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四章 崩溃
可怜史湘云从未如此狼狈过。以前虽也是寄人篱下，可那毕竟是她亲叔叔家，且她父母离世之时也给她留下许多银钱，足够她衣食无忧。
也正因为如此，两个婶婶虽不待见她，行事却也不敢太过份。
可如今呢？
她真真是一无所有，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是来了贾琮府里后，黛玉叫人给她做的。
即便她再天生豪爽，可到了这个境地也不由得她不万念俱灰，满心凄凄。
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她寄居于人家的屋檐下，偏偏又起迟了。
这不是更加叫人不待见么？
湘云满心焦急，倍受煎熬，当下也顾不得再可怜自己，手忙脚乱地就往身上套衣裳。
那些个衣裳偏偏又不听话……才穿上了一件儿，另一件儿却又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一时湘云几近崩溃，泪水再也止不住，不争气地拼命直往外涌。
她又怕叫人瞧见她哭了怪她不知好歹，耳畔又隐隐传来有人说笑的声音，依稀是往这里来了。
湘云更是慌乱，也不知该用什么擦眼泪才好，生怕把人家的被子枕头给弄脏了……
帕子偏偏怎么翻都找不到，眼泪更是一点儿也不听她的话，争先恐后地往外挤……
湘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耳听得说笑声就到了门外，湘云更是焦急，眼前一片模糊，两手到处乱抓……却连一件儿衣服都找不到了……
耳听得门响，有人进了屋子，紧接着就听帘子响……湘云又是窘迫又是伤心，忙就一把捂住脸伏在被子上不动了。
只听耳畔有人嬉笑着问道：“好你个懒猫，你终于是肯起来了么？”
听声音像是黛玉，湘云兀自伏在被子上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动就叫人瞧见她哭了，生怕人家怪她不知好歹，生怕人家笑话她矫情……
耳听得黛玉又说笑了几句，她依旧是一动不动。
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猛然就觉得脖颈上一片温润滑腻，似乎是有人在摸她的脖子，紧接着就听耳畔有人柔声问道：“傻丫头，你怎么了，不开心么……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么……只管告诉我就是……”
这话语极尽柔和，极尽慈爱。
湘云满心固守的汹涌不定，眼见就要被这几句话勾引出来，她忙死死咬定了牙关，不肯把悲伤示人。
“傻丫头，你究竟怎么了，可是想家了么，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别胡思乱想了，快起来吃饭，还给你热着呢……”
黛玉语气越发柔和，一面说一面轻轻摩挲她的头发后背。
牢牢紧锁惨痛的大坝即将崩溃，湘云心如刀绞，她决计不想叫人知道她有多难过，她有多害怕，她有多无助，她有多迷茫……
她自以为这所有的苦她都能独自抗过去，她决计不要旁人可怜她同情她。
可是黛玉，这个可恶的黛玉，偏偏要来招惹她！
湘云还在拼死抵抗，她决计不要别人看轻了自己，她不是普通的女儿，她自幼就是一个人这么一路撑过来，早就练得铜皮铁骨，她的心早就变成石头做的了，她决计不会哭给人看，决计不会叫人笑话她……
可恶，可恶的黛玉，她一直在勾引自己哭，她的语气越发温柔了：“傻丫头，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我说，咱们是一样样的，你的苦楚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咱们都是从小就没了爹娘……”
湘云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拼命攥紧了拳头，浑身难过得乱颤……
她不要哭，一定不许哭！
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儿，她不是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林妹妹，她是史大姑娘，她是骄傲又自强自尊的史大姑娘，她是一匹狼，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什么是悲伤……
无论前程如何，她都敢一个人去闯……
可是，这可恶的黛玉，她真真招人厌恶，她的声音太柔和，她的抚摸太动人，她的一颗心如此赤诚……
从来没有人这样和她说过话，从来没有人这样抚慰过她，除了她娘。
她依稀记得她还是极小的时候，每每她有了什么不开心，娘总是把她搂在怀里柔声抚慰，一如黛玉此刻。
湘云知道自己快要崩溃了，再也忍不住了，却依旧拼命想保留最后一丝倔强。
她伸手去推黛玉，想叫她快快出去，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大哭一场就好。
她明明是要推黛玉离开，可不知怎么就把她揽入了怀中……
悲伤终于破堤而出。
湘云先是低声呜咽，随即又忍不住小声儿痛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满心的伤痛，搂着黛玉就号啕大哭起来。
黛玉紧紧搂着湘云，陪着她一起掉眼泪，嘴里喃喃道：“傻子，你就是个傻丫头，有什么苦不能告诉我呢，我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湘云这一哭登时便再也收不住了，把这短短十数年受过的委屈全都化作了一汪泪水倾潮而出。
从日头当空一直哭到日头西坠，直到屋子里光线沉沉，又到了点灯时分，湘云终于把苦闷倾泻一空。
不知是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点了几只烛台进来，把屋子里照得一片通明。
黛玉在低头收拾自己的衣裳，厚厚的棉衣都快叫湘云的泪水给湿透了。湘云却兀自低头小声儿抽泣。
她这时候已经不在难过，只是难为情，不知该怎么面对被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黛玉。
瞧她那狼狈相儿，恐怕自己的眼泪鼻涕都尽情抹在她的衣服上了吧……
“你这丫头，真真是……你赔我衣裳……”
瞧见湘云还在低头饮泣，黛玉气就不打一处来。衣裳湿了脏了不打紧，她的两条胳膊也是酸困难当，就这么搂着这丫头哄了一下午，谁能受得了？
黛玉低头揉自己酸困的肩膀，紫娟悄无声息走了进来，悄悄给黛玉换了衣裳，忙又打了热水进来伺候二人洗脸梳头。
黛玉何止是衣裳湿了、胳膊酸了，更是被湘云拱在怀里把头发也乱得如同疯子一样了，脸上更是泪痕遍布。
第七百九十五章 故人相见
黛玉殷切关怀，湘云一时再也忍不住满心的伤悲，尽情只哭了整整一下午，把黛玉倒哭得满身狼狈。
紫娟一下午不见黛玉，偷偷来瞧了几次，只是每一回都见湘云哭得痛快淋漓，不敢也不忍心打搅，就连她也忍不住跟着掉了半天的眼泪。
她们两个在屋子里悲伤难以自抑，外头探春迎春及贾琮等都知道了。众人也都可怜湘云，心里想着是进来劝劝她呢，可又怕湘云见了众人抹不开面子，只得悄悄立在窗下偷听了半日，陪着也难过了好大一阵子。
偏下午又有人敲开了院门儿，待几个婆子开了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婆子，身后领着一个丫头。那丫头生得长眉秀眼，瞧着极是利落好看，却是一脸的伤悲。
几个婆子瞧着那丫头倒是眼熟，盯着她仔细打量了半日可也没认出到底是谁来。
那婆子忙就陪着笑问道：“几位姐姐，敢问这里可是贾琮公子的府邸么？”
几人见那婆子和气，又会说话，打扮得又极是利落，不由得心生好感，当下便笑道：“可不是，这里正是贾公子的住处，妹子你可有什么事情么？”
那婆子一听忙就作揖笑道：“那就是了，再问姐姐们一声儿，有个史湘云史大小姐可在贵府么？”
几人又点头，婆子见了更添笑意，忙就把身后一脸悲意的女孩儿搀扶到身前，笑道：“几位姐姐，这位姑娘是史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名字叫翠缕，众位姐姐可认得她么？”
几个婆子听了当下都是恍然大悟，“啊”了一声惊叹道：“原来是翠缕姑娘，怪道方才一见了就觉得好生眼熟，只是姑娘这些日子瘦了许多，我们平日见得又少，因此竟然没有认出来！”
婆子听了更是笑道：“既然史大小姐在这里那就好了，我们公子说史大小姐如今一个人好生寂寞可怜，特地费了好大的功夫这才帮小姐把她的贴身丫鬟找到了，这不是叫我快些个送过来……”
几个婆子听了都是惊讶道：“哪个公子这么有心？”
婆子听问忙就回答道：“是礼部尚书府的卫子兰卫公子。”
众人听了更加惊讶，当下有人便说道：“怪不得，原来是卫公子，他不是昨日来过，还带了好多的东西过来，说是来求亲的，却被我家公子给撵出去了不是……”
那婆子一听登时便笑得有些尴尬，有人见了忙就笑着推了一把说这话的婆子，忙又笑道：“我们却都是见了贵公子的，当真是好人品好相貌……”
这个婆子话还未说完，先前说话的婆子却又插嘴道：“是好样貌，可不知为什么我家公子甚是不待见他，昨日一回来就撵了出去。今日一大早不是又来了，公子吩咐说不许叫他进门来呢，可怜卫公子在大门外等了好几个时辰才去的……”
那婆子听自家公子如此遭人嫌弃，不由得更是尴尬，笑容登时僵硬，瞧着甚是难受。
众人知道这个婆子人虽极好极和气的，可向来就是有口无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忙就都给她使眼色不许她再说话，一行又都笑着解释道：“他们年轻人的事情谁知道呢，我家公子一向最是热心好客的，把贵公子拒之门外想来其中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那婆子此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当下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唉……也怪不得贵公子生气，实在是我们家老爷办事不妥，伤了贵公子和史家大小姐的心。可我家公子当真是心里有史家大小姐的，且原先的事情他当真不知道。这不是为了大小姐的事儿和老爷生了好大的气，我们老爷如今也想通了，心里不知道有多后悔呢……这不是正想尽了法子要弥补呢，还劳烦几位姐姐帮着给说说……我家公子为了大小姐当真是花尽了心思……”
那婆子一行说一行忙就四处作揖。几个婆子本就对她大有好感，此刻又见她如此谦逊有礼，当下忙都笑道：“妹子放心，只要我们能说得上话，一定帮贵公子的。再则我们也都见过卫公子，卫公子也是个极有礼的翩翩佳公子，是再好不过的，我们若是得了空一定能帮着说好话的……”
那婆子听了更是大喜，拉着众人姐姐长、妹妹短地说起话来，不一阵就和众人熟络得如同亲生姐妹一般，又约好了日子请众人去府里吃酒窜门去。
当下众人只顾着说话，翠缕站在一旁却是垂着头一声儿不吭只顾着掉眼泪。
那婆子见了忙就笑道：“你瞧咱们只顾着说话，也是我和诸位姐姐妹妹有缘分，一见如故，倒忘了翠缕姑娘，她一心想着史家大小姐，急得都要疯了，咱们今日就不再啰嗦了，改日我好好整一桌子酒席，好好宴请诸位姐姐妹妹。如今还劳烦各位姐妹带她去见她家小姐吧，我可也该回去了……”
众人听了忙也都笑道：“妹妹说的是，那你就先回吧，咱们改日再聚。”
说罢，诸人挥手而别，那婆子上了马车，又和诸人一一打了招呼这才放下车帘子，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直到这时众人这才忙围拢过来劝翠缕道：“好姑娘，你也莫再伤心了，史大姑娘就在里头呢，我们这就带你去见她去！今日可是你们主仆相见的好日子，该高兴才是可莫伤心了……”
众人说着话忙就簇拥了翠缕进来，直送到湘云的放门外。
此刻天色却已经擦黑，满院子早就点满了灯笼，把一座府邸照得亮如白昼，再无一丝黑暗。
众人此刻都知道卫子兰竟然把翠缕给找到了送过来，登时都是大喜，忙就出门来看。
那翠缕一抬眼只见眼前都是以往的故人，个个都是红着眼眶瞧着她，只觉眨眼间便是沧海桑田，小小的年纪竟然满心都是沧桑。一时间又想起这些日子经历的担惊受怕，当下再也忍不住伤心，搂着待书便痛哭了起来。
众人此刻在满院儿的灯火下仔细打量翠缕，只见她比先前竟然清瘦了许多，猛一见竟然都认不出了，知道她这些日子必定是吃了许多苦，一时也都是满心难过，个个都是低头流泪。
第七百九十六章 翠缕（上）
湘云悲戚痛哭了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将晚这才终于止住了悲伤。
好在她本是豪爽豁达的女孩儿，如今既然把一腔悲伤吐尽，当下也就放下了往事。任由紫娟帮她收拾利索了，再瞧瞧黛玉一身的狼狈，她忍不住便“噗嗤”一笑，拉着黛玉的手便笑道：“好姐姐，都是我不好，瞧把你倒折腾成了这副狼狈样儿，姐姐千万别怪我。”
林黛玉见湘云终于是破涕为笑，这才放下了心，忍不住就拉着她抱怨道：“好惹人厌的傻丫头，我这可是今天才上身的新衣裳，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我这回一定不依你的，你务必要赔我一件新衣裳！”
湘云听了便笑道：“好，赔就赔，莫说是一件衣裳，你对我深情如此，就什么都愿意赔你，只是我现在可没钱，赔不起你，你慢慢等着就是……”
这里正说笑，就听外头帘子响，二人一抬头就见一个满脸是泪的女孩儿怯生生站在当地。
湘云一见了那女孩儿的模样登时心跳顿停，一阵狂喜瞬间席卷全身，压迫得她呼吸都不能。
第二眼再看过去，湘云流了一下午的泪水再次狂涌而来，她指着那女孩儿泣不成声，颤声叫道：“翠……缕……翠……翠……翠缕……当真……当真是你么……我只当……只当这一生再也不能见你了……好……好……妹妹……你这是……这是打哪儿来……”
一句话未说完，湘云早就合身扑了上去，抱着翠缕便放声大哭起来。
翠缕这里也早就哭得全身打颤，死死一把抱住湘云大哭起来，一行哭一行道：“好小姐……好小姐……我也只当这一辈子再见不到小姐了……我……我都……我一直盼着小姐……等着小姐……可是怎么也等不到小姐来……我都准备好要去死了……谁知……”
湘云与翠缕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比亲生姐妹还要亲密。湘云还两三岁、父母还未曾离世之时就买了翠缕进府，二人当真是自幼一起长大，整日吃饭睡觉都在一处，何时曾经分离过？
那一日史家出事，湘云等一干主人都被锁了下牢狱，翠缕等一众丫头却被拉去变卖。
翠缕一心想着史湘云，心中只盼着还能与旧主重逢，怎么肯被人就卖了，因此她便整日装疯卖傻，头不梳、脸不洗，故意把自己弄得肮脏无比，一等有人来买卖时更是时哭时笑，一众买主自然谁也瞧不上她。
眼见史府一众丫头纷纷被人买走，到最后只剩下几个实在是粗苯不堪的无人愿买，官府也就不大上心了，白日把她们几个女孩子赶上大街任人相看，天黑便又赶回牲口棚里住着。
可怜翠缕这一日日苦熬出来，夜夜哭泣流泪，时时祈祷着史湘云能脱难来救她，可眼看连那几个粗苯的丫头也被人随意出了些钱买走了，翠缕自知自己就是再装疯卖傻恐怕也难保，却依旧盼不来史湘云，不由得心生绝望。
况且她就再怎么不收拾打扮，明眼人却也能瞧出来她原本是个明艳美丽的女孩儿，恐怕总有人不嫌她疯傻买了去。无可奈何，她便心生拙志，准备先一脖子吊死，去那个世界去等着湘云。
直到了这一夜又回到了牲口棚，可怜翠缕又哀哀欲绝，越想越是绝望，不由得便把衣裳撕成布条，搓出了长长一条绳索准备了却余生。
可怜翠缕直哭到了半夜，除了牲口吃草料的声音和偶尔喷鼻嘶鸣的声音，长夜漫漫竟再无人声。
翠缕哭到后半夜，绳索也已经搓就，她心中再也无望，默默又念叨了湘云半日，这才把绳索套在牲口棚的大梁上，正要引颈而就的时候，猛然就听牲口棚外有人说话，依稀是在打听她的名字。
翠缕这下更是害怕，忙就一脖子吊了上去。谁知她这里将将荡悠悠要魂归黄泉，那里却有人急急冲了进来。
来人一见翠缕悬梁自尽，当下更是吓得大叫，忙就招呼人把她解救了下来。
她这里见自己寻死不成，只当是有人要买了她去，当下更是挣扎哀求啼哭不止，苦苦哀求着人家放她去死，她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人家……
来人见翠缕如此更觉心酸，忙就抱着她大声叫道：“傻丫头，好端端地你又要寻死做什么？你就不再惦记你家小姐了么？我们这就送你去见史家大小姐……”
翠缕一听来人提起史湘云来，心中惊喜交集，忙就问道：“当真，你们是谁，你们当真肯送我去见我家小姐么？”
来人搂着翠缕，一面帮她收拾一面忙就说道：“是，自然是，我们是礼部尚书府的，是我家公子派我们来寻姑娘的……！”
翠缕听了当即又忙叫道：“你们少哄我，尚书府不是已经和我家小姐退婚了么，如今你们哪里又会这么好心？！你们快放开我，我只求一死！！！”
那人听了忙又说道：“好姑娘，你还不知道哩，要退婚的是我家老爷，并不是我家少爷。那时候我家少爷有事外出并不知情。这不是等少爷一回来知道退了湘云小姐就和老爷大闹起来，只说这一生除了你家小姐再也不肯娶，宁可出家做和尚呢……”
翠缕听了更加不肯相信，她只知道天下男子大多薄情，何况是那尚书府的公子？他又怎么会深情如此？
小丫头还怕是人家哄她，不知要把她卖到什么地方去，因此她一面摇头一面哭喊道：“我才不信，我才不信，尚书府的人最是言而无信，我家小姐才将将落难你们就退了亲，如今又想哄我么，我才不信，你们放开我……”
几人被翠缕这么一通申饬等时尴尬，可也无话可说，当下手忙脚乱连扶带拖，硬生生就把翠缕拽了出去。
这一下可更是把个小丫头吓得魂飞魄散，可她数日未曾吃过一顿饱饭，每日里只能有一两个发了霉的杂粮馒头，早就饿得头昏眼花，哪里又能挣脱得开。
待被人抱进马车里飞快离去，翠缕更是哭得昏天黑地，只怪自己还在痴心妄想，没早点子了结这短短一生。
第七百九十七章 翠缕（下）
且说翠缕被几个粗壮有力的婆子牢牢抱定在马车里，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只能悔恨没有早死。
几个婆子倒是并未曾为难她，反倒是和颜悦色和她解释了半天，只说如今她们家老爷懊悔异常，只怪自己不该趁人之危退了这门亲事，如今得罪了贵人不说，把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
又说他们家少爷也是和老爷闹得不可开交，几次都要出家去做和尚去。
如今整个尚书府都乱了套，少爷又亲自上门去求亲却被人撵了出来……
只可惜翠缕一心认定尚书府没一个好人，任凭这几个婆子就是把嘴唇都说破了也不肯相信。
她先是闹了半日，却被人抱着丝毫不能动弹，到后来便也不再哭闹，心里也打定了主意，想着这些人总不能这样抱着她一辈子，只要她一得自由立即就碰死在当地，免得再受人侮辱。
那马车在深夜里奔跑得倒是极快，可这京城极大，翠缕又是被关在城外买卖，因此等她好容易进了城，又来到尚书府已经是天色将明。只是这时候卫府的灯笼依旧未曾熄灭，正在寒风瑟瑟中飘荡。
待马车一停几个婆子便匆匆跳下了马车，又小心翼翼把翠缕扶了下来。几个婆子很是稳妥，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因此一下车就前后左右紧紧把她簇拥在当中，搂的搂、扶的扶，可怜小丫头竟然没一点儿能寻短见的余地。
无奈，痛哭流涕的翠缕被人拥着进了尚书府，穿过重重叠叠的庭院。才来到后院儿就又被一众丫鬟婆子接了进了一间大屋子里。
那群丫鬟婆子见了她都是眉开眼笑，都笑问道：“可是找见这位姑娘了么，可怜见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众人说着忙就把她又接入里间，端了满满一大桶热水过来，不由分说就帮她洗涮起来。
翠缕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可见这些个女子对自己都甚是和气，且她又是头一次有人伺候她洗澡洗头。
她这些日子天天都睡在牲口棚里，又害怕被人相中，因此哪里脏就往哪里去，故意把自己造得肮脏不堪。这些婆子丫鬟见她如此竟然也都不嫌弃，满口只是感叹她不容易，叹息她可怜……
如此一来，翠缕倒心生感念，红着脸任由众人帮她洗涮。
众人直换了数桶热水，这才把翠缕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当下又有人给她拿来了新衣裳帮她穿上，又有人就忙着帮她梳头。
这么直忙活到日头当空，翠缕这才终于显出了原本的模样。众人一见之下更是万分的感叹，直说翠缕貌美如花，简直如同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
旁边有人就笑道：“这位姑娘是史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是生得极好、与众不同了。”
更有人便羡慕道：“连个丫鬟都如此美貌，真不知那史家大小姐又要美成什么样子呢……”
当下有人便接口道：“那自然更是美得无法想了，若不是如此咱们公子就能和老爷生那么大的气，能铁了心要去出家做和尚去？”
这人话未说罢，立刻便又有个婆子连声赞叹道：“你们都不知道呢，史家大小姐生得极好是不用说了，听说她还能识文断字，做得一首好诗，咱们公子不是抄录了还有好几首么？”
众人说着不由得更是赞叹不已，惊为天人。
翠缕这里低着头听了众人这一番话，不由得又想起方才那几个婆子的话来，一时就有些相信起尚书府公子又要求娶史湘云的话来。
此刻她暗想自己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人家是堂堂的尚书府这，着实是不用花这么大力气来骗自己的。
她这里正琢磨呢，底下早就又有人摆上饭菜，招呼她快些用饭。
折腾了这许久，翠缕更是早就饥肠辘辘，当下又稍稍放下了戒备之心，更有众人待她客气，尚书府的饭菜又是甚香。因此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就坐到了桌子前，抄起了筷子吃的，大口大口吃起来。
一时用罢了饭，众人忙又伺候着她漱口洗手喝茶。等茶也吃过了，这时才来了一个甚是干净斯文的小姑娘，笑嘻嘻问翠缕道：“姑娘可吃好了么，我们公子想见见姑娘，这就送姑娘去见史家大小姐……”
翠缕一听要送她去见史湘云，当下再也忍不住，忙就起身道：“好了，好了，我这就去……”
此刻再一出了房门，翠缕只见院子里重重叠叠不知有多少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翠柏青松，更有数羽仙鹤在庭院之中翩翩起舞，眼前景色竟然如同仙境一般。
不过翠缕此刻一心只想着湘云，心内焦急异常，恨不得立刻就能飞到小姐身边二人相聚，自然多眼前美景不过是略略看了一眼便催问那小丫头子道：“你们公子是谁，他在哪里？他当真能送我去小姐身旁么？”
那小丫头听了当下便抿嘴一笑道：“我们公子姓卫，名子兰，这里是尚书府啊。我听公子说要送你去你家小姐身旁，公子既然这么说了那一定就是真的。”
翠缕一听登时更是大喜，心绪激荡难平，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她忙就低头擦去了泪水，那先头带路的小丫头子便回头笑道：“姐姐你别急，我知道你思念你家小姐，一会子我家公子见了姐姐再嘱咐姐姐几句话，你就能见到她了……”
翠缕一听更是激动得难以自已，泪水更是流了满脸。那小丫头见了忙就掏出帕子来回头帮她擦泪，一面忙又劝慰道：“好姐姐，你莫急，我听公子说史家小姐如今住在贾府的一位公子府里，似乎是叫贾琮，如今她好得很，你不必着急……”
翠缕听了这话当下更是相信这丫头恐怕没有骗自己，一时要见湘云的心更是急切，当下忙就一把拉着那小丫头哭着央求道：“好妹妹，我也不要去见你家公子，我如今只想见我家小姐，你就行行好，送我去见我家小姐可好？”
那小丫头子听了当即便抿嘴笑道：“姐姐，我这里也求求你，你还是先去看我家少爷一眼，他如今当真是可怜得很，还等姐姐你救他呢……”
第七百九十八章 卫子兰（上）
翠缕与湘云多日不见，一旦听说居然此生还可与小姐再聚首，心潮激荡，当下只想快些见到小姐。
那小丫头却笑嘻嘻说道：“好姐姐，你莫着急，我们少爷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叫你能再和史家小姐相会，难不成你就白受了他的恩情么？”
翠缕听了心中奇怪，忙就说道：“公子大恩大德我这一世也不会忘记，只是如今我与小姐正值困顿，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报答贵公子，日后若是……”
谁知那小丫头不待她说完便笑道：“哪里还用得着那么麻烦？我听说她们找到姐姐的时候姐姐正要寻短见呢，那么就说我家公子救了你的命也不过份，是么？”
翠缕听了当下便点头垂泪道：“我与我家小姐自幼一齐长大，这才我们府里出了事儿，我还以为今生再难见小姐一面，又不愿被卖入别家受折磨凌辱，这才想要一死了之，幸亏贵公子叫人救了我的命，这救命之恩我是永生不敢忘怀的……”
那小丫头听翠缕说得动情，当下也不再嬉笑，忙正色道：“姐姐和小姐姊妹情深，真真叫人感叹。姐姐为了你家小姐连命都不肯要了，你可知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人对你家小姐珍视更胜过自己的性命么？”
翠缕听了不由得又是好奇又是吃惊，不由得便张口问道：“妹妹说的是谁，我可认得么？”
那小丫头听她问起，当下不由得眸光一沉，微微怔了怔，这才小声儿说道：“那个人就是我们府的公子，他……他……就是个傻子……”
翠缕听了更是奇怪，忙就问道：“当真？你不骗我么？我怎么不信，你家公子与我家小姐素昧平生，虽说有了婚约可后来不是贵府又退了亲么，他怎么又会如此珍视我家小姐？你少哄我……！”
那小丫头见翠缕不肯相信，当下便急得红了眼，连连低声叫道：“我骗你做什么呢？他若不是为了你们家小姐又怎么会花那么大的心思去把你救回来？他若不是为了你们家小姐，又怎么宁愿要出家去做和尚？他若不是为了你们家小姐，又怎么肯次次上门去叫人羞辱？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极有骨气的，满京城垂青于他的豪门贵小姐可有多少，他偏偏是只爱你家小姐一人……”
这小丫头越说声音越低沉，待说到后来竟然就哽咽起来，眼眶也跟着红了，泪珠儿直在眼眶里打转，若不是紧紧咬着通红的樱桃小口，恐怕当下便要哭了。
翠缕却是越听越惊讶，越听越是不肯相信。
就算是上一次退婚这位尚书府公子不知情，不是他的本愿，可小丫头自从懂事儿以来，不论是身边真真切切身边有的，还是她从书上看的、看戏看的，男子大都负心薄幸。即便当真偶然有重情如命的男子，那也是凤毛麟角，是这世间极其罕见罕闻的。
她却不肯相信卫公子会是这样的男人。
再则她虽说是个丫鬟，可自幼就在史府这样的豪门贵族之家长大，更是深深懂得“门当户对”这几个字的意思。
若是史家如今还在，史家二位老爷依旧还是倍受皇上宠信，或许这位尚书府的公子还肯珍视湘云一二。
可如今史家已经是过往云烟，两位老爷一个开刀问斩掉了脑袋，一个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入京，家中一众眷属更是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下史湘云孤苦伶仃一个人，又是穷困潦倒，尚书府的卫公子怎么肯真心对湘云？
那小丫头见了翠缕的神色，知道她不肯信自己的话，当即便急了，一面掉眼泪一面就跺脚哭道：“我知道你不肯信我，你若只是不肯信我那咱们现在就去见我家公子去，等你见了他自然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说罢，那丫头当即再也不和她多说，赌气转身就走，竟然再也不肯和翠缕多说一句话。
翠缕见那丫头竟然自顾自扭身就走，当下忙也只得跟着她穿过重重叠叠的院落，也不知过了几座亭台楼阁，经过多少假山溪流，又惊起几对鸳鸯仙鹤，只看的她眼花缭乱，好容易就来到一所小小的院落之中。
与先前所见景致相比，这所院落倍觉清净优雅，打扫得极是整洁，院门一开只见院子中数十杆翠竹悄然而立。
虽然已经是初冬，那些个竹子依旧是青翠可爱、风骨傲然。
绕过竹从，眼前却显出一间小抱厦来，整洁清净无比。
翠缕一进了这院子只觉满心清净，再听这院子里静悄悄再无一丝动静。
难道说那位卫公子就住在这里么？
翠缕正在这里琢磨，猛然就听空中一阵呼啦啦乱响，倒吓了她一跳。忙抬头一看却见原来是一对儿鸳鸯直从空中飞落在院子里。
那一对鸳鸯甚是大胆，落在地上也不怕人，只瞪着宝石般晶莹的眼睛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这才钻进竹从里去了。
史家原来也养了不少的鸳鸯，每到天暖时分，翠缕与湘云常常趴在水边儿的大石头上瞧鸳鸯戏水，可史府的鸳鸯都只会戏水不会飞。
翠缕这里正奇怪呢，那小丫头却已经到了抱厦门前，对着里头低声回道：“少爷，翠缕姑娘来了……”
她话音还未落，便听抱厦里有男子的声音
惊喜叫道：“当真，翠缕姑娘当真来了？快请她进来！”
翠缕听这声音甚是清朗动听，更叫她奇怪的是说话的人一听说是她来了，语气似乎很是迫切，倒好像是等了她多久似的。
翠缕这还是生平头一次知道有人在等她，还是很迫切地等她，想见她一面……这下子她哪里还有心思想鸳鸯到底会不会飞，早就扭头全神贯注瞧着抱厦。
谁知那声音还未落呢，抱厦的门便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位公子哥儿来。
翠缕一见这男子登时便觉清爽。只见那男子一袭半新不旧的翠绿色衫子，更显得他身材颀长，肌肤如玉。
难道说这位年轻的公子就是尚书府的卫公子么？
就是眼前这位公子哥儿和自己小姐先定下了婚约，后来又反悔退了婚么？
翠缕不觉就半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半晌，心里暗暗叫道，是他，难道就是他么？
第七百九十九章 卫子兰（下）
翠缕这一生总共也未见过几个男子，史家的几位少爷她自然是见过的，再有就是贾府的贾宝玉、贾琏等一众男子。
史、贾两家的男子可说都是容貌清秀，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可若是与眼前这位卫公子相比，史、贾两府的男子竟然生生都被比了下去。
与之相比，史、贾二府的男子脂粉气太过重了些，全然比不得眼前这位卫公子男子气概。
史、贾两家男子相貌清秀，眼前这男子的容貌更是清秀得难以描画，远胜史家贾家公子少爷。
可他骨子里的傲气和顾盼间的刚毅之气更是将宝玉等一干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更难得的是这位卫公子一身说不出的精明干练，叫人一见就不由得倾心。
是他？
原来就是他？
就是眼前这位公子和自家小姐定下了婚约？
两人可也当真相配！
除了贾琮，翠缕一时竟然想不出还有哪位男子能和他比肩。
翠缕不由得暗自赞叹，可随即又想起正是这位卫公子后来又退了婚，把湘云闪在了半路上，她不由得眸光一暗，低头暗恨。
她这里心里正在暗恨卫子兰无情，只听卫子兰却惊喜叫道：“姑娘快请进来！”
翠缕听他低声招呼自己，不由得很是犹豫，不知该不该打理他，更不知该不该进他的屋子。
正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呢，那小丫头却皱眉过来，一伸手便轻轻推了她一把，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我家公子叫你呢，还不快过去，你还想不想见你家小姐了？”
一听要见湘云的话，翠缕当下心潮澎湃，再也忍不住抬脚就走了过去，忙就行礼叫道：“翠缕见过卫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还请公子现下就送我去见我家小姐吧……大恩大德翠缕此生不敢忘……”
她一面说一面就要跪下央求，卫子兰见了忙就伸手把她拉住，低声叫道：“姑娘快休要如此多礼，我对你家小姐……我对她……对她……”
卫子兰言语急切，却也无法吐露自己的心声。话才一出口却想到自己竟然对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吐诉衷情，不由得便是一窘，忙就闭嘴不语，脸庞却微微一红。
翠缕眼角一瞥便见卫子兰脸颊微红，见他虽身为男子竟然也是娇羞无限，不由得心中暗笑，对他一时大起好感。
再抬头却见卫子兰已经先进了门正站在屋子里对她含笑而视，瞧他的神色似乎很是想请自己进去一叙。
卫子兰本来相貌就是极美，这一下微微含羞，再被漫天的温柔阳光一照，更觉俊美难言。
就翠缕见了也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身不由己便走了进去。
卫子兰见他肯进屋是更笑容满面，当下忙便让座沏茶，倒是忙了个不亦乐乎。
那带了翠缕一路的小丫头站在门口犹豫了一时，终于还是一咬嘴唇、秀眉微微一皱，转身竟然便远远站在竹从边儿上瞧卧在里头的一对儿鸳鸯。
翠缕见那丫鬟生得极美，竟也不输于贾府晴雯、平儿等，再见她举止由心，和卫子兰并无主仆拘束，心里便知道这丫头平日恐怕甚是得卫子兰宠爱，因此才生成了这一副脾气，当下心里便微微有些不快，却也未曾细思量这番不快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正在这里胡思乱想，那一边卫子兰已经倒了一盏茶，亲手奉上。翠缕一惊，慌忙战起来，双手连摆道：“公子，公子不敢如此，我不过是史府的奴婢罢了，不配公子奉茶……”
卫子兰见她惊慌失措忙就笑道：“姐姐不必多礼，姐姐既然肯赏脸来我卫府就是我的贵客，快请坐……”
翠缕见他竟然如此谦逊有礼，一时对他更是大起好感。当下两人面面相觑都是大觉尴尬，那卫公子俏脸又红，瞧得翠缕心里好笑，忙又转过头四处张望起来。
只见这小小一间抱厦中三面墙壁满满登登都是书籍，临窗处只摆了一张大大的书案，案上铺着一张白纸，上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史湘云饱读诗书，满腹才华，翠缕自幼跟着她，虽不如湘云那般有才情却也颇识得几个字。
她一见那一纸的字迹墨色尚新，不由得心里好奇，低眼瞅了几眼。这仔细一瞧，翠缕不觉更是好奇，失声惊呼道：“公子……你……你怎么写了这许多我家小姐的名字？”
惊呼声才落，翠缕顿时心中明白，想来这位公子是一心爱慕自家小姐，因此这才把一腔痴情付诸于笔端，不知不觉就写了几百个“史湘云”出来。
翠缕嘴里惊呼，两只眼睛却被那数百个“史湘云”吸引，死死盯着又瞧了了几眼，只见那些个字写得甚是用心，圆润优美，少了男子的锋锐却多了许多柔情。
字透心声，翠缕自幼也是被史湘云逼着下过苦功学过写字的人，自然知道字迹书法是再骗不了人的。
就看这数百个“史湘云”无一不是缠绵悱恻，字字用心，当下便知道这卫公子恐怕是当真心里有了自家的小姐……
这一下翠缕对他更是心生喜欢，只觉眼前这位羞怯去的男子真真是个痴心人。
她这里满眼是欢喜，正要开口说话，那里卫子兰公子却早就羞得满脸通红，忙就几步奔到书案跟前，慌忙拿了一张纸去盖那满幅的“史湘云”。
翠缕见到他羞怯慌乱，不觉更是好笑，可也不好再出言询问，只怕这位公子更要害羞。
当下翠缕便忙装出一副什么也没瞧见的模样儿来，抬头又去瞧那三面墙壁上的书籍。
只见那摆满墙壁的书籍摆得整整齐齐，其中既有诗词歌赋又又治国齐家的典籍，更有诸子百家，另还有地理天文……
她不由得就赞叹这位公子当真是博学，比自家小姐瞧的书还多。
她虽粗通文化却也没瞧过几本书，因此心中虽然赞叹不已，却也不大感兴趣。当下她眼光流过无数书籍，最后落在临窗墙壁上。
这一面墙上留白无书，却挂着几副小小的卷轴，上头写着几首诗词，似乎却不是什么名家诗句。
翠缕见那些诗句装裱得甚是精美，字迹又写得甚是潇洒，想来这几首诗词定然是卫公子心爱的，当下便走到跟前细细读了几遍。
她这一读却更是惊讶，只觉这几首诗词极是熟悉，总好像是听谁念过的。
再细细读了几遍，翠缕猛然间恍然大悟，扭头瞧着卫子兰，眼中全是震惊与说不出的惊喜。
第八百章 美色当前
史湘云才思敏捷，又自幼饱读诗书，因此满腹华章。又恰逢贾府一干女孩子也都是些个有才情、爱吟诗会作对的，她们闲来无事凑在一起没少作诗戏耍，其中竟然也有不少佳句。
翠缕日夜陪着姑娘们玩笑，自然对此也是粗通一二。
如今她看见墙上装裱得精美异常的诗句，先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名家所作，待仔细读了几遍却又不是。
更叫她讶异的是，虽说一时想不起这些诗句的出处，可她默默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熟悉，总觉得似乎是听谁念过，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再仔细瞧了瞧墙上装裱的诗句，只见字迹潇洒飘逸，和方才在桌子上见的写了许多“史湘云”的字迹相同，恐怕这墙上挂的诗也是出自卫公子之手。
她心中越觉奇怪，不觉更加细细地瞧了瞧，却见墨色早已干透，恐怕写了少说已有数月。
卫子兰站在一旁正因为心思被人窥破而面红耳赤。一扭头却见翠缕又盯着墙上的诗句研究，登时又是一阵羞涩尴尬，忙就说道：“那是我一位神交好友写的诗，我见她写得实在是很好，这才胡乱写了挂在墙上日夜欣赏。诗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字写得不好，实在是辱没了这些个好诗……”
翠缕听了当下又仔细瞧了两眼便微笑赞道：“诗好，字也好，当真是天生绝配、相得益彰！”
卫子兰听她这么一说登时大喜，脱口便问道：“当真，当真么？”
翠缕听他说话声都有些打颤，显然是因为听了自己的夸奖极欢喜，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当下便抬头望着卫子兰头便笑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这个做什么？”
她这一抬头便见卫子兰一脸的狂喜，两眼熠熠生辉，脸颊上的红晕却还未褪尽，更显得俊美难言。
眼前公子好一副相貌，就连翠缕这见惯了美男子、大有见识的小丫头都为他丽色所吸引，情不由己倒多看了他几眼。可这小丫头又怕被人家发觉了笑话他，因此看了几眼后便忙收回了目光，心中暗暗称赞：
这位卫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若是没有和自家小姐退婚就好了，她/他二人倒当真是绝配……
才一想到这里，翠缕心里登时便有些落寞，不由得又责怪卫子兰无情，当下不觉又沉下脸低头不语了。
卫子兰方才还因为翠缕的话心中狂喜难耐，谁知一转眼就见她突然又神情郁郁、脸色阴沉，一时也猜不透这小丫头心里到底在想些个什么，忙就小心翼翼陪着笑说道：“姑娘谬赞了，我的字丑得很，姑娘快坐，先喝一盏茶再说……”
翠缕越是见卫子兰人品、容貌超群?就越是为自家小姐抱憾惋惜?自然也就愈发埋怨卫子兰无情，当下哪里还肯给他好脸色瞧？
听卫子兰请她落坐喝茶，翠缕当即便冷冰冰回道：“多谢公子瞧得起我?可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小丫头罢了，哪里还配喝公子亲手倒的茶呢?我不如这就和公子别过，还请公子现在就送我去见我家小姐，不知公子可愿意么？”
卫子兰见她方才还对自己笑逐颜开?一转眼却又冷若冰霜?顿时为之一怔?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就惹恼了这位姑娘?当下茫然不知所措，只嗯了一声儿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是。
翠缕见他神情窘迫?当下不由得心软，再想起方才见的那一张写满了史湘云名字的纸张，更是为之心动，刚想要软语抚慰他几句，可随即又想到卫子兰若是当真有情有义，又怎么肯答应和自家小姐退婚？
莫不是这小子故意写了那些个字来欺骗自己么？
可又一想那些个字迹中饱含真情，决计是假装不出来的，当下又是一阵迷茫，实在想不通他究竟是怎样的为人。
卫子兰在一旁见翠缕脸色变幻不定，实在是琢磨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个什么，当下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现在也不必着急去见你家小姐，如今她在贾琮公子的府里住着，众人对她都很好。且她昨日睡得晚了，如今恐怕还在睡觉呢……”
翠缕一听登时便讶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卫子兰听了便羞涩一笑道：“我今日去了贾琮公子府上，人家却不肯叫我进去，我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是那看门的妈妈告诉我的……”
翠缕一听更是奇怪，忙就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叫你进门去？”
卫子兰听了更是窘迫，半晌才说道：“他们都骂我负心薄幸，半路上闪了史姑娘，所以不叫我进去……”
翠缕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很是解气，忍不住便脱口说道：“对呀，他们说得不错，既然当日你和我家小姐定了亲事，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怎么能说变就变了？他们不许你见我家小姐做得当真不错！”
卫子兰被翠缕当面这么一说更是窘迫异常，过了半晌才满脸通红地说道：“我对天发誓，自从和史小姐有了婚姻后，我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是打算和她白头偕老的……可谁知后来竟然就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也是始料未及。如今我也不怪谁，要怪就怪好事多磨吧。”
翠缕听他这么一说，再见他急得满脸通红，眼眶里都是泪水，登时心就软了。
面对如此深情却偏偏又如此俊美的佳公子，又有哪个女子还能硬得下心肠？
况且翠缕在来时的马车上就听人说起过退婚的是尚书府的老爷，是不知听了哪一房姨太太的蛊惑，这才办出这种事儿来，实在是和这位少爷无干。
况且又听说这位卫子兰少爷为了史湘云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几度都要剃光了头发出家当和尚去，逼得尚书大老爷实在没了法子，把那姨太太也撵了，也肯叫史湘云进门了……
原先翠缕听了这番话是决计不肯信的，可如今见了卫公子，再听他这一番述说，当下也就信了十之八九。
在她这样儿的小姑娘看来，俊美如眼前的卫子兰又怎么会扯谎骗人？
骗人的都是老头子，那都是老头子才干的事儿，俊美如卫子兰决计不会！
且他又是这么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相儿，就更加不会骗人了。
不得不说，翠缕姑娘的逻辑当真是无错可寻。
第八百零一章 痴情
或许是卫子兰一番真情动人，又或许是他相貌太过俊美，没有哪位年轻姑娘能抵挡得住，总是翠缕就信了他的话。
眼见卫子兰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相儿，翠缕再也忍不住，忙就低声劝慰道：“公子也不必太过着急。人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是人心呢？只要公子是真心对我家小姐，想来最后一定能心想事成。何况还有我呢，若是公子当真不辜负我家小姐，能一生一世对她好，那我一定能帮你达成心愿……”
卫子兰听翠缕这么一说登时大喜过望，脱口便叫道：“真心的，我是真心的，莫说是一生一世，就是三生三世，生生世世我都会对史姑娘好的……”
他这一番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听屋外扑拉拉一阵乱响，吓得翠缕一惊，忙就抬头往窗外望去，却见原来是方才钻到竹从下的那一对儿鸳鸯跑出来了，正满院子追逐嬉戏。原本站在竹子旁瞧鸳鸯的那小丫头子却不见了。
翠缕一见原来是鸳鸯，这才放下心来，可一时不由的又为其艳丽的羽毛吸引，不由得又怔怔瞧了一会子，这才扭转回头来，笑问卫子兰：“你说的可是真的么，说句实话我可当真不敢相信你呢，我听说你们男人家最会骗人的，谁知你是不是哄我呢？”
卫子兰一听便急了，忙就指天画地发了半日的誓。可一见翠缕依旧是一副待信不信的模样，他登时更是着急，当下便指着墙上挂的诗句说道：“好姑娘，如今我也不怕丑了，你再细细瞧瞧，你可知道这诗是谁写的么？”
翠缕原本就觉得那诗句很是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作的。此刻再被卫子兰这么一说，当下便又细细瞧了瞧墙上挂的诗句：
神仙昨日降都门，
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
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
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
肯令寂寞度照昏。
翠缕又细细低吟了数遍，越是念越是觉得熟悉，一定是以前听谁念过的。只是如今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她随即便丢下这一首诗词又去瞧下一首?却见接连几首诗似乎都是在咏叹花的，一时更是觉的自己一定听人念过的?当下却无论如何再也想不起了。
卫子兰见她如此当下便低声笑道：“好姑娘，这几首诗是颂赞海棠花和菊花的，你可还记得么？”
翠缕经他这么一提点，登时便想起以前和小姐在贾府似乎是以白海棠和菊花为题目?写过不少好诗出来。
可如今这墙上的诗句竟然是那时候写的么？
她越想越觉大有可能，忙又再一遍又一遍低声诵读起来。不知不觉间?往日与史湘云在贾府行乐的点点滴滴又缓缓涌上心头：
她记起那时候是探春起了这个兴头?说是要起个诗社?大家一起作诗评比。
那时候史湘云还因为知道得迟了很是着急?结果后来一见了一大盆开得极好的白海棠当即就作出好几首诗来。
到后来她还请众人在秋日吃螃蟹?不过那螃蟹却是宝钗叫她哥哥给弄来的……
那一日众人都吃得尽兴?吃罢了螃蟹又开始咏菊?那后头挂的几首咏菊的诗都是湘云当日作出来的……
那时候她们都那么高兴，还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了。
可谁想到不过是年把的光景便已是沧海桑田。
如今她在这里?她的小姐却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道她此刻是不是也同她这样悲怀往事……
翠缕想着想着早已是泪流满面。泪眼朦胧中?湘云往日所作的诗句被人如此潇洒飘逸地抄录了出来挂在这里。再瞧那墨色，恐怕也有年余之久。
恐怕这些诗从湘云口中吟诵出来不几日?卫子兰便已经得了，又细心抄录、日夜欣赏。
如今这诗还是如此鲜明如往昔?可作诗的人，作诗的日子却早就不知哪里去了。
翠缕越想越是悲伤，不由得泪水涟涟，为了那不再可追的往昔，也为了眼前这细心而又深情的公子。
卫子兰不成想翠缕看了这几首诗竟然会如此伤心，登时手足无措，慌忙抚慰道：“好姑娘，好姐姐，你别伤心了。这诗正是你家小姐作的，我因仰慕史小姐才华，这才写了挂在这里日夜品读……我……我是真心爱慕……爱慕你家小姐的……我此生非她不娶……”
他这里吞吞吐吐劝了半日，翠缕听在耳朵里却更是大为感念，一时更是落泪不止。
卫子兰见了更是心急，唯恐翠缕不肯信他，忙就把书案上的白纸一掀，露出底下写满了“史湘云”的白纸来，指着满幅的字颤声说道：“我也不怕姐姐笑话，我日夜思念你家小姐，没想她一遍就写下她的名字，你瞧……你瞧……还有许多……”
说着他一弯腰竟然又抱出数十张写满了“史湘云”名字的纸张来给翠缕瞧。
翠缕见眼前那厚厚一沓纸，上头满是自家小姐的名字，何止有上千个？
且那墨色有新有旧，一看便知是卫子兰思慕史湘云多日，一个字一个字、一遍又一遍写下了她的名字。
那许许多多的“史湘云”，正是卫子兰一遍又一遍的思念。
翠缕这才知道世上竟然也有如此深情的男子，且这男子心中爱的还是她家小姐……
翠缕越发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觉伸手就扯住他的袖子哭道：：原来你果真是对我家小姐一往情深……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些个事情都一一转告给我家小姐……
卫子兰见翠缕终于肯信他，更肯出手帮他，当即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不住口只是称谢。
二人就这么相对泪眼，不知哭了多久，卫子兰这才猛然醒悟过来，登时一张雪白的脸颊红得如同红布一般，他一行作揖一行便欢天喜地叫道：“好姐姐，可都拜托给姐姐了，我这就叫人备好马车送姐姐和史大小姐见面，你可一定要帮着我一些……“”
第八百零二章 狡猾如你
得知卫子兰果真对史湘云一往情深，且又痴得如此可爱可疼，翠缕终于放下了心，含着眼泪就承诺一定要帮他抱得美人归。
卫子兰一听大喜过望，一时间竟然也是涕泪交加，把个翠缕瞧得又是好笑又是心动，忙又低声劝慰了半日。卫子兰这才抹去涕泪，尴尬地红着脸不住点头：“多谢姑娘，多谢姐姐，若是姐姐当真能助我完成心愿，能叫我和你家小姐一生相伴，我这一辈子绝不敢不忘了姐姐的恩德……”
翠缕听了心中更是喜欢，忍不住泪花儿就飘了出来，她忙一面抹泪一面就说道：“公子太客气了，若是公子当真肯好好待我家小姐，情愿一生一世对她好，我这一世宁可当牛做马伺候公子；可若是公子只是嘴里说说，日后再亏待了我家小姐，我……我……就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卫子兰这里正满心欢喜，不成想翠缕竟然忽然又能冷脸说出这些话来，当下忙就正色道：“我卫子兰对天发誓，这一生若是再敢对史湘云小姐不住，再辜负了她，定然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翠缕直听他又再三发了誓，这才婉儿一笑道：“好，公子能记住今日的话就好，我这就去见我家小姐去吧，早一刻和小姐相见也能早一刻帮公子达成心愿……”
卫子兰巴不得这一句呢，听了这话忙就起身出去叫人准备马车去了。
此时抱厦里就剩下翠缕一个，小丫头一时想到即刻就能与史湘云相见，顿时就欢喜激动得浑身打颤。一时又想到卫子兰的品貌皆佳，更是对史湘云一往情深，当下又是感念老天终于开了眼，肯补偿湘云这许多年的艰辛……一时却又担忧卫子兰会不会是哄骗自己，不觉又是忧心忡忡起来……
总是这丫头时喜时忧，倍受煎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只能抬头望着满屋子的书，低头又不住口地虔诚祈祷：“老天爷，老天爷，您以往对我家小姐多有亏欠，我也就不怪您老人家了。只是这次一定不能再叫我家小姐吃亏受罪了，我宁愿终身不嫁，宁愿一辈子不做坏事，宁愿每日行善，还求您老人家行行好吧……”
正在她内心一片忐忑，心里忽喜忽忧、倍受煎熬的时候，猛然就见卫子兰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了。翠缕忙就问道：“公子，可都准备好了么，我这就走么？”
卫子兰忙就笑道：“都好了，我这就送姐姐出去……”
一行说?这卫子兰一行就掏出厚厚一叠银票塞进翠缕手中。
翠缕一时还不知他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顺手接过来打开一瞧?只见原来都是银票，那厚厚一沓少说也有数千两。慌得她忙就摆手，急忙就要还给卫子兰，嘴里忙跟着就推辞道：“公子，卫公子?这怎么能行?我怎么能平白无故拿公子这许多银子？公子肯救我出来与我家小姐团聚?我对公子已经是感恩戴德了，我们又怎么能平白无故收你的银子？这是万万不行的，这要是叫我家小姐知道了一定要骂死我的?她是决计不会收公子的银子……”
卫子兰这里却是坚决不肯收回，一面不住劝翠缕道：“好姐姐，你听我说，如今你家姑娘虽说眼下住在贾公子的府里不愁吃穿?可那贾公子再好也不过是个亲戚?并非亲生兄弟?咱们怎么好就平白无故受人家的恩惠？再则即便贾公子不在意这些，可他府里的那些个丫鬟婆子呢，若是叫人家背地里说出什么闲话来不也坏了贾公子一片好意？别到时候再结了仇就更加糟糕了……”
翠缕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自然也是领略过大家的难处，深知卫子兰说得不错。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好就伸手拿人家的钱啊？！
因此，无论卫子兰怎么说她总是摇头不肯收银票，以至于卫子兰苦苦哀求，不住口地央求道：“说句不知深浅的话，史大小姐是我卫家的媳妇儿，是我卫家的人，如今虽然一时有了误会，可我就是性命不要也要把她娶回家的，哪怕是这辈子注定无缘，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一定要娶史小姐为妻！丈夫给妻子些个零花钱难道还有什么不对么？”
翠缕被卫子兰这一番深情之语倒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见她始终是不肯收回去，当下也只得把银票揣进怀里，流着眼泪哽咽道：“好，卫公子既然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我就先替小姐把钱收下了。只是我家小姐若是知道了骂我，我还是要把钱还回来的……到时候你可不许再为难我！”
卫子兰只要她肯收下就好，哪里还管日后的事情，当下忙就笑道：“好姐姐，咱们都是为了史小姐好，你就不告诉她又能怎样呢……”
说罢，也不等翠缕再回绝，忙就起身请翠缕出门。当下翠缕可也无话可说，心里又急着要见史湘云，只得跟着卫子兰出了尚书府，卫子兰又亲自送她上了车，吩咐几个丫鬟婆子好好伺候翠缕。这才又笑嘻嘻嘱咐翠缕道：
“姐姐，这几位姐姐妈妈都是我们尚书府最热心能干的，姐姐一路上好好认认，往后她们恐怕每日都要去和姐姐去问安呢，姐姐不论有什么事情只管告诉她们就是……”
说罢，也不等翠缕再说话，当下忙又嘱咐众人一路上务必小心谨慎，安全互送翠缕去贾琮府上。
吩咐毕了，贾琮一挥手就见那数匹高头大马仰天长鸣，绝尘而去。
翠缕这里倒是越发觉得卫子兰心细可靠，不由得更是心里欢喜。一路上那几个丫鬟婆子果然极力讨好翠缕，商议起每日如何见面等事。
翠缕忙就一一和众人都商量下来，心里对卫子兰的狡黠更是好笑：
这不就是借着自己把密探都安排下了么？这一次史湘云恐怕真是插翅也难逃了……
她越想越是心里欢喜，对卫子兰更是赞叹不已，暗暗只祈祷这小子千万别是个骗人的坏蛋，只要他是真心对史湘云，那她即便为了他们两个粉身碎骨也再无怨无悔的……
第八百零三章 不甘心的湘云
翠缕心急如焚，一路急驰，好容易来了贾琮这里，被众人接了进去，一见到史湘云更是觉得恍如隔世，当下再也忍不住一把搂着她便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见湘云和翠缕竟然还能重逢更是惊喜交集，不由得也都陪着哭了一场。眼见这主仆二人彼此泪眼相望，知道二人肯定还有许多知心话要说，当下便都纷纷散去，好叫她二人说些什么个知心话。
等众人一走，湘云忙就搂着翠缕就哭问道：“好丫头，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就瘦了这许多？我虽心里想着你，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没本事去寻你去，又不好再麻烦人家，只想着是等日后再慢慢打听你的消息，谁知你就来了，你是怎么来的？”
听湘云这么一问，翠缕当下便把卫子兰救她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更是把他对湘云一片痴情也都说了。
湘云听了顿时就低头不语，翠缕忙就又追问道：“姑娘，我瞧着那卫公子对你倒是真心呢，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湘云半日才抬头凄然一笑道：“我如今又能怎么想呢，我哪里还有什么挑拣的余地？这位卫公子对我也当真算是用心了，我心里很是……很是感激他……可是……可是……”
翠缕见湘云吞吞吐吐，忙就问道：“怎么，小姐你难道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么，你和我说说看？”
湘云听她这么一问，登时又支吾起来。翠缕忙就劝道：“好姑娘，你难道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和我说的？快说，快说！”
湘云被她这么一逼，登时就红着脸道：“我就是不甘心……”
翠缕听了更是奇怪，忙就又问道：“不甘心，什么不甘心，姑娘你为什么不甘心呢？”
湘云这才低着头小声儿说道：“卫公子家世显赫，品貌也皆是上上之选。无论是叫谁看来都是咱们女子一生的良配。更何况他又肯对我用心，我若是不心怀感激之情嫁他反倒显得我太不知好歹了。可是，好丫头，我就是不服气！如今咱们史家已经没了，只剩下咱们两个相依为命，我若是当真这样儿嫁给他，世人恐怕都要说我是攀了高枝，是看上了人家的财势才肯嫁过去的……就是卫公子也保不定会这么想，我不愿意！”
翠缕听了湘云这番话当下怔怔想了半天，知道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再则卫府退婚虽说不是卫子兰的意思，可卫府势利由此可见一斑。若是史湘云当真就这么欢天喜地嫁了过去，不说他府中的老爷太太们?就底下那些个下人们的闲言碎语也实在是难以抵挡的。
若是如此，那湘云恐怕这一生也过得不快活。
想到这里，翠缕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小姐说得很是?我还想着如今小姐当真是苦尽甘来，从此能快活一生了。听小姐这么一说?恐怕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也罢，小姐不愿意嫁他就不嫁吧?总是有我这一辈子都守着你就是了。”
史湘云听了翠缕这一番话，又见她如今颇为清瘦憔悴，当下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不由得搂着她又低声呜咽起来。
这里二人正又伤悲?就听门外有人笑道：“好姐姐?你们主仆二人的悄悄话可说完了么，还是快些个去吃点子饭是正经?这一天你还水米未进呢，快去好好吃了饭，有多少知心话是说不完的？”
二人一听说话的是黛玉?忙就抹了一把泪水抬头一看，只见果真是黛玉笑吟吟地进来了。
翠缕才进来的时候一心里只有湘云，并未留心旁人。此刻再细细看了黛玉一眼，却只见她神采奕奕，美貌惊人?当下不由得便脱口赞道：“林姑娘?这些日子没见，姑娘怎么就越发好看了许多，简直就如同天上来的仙女一般？”
林黛玉听她这么一赞登时有些个不好意思，忙就笑道：“你这丫头，这些日子没见，你这小嘴儿倒是越发甜了，说得人心里可是高兴得紧呢……”
一时三人又说笑了几句，黛玉便拉着湘云与翠缕二人去用罢了饭，和众人又说了一番自己的经历，众人都是唏嘘不已，都大赞卫子兰人品甚佳，堪堪能配得起史湘云。
当下贾琮趁机便笑问史湘云道：“好姐姐，我瞧那个卫子兰对姐姐也真是上心，且他又三番两次来求亲，姐姐心里是怎么打算的，不如就告诉了我，我也好见机行事。”
湘云听贾琮问起，又见众人都屏息凝神望着她，想来都是极关心的，当下稍稍一愣便咬牙道：“我不愿意！”
屋子里除了贾琮都是些个妙龄女子，众人又都是见过卫子兰风采的，更是见卫子兰对湘云百般疼爱，早就都在心中为湘云高兴，都以为她这下恐怕要嫁入卫家了。
可谁知湘云竟然说不愿意，且瞧她说话时的神情又不像是赌气说气话，登时都是大为惊讶。
碧萝小丫头第一个便脱口问道：“好姐姐，你这是因为什么？我瞧那卫公子当真是极好的，又肯对姐姐用心，姐姐怎么倒不愿意嫁她呢？”
小丫头这话一问，一干女子更是都满眼惊讶地望着湘云不语，就连黛玉、探春等人也是不解，就迎春都急着劝道：“傻子，如今你好容易能遇见这么个把你放在心上的人，怎么就不愿意嫁他呢？你可不许拿自己的终身大事赌气，要不然日后可是没处后悔去……！”
史湘云见众人都是要劝她嫁给卫子兰，独独贾琮却在一旁点头赞叹，当下便瞅了他一眼，咬着嘴唇强笑问道：“好兄弟，这些个女孩子到底没见识，你快告诉她们我为什么不嫁……”
说罢，史湘云又是害羞又是自怜，当下便低头不语了。
众人还待追问，贾琮便笑道：“你们都别劝了，要我说湘云姐姐做得对，咱们就不嫁他！”
众人听了忙都皱眉说贾琮道：“你是个男人，你懂什么，不许参和她的事儿。你身为男子怎能知道女子一世的苦处？如今湘云丫头好容易碰见了这么个好男人，你不说快催着她嫁过去，倒还惯着她……”
第八百零四章 火狐裘
贾琮和众人说起湘云的亲事来，当即便说道：“湘云姐姐，依我看，你若是当真不愿意嫁那个卫公子就算了，别人瞧他好，咱们却不稀罕他呢。”
众人听了都忙说道：“那个卫公子怎么了，生得模样儿又好，家世也是没得挑，更难得的是对史大丫头也是一片真心，这样儿的人不嫁又嫁谁去？”
贾琮听了便撇嘴道：“生得好不好又是谁能做主的？家世好也只能说他运气好罢了，任谁投生在尚书府里也是如此，有什么了不起的？再则他家如今豪富，史家却没落了，即便是湘云姐姐嫁了过去也不见得就能一生快活。如此看来倒不如找个能干的贫寒人家嫁了，到时候还能自己做主呢！”
众人听他说得似乎也是有理，当下便都不吭气了，只是扭头看湘云又怎么说。
湘云听了贾琮这番话当即便点头道：“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如今人富我穷，就这么厚着脸皮当真嫁过去了，没得叫人倒是瞧不起，只说我是贪图人家富贵。因此，即便他再怎么对我真心也好，那是他的事情，我是一定不嫁的！”
贾琮一听便连声赞叹道：“好，不愧是史家大小姐，就恁地有志气！姐姐你只管放心，你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寻下个既俊俏又能干的好夫君回来！”
湘云被他这一番调笑得红了脸，当下只捂着脸抱怨道：“你就会小看人呢，我怎么就非要嫁人不可么，就这么自己过一辈子不行么，还乐得逍遥呢，况且还有翠缕陪着我。若是她日后也嫁人了，我大不了就一个人云游天下去，岂不是更快活？！”
翠缕听了忙就笑道：“小姐只管放心，若是小姐当真打定了主意不嫁，那我就陪着你一辈子呢，咱们两个人一起到处去逍遥去……”
众人听了都忙笑道：“都怪琮儿，把个史丫头越发惯得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往后只你一个人可怎么活，尽是异想天开呢……”
一时众人又说笑了半日，眼见外头天色越发暗沉，寒气逼人，怪风呼啸，众人都叫道：“今夜风好大，又冷得很，咱们还是快些都回去歇着吧，至于什么嫁不嫁的?只能留到日后再说吧。”
当下众人便都散了，各自去安歇不提。
只贾琮这里忙又嘱咐黛玉道：“好姐姐?今夜天气狠冷，夜里多加个炭盆吧。还有明日也不必早起，总是明早也没有什么事儿，看起得早了太冷。”
黛玉听了他一番嘱咐便笑道：“好?好，都依你就是。只是你明日可有什么事情么？”
贾琮听她问便回道：“我么可是要早起?天不亮就要赶着进宫去呢。”
黛玉一听就忙问道：“又去宫里做甚么?不是说皇上这几日都忙得很么？”
贾琮听了便叹道：“我也不想去呢。你还记得那个太医不?就是给贾元春瞧病那个。”
黛玉听了便点头?忙又问道：“我记得?他又怎么了?是大姐那里有什么不妥么？”
贾琮听了更是摇头叹气道：“哪里有什么好与不好?不过是吊着她的命不许她死罢了……”
黛玉听了也是跟着叹息不已。那不知道的都争着抢着想住在那里，可谁又知道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这皇宫了。人一旦进去?别说是享福了，恐怕连生死都不能掌控?皇上叫你五更死，你就想三更死都不能的。
黛玉叹息了一阵又想起元宵节见元春的场景来?那时候的贤德妃娘娘瞧着尚丰润美丽，这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光竟然只能睁着眼等死了?这世事变幻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她这里不胜慨叹，半日才又问贾琮道：“你这是打算要进宫里去瞧瞧她去？”
贾琮听了便点头道：“是，虽说我和她不熟，更加瞧不惯她家那一支子人，可说来到底是一家人，不去瞧瞧她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黛玉听他这么一说也是点头道：“是，就去瞧瞧也好，只是记得千万不敢多说话，别到时候把你也连累了。”
贾琮听了忙就点头答应，又嘱咐了黛玉半日，这才也自去歇下了。
那一边湘云与翠缕经日未见，夜里自然是有许多知心话要说。
探春怕自己在她两人说话不便宜，当晚便和迎春挤到一个房里睡了。
史湘云本来就爱说爱笑，又是许久未见翠缕，翠缕自然也是有许多知心话要说，当下两人直说到东方即明才迷迷糊糊睡去。
却说贾琮第二日天还未亮，鸡鸣声将将响起便慌忙起身，小丫头碧萝也早早就起来伺候着贾琮洗漱罢了，又好歹劝贾琮胡乱吃了些个东西，复又屋里屋外跑个不停，亲眼看着马车都备好了，又逼着贾琮穿上了厚厚的大毛衣裳。
贾琮早起一向胃口不佳，本是不爱吃东西的，碧萝便劝道：“我的爷，如今你是要进宫去呢，你当是在家呢？别的不说，就等宫门开开也要多少时辰，如今天又冷，你就饿着肚子在寒风里傻等不成？你这是自己找病不是？”
好歹贾琮被逼着喝了些粥，碧萝又非要带些个点心，叫他饿了吃。
贾琮被那丫头逼不过，只得都依了她。
一时要出门的时候，那丫头又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件儿厚厚的大毛衣裳，非要他穿上不可。
贾琮仔细瞧了瞧，只见那衣裳也不知是整幅的狐狸皮还是什么，瞧着倒是一根杂毛没有，极是华贵的。可这衣裳未免也太厚笨了些，穿上倒像个狗熊一样。
贾琮年轻爱美，自然是不肯穿，那丫头当即便瞪眼叫道：“爷，如今是什么天气了，你出去得早，回来又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不穿上这个冻坏了可怎么办？”
贾琮这里只是不肯就穿，一面就笑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掏腾出来这么一件儿衣裳，我怎么就没见过？”
小丫头听了便得意笑道：“这不是皇上赏赐的，那里还多着呢，这一件儿还是最轻薄的，要不然我再换一件儿厚些的过来？”
贾琮听了只是摇头道：“不穿，不穿，这衣裳穿上了倒像是个狗熊，你快收起来吧，等很冷的时候再穿……”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听身后有人笑道：“你还是快些给我穿上，好多着呢！今儿可是有大雪，你别给我作祸……”
第八百零五章 京城暗夜
贾琮仗着自己年轻体壮，自然不肯把自己穿得臃肿。
他这里正和小丫头碧萝别嘴呢，猛然就听身后有人笑道：“你快点子穿上，今日有大雪呢，看把你再冻坏了。”
贾琮一听是黛玉的声音，忙就回头一瞧，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极美貌的女子，正笑吟吟瞧着他，不是黛玉又能是哪个？
一见黛玉竟然这么早就起来了，贾琮忙就埋怨道：“昨夜睡得就晚，如今天又冷，昨夜不是特地嘱咐你今日不要早起么？你倒好，起得越发早了，这不是故意叫人操心么？”
嘴里说着，贾琮忙就走上前去扶着黛玉进了屋，又忙叫她坐在炭盆跟前暖和暖和，一面又摸了摸她的手，只觉她双手还算温暖，这才没再唠叨抱怨。
黛玉哪里理他，只是一味催他快穿上大毛衣裳，又说早上冷得很，若是冻病了又叫人操心等语。
贾琮无奈，当下也只得把大毛衣裳穿在身上，一面不住唠叨道：“这里是京城，哪儿有多冷，非穿这些个做什么，行动也不方便，丑也丑死了、笨也笨死了……”
黛玉听了忙就嗔怪他道：“你就给我乖乖穿着是正经，不许脱下来！今儿个变了天你不知道，那外头的风和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疼呢！你若是胆敢趁我们瞧不见的时候再把这衣裳脱下来，看我往后还理你不理呢……”
一面说，黛玉一面就起身帮他拾掇起衣裳来，又逼着他把帽子也带上了，帮他系好了带子，这才后退了两步细细端详了一番，这才笑着赞叹道：“你穿上这件儿衣裳可真是好看，哪里笨了哪里又丑了？”
说罢又嘱咐他在皇宫里千万要留心，一步不许多走，一句不能多说的。
贾琮当下都一一点头答应了，偏碧萝又拿了个手炉过来，黛玉见了更是欢喜赞道：“碧萝当真细心，如此可就不怕冷了……”
贾琮无奈也只得捧了，又抬头望望自鸣钟上的时间，这才忙道：“好了，我可是该走了，等我回来在找你们说话。”
黛玉听他该走了，登时便暗暗叹了口气，忙就起身和碧萝一起送了贾琮出房。她虽知道贾琮是个极稳当机敏的，可每每知道他要进宫都是心惊胆战，都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只等见贾琮安然无恙进了家门?她一颗心才能放下。
偏今日他进宫又是要去探望贾元春去?这就更叫人万分的担心。
如今贾元春早已风光不再，是个等死之人，且是因为犯了欺君大罪?这才在宫里苦苦熬着?只等皇上一声令下就要掉脑袋的。
如今谁又肯平白无故去见她？那不是故意招皇上的疑心猜忌么？
可不管怎么说贾元春毕竟是贾府的人?不去瞧她一眼又说不过去。
一想到这些，林黛玉心里就有万斤的沉重，一行走一行不住叹息又不住口嘱咐贾琮万万当心。
贾琮知道黛玉为自己悬心，当下便停下脚步回头安慰她道：“好姐姐，你就放一万个心！我去见元春大姐事先是和皇上说过的?他也是答应下的。且我不过是远远望她一眼就走?再不多说一句话的，我知道轻重。”
黛玉听贾琮这么一说，当下可也无话可说?只深深望了他一眼叹息道：“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还有我们呢，你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儿?我这里先就活不成了，你好歹记着我这句话！”
贾琮听了忙就点头不迭，想要再抚慰黛玉一番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当下也只能瞧着黛玉点点头，微微一笑扭头便往外走。
谁知他才将一出门登时便有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灌了他一脖子，冷得他不由得就打了个哆嗦，忙把衣裳又裹了裹，抬头却见空中兀自是一片漆黑，星月光微，越发显得又远又冷。
黛玉见了便又叹息道：“可知道冷了？一向就是不听人劝，如今又怎么说？”
贾琮闻言一笑，忙扭头就去劝黛玉快回去，别再冻着了。
黛玉闻言便不耐烦道：“你好好操自己的心就是了，我还不知道个冷暖？你快别啰嗦了，当下脚底下是正经，看再摔着了……”
二人就这么一行说一行就出了大门儿，小丫头碧萝跟在二人身后却是一言不发，只暗暗偷笑这他们也太啰嗦了些个，都把对方瞧得比自己还重，只怕对方受了一丁点儿的委屈，于自己却是毫不在意。
此刻马车却早就备好了，碧萝又吩咐把车里也摆了两盆炭火，又拿了厚厚的毛毡铺在里头，又把厚厚一床棉被也取来叫贾琮盖着，生怕他被冻着了。
黛玉亲自掀开帘子往里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觉里头温暖如春这才放心。忙又扶了贾琮上去，亲眼看着他收拾好了才放心。
贾琮这里坐在马车上忙又嘱咐黛玉快些个回去，当下又生怕耽搁得太久冻坏了她，忙就回头招呼赶车的快走。
那车夫得了令，当下一甩马鞭，就如同响雷凭空炸开一般，把几匹高头大马唬得仰天一阵嘶鸣，撒开蹄子便狂奔而去。
黛玉这里被那一记响鞭唬得一哆嗦，只觉这鞭声如此响亮惊人，恐怕整个京城都能听得见！
她这里被吓得狂跳的心才稍稍平稳了一些，再看贾琮的马车早就没影儿了。
黛玉呆呆望着空荡荡黑漆漆的长街发了一阵呆，碧萝忙就扶着她劝道：“好姑娘，咱们快些个回去吧，如今还早呢，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好不怕人。”
黛玉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也有些害怕起来，忙就扶着碧萝就进了大门，忙回头把大门牢牢闩上了，这才稍稍有些个心安。
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碧萝见黛玉始终是秀眉紧皱，满脸的担忧，知道她是放心不下贾琮，忙就开口劝道：“好姑娘你也不用太担忧了，咱们家公子最是个稳当的，且又有皇上那般宠爱，这又不是第一回进宫去，姑娘且不用担心呢。”
可黛玉爱极了贾琮，深怕他有一丝的不妥，况且伴君如伴虎，谁知老虎什么时候高兴又什么时候发脾气要吃人呢？
即便是贾琮再受宠，可也怕君心乍变。
她越想越是担忧，不由得就叹息道：“什么时候能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好了……唉……”
第八百零六章 宠溺
且说贾琮别过黛玉乘着马车一路飞驰。此刻的京城到处都是一片暗沉，大街上偶然能见到几个灯笼也是孤零零在夜风中飘摇，豆大的光团有还不如没有。
恰巧又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京城的大街是哪儿有一个人？
赶车的提了一盏小灯笼，勉强能照清眼前不过几尺的路程，好在此刻大街空旷绝无一人。因此他便大着胆子一个劲儿地催马快行。
几匹骏马拉着轻便华贵的马车本就不吃力，再被人这么一催更是奋力扬起了马蹄，一路嘶吼着，撒开了性子风一般掠过京城的大街，几乎不曾飞起来。
贾琮坐在马车里倒觉不出是快还是慢，车里又拢了两个大大的火盆，烤得车厢里温暖如春，身上又裹着厚厚的锦被，脚下是软绵绵的上好的毛毡子，他只觉困意不断袭来，不知不觉就合眼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还甚是香甜，等车夫停下马车轻声招呼他起来的时候，贾琮就有些发癔症，一时竟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他直呆呆想了一阵才想起自己是要进宫去瞧贾元春一眼的，这才忙揉了揉眼睛，探头出车外一张望，只见漆黑的天空已经转为深蓝，星月益发灿烂益发遥远，极东边的天际隐约有一道白光，却还未破晓。
贾琮这才放下心来，又向四周瞧了瞧，却见马车就停在皇宫根儿底下，宫门却还未开呢，稀稀落落也有几辆马车散乱错落于皇宫之外。
贾琮也懒待和旁人打招呼，当即摆了摆手，吩咐车夫道：“既然还未开宫门，好歹我先再眯一会子，等会子宫门开了再叫我。”
吩咐罢，他这才又缩回了马车，钻进被子里想再闭眼歇一会儿功夫。
谁知他将将躺下就听车外有人低声笑问：“贾府的贾公子可在这里么？”
听那声音尖锐，似乎是个小太监在问，贾琮忙就问道：“是我，我是贾琮，是谁找我？”
他话音刚落，立即就听外头的小太监笑道：“果真是贾公子了，皇上请贾公子进宫去呢，只说今日恐怕是要变天?太冷?皇上担心贾公子冻坏了，特地叫奴才来先接公子进去……”
贾琮一听不觉就是心一动，忙就从被子里钻出来?穿了靴子就要下车?谁知外头那小太监忙就又笑道：“皇上叫奴才们备了暖轿?公子这就请先上轿吧。”
所谓暖轿，不仅外头围的是厚厚的毡子?风吹不进去?里头更是要比夏天的轿子宽敞许多?脚下就设有炭炉?里头点的是上好的菊花炭，又暖和又不会是烟熏火燎的。上头又点了香炉，熏的不知是什么香，极为恬淡?好闻得很。
贾琮自暖和的车里挪到轿子里，连一点儿冷风都没见呢，那轿子就被几个年老的太监抬起来就走?耳听得几个太监都尖声喊道：“贾公子起轿?闲人回避！”
如今天色尚早?那些个赶早来上早朝的官员们陆陆续续也都来了，在似明似暗的皇城前，众人都听清了这一尖声高喝，不管有没有挡着路，都忙吩咐车夫快往后挪车。
一时之间皇城外吆喝声此起彼伏，骏马嘶鸣声清亮如龙啸?夜色终于被彻底撕破。
也就在这时候，朝阳终于挤开漫天的黑暗，一道道金光刹那间穿出，把皇城前登时照亮。
贾琮坐在轿子里却瞧不见光明穿透黑暗那一刹那的辉煌，他只被轿子里的暖气和甜香熏得昏昏欲睡，只觉自己早上真不该穿那一件儿大毛的厚衣裳，热得他浑身直冒汗……
他只能听见皇宫的侧门吱呀呀开启了一道缝隙，待轿子进去了，宫门又吱呀呀重新关闭上锁。
贾琮也是多次进宫的熟客了，知道此刻将将进了皇宫，要到勤政殿少说还要走一顿饭的时辰，当下又裹了裹身上的大毛衣裳再次进入酣梦之中。
接连几日贾琮都没睡好，不是进皇宫来陪皇上说话，就是有别的事儿缠身，此刻竟然就睡得极是酣畅淋漓。
这一觉睡得好美，直到耳边似乎有人窃窃偷笑，这才把他惊醒。
一睁眼却见眼前有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正背负双手，瞧着他微微而笑。
只见那男人眼珠血丝遍布，皱纹四起，头发花白，满脸疲倦。
除了当今的皇上，恐怕能把自己熬成这样的男人当真不多。
一见到居然是皇上站在自己眼前，贾琮当即心惊，忙起身就要跪安。
只是他睡得稀里糊涂，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这一起身就重重撞在轿子顶儿上，疼得他“哎呦”一声叫，连眼泪都差点儿流出来。
皇上见了他这一副狼狈相儿，登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脸上的皱纹倒是少了许多。
贾琮这里却是糊里糊涂，不知怎么睡着睡着就见到了皇上，这一下却被撞醒了，忙上下四处一瞧，却见自己依旧还是在轿子里头呢。
原来皇上宠爱贾琮异常，见他到了勤政殿门外尤自在呼呼大睡，又见稚子雪白粉嫩，更被轿子里的热气一扑，蒸得小脸儿一片粉白，看得他更是喜爱，当下竟然不许叫人惊扰他的好梦，径直把轿子都抬进了大殿之中。
此刻贾琮不知自己在大殿中又是睡了许久才醒来。
此时能在勤政殿伺候皇上的太监自然都是极得皇上信任，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可就他们也没见过这位皇上对谁会如此宠溺。
众人只见轿子里贾琮兀自酣睡不醒，轿子外皇上却是越瞧越喜欢，倒好像贾琮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当下众人不由得便窃窃私语，惊醒了这位贾公子。
贾琮此刻一醒，迷迷糊糊好容易瞧清了眼前的情景，当下心里也想明白了，忙就跨出轿子尴尬一笑，跪倒在地上就叫道：“草民该死，草民一时竟然就睡着了，竟然叫皇上久等，真真是该死，皇上恕罪……”
皇上却不过是莞尔一笑，亲手扶了贾琮起来，一面就说道：“少年贪睡，这有什么可怪罪的，快起来吧。”
一面说一面又回头吩咐众太监道：“贾公子都醒来了，你们还不赶紧把饭摆上来么，还等什么？”
说着，皇上脸色便是一沉，唬得一众太监一声儿大气也不敢出了，忙就奔出去叫御膳房摆饭。
第八百零七章 江山太重
皇上对着贾琮笑逐颜开，宠溺非常。一扭脸对众太监却是脸色阴沉，直把殿里一众太监个个都唬得双股乱战，忙都飞也似地奔出去传饭了。
这里皇上一回头却又是和颜悦色，两眼之中爱意泛滥，伸手摸着贾琮身上的大毛衣裳便问道：“这可是我给你的那件儿衣裳？当日我一见了就想着你穿上倒好看，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也就你能配得起这件儿火狐皮的。”
贾琮听皇上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当下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微微一笑，问皇上道：“皇上，这衣裳很是贵重吧？”
皇上听了便笑道：“天下只此一件，你说贵重不贵重？火狐本就少见，像这样儿身上一根杂毛都没有的更是罕见。且火狐生性极为机警，能叫人见了又能捉住剥了皮做成衣裳的，恐怕几百年也难得一遇。”
贾琮听了登时惊慌，忙就笑道：“既然这么珍贵，皇上还是请收回去吧，听您这么一说我当真不敢再穿第二次了……”
皇上一听更是哈哈笑道：“朕送出去的东西怎么会收回来？一言九鼎你没听过么？再则当年朕亏负你太多太多，如今老天垂怜叫我能再和你相会，莫说是一件儿衣裳，就是这天下朕都打算给你的……”
贾琮一听登时吓了一大跳，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颤声叫道：“皇上……皇父……爹……您是我亲爹……您若是当真拿我当亲生儿子看待……您往后可千万莫再提这件事儿了……就连这个念头都不能有的……您别坑我……我可想要好好逍遥一辈子呢……您这江山太重了……孩儿我可承受不起……”
皇上见贾琮如此，登时更是乐得哈哈大笑，忙就死活把他拽了起来，温言抚慰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你就这么害怕么？”
贾琮忙就长出了一口气道：“是，您当真是一大早就要把人给吓死，往后您可万万别再吓唬我了，要不然我只能一走了之，再不见您的面了……”
皇上本就多疑，看着谁都像是要盗取他江山的盗贼，此刻见贾琮居然被他这一句话唬得脸色大变，自然疑心顿消，对他更是喜爱。
这时候太阳已经喷薄而出，万道阳光直刺入勤政殿，把大殿里照耀得四处金光晃眼。
一众太监行动迅速?此刻却已经端了饭飞奔进来，都跪在地上等着皇上下旨呢。
皇上此刻满脸的喜意?皱纹偷生的脸颊被光灿灿的太阳一照脸色竟然凭空好了许多。
他回头见了一众跪在地上的太监?只淡淡说道：“把饭摆在桌子上就行了?你们退下吧?有琮儿在这里也不消你们伺候。”
众太监一听顿时如遇大赦?忙静悄悄把饭摆好了，这才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世人都道皇宫中穷凶极奢?一顿饭就不知要吃去几头牲畜多少鸡鸭?可谁又敢相信皇上的早饭不过就是一小碗熬得浓稠的稀饭，另配了几样时鲜小菜而已。
就譬如今日，勤政殿的桌子上不过是摆了两碗小米粥，另有一碟子凉拌鲜藕?一碟子熏鹿腿，另还有几根被开水烫过的绿叶菜搭配。
就这样的早饭莫说是贾府这样儿的富贵之家，就家境稍好些的富户恐怕也嫌太简单了些个。
不过皇上和贾琮却吃得香甜。
皇家规矩多?讲究食之无声，食之不语。
因此这两日当下两人悄无声息吃罢了饭，连筷箸碰碗碟儿的声音都不可闻?更别提咀嚼下咽的声音了。
一时小太监来撤去了碗筷，又奉上洗手漱口的香茶来。待他二人洗过了手又漱过口，太监们这才又端上香茶来吃。
这时候太阳已经齐平勤政殿的飞檐，满殿里都是金光烁烁，炭盆仍未撤去?又添上了新香?小太监依着皇上的习惯早就把窗户开了细细一道缝隙流通空气。
此刻的勤政殿又暖又香，空气沁心怡人。
贾琮直到这时候才全然清醒了过来，他瞧了瞧满脸倦意犹存的皇上，抿了一小口茶，这才问道：“皇上，您昨夜又是通宵达旦批阅奏折了么？”
皇上眼见是疲累得很了，眼里的血丝兀自未退，他一手揉着太阳穴，一面闭着眼皱眉叹道：“是，如今眼看年下了，各处事情都多，偏北方今年大雪，压塌了不少房子，冻死许多牛羊，就连人也有冻死的……我才叫国库批了赈灾的银子，叫人去买粮盖房，抚慰灾民去了。这也不算什么，如今国库倒是还算充足，这两年收回来不少银子，最叫人头疼的却还不是这个……”
贾琮一听随口就问道：“皇上还有什么更头疼的是么……”
这句话将一问出来，贾琮就觉不妥。他又不是朝廷的栋梁之才，也不是什么王爷将军的，瞎操这心做什么？
他这里正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多嘴，谁知皇上竟然也随口回道：“这第一件叫人头疼的是边境又乱了……”
贾琮一听就吓了一大跳。这位皇上自从登基以来，想了不少的好法子，又是开了贸易区，允许边疆异族于国民自由买卖、来往以至于婚娶，又花了大笔的银子叫人养军操守，稳定边防，更是赏赐了边疆异族首领许多金银女人。这许多年刚柔并济下来，边疆一向稳定，这又是哪里乱了？
皇上也不知的因为彻夜未睡的缘故，还是因为边境的事情头疼。他一行揉着两边的太阳穴一行就接着说道：“那是极东北荒僻处的一个部落，起先不过是万把游民，咱们从来也不曾放在过心上。谁知这些年这部落发展迅猛，不过十数年就变成了数十万人口，这人多势众是当真再也没错的，这群子野人人多胆子壮，竟然打起了咱们主意，一心想要咱们分封土地，赏赐食物所需，前些日子更是可笑，竟然想叫我许配个公主过去，哈哈哈，当真是好笑……”
皇上也不知是当真觉得好笑，还是恨这部落不知好歹，这一顿讥笑听起来干涩异常，钻进人耳朵里叫人心里不由得就起了惊恐之心。
贾琮听了他这一番讥笑，心里却是一动。
第八百零八章 姐妹就是用来救场的
一听说东北蛮夷部落竟然要求娶公主，连贾琮也只觉得匪夷所思。可他仔细一想不由得又是心中一动：
皇上怎么舍得把自己的亲骨肉嫁到那种地方去？恐怕又是动了别的心思，想要拿别人家的好姑娘顶替才是真的。
远嫁和亲。
他不由自主便想到了探春。
才自精明志自高，
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
千里东风一梦遥。
这分明就是说探春远嫁和亲，不知去了多遥远的地方，就连托梦都嫌遥遥不至，渺然一去，再无信息。
一想到那么生动美丽的探春要嫁去那么荒僻野蛮的地方，贾琮不由得心中酸痛。
可当下皇上并没有说起要女子去和亲招抚蛮夷的意思，他也只得小心翼翼打探道：“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地方既然极是荒僻，想来人也都是极野蛮难以驯化的，若是咱们的大军过去了，也不知能不能镇压得住……”
谁知贾琮话还未说完，皇上便摇头道：“不好，如今处处边境吃紧，那些个野人太过可恶，都知道咱们内忧外患，纷纷起了不臣之心，哪里的军队都动弹不得。况且他们不过是要吃穿要名分，这有什么难的，给他们就是！如今也只能好歹先拖上几年，叫我先缓口气……”
贾琮一听登时更是心中一惊，生怕皇上把主意打到贾府探春的头上，因此闻言再不敢作一声儿，只是低头不语。
谁知皇上却已经自顾自说道：“我本来正为这事儿犯愁呢，谁知有人就给我进献良策，还真真是叫人想不到，你猜是谁？哈哈哈哈……”
这一次皇上似乎是当真开心了，笑声听着甚是欢愉。贾琮却心里越发惊慌起来，忙就陪着笑问：“皇上，是谁给皇上出了好主意，又是什么好主意，就能叫皇上如此开心？”
皇上听他一问更是得意，益发哈哈大笑起来，听得贾琮心里越来越没底，直等他好容易不笑了，这才急忙又小心问道：“到底是谁又出了什么良策，竟然能叫皇上如此开心？”
皇上闻言便望着贾琮笑眯眯说道：“这个人是你我再意想不到的。你知她是谁？竟然就是你今日要去探望的贤德妃贾元春。不错，不错，她到最后还能为我排忧解难，也不是全然恶毒阴险的狡诈贱人?瞧着她这事儿上的功劳，我就许她死得好看些个……”
贾琮一听“贾元春”三个字登时脑子里嗡嗡乱响，知道这婆娘为了贾府八成是把贾探春又给卖了。
贾琮越想越是痛恨贾元春?可皇上就在眼前，他又哪里敢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异色来?当下只装出一副惊奇万分的模样来，忙又问道：“她？她还能有什么好主意不成？”
皇上闻言便笑道：“好孩儿?你不知道呢?昨日她竟然跪在大殿外求见，我原本是不待见她的?可她几次三番哀求?只说有天大的事情要回禀?不得已我便见了她一面。谁知这贱人一见面便装出一副贤惠万分的模样儿来，瞧得人好不恶心！她一面哭一面诉说听众人说边境不稳，以致君心忧愁，因此特地求我认贾府的小姐做妹妹?再赐她一个名号，以公主之名嫁到蛮夷之地?以解眼前之忧患……”
贾琮一听果然就是元春卖了探春，登时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即就去赏她一个耳光。
可再一想她也不过是为了拯救贾府于水火之中，不得已而为之?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评判她的善恶了。
如今恐怕要恨也只能恨贾府男儿无能，连自家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可再一想自己不也是贾府的男人么，眼见探春厄运难逃，自己如今不也是无法解救她于水火之中么？
自己与贾府中其它男人又有什么分别？最多不过是巴结上了皇上，足以自保罢了。
一想到这些，贾琮满心都是不甘与颓废，再怎么假装可也假装不出欢愉的模样儿来了。
皇上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贾琮在看，一见他的脸色大变，登时便觉得贾琮为人纯善，是个不善于掩饰的“好孩子”，当下忙就抚慰他道：“好孩子，你也不用太为贾府的人操心了，那个贾探春不是贾政的女儿么？毕竟不是贾迎春……”
贾琮一听皇上连贾迎春的名字都知道，当下更是心慌，忙一抬头就瞪着他脱口而出：“迎春可是我亲姐姐，我自幼得她照顾，你……你老人家不许动她！”
皇上见贾琮当真急得眼睛都红了，当下更是心疼又好笑，忙就安抚他道：“知道，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那贾元春先是提的贾迎春，我就知道你恐怕是决计不答应的，当下便摇头没有应允，她这才又提起贾探春来……”
贾琮一听更是深恨贾元春，情不自禁咬牙骂道：“这个贱人……”
皇上闻言更是一笑：“你骂得好，她果真是个贱人，可这个主意却不错，孩儿，你和我说实话，那个贾探春到底怎么样？”
贾琮听问，登时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原原本本回道：“很好，精明，有志气，是难得的好女儿……”
皇上听了更是大喜，当下便笑道：“那贱人也是这么说的，我也派人去细细查了，这个贾探春果然是极好的，生得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其风度才干更是万里挑一的，只亏在是个庶出，不受人重视……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叫她是什么她便是什么！我就说她是公主，谁又能瞧出来她不是么？！”
贾琮听得更是心里一沉，知道贾探春恐怕也当真是保不住了。虽说这探春平日和他来往得不多，可她毕竟是贾府也罕有的好女儿，其精明强干比王熙凤恐怕还要强些。
如今贾府岌岌可危，若是有这个探春在，就算是倒塌的那一日来了，她或许到时候也能力挽狂澜。即便不能，有了探春，好歹贾府也能多几分复起的希望。
可谁知贾元春为了解救贾府竟然把这最后一点子希望之火也给掐灭了。她只想着是如何能力保贾府不倒，可她就没好好想想，以贾府犯下的大过，再加上皇上的脾性，贾府又怎么能保得住？
可见贾元春真真是贾府一败涂地的第一大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