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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虚傲     贝兰德传说txt下载     贝兰德传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八章:水井湾的朱老八

    外面的世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皇都西南边二十里的一处偏僻的山林,这里依然鸟语花香,与世无争,清新依旧。

    一面十多米高的瀑布悬挂,一汪清潭就在下方画着波纹,水中的几尾草鱼脑袋刚刚探出水面就又因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而受到惊吓,迅速地下潜。

    失踪已久的大叔舒一天,就正在这湖边打铁。

    在三天前,柳叶郡一家小型炼药宗门向巡检司报案称丹炉深夜失窃,丹炉侧方有他们宗门的三片柳叶图标,还有一零一的数字标码,而这口被记录进入巡检司卷宗档案的丹炉,此刻正摆放在大叔的一边,底下没有柴火,凭空燃烧着一团依靠神术点燃的紫色火焰,在呼呼燃烧。

    丹炉内里蒸气蓬勃,大蓬绿色的热气正在不断地从排气口嗤嗤嗤地喷出,大叔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这口丹炉上,他很清楚炼药的完成还需要半个月,所以他专心致志地在用一柄灰色的铁锤,捶打着一柄人手臂一半长短的匕首。

    在他的小腿上,有一圈黑色的皮革紧紧缠绕,上面的槽口已经插满了这样一柄柄黑色的匕首。

    不依靠火炼淬火,单纯地依靠着手中这柄看似普通,但实际上并非凡物的灰锤敲打,每一次捶打看似普通,实际上锤面都没有真正接触到匕首,而是在中间留下了空隙,空隙之间一道道气纹在挥锤之间形成,在冲击到匕首上,这柄原本外形粗糙的匕首就以这等违反炼造工艺的方式成形了。

    大叔简单地折了折,又将其在脚下所踩的石面上划了划,没有用力,一道醒目的破口便在他石面上成形。

    要是此地有别的修行者在场,见到他的铸铁方式必定会惊讶得目瞪口呆,因为这是三神十武中的“铸剑星殿”所独有的铸铁手法,名为“无焰锤炼”,其门派内的诸多神兵都是由此等手法打造,譬如前些年一经拍卖便引发了半个王朝关注的“回鹰花头枪”,此枪便是配给地阶强者的神兵,用的便是这样的制造方法。

    大叔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将这柄匕首也插入腿上的皮革之中,现在匕首的数量已经达到了十多把。

    他没有停歇,捡起地面上的一柄废弃的匕首,又开始捶打,而在地面上,还有七八柄这样的匕首。

    与大城市截然相反的荒山野岭中,他迈力的打铁声是除了瀑布落浪以外,此地唯一的热闹。

    大叔这双往日里略显颓废的眼睛当中,今天只有决然,时不时响起的虚弱咳嗽,也无法削减他身上那股多年不见的锐气。

    ……

    ……

    “今天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

    “没什么新朋友,那些家伙都太幼稚了,我不想跟他们玩,都这个年纪了,还看什么动画片啊,我给他们说陆西儿,他们都不知道,简直没有共同语言。”

    唐糖愤愤地放下书包,爬到书桌前晃着腿,开始翻开今天的家庭作业,小学二年级数学题配着幼稚的图画,一并映入小丫头的眼帘,一边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数字,一边问道:“哥,你说陆西儿是不是很漂亮嘛,是不是现在这些明星里最好看的嘛?”

    唐纸帮唐糖用卷笔刀转着铅笔,挠挠头,老实说,他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

    现在的明星实在太多了,唐纸又不是什么电视剧专业户,实在是喊不出来几个明星的名字,而且最火的明星都死在了自己手里,这个大秘密还压在肩上不知该如何收尾,只能祈祷永远查不到自己身上。

    “唐糖说是就是。”唐纸放下削好的铅笔,应付道,“行了,别聊天了,你好好写作业,哥哥去楼下帮阿姨看着面铺。”

    “嗯,好,哥哥回来帮我带个泡泡糖。”唐糖翻开作业本,拿起铅笔开始做数学题,一边撩开额前的发丝,一边糯声糯气地撒娇。

    要吃的东西,语气就要软一点,年龄不大,但是她深谙此卖萌之道。

    “好。”

    唐纸下楼来到店里,发现姬阿姨不在,桌上给自己留了张纸条,写着“今天下午花头菜市场六点打折,手慢无,老娘速战速回,唐小子看好店铺”。

    唐纸摇摇头把纸条收进口袋,自己开始熟练地张罗铺子。

    每天和姬阿姨朝夕相处,也几乎每天都在店铺帮忙,现在的唐纸对于面馆的经营事无巨细已经统统了解,独当一面不成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姬大妈敢放心离开的原因。

    不远处的朱老八牛肉铺往常都会开到天黑,今天却六点钟便收了摊子,卷帘门紧闭,人也没有再呆在油腻腻的铺子里看电视,而是不知在什么时候,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到了水井湾幽静的后山。

    水井湾后山除了湾里的小朋友喜欢过来玩玩之外,大部分时间都人迹罕至,所以基本上都维持着自然的原貌,仿佛一座肉山一样的朱老八迈着粗壮的腿,气息均匀地来到了后面这座山丘的山顶。

    站在这里,远处从四环边缘耸立起来的雄伟城墙便映入眼帘,这高大到让人屏息的弧形墙壁就像是一道天堑,遮挡了内里的繁荣风光,守卫着这座王朝心脏的血管和血液。

    即便隔着极远的距离,也依然能看到有大量的守卫部队在城墙里里外外游动,警卫之森严,即便是没有犯事的人见到,也都会心惊胆战。

    凝望着城中的变化,朱老八这张除了冷漠再难见到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的不喜和郑重。

    这样的表情,在其他人的脸上,往往是珍爱的东西被人所夺走时才会出现。

    而后这些情绪,统统转化为了一丝愤怒。

    朱老八愤怒地攥紧了他粗肥的手指,攥拳之间,发出和他肥胖形象不符的刚劲脆鸣。

    朱老八离开了山头,来到了水井湾的大门口,这时候很多住民都已经下班了,从门口路过时也大多不和他打招呼,因为朝夕相处多年,大家早就知道这朱老八不近人情,就算是打招呼,他也不会搭理,所以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位牛肉铺的老板默默地点了根烟叼到嘴里,火星燃烧,他肥肉堆挤的脸庞陷在这朦胧之中,不去看这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广场上开始聚集准备跳舞的大妈们,始终凝望着姬美人面馆。

    姬大妈还没有回来,很多客人来到店里等候他们的晚饭,在姬大妈的指点下唐纸早已经可以独立完成煮面的工序,并且味道和姬大妈相差无几,所以此刻他又是厨师又是服务员,一个人忙前忙后,满头大汗。

    朱老八的视线,也便是锁定在他的脸上。

    忙碌得不能半点分神的少年并未察觉到,一向都懒得看自己一眼更遑论和自己对话的牛肉铺老板,此刻正在凝视着自己,并且这目光,意义难明。

    水井湾里上百户人家,都不知道,此刻这位屠夫的异常,对于这个平凡的社区而言,将会是怎样一场灾难。

    ……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姬大妈穿着她的碎花裙,还有被撑得几乎要裂开的过膝袜,开开心心地归来。

    她的手里拎着一大堆的蔬菜和配料,今天菜市场的牛肉也降价,但是她偏偏没有买,因为牛肉她一向都只在朱老八的店里单批购入。

    而进入大门见到他一向心驰神往的朱哥哥就靠在还瞎着灯泡的路灯下,默默地抽烟,仿佛是在等待自己,姬珂先是一喜,紧接着脸庞上立马浮现出两抹娇羞。

    “朱哥哥,你今天怎么出来了?是在等我吗?”

    本来是句打笑的话,却是没有想到面色冷峻的朱老八转过头,对着她轻轻颔首。

    ……

    姬珂连菜都没有放下,跟着朱老八走向社区广场角落的池塘。

    姬大妈站在池塘边,在她的侧边,很少踏出店铺门的朱老八也如假山竖立,满是的油腻气息随风飘散,远远地,住在一二楼的多个家庭就能够闻到那股猪油的味道。

    整个水井湾一家猪肉铺都没有,八叔卖的也是牛肉,唐纸也一直想不明白,这猪油的味道是从何而来。

    朱老八这座肉山一样的身躯终于动了动,满脸横肉的侧脸露出了半面风光,而一双被两片肉堆积成了刀锋的小眼,冰冷地注视着后方面馆里,忙前忙后的唐纸。

    姬珂忽然感知到了一股不详的气息。

    她将手中的菜放到脚边,身材壮硕的她在唐纸面前是块移动堡垒,但是在朱老八的面前,却有几分小鸟依人,“朱哥哥,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就直说吧。”

    朱老八将手中还冒着白烟的烟头丢到面前的池塘,在远处发呆思春的物业管理人员正好看到,心里一阵腹诽,敢情一直以来水面上的烟头,都是你给扔的?

    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骂骂咧咧,整个水井湾最不敢惹的,除了姬珂,就是这个屠夫。

    “我每隔几天就杀牛,每天开铺子开得晚,关得也早,但是我喜欢这样的日子,我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我不想改变。”

    朱老八的声音有些厚重,声音不是出自喉咙,而是来自胸腔。

    “但是,现在这样的日子,可能随时都会没有。”

    姬珂这张在她心怡男子面前一向谄媚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郑重和她从未想过会出现在二人之间的对立之色,她抬起头望着朱老八的肉脸,问道:“你在说什么?”

    朱老八索性挑明话头,“这个孩子是个炸弹,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和他有关。”

    姬珂眉头陡然一挑,道:“只是巧合。”

    “这个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巧合?就算其中部分正是巧合,某些事情你也瞒不过我。你撒谎能骗过别人,但是骗不了我。”朱老八依然面色冷峻,姬珂明白,这抹冷峻,可以让这个世界上多少人颤栗,“那人类宗主的儿子,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姬大妈前几分钟还兴高采烈的脸上,此刻尽是冷峻。

    “姬珂,不管一切是不是他愿意,这个小子都可能给我带来灾难……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我不想碰到灾难。”

    姬珂深吸口气,看着他,从他的眼神之中她能够判断出来这个屠夫想要做什么,整个身躯顿时变得如同冰雕一样的冰冷,道:“他是陈连环的外甥,也算是我的孩子。”

    朱老八冷漠地摇头,“他不是你的孩子。”

    姬珂声音更冷,两只手紧紧地攥紧,“朱老八,你不可以动他!”

    朱老八冷漠地扫了姬珂一眼,缓声道:“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有种不详的预感,你不怕受到牵连,我怕,我必须动他。”

    姬珂冷声逼问道:“他不会给我们带来灾难,他只是单纯的孩子。他每天都帮我给你送面,帮我在你这里买肉,你看着他都几个月时间了,你怎么狠心?!”

    朱老八摸出一块脏得发黄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油,神情越发地冷漠,道:“狠?对不起,我是妖。

    我要的是宁静,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他在破坏这一切。我本来没必要告诉你,我还是说了,这对你已经是最大的尊重。”

    姬珂轻吸口气,眼中有些微微泪目,“尊重?”

    朱老八漠如铁塔,不为所动。

    她偷偷擦掉泪水,沉声道:“朱哥哥,我说了,跟他没关系。”

    朱老八冷笑道:“他死不死,跟你才没关系。”

    姬珂的脸上一股青色的妖气开始游走,蛤蟆的皮肤在她的表面洁白的肌肤下浮现,压低着喉咙咆哮道:“跟我有关系!他也是我孩子,还有,你不要忘了,他还是舒一天的学生!”

    朱老八一脸冰冷,道:“他不在。”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最为残酷,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店铺。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解释这么多,前来解释都已经不符合自己做事的风格,换做以前的自己,根本不会啰嗦半句。

    “朱老八!”姬珂一声厉喝。

    这位身材壮硕的屠夫没有停下脚步。

    姬珂的双眼之中也出现了多年未曾再有过的慌乱,他们两人之间,很多信息她都无法确定,但是有那么一件事情她无比确定,那就是没有舒一天,自己拦不住他,阻止不了他做任何事情。

    姬珂的眼中浮现了愤怒的热泪,冷声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朱老八的脚步忽然站定,这张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触动,他垂在两侧若菜虫肥硕的手指,也轻轻地颤动了两下。

    他冰冷地抛下了一句撞穿五百年时空,更是撞穿了三人情长的话:

    “自从高小姐死后,我再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说完,他来开卷帘门,钻回到自己黑暗且油腻的屋子。

    门帘落下,一声轰鸣,响彻人心。

    ps:我快瞎了,去看了医生,给了眼药水,原本是干眼症,结果滴了药水后今天看这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了,整个人也都不舒服了,看屏幕几分钟整个眼睛就不行了……这个月加更是没可能了,毕竟狗命要紧,我尽量做到不断更吧,谢谢各位了。鞠躬

第七十九章:躲猫猫!

    对唐纸来说,玄神十三杀这十三个动作已经熟练到了骨子里,至于御水凡天诀这门神术功法的参悟,虽然还停留在第一篇章,但是其本身也只能循序渐进,心急不得。

    成功步入黄阶中品,御水凡天诀第一篇章的施展也变得更简单,不过黄品阶始终处于神术施展的初级阶段,按照姬大妈的说法,只要步入玄阶,体内的经脉全部打开,神术施展能够扩大到另外一重境界的时候,自己就能够施展大范围杀伤力的技能,也能够像大叔一样直接施展出水傀儡这一类的神术,让水傀儡替代自己作战了。

    自己身怀的绝技目前还不多,但是在皇都的两次真实战斗却都证明了,自己现有的神术具备的战斗力量,都已经足够强大,所以自己只需要慢慢地将他们参悟透,想来就不是一般的神术师了。

    至于身体里这古怪的力量来源……

    唐纸暂时还没时间去探究,如果说,真的是自己每一次临死之前就能够唤醒一次那样的力量,并且灵死病的病情同时蔓延一步的话,要想证明,只有再经历一次生死危机,可是要是只有这样的话,唐纸更宁愿一辈子也不再面临这一切,一辈子也探究不请原因。

    身患绝症,从小就开始面对死亡的拷问,唐纸比同龄人更明白得更为深刻的道理,那就是一定活下来比什么都现实。

    ……凌晨九点,店铺打烊之际,唐纸坐在狭窄的厨房的高凳上,周围都是刚刚才洗干净的厨具,厨房内里淡淡的菊花香洗碟剂的味道略显刺鼻,少年的注意力却全在自己的丹田里。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皇都那一夜的经历,他这辈都不愿意再回忆,但是必须承认的是,那一夜生死边缘的实战,还有那个僧人对自己的出手,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的修为得到增进。

    此刻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丹田内里的那层蓝色水膜变得更加的光滑浓郁,似乎一层外壳都要在表面形成,而神丹也更加的圆润,显然,昊气变得更加充沛。

    从皇都的惨案发生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一周,唐纸从最开始的浑浑噩噩走出,逐渐重新投身于该有的生活,修行也很快恢复,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太弱小,而一场风雨似乎已经在他的面前掀起,谁也不知道,那层保护自己的迷雾还能撑多久的时光。

    但回来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观察过自己的丹田,直到现在神识内观,才察觉到丹田内里有一些淡淡的金光,这些金光和他本人必定都没有关系,全都来自那位僧侣手掌落在自己颅顶时候传输过来的力量。

    “佛门的移形换影。”唐纸在一些地方听说过天竺佛国的手段,马河圆的师父对自己施展的应该也是此类,只是没有想到,施展这样的手法之后,其力量在自己体内居然会有残留。

    唐纸这才感到了后怕,要是自己被巡检司或者镇安司检查,自己是神术师的身份倒是还可以解释,毕竟这个世界存在很多民间的无名修行者,可自己无法解释异常,譬如为什么会龙水神宗的高妙神术,为什么会玄神十三杀这等顶尖功法,同样的,还有自己体内怎么会留下天竺佛国的佛法?

    任何的神术师神术观测自己体内,都会找到这些痕迹,而那时候的自己,便是百口莫辩,只是勾结天竺的罪名,就够碎尸万段无数次。

    还好发现得不算太晚,唐纸略有余悸地调整着昊气,仿佛是挤牙膏一样,一点点地驱逐着体内的这些佛法残留。

    道道金光从他的皮肤之中渗透出来,在空气里慢慢逸散,消失不见,只是唐纸觉得,此间的空气呼吸起来似乎变得更为厚重,压迫鼻腔。

    同时他对大叔的身份也更加好奇,越是修行,就越是知道自己身怀的这些绝技,都是意味着什么,都在这个王朝里是些什么等级的绝世功法。而这一切都是大叔教授,看大叔轻描淡写的样子,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似乎稀疏平常,所以舒大叔究竟是个什么人?

    姬大妈、大叔、小吱、妲己,还有马河圆与他的师父……

    自己身边出现的所有人,身份都那么的不普通。

    难道自己真的,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思绪胡乱纷飞,想到这里,唐纸微微蹙下眉头,他不喜欢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这个想法就总是让他想起来妲己所说的魔帝之子这一称号,因为自己身世有异常这一无端的猜测,是对他最挚爱的父母,最恶心的羞辱。

    唐纸不再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慢慢收敛心神入定,而没有多久,姬大妈便急急忙忙地闯回到了店铺里。

    “阿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唐纸睁开眼睛,放弃修行起身给她倒水,姬大妈的反应却让他一辆茫然,他才端起茶壶一只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一身的大力便把他拽向了后院。

    唐纸踉跄了好几步之后才跟上了姬大妈的速度,看着阿姨这张比起上周皇都一案时还要凝重的侧脸,连忙问道:“阿姨,怎么了?”

    后院通常是洗菜的地方,还有一些废料也会倒在这里,晚上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不多,所以也只有一盏老旧得结了灰丝的白炽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让两个年龄悬殊的人仿佛是两只形态迥异的黄油蜡烛。

    “阿姨,您……”

    “马上离开这里。”唐纸刚准备说话,姬阿姨略带颤栗的话音便砸在了这清冷的后院中。

    “什么?”唐纸愕然。

    上周自己刚回来,本来也想过要逃离,免得牵连唐糖还有水井湾的人们,但是姬阿姨极力反对了自己这个提议,认为自己逃离反而会让人怀疑,现在她突然又跑过来让自己离开,莫非……

    唐纸追问道:“阿姨,皇都查到我了?”

    “跟皇都的事情没关系,来不及跟你解释,现在立马走!”说完,姬阿姨拽着他一跳便越过了院墙,本来就是一楼,这堵院墙的高度也不过三四米,姬大妈的能耐轻轻一跃,便可以轻易带他翻跃开。

    而才刚刚落地,姬大妈拽着唐纸便乘着黑夜飞奔起来,并且没有沿着大路,而是在杂草丛生的荒坡上飞驰。

    周围的树木飞快的倒退,远处的山丘也在缓慢地后移,唐纸看着身前这带着自己飞掠的肥胖身影,不安且茫然地问道:“阿姨,为什么这么突然?我要给唐糖说一声?”

    “说什么说!再不走你连命都没有了!”姬大妈头也不回地吼道。

    “姬阿姨,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姬阿姨的反应让唐纸也有些着急,“那唐糖会不会有危险?”

    唐纸加快速度跑到她的身侧,两人并肩在林中飞掠,一棵棵大树从两人中间以及两侧擦肩而过。

    他不担心自己,只担心唐糖,自己一声不响又玩儿消失,唐糖铁定心急如焚,而要是真有危险来临,自己逃脱了,作为妹妹的唐糖又会不会有危险?!

    “唐糖不会有危险。”姬大妈一声略显平静的抚慰让唐纸长松口气,她这么疼爱唐糖当然不会拿她的安危胡说八道,所以即便是什么解释都没有的一句定论,唐纸也无条件相信,这才放心下来,一无所知地迈开逃跑的步伐。

    足足跑了三个小时,两人疾驰到了皇都西边的一面不知名的山谷,山谷只有一面开口,三面环绕,处在山谷底端抬头望去,三座山丘刚硬的剪影能彰显出其本体的嶙峋,空中那轮新月的两端的锋锐也凸显无情。

    姬大妈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样的疾驰下气喘吁吁的唐纸,道:“你就在这里不要动。”

    说完,一蓬带着些许恶臭的灰气从她的体表喷薄而出,化为了一只巨大的灰色癞蛤蟆,从灰气之中走出,丑陋且满是疙瘩的外表看起来极度的恶心。

    虽然早已经知道姬大妈是只蛤蟆妖,但是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的本体,唐纸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紧接着感到而不是看到,姬大妈化为了一道他的肉眼所看不见的灰光,在一声轰鸣中从他的身侧掠过,冲向了上方的山丘,山体被践踏出来一声声的沉重的碰撞声,几秒的时间便掠上了两三百米的山顶。

    从唐纸的角度看起来只有剪影的山坡上,仿佛是出现了一块移动的黑色大石,在左右打量着四周。

    姬大妈在山顶环绕了半圈,半分钟后,又重新掠回了唐纸的身侧,也重新变回了人形,她掠过的山坡面上一条灰尘所化的巨龙在飞舞。

    月光底下可以看到,姬大妈的脸色缓和了很多,语气也比刚才温柔了不少,道:“你最近就待在这里,不要再现身,唐糖我会给她解释,你不用担心。”

    唐纸好奇道:“阿姨,您的意思是我不用逃离到其余城市去?”

    姬阿姨摇摇头,心疼地摸了摸唐纸的脑袋,道:“阿姨怎么舍得你去其他城市,而且我说了,你现在离开皇都反而危险,我可不想你变成逃犯。”

    “所以我跑到这里来,只是避风头?”唐纸好奇地问道,“可是阿姨,您说和皇都无关,是什么风头需要我避让的?”

    姬珂心中一沉,咬了咬牙还是没有说出真相,她希望事情还可以缓和,而等到舒一天那个王八蛋回来,事情也一定有解决的方案,所以缓声说道:

    “臭小子你就相信姬阿姨好了,你这些天就待在这里,不准乱跑,更不准和水井湾的任何人联系,姬阿姨暂时也不会出现。这里我刚才看了,荒山野岭的毫无人烟,最近的公路直线距离也有五公里,所以没人会打扰到你,你就当换个地方修行了。

    在山谷右边有条小溪,山上还有不少的野生果树,够你生活一段时间,等到问题完美结局,姬阿姨就来带你离开,明白了没?”

    唐纸对像母亲一样的姬阿姨无条件信任,看着后者月光底下那慈爱的面庞,笑着安慰道:“明白了,阿姨,您不担心,我很听话的。”

    姬阿姨脸上露出了笑容,轻轻捏了捏唐纸的脸蛋,心中对于朱老八有了更多的愤懑,这么可爱天真懂事的少年,我绝对不允许你伤害他!绝对不行!

    “臭小子,老娘是在让你逃命,你能不能严肃点,我感觉你怎么还没我紧张?!”

    唐纸不禁傻笑了两声。

    “兔崽子……阿姨先走了,过几天就来接你,我对外就说你跟着舒一天出门了。”

    “嗯,好。阿姨,您记得盯着唐糖写作业,她太喜欢看电视了,您这么宠她她就爱胡来,不写作业就去看电视。”

    “放心,那丫头我绝对盯着她把每一个题都完美解答。”

    完成了最后的嘱托,两人挥手告别,姬阿姨的身影很快就翻阅过山坡消失了在反斜面,只留下唐纸一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陌生的荒野。

    唐纸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凭借着修炼御水凡天诀对于水的敏锐洞察,他很快就找到了姬阿姨所的那条小溪,用神术引导起一股细小的水柱滑入嘴中,消解了渴意,唐纸又远离了溪水,开始捡树枝,准备靠着两棵歪脖子树修建一个简易的窝。

    之所以远离水源,是因为水声会干扰听力,降低自己察觉到危险的可能。

    还好今夜月光不错,唐纸乘着光芒很快便收集了不少的树枝,想了想放弃了搭建木屋的想法,因为夏夜炎热,敞开着睡除了蚊虫多一点,也更凉快,于是只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床。

    现在应该夜晚十一点过,快要接近凌晨,唐纸没有立马入睡,而是开始练习玄神十三杀,将一套动作练习了五六遍之后,又是满头大汗,他来到溪流边,利用御水凡天诀的控水之术引导起了一股水柱来洗完澡,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在了树枝树叶做的床上。

    唐纸眯着眼睛看着天空的月牙。

    以前在岳峰乡,睡觉都睡得很早,每天晚上九点左右整个乡都黑压压一片,自己九点半准时上床,唐糖更是九点就已经睡着,来到了皇都后,自己却越睡越晚,这都将近凌晨了还没有多少睡意。

    忽然好想岳峰乡的乡亲们,皇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通过新闻都传遍了王朝,乡亲们肯定也都知道了,但是他们一定想不到这一切跟自己有关,要是哪天真相传入到他们耳中,他们又会怎么看自己这个他们眼里朴素懂事的少年?

    今夜有月无星,唐纸被月光照亮的眸子里星星点点。

    思索着姬大妈为什么要让自己藏身在此,仍然没有避难觉悟的少年很快滑入了梦乡。

    (ps:歇歇……是不可能歇歇的,左眼勉强还能用,我先熬过去这个月吧。话说,看过这本书朋友,觉得这本书如何?看我这么惨还这么敬业,给我点反馈嘛)

第八十章:灭顶之灾

    一觉睡醒,夏日朝阳灼烈的阳光已经照在了他的半张脸上,唐纸睁开朦胧的双眼,左眼当即被直射而来的日光所刺得昏花。

    几只鸟儿原本在他身侧不远的地面寻找着早起的虫豸,这位闯入者忽然的动弹,让它们当即本能地振翅而起,飞向了远处的树冠。

    唐纸打着哈欠,扶着身侧的树干起身,使劲揉了揉眼睛,和谐的青山绿水才映入眼中。姬大妈曾不知拾谁牙慧地感叹过:“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在混凝土浇灌出来的皇都呆了些日子,重新再看这宁静的自然,其独有的美只教人心旷神怡。

    姬大妈隐瞒关键信息,对所谓的危险本来就没有什么概念的唐纸当然就更不知道警惕,丝毫没有一个逃跑者该有的觉悟,甚至这些日子里因为伤痛而忘记了开心这一情绪的他感到了久违的愉悦。

    撑了个后背弯成弓的懒腰,跑到水边捧水洗了把脸,肚子咕咕叫起来,少年马不停蹄地就上山开始寻找水果。

    如姬大妈所言,山上的确有不少的果树,这个季节正是李树、桃树成熟的时候,只是很不巧的是,其中大部分都被鸟儿啄食过。

    夏季的水果里,唐纸更喜欢李子,于是在一片天然李树林里依次尝着李果,终于吃到了一颗香甜的果子后,随即爬上了这一棵李树,从一众被叼吃过的李果中摘了满满一怀的完好李果,来到了山巅,坐在一颗平滑的大石一边啃着水嫩嫩的果子,一边上看着前方这层峦起伏的山线。

    在日神赤公驱赶的金乌照耀下,山脉仿佛一条条起伏的巨龙,一群群鸟儿化为黑点,从各个地方振翅而起,再落向另外山的另一面,少年则和当年在乡村生活时一样,用袖口简单地擦拭了果子之后,就塞入嘴里。

    少年在风里长养着,触目皆为青山绿水。

    风景祥和宁静,果子酸甜可口,心里,也酸酸甜甜。

    在岳峰乡的时候,自己经常一个人跑到果园里采摘果子,各家乡亲们也都慷慨地让自己去他们那里采摘这些红绿果实,在岳峰乡,水果大多都不用来贩卖,只是各家栽种来玩乐,所以每一次自己都能背着大半背的水果回家。

    后来家里有了唐糖,这个丫头也就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身后,虽然个子小帮不到忙,也爬不上树,但每次都在下面认真地用她糯声糯气的声音喊着哥哥加油。

    几年前的事情似乎还在昨天,而一晃眼,自己已经不在岳峰乡,而是在这座庞大而陌生的皇城,而自己的人生,也因为种种经历,而又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少年心有些喟然,仿佛一颗老树,内里被白蚁咬得一干二净。

    被阳光晒得有些热了,唐纸擦擦脸上的汗水,又下山回到了溪流边,溪流边上凉快宜人,用凉水拍了拍晒得发烫的皮肤,把还剩下的几颗果子给丢到了溪流边,用水流来给果子降温。

    唐纸挽起脚脖子下水,轻易地徒手抓起了两条小鱼。这小溪里鱼儿众多,对于乡村出身的少年来说,做这样的事情,简直不要太过简单。

    用石头在溪流边上围了一圈,隔断出了个简易的养鱼池,把这两位鲤鱼都丢到这里,看着它们在里面呆滞地游动,没有钻出养鱼池的可能,唐纸安心地笑了笑,中午的午饭就是你们俩了。

    清澈双眼看着纯如丝绸的潺潺流水,少年盘坐在溪流边上,闭上眼睛,开始修行。

    最开始地时候,接触神术是想看看这种方法是不是可以帮助自己战胜病魔,只是现在还没有效果,相反还把自己引入了另外一条岔路,修炼的目的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在像之前那么纯粹,而有那么一部分是,一位修行者,对力量单纯地追求。

    哪有少年,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热血?年纪轻轻,谁有甘为犬儒?

    水面随风荡漾,在少年功法的牵引下,一个个水泡像是海中的水母一般,朝着天空漂浮而起,悬挂在此间,折射着日光,形成一片片闪亮的薄膜,也形成了一条条的纷呈的彩虹。

    ……

    ……

    把唐糖送去学校,也用和唐纸商量好的那一套所谓的出门修炼作为幌子糊弄了这丫头后,忧心忡忡的姬大妈才远离了学校里的朗朗读书声,急急忙忙地回到了水井湾。

    见到朱老八牛肉铺照常开张,那位庞然如山的屠夫依旧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劈砍牛肉,姬阿姨的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最担心的事情暂时不是林剑云死亡一案,镇安司的人马会不会已经查到了自己们头上,而是,朱老八在不在店铺。

    庆幸的事情是,两件都没有发生。

    昨天吵了一架,人生更是陡然站到了对立面,但今天仍然和往常一样,厚着脸皮煮好了一碗煎蛋面,端向牛肉铺子,在店门口诸位住民打笑的目光中将面搁在了朱老八店铺里的饭桌上。

    和往常不同在于,她的动作和语气都有几丝别人难以察觉的尴尬和拘束,乃至于关于某个人生死之争执的紧张。

    “记得吃面。”姬大妈声音柔和如昨,渴望自己的温柔如初,能够把生活扳回最初的轨道,而前些日子都是唐纸给他送面,姬大妈也希望这样的行为能够唤起这个屠夫一丝丝的念旧和怜悯。

    朱老八和以往一模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案板上的牛肉,挥坎着油腻腻的菜刀,两人之间一切如常,似乎昨天伴晚时分的对话从来没有发生过。

    姬大妈站在店铺门口一时之间没有动作,心中则在不断地思索,现在究竟是什么兆头?昨天伴晚的对话起作用了,还是没起作用?他是打消了念头,还是没有打消?

    姬珂心中鼓点不断,脸上,也压满愁。

    望着这位屠夫雄壮的后背,一滴豆大的汗水,从姬大妈的脸颊滚落,砸在黑色的油腻地板。

    踌躇了良久之后,眼见自己面馆门口已经聚集了几位客人,她抿紧嘴唇,犹豫不定地从朱老八身后走过,回到了店铺里,开始忧心忡忡地煮面。

    今天的水井湾热闹依旧,摆象棋摊的老大爷依旧如故,在外练声的老艺术家扯着喉咙叫喊着,生机勃勃,趣意盎然,只是在一向乐观开朗的姬大妈眼中,却是格外的昏沉和压抑。

    不过换一个角度看,朱老八什么态度都不表,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也总归算是好事,毕竟总比直接动手要好,而且他不知道唐纸在哪里,也能极大程度地保证唐纸的安全。

    但着对姬大妈来说还远远不够,最好的状况是……舒一天你的狗娘养的能不能快点回来?!

    恍惚之间,前一秒昏昏沉沉的天色又变得一片昏暗,不是时间未曾流逝,而是已经从黎明变到了黄昏。

    今天是这些日子以来姬大妈过得最浑浑噩噩的一天,

    “唐纸这小子今天去哪里了?本来说让他来我家吃黄焖排骨的。”下班回来的吴罪叔经过面馆时乐呵呵地说道。

    要是换做往常,姬大妈铁钉少不了酸这个老是背后说自己坏话的狗男人几句,但是今天心里却是有些和夕阳一样火红的温暖,在这个自己在意的某个男人要伤害另一个自己在意的男孩的时候,一两句真切的关心,显得无比的温暖。

    “过来,在我这儿吃吧,老娘请客。”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着吴罪作势便挑眉望向西边,“我去,太阳还真在西边。”

    “老娘心情不好,不想死就闭嘴。”

    姬大妈陡然冰寒的声音让吴罪叔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僵硬,规矩地坐在了店门口撑起来的座位上,笑道:“开个玩笑嘛,别生气啊姬美人。”

    姬珂给她煮了一碗排骨面,端到了他面前,吴罪看着今晚这碗比起平常时候明显多了不少分量的面条,好奇地问道:“今天不缺斤短两了?”

    “老娘给你多煮了一两!你个畜生是不是想死?!”姬大妈的一脚轰在了一侧的板凳上,粗壮的小腿把木凳压得迸出了几条裂缝。

    “……”吴罪叔哈哈大笑,“开玩笑开玩笑。”

    “给你个任务。”

    吴罪心里一苦,他就知道姬珂一温柔起来,准没有好事,多煮一两面这种事都来了,铁定有大事要发生。

    “什么任务?”

    姬大妈脱下袖套还有围裙,这会儿的面馆已经没了什么客人,她依然压低了声音道:“帮我看着下面面馆,有人来就说我去接唐糖了,我马上回来。”

    吴罪长舒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大任务,比了个剪刀手,表示没问题。

    “还有,帮我看着一下朱老八。”姬大妈这句话的声音压得更低。

    “看着他干什么?”吴罪不解,“怕你爱慕的男人跑了?”

    姬大妈喜欢朱老八,从不遮遮掩掩,所以整个水井湾的都知道,只是敢拿这个事情打笑姬大妈的,除了舒一天以外,就只剩下他吴罪。舒一天是因为不怕姬大妈,吴罪,则纯粹是因为不长记性,不怕死。

    难得是姬大妈今天居然没有生气,只是脸色变得冰寒了两分,道:“就这么点事,一句话,你能不能帮忙看着?”

    “行,没问题,你快点回来就是了。”吴罪连连点头。

    看着姬大妈离开,不久前才从父亲离世的痛苦中走出的男人哼着曲子,一边乐呵呵地吃着面,一边打开他的智能手机,点开最近火爆的软件“摇音”,播放上面的洗脑短视频,笑得前仰后翻。

    姬大妈则一路跑到了小学门口,接了刚刚放学的唐糖,拉着她的小手立马火急火燎地朝家赶。

    “姬阿姨,我哥哥回家了没?”唐糖手里拿着今天班上一个小男生送给她的风车,一边糯声糯气地问道。

    “还没呢,不着急啊,说了过几天的嘛。”

    “那舅舅会来了没?”

    “也还没……不着急啊,也是过几天的嘛。”

    唐糖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把手里的风车随手丢到了路边的垃圾桶。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宠溺唐糖宠溺得过分的姬大妈,主动跑进去给她买了冰淇淋,还有一包辣条,唐糖这才兴高采烈起来,舔着冰淇淋蹦蹦跳跳地跟在姬大妈身后。

    坐草犀牛车实在是太拥挤,乌泱泱全是些熊孩子,姬大妈没那个闲心去挤车,徒步回到水井湾的时候,从离开都回来也只不过半个多小时的功夫。

    吴罪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着他的视频哈哈大笑,而姬大妈的双眼却是怒然一瞪,心中万马奔腾,因为朱老八的牛肉铺子,已经关门了!

    这个时间点是朱老八关门的节点,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姬大妈拍拍唐糖的后背示意她去店里,然后自己便迈腿飞奔到了牛肉铺门口,使劲地想要拉开放下的卷帘门,然而和她所想的最不愿意面对的糟糕情形完全一样,她根本拉不开门!

    门锁上了!

    朱老八一向不会锁门,即便是夜晚卷帘门也只是放下来,从来没有人敢去偷他的东西,此刻门已经锁上,只能证明他离开了铺子!

    姬珂的脸色顿时一片苍白,她慌张地穿过准备跳广场舞的一众大娘,跑到了吴罪的身侧,一把夺过正在播放无脑情节的视频,怒吼道:“朱老八人呢?”

    吴罪茫然地看着暴怒的姬大妈,惶恐之余这才想起来她的嘱托,转头一看,牛肉店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大门。

    “那啥……刚才他还在那里呢……”

    “刚才是多久?看到他往哪边去的没有?!”注意到唐糖愕然地看向自己,姬大妈努力控制着音量,低声咆哮道。

    吴罪唯唯诺诺道:“我没注意……好像是往西边去的?我隐约记得是的……”

    “你个没用的!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姬大妈怒发冲冠,急忙冲入铺子里拉着唐糖就飞奔上二楼,“唐糖你乖乖在这里写作业,姬阿姨马上回来!”

    说完也不等唐糖回应,便飞奔下楼,对着战战兢兢的吴罪甩下一句:“帮我看着店!再出问题老娘杀了你!”后,便拉起一条尘龙,不见了踪影。

    吴罪并不知道姬珂为什么如此慌张,更不知道自己一时的疏忽,会给西边三十公里外那个他也疼爱的少年,带来什么灭顶之灾。

第八十一章:陆地的水下世界

    夜色很快又降临,白天时候蒸烤大地的日神赤公消失在苍穹,轮到月神悬挂在高空,金黄色的弦月像是美人弯弯的眼牙,一颦一笑间看着大地的万般风情。

    唐纸独处在山野,孤单的身影没有半点花田月下的美感,只是一天的时间已经灰头土脸,此刻正围着火堆,烤着一条已经熟了一半的鱼。

    烤鱼香味四处弥漫,就容易吸引到周围的生物,唐纸身后的灌木丛中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机警地一转身,冷喝道:“谁?!”

    几个月前还稚嫩单纯的少年,如今这声冷喝,已经有了大叔那股叱咤风云的味儿。

    王朝境内有凶猛妖兽的概率极低,尤其是这等和皇都相隔不远的山野,皇都巡检司还有军队每隔几年就会出来地毯式地搜查,危险性的妖兽和其他各族的潜藏着都会被清除出来,但是没有任何的搜查是天衣无缝的,漏网之鱼总是有存在的可能。

    唐纸现在的实力,还没有绝对的底气面对那些绝大多数都极为凶残且强大的妖兽。

    庆幸的是当这声音的主人从草丛中钻出后,看到不是什么凶狠的妖兽,也不是妖族或者魔族的潜伏者,只是一只脏兮兮的小野狗。看身上脏的程度,兴许是被主人抛弃了,也不知道在这片山林里呆了多久。

    唐纸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对着这只胆怯的小狗招了招手,瞧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将手里剩下的半条鱼扯下一块肉,丢到了它的面前。

    小灰狗吃了这块肉后,对面前这位人类渐渐放松了警惕,慢吞吞地走到了它的身边,抬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剩下的部分。

    唐纸看了眼手里的鱼肉,再摸了摸自己差不多半饱的肚子,笑着把剩下的鱼都放到了它的面前。

    “吃吧吃吧,小家伙。”

    小灰狗摇着尾巴,开心地啃起鱼来。

    唐纸拧拧发酸的脖子,慵懒地躺在了嶙峋的石滩上,少年已经结实了很多的身躯,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有种自己在做按摩的惬意。

    小灰狗很快就把鱼吃得干干净净,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这等美味的它,越发地喜欢面前这位少年,欢快地围着他一圈圈地转着,尾巴摇个不停。

    “小狗小狗,真可怜,你主人什么时候把你丢掉的?真不负责任。我觉得我已经够可怜了,可是我的爸爸妈妈,从来不会丢掉我们。”唐纸同情地望着这只小狗,眼睛忽然一亮,“不如把你带回去给唐糖玩?这个家伙最喜欢小动物了。”

    唐纸忽然来了精神,坐起身子来,一边朝着水边走边吆喝着,“来来,过来,小灰,给你洗个澡。”

    不过小灰狗并不听话,对着唐纸轻轻叫唤了几声,便向着侧面的山坡跑去,跑了几步瞧见唐纸没有动作,又回过头叫唤了几声。

    家里以前也养过狗,唐纸猜测这只小灰狗是让自己跟上的意思,他洗干净自己烤鱼后脏兮兮的手,试探性地跑了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他朝自己跑来,小灰狗当即迈开步子往前飞奔。

    “小灰,你带我去哪里?”很随性地给人家取了个名字,唐纸跟在这条偶然所得的小狗后面,翻跃了山坡,又钻过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来到了另外一处山地。这面山地像是另外一个山谷,四面的高山十分光滑,仿佛是常年累月地受到海水冲刷,没有半点暴露于风吹日晒之下的山石该有的粗糙。

    小灰狗停下了脚步,对着这里汪汪汪地叫。

    唐纸也好奇地四顾。

    这里虽然看着是有些异常,但是他想不明白这只狗带自己来这里的意图是什么。它平时生活的地方就是这里?他就是带自己来参观它往日的住所?

    唐纸好奇地走向其中一面山坡,在山坡光滑的斜面上,有一颗同样呈现半圆形的黑色礁石伫立,礁石有大概有二十米长,五米宽,两米高,并且表面竟然有一条鱼骨,而且管中窥豹,这鱼骨显然还不是什么寻常的鱼,而是一条巨大的水下生物。

    这里以前真是海滩?

    只是,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其他地方为什么又那么正常呢?难道说,只有这么一小片山谷是海?可是说不通,论海拔高度,这一片山地都相差无几,怎么可能出现这么一片地单独是海的情况?

    再者说,以前这里是海,那么得是多久之前干涸的,才能保持这些石面没被风化?

    唐纸好奇的时候,忽然感受到地下还要岩石有什么奇异的力量在涌出,仿佛此地安设了几百台无形的气泡极一样,一颗颗蓝色由光所凝成的气泡咕咕咕地往外冒。

    清风从远处的树林吹拂过来,唐纸恍惚间感到自己似乎不是置身在了空气中,而是,置身于海洋。

    呼吸依然通畅无碍,但他尝试着挥了挥手,却能够感到了那股明显多出来的阻力。

    气泡不断地在此间上涌,同时一棵棵晶莹、散发着蓝光的水草从光滑的地面还有岩石表面生长而出,在风中飘舞招摇,唐纸惊喜地凝望着这些水草,梦幻一样的蓝色让他的脸庞上似乎都荡漾着水光。

    此刻这面山谷,仿佛成了真正的大海,抬头望去,虽然没有一点实质性的水,却又比唐纸见过的任何水下世界都要精彩。

    蓝光耀满了整个山谷。

    小灰狗在自己的脚边叫唤得更欢了,显然,它带自己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见到现在的风景。

    胆量向来非比寻常的唐纸开心地笑了笑,也不顾它身上的脏臭,把它抱进了怀里。

    离奇的事情还在发生,一只只晶莹的绿色水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此地游动,长长密密的尾巴在抽动,巨大的若虚若实的发光鲨鱼从唐纸身侧这块礁石中冲出,以及各种各样唐纸甚至没有见过的水下生物从各个地下和岩石里飞出来,共同组成这道梦幻的场景。

    庞大的鲨鱼一口吃下了一只只弱小的鱼儿,而后向着侧方摆尾游去,其游动的轨迹上,唐纸恰好处在其中。

    瞧见这庞然大物朝着自己冲来,他本能地想要躲闪,但是又有种奇怪的预感,让他没有动作。下一秒钟,这只庞大的鲨鱼便从他的身上穿过,两者之间没有任何的碰撞,唐纸回头望着已经游到了自己身后的鲨鱼,仿佛其光丽的身躯,只是一个投影。

    一切都是虚幻的。

    他蹲下身尝试抓住一根水草,也发现只能什么都抓不到。

    唐纸忽然看到前方的那个山洞,山洞下面有一颗颗巨石散落,而山洞内里,一条条由浅黄色光点所化的人鱼从中游了出来,她们的体型庞大,有足足三米之长,手中都拿着尖锐的鱼叉,清纯动人的脸庞毫无神采,而那由光点所化的空洞双眼,也仿佛在看着又没有看着自己。

    唐纸彻底惊讶下来。

    “美人鱼?”

    美人鱼从他的头顶游过,在这片山谷中游动,狭小的海洋世界里,她们才是真正的主人。

    唐纸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这些日子以来恶补修行界的知识,他对各类知识都有了一定的了解。美人鱼乃是妖族的分支,她们半人半鱼,体型庞大,而其相貌,以人类的审美而言都有着绝对的杀伤力。

    美人鱼时常探出海面,勾引航海的人类,她们的外形有着天生的诱惑力,普通人类只要见到她们的脸庞就会陷入疯狂之中,进而沦为她们的食物。

    汉唐王朝建立之前,妖帝还活着的时候,曾经临幸过美人鱼族的王女,生下了一只名为“镜”的人鱼,这条人鱼力量强大,出生便有着天阶下品的实力,或许再过些岁月将会成长为水下妖族的王者,没想到的是两年之后汉唐王朝的大军便奋勇而起,将妖族杀了个片甲不留,幼年的“镜”也被李始一剑砍成了两半,整个美人鱼一族,也随之灭亡。

    眼前的这些生物,不正是那虽然灭亡,但是仍然活在影视剧和故事书中的美人鱼么?

    唐纸讶然地看着这些人鱼,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洞窟之中,内心深处有种**,想要一探究竟。

    他缓缓迈开步子,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浮了起来,尝试着运转御水凡天诀,没想到的是这功法居然真的有效,自己就这样在这片若虚若实的“水”中悬浮了起来,轻而易举地穿过一只只庞大的海底生物,以及那一只只倾国倾城的高大人鱼,游到了山洞门口。

    小灰狗不需要他帮忙,四只狗爪子用力地刨着水,勉强能跟在他的身后。

    唐纸一手扣住山洞的洞壁,稳定住了身形,人缓缓地落在了山洞里面。

    外面世界散发的晶莹蓝光还有皎洁月光的混合,勉强能够照亮山洞内里,唐纸只见这里面有大量巨型的人鱼骨架,上半身是人形结构,下半身是鱼骨结构。显然,当年有不少的人鱼死在了这里。

    唐纸走上前观察着其中一具美人鱼骨架,他没有尸检的经历和经验,但是从骨架表面的灰尘和古老程度,也能判断出来应该放置在此很多年。

    他回到洞窟口,看着下面散落的碎石,还有山洞璧的断面痕迹,以及地上这明显很新的灰尘,显然,这山洞口被打开,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唐纸开始运转他已经成为了神术师后的,修行者的大脑。

    这里所有的生物实际上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他们的躯壳散落在了这里,妖族没有灵魂一说,更没有人类的魂魄和转世的概念,一旦死去便是真正的死去,至于那些普通的水生生物,则更用不论。而之所以能够出现眼前这么梦幻的场面,或许是因为什么神秘的力量,从这些生物的骨架中模拟了它们存在?

    至于为什么巡检司和镇安司没能够发现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原本是封闭的?或许是这些美人鱼当年知道自己们难逃一死,便将自己们的身躯封闭在了这山体内,也可能是其他妖族将它们埋葬在此,从而几年前里一直都没被人发现,最近洞窟突然坍塌了,这才暴露了出来,这样的梦幻景象,也才得以上演。

    唐纸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测对还是不对,但他已经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那,是什么原因营造出了这样梦幻的场景?

    小灰游到了他的身侧,跟在了他的脚边,安安静静,不打扰这位温柔的人类思考。

    唐纸好奇之际,只见山洞内里的墙壁上,有一团微弱的蓝色粼粼之光在闪动。

    好奇心驱使着唐纸朝着内里走去,小心翼翼地跃过了美人鱼的骨架,但是还是不幸踩断了一根腿骨,身边这具靠着墙壁死去的美人鱼枯骨翻倒下来,惊吓得小灰汪汪大叫。

    “没事的,不要怕。”

    小灰听着这位新主人的安抚,它的小脑袋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主人的胆量会是这般的大。

    唐纸好奇地走到了山洞内里,只不过十米深的山洞,眨眼便被他碰触到了最里层的洞壁,而洞壁上这粼粼之光,则是来自于他身前,一滴散发着海蓝色光芒的水滴。

    它悬浮在一个精美得让人咂舌的石碗之中,石碗显然也是海洋生物们制造的工艺品,周边有着诸多细小的精美鱼骨作为装饰,这等风格都并非人类所有,也因为这口石碗碗壁的遮挡,才让唐纸没办法直接发现它,而是通过墙壁的映射才能间接证明自己的存在。

    这是这片梦幻水下世界里,唯一的真实的一滴水。

    唐纸俯下身子,仔细观察,只见这蓝色的水滴里面,有一座细小的宫殿。

    他惊讶地长大了嘴,然而他张嘴后的呼吸,让这颗水滴从碗里飞扬了起来。

    他体内的御水凡天诀不自觉地开始运转。

    唐纸讶然地看着自己丹田。

    而这滴水滴,随着他功法的运转,而轻轻地落在了他的眉心。

    唐纸还没有回过神来,这滴水滴,便沁入了他的体内。

    而一股股狂暴的江流在他的经脉内里奔涌,他的丹田内里,那颗蓝色的神丹,顿时遭受到了汪洋的冲击。

    冰凉的感觉顿时弥漫了全身,似乎有一面神秘的海洋,正在冲刷自己的身躯。

    这种感觉并不难受,反而有种奇妙的美感,并且只维持了极其短的一瞬间,就随之结束。

    唐纸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神识立马内观,只发现自己原本的神丹,已经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海蓝色。

    而他一回头,猛然发现,外面那梦幻的海底世界正在飞灰烟灭,一只只庞大的生物还有那些照耀的水草,都幻灭成了一颗颗光点,在月光的照耀下,从有到五,眨眼,荡然无存。

    “这是……”唐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有地上的这些人鱼,他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

    “唐纸?!”

    “唐纸!”

    他没时间去搞明白这一切,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远处的山林飘扬而来。

    “姬阿姨?”唐纸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了和她约定好的那座山谷。

    唐纸一把抱起小灰,慌忙朝着山谷飞速地跑了过去。

第八十二章:你看过西游记吗

    姬珂在山谷里着急地大声呼喊,溪流边还冒着火光的火堆还有地上明显刚吃不久的新鲜鱼骨,无不表明着少年刚才还在这里的事实,然而此刻没有踪影,无不是在照应着姬大妈最担忧的事情。

    作为强大的妖,这样的运动本来不足以她感到疲惫,然而此刻疲惫酸软之感却弥漫了全身上下,一颗颗冷汗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老天爷,唐纸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我的妖帝我的心肝啊!”她记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打转。

    “姬阿姨!我在这里!”少年熟悉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来,姬阿姨猛然间从黑暗里看到了明媚的阳光,当看到少年从山坡上跑下来时,脸上更是绽放出狂喜之色。

    “我的娘诶!吓死我了!”姬大妈两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了几步,稳住脚步后一把抓住了唐纸的肩膀,吼道:“你个兔崽子,不是让你不要乱跑?你跑去哪里了?”

    唐纸怀中的小灰被姬大妈的声势给吓得不轻,从唐纸的怀里拱了出去,跑到了唐纸的身后,少年有些愧疚地挠挠头道:“阿姨,刚才这只狗带我去了后面,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还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情……”

    “什么离奇的事?你有没有碰到危险?有没有什么人或者物想要伤害你?”

    姬大妈的两只大手抓得唐纸略显单薄的肩膀生疼,他不理解后者的慌乱紧张,笑着摇摇头道:“没有,没有碰到危险,是碰到了一个类似幻境的存在,还有一滴水,进入了我的身体。”

    姬大妈长松了口气,朱老八没有找到这里来,就是对他最好的安危,筋疲力尽地问道:“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发现语言的描述是苍白的,唐纸点了点后山,道:“我带您过去看看吧。”

    “看什么看。”姬大妈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心中的重心就是唐纸的安全,相比之下对于少年口中这些说辞并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力,“本美女一路狂奔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确定你的安危,店铺都还没关,吴罪那个王八蛋随时可能偷老娘冰箱里的肉!还有,唐糖还没吃晚饭呢!哎哟,天啦,老娘的心肝宝贝没吃晚饭,不会在哭吧……”

    “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回去,这天都黑得乌里巴黑瞧不见指头了,老娘走夜路别被人劫色了,我走了走了。”说完姬大妈就转身离开,没有一点和唐纸寒暄的意思。

    “阿姨,您把小灰带上把,带给唐糖,她喜欢狗狗。”

    姬大妈回头看了一眼这只虽然脏兮兮,但是洗干净后看起来应该还是挺可爱的小狗,点了点头道:“也行。”

    姬大妈走回来抱起这条在她怀里战战兢兢的狗,再次叮嘱道:“你自己小心点,再过几天你就能回家了。”

    唐纸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姨,您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么?”

    姬珂心中苦涩,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相信姬阿姨,我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我就告诉你事情真相,好不好?”

    姬阿姨的好,早让他对她无条件地信任,所以才会在什么情况都没搞明白的状况下,一个人呆在这片荒山野岭,闻言,唐纸也只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阿姨,给我和唐糖说声好,让她写完作业早点睡觉,明天要上课,今晚就别看电视了。”

    “成,没问题。”

    姬大妈答应得爽快,但是唐纸知道,姬大妈这么你爱她,回家之后唐糖必定还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己不在家的几天,就容许你个小家伙放肆吧。

    昨夜在此分别,今夜又在此分别,摆了摆手之后,姬大妈便抱着小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唐纸有些疲惫地撑了个懒腰,刚才经历的事情这时候又涌上了脑海,现在才有功夫去好好检查在刚才的异变。

    他低下头好奇地看着自己的丹田。

    虽然不明白刚才在那山洞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唐纸有种预感发生的不是什么坏事,而最好的检验方法是实践,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运转起来御水凡天诀。

    而这一次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他感知到自己的丹田中那颗神丹内里,有一滴水滴正在轻轻地摇晃,而在这水滴内里,藏着一面汪洋。

    往常自己启动御水凡天诀,周围于是没有活水水源,空气中的水分便会被自己牵引,而这一次,空气之中的水汽依然充沛,没有水珠悬浮半空,远处的河流也未被牵引,仍然蜿蜒向远方。

    然而在唐纸的周遭,已经有了大量的梦幻一样的蓝色晶莹流水在环绕。

    唐纸看着自己身周这些奥妙的蓝色水体,为之一惊,难道说,山洞里那滴水滴,就是那片山谷能够出现那等梦幻景象的源头?自己在那座山谷里,能够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水在空间之中涌动,而所有的水,实际上都是来自这滴水滴?

    水滴进入了自己的躯体,所以,自己便有了引导那等神秘水元素的能力?

    唐纸脑子飞速运转,很长的一段推理,在脑子里面实际上就是一眨眼的功法,他豁然开朗,双眼之中,精光爆射。

    大叔无意之中曾给他提到过,任何的元素性质的神术都有着“圣”阶的存在,譬如水、火等等神术里的元素力量,意思是除了普通的水、火等元素之外,还存在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宝——圣元素,譬如皇都北水神殿里的“圣火水”,便是圣水之一。

    而对于修行者来说,一旦拥有此类的圣阶元素,便意味着力量将远远超越原本的自己。

    所以这滴钻入了自己神丹的水滴,实际上,乃是一种稀释珍宝——圣水?

    唐纸惊喜地舔了舔嘴唇。

    他二指微微岔开朝前探出,夹住一滴晶莹得若虚若幻的水珠,内里充沛的灵力让唐纸感觉似乎自己的手指多变得更有活力,水珠的冰凉之感也似乎刹那间吸收走了他体内所有的燥热,让他只敢清爽无比。

    二指微微一震,将水滴朝着侧面的大树弹去,只见而那棵被自己砸中的大树,一声轰鸣,在这水滴的力量下断倒。

    唐纸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因为以他原先的力量,断然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他更加断定,刚才所吸收到的那滴水珠,不是寻常的水滴。

    唐纸连忙跑到了溪流边,重新钻木取火点燃已经熄灭的火堆,在溪流边上打坐,开始进一步地去感悟那滴不知在什么时候从眉心跑到了丹田的水滴。

    这滴水藏在了丹田的正中心,神识深入观察,可辨别到它和之前一样没有变化,水滴内里那微小的水下宫殿也依然存在,梦幻的蓝色光彩仍然焕发着,把自己整个原本水蓝色的丹田多变成一片散发着荧光的蓝。

    他静静打坐之后,再一观察,发现刚刚因为消耗而稍微黯淡了些许的水滴又因为自己的调息而重新充沛起来,这意味着,圣水的消耗可以通过修行来补充。

    先不管这滴水进入自己的身体到底可以给自己带来什么,单单只是让自己无需依赖外界水源这一点,就已经无价。

    在外界不是随处都有水可以调用,大叔一直警告他战斗的时候不要远离水源,在没有充沛水源的地方也不要招惹对手,但是现实怎么可能永远这么理想?水源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唐纸的战斗始终会处处掣肘。

    然而现在,自己却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

    唐纸很兴奋地想要马上告诉大叔这个消息,而抬头映入眼中的苍穹和山的剪影才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在水井湾,而是荒山野岭。

    并且大叔,也已经消失了一周多了。

    不过这个抬头恰好让他看到了侧面的山坡顶上,有一位身躯庞大的男子,坐在自己早上看日出时候的那块岩石之上,静静望着天上的月亮。

    来者的出现没有引动半点气息,以致于唐纸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唐纸机警地站起身,冷声喝道:“你是谁?”

    山顶之人岿然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音。

    警惕之余,唐纸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油腻味道,而这股味道立马让他想起了水井湾里某个熟悉的人,旋即诧异地爬上了山,随着自己靠近山顶,山上人依然没有半点动作,而等到他举例山巅只剩下十来米的时候,借着月光,唐纸也确定了来人的身份,此人,正是朱老八牛肉铺的八叔。

    “八叔?您怎么在这里?”唐纸好奇地爬上了最后的高度,来到了岩石旁,望着这位坐在岩石上,一身的肥肉都把石面摊满的男人。

    朱老八仍然只是看着天上的月牙,没有回话,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唐纸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小瓶白酒,酒瓶在他的手里像是根口服液一样的细小,内里的酒量,更是被他一口便全都纳入了喉中。

    唐纸看来眼被他随手丢下的酒瓶,“八叔?”

    朱老八仍然没有回应他。

    唐纸纳闷,不过早已经习惯了朱老八这高冷的态度,并不受挫,从口袋里摸出两颗上午摘的李果,放到了朱老八的身侧,“八叔,这是果子,我洗过了,您吃。诶,您刚才看到姬阿姨了么?”

    唐纸并不知道,朱老八当然见过了姬珂,若非姬珂心急如焚地赶过来,他也断然无法发现这里。

    “八叔,您渴不渴?我去给您打点水来吧。”

    唐纸丝毫不因为朱老八的沉默而尴尬,很是体贴地嘘寒问暖。

    朱老八的心头忽然有些泛软,因为这些话语,很容易让他联想到五百年前的某段旅程,那时候他们常常有类似的交流,也容易让他思念,他那最老实懂事,也是说这此类话最多的师弟。

    在唐纸转身下山去打水之际,朱老八忽然开口,让唐纸的脚步顿了下来,回过头望着朱老八这月光下,似乎镀上了一层油的后脑勺,“你看过西游记么?”

    朱八叔从来没给自己说过话,印象中,这应该是第一次。

    唐纸迟疑地走了回来,看着他宽阔的侧脸,看了看四周,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刚才的话的确是出自这位牛肉铺老板之口,也的确只能是问自己,这才颔首道:“看过,看过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小时候看的是章先生演的,后来还看过那个喜剧明星周先生演的,还有一些其他的版本。”

    “最喜欢谁?”朱老八缓声问道。

    唐纸笑了笑,道:“齐天大圣!唐糖也最喜欢齐天大圣。”

    王朝很多方面都管制得极其严苛,但是在影视剧方面却似乎要宽松了那么些,西游四人心向佛法,实际上算得上异徒,但是王朝内里的一些影视剧却将他们美化成为追求梦想的四人,而且还顺利过了审核,呈现在观众面前,难得是,并且大获成功。

    故事的版本各有千秋,也各有滋味,如此多版本,也成功让师徒四人家喻户晓。

    朱老八的嘴角荡漾起了一丝笑容,道:“我以前最讨厌他,后来最喜欢的也是他。”

    从来没聊过天,没想到一开口,竟然谈及了共同的爱好,唐纸开心地笑了起来,道:“我一直都喜欢他,不管哪个版本的故事。”

    “不管哪个版本的故事,他们师徒该死的都死了,该跑的也都跑了。”朱老八一声叹息,悠悠荡漾向了远方。

    唐纸抿紧了嘴唇,没有回话。

    西游的故事无论怎样对故事的主人公进行美化,能够上映,结局必然全都凄惨告终,毕竟作为异徒,影视剧里再怎么阐述,也必须让它们以悲剧告终,所以唐纸喜欢西游的故事,也不喜欢西游的故事,因为他不喜欢那一个个让人痛心的结局。

    “你觉得,他们可怜么?”

    突然起来的提问让唐纸没能及时反映,片刻后才问道:“您说的哪个版本?”

    “无论哪个版本。”

    “可怜。”唐纸点头,无论哪个版本,都可怜。

    朱老八颔首,一脸的肥肉荡漾,“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凄惨,想要和平安定,你能理解么?”

    唐纸颔首道:“能。”

    朱老八轻闭上双眼,道:“能就好。”

第八十三章:强者!猪妖!

    并不明白沉默寡言的朱老八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什么要问自己莫名其妙的问题,唐纸也没有多嘴,姬大妈很欣赏唐纸的一点就在于很多问题他从来不会多问。

    “我去给您打水,您等等。”说完,少年快步走往山下。

    山坡不高,上下一趟对于唐纸这样的修行者来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位少年的身影从余光中消失,进入了山丘的阴影之中,朱老八脸上某根此前略微绷紧的筋,这才松弛下来。

    他肥胖如山的身躯一跃而下,站在了山顶。月光之下,他本就庞大的身躯,隐约间有另外一种形态浮现,而这种形态才是他的真面目,也将他原本的那副外形,所完全掩盖。

    黑脸短毛,长喙大耳,嘴边的两颗獠牙反射着今夜皎洁的月光,整座山野在他本尊现身之后似乎陡然间寂静,所有晚风中惬意招展的树木和傲头放声的野兽纷纷低头。

    他这张丑陋而冷酷的猪脸上,尽是冰寒。

    宁静的山谷,此刻应该响起一首沉重、阴森的音乐。

    ……

    如果说那滴水滴进入了我的神丹,我能够用它来召唤出圣水,那么这个水可不可以给人喝?但是它既然是来自美人鱼一族的,那对人来说,是不是有毒?

    下山打水这个问题引发了唐纸的思考,这是一个很有趣也很现实的问题,关系到他以后对待这水源的态度,只是这些思考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定论,毕竟要得出答案就需要实践,也需要大叔的帮忙。

    心里默默记下,回到水井湾之后一定得记得调查这个问题。

    蟋蟀声四起,萤火虫在灌木丛中飞舞,随着唐纸穿过,大蓬地飞向四方,这片寂静的荒野,也是因为这些昆虫的存在,而显得生机勃勃。

    唐纸随手捉住一只萤火虫,绿色的微弱光芒勉强照亮了少年的脸庞,随着他一放手,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小虫又慌忙地飞向了侧面的草堆,脆弱的荒草。

    唐纸微微笑了笑,沿着陡峭的山坡接着下行。

    皎洁的月光打在少年的后背,把他略显瘦削的身影拉长得犹如唐糖写作业的铅笔。

    而在越过一面高大的石壁之时,原本光滑洁净的石面上,一道由月光照耀而成的庞大而狰狞的影子慢慢地映照而出,影子魁梧的身躯,还有那两颗锋锐的獠牙,在石壁上有如两柄夺命弯刀,尖锐的牙尖令他相比之下单薄的身躯脆弱不堪。

    余光很轻易地便捕捉到了这幅画面,唐纸的后背刹那绷紧。

    他紧接着看到,这道影子举起了一把钉耙,做出了最简单而直接的“砸”,而其动作所向,赫然是自己!

    来不及回身去看,身体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对于幻形术已经逐渐炉火纯青的他身躯陡然变成了一只萤火虫,振动着幼小的翅膀朝天而去,而精准地飞行判断,让他从钉齿的缝隙之中钻过,并顶住了这挥击之下的巨大风力,振翅飞向了前方。

    轰——

    钉耙落在了他刚才所站立的那个位置,泥土豁然翻卷起来,冲起了十多米的高度!

    只是一记寻常到了极点的进攻,爆发出来的力量,仍然足够唐纸灰飞烟灭。

    唐纸的身躯落在了身前的一片荒草之中,重新恢复人形,回头一看,一头双足站立的魁梧猪妖,从泥浪之中缓步走出。

    大蓬的黑气在他的鼻腔之中喷吐,其长嘴当中隐隐还有黑红的火光在跳动,无数股流油在他的体表奔涌,这等魔神模样,震慑百里。

    “朱八叔?”唐纸豁然抬头,这才发现山顶上朱老八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你吃了朱八叔?!”

    回答他的是一声怒吼。

    长嘴上下掰开,肉眼可见的恐怖音浪从猪妖的大口之中喷涌而出,周遭的一棵棵大树如同遭逢台风,哗啦啦地断裂,而直面音浪的唐纸就仿佛是张纸片一样倒飞而出。

    他试图抓住地皮,然而手朝着两侧挥舞却只能握住了两把一拉即断的枯草,得不到借力的他,身形狼藉地越过了山面,砸下了前方那面十多米高的山崖,咚地一声沉甸甸地砸落在地!

    浑身摔得血肉模糊,左半侧身子更是麻木得一时之间没有了知觉,只能感到自己嘴巴不受控制,噗地一声喷出了口同样不受控制的鲜血。

    剧烈的痛苦感当即蔓延上全身,唐纸痛得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呻吟出声。

    这面山腰的低崖上方,朱老八控制着鼻息,也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和实力,这里终归算是皇都边界,在没有结界施展的前提下,他的实力要是再暴露得多一些,就将被皇都内里的镇安司以及诸多大能所察觉。

    然而对他而言,就算是压制自己力量只剩下十分之一,要杀死这位初涉江湖的少年,也不过是弹指之易。

    两条油腻地猪腿豁然一蹦,他足足上千斤的身躯便跳下了前方的断崖,朝着躺倒在地面的唐纸砸去!

    唐纸只听一声气鸣,而后便看到了这尊庞大的身影从天而降。

    瞳孔极速收缩,本来麻木的左半边身子也突然迸发出来力量,两手奋力的一推地面,身躯便射出的弓箭一样朝后掠出。

    猪妖的身躯砸落在了这面山地上,地面碎裂开数条狰狞的纹路,背后这面挺立的崖壁也哗啦啦地震颤,滚落下来不尽的碎石。

    没有料到唐纸居然还能做出反应,这位战斗得极其随意的猪妖,眉梢微微不喜地下压。

    而后掠出的唐纸在脑袋快要撞上一棵大树时候,终于有了空隙来让他运转昊气,那滴圣水召唤出来数股散发着蓝色荧光的水汽,喷向后方,其推动力让他成功减速,再凭借腰腹发力将身躯搬正,得以成功稳定身形。

    一拳砸在身前的松软的土地表面,一拳之威伴随着御水凡天诀,将体内的刚才音波轰击时残留下的余威从体内逼出,音浪所形成的波纹在他的体表扩散,周遭的夜色遭遇折射,而看来有几分诡异。

    唐纸抬起头,擦掉嘴角的鲜血,望着这尊他能够感受到已经压制了实力,但是自己仍然远不是对手的存在。

    “你是谁?!”

    猪妖没有回话,而那股油腻猪油的味道,再一次随着晚风而扑入唐纸的鼻腔。

    少年微微愕然,因为这股味道他很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在水井湾的每天,但凡风向是从朱老八牛肉铺吹来的,他都能够嗅到这股猪油味道,他曾经无数次好奇,甚至还向姬阿姨提过这个问题,为什么牛肉铺里没有猪肉,整个水井湾都没人卖猪肉,却总是能够闻到猪油的味道?

    他记不清姬阿姨是用什么理由搪塞的他,但现在,他明白了。

    “你是,朱八叔?”唐纸惊愕。

    猪妖微微垂头,脸上的猪油啪嗒啪嗒地坠落在身前的草地上,他有着五指的手对着天空举起来,那柄落在了后方的钉耙,带着一声破空轰鸣,砸落在他的手中。

    沉重的九齿钉耙重达万斤,这般落手之力,让他两只猪蹄所踩的凹陷地面又一声碎鸣中下陷。

    “你身上纠缠着太多麻烦,还会带来更多的麻烦,你会影响我安宁的生活。”和原本的话音相比,要沙哑也要有着更多肉身共鸣的话音传出,无论是声音中那股还保留着的熟悉味道,还是这话语里传递的信息,都已经直面证明了唐纸的猜测。

    唐纸的心猛然一沉。

    他没有想到朱八叔是只猪妖,更没有想过,他,居然想要杀死自己。

    直到现在,他才彻底明白,姬阿姨说的危险是什么,而姬阿姨又为什么,不愿意将真相告诉自己。

    猪妖手中的钉耙散发出黑色的光芒,而后陡然变大了两倍,巨大的钉耙在他的手中轻易舞成了一道旋风,地面上的落叶枯草,哗啦啦地卷向了他的周遭。

    猪妖的双眸之中红光爆射,身上奔放出来的狂暴杀气,无人能挡。

    唐纸望着眼前的画面口干舌燥。

    他能够凭借身体里的神秘力量杀死林剑云,除了林剑云大意以外,还因为其身患重伤。

    而两次亲自体验过那力量感,他很清楚,那股神秘之力就算再强大十倍,也不可能帮助他逃过此劫。

    轰——

    钉耙的转动陡然一止,带着狂暴的气流和妖气,砸向了唐纸!

    ……

    ……

    姬大妈风风火火地跑回水井湾的时候,只见黑夜中朱老八牛肉铺的大门仍然紧闭,虽然刚刚才确定了唐纸的安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还是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先到了牛肉铺门口,卷帘门仍然是锁住的状态,卷帘门底下与地板的缝隙中没有透出熟悉的光线,显然,朱老八也不在里面。

    他今天跑去哪里了?

    姬大妈的心里还是极为忐忑。

    “哎哟,我的姬美人,你总算是回来了。”瞧见姬珂走回面馆,吴罪吐出嘴里吸吮着的鸡骨头,将其吐到早已经堆了一地的骨头上,“我媳妇都催了我好几趟了,你没回来我都不敢回去,你再不回来我估计今晚就进不了家门了。”

    “走吧走吧,回你的家去吧。”姬大妈不耐烦地甩甩手。

    找人帮忙还这么拽的态度,整个水井湾也只有姬珂有这个胆气了。

    吴罪如蒙大赦,拿起自己已经快没电的手机便小跑回了家,走之前还不忘记说声谢谢。

    被帮助的一方反而被感谢,姬珂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打了个哈欠径直上楼,只见唐糖没有在写作业,而是站在床边,眺望着天上的月亮,小脸蛋上是姬大妈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也并不符合这个年纪小女孩的凝重。

    听到姬大妈的脚步声,小丫头这才转过身来,道:“阿姨,我哥哥有危险。”

    姬大妈顿时怔在了原地,脸色骤然一片苍白。

    ……

    ……

    猪妖的钉耙暴挥而来!

    其钉耙上裹挟的气浪翻起了下方的地皮,根根粗糙的草根顿时翻卷而起,大量无辜的虫豸在劲气中破碎。

    钉耙挥动之间,一圈白色的波纹便也横扫而出,只是远远地感受这波纹所携带的力量,就令人的骨骼都下意识颤栗,难以想象整柄钉耙之中,蕴含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唐纸刚才摔得满身是伤的身体内,一股浓郁的蓝色圣水环绕住了他的身躯,在他的体表形成了一个圆柱形的水膜,水膜转动之间,还能看到内里有大量缩小了数百倍的栩栩如生的水下生物在游动,仿佛乃是一个小型的生态圈。

    而这把带着足够苍生颤栗的腾腾杀气的钉耙,砸在了水膜上后,这在唐纸的感知里比起自己此前施展出来的强度强出了应该有两三倍的神术水膜,陡然破碎。

    唐纸本来也没有奢望过依靠这样的手段就能阻挡猪妖的进攻,所以他的身躯立马下压,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地皮上,这把曾经杀死过无数生灵的钉耙,便从他的面前扫过。

    其劲风让唐纸感到自己身上的皮囊似乎都要被撕扯下来。

    轰轰轰——

    周遭的山体更是凄惨,钉耙虽然没有直接作用在任何物体上,然而周围的山体却被这一环白色的波纹轰击之中留下了九道狰狞整齐的伤痕,伤痕贯穿了环绕着此间的所有山体,如同一道铺设的铁轨。

    生长了几百年的苍天古树更是在断裂之余,还形成了被着九道锋锐之气所斩成了十截!

    空气之中的锋锐之气深深刺痛了唐纸的鼻腔,殷红的鲜血便从鼻孔之中流了出来,这等恐怖的实力立马让他联想到了大叔。

    朱八叔,竟然这么强!?

    没有时间感叹,一道蓝莹色的水浪出现,缠绕住唐纸的身躯,将他扯向了侧方。

    而朱老八另外一只抬起来的手,所喷射出来的一蓬妖气,便轰在了唐纸原先所在的位置,大量溅射起来的碎土砸向唐纸,又在唐纸挥手之间所形成的一蓬粗壮水浪的轰击之下所被阻隔。

    朱老八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怒火。

第八十四章:梦殇西游记

    这个少年表现出来的力量,让他预计中应该一个回合就结束的战斗,竟然硬生生拖延到了现在。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也不想给自己这些年在人类世界里浪迹,所培养出来的对人类的同情心任何泛滥的机会。

    猪蹄一拧,唐纸只听周围的空气中出现了连环气爆,而后紧接着变见到一团正方体的黑气刹那出现了在周遭,环绕住了自己,有若一间囚笼,并且飞速地缩拢,压榨他所在的空间,无视身躯外所奔涌的蓝莹色水流,撞上了他的身躯。

    他感到周遭的空气陡然凝固,刚才还能够顽强地施展出各项险之又险的闪避,然而此刻,却是根本动弹不得。

    昊气疯狂运转,然而却也根本无法挣脱这束缚住自己的力量。

    朱老八缓步站到了唐纸的面前,与唐纸之间,只有两米之隔。

    这位唐纸熟悉,也不熟悉的猪妖,一双冒着红光的双眼之中没有丝毫的人性,遑论怜悯。

    “永别。”胸腔之音滚滚而来。

    他张大了自己的嘴巴,唐纸看到,这张火盆一样的巨口内里,仿佛有一个燃烧着的深渊。

    而恐怖的吸力,让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他的身躯更是感受到了强烈的撕扯之意,一节节骨骼似乎都要断裂,双脚渐渐离地,失重感袭来,自己的躯体则不受控制将要倒飞进入这张大嘴当中!

    唐纸浑身上下的力量都在爆发,想要抵抗住这道力量,然而实力悬殊,他的力量就像泥牛入海!

    条件反射地看向了自己手腕上黑色护腕,这下面藏着的那朵黑色牡丹花此刻是不是在盛放,而自己要是都被吞进了肚子,那神秘的力量又如何保自己不死?!

    痛苦感还又极为罕见的恐惧感,此刻占据了唐纸的心脏,他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痛嚎,此前救过自己两命的力量不曾到来,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他只觉得的自己人生为什么如此悲惨,刚刚逃出生天,又有恶劫降临,生命都即将终结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撕裂了这片星空夏夜的冷喝。

    “猪刚鬣!你师父会允许你伤害人吗?!”

    这熟悉的声音忽然唤来了宁静。

    耳畔嘶吼的狂风消失,唐纸紧紧闭上的眼睛不禁慢慢睁开,他的四肢百骸还有知觉,在下个瞬间,他确定了自己还活着,看见自己仍然处在原地,张开的火盆大嘴仍然保持着这夸张的姿态拨拉在自己的面前,然而那股恐怖的吞噬之力已经消失,场间一片死寂。

    唐纸木讷地转过头,只见黑夜之中,气喘吁吁的姬阿姨正站在侧面那座山坡的山头上,月光把她肥胖的身躯勾勒得消瘦了几分,而只凭剪影,也能看出她的肩头在剧烈起伏。

    姬珂荡漾着星辰的双目之中,满是泪花和怒火。

    “猪刚鬣?”

    回味着这个名字,唐纸不禁愕然,因为,他听过这个名字。

    在历史上只有一个人,或者说一只妖,叫过这个名字。

    它因为一个名为“西游”的故事,而家喻户晓,人尽皆知。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因为西游一事,它更是在五百年前受到汉唐王朝和佛国的共同通缉,成为了十恶不赦的死刑重犯!天界点名铲除的恶妖!

    唐纸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这头身躯似乎僵硬下来的猪妖,难以置信。

    它,朱八叔,就是,五百年前的妖……猪刚鬣?

    “你别给我提师父!”猪妖的目光涣散,似乎唐纸已经不在他的视线之中,豁然转身,这张刚刚差点吞噬掉唐纸的巨口,对着姬珂发出了愤怒的咆哮,肉眼可见的音浪在这山林之中奔涌,掀起林海涛涛。

    愤怒,让这头猪妖身上的每一片肥肉都如海浪震颤。

    此刻展现出来的,仿佛才是他这只强大妖怪该有的气势。

    “我就要提!你师父他当年怎么教你的?!他当年怎么教你们几师兄弟的?!”

    姬珂浑然不惧,朝着猪妖踱步而来,一边走,一边抹着大颗眼泪,用最愤慨的声音嘶吼。

    “是!你可以不在乎我的感受,是!我姬珂在你眼里,就是只臭蛤蟆,就是个死了丈夫死了全家的臭蛤蟆!一文不值!对你的好,狗屁不是!

    你猪刚鬣是什么人?!你猪刚鬣大名鼎鼎!你猪刚鬣的威名,当年一说出来八方震颤!我姬珂算得上什么?我姬珂配喜欢你猪刚鬣!?”

    “没错!你喜欢高翠兰,没错!只有高翠兰这样的女人才配你喜欢!我姬珂没指望你喜欢我!我姬珂就是犯贱!也不敢指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对谁手下留情!因为我这种贱人不配有脸面!但是!你怎么对得起你师父?!”

    姬珂走过山丘,淌过溪流,怒气不休,她奋力地折了一根树枝放在手里,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愤怒地抽打周围的青草和土地,把她的所有委屈和愤慨一并宣泄而出。

    “他当年!不顾人妖悬殊,不顾顶着世人看法!收你这该死的猪妖为徒!不是他,那臭猴子是不是在高老庄就把你一棒打死?!不是他!你是不是早该被汉唐王朝的大军碾为烂泥?!不是他,你躲得过那路上的重重阻挠?!天帝得知你们西游取经大为震怒,那如来佛祖亲自出面要平你们师徒,平天帝怒火,不是你师父以命相抗,你这个死肥猪是不是五百年前就该比那臭猴子的命运还要悲惨?!你猪刚鬣又怎么活得到今天?!”

    “你——给我,住嘴!”猪刚鬣的嘶吼已经变形,此间的空间全都撕扯成了条条道道,唐纸的视野里,这里所有的风景似乎都被撕成了一张张切割开的布片。

    猪刚鬣手中的钉耙凶狠地飞舞而出,在空中转出凄厉的弧度,变成了圆环,轰然向了姬珂。

    姬珂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而这柄有着几百年历史,也砸死过多少人人妖妖的兵器,就这样轰在了姬珂的身前,再前进一分米,就会将她的身躯拦腰锄断。

    姬珂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她目不斜视地越过钉耙,话音变得更为凄厉。

    “我就不住嘴!”

    “唐玄奘说什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他教你的是不是这个?!他拿命救了你们的命,你现在又在做的是什么?!”

    “猪刚鬣!五百年前你威风八面,好了不起啊!唐玄奘死后你苟且一隅,贪生怕死,我一样理解!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猪悟能!会为了自己的三分安宁,要杀死一个同样无辜的少年!你对不对得起唐玄奘为你起过的誓!给你念过的经!还有他为了所谓的万界和平断掉的命!”

    最后一声时,姬珂已经来到了他们身侧不过数十米。

    “够了吗?!”猪刚鬣发出了震碎山河的嘶吼,滚滚黑气从他的躯体之中奔涌,海啸一样地在此间汹涌不休,“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没说够!”姬珂坡头散发,摇头怒颤。

    “唐玄奘要是还活着!他绝对一巴掌拍死你!他绝对会后悔,这辈子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徒弟!”

    姬珂已然破音,而这让她的声音更为凄怆。

    唐纸的身体因为震撼,也因为这远非他所能够搅弄的氛围而感到了僵硬。

    他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很多人情世故都很明白,也一直都知道姬阿姨喜欢朱八叔,只是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距离远比自己以为的疏远,而这位朱八叔的真实身份,也远比自己所看到的遥远。

    他能感觉到,姬大妈远不是朱八叔的对手,要是真的动手,他和姬阿姨都会命丧当场。

    但是猪刚鬣却没有动手。

    甚至,这双冒着红光的双眼当中,一滴滚烫的猩红之泪,划破猪脸上的油河。

    朱老八缓缓垂下了手,唐纸身上那束缚住自己的诡异力量宛如一条条游走的小蛇,变成了道道黑气逸散向周遭,身体的控制权这才重新降临,连呼吸的自由都被剥夺的少年,不禁贪婪地呼吸起来。

    身躯魁梧庞大的猪妖转身走向了远处的高坡,落寞的背影,在唐纸看来似乎比起月光下的萤火虫,还要黯淡。

    ……

    ……

    朱老八走到山顶的时候,那副可怖的猪妖之躯重新变回了肥头大耳的人形,脸上的油光不如本尊时候夸张,但也凝在他的整张脸上,似乎连月亮,都反射在其中。

    夏夜凉风吹不动他一头油腻短促的头发,肥厚的手指从满是油渍的口袋中摸出了一盒剩下一半的“三七牌”香烟,抽出一根含入嘴中,吞云吐雾,两片肥肉堆积的双眼,毫无光彩。

    姬大妈和唐纸站在山腰,静静地望着这位男人。

    “朱八叔想要杀我,是因为我身上纠缠着太多麻烦,会影响到他?”唐纸的眼中尽是愧疚之色,“姬阿姨,我的心很不安。”

    “傻孩子说什么呢?”姬珂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水井湾里不少人,身上都揣着麻烦,是他自己的问题,怪不到你身上,而且你身上的事情,你才是受害者,这个猪头,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姬阿姨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后怕地长吐了口气,他要是再来晚一步,唐纸或许就命丧黄泉了,道:“不过还好,现在没事了。”

    姬阿姨咬了咬嘴唇,问道:“你不会恨朱老八吧?”

    在两人关系上,自己都是受害者,而姬珂嘴中担心的,却有唐纸是否会嫉恨朱老八的部分。唐纸尚且年轻稚嫩的心里,某个负责爱情观的部分中,深深的勾点了阿姨对朱八叔的这一段感情。少年心想,这,才是成年人口中所谓的爱情吧。

    唐纸摇摇头,道:“不恨,只是觉得愧疚。”

    “愧疚也不要有,谁也不欠谁。”姬大妈没好气地教育。

    唐纸笑了笑,道:“阿姨说的是。”

    姬大妈笑着捏了捏唐纸的肩膀,故意用力让少年本来就在刚才给摔得七荤八素的身体吃痛,龇牙咧嘴,“阿姨……痛……”

    “在这里等着我,待会一起回去,回去给你上药。”

    说完,姬珂走向了山头。

    唐纸揉了揉被捏得酸痛的肩膀,看了眼身上摔得破烂的衣裳,抿着嘴唇靠着一根断倒的树干坐下,运转着昊气和御水凡天诀,慢慢滋养着自己的身体,余光望着山头,姬阿姨已经站到了朱老八的身后。

    ……

    香烟在胖手还有大脑袋下仿佛是根牙签一样纤细,淡淡的星火随着香烟的抖动而挥舞,形成微弱的轨迹。

    朱老八吐出了一口青色的烟雾,姬珂的身子,也缓步站到了他的身侧,不经过他的同意,便坐在了他的边上,只是两人之间还隔着两米之远。

    “我刚才说我贱,我收回这句话。”姬大妈眼睛看着前方,老脸上有些小女儿的神采。

    朱老八面不改色。

    “有些话说的过分了,我也收回。”

    “但是有些话我不收回。”

    姬大妈像是在自言自语。

    蟋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放肆,没有意识到,此刻占据这这座山头的乃是一位大魔王,而另一位,也同样有着轻易震慑一方的实力。

    一只不怕死的蟋蟀跳到了朱老八的身侧,这位油光满面的男人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但实际上已经好几百岁的身躯轻微地动了动,略显无神的目光落在了它的身上。

    蟋蟀本能地感到了害怕,一跳去到了后方的草丛。

    “你是对的。”朱老八声音轻轻地响起,有着和他的体型不相符的温柔,“师父不会允许我杀人。”

    姬珂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又有些尴尬地落向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别出。

    “但我希望你从此以后都不要再提师父,更不要直呼他的名字。”

    姬珂低眉顺眼,道:“这是我的错,我道歉,以后不会了。我也不想拿他刺激你,只是……”

    “师父很多年前就跟我还有大师兄和三师弟说过,如果我们谁在取经路上不幸罹难,都要记得那人,唯独有他,请求我们务必忘记。”

    朱老八多年无神的眼中星光璀璨,泪花点点。

    “因为,他说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对他的挂念,都不值得。”

    “但是,我知道,不知在何处的三师弟,还有被镇压的大师兄,如果今天还活着,必定和我一样,都深深挂念着师父。”

    “因为师父,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爱戴的人。”朱老八的脸上,再度泪流满面。

    姬珂不言不语。

    “这个小子,他是个祸端。”朱老八并不羞躁地擦了擦眼泪,化为满面笑容,“你是对的,师父会允许我没出息,但不会允许我伤害他,要是他老人家还活着,一定会问我一句:

    谁不是?”

    (ps:关于三七牌香烟,当然是致敬我偶像猫腻的《间客》,其实大叔这个称号,也是来自《间客》。

    关于西游,这应该是最悲情的一版西游记,或者更准确地所,西游记后传的故事,行最悲情的西游记后传。

    实话实说,故事都有了猪八戒,当然也会有孙悟空,我在第一章就写过孙悟空了,他会出场的。西游的故事只是佛国和天帝两方之间博弈的一条线索,所以,重要但没有那么重要,不要对西游的故事抱有太多的期待。

    最后,我喜欢有人情味的故事,我很喜欢现在的惊神时代,因为里面有着卡焰里所没有的那股大气,还有人情。)

第八十五章:一些小人物的希望

    猪刚鬣离开了山头,已经超越了圆滚滚一词所能形容的他越过了反斜坡,消失在唐纸的视野,随着他的离开,场间压在人肩膀上的无形压力,也陡然消失。

    姬大妈也离开了山头,披着醉人的月光走到了唐纸的面前。

    少年望着神情落寞中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庆幸的姬阿姨,心中大抵猜得到结果了,问道:“阿姨,朱八叔走了?”

    “走了。”姬大妈长舒口气,“回水井湾去了。”

    事情并没有闹得多大,也没有纠缠太久,就这么草草收尾,唐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总之并没有自己大难不死的喜悦感,也没有得知大秘密后的震撼,更没有刚才姬大妈担心的憎恶或者怨恨,反而只有怅然。

    可能是因为月色,可能,是因为那道身影里,他所读出来的落寞和凄惨。

    月色恍惚间都没有那么明亮了,唐纸隐约间看到那层浅黄色光晕笼罩下的婆娑树影,还有多少人望月而思时留下的清冷。

    “咱们也回去吧,现在已经没事了。”姬大妈搂着唐纸,像是妈妈搂着自己年幼的孩子,“走!肥家!”

    孩子气的流行用词,让唐纸微微笑了笑,道:“好。”

    ……

    ……

    回到水井湾已经是凌晨,社区一片寂静,几个夜猫子家里的灯光还亮着,还有某对前不久才搬来的情侣跑到了阳台上忘我的亲热,甚至开始抽衣剥裤,大有月下一享人生美好的架势。

    朱老八牛肉铺仍然大门紧闭,似乎并未变化,姬大妈的面馆直到现在还没有收拾打烊,也是这里唯一还开张的面铺,不过也没有了客人,孤单的灯光下只有一张张清冷的桌椅还有它们斜长的影子。

    “哥哥,阿姨。”唐糖居然还没有睡,在姬阿姨这里睡过好几晚上,早已经轻车熟路的她自己洗完澡换上了睡衣,正站在阳台上对着楼下的两人招手。

    本以为唐纸会惊喜地给自己打招呼,没想到哥哥却是蹙下眉头,冷声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

    唐糖顿时霜打的茄子焉了下来,委屈巴巴地说道:“人家在等你们嘛。”

    姬阿姨在路上还对唐纸温柔以待,嘘寒问暖,关心他这两天在野外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此刻直接一巴掌扇在了唐纸的脑袋,要不是唐纸现在比以前结实了不少,这一巴掌可能只要人都跪到地上。

    姬阿姨怒不可遏道:“自己一声不吭跑了两天,一回来还有脸对着妹妹吼?”

    唐纸心想自己一声不吭地跑了不全都是照着您的意思做的吗?

    “唐糖,快去睡觉了。”姬阿姨抬起头看着个子小只能探出一个小脑袋的唐糖柔和地笑着。

    唐糖缩回脑袋消失在了窗口,随着噔噔噔的下楼声响起,穿着蓝色小睡裙,像是个瓷娃娃一样的唐糖抱着干干净净的小灰跑到了两人的面前,兴冲冲地说道:“阿姨,哥哥,我刚才给狗狗洗澡了!看,它干净不干净?”

    “哟,真乖。”姬阿姨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看着在唐糖怀里乖乖的小灰,唐纸脸色也慢慢柔和了下来,轻轻捏了捏唐糖的脸蛋,“今晚回家去睡吧,走吧,咱们回家吧。”

    “好,回家睡咯!姬阿姨再见。”

    姬珂站在门前笑容满面,佯装阴阳怪气地叹气挥手,“行吧,走你们的吧,反正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唐纸微笑拉着唐糖的手,唐糖单手抱不住小灰,它便从怀里滑了出来,抖了抖洗得蓬松的毛,屁颠颠地跟着两人往十单元楼走。

    大手拉小手,大的脚步越发沉稳,小的那个还和几年前一样蹦蹦跳跳,从社区里深夜的昏暗的路灯下走过,橘黄色的灯光下两人像是两朵在深渊中盛放的小黄花,乐观而倔强。

    唐糖没有询问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唐纸也没有去解释,生活似乎还是那么地柔和甜美,未曾改变。

    “哥哥,我书包还在姬阿姨那里,忘记拿了。”

    “明天星期六,不上课,那明天早上再来拿吧。”

    “嘻嘻,哥哥,明天星期六所以我今晚才觉得可以多玩一会儿啊。今天下午吴罪叔叔的老婆……”

    “嗯?”

    唐糖笨笨地改口道:“……吴夫人说明天带我去游乐场玩,皇都里面的游乐场!还有蜜黄熊的大玩偶!不知道哥哥你同意不同意。”

    “我同意,只要你作业做好了,就可以去。”

    “那我作业肯定满分。”

    “为什么?”

    “因为我是小公主啊,我是小仙女,是不会做错题的!”

    “这样啊,那我预祝我们的小公主功课完美吧。”

    “嘻嘻嘻。”

    唐纸微笑着,唐糖还在腻腻歪歪地撒娇说着些什么,唐纸的注意力却已经慢慢转移到了那门扉紧闭的朱老八牛肉铺。

    灰色的卷帘门底部透出内里白色的灯光,唐纸看着这月光抹平不了光芒,似乎看到了今夜那头猪妖,那红泪横流的眼角。

    ……

    ……

    回到卧室里,给唐糖重新洗了洗脚丫子,便哄着她上床睡觉,现在天色太晚,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讲故事的要求,小丫头也没怎么闹,只是嘟哝了两句便抱着狗睡着了。

    每一次经历些什么之后或者有一段分别之后,这个小家伙都会变成粘人精,无时无刻地在哥哥面前在表现她的可爱和乖巧,似乎她什么都知道,所以在体恤哥哥的艰苦。

    唐纸担心狗身上还有跳蚤,于是轻轻把小灰从她怀里给抱了出来,放到了客厅里,打算明天自己再好好地给它洗洗,再让这家伙随意在屋中放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今晚先在客厅凑合睡吧。”

    摸了摸狗脑袋,小灰出人意料地听话,对着唐纸摇了摇尾巴后,就安静地躺在茶几下的地毯上睡着了。

    唐纸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来到卧室看着在被窝里像是蚕宝宝一样的唐糖,听着她均匀的呼吸,确定她安然熟睡后,关上了卧室的灯和门,小心翼翼地穿上自己的薄衬衫,离开了屋子。

    唐纸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楼下朱老八牛肉铺前,深吸口气后,敲响了月色下蒙上了层古朴灰尘般的卷帘门。

    姬大妈现在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思考着自己和朱老八的关系,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二人之间状况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以后的关系又该如何处理,而一想到朱老八所说的那句“高小姐死后,我再没爱过任何人”,她这一向泼辣得能够夹断人脊椎骨的眼角,泪花就像沸腾的油,不断地溅射而出。

    姬大妈一把将被子蒙过了头,呜咽声连贯如水。

    可她要是知道,此刻她站在窗畔看出去,会看到唐纸居然跑来找朱老八,她会吓得立马嘶吼,制止这个兔崽子这不知死活的行为。

    以前唐纸说他和唐糖一向胆大,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把他们给吓得惊慌失措,她都没有太当回事,可此时她要是看到,将对此深信不疑。

    明明今天刚刚从朱老八的嘴下逃过一劫,他是怎么敢主动再送上门去?!你是嫌你的命不够硬是不是?!

    ……

    ……

    朱老八躺在满是油渍的椅子上,一块红色脏的毛毯耷拉在他的高高隆起的肚皮,屋子里随处可见的这些油渍都沉淀已久,早已经变得一片乌黑,黏满了椅子栅栏结构以及房屋每一条墙缝。

    今天这满是雪花片的老电视机也照常打开了,不过没有任何节目在播放,只在发出嘶嘶嘶的噪音,朱老八看似在看着这黑白闪烁的屏幕,实际双眼上并未聚焦,涣散的眼神,比起面前的闪烁的电视机还要让人捉摸不透。

    在敲门声之前,他已经通过嗅觉,知道了来人是谁。

    妖族强大的感官能力远远超于人类。

    也是因为和小吱接触过,所以唐纸知道这一点,自己不需要发出声音,只需要敲门传递出自己想要面谈的**,朱老八就可以做出判断。

    在唐纸有些忐忑的等待之中,朱老八沉默了片刻,还是从吱呀呀的木椅上起身,在刺耳的轰鸣中抬开了门。

    门外的月光和门内的灯光相撞,在屋内屋外都各自拉开了影子,肥胖如山与略显单薄的少年,就这样因为门扉地上抬,而四目相对。

    几个小时前在山谷中也曾四目相对,只是那时候,除了四目以外,还有一张火盆大口,要将唐纸吸入腹中。

    凌晨的晚风还要清冷一些,貌似也能够吹散人眼中的怒火,朱老八的双眼此刻只有冷漠和平静,就和往常里看任何人时一样,似乎前几个小时所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还是牛肉铺的老板,唐纸只是水井湾里不起眼的少年。

    他转身坐回到了位置上,木椅承压咯吱吱的声音在屋内传开,唐纸则走进屋里,压下了卷帘门。

    大抵是因为帘门紧闭的缘故,屋子里的油腻味道比起往日在外面所嗅到的更加刺鼻,到处可见的油渍乃至于还在流动的油脂都随处可见,仿佛自己是来到了一截猪肥肠中。

    他自作主张地端了根凳子,坐在了朱老八的斜侧面。

    这个位置才看到,在墙壁侧方还挂着一颗颗壮硕的黑色牛头,总共三颗,浑圆的双眸还有那尖锐且圆长的牛角,让人不禁有种不安全感,似乎自己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就有摔倒过去,被牛角刺穿的危险。

    唐纸抿了抿嘴唇,看着双眸涣散的朱老八,沉默了片刻后道:“八叔……我……我也不知道该跟您说什么,但是,我想给您道个歉。”

    一个刚才差点被杀死的人,现在却要向想杀害自己人道歉,听起来有些滑稽。

    朱老八平静地扫了他一眼,这双在很多故事的描述中,都有些呆傻的妖,眼中的睿智和沉稳,却有些超乎人的想象。

    “你在可怜我。”

    朱老八的话让唐纸身躯微微一僵。

    他自己这也才意识到,他之所以要来道歉,是因为自己可怜他。

    西游真正的故事唐纸大概知道,大叔也给自己讲过。

    五百年前,三妖一和尚,大逆不道,认为所谓的佛才是天地真神,想要去西极佛国取经,再将经书在汉唐王朝内部扩张。这完全触怒了佛国以及天帝,因为此举险些掀起了两大神族之间的战争,所以如来佛祖亲自出手,数万米佛像现身王朝西南边境,于莽莽大漠一掌杀死了唐玄奘,再镇压了齐天大圣孙悟空,猪悟能和沙悟净下落不明。

    在某些问题上,唐纸没有很明确的立场,大叔告诉他,不能以种族判断好坏,人不代表善,妖也不一定代表恶,这只是出生不同而已。唐纸在这个问题上甚至还多了一重理解,他有时候也在想,信仰佛门,就代表恶么?不也只是立场问题而已?

    正因为对朱老八不存在善恶的评价,再加上今天夜里时他的落寞和眼泪,让他对有着那样一段过往的朱老八,有着别样的同情。

    朱老八冰冷的视线注视着唐纸,没有开口,但是唐纸能够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意思,自己这么卑微凄惨的角色,有什么资格去可怜他这等真实身份赫赫威名的大妖?

    唐纸缓声道:“也因为,我觉得我确实给您带来了麻烦,很抱歉朱八叔,这些事情的纠缠都非我所愿。我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向您道声歉。”

    唐纸站起身,像是根标枪一样笔挺,道:“朱八叔,也希望您不要疏远姬阿姨,姬阿姨她很在意您,她只是为了救我,今天晚上回来,她在路上一直偷偷抹眼泪……”

    朱老八的目光果真柔和了两分。

    说得太多就有些多余,唐纸也看得出朱老八没有和他聊天的**,于是躬身之后,缓步退出了屋子。

    “小子。”出门之际,朱老八忽然叫住了他。

    唐纸好奇地回头,望着这位肥胖得胀出来的肥肉几乎都把椅子遮挡干净的大叔。

    “你是个祸害。”朱老八缓声道,“我不是言命人,算不了你的命,但是,我能看出来,你接下来身上的麻烦会越来越多。”

    朱老八没有动作,但是卷帘门却在他的意念当中缓缓下滑,格挡在了两人中间。

    “我不杀你,希望,你别被其余人杀了。”

    唐纸看了这面前彻底落下,已经回归安静的卷帘门,再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嘴角一丝苦笑,“我希望,在别人杀死我之前,别先自己死了。”

第八十六章:下一个

    唐纸回到了房间,没有回卧室打扰唐糖休息,而是脱掉鞋子盘坐在沙发上,又开始静静观测体内那滴水珠。

    水珠澄净,在丹田中的色泽,超越清晨的天光。

    唐纸舔了舔嘴唇,特意接了杯水放到茶几上,然后再度缓缓地启动功法,同时,不将御水凡天诀的控水之术牵引向周边,而是将功法远转间所指向的重心指在了神丹内里的那滴水珠上。

    果不其然,杯子中的水丝毫未动,而他的周遭,已经有了蓝莹色的水浪在身周流动,仿佛是一层层的薄衣,温柔环绕在体表。

    唐纸睁开眼睛,手轻轻地碰了碰这奇异的水,和在那片山谷时的情况不一样,他的手能够感受到明显的凉意,还有与水接触时极为明显的柔软触感。

    他意念一动,所有的水又缩回了体内。

    少年现在读了一些书,对于这个世界上许多寻常人所不了解的事物也都有了全新的理解,虽然这滴水珠可能带给自己的实际效果就是让自己的战斗变得更便捷,不需要依赖于外在水源的存在,但有一个自己必须要面对的麻烦便是,这圣水,是来源于妖族。

    人族和妖魔魂乃至于天竺佛国的敌对程度即便是三岁小孩都知道,从五千年前的浩劫之战到五千年里各种大大小小的纷争乃至于而今都未停歇的场场战役,还有王朝内里甚至至今都还挂在各处的扫除异徒的横幅,都在提醒着汉唐王朝人必要的种族与政治态度。

    虽然和八叔战斗的时候他没有对自己的力量表态,可是自己动用这圣水,会不会被人识别出来乃是妖族的力量?

    唐纸心中一紧,连忙调动神丹内里的昊气,让其往内里坍缩,试图挤出里面那颗水珠,然而却发现自己的昊气只能从它的表面经过,好像是婴儿的手指碰到了大山一般,根本对后者产生不利丝毫的影响。

    前几天自己才除掉了体内留下的佛法,现在又来了无法被自己除去的妖族圣水,若是被查出来,等待自己的,可是灭顶之灾。

    唐纸顿时意识到自己得到这滴水珠,似乎并不是什么机遇,而是烫手山芋。

    不禁蹙下了眉头,来到简陋的书房,试图找到一本能够为自己答疑解惑的书籍,然而舅舅着小小的书架并不是什么藏书库,横竖加起来也就三四十本书,并无法回答他的困惑和担忧。

    少年有些紧张不安,扶着门框,望着自己的丹田,忧心忡忡,大叔不在身边,自己真的是状况百出,而且每一个状况,都可能影响到自己的性命。

    “哥哥?”

    睡眼朦胧的唐糖穿着单薄的睡衣经过了灯光明亮着的书房,好奇地虚着眼睛望着唐纸,“你怎么还没睡?”

    唐纸下意识地看了下墙上的钟表,没想到现在都凌晨两点,再过个四个小时天都要亮了,道:“啊,我马上就睡。”

    晕乎乎的唐糖揉着眼睛,进了厕所里。唐纸则离开了书房,打开客厅的灯,等她出来。小灰狗安安静静地匍匐在地板下,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了唐纸一眼,又象征性地摇了摇尾巴,就接着垂眼陷入了梦乡。

    作为蜜黄熊和棒棒糖的忠实粉丝,唐糖穿着蜜黄熊的拖鞋来到客厅,睡衣口袋里一颗棒棒糖的白色小棒也探出了一角,刚才睁不开的眼睛,这会儿貌似清醒了不少,忽闪忽闪地眨动。

    “哥哥抱。”唐糖张开白皙的胳膊,好像一个白色的小奶糖一样,就站到了唐纸的面前。

    不知道怎么的,貌似是自从自己和大叔遭逢了尸王那一夜之后,唐糖的性情也都有了些变化,在唐纸印象里这丫头四岁以后就没这么喜欢撒娇了。

    唐纸笑了笑把她抱回了卧室,刚刚才扛起来,这个丫头的白白粉粉的眼皮就又垂了下去了。

    轻轻地给她盖上空调被,整理好脸蛋前乱掉的柔顺头发,唐纸这才翻身上床,整个屋子安安静静一片,他也不想再去思考关于那滴圣水的事情,毕竟自己想再多这会儿也得不出答案,而刚刚垂下眼睑准备入睡,唐糖的声音这时候就像是清晨的闹铃一样响了起来。

    “哥哥,你的病严重了,是么?”

    唐纸微微一怔,本来慢慢袭来的睡意,这时候都地退散了下去,唐纸侧过身子脑袋朝外,目光游离地望着随着微风轻轻飘摆的窗帘,露出了一丝这黑夜里谁都看不到的笑容。

    “不要笑,我认真地在问,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好像有着透视和夜光眼一样,对哥哥无比了解以至于都能猜到他现在反应的唐糖,其小大人的语气让唐纸收敛了笑容,沉默了片刻来思索回答,温柔道:“你放心,哥哥死了不了。”

    “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的病严重了,自从好多天以前,你和舒叔叔一起凌晨回来的时候,病情就严重了。”

    唐纸轻叹了口气。

    大概也猜得到,因为就是差不多那个时候起,这个丫头的黏人和撒娇功底开始见长,因为彼此有着种超乎常人理解的共情,加上在刚才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设,所以唐纸也并未惊讶,只是双目逐渐无神。

    本来想要隐瞒的生死问题,就这样被这个小丫头简单粗暴的砸到两人面前。

    “哥哥病情没有严重,哥哥都没有感觉到过难受,只是……手上的黑线又生长了而已。”

    “那明明就是严重了。”下床的小姑娘话音落下,隐隐有了啜泣声。

    “有人在哭鼻子了?”唐纸笑了起来,探出脑袋看着下床。

    唐糖哼了一声,把被子蒙过了头,可能是因为高估了被子的隔音效果,掩耳盗铃的家伙,哭得反而更加大声了,哭声呜哇呜哇的。

    唐纸微笑着爬下来床,躺在了下丫头的身边,拿脑袋轻轻撞了撞她的头,“唐糖。”

    唐糖良久之后才冒出了脑袋,晚上喝牛奶产生的淡淡牛奶香味以及哭鼻子的口水味道一并扩散,让唐纸的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的弧度,轻轻揉了揉她乱成一团的头发。

    “哥哥不会让自己死的,因为哥哥,会永远守卫在唐糖的面前,哥哥,要完成爸爸妈妈交代的任务,守卫我们的小天使,长大。”

    唐糖转身扑进了唐纸的怀里,眼泪还是在不断地外流。

    这显然是她憋了许久的眼泪,从他知道哥哥病重的那一天开始,就想要哭出的眼泪,然而她一直忍到了今天,忍到了这个或许没有那么多情绪渲染的时刻爆发。

    然而,这也比任何的渲染,更要刺痛唐纸的心脏。

    两兄妹这样拥抱着,唐糖的哭声逐渐微弱,渐渐地消失,很快在唐纸的怀里传出均匀的呼吸。

    唐纸在微笑之中,也滑入了梦乡。

    世界上是存在神明的,但是无论到底是否信仰敬畏神明,人都要信仰某样真正意义上虚无缥缈的东西:明天。

    明天支撑着两兄妹并肩而行,明天,支撑着脆弱的少年,化为这个世界上最结实的壁垒,守卫他们家中,那朵最可爱的小花。

    ……

    ……

    皇都四环,最接近庄严雄伟的城墙,所以站在这片区域一抬头就能看到那高耸入云的环形巨幕。如此可怕的高度,仰望而去的强大压力时常会让某些杞人忧天的家伙担忧,城墙如果崩塌,他们还有他们在皇都的所有家产,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但凡有点知识的人都知道,这堵乃城墙乃是一千年的天阶上品巅峰的神术师——黄一阳,在岩土之神“山石”和日神“赤公”的指点之下,建造而出,即便是皇都内里灰飞烟灭,这堵城墙,也都没有崩塌的可能。

    四环锦瑟区水木扬街道,这里正在修建一片社区,按照规划这里将立起来十一栋三十层的高楼,完美的绿化布置以及高档的设施配备,这里将成为四环区域最奢华的社区之一,不过至少在现在,还都是一群丑陋的灰白色混凝土结构,建造的嘈杂声也遭到了周遭群众的多次举报。

    鸭嘴龙兽粗壮的脖子压着庞大的阴影落下,叼起了捆扎好的钢材,又抬头运送向昨天才浇灌完混凝土的第十八层楼,夏日的热风吹过隆起的沙堆,卷出大蓬的飞扬的尘徒。

    灰尘飘扬的底层,满身都是泥灰的工人们在吆喝声中暂停了忙碌,运作的机械设备也都暂停了工作,即便是工地经理也都大改以往耀武扬威的作风,好像是条哈巴狗一样地躬身杵在原地。

    而在他们前方的空地上,有四位镇安司的黑衣大卫仿佛是神兵般伫立在前,他们施展出来的一道仿佛肥皂泡一样五颜六色的球形结界隔绝了所有的灰尘和声音,给身后的镇安司副司首,也是尊神国教驱魔护法大人钟炎,一个问话的安全空间。

    衣服上镇安司的“交叉手”的标识以及尊神国教的“天帝之眸”图标单独出现在面前,都代表着绝对重要的事情,两者同时出现,对于普通人而言,更是难以想象的威慑,即便他们前来寻找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可在外沉默的诸位工人还有那位谄媚的经理都感到呼吸闭塞,让场间的空气似乎被压缩了数倍,给予人无穷的压力。

    钟炎望着面前这位蓬首垢面的建筑工人,辛酸和劳苦化为皱纹和泥点沾满了他的脸庞,本就慈眉善目的护法大人神色变得更加柔和,让人很难想象就是他这张脸庞,让无数魔族子弟咬牙切齿。

    “你不用紧张,这次问你问题也只是一次寻常的调查,你不需要太放在心上,也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我想在你来到皇都的那天,执行任务的镇安司司员们也有提醒你们这一点,蟒车之案的调查还可能有回访的,此刻便是。”

    中年工人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大人。”

    身后的仲谊手中的绿色戒指散发出光芒,一道伞状的投影出现,而后一本深棕色的厚厚记录册,便在光芒中浮现。伸手将册子捧在手上,翻倒最新的一页,提笔开始记录。

    “李同,刚才我们已经确定了,你也承认你是五月三十一日hah1314次蟒车的乘客,你说你是经过亲戚介绍,来皇都是务工,在工地上承担的砌墙工人,这些信息都无误吧?”

    “是的,大人,都没问题。”

    “我们核查过的你的家庭信息,可以确定你没有撒谎,贵单位也在劳务司完成了你的信息注册,都显示你只是籍籍无名的普通人,但是我还是要例行公事进一步确定这一点。接下来我将查探你的身体,你会感到一道柔软的光芒进入身体,这是尊神国教的神术“洞天灵光”,只会查明信息,不会对你造成伤害,还请你放心。”

    名为李同的工人面色微微有些苍白,钟炎的话音柔和,但他以及另外四位大卫所不用刻意流露就释放出来的威势,就已经足够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颤栗。

    李同咬紧下唇,心中似乎有些犹豫,只是听起来商量般的话语中其实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只能低眉顺眼地点头,底层人物的朴实面色,让人觉得无可怀疑。

    钟炎也微微颔首,而后探出他苍老的手掌,悬在了李同脏乱蓬头上方一分米处。

    他的手掌轻微的颤抖了一下,整只手变成了白玉一般,而后一柱浑圆的白色光芒,便笔直地落向了李同的颅顶。

    而后贯彻了他的全身。

    李同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他预估了这道力量,心中有所准备,但此刻才意识到这股力量的强大远远超乎了他的预估,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于脑子里的记忆,都不受控制地开始闪烁,如同有一双眼睛,开始浏览他体内的每一个缝隙,查阅,他脑中所记录的生平。

    这道神术不仅仅是将自己身体信息扫描得一干二净,更是有着查阅自己记忆的能力!

    李同慌忙试图通过自己的力量来反抗这股力量,然而此刻,就连的他的身体,都变得不受控制,身躯和大脑,似乎都不再属于他!

    仲谊的眉头微微锁了下来,冷眸凝望着这位工人。

    钟炎的雪白发须随风狂舞。

    而远处一众一动不敢动的工人和项目经理,则惊骇得仿佛是尊木人桩。

    因为此刻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李同,看起来朴实甚至因为沉重的劳作而略显佝偻的身躯,竟然开始如同一枚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闪烁,炽白色的光线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在光线的内里,一只巨大绿色蜥蜴的形态于他人肉之躯,仿佛拨浪鼓的两面循环出现!

    许多工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李同,原来不是人类,是一只……妖?

    李同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尖锐的蜥蜴叫声让许多工人两眼一白昏迷了过去。李同想要挣扎,求生的本能让它试图脱离这阿鼻地狱,然而压制性力量下,黄阶上品的它,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钟炎沧桑的双眸中浮现出了一丝一滑而过的不忍,可坚定不移的公正才是他这位驱魔护法兼镇安司副司首的神光,他的缩隆的瞳孔之中,二缕金光爆闪。

    李同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身躯开始猛烈地颤栗,在一声嗡鸣之中,轰然炸裂,变成了无数的白色观点,随风而散。

    场间所有工人,冷汗涔涔,那位早已经刘海都在汗水中下塌的经理两腿一软,坐倒在地。

    ……

    “师父,他吃过化形草?”冷酷而单薄的队伍离开了混乱的工地,回到了热闹的街道上,然后迅速地进入了路边停靠的没有标识的飞马车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嗯,吃过化形草,否则以他的境界,我一眼便能看出来他的真身。”感受着飞马车朝天而起的失重感,钟炎揉着眉心,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老人的身体已经在逼近透支。

    “他是浩劫么?”仲谊问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多么愚蠢。

    “他只是个小妖,被逼无奈想要在人类世界讨口生,我想要给他一条生路,但是无奈,围观者还有我内心中的公正,不允许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兴许是因为这位工人身世的感叹,兴许是因为纯粹的疲惫抹平了他对徒弟往日的眼里,钟炎并未批评他这愚蠢的提问,叹息了一声。

    他能看到这位小妖的记忆,它来自巴郡一片不知名的森林,侥幸吃到了化形草后化为人形,但是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位人类,只为在人类世界讨得生计,而越是如此,这位驱魔护发的心才越是觉得折磨。

    王朝对待异族严苛的律令,不允许他做出其余选择。

    仲谊替师父捶着肩膀,道:“皇都的入城审查,也需要加强了,妖族进城太容易,护城墙的异族审查阶段可能再要提升两个单位。”

    “嗯,记下,提交金鳞卫和军方,会议再议。”

    “好。师父,您需要回府休息一下么?”

    钟炎半垂着眼睑摇头,“不休息了,抓紧时间,直接去下一个地方。下个是谁?”

    蟒车一案的二次调查中目前已经挑选了二十三位嫌疑人,但在作为尊神国教的驱魔护法,敏锐的知觉告诉他,真正的浩劫,似乎还在他的接触之外。

    仲谊拿起放在一侧的名册,目光从一个个名字上扫过,名单已经见底,只剩下最后几个,缓声道:“水井湾,唐纸和唐糖。”

第八十七章:求生不得

    关于皇都内部出现了和尚的问题,皇都外交部部长当日便对西南一角的天竺佛国之间发出了拷问,只是不同的种族之间无论是出现间谍还是卧底都是寻常不过的事情,王朝派出的间谍数目就不在少数,要就此大做文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将其抓住,然而偏偏这唯一的路,都没能走通。

    天竺佛国对此矢口否认,汉唐王朝也无法就此做出什么文章。

    皇都的戒严程度已经达到了近几十年来之最,国师受到袭击一案加上林剑云之死所带来的冲击,即便是到了今天都没有完全消散,这密密麻麻的核心事件冲击下,各大机构还有王朝皇室已经被如同铁钉,已经被摁死在了风口浪尖。

    皇都周边的十多个郡都从东边调派了大批的驻军,皇都以及计划拟建数个军事基地在周遭,一是进行追查,势必找到两大刺杀案的线索,二便是加强戒严,接二连三的刺杀发生之后,皇都不可能再允许任何一次的刺杀爆发,也不允许再面对任何一次如此的威胁。

    看似简单的一次死亡案件,内里牵涉到诸多问题,也牵涉到诸多威胁人物,大量的嫌疑人被列上了名单,大批的审讯在巡检司司殿昼夜不眠地进行,又紧接着提交到镇安司进行二次的审查。王朝的百姓的生活慢慢地在这些日子里回到正轨,关于案件的讨论渐渐稀薄,可是皇都的各大机构却都还是绷紧的琴弦,大批的官员连续多天废寝忘食,彻夜不眠。

    早在多天前,灵山剑宗拒绝了国师柳碎梦提出的亲自施行丧礼,为林少侠祭奠,祈求超度的请求,而是由灵山剑宗的剑队将他的尸首送回了宗门。

    灵山剑宗位居山野群峰,最高的一座山峰名为指苍峰,上面一所乳白色的大殿即名为指苍大殿,大殿仿佛是山顶戴着的一团雪,而大殿内里压抑肃穆,数百盏黑色的蜡烛燃烧出一根根墨绿色的火焰。

    中央一口敞开的雪白色棺材平静摆放,内里,整个头颅都已经破碎,经过尊神国教殡仪官的复原,勉强能看出来样貌的林剑云,便安详地躺在这雪白色的棺材内里。

    林剑云死去了已经将近两周,他的尸体却仍然没有下葬。

    大量的灰绿色烟雾在天空之中飘舞,而一张张厉鬼般的面容在这之中不断地浮现而出,狰狞的脸庞加上那低低隐隐的哀嘶,让这所往日举办郑重会议的大殿阴森可怖,如同森罗地狱。

    整个大殿只有三人。

    一位是外形冷酷,长着一张微方脸庞,略小的眼睛当中尽是冰寒的灵山剑宗宗主林师阳,以及他人过中年,却仍然貌美如花,岁月切割下反而如同盘中雕花变得更有韵味的女人,眼中的泪花闪闪。

    距离天阶上品只差半步,便能够站到境界之巅的林师阳,在王朝内里一向便是正义不阿的化身,他身上功勋几天几夜都诉说不完,他是人类的骄傲,更是汉唐王朝修行者的代名词,是天下第一剑宗——灵山剑宗的宗主,更是战师一脉的扛鼎之人。

    这样的人物手刃了无数的异徒,更有不知多少的妖、魔、魂族子弟丧命大手,时至今日夜水妖人一族的头颅都还飘舞在灵山剑宗的他天空之中,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王朝正义的化身,他这双正直的双眼正带着警惕和尊敬,望着身侧的鸠形鹄面的女子。

    任何人见到这位女人,都会受到惊吓,胆量小一些的普通人,或许会被吓得两眼一白昏死过去,因为此人与其说她是人,不如说她只是长着一张人脸,其脑袋和寻常人比只有三分之二大,最可怕的是他下方披着墨绿色的长袍里,长袍轻微飘荡之间能够看到,她没有躯干,只有一片空荡荡。

    她只有一颗头。

    能够只有一颗头还活着的人,只能超级强大的魂法师,亦或者,被巅峰魂法师所炼化过的人,然而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均为十恶不赦之异徒,放眼在王朝内里,只有一位身怀无数死罪的巅峰魂法师符合这一外形,那便是天阶下品的超级魂法师——魂无身。

    刚正不阿,战师代名词的林师阳,竟然勾结异徒?勾结与王朝之间水火不容的极徒,魂无身?!

    这消息只要传出,林师阳将身败名裂,也将成为全王朝之敌。

    而林师阳现在却没有这样的担忧,他担忧的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能否顺利进行。

    鸠形鹄面的女人舔了舔干枯嘴唇,脑袋左右扭了扭,数百根黑色蜡烛的火焰若受风打同时一振,而后一股股浓郁的墨绿色烟雾升腾向了上方,仿佛是此间伫立起来的几百根细小柱子。

    头顶上的烟雾中翻滚的狰狞脸庞们像是见到母亲的孩子,不断地朝着她所在的位置探来,烟海沸腾,一股阴风都在殿中盘旋而起,本来便阴森的大殿此刻更像冥王殿。

    本来就只有头颅悬浮在袍子上,移动起来更像是没有重量,缓缓飘到了棺材侧方,望着内里死去的少侠,双眸里出现了一丝墨色的光彩,一双宽阔的光芒从眼中射出,她静静地开始从头打量。

    妻子带着泪花走到了丈夫的身侧,担忧地望着丈夫,从林师阳紧蹙的眉头间也能看出来,他心里同样的担忧不安。

    这个过程维持了几分钟,女人收敛了光芒,嘴中吐出了一口黑气,黑气在半空便形成了一个小人的模样,仿佛是在游泳一般,挥舞着手脚从林剑云的嘴中游入,而后在他的身躯内里游动起来,它所经过的位置便会浮现出黑光。

    有些可怖的画面,让妻子更加紧张地抓住了林师阳的袖口。

    这个过程又维持了半个小时之后,小人从林剑云的口中飞舞出来,小人已经变成了一片虚白之色,在空中静静逸散。

    女人的脸色微微一沉。

    “魂无身先生……如何?”林师阳走到了棺材前,神色郑重。

    名为魂无身的女子摇摇了她身躯中唯一存在的头,缓声道:“林宗主,或许情况比你想的还要糟糕。”

    虽然没有身躯,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和寻常的女子没什么不同,蒙上眼睛,根本无法想象出来她是如此可怖的外形。

    “什么意思?”妻子闻言脸色凄怆,疾步上前,脚步都虚浮起来,险些绊倒。

    “正常人的生死都遵循地府生死簿,生来拥有身躯,而在死亡之后身躯内里也会有灵魂离体的痕迹,也就是所谓的冥印,位置并不统一,但只要动用魂法去查探就能够查探到,人类虽然无法和地府以及神明沟通交流,这些印记是我们唯一能够找到痕迹。而后鬼差押送他们的魂魄离开前往地府,进行转世。这按时死亡后的流程。”

    “可是,贵公子没有冥印。”魂无身的身躯环绕着棺材游走起来,“我查找了许久,都没有查探到,所以他的死,不在地府的预估之中,换句话说,冥界也是神界的分支,而人类又被神明庇佑,这次事件的爆发,都在神明的预料之外。”

    妻子捂住了嘴巴,压抑住了惊呼声,林师阳的脸色也变得更为沉重。

    “那意思是,我儿的魂魄不在地府?”

    “嗯。”魂无身慢慢悬停下来,悬浮在了棺材上方,望着林剑云的尸首,轻轻颔首。

    “有很多事情都在神明的掌控之外,譬如妖、魔等等,他们在人界引发的行为更是很多时候都会超脱神明的预计,除非神明一开始就有预料,一些人类的超常行为偶尔也会让人类的生死脱离地府的安排,但是不管原因,只要人类死亡,冥界会立马得到通知,鬼差也都会迅速地赶到,贵公子死后也应该如此,如果是牛头马面带着他的魂魄离开,那么这样的冥印都应该出现才对……”

    “那……我儿的魂魄被魂族抓走了?!”妻子惊恐道。

    “没有。”魂无身摇头,“要是如此,我还能帮到你们,你们想让我用魂法将贵公子永远留在身边,只要我知道魂魄的去向,或者魂魄只要还有去向,我的能力勉强都还能做到这一点,然而事实不是。”

    林师阳蹙紧了眉头,寒声道:“您可以说得更明白一些。”

    魂无身轻轻垂下了薄如蝉翼的眼睑,缓声道:“他……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妻子脸色一白,摔倒在地。

    林师阳没有搀扶自己的妻子,因为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灵山剑宗的天空上至今都还悬挂着夜水妖人的脑袋,林师阳的脸色,此刻和这些雪白色的脸近乎一模一样。

    林师阳轻吸口气,冷声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我儿魂飞魄散?”

    魂无身摇头道:“您杀人都做不到这一点,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魂法师,或者……某些异族。”

    林师阳垂下了眼睑,眼中的悲伤化为了愤怒之色。

    今夜本来是想依靠魂法,以大逆不道,违背天帝昊然的方式,来让自己的孩子以半生半死的方式留在自己的身边,然而就连这条豁出去自己毕生荣光的邪路都无法行走,林师阳已然绝望。

    他越过自己昏倒在第的妻子,背负着双手,站到了大殿门口,望着灵山剑宗的数千座如剑的群峰,眉眼之中尽是悲哀,看似挺拔顶天的身躯,尽是颓然。

    妻子只是生儿育女的工具,孩子,才是他林师阳的未来,他可以不管自己妻子的死活,然而儿子的任何情况他都挂念不下,可今天,少年天才的儿子已经没有,仅活着的长子又不成器……对他而言,未来已经没有了。

    魂无身轻轻飘舞到他的身侧。

    林师阳缓声道:“辛苦魂先生了,承诺给您的东西,稍后便到。”

    魂无身微微笑了笑,道:“我是魂法师,但是其实并无种族的立场,您是人类的骄傲之一,而今越来越多的事情开始游离在神界的控制之外,您还需小心谨慎,皇都内里有消息流来,说是浩劫将至,贵公子之事,或许,便是其一。”

    林师阳垂着眼睑,声音让这片山野的温度陡然降低了十多度,骤然来到了寒冬一般,锋锐的剑气更是让诸多荒草拦腰折断。

    “我不管是不是浩劫,我不管凶手到底是谁,我都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

    今天的姬美人面馆门可罗雀,这个周末似乎是所有的家庭都约定好了一样,该出游的家庭都已经出游,就连平常在广场上端着小凳子下象棋的张老爷子今天也都没了踪影,整个水井湾像是闹了鬼那般,甚至在有那么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鸦雀无声。

    昨天吴太太带着唐糖去了游乐场,今天又有班级组织的博物馆参观之旅,小家伙一大早就背着一书包的零食去了学校,在他们美女班主任的带领下去往了城中心,要大晚上才能回来。

    唐纸在没有客人的面馆呆了片刻也觉得无聊,完成了玄神十三杀的练习之后,索性跑到了池塘边上,看着这片漂浮着各种垃圾的水面失神。

    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不知道有没有人计算过,在这样长长短短说来说去也不过几十年的人生里,去除掉睡觉的清醒时间中,人类又有多少时间用在了发呆上。

    唐纸的生命必定是比正常人短的,灵死病的压榨让他就像是颗丢在榨汁机的橘子,总是要比挂在树上的其他果子先死亡,但是当把时间花在这种理智看来完全等同于浪费的发呆上时,他却并不觉得是种穷人家的挥霍,因为此时此刻,才是他最放松时候。

    发呆,什么都不要去想,让脑子彻底地放空,放松。不要去想小吱的死;不要去想自己杀了林剑云;不要去想自己凭什么能够杀死林剑云;不要去想现在整个皇都都还在热火朝天地追查凶手;不要去想这件一系列事情还将带来怎样的连锁反应;不去想那和尚为什么在皇都又为什么要救自己;不要去想苏妲己说自己是什么魔帝之子;不要去想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和出行船只的电话什么时候能够打通;不要去想大叔又去了哪里,又多久才回来,我体内还有颗妖族圣水的问题需要大叔拯救……

    太多太多的问题积压在少年还不算结实的肩膀上,以致于妖族圣水这还不知道到底是奇遇还有横祸的问题少年都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唐纸在想,自己不堪重负的肩膀已经不缺那么一两根的稻草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被这些巨大的压力所压垮。

    唐纸向来乐观,但说到底,横看竖看,也不过就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说是什么都不想,实际上又把什么都给想了一遍,唐纸的脸色有些沉郁,天空中的一朵云朵恰好遮住了午后浓烈的阳光,澄净的蓝色天空在少年的脸庞上画出一片不是阴影的阴影。

    只要唐糖还在,少年就得肩负起来所有的重任,就不能被任何的力量所打倒,所以眉梢上面的阴云又随着他揉捏眉心之后,慢慢地散开。

    一张某家新饭点的名片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水蜘蛛的细腿在它的周边作为点缀,唐纸这才猛然想起来,社区的大夫之前给了自己一张名片,是皇都里面新来的一位著名医生,具体怎么描述的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但是大抵上说的是,有一定可能能治好妹妹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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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镇安司到来!

    来到皇都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加上妹妹的病情已经快两年没有发作,唐纸一时之间都遗忘了再去找医生这件事情。自责地拍了拍额头,只是现在皇都严查,而严查的对象就是自己,如履薄冰的状况下,怎么才能够带妹妹再进一次皇都?

    姬阿姨帮忙带去?也可以,只是,姬阿姨并不了解妹妹的情况。

    唐纸蹙下眉头,这件事情,现在有些麻烦。妹妹的病情是很久没有发作过,但是前面两次发作,唐糖的心跳都彻底停止,两次都是再晚那么半步或者再差半口气,这位他们唐家的小天使都要命丧黄泉。

    谁知道下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下一次发病的时候,一切抢救又还能否和前两次一样的及时?

    妹妹的人生交给运气的感觉让人心如梗塞,随手丢下一块石头到水池中,石头入水很快就迷茫不知去向,水面的长腿水蜘蛛慌忙散开,胡乱荡漾在池塘里起伏。少年的心境也如此。

    平坦的地面上两只黑蚂蚁从唐纸的身边爬过,而顺着蚂蚁的行进的路线,唐纸抬起头看到,有两架飞马车从天而降,停在了水井湾老旧的大门口。

    雄壮俊美的飞翼马降落扇起来门口大蓬的灰尘,厚重帘布轻微掀起一个角度,内里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出现在了半空中,将所有的扬尘按压而下。

    便宜的飞马最低价格大概在二三十万左右,配备车厢的话价格另算,而这种毛发雪白的双翼飞马,在王朝内里的平均售价已经高达了上百万,一般能够骑乘这种飞马车的,都是毫无疑问的豪门。

    水井湾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资格。

    显然,有大人物到来。

    唐纸好奇地站了起来,眉清目秀的少年有些女孩子那般好看的眸子,带着疑惑的目光遥遥打量着这两匹神骏以及没有图标车厢,困惑之余心中也躁动不安,因为做贼心虚,水井湾里平时连巡检司的人马都少见,更别说能够驱使这等车辆的大人物莅临,结合上最近的安检,这百分之九十可能是案件的调查团队,前来这里,宣判他的死刑。

    姬大妈关掉索然无味的电视,大口吃着香蕉走出了店铺,本来满脸的厌世目光,嘴里更是在骂咧着电视剧里那让她反胃的女主角,瞧见了门口的阵仗之后面色顿时僵硬下来,目光立马转向了远处池塘边的唐纸。

    少年像是阳光下的露水,此刻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她的想法和唐纸相同,所以眸间刹那有了杀意。

    难道,皇都一案已经查过来了?!

    安静的水井湾仿佛是审判庭场一样的寂静冷酷,姬大妈心中的轰鸣之声却已经如同暴雨霹雳,另一只手里的手机顺着僵硬的手指滑落在地,发出仿佛生死判决的定音声。

    这个时候,这个场景,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以不变应万变,她鼻腔轻抽口冷气,微凉的空气刺激着肺叶,他的脸色变得一片宁静,眼中的所有情绪,也飞速地收敛而下。

    马车帘布掀开,一位穿着普通便衣的苍老老人躬身而出,踩到了水井湾这满是烂泥的土地。四位穿着镇安司司服的大卫紧接着从后方的飞马车中走出,站成一个等腰梯形,铁桶般守卫在了他的身边。

    为了行动的低调,马车没有了标识,但是也为了调查的方便,衣服上的标识还在,镇安司和尊神国教之威,让这栋老旧的社区在皇都最可怕的机构和最伟大且唯一的教派照耀之下,变得仿佛朽木一样的丑陋和不堪一击。

    而这几位单单看一眼便能够给予人莫大压力和恐惧感的强者,面色冷峻地朝着水井湾内,踱步而来。

    仲谊蹙着眉头,有疑惑未解:“师父,按您所说,那浩劫厄运有着杀死林剑云的力量,至少也是玄阶,这水井湾里的少年和孩子,有多大概率能有这样的实力?”

    钟炎面不改色,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缓声道:“浩劫不能以常规来看,若是如此,也不至于至今没有落网。”

    仲谊沉吟片刻轻轻点头,明白了道理。

    ……

    唐纸看到镇安司的图标的刹那,脊骨当即有嗖嗖凉意。

    杀死林剑云的那一夜,他和镇安司之间爆发开了冲突,而他虽然不认识这位老人,也不知道在杀死了林剑云的那一夜里的追捕,实际上就是这位老人与他之间的交锋,但只是感受气势,也能知道来者绝对是达官显贵,而且潜意识中更加觉得,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别玩了,回来洗碗了!”姬大妈把香蕉皮丢到垃圾桶里,扯着嗓子朝着对面呼唤。

    唐纸明白姬大妈的意图,点点头,神色也回归平静,在几位官员到达之前,快速地回到了面馆里面。

    姬大妈拍了拍他的肩膀,唐纸不露声色地进入了厨房里面,开始洗碗柜里那堆本来就是干净的碗。

    打开水龙头,漫不经心地洗着这些碗筷,少年的心极度忐忑,目光透过门楣不断地朝外打量,镇安司处理的都是重大案件,他们的到来若真是冲着自己而来,唐纸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整个水井湾只有三家店铺今天还开着,一个便是门口的杨老太小卖部,还有便是姬美人面馆,以及开在里面些的朱老八牛肉铺。

    朱老八刚刚方便完,从屋里走出来,扫了一眼到来的众人,脸色微微寒上了一分,他也没有想到,前两天所说的灾难,这么快就到来了?他看向姬美人面馆的目光,变得更为复杂。

    ……

    钟炎的步伐忽然停在了小卖部前,一双黑色的镇安司官靴,已经沾上了淡淡的黄泥。

    仲谊以及四位大卫随之停下脚步。

    仲谊好奇地抬起头,他并不明白自己师父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刘老太抬起昏花的眼睛打量了一眼来人,钟炎那慈眉善目之下强者锐气,令出身贫寒的刘老太下意识地颤动了下。

    钟炎转头缓声问道:“老人家,水井湾这些月来,有过什么异常么?”

    刘老太一时噎语。

    钟炎微微笑了笑,不再言语,而是接着朝内里走去。

    仲谊跟上师父的脚步,他恍然大悟,上一个问题没有想明白,但是他却是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要单独问这样一个问题。

    此地虽然依然是皇都的辖区,但是位置偏僻,师父坐镇皇都这么多年,也并非每一个大大小小的社区都亲自到达,这水井湾便是第一次来,他老人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确定,确定镇安司的威名,在这里和在别处,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区别,那么询问与在别处调查此案时所采用的方案和问题,所得到的结果,才有相同的参考价值。

    几位对水井湾而言,乃是难以承其重的大人物,便这么走入其中。

    一些人家正在窗户处眺望,还有一个高中生正在晾刚洗干净的衣裳,看到下面的来客,都不禁感到紧张。

    这是对方身份以及那等高贵之气,所自带的压力。

    水井湾的清冷今天有些出乎意料,钟炎的目光平静地扫了一眼老旧的房区,这些略显破败的房屋伫立起来这样的高度都仿佛像是奇迹,老人家目光有些玩味,然后看着那家牛肉铺,一股清风刚好从牛肉铺吹拂过来,然而却没有了唐纸平时都能闻到的猪油味道。

    钟炎的视线平静地从朱老八肥硕的身上扫过,朱老八面不改色地拿起他的砍刀劈砍牛肉,钟炎没有看出半分一场,视线,最终落在了侧方。

    他们刚好经过姬美人面馆,而身侧这位身躯壮硕,穿着一身超大号萝莉装,身前还系着一条粉红色萝莉裙的女人,显然便是这家面馆的老板娘。

    仲谊打量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店铺,再看了一眼这面馆的名称以及这位显然一点都不害臊的剽悍女子,本能地蹙下了眉头。

    “哟,几位爷,我下面给你们吃?”姬大妈乐呵呵一笑。

    “不必。”仲谊从腰间摸出一块黑色的铁令,上面的镇安司交叉成十字的图标,以及偌大的“镇”字,让姬大妈当即惊慌失措起来。

    “哎呀,镇安司的贵客啊!我眼睛瞎啦眼睛瞎啦,不知道你们过来找谁的?哎呀不管找谁都吃个面嘛,吃个面吃了再找也没关系,像你们这样子伟大的人,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啊哈哈哈哈,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你们官爷一样要吃东西的。来来来,牛肉面打卤面担担面煎蛋面卤蛋面不管什么面只要几位想吃通通八折啊不!免费!

    来来来来,我这就给你们煮,你们千万别心里堵,能给你们服务那是我幸福,我的给你们说,我的面那叫一个香,你坐在南边打北边都能闻到,吃过我的面的人那都赞不绝口,还说我的一碗面比得上荡起穿十遍肠……来来来,吃面吃面,我的面可是据说比得上御膳房,当然这个据说是据我自己瞎说的哈哈哈……”

    仲谊这张儒雅的脸,面色变得有些为难,看着这已经开始打火煮面同时两手飞快地打着碗底的胖女人,听着这一连串根本不给人反驳空间的连珠语,一时语塞。

    “好,正好没吃午饭,我们一人一碗煎蛋面吧。”没想到钟炎只是微微一笑,便顺势坐在了面馆门口摆放好的位置上,好像他也只是一位市井老人,而非身怀重任的镇安司副司首。

    “大家都坐下吧。”钟炎说完,四位面色冷漠的大卫相视一眼,遵循着命令纷纷坐在了另外的一张桌上,只是他们也还没弄明白副司首的意图,所以仍然紧绷着身子。

    仲谊则坐到了师父的对面,同样困惑本来着急的师父,为什么现在又淡定了下来。

    姬大妈埋头煮面,余光则扫过了一圈这些官爷,眼中的紧张和担忧一闪而过,而他猛然注意到,钟炎的视线穿过了面馆,落向了内里厨房的唐纸身上。

    “大人稍等!唐纸,愣着干啥,出来倒水!”姬阿姨当机立断,抬起头对着面带微笑的钟炎哈哈笑了一声,对着内里吆喝道。

    唐纸低头望着水池中的清水,凝重的脸庞也一并反射在了清水之中,他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脸部表情变得自然,让肢体动作也没有异常,然后面带微笑地走出了厨房,拎着茶壶和茶杯,来到了几位客人的面前。

    一直以来的大心脏还是发挥了作用,他表现得很是自若。

    将杯子分给各位,然后依次盛水,当轮到了钟炎的时候,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平静地扫了一眼唐纸,缓声道:“水井湾风景不错。”

    唐纸笑道:“还行,就是路差了点。”

    “这边貌似要过两班草犀牛车,来之前查过档案,在明年道路就会重新修建,往西区的一条长途线路,也将在这边修建。”

    “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姬大妈哈哈一笑,乐不可支。“我们水井湾哪里都好,就是这路不太行,草犀牛车就算有神纹加持,坐着还是抖得跟做簸箕一样。”

    唐纸跟着笑了笑,“是很抖。几位慢用”,说完就提着水壶进入了铺子里,重新扎进了厨房中,回到厨房之后,才长长地吐了口浊气。

    “没错,人类和其他种族最大的不同还是在于,人类的身躯比起他们脆弱,没有好的路,便是对我们交通巨大的掣肘。”钟炎望着姬大妈微笑。

    “那是,大人说的是。”

    姬大妈笑脸盈盈地煮好了几碗面,端到了他们面前,香喷喷的煎蛋面有着让人忘记炎热的功效,钟炎没有半点官威,好像就是生养在此地的下里巴人,拿起一双黑筷子,挑起热腾腾的面条一口咬断,称赞道:“好面。”

    仲谊犹豫了片刻,又跟着老师,抓起筷子开始吃面。

    不得不说的是,这破烂巷子里的面倒是真有独特的清香,嚼劲和油辣的味道都刚刚合适,比起司里的伙食还有尊神国教的教餐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

    “老板娘好手艺。”仲谊忍不住称赞。

第八十九章:镇安司办案

    姬大妈害羞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刚刚煮面过程中偷偷挖了鼻孔没洗的手,“几位大人真是过奖了啊哈哈哈,我弄的东西怎么能和王朝机构那些大厨相比,不过这湾里的倒是经常夸我,除了夸我面煮的好以外,还经常夸我手巧人也美……”

    没羞没臊的话没有引起几位大人物的异样,钟炎仍旧低头吃面,几位大卫见状,犹豫了片刻后也索性就按照钟副司首的吩咐,暂且放下调查一事,开始放松身体,大快朵颐。

    这面确实香,几位大卫很快也都沉浸在了面香之中。

    唐纸回到了厨房,听着他们这些大人物和寻常人一样没多少区别的呼面声,心情稍微平静了些许,可能是因为这些声音提醒了自己这些高官也是人类,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直到现在都没有明确地指向自己,而让侥幸心理仍旧有发挥的余地。

    唐纸略有透支地坐在了椅子上,默默地等待时间消逝,等待几位来客执行任务,亦或者离去。墙壁上那结了灰尘的老旧挂钟仍旧在滴答滴答,只是今天滴答声的间隔比起往日任何时候都来的漫长。

    阳光微斜,拉长了人和桌椅的影子,只是几分钟过去,钟炎就把自己的面吃得干干净净,汤都一并喝下,留下几片葱花黏在碗底,心满意足。

    “老板娘,必须称赞你,你的面煮得非常好,比我在司里吃到的都好吃,我都忘记了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了。”钟炎微笑着比划了个大拇指。

    姬大妈乐呵呵地笑了笑,心中则更感困惑,她不明白,这位大人是在玩儿哪出,到这里来又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身上没有带钱。”钟炎微笑,“我送一份礼物吧。”

    姬珂连连摆手,赔笑道:“不用给钱,大人,说好了的,我请客。”

    “一些报酬还是要给的,这是您应得的,这么好吃的面,没有报酬,便显得没有价值了。”钟炎微笑,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圆形的符牌,递向了屋内的少年。

    “这块牌符,送给这孩子吧。”

    说完,钟炎微笑着望着厨房中,探出脸的少年。

    唐纸露出了微笑之色,眼神却是游移不定。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忽然亲自送自己东西,这要是寻常人只怕是受宠若惊、五体投地、感恩戴德,但是唐纸知道,这不可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姬大妈看似寻常的目光深深地观察着这块牌符,然而以她的能力和阅历,都看不出来这块牌符有何异常。

    越是寻常反而越是不寻常。

    她转过身看着少年,原本含笑的面眸露出真实状况的凝重,这位大人此举,让她能够确定,这位大人其实知道唐纸,而这番前来,他的目的也是唐纸。

    姬珂对着他深深蹙下了眉头,比了一个嘴型:

    “千万别拿。”

    ……

    ……

    镇安司兼尊神国教的高官,坐在一只蛤蟆妖所开设的面馆前,而在店铺的内里,除了这按照他的职责需要应当诛杀的妖族,还有整个王朝无数人求而不得的杀了林剑云的凶手。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这朗朗乾坤之下,于水井湾这片破烂之地上演。

    垂在老人手下的圆形牌符随着夏风飘舞,结构略显粗糙,仿佛就只是哪个寻常的木匠三两下便推磨出来的产物,上面的神纹也显得普通,好像是小孩子拿笔随便勾画而成,但是这块牌符在阳光之下反射出来的某种沉重色泽,还有姬大妈那朝向自己露出的凝重眼神,都在告知唐纸,这不是寻常牌符。

    这,或许是决定生死的判官令。

    钟炎的态度和目的暂且还不明了,唐纸的心,却是咯噔一声。

    “谢谢大人了,我不敢当,我阿姨说您可以随便吃,不用给钱的。”唐纸笑脸盈盈地探出脑袋,在店铺里工作了这么久,言辞上已经有了服务员的味道,一如既往单纯的双瞳里看不出来丝毫的异样。

    “是的是的,大人客气什么,这是我们的荣幸。”姬阿姨一抚油发,乐呵呵地说道。

    “唐纸,这块牌符你必须拿着。”钟炎面不改色,仍旧满面笑容。

    和刚才同样柔和的话音,此刻却如同晴天霹雳,轰在晴空。

    唐纸和姬大妈的脸色同时愕然。

    刚才还只是有所猜疑,现在连姓名都直接道出,再加上老人坚定的眼神……毫无疑问,他就是冲着自唐纸而来。

    这是愕然落在钟炎的眼中没什么奇怪的,在他看来就只是因为自己道出了他的名字而已。庆幸没有因此而引发更多的怀疑。

    “才来皇都的时候,尊神国教的神官以及镇安司的大人你应该都有直接接触,我的身份是镇安司副司首,兼尊神国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驱魔护法钟炎,今日起来是对昔日hah1314案件展开调查,你是当时车上乘客之一,事关王朝安全,还请配合。昔年蟒车一案上的档案上也有你的名字,你的情况我基本了解,所以,也无需遮遮掩掩。”

    钟炎微笑着,不让他们再继续猜测下去,索性挑明了来意,话音里那等让人无可反击的力量感,令唐纸的心脏开始如密集鼓点般跳动。

    对方不是来调查林剑云刺杀案的,并无法让唐纸稍微松了口气,浑身的神经反而更加紧张地绷紧了起来。要是这场调查是发生在自己才来水井湾的时候,发生在自己还没有修行,还没有经历这么多像是噩梦一样的事情之前,唐纸不会有半点的担忧和畏惧,可是现在……

    现在的自己,经受不起任何的调查。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也不用太紧张我怎么知道的你就是唐纸,你们的相貌和各种信息在档案里都有记录,你也不用紧张我为什么这么快就能确定你,因为这么大的一个区域,你是修行者的身份,我刚刚进门便能感受到。”

    钟炎面带着微笑,温柔的话音在唐纸的耳中,却声声如剑。

    “了不起,你来皇都之前只是个普通人,没想到,现在居然能够成为修行者。年龄超过十岁还能成为修行者的,老夫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几个,唐纸,不是老夫过于针对,而是确实,你有些地方让我怀疑。你也无需紧张,配合调查便好,有无问题,真相说话,没人会故意栽赃嫁祸你,还请放心。”

    这是发自内心的称赞,可是听到如此称赞,唐纸一点都没有欣喜,反而嘴角一丝微不可查的苦涩。

    他居然忘记了除了体内的异常,自己是修行者这件事,本身也是异常,鼠王爷爷都能一眼看出自己乃是修行者,像面前这位老人这等强者,判断出自己修行者的身份不是易如反掌?

    如山的压力压在肩膀,现在真正的调查还没有开始,自己就已经吸引了如此大的注意了么?

    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中滴下来了一滴水,砸在黏着不少青色菜叶的不锈钢水槽中,啪嗒的声响中,少年微微扬了扬头,露出一张看不出任何异常的笑脸。

    他很少感到紧张和畏惧,此刻,这样的情绪却开始在心里作祟。

    在姬大妈那同样僵硬下来的目光注视中,唐纸犹豫了几秒,还是迈开脚步走向店外。

    人在心理活动复杂的时候,就会表现出异常,而为了让自己不显示出异常,唐纸只能动身,运动起来,努力让自己寻常。

    店里地面因为早上拖地溅出来的水而湿滑,他的脚步平稳,脸色如常,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内心已经波涛汹涌,泛滥成灾。

    话机已经挑明,那本来就不相信的所谓平安祈福肯定是胡说八道,那它的具体作用到底是什么?

    自己体内有妖族的圣水,自己身上还有难以解答的御水凡天诀和玄神十三杀,苏妲己说自己是魔帝之子,这一切的一切,一切就连自己都还没有搞明白的东西,会不会随着自己戴上这块牌符,一切就都被揭露于这朗朗晴空之下?

    一滴滴冷汗,和那逐渐远离自己的厨房水龙头滴答出来的水一样,不断从少年的脊背渗透出来,沾湿了身上这身廉价的短袖。

    “天老爷啊,居然是钟炎大人!”瞧见唐纸动身,姬大妈同样心急如焚,心里有了判断后,转过头,满脸的笑容就像是春天吹烂的栀子花,“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来到我这破店,真是蓬荜生辉啊,我说怎么今天这天气怎么的好来着……啊哈哈哈哈。”

    姬大妈拦在了唐纸的面前,庞大的身躯就像快阴云一样走上前,作势就要接过这块牌符,同时嘴巴像是鞭炮一样连环作响,“没想到您们居然是为了我家唐纸而来,我这个做阿姨的心情可别提了,大人送我们家小子东西,是这小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这个阿姨先代收下了。

    这臭小子之前来的时候,是在蟒车上出点了事情,可把老娘吓坏了,不过平安无事,感谢天帝感谢我的皇上保佑,这小子才能大难不死,感谢天帝我的皇上保佑,你们还挂念着我们这种不起眼的草民这种烂满地的蚂蚁……修行的一事真的是运气好,大人,来来来,我慢慢说给您听……”

    唐纸看到姬阿姨的举动心中不禁为之一颤,他立马知道了姬阿姨想做什么。

    姬阿姨自己也是一只妖,虽然强大的幻形术让钟炎以及在座的诸位高手都无法直接看穿她的真身,可她要是拿过这块牌符,极有可能就有暴露的危险。

    全世界,除了神明,没有谁能对抗得了汉唐王朝,姬阿姨一旦暴露,也将是必死无疑!

    他想要疾呼出声,阻止姬阿姨这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鲁莽做法,不过这还轮不到他,在姬大妈的手落在牌符之前,一位大卫的手已经拦在了她身前,一股乳白色的劲气形成了海浪一般,推在了姬阿姨的壮硕身躯上。

    这位大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身,唐纸只感到一股冷风在店门口贯过,这位面色森寒的大卫刚刚还坐在位置上,下一秒就来到了姬阿姨的身前。

    姬阿姨额前的黑发被带动得飞舞,眼中一划而过的凌厉在发丝飘扬起的刹那又被他摁压下去,比起身材魁梧的姬阿姨要略矮一头大卫的脸上满是森寒,冰冷的话音从他的铁齿之间挤出:

    “不要妨碍公务。”

    乳白色的气浪从姬阿姨的身侧流过,冲涌上店铺油腻的招牌,这唐纸并不识得的神术蕴含的力量极为强横,让唐纸的眉梢,都陡多了几分锋芒。

    而见状,另外三位大卫也放下手中的筷子,豁然起身。

    一股肃杀狂暴之气,在这社区之中奔涌!

    劈砍牛肉的朱老八眉头微微地锁了下来,目光凌厉地扫过阳光中的面馆,最终又垂下了眼睑,接着劈砍牛肉。

    在姬阿姨僵硬的面色中,仲谊放下筷子,慢慢起身,示意大卫退后,这位面色冷峻的大卫冷哼一声,收敛下自己散放出来的神术,退回了两位的身后。

    这社区当中的可怖杀意,这才缓缓消散。

    仲谊抱拳道:“得罪了,这块牌符是鉴定杀人数的一块牌符,名为‘断生牌’,是我镇安司的专属办案工具,我们例行公事,都会让被调查对象握此牌符,这是本次调查工作的第一环。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拿到这块牌符,就能够做出鉴定。”

    听到杀人数三个字,唐纸的心脏更是急剧一颤,双瞳更是骤然一缩。

    那一夜林剑云暴毙在自己手里的画面,像是海啸般,冲上了他的脑海。

    刚刚从云层里面逃出来的阳光又被一朵更为庞大的云朵所遮挡,唐纸也已经来到了店门口,包括姬大妈在内的一双双眼睛,全都注视在了他的身上。

    “你们不必有什么顾虑,如果没有杀过人,这块牌符将不会有任何的异常。”仲谊望着姬大妈和唐纸,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缓慢,很宁静,我很喜欢这里的风格,有些老旧的楼房还有朴实的妆容,让我很难想象这里是皇都脚下,而令我想起我的家乡。”钟炎喝了口粗糙的茶水,缓声说道:“现在的皇都光鲜亮丽,反而看得虚假,这里的宁静才愈发弥足珍贵,我不想破坏这份宁静,所以一些调查本也想更柔和一些的方式进行……但事已至此,还是请唐纸小友配合,这样,你们也可以早些回归宁静。”

    姬大妈的神情僵硬,看似如常的庞大身躯内。实则心急如焚。

    现在的局面,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水井湾的天光,今日的,比起任何一天都要眨眼,每一道,都如剑。

    ps:谢谢睡冰哥的打赏了哈,也谢谢各位的票子,谢谢你们。嗯,故事开展得挺慢的,但情节线够满的,唐纸很快就要承担起之前这么多事件所带来的后果了,稚嫩的肩膀,慢慢地,要扛起一片天。

第九十章:你是否杀过人?

    (上一章我修改了,昨天状态不好,但是情节没变,要是有意向的朋友可以回过头重新看一遍。

    另外,应书友要求,书友群,来啦。

    惊神时代qq群号549385604

    啊,第一次搞这玩意,早知道卡焰的时候就该创一个了,瑟瑟发抖)

    ……

    ……

    平滑的地板上似乎成了刀山火海,姬大妈从来没有觉得过自己踩了十多年的地板有这么让人煎熬,此时此刻面临的压力,比起皇都的爆炸案还要令她窒息。

    而唐纸并未的脚步也并未顿下,径走出了店铺,来到了门外的桌椅前。

    唐纸心中也充满了迷惘和担忧,但姬大妈刚才的举动更让他感动,他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姬阿姨的皮肉厚实的肩膀,绕到了阿姨身前。

    不管结局是什么,都应该让自己面对,不能让阿姨为了自己冒险,因为,这是自己的事情,也因为,自己是男子汉。

    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少年刚才的担忧都消散了下去。

    姬阿姨疼爱地看了这少年一眼,不顾唐纸的意思,重新站到了唐纸的身前,用身躯掩护住了他,望着钟炎嘿嘿笑道:“大人,唐纸这孩子像是杀过人的人么?根据王朝法令他还没成年呢,这年纪轻轻的,我让他杀只鱼他都下不来手,把老娘给气得……就不用浪费你们的术器了,要问什么问题,直接问嘛啊哈哈哈。”

    仲谊面色严峻道:“老板娘,这是规矩,任何一位被调查的人员都必须经历这一过程,关于这一环节,我们没必要再重复一遍,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你们要是不配合,我们只能按照最严苛的流程进行下去了。”

    言外之意是,软的不吃便要来硬的了。

    唐纸则看了一眼牌符,最终望着钟炎,在姬大妈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又绕开姬阿姨,重现站到了她的前方,躬身道:“大人,您说,您是尊神国教的护法?”

    钟炎颔首,“驱魔护法,钟炎。”

    “不知道,文天星大人身体如何?”

    钟炎微笑起来,“文天星主教身体很好,前些日子已经去往了荆州,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回皇都了,你的事情,我也是从他记录的档案中得知。”

    唐纸微微笑了笑,道:“这样就好。来到皇都的第一天,就是和文天星大人交流的,当时如果不是文天星大人,也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麻烦,看到尊神国教的标志,不禁就想起了他。”

    钟炎伸手示意唐纸坐下,文天星作为桥梁,话题自然而然地便顺利地展开,钟炎对面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也觉得越发顺眼起来,将牌符缓缓放到桌面上,问道:“你的身体如何?”

    “回大人,还在想解决的办法。”唐纸拘束地坐下在这每天都看得腻花了眼的位置上,前所未有的感到如坐针毡,“谢大人关心了。”

    文天星微笑道:“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来尊神国教,往些年此病发作,老夫也出过一些力,或许有一些办法能够帮助到你。”

    唐纸心里苦涩不已,这当然也是客套话,这灵死病至今都无解,所有患病者都以死亡告终,自己这粒奇葩存在,可能都会被当做医疗案例拿去做实验才是,怎么可能又在尊神国教里找到解救的办法。

    “传言都说这是魔帝搞的名堂,我能够患上这病,也算是作为人类的无奈。”唐纸乐观地微笑,潜意识中,也算是对苏妲己对自己所谓魔帝之子的推断,做了有力的反驳。

    什么样的魔帝之子,才会染上魔帝给人间施加的恶疾?

    “作为人类的好处乃是其余各族所没有的,譬如神明庇佑。”尊神国教的护法缓缓提醒着少年,不要说出有悖天帝神伦的话。

    唐纸颔首道:“嗯,我明白的大人,没有神明,人类将当然无存。”

    “明白就好,你妹妹唐糖呢?”

    钟炎欣慰颔首,说起他们的名字与信息来就好像是一个无比了解他们的亲友,而非第一次蒙面。

    “今天班上有一个秋游样的活动,她跟着班上同学出去玩儿了,要晚上才回得来。”

    “好,她年龄小,是应该多参加这样的活动,她也不在我们的调查范围内,不在也无妨。你舅舅陈连环呢?”

    越听越像是寒暄,而非调查,唐纸一五一十道:“舅舅外出了,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们现在都是靠着姬阿姨在照顾。”

    钟炎会意,道:“原来是这样,老板娘果真手巧心也善。”

    姬阿姨哈哈大笑说着应该的应该的,心里的警备和紧张一分都没有松懈。

    “你乘坐hah1314号蟒车时,有件诡异的事情,那边便是那魂婴杀光了你周围所有人,但是偏偏没有动你,文天星调查之后确定了只是巧合,我并非怀疑他的调查结果,但是当我们重新看待案件的时候,就务必以另外的眼光来看,你能和我重复一遍,当时发生了什么吗?”钟炎端起黑色的茶杯,抿了口这姬阿姨在菜市场称的五块钱一斤的茶叶,不再闲聊,将话题推上了正规。

    唐纸颔首,压制住自己心中的忐忑,极为配合地将当天发生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虽然苏妲己告诉自己是那魂婴惧怕自己,或者是因为别样原因才没对自己出手,但唐纸并不认可她的推论,加上事情本身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所以他把所有细节都一一描述了一遍。

    钟炎那和善的眉头在故事的中途微微蹙了下来。

    因为这一案件的后续调查也有在开展,可是却没能查出结果,只知道是外遇引发的一起事件,甚至都没办法和怨魂王联系起来,现在唐纸的描述里,的确没有任何有用的新细节。

    “……然后文天星大人便让我们走了。”

    事情不长,很快就讲述完毕,没有任何可疑的细节存在,钟炎的眉头便也重新舒展开来,颔首会意。

    苍老的手重新拿起了牌符,将其悬到了唐纸的面前。

    “好的,老夫都明白了,辛苦小友了,现在,唐小友,还需麻烦你一二了,接过此牌符。顺便,我也想和你聊聊,你是怎么踏上的修行路。”

    仲谊伸手,“唐先生,请。”

    罗里吧嗦了一大堆,结果还是要检测,还要聊唐纸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谈及的话题,已经无可奈何地姬大妈暗暗咽了口唾沫,面对这些强大地凌驾在她之上的存在,她完全没有办法了,任何的花招都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糕,而硬碰硬更是全无胜算,况且谁又能够硬碰硬干过汉唐王朝?

    她只能抬起头来,视线注视向了朱老八所在的地方。

    朱老八仍然在切砍着牛肉,扬眉看了他们的位置一眼,随即又垂下了脸,面无表情地接着挥刀,挥砍这把在水井湾都已经挥了好十几年的黑刀,似乎是斩断了他们的联系,面馆门口的事情,和他全无关系。

    强大的两只妖成功地让驱魔护法没有注意到他们,但是,唐纸,却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所在,姬大妈很清楚唐纸的状况,也很清楚,唐纸根本禁不起这样的检查。

    姬大妈绝望地回过了头,望着少年带着颗颗细汗的脖颈,只能去期颐,命运的审判中途可以出什么幺蛾子。

    唐纸看了一眼牌符,没有丝毫选择的他,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伸出手,探向这悬在半空的木牌,这木牌上的纤细绳索,仿佛是自杀者用的长绫,此刻,即将缠绕上他的头颅。

    镇安司的调查名册上既然有自己的名字,那么证明自己怎么都逃不脱这个环节,既然这样,那么唐纸只能去顺应这一切。

    自己杀死了林剑云这件事,唐纸并不觉得是自己错了,如果说真的自己被扣上了杀人罪,他心中,也绝不后悔当时的选择。

    无奈逼迫出来的果敢让他越发地无悔,伸手接过了牌符。

    姬大妈的肺都因为担忧而憋得有些生疼,心脏也都快要蹦跳出来。

    诸位大卫和仲谊也都平静地注视着这块牌符。

    因为听到热闹,许多没有外出游玩的人家纷纷推开窗户,好奇地张望着。

    一时之间,就有数十双眼睛注视着唐纸,注视着,他迎接审判。

    ……

    ……

    前面虽然有不少波折,也有大量的心理活动,但实际上的时间过去得极少,唐纸表现出来的状态,也没有疑点,面对镇安司的检查不紧张才是怪事,面对这种充满了未知的调查方式,唐纸有所犹豫也无可厚非。

    甚至,钟炎对面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有不少的好感,因为少年骨子的淳朴还有眼睛里面的那抹光芒是很多皇都的年轻人所没有的。

    但是要是拿上这块牌符之后,将真相暴露出来,所有的好感都将破碎,所有唐纸期颐的平静岁月,也将在他恶疾发作之前,便提前破碎。

    唐纸握过了这块牌符。

    五指轻扣在牌符上后,只感到一股冰凉从符片上钻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紧接着他便感受到身体都有那么的一丝冰凉。

    某种他难以解释的力量在身体内游走,但是,又仿佛直接扣入了他的灵魂,周围的一切在那么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恍惚,他的身躯也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似乎要飘向了天国……

    耳畔一声轰鸣,唐纸感到大地轰然间撞向了自己的脚底,四周的楼房也从虚无当中豁然凝实。

    少年重重地喘息着,望着手中的牌符,牌符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刚才所有的奇异感觉都不来自于它。

    足足十多秒钟过去,牌符都安安静静,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再出现。

    唐纸看着自己手中的这块木片疑惑地蹙眉。

    结束了?为什么,会没有反应?难道,这牌符出了问题?

    姬大妈在不敢舒气,一是因为她过激的反应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二是她也不知道,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钟炎没有什么意外地点点头,道:“如果你杀了人,这块牌符上的神纹会变成一个数字,而这个数字,就是你杀人的数量。”

    唐纸下意识眯紧了眼睛,望着牌符上没有任何变化的纹路,这些纹路也不是任何一个数字。他环顾了一眼周遭,钟炎师徒,还有四位大卫的神色依然如常,场间压抑的气氛,无形之中松弛了下来。

    儒雅的仲谊缓声道:“这块牌符借助的是冥界的生死簿记录。人的死亡都逃不脱冥界的主宰,虽然除了言命人那等试图窥伺冥界生死簿的人以外,便不存在能够与冥界建立起联系的可能,可是这牌符中的神纹便是能够做到这一点。

    任何人杀死了人,那么被害者将会下地狱,这些在生死簿上也会有记录,这块牌符便是通过与冥界建立某种神秘联系,再结合上你的灵魂,来进行一次搜索,你可以理解为窥探生死簿的关于你的记录,从而达成寻找你杀人与否以及数量的效果。这是驱魂护法的伟大作品。”

    唐纸震撼与这块看起来简陋的木牌之强大,同时心中更是困惑不解,既然这术器的力量如此强大,甚至都能够和冥界建立联系,自己也明明杀死了林剑云,可为什么自己拿上之后,它不会有数字?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只有果没有因。

    “看起来很简单的术器,但实际上只做起来很麻烦,加上今年才投入使用,想要普及,估计要等很多很多年,你们没听说过也正常。”钟炎接口,摆摆手,示意将牌符递过来的唐纸不必如此,“这术器是一次性的,使用之后便没有了价值,但尊神国教的东西,都有着辟邪的功效,我说你留着保平安,不是在揶揄。”

    钟炎还有一众官员的脸色都很平常,他们潜意识中,虽然觉得名册上任何人都是嫌疑人,但是却并不觉得,这个眉清目秀,除了能够在这个年纪突然踏上修行路这一点略显可疑的少年,会是什么杀人凶手。

    姬大妈这才长舒了口气,乐呵呵地说道:“大人您看,这不是浪费了么这么宝贵的术器了么?”

    钟炎微笑着颔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显然,调查还没有结束,这场是能够成功瞒天过海的调查,甚至,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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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天帝神威

    这块断生牌显示从未杀过人,便从未杀过人?

    钟炎从来不这么认为,只有人类才有魂魄,冥界本也是神界一部分。只为人类而设,除了人类以外,其余种族的存在拿到此符都不会有反应,既然限制存在,便不代表此符完美,而不完美,则不代表结果绝对正确无误。

    况且,从来没有杀过人,便代表不是零山还有自己看到的浩劫?

    钟炎相信自己和零山遗之命言所看到的是同样的东西,再退一不说,浩劫,也绝不代表一定在现在杀过人;没杀过人,也不代表,林剑云之死,和他就没有关系。

    所以调查,才刚刚开始。

    ……

    ……

    当驱魔护法带领的代号为“灵蛇行动”的调查水井湾里开展的同时,在皇都高大雄伟的古铜色护城墙内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游行也在进行。

    游行进行的场地并非陆地,而是天空。

    由五匹骑乘山岩飞骏的金鳞卫开道,骏马身上喷薄出来的火焰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火尾,后方跟着的则是由上百人所组成的禁卫军剑队,金黄色的剑光如同一条金龙在高空中纵横。

    而最后方则是还有一辆辆有着皇都尊贵标识的飞马车,马车内里乘坐着共计六位刑司官员,六位官员都面色凝重,因为除了他们以外,其余人还并不知道今天到底要发生什么。

    在队伍的中央,皇都刑司喂养的九只双头雄鹰形成了一个圆环飞舞,它们的脚下系着钢铁锁链,锁链下方所吊着的,乃是一颗通体散发着白色神光的巨大囚笼,囚笼长五米,宽六米,高四米,外面有着密密麻麻的术器锁,形态为长条形,共计三十六道,扣住了囚笼共计一百零八根囚柱,地阶存在的强者,都休想挣脱这道牢笼。

    在囚笼内里,关押着一头浑身漆黑,通体壮硕,额头前方生长着一颗细微小角,浑身上下更是有着腾腾紫色魔气翻腾的存在,它的存在看起来半虚半实,相貌也与人类迥异,如果说妖族子弟的模样尚且有几分野兽的痕迹,此等存在的相貌则和人界找不到半点关联,显然与人这一种族存在着莫大的天堑。

    所有皇都人抬头就能看到它的存在,而看到之后,所有人都能识别出它是何物。

    魔!

    人类至今最大的敌人,魔族!

    所过之处,人们纷纷放下了手中要紧的事情,望着天空爆发出了惊呼之声。

    整个皇都里,一片沸腾。

    各大敌族之中,实力保存得最为完好的便是魔族,与人类之间至今还维持着连绵战争的种族,也是魔族,这种深埋在灵魂深处的敌对,让下方的百姓与魔族一打照面,便唤醒了体内的躁动因子。

    这是一次隐瞒了王朝百姓们的浩大行动,在此之前任何一家新闻社都没能得到消息,王朝内里的实况转播就这样没有任何提示地正在开展,这头魔的下场也随之出现在王朝里一块块漠无感情的电子屏幕上,很快全王朝都会知道,不只是今日,在今日之后的往后三天时间里,王朝将会对异族监牢中的这些异族,举行全王朝直播的死刑!

    妖族、魂族、魔族,这三大王朝死敌,均不能幸免。

    而今日,首当其冲,便是魔族。

    “王尊遇袭,皇都内里的林剑云刺杀案……只是罢黜了一堆官员并不足够,只是幽州总督卸任,也远不足以平息王朝百姓的担忧,这和林剑云到底有多红没有关系,而是关系到我汉唐王朝的连绵。”

    “没错,林师阳林宗主灭有发声,可我汉唐王朝受到天帝庇佑,怎么可能惧怕其余种族?虽然现在还没有查清楚到底是谁在破坏王朝的安宁,但,并不影响王朝拿出铁血的态度。”

    “听说边境和魔族的战争更惨烈地爆发了,但是两族界门封锁,战争再怎么打也没办法打出大的名堂,所以拿这些俘虏开刀,倒的确是个给下马威的好办法。”

    人们议论纷纷,许多寻常人都能一针见血,这便说明,这次行动的大快人心,也的确,能够起到最好的传播效果。

    望着这魔族子弟被这样公之于众,显然即将斩首示众,属于王朝人的骄傲和热血便在体内喷发。

    许多人开始欢呼,很多人扯着嗓子对着天空的魔族子弟破口大骂,尽是不堪入耳的词,前些日子王朝和皇室蒙受的屈辱,将在这个时候,被清洗了干净。

    囚笼之中,沐浴狂风和人类的怒火,这位魔人的神色却仍然平静,自从来到汉唐王朝的土地,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活着回到自己的家乡,生死对他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只是静默地望着这繁华的人类城市,还有那远处耸立的一圈雄伟城墙,这仿佛是一颗鸡蛋般的城池,孵化着名为汉唐的五千年悠悠历史。

    王朝内里开始沸腾,皇都博物馆还没有陷入这场让人热血沸腾的狂欢之中,唐糖正背着小书包,咬着棒棒糖看着一幅幅索然无味的画像,小丫头好看的眉毛不知什么原因不喜地蹙着。

    美丽性感的短发班主任今天也很好奇,这丫头今天一大早开始神情就很凝重,还有些烦躁,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

    “这些画感觉跟我画的差不多,唐糖,你说为什么它们好像很贵的样子?我画的也可以这么贵么?”一个不断吸着鼻涕的小男生殷勤地跑到她的身侧,在心中的小公主面前刷存在感,撩妹这种事从来没有年龄界限。

    唐糖今天心情烦躁,漫不经心道:“不可以。”

    小男生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委屈巴巴地跑去找老师。

    一个很喜欢唐糖的小姑娘扎着双马尾,走路的时候双马尾也像秋千一样摇摇晃晃,她注意到窗外有飞天剑队,并且还有一个巨大的囚笼后,很是惊奇,又看见唐糖只有一个人,没有错过这个和他们的班花拉近距离的机会,于是快步走过长长的画廊来到了唐糖的身边,说道:“唐糖,门外有好东西看!”

    说完便拉着一头雾水的唐糖来到窗户边上。

    才读二年级就已经开始评选班花了,唐纸要是知道自己妹妹还成功当选,也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透过有些脏的窗户能够看见已经慢慢减速的庞大飞天队伍,唐糖原本烦躁的眼睛里面闪烁起来了惊奇的光彩,来到皇都后见到了很多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画面,而看到那囚笼当中的黑色魔影之后,小姑娘更加好奇地注视着。

    “好气派。”唐糖下意识地念叨道。

    “对啊,好气派。”双马尾小姑娘也深深赞同地附和。

    ……剑队来到了皇都中央的皇都广场,这是全皇都最大的广场,也是许多外地游客来到皇都必至的打卡之地,近日皇都戒严,这里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但是此刻却有大量的人流,好像是被海啸所推动着一般,顺着高楼间的公路,汹涌到了这银白色广场上。

    地上人头攒动,天上的队伍则慢慢地停下,悬浮在了这数百米的上空,剑队凌厉地朝着周边散开,飞车队和飞马队伍也守卫在周遭,只剩下九只比起普通的鹰大了五倍的双头雄鹰在正中央,而那口悬吊的囚笼,又在雄鹰们的正中央。

    囚笼中的魔人,是人们的焦点。

    魔人漆黑的双眼麻木地望着周遭,还有下面那山呼海啸的人群,人类和魔族那种深埋在灵魂深处的敌对因子,让他得以一现身便引发狂潮,而见到下面这些聚集起来的人类,他原本平静的目光也变得躁动,体内的嗜血之力同样开始爆发,一团团紫黑色的魔光在他的身躯内游走起来。

    囚笼随着他轻微的动作还有空中永远都不停歇的疾风,而轻微摇晃着,锁链与囚笼的连接处,发出咯吱吱的声响。

    一位身穿红色蟒袍的男人从中央那驾飞马车中出现,踩着一只小型飞鸢的翅膀,从队伍之中脱身而出,他的手中捧着一本虚幻的书,上面同样用虚幻的笔墨写着虚幻的字,而他的声音,则通过脚下锁拷在飞鸢身上的金属术器,所扩散向了地面,清楚地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以及那些进行拍摄的收音设备。

    “此魔,名山阴,乃魔族第九旗子弟,为魔族将领,境界玄阶上品,九年前被宣威大将军谷元山于北境虎山雪原生擒,前些时间魔族今日有异族祸乱王朝,今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告诫群族,王朝和天帝神威,不容触碰!”

    “王朝神威!天帝神威!”

    “王朝神威!天帝神威!”

    “王朝神威!天帝神威!”

    “……”

    人们跟着放声嘶吼,无论是广场上的群众,还是和王朝隔着几百几千公里的电视机前的观众,无论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还是垂髫小儿,所有人都开始撕心裂肺地嘶吼。

    呼啸之声瞬间如同海啸,从各处汹涌而来,要求安静的博物馆里,在意识到外面的境况之后,也将“保持安静”的提示牌还有公共道德丢到了脑后,纷纷血脉喷张地随着潮流放声嘶吼起来。

    玻璃窗户在声浪当中不住地颤抖,厚重的混凝土地板也都发出震动,唐糖只感觉自己所在的这栋大楼似乎都要垮塌一般。

    在她好奇的目光之中,这位身穿蟒袍的刑司大人举起了手中的书卷,眼神虔诚,一头披散的中长发狂舞,在他虔诚的目送之中,这本书籍化为了一术蓝色的微光,似有无形的弓弩驾在了其箭后,射向了上空。

    而万丈天空之上,原本静穆的云层开始轻微地翻卷,旋转,然后逐渐凝结。

    在无数双眼睛,也在摄像头的记录之下,澄净蓝底的天空中,雪白的云彩形成了一张数百丈长的,浅淡的手掌。

    轰——

    一股无形的神威,骤然从天而降,席卷了这片碌碌大地。

    不需要任何的言语,所有百姓的双瞳纷纷骤然一缩,紧接着所有人像是工厂的机械一样,双膝纷纷软下,全都跪伏在地。因为那压制在他们灵魂深处的威压,还有那让襁褓婴儿都会油然而生的狂暴的崇敬之情,此刻,从脚底冲上了颅顶!

    所有人都激动得浑身颤抖,天空之上的所有官员乃至于飞马飞鸢以及九头妖兽,都开始因为畏惧,也因为崇敬而颤动!

    囚笼中的魔人,这双关押在水牢九年,已经没有了神采的眸子中,终于有了强烈的恐惧,恐惧得他整个身躯也都在颤栗,恐惧得他张大了嘴巴,然而却又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天帝无量!”

    “天帝无量!”

    “……”

    无数百姓和官员,开始齐声念诵。

    阳光仍旧明媚,清风依然十里。

    是的,这只手,乃是……天帝的手。

    为了诛杀这只区区玄阶的魔头,几十年未曾再现身过的天帝,亲自出手了。

    ……

    唐糖的小脸,没有像这些百姓,也没有像身边这个小女孩一样,因为崇敬而激动得脸色苍白,带着茫然和好奇,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仰头望着天空。

    小丫头两只小手在身前扣拢,眼睛里面的反射出的天空中,手掌没有任何动作,一术金光从掌心之中射了出来。

    金色的光芒纯净得超越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存在,穿透了天地之间的万丈空间,整个世界没有任何多余的异变出现,可是又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法则,在此道光线出现之后,因为前些日子接二连三的事件感到迷惘,感到惊恐,感到不安的百姓们,那被天帝所照耀,被天帝所保佑的安全感和自豪感,在每一个细胞当中爆炸。

    狂热之色,在一双双脸皮上沸腾。

    名为山阴的魔徒,惊恐畏惧中的身躯,镀上了这昊然至纯的金光。

    金光在下个刹那,准确无误地射在了囚笼之中。

    恐怖的金光,撕扯了所有人的视线,人们只能望着地面闭紧双眼,整个世界,似乎都陡然被这金光所笼罩,也穿透他们那紧紧锁下的眼皮。

    这是天帝自从李破茧出生之后,七十四年来再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七十四年前是一朵他养育的莲花在皇宫正上空浮现,算是庆贺新帝出生,而在这长达七十四年的无影无踪后,哪怕只是一只手,也都已经震撼人间。

    很多人泪流满面,因为天帝的保佑,因为天帝始终挂念着人间,也有很多人感慨庆幸,自己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天帝的踪影。

    安全本身的指数未曾变化,但是安全感,却因为这天帝的一出手,而指数倍的增加。

    而这,也是汉唐王朝,给这其余各族,还有那祸乱王朝的所谓浩劫,最为有力,有力得可怕的下马威。

第九十二章:我要的真相

    ……

    皇宫里,老皇帝李破茧正望着自己专属的皇室神殿中的天帝像,默默地躬身垂头,对着天帝行了一礼。

    能让这个王朝至高无上的皇帝都这般礼节的,也唯有天帝和诸神了。

    这专属的天帝神殿只有皇帝才能进来,以致于很多人对内里的布置都充满了好奇,但撕开神秘的面纱,这内里比起很多尊神国教的神殿要简单很多。

    内里的布置简单,只有一些金色的帷幔悬挂,墙上挂满了天帝的画像,神像不高,只有两米一三,其模样也是普通的一位中年男性的样子,穿着白色的神袍。神像整体由黄龙玉所打造,所以呈现一片暗黄之色,比起往日金光闪闪的神像,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神像被放置在八十八厘米的高台上,比起国教神殿内的神像说不上高大,但其压迫力却毫不逊色,站在此间,只感觉自己的脊背都在坍塌。

    老皇帝李破茧没有去看天空中这整个王朝都惊奇一睹的盛况,而是虔诚地望着面前的神像,在他的面前,有一个香炉,内里焚烧这一块蓝紫色的琉璃。

    能够让天帝都亲自出手,这是连国师都无能为力的事情,要实现这一点,唯有天之子——帝皇。

    事实上即便是帝皇,要让天帝有这样一次出手,也都需要运气,也需要契机,还需要皇室世世代代流传的那数量不多的“蓝山璃”作为桥梁,天帝现身比起其余诸神中任何一位现身的次数都少之又少,何况是出手对付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魔徒?类似的事情,这在五千年来,只发生过七次,这是第八次。

    对于皇都内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这位老皇帝并不像寻常官员看来的那么不以为意。

    他的眼睛里,也有深深的黯然和担忧。

    能够让天帝出手,虽然根源来自于他,可他都没抱太大希望,这只能说明,在天帝看来,人界的事情,也都到了需要他出手的地步了。

    老皇帝的双眼浑浊,难道,真的……浩劫……已至?

    ……

    ……

    王朝所有大人物此刻都是苍生蝼蚁,都必须跪伏在地,不只是因为内心的崇敬,也因为天帝对于王朝子民灵魂上的压迫。

    尊神国教的中土神殿内,正在默默念叨神文的国师柳碎梦,也跪在了大殿前。

    她的脸色一片平静,可她能够感受到,她胸前这块绿色玉佩内里,那抹意识此刻的剧烈愤怒,还有因为威压降临下来的痛苦。

    傲人的山峰中央这条香软连绵的沟壑前,玉佩在疯狂地颤抖,不过内里那墨绿色的力量在强大意志的压制之下,没有一点外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柳碎梦的双眸当中也尽是紧张担忧。

    当天空之中的圣景散去,这位王朝里没有男人不眼馋的国师的娇躯,已经打湿了白色国师袍内里的亵装。

    身躯的伤势已经痊愈,可是对她来说,刚刚所经历的那看似平静,也并非向自己而来的片刻时光,比起此前自己面对的任何绝境都要惊险。

    她撑着泛软的身躯站起身来,脸色这才慢慢地浮现出一丝苍白,走出了神殿,来到了空旷的空场上,看着天上飘散的云层,她才低下头,望着自己无数人都想一握的雪白峰峦前的那枚玉佩,缓声道:“如何?”

    内里有些阴测测的声音响了起来:“太突然,有些意外,不过还好,我和他过招,也不是第一次了。”

    柳碎梦微眯着眼睛道:“皇帝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但是,也并非全不是。”

    玉佩内里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这个钟炎,不够安分。”

    柳碎梦眯着她这双找不出任何瑕疵的双眸,看着塞满阳光的地缝,冷声道:“他需要处理,但下个月太子的成人礼……可能还需要忍一忍。”

    “小问题,先把手里的活儿停一停,还是那句话,我不着急,这些事情在下个月可能会被天帝看到。另外,下个月的成人礼也不是冲我们来的,我能扛过去,可还神龙玉的事情,还需要加快了。”

    “还神龙玉……”柳碎梦颔首,“成为国师之后很多东西没那么难找,但是它是实在太罕见,可能还需要点时间,我会尽力。”

    “桀桀——”玉佩的墨绿色光芒猛然亮了那么一下,在中土神殿前展现它的妖光,报复刚才神威显世的天帝,“我已,迫不及待。”

    ……

    ……

    天空中的这一只巨大的手掌,还有那朝着地面落下的金光,这是几十年来伟大的神迹,注定将会记入史册。

    虽然只有短短二十秒,可整个皇都都能看到,包括在水井湾中正在展开调查对话的诸位。

    当画面发生的时候,镇安司的诸位大卫,惊骇地跪伏在了地上,唐纸也跟着跪倒在地,姬大妈和朱老八没有例外,不过他们的目光并非虔诚,只是麻木茫然,这一下跪,也是单纯地为了掩饰身份。

    整个水井湾没有一个人还站着,也没有一个人还能维持平静。

    唐纸的心神同样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他这一辈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神迹的诞生,和其余百姓一样,心中的震撼和崇敬之情,被烧得一片沸腾。

    而当紧接着意识到天帝亲自出手的目的之后,唐纸的心神也为之一黯。

    为什么天帝要出手?原因自然是为了扼杀这些日子出现的风波,而自己也是风波的掀起者之一,换句话说,天帝这神威展现,一定程度上是冲自己来的,这让唐纸的后背上不禁出现了几滴冷汗。

    如果自己真的落网,或许无论自己的动机在自己看来多么的正义,王朝,都不会在意……

    而自己要是落网,等待自己的,或许就将是这样的刑罚。

    “我们在抓捕的犯人要是落网,也将受到这样的刑罚,只是或许不需要天帝亲自出手了,因为无论是王尊遇刺案还是林剑云遇刺案,这些凶手,都不只是杀死了王朝的砥柱,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践踏王朝和尊严。”

    天空中的景象慢慢消散,空气之中仍然回荡着刚才一掌击出的光芒的回音,仲谊带着骄傲的神色站起身来,同时还说出了这样一句照应唐纸猜测,让唐纸心神为之一漾的话。

    天帝出手,王朝内里所有动荡的人心,都彻底被抹平,整个王朝也将在很长的时间内一片团结。

    钟炎缓缓起身,仲谊过来给他拍抚身上的灰尘,他则仰头望着那巨大的手掌浪涛一样消散,重新变成云彩,脸上的神色满是欣慰。

    他是场间唯一一个早就知道今天会有这场示众斩首的人,但是他也不知道,陛下居然会祈让天帝出手,这一说明了陛下并非他所想的那样对最近国事毫不上心,二是说明了陛下实际上也相信自己所谓的浩劫一说,三是,天帝都亲自出手,证明人间的最近的风波,都超出了天帝的预计。

    这对于一心渴望陛下和自己一起同心协力,亡羊补牢的钟炎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好消息。

    回头看着唐纸脖颈间那几滴细汗,这位镇安司官员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异色,他缓缓坐回到位置上,示意也慢慢起身的唐纸,坐到椅子上。

    水井湾里一位位跪倒的居民这也才慢慢地起身,姬大妈跟着慢慢站起来,余光瞥了一眼没有破绽露出的朱老八,又看着那刚才手掌出现的天空,灵魂深处的忌惮让她现在都觉得浑身冰凉。刚才出现的天帝,可是他们这些妖族,最恐惧的存在,当年也是天帝,整个妖族,才彻底崩塌。

    姬大妈也同样难以想象,现在的局面,竟然都已经足够让天帝亲自出手了,这也让她更担心唐纸的安危,可是就连现在的审讯自己都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听候。

    “现在明白做人类的幸福了么?”钟炎微笑着问道。

    唐纸虚弱地笑了笑。

    “天帝的正义你也看到了,小友放心,清者自清,你回答老夫,文天星见你时你只是个普通的小少年,现在却已经是黄品阶的修行者了,你这个年纪怎么踏上的修行路?谁教你的?启神丹的获得需要得到皇都宗官司的备案,但你没有,你吃没吃过启神丹?

    你能做到这点这很不容易,我活了这么多年,都很少见到有人能够在十月以后还凝丹成功,调查完之后,你是清白的,我将亲自写信,推举你到汉唐皇学院学习,亦或者,三神十武我不敢保证,王朝里其余所有宗门,小友随便挑。”

    刚刚迈过了一劫,又一发灵魂拷问撞在了心弦。

    这不是什么许诺,因为这个许诺的前提根本不成立。

    大叔的身份他也并不清楚,大叔告诉过他,不能说自己是他的学生,也不能随意展现自己的神术,所以他越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手中刚刚还觉得冰凉的牌符,这个时候好像无比的烫手。

    在电视剧里,巡检司的审讯都分外的压抑和可怕,今天镇安司的审讯来得无比的温柔,没有任何的呵斥,甚至这位副司首大人,连一个重音都没有发出来,可每一个话题都是重拳,直击心脏。

    望着唐纸犹豫,四位镇安司大卫蹙下了眉头,仲谊的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因为不愿意说,便是内里有名堂,而有名堂,便可能是他们要的嫌疑人。

    “没关系,你不必亲口告诉我。”

    钟炎望着他闪烁的目光,脸色也逐渐肃然起来,他抬起了褶皱的手,缓声道:“我接下来将注入一道力量查探你的身体,这力量对你而言没有伤害性,你不用担心,我需要的答案,你的身体和记忆,都将一五一十地回答我。”

    唐纸体表骤然一凉,而体内,那滴妖族来的圣水,还有自己记忆深处那副巷道中的杀人画面,那天夜里的追逐,自己与妖族之间的交际,所有的所有,都变得像是火焰一样清洗滚烫!

    “这也是例行公事的一部分,每一位嫌疑人都经过了调查,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还请放心,也请配合镇安司执法。”

    唐纸望着这只悬在了面前的手掌,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这神秘的牌符,自己是躲过了一劫,可是这道要直接查探自己满是秘密的身体的力量,自己又怎么可能抗衡?

    唐纸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之时,钟炎的手掌已经落到了他的头顶。

    “你不用担心,你也不会有什么不适之感,还请放轻松,不要尝试去下意识地反抗,没有人会伤害你。”

    温柔的话音的背后就是冷酷的律令,要是把这层温柔撕碎,等待自己的仍旧是刀枪棍棒,否则这位强大的驱魔护法不必亲自出马,更不必有如此多强者随行。

    唐纸看着这已经悬到了颅顶的手掌,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不能在外表上露出马脚,可是马脚终究只是藏起来,不是消失,身体多要被搜索了,又当如何?

    钟炎的手掌开始散发出来光亮,姬大妈望着这只手掌,感受到内里那股即便作用在自己身上,也将把自己的人生所搜找得一干二净的力量,不禁都屏住了呼吸。

    这所谓的查探一旦开始,所有的隐瞒,都将作废。

    钟炎的手掌缓缓下落。

    “慢着。”

    当手掌上的光芒即将落下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将场间的肃穆和压抑所打断。

    熟悉的音色,唐纸和姬大妈同时惊喜地望向了水井湾的大门口。

    穿着粉红色拖鞋的舒一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社区大门,一如既往的一头油乱长发,嘴里叼着一根冒着白烟的劣质香烟,丝毫没有在意几位大人物的身份,也像是看不懂他们身上那高贵的标识,没有任何礼节地踱步而来。

    “大叔……”

    钟炎运转的昊气为之一滞,他和几位大卫的目光,一同转向了大门口。

    (ps:群已经创了,没事可以进来聊聊,聊聊书,约着玩玩游戏啥的。过些天在群里搞个抽奖好,奖品还没想好,反正我琢磨琢磨吧。另外,晚点还有一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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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兰德传说介绍:
生存或者死亡,重生或者沉沦,征服或者被奴役? 战争是种族生存道路上的必然选择! 一个从兽人营地走出的人族少年,无意间揭开了一段尘封万年的种族战争之谜。 魔法与斗气争辉,巨龙与魔兽并舞,人族与兽人延续了万年的恩怨,优雅的精灵、狂暴的矮人、神秘的海族、消失的巨人纷纷登场,贝兰德大陆再次风云激荡……贝兰德传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贝兰德传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贝兰德传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