他会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九叔拿着那银角子抛了抛,嘿笑了一声:“一个不入流的角色,你觉得他敢来找咱们镖局的麻烦?而且,咱们跟他没怨没仇的。”
说着他将那银角子抛给了小梅,对方下意识的慌不迭的接了,但转手又像烫手一般扔回了桌上。
九叔继续笑道:“拿着吧,说不定还能结个善缘。”
“啊——?”小梅诧异的看着九叔,又看了看陈双玉。
陈双玉见九叔这么说,便吩咐她道:“收起来吧,九叔都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了,好歹也是几百钱呢。你个小丫头攒了很多私房钱吗?”
小梅将信将疑的又将银角子收起,放回了荷包内。
“行了,还不去买早餐,想饿死本小姐不成?”陈双玉见她没什么大事了,才又开着玩笑吩咐道。
小梅这才恍然叫道:“哎呀,差点忘了,该死,小梅这就去给小姐买最爱吃的小笼包。”
说完便又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
等小梅走了之后,陈双玉才又问着九叔道:“九叔,真没事?”
九叔点了点头,这么些年行走江湖,虽说武艺不精,但看人的本事,他自问还是有一手的:“应该没事,其实就是路人。各走各的道,而且在咱们镖局面上,他也不够看,其实小梅都能收拾他,只不过这人有一股一般人没有的狠厉劲儿,比刽子手还狠,所以吓到她了而已。”
“没事就好!”陈双玉点了点头,嘴里又蹦出了父亲常说的这句口头禅。“那就不理这茬儿了,咱们用过早饭就赶紧进城,免得节外生枝。”
九叔答应着,也出了房门,下去安排镖师趟子手们去了。
和她们住的这个院子隔门相对的另一间客房之中,王中正在收拾刚刚吩咐伙计去买来的一应物事。
不得不说,这伙计不仅眼光刁钻,而且腿脚更是利索,这才一刻钟不到,不仅将王中带来的马匹安排好,还将王中吩咐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买了过来,一样不缺。不过王中也赏了他一角银子,以做奖励。
这银子暂时花着还不心疼,原本在客栈兑的那些银子都还没动用,三山帮的这几个悍匪又送了几十两过来,全装到一个褡裢里,看着都有好大一坨。
把银子收好,王中这才取出两个红绸塞着细口的凸肚圆瓶,不到巴掌一半大小的瓶子,花了足足三两银子一瓶,据说是附近药店里最好的金疮药了。
自从失去了真气之后,王中的身体在受伤之后,愈合的速度也慢了许多,此时昨夜的伤口甚至还在暗中崩着血液,不用药不行。
客栈的服务周到,大早上的也有烧好的热水,好好洗去身上的血污之后,王中自己给自己上了金疮药,然后用干净的麻布将伤口一圈圈的缠好,胸口臂膀伤的最多,还好背部当时有狼牙刀当做另类的盾牌挡了几刀,没有受伤,不然上药都不方便。
收拾好伤口,换上新的买的干净的衣衫,再吃上一顿好肉好菜,最后一杯热茶下去,王中感觉自己又生龙活虎了,不过精神上的疲惫还是很难消去。
就像此刻浑身舒泰的他,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身躯结合又深沉了一分,以至于分不清到底这是虚幻游戏还是现实世界,让人十分茫然。
叹息一声,怀抱着重新缠好的狼牙刀,王中陷入了似睡非睡的迷糊状态,他需要休息了。
……
就在王中在都灵城外陷入睡眠之际,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安州县衙,现任的陇川太守贺子方贺大人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卢友光作为司狱佥事,对刑名断案不能说不老道,但处理很多事情的手段上,终究还是差了些。
“消息传出去了?”贺子方沉吟着问道。
卢友光跪伏在地,惶恐不安的请罪道:“属下该死,未能将县衙防护完全,请大人责罚。”
狂徒王中目无王法,无法无天,先杀高府大小姐,纵火行凶,后又抗拒抓捕,将安州县令李文安之子李庆之杀死,同时还杀死了将近二十名县兵,之后又趁夜返回安州县衙,杀死县令李文安及仆役数名,手段凶残,令人发指,恶贯满盈,罪恶滔天。
行凶之后,此人逃之夭夭,至今一无所获。作为主持此事以及临时代管安州县的司狱佥事,卢友光责无旁贷。
但这一切都不是太守大人不高兴的重点,太守大人不高兴的是,县衙之中最后留的那一幅字,居然还是被泄露出去了。
贺子方看了看匍匐在地的卢友光,知道这事也不能怪他。
其实卢友光本职工作做的还算是很不错了,先是极力封锁县衙,然后找人吊住了齐三儿的命,问出了关键性的信息,之后更是通过将麻癞子一帮人一网打尽,硬是根据多个见过狂徒王中的人的描述,将之形貌生生还原了出来。
之后又通过审问齐三儿,以及大索全城,抽丝剥茧,将王中到安州县之后的所有行径全都一一还原了出来。
只是很多关键性的消息因为李文安父子的死,即便是齐三儿也不知道,让事情凭空多了不少的疑团。
比如王中进城之前的来历,比如传闻中的安南乡妖族惨案,比如安南乡马员外的具体死因,都因为关键性的人物死亡,线索全部断掉了。
而最关键的是,留下的那幅不伦不类的字帖,给所有见过它的人都带来了无穷的诱惑与震撼。但即便是将刘县尉等这一批最先见到的人全都杀了,现在消息还是被传了出去,也将带来无穷的麻烦。
第四十五章 F=下?
安州县,悦来客栈。
若说最近的这段动乱时间之内,安州县最为安稳的地方是哪里,当属悦来客栈无疑。
即便是县中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悦来客栈依旧照常营业,而且也没有那些个不开眼浑水摸鱼的货色来此闹事,一切都很平静,就是客栈里的住户,个个都惴惴不安,反倒没有店小二来的沉稳痛快。
“二位,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一处雅间之中,小二将酒菜恭恭敬敬的摆好,然后笑眯眯的告退出去,顺手还带上了房门,显得极为懂事。
桌席之前坐着两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急冲冲赶来安州县之后,却又被闲置在一侧的惠景博与迟少恭两人。
惠景博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虽然他还在六扇门挂名,但自从父亲失踪之后,不论是六扇门还是陇川府衙,都当他是个透明人。
虽说每个月的俸禄不曾短缺,六扇门捕头的名堂与腰牌仍旧崭新,但从不见有什么案子需要他帮手过,即便是连续几个月不去衙门点卯,也没人说他,反而门卫重新见到他还经常惊讶一下,怎么惠捕头又来了。
惠景博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陇川府六扇门的前任总捕头惠九希。以前惠九希还在的时候,惠景博也曾风光过,无论走到哪里,即便他那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接待的人也都是毕恭毕敬。
但自从几年前惠九希忽然失踪,不久之后,所有的人目光就开始变了,就连往日里惠九希最重视的几个心腹,待他也大不如前。
可是,至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将惠九希失踪的原因告诉他,他自己也去了六扇门的府库文献中查阅,但一无所获,似乎惠九希好像忽然之间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只知道他最后好像是来了安州县,但之后的消息,就音讯全无了。
为了找寻父亲的踪迹,这安州县惠景博也来了好多次,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找不到任何的线索,这一次安州县又出了大事,他再一次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但结果与他来时的预感一样,依旧是一无所获。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结果,所以也并没有太过丧气,反正随着时间的过的越久,他对寻找父亲的期望也越来越低。其实六扇门这地方虽说规矩森严,但也谈不上有多大秘密。
父亲作为一府总捕头,不管是做了什么事情,都会有记录备案的,现在最后的记录消失了,明显是有人故意删除了。
但六扇门一向是事无大小,全都要记录在案,为什么会单单将父亲的记录删除呢?结合周围的人对他的眼光变化以及隐约的闲言碎语,惠景博早已有了猜测,多半是父亲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至于要“不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这个曾经的六扇门的一府总捕头,变成所有人都不愿意提起的禁忌,惠景博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毕竟父亲曾经的形象,在他的记忆里总是那么的高大威武。
心态放平和之后,惠景博对于父亲的去向不再像以前那么执着,但是一有消息,还是会尽力一番,大有一副尽人事看天命的样子。
但是作为同行好友的迟少恭,就没有他这么平和的心态了。
自打收到高佳子小姐出事的消息之后,迟少恭的脾气便一天比一天差,往日名传仁岳五府地界翩翩侠少,如今快要变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酗酒猛鬼。
特别是在将高府所有的后事处理,顺便将高府的宅院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之后,迟少恭的心情就更差了,就算把惠景博换个陌生人也能感觉到,他心底憋着一肚子的火。
惠景博不通情爱,没有过挚爱之人,不知道好友这种表现算不算正常,所以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劝说,只能默默的陪在一旁看着他,免得他一时愤怒做出什么傻事来。
不过今日两人商讨的话题,终于从高佳子小姐身上移了开来。
“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个消息?”惠景博皱着眉头问道。
迟少恭虽然不再纠缠着高佳子小姐的事情,但是忽然道出的消息,让他也不自觉的皱上了眉头。
崇元宝藏?怎么会在安州县境内出现消息?
作为六扇门人,他对于崇元这两个字并不陌生,前朝的末代皇帝,关联最多的传说也确实是崇元宝藏,哦对了,还有奉天军。
但奉天军与崇元宝藏是一体的,据说当年就是奉天军带着崇元皇帝从烈火熊熊的皇宫之中逃了出去,之后隐姓埋名,意图东山再起。
只是几百年过去了,覆灭德盛王朝的天启朝都快要不行了,这崇元皇帝的后人也还没出来举事,多半也是在哪个山沟里死绝了吧。
至于什么宝藏不宝藏的,惠景博更觉得不过是无稽之谈。真有宝藏,第一个要寻找的人,只怕不是这些民间传闻之人,反而应该是本朝的历代皇帝才对。
但自打天启皇朝立国,就没对这劳什子的崇元宝藏感兴趣过,就更别说为之劳师动众的四处搜寻了,大多都是江湖民间的有心人传播,之后就是以讹传讹,人云亦云,流传开来。
这种流言绯闻,谶言偈语之类的东西,六扇门哪年不得处理个几回。
迟少恭少见的没想前几天那样抱着酒壶鲸吞牛饮,只是浅浅的酌了一杯,见惠景博不信,将酒杯一顿,语带不屑的笑了笑道:“哼,他卢友光办案是一把好手,但若是说到任人管理,这安州县上上下下,就是个筛子。”
说完似乎是颇有自得,又慢慢的斟了一杯。
惠景博知道他说的不假,他在安州县明察暗访也了解了不少信息,这地方县兵能被县令公子的仆人调动,县令公子会找城内地痞帮派调查案犯,权力全集中在李文安一家,职权管辖极为混乱。
如今李文安不在,衙门的尖吏,个个都是蛇虫鼠蚁,油腔滑调,除非将这安州县上上下下全都杀个干净,否则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
“可京城没有什么下区啊?”惠景博想了想之后,接着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天启王朝的京城,也是德盛王朝的京都,两代皇朝都是以同一座城市作为首都,但是几百年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下区的。
“而且那什么什么栋,后面又是什么什么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也太没头没尾了吧,简直比三岁小孩编的谎话都不如啊。”
这什么什么是迟少恭的原话,迟少恭得来的消息便是如此。
迟少恭将酒杯放下道:“刚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那卖消息的人说,那几个什么什么应该是异域文字,他不认识,但他给我描述了一番,这样,你看你见过没有。”
说着迟少恭用手指沾了点酒水,在桌子上画了几个符号一样的文字,如果王中在这里的话,大致还能认出来是13和3308这几个数字,但是惠景博从来没见过这种文字,只觉得这几个圆圈一样的鬼画符,有些侮辱他的智商。
迟少恭写完之后,又顺手将之抹掉了,见惠景博眼神之中似有看傻子一样的神色流动,他这才又低头,将声音刻意压到了极低处,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语调道:“刘县尉死了,而且县衙里还死了好几个人,据说都是那天第一时间发现李文安尸体的人。”
惠景博眼神立刻一紧:“杀人灭口!?”
迟少恭点了点头,转回了平常的语气,淡淡道:“多半是,就是做的太粗糙了。”
惠景博也跟着点了点头,这样轻易的就把刘县尉等人杀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掩盖什么,那这样看来,这消息还极有可能的是真的。
甚至惠景博猜测,这个消息说不定就是刘县尉等人之中有人给自己安排的后手,只要一死就将这事暴露出来。
只是可惜,这样的手段多数都是用来保命的,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没有保住性命。
但惠景博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卢友光虽然只长于断案,但是并不傻,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会想不到,最稳妥的做法应该是将这些人监禁起来,最后交给贺太守处置才对,怎么可能会杀了刘县尉等人?
“难道是,他杀?”惠景博脑海之中忽然冒出一个神奇的想法,“难道这安州县中,还有其他暗中潜藏的势力存在?”
“既然潜藏,那必定是不想露面,但却冒着风险将这件事情给捅出来,说明就是要将此事曝光,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这样才好浑水摸鱼。”
“联想到崇元宝藏的隐秘性,世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在哪里,现在有的只是一个线索而已,靠着一方势力慢慢去找,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但若是传扬得大江南北到处都是,到时候人一多,总会挖掘点什么出来。”
惠景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但是脑海转过之后,发现这件事好像与父亲的失踪也并没有太多的关联啊,即便父亲是因为贪图崇元宝藏的事情离去,也不应该受到众人的如此不待见啊。
这样一想,顿时让惠景博又意兴阑珊了,他没什么大的目标,只想找到父亲而已,什么宝藏不宝藏的,他才不会去当真。
就在迟惠二人交流此事看法之时,远在都灵的王中,还不知道自己留下的一幅字帖与谋划,经过百般曲折之后,终于走上了他设想的轨道。
只是人将f区认成了下区,是他所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