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四章 天下瑟瑟
黛玉一心只想着等贾琮回来，好告诉他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一面心里还想着这小子要是得知自己要当爹了，不知脸上又会有什么表情。
可一时又想到贾琮年纪也不大，居然就要给人当爹，又忍不住担忧起来，也不知他会不会。
心里这么想着，黛玉望眼欲穿，可始终也不见贾琮回来，倒是宫里的太医一天三遍来给她把脉，一个个战战兢兢，倒像是拿她当了多金贵的人一样。
再就是宫里的赏赐络绎不绝，如同流水一般送了进来，可宅子就那么大，小库房里早就挤得满满登登，什么也放不下了。
如此一直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却始终不见贾琮的身影。
黛玉这时越发慌乱，忍不住就问来诊脉的太医：“大人可曾在宫中见过贾公子么？”
这几个太医哪里敢说实话，当下把头几乎都要摇掉了：“没有，没有，卑职不曾得见。想来贾公子进宫一定是和皇上在一起的，我们着实是没那个福分能见到皇上的……”
黛玉听了也是无可奈何，却也再无处打听贾琮在宫里的情形。一时她不由得更是心慌意乱，眼泪直流。
紫娟等人见了忙都劝道：“姑娘你不用担心，如今咱们也没听说有什么事儿，若是当真有什么大事，咱们离得皇宫又不远，怎么也能知道的。”
话虽这样说，可她们心里到底也是没底，也是暗自担忧。不得已也只能打法婆子小厮们去皇宫周围打听去。
可这又能打听出什么来，这些人回来都说是皇宫里头静悄悄的，倒是没见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样一来众人倒是先放下了心，又等了一日。
待第三日上，还不见贾琮回转，莫说是黛玉，就连紫娟、碧萝两个也都慌了神儿。小丫头碧萝都诧异道：“以前公子进宫里去个一两日也是有的，可也没在宫里住过这么久不闻讯息的……”
黛玉听了未免更是担忧，正在她悬心不已，落泪担忧的时候，恰巧晴雯就来了。
一见着是她，黛玉这才想起来晴雯嫁的是忠顺王爷。就别人打听不出什么来，这位王爷一定能问出来。
因此，晴雯将将坐下，几人才说了没两句话，黛玉便落泪央求她帮着去宫里打听。
晴雯一听顿时也急了，当下起身就走，一面走一面回头安慰林黛玉道：“好姑娘，你别急，我这就求王爷进宫去寻公子去。你这里刚刚有喜，千万可不敢太过忧愁，看对孩子不好！”
黛玉忙点头答应了，当下也起身直送了出去，眼见晴雯坐车去了，她这才忧心忡忡回了屋子，未免又是长吁短叹、坐卧不宁。
等太医来一把脉，只觉黛玉脉息不稳，都吓了一大跳，忙宽慰了几句，匆匆就回宫里回禀去了。
且说贾琮直闭着眼睛昏睡了两天两夜，可始终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更是把皇上急得头发几乎全白了，日日夜夜只是守在贾琮身旁半步不离。
谁想这一日实在顶不住昏睡了片刻，于梦中却又见贾琮远去，他怎么撵都撵不上，急得他在梦中大哭大叫，一急之下倒是把自己给警醒了。
回想起梦中的兆头不好，皇上更是又惊又怒又急，先把太医叫进来一顿狠骂，即刻又传旨下去，先把众太医家眷都捆了压进大牢，又威胁一众太医道：“不叫你们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儿你们也不肯用心诊治！若是我孩儿醒了也就罢了，若是我孩儿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人都跟着陪葬就是……”
一众太医更是吓得浑身乱颤，未免心里都怨恨皇上太过蛮横不讲道理。可转眼又见皇上不顾体统，如同个孩子似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众人又都心软了，使出浑身手段救治，奈何那位贾琮公子就是昏睡不醒。这些太医们更是急得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他老人家快点儿睁眼醒过来。
皇上申饬罢了太医，扭头又询问东宫如何了，可抓到几个太子的后代。
奉命捉拿东宫后代的一众侍卫吓得瑟瑟发抖，拼命磕头求饶道：“回禀皇上，卑职等奉旨到了东宫，可惜只有东宫老太子……老……老……猪狗在……别人……一概已经潜逃了……卑职等正全力缉拿……”
皇上一听更是勃然大怒，把桌子上的茶盏茶壶等所有之物摔了个一干二净，即便如此还是不解气，当下又跳起来，对着一众侍卫就是一顿猛踹，踹罢了又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怎么就跑了，他敢把我儿伤成这样，我就敢叫他断子绝孙！你们要是不把人给朕一个个抓回来剁了，朕就敢杀你们全家！”
众侍卫何时见过皇上如此暴怒过，一个个真的吓得屁滚尿流，把大殿里熏得臭气熏天。
皇上登时更为恼怒，又是一顿猛踹，只把众侍卫都踹出了殿门口，这才气得回头又一脚踢翻了书案，吼叫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故意和朕为难是不是，是不是背后有人给你们灌了迷魂汤，见朕宠爱琮儿多了一些，就容不下他，故意拖延诊治，想害死我的琮儿，是不是？”
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更是大惊失色，更是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却一句也不敢辩解。
谁会瞧不惯皇上宠溺贾琮，除了宫中各位贵人便是皇上自己亲生的子女了，又与旁人何干？
皇上这话里的意思也太重了，太医与后宫各位贵人及皇子、公主勾结，故意要拖死贾琮，这罪过可太大了，谁能承担得起？
要是当真坐实了这个罪名，家里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且如今因为东宫一事，皇上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下手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因此，这帮子太医当真可怜，一面竭尽全力救治贾琮，一面还要大受无妄之灾，这脖子上的脑袋真不知道还能呆多久！
本来因为东宫一事牵连甚广，连不少皇亲国戚都掉了脑袋，皇上更是为此发怒欲狂，他自己也想不出他那些个亲戚怎就看他不顺眼，怎么就非想要置他于死地才放心。
如今又出了行刺的案件，且又把他最珍爱的儿子给伤了，他如今可是真的疯了，见人就想杀！
第九百六十五章 寝食难安
事事不顺，皇上越想越是暴怒，把这些年的委屈与痛楚全部都发泄了出来。
天威一怒，举世皆惊。
不过天下太广，是不是人人皆怕就不知道了，总是京城一干官员无论大小，个个都被唬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整日藏在家中不出门才能放心。
可皇上又传圣旨下来，命全城官员全力缉捕东宫残党余孽，特别是老东宫一众儿女、孙子女，甚至是外孙子女，一个也不许漏，统统要抓了来砍杀。
一时间京城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不是侍卫就是官兵，要么就是朝廷大臣，众人一家一户挨个儿搜查，只要发现敢于隐匿东宫余党者，一律灭其九族，绝不姑息！
一时间东宫这两个字成了天下百姓的噩梦，再没人敢提。
满京城到处贴的都是悬赏通告，上头密密麻麻画了数十人的画像，其中大都是气质出众、面目姣好的公子少爷，可有一人的画像却截然不同。
那是一个光头的尼姑，容貌之美令人无限感慨。
这么美的女孩子，怎么就当了尼姑？
就是当了尼姑也行，可偏偏为什么还要和东宫搅和在一起，那不是找死么？
这个尼姑也有人认得，指着画像便说道：“这个就是妙玉大师，极美貌的，这画像根本不及她本人万分之一……”
围观众人听了更是啧啧称奇：“天下竟然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么？只是她好端端怎么就做了尼姑，做尼姑也就罢了，怎么又会是东宫的女儿，也太可惜了……”
皇宫之中，众太医使尽了浑身解数，直把贾琮养得白白嫩嫩，双颊通红，瞧上去更是俊美无比。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是紧闭着双目不肯醒来。
皇上愈发暴怒，恰巧又有两个平日得宠的嫔妃来劝解皇上：“皇上，您要保重龙体。这位贾公子怎么能与皇上的相提并论？若是皇上当真为了他把身子拖垮了，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皇上听了当即便发作起来，叫人即刻拖了两名嫔妃下去打入冷宫，不死不得出宫……
一时间后宫众人都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提“贾琮”两个字。
皇后见状更是悄悄问太医院院首：“您老人家倒是快使使劲儿，好歹快把那贾公子救过来啊，再这么下去，先别说皇上疯了，就是你我恐怕也是性命难保……”
院首听了更是愁眉不展，跪在地上直磕头求道：“皇后，卑职等哪里敢不尽力？卑职的儿孙都还在大牢里关着呢，只是卑职实在是医术不精啊……”
院首愁眉不展，当下回去又呵斥一众太医：“你们的儿孙难道都是别人家的不成！你们难道就不怕断子绝孙么，还不快想法子救贾公子醒来？”
众人听了更是声泪俱下，都辩解说已经是使出了浑身的本事，奈何医术不精，那又能有什么法子……
正众人犯愁时，突然有一人挺身而出说道：“贾公子脉象有力、平稳，肤色红润，该当是体健无疑，他始终不见醒来难道是不愿面对不成，咱们不如找了公子生平最牵挂之人，在他耳畔呼唤，看看可能不能将公子唤醒……”
众人一听都摇头道：“这法子恐怕是没什么用处，你没见皇上成天趴在他耳朵边儿叫多少回，也没见公子醒转回来……”
出主意的人正是魏太医，他听众人这么一说，当下便摇头道：“皇上叫不醒贾公子，不一定别人就叫不醒，只能说皇上并非公子最惦念的人……”
这话没说完，众人忙都叫道：“快收声，你是不是当真活腻了，敢这么说，可不是想要掉脑袋么？”
魏太医听了便忙压低了声音道：“咱们不妨试试，如今不是公子新过门的夫人才有喜了么？那咱们不如就请贾公子的夫人进宫里来，看看可能不能把他叫醒？”
众人听了都不做声，半日才说道：“皇上的意思，就是怕吓着了公子夫人，再动了胎气，你这法子虽可行，但要叫谁去请呢，谁又敢请呢？”
魏太医听了，犹豫半晌，这才又说道：“我去，我去和皇上说去，总是皇上一心惦念贾公子安危，只要是能当真唤醒公子，想来皇上是肯的……”
众人听了也都只得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既然你肯为众人出头，那还劳烦魏太医了……”
当下众人又商议了一阵，那魏太医果然就去求见皇上，把他的主意一说，皇上沉吟半晌才道：“这法子可管用么？”
魏太医忙就回道：“卑职实在不敢保证又用，可公子如今一切安好，就是无法醒转，也只能一试了。”
皇上又沉思了半晌，这才点头道：“好，也只能试一试了，叫太医们随时候着，万万要照料好她腹中的胎儿，若是有一点儿闪失，朕要你们太医院陪葬！”
魏太医一听顿时吓了一身冷汗，忙磕头答应了，这才起身去寻众太医商量去了。
且说黛玉在家中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得她焦躁难安，未免心虚气浮，脉息更堪忧，把几个太医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更是商量出许多安胎的药方来，用的都是天下罕见的奇珍异宝。
可这些个补药吃下去却并不见多大效用，那黛玉一日不见贾琮，一日就不得安宁，心里更是胡思乱想不住。
正在众太医为此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晴雯却又来了。黛玉一见是晴雯，忙就一把扯了她落泪问道：“好晴雯，咱们两个自来是要好的，如今你却不许骗我，你和我说实话，琮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直到今日还没有一点儿讯息？”
晴雯见黛玉脸色憔悴，泪光点点，忙就劝道：“好姐姐，你可不敢这样儿，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那可是公子和你的血肉……”
黛玉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依旧是抓了晴雯不住口地问道：“你快说，我如今心里当真是焦躁，琮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倒是快些个告诉我……”
晴雯见黛玉急得神色大变，气喘吁吁，珠泪成行，当下忙就一把抱住她柔声安慰道：“好姐姐，我就告诉你也罢了，琮少爷他……他果真是出事儿了……”
第九百六十六章 伉俪情深（上）
黛玉一听说贾琮当真是在宫里出了事儿，当下登时脸色一片雪白，一时间连气也喘不上来了，眼睛一翻往后就倒。
旁边紫娟、雪雁等人当下见了更是唬得几乎不曾死过去，忙就一把抱住黛玉哭喊道：“我的老天爷，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唬我们……”
晴雯见了当下更是后悔不该把话说得这么急，好在她早就担心黛玉如此，忙就从袖子里掏了一大块参片就往黛玉嘴里塞，一面也忍不住流泪哭道：“我的好小姐，你可别唬我，如今你可是有身子的人了，你若是有个什么不好，我可就万死莫赎了……”
幸好此时几个太医都站在门口守着，一听屋子里动静不对，几人忙就冲了进来，当下也顾不得避男女之嫌，忙就帮这扎针施救。
更好在皇上派来的这几名太医都是极有经验的老手，医术高明，于妇科一道更是拿手。且他们又在宫中历练了那么久，皇宫中女子个个狠辣异常，为了争宠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因此这几位且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如今黛玉不过是一时情绪激动以至昏厥，几位太医自然是手到病除，转眼间就把黛玉救转过来。
众人直见黛玉悠悠睁开双眼，这才都松了一口气。晴雯第一个便忙搂着黛玉哭道：“我的奶奶，你要唬死我么，也不听人把话说完？如今琮少爷已经没什么大碍，正在宫中养伤，你这样儿可不把人唬死？你若是再这样，我可什么也不敢和你说了……”
一行说，晴雯吓得一行直掉眼泪。
原来她一回去就和忠顺王打听贾琮，忠顺王哪里肯瞒他，当下便把贾琮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末了又千叮咛万嘱咐道：“好人，你是不知道皇上有多宝贝贾琮呢，为了他要杀尽东宫所有子孙后代呢，如今连皇后、贵妃，并一众皇子公主，谁都不敢稍有怨言。他对贾琮这样好，自然对那位林夫人也很是放在心上，且听说她如今又有了身孕，那肚子里的可是贾琮的孩子，皇上更是一万个上心。我如今告诉你实情，我知道你一准儿要告诉他夫人去呢。只是你千万缓和些，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怕你我也要受牵连呢。”
晴雯听了忙点头应了，这才急忙过来报信谁知她刚刚一开口黛玉就先昏了过去，这可不把她吓死？
好在听说贾琮如今大好了，黛玉这才稍稍有些放心，当下忙就扯着晴雯哭道：“好姐姐，都是我不好，唬着姐姐了，可我心里实在是怕得很，你好歹和我说句实话，琮儿如今究竟是怎样了，他是怎么伤的，又伤得重不重？”
晴雯见黛玉脸色好了不少，又见身旁守着几位太医，且这几位太医她也认识，都是妇科圣手，这才稍稍放心下来，把贾琮为皇上挡刺客事儿说了一遍。
黛玉听了不由得更是放心不下，当下便挣扎着就要起身去宫里瞧贾琮去。
晴雯等见了忙就劝道：“好姑娘，你先别急，如今皇上把琮少爷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要紧呢，用的那都是天下最好的药材，最好的太医，一定没什么大事儿的。再则，琮少爷如今在宫里呢，咱们怎么能说进就进呢？”
黛玉此时一听说贾琮受伤甚重，早就心乱如麻，哪里还管什么皇宫不皇宫的，当下起身就往外走，一行走一行说道：“即便是皇宫又怎样？我就不信他老人家不讲道理。人是他给叫去的，如今出了事儿还不叫我去瞧去！”
众人听了忙又劝说半日，可哪里能劝得住，见黛玉铁了心要走，愣是怎么劝也劝不住，众人见了又是心疼又是纳闷又是佩服：
想黛玉大家闺秀出身，平日里多说一句话都脸红，行事更是温柔贤淑，长这么大恐怕连出门都是有数儿的。如今一听说贾琮出了事儿竟然连皇宫也敢闯！
众人却怕黛玉又闹出什么事儿来，正苦苦相劝，突然就听外头一阵喧哗。众人忙开门一看却见是许多宫女嬷嬷等人进了院子，后头又跟着许多太医。
一时那领头的宫女进了门便忙跪下说道：“见过夫人，皇上有旨，请夫人进宫里去探望琮公子……”
众人一听登时大喜，当下紫娟、晴雯两个人陪着，出了院子，上了马车，飞也似地便往皇宫里去了。
一时到了皇宫外，她们三人下车上轿，又飞快穿过无数宫殿，不多时便到了勤政殿外。
这里黛玉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贾琮，哪里还留心外头是什么精致，总是见一排又一排的宫殿飞快向后退去，看得她厌烦至极。
好容易轿子停了，紫娟晴雯两个忙就扶着黛玉下来轿子，殿外守着的小太监见打轿子上下来几个美貌如天仙的姑娘，瞧着却是极眼生，虽然猜测出恐怕是贾琮公子的夫人，可又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
正犹豫间，身后的大殿门却被人推开了，小太监不觉回头一看，忙就先跪下了，高呼：“皇上万岁……”
紫娟晴雯两人一听出来的竟然是皇上，一时也不敢细瞧，隐约只见似乎是个容颜憔悴的老者，忙就跪下低头磕头，也忙跟着高呼皇上万岁。
黛玉一听说来的是皇上，当下也忘记了要行跪拜大礼，却是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扯住了皇上的袖子，哽咽问道：“我的琮儿……我的琮儿……我夫君究竟怎样了……可有什么大碍么？”
一行问一行忍不住便落下泪来。
紫娟晴雯见黛玉一见皇上的面就彻着袖子打问贾琮，也不行君臣大礼，当下都是吃了一惊，心内惴惴不安，生怕皇上怪罪。
可谁知皇上拿贾琮当亲生儿子看待，对黛玉更是如同亲儿媳一般。见黛玉见了他彻袖子只是打听贾琮，皇上他老人家竟然是万分欢喜。
一来欢喜的是这个女孩儿一心里只有贾琮；二来欢喜得却是黛玉与他并不生疏，一见面就敢扯他袖子，显然是拿他当了最亲密的长辈，而不是拿他当皇上看待。
第九百六十七章 伉俪情深（下）
皇上自称孤家寡人却不是出于自谦，乃是实情。
一旦登顶权贵之极，哪里还有什么亲情？莫说是兄弟姐妹，就连亲生父母、亲生子女都生出了许多嫌隙，再不敢太过亲近。
眼前这位皇上更是如此，何况他本来性子就阴沉，喜怒无常，天下还有谁敢拿他当常人看待？
偏偏是黛玉见了他也不行礼，也不高呼皇上万岁，反倒是一见面就扯着他袖子询问贾琮。
且瞧她目光中隐然似乎是大有责备之意，责备他不曾看护好贾琮。
黛玉这番举动落在旁人眼里或许是不懂礼数、胆大妄为落在皇上眼里却觉黛玉肯和他亲昵，是拿他当亲人对待。
他本来就爱极了贾琮贾琮妻子对他又不见外，甚至还大有责备的意味，皇上心里更是舒坦，当下也拿黛玉当亲儿媳看待，忙就扶着黛玉劝道：“好孩子，你且莫着急，琮儿如今已经没什么大事儿了。父皇是怕你见不着琮儿胡思乱想，这才接你进宫来瞧瞧他……”
一行说一行亲自为黛玉开门，扶着黛玉便进了勤政殿……
身后紫娟与晴雯却都傻了眼：皇上亲自扶了她们姑娘几进去了，还为自家姑娘开门，这……这……
这两人心里一片惊涛骇浪，黛玉此时一心都在贾琮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当下跟着皇上进了勤政殿，一进殿门就见当中围拢许多太医，当中却躺着一人，不是贾琮又是谁？
日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黛玉当下再也忍不住，一把摔开皇上，流着泪便直冲了过去，吓得皇上直叫：“好孩子，慢着些，满着些，看再滑倒了……”
众太医一见殿里忽然来了个美貌女子，其容颜之秀美竟然是出乎于人意料之外，连做梦也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又见这女子一进殿就哭着向贾琮直扑过来，众太医这才猜测出这女子恐怕就是贾琮公子的夫人了。
正惊叹贾琮夫人美貌，忽然又听皇上焦急呼喊，生怕这位夫人摔了，当下众人更是万分羡慕，忙向旁边就闪开。
黛玉此时却已经扑到了贾琮身边，细细查看起来。待见到贾琮面色红润，神态安详，一时只当是贾琮睡着了一般。她又招呼了几声，却始终不见贾琮醒来，她这才慌了，忙就问众人道：“这是怎么了，我夫君是怎么了，怎么叫不醒？”
皇上这时候早就也到了近前，听黛玉问，他当下便哽咽道：“琮儿为救我负了重伤，如今伤倒是不打紧了，可人却始终是唤之不醒。我们如今实在是一点子法子也没有了，这才想叫你来……瞧瞧你可能不能唤醒了也他……”
黛玉此刻早已是泪崩，哪里还用皇上吩咐，当下早就扑在贾琮身边哭道：“琮儿……琮儿……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当真不要我了么……你若是当真醒不过来……你等等我……不管你去了哪里……我这就去寻你……”
也许是黛玉这些日子因为思念贾琮太过疲累，又或许是她太过挚爱贾琮，甘心随他远去，只听她泣诉罢了，身子便软软滑倒，把一众太医更是唬得魂飞魄散……
皇上更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呆呆瞧着黛玉昏倒在贾琮身边，无论怎么呼唤也不见醒转……
一日匆匆过去不留痕迹，又是一日匆匆过去……
任凭皇宫中的太医想尽什么法子，黛玉和贾琮这一对爱侣，相对而卧，嘴角含笑，却始终不见醒来。
上百位太医，不仅仅是太医，满京城的名医皆被传入宫中，无论多珍贵难得的药都用过了，所有能试的法子也都试过了，这一对痴情儿女却始终不见醒来……
天下名医几乎是要把头皮都抓破了却依旧是无计可施。
皇上这两日又是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然全白。
难不成是我当真不该坐在龙椅之上，因此天地不容么？若非如此，为什么老天总是要把我最珍爱的人带走？
这几日，皇上不早朝，日日夜夜只是守在这一对小儿女身旁，痴痴瞧着他二人含笑而卧。
难不成这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一人远走，另一人也要长随，生生世世不远离？
或许是这浊世当真容不下这样的神仙眷恋，因此他们才会远去不肯留么？
痴痴瞧着二人，皇上苦笑不已。你们两人倒是能相守在一起，却把朕独自留在这里么？
皇上突然觉得疲惫得很，他也想就这么长睡不起，可是他不敢。若是自己也这么睡去，又有谁来守护这一对小夫妻？
可是他真的好累呵，自打出生，他从来不曾好好睡过一觉，从未尝过天伦之乐，从未体味过人间真情。
这个皇帝当得索然无味，世上还能有谁比他更可怜么？
这天下即便全是他的那又如何，天下谁肯来真心对他么？
天下人都巴不得他早死才开心！
越想越觉颓废。
皇上痴痴盯着贾琮，突然无比羡慕起这小子来，有这么美的姑娘，如此深爱他，这一生再无遗憾。
朕也该歇歇了，那些个巴不得朕死的也长大了，也该来体会体会天下皆敌的滋味儿了……
这些畜牲，还以为坐拥天下是世间至乐之事，那就叫他们也来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你们不拿朕当父亲，朕也不拿你们当儿子，你们去争吧，争个你死我活，朕如今倒真想看看你们谁能活到最后……
朕只守着朕的琮儿就够了……
等朕走的时候，大不了带他们一起走就是……
“你们，全都退下吧，一群庸医，朕不想再见你们……”
皇上淡淡开口。
“皇上……”
一众太医并京城中的名医都惊得脸色如土，瑟瑟发抖。
他们的儿孙还都关在大牢里，皇上这意思难不成是要大开杀戒么？
皇上……
“去吧，去领你们儿孙回家去享天伦之乐吧……”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医者泪崩。
“下去吧……朕不想见你们……”
“是……谢皇上……”
须臾，大殿内空荡荡只剩下三个人，一位老者，一对小情侣。
外头的日光正猛，透入大殿后却柔和了许多，把大殿内照得一片通明。
“来人……宣朕的旨意……天下大赦……为人子者……赦……为人父者……赦！！！”
“来人……宣朕的旨意……立太子！”
第九百六十八章 苏醒（上）
天下大赦。
无数父子相见，恍如隔世。
都以为这一世再无相见之日，谁知还能再享天伦。
满城皆欢，歌颂皇上圣明的声音此起彼伏。
百官早朝再见皇上时都是暗暗心惊：往日那个阴狠刚硬的铁血皇上似乎不见了，龙椅上坐的分明是一个满脸疲惫的老者。
“回皇上……今年雨水太大……黄河泛滥……”
“是么……叫太子酌情处理……”
“回皇上……北方昨日大震……毁坏民房无数……百姓苦不堪言……”
“噢……命太子前去探视抚慰民意……”
……
“回皇上……东宫余孽皆一网打尽……如今关押在大牢中……”
“是么？”
皇上猛然抬头，目光中的狠厉吓得百官心跳停滞。
以往那个叫人胆寒的皇上原来还在，不只是在，还更叫人害怕了。
“杀！一个不留！”
皇上咬牙切齿，茶盏随之掷在金銮殿光滑坚硬的地砖上，碎裂声几乎把众人心脏崩碎了。
文武百官瞬间冷汗遍体，跪了一地。
“查，给我查，接着查！凡和余孽有接触者，无论是谁，不问是非，一律给朕拖出去斩了！”
“是……”
群官瑟瑟。
“皇……皇……皇上……”
有人颤声回话：“皇上……余孽中有一方外之人……乃是一名女尼……出家已久……早于东宫……”
“杀！”
皇上语气阴森。
“是……”
“明日行刑，拉那条老狗去，叫他亲眼瞧着，朕也要他尝尝什么是锥心刺血，什么叫痛心疾首……”
“是，遵命……”
“退朝！”
皇上这些日子着实是疲惫得很，每日散朝都甚早。
百官出来的时候太阳端端正正高悬头顶。
“这有月余了吧……贾公子夫妻两个还是不曾醒来么？”
“没有……若是醒了……皇上还能如此么……”
早早下了朝，皇上依然是来到贾琮与黛玉面前，呆呆坐在二人身旁，瞧着两人昏睡不醒。
两人脸色依旧如平日一般的白皙，两颊红润，就如同睡着了一样。可这一睡未免也太久了些个，已经月余了，二人还是没有睡醒。
痴痴瞧了许久，皇上叹了口气，展开手中发黄的信笺。
“琮儿，吾儿，为父一向甚好，你母亲也无恙。只是我老夫妻二人一心惦念乖儿，不知吾乖儿何日能携娇妻一同南归。
昨日，湘云丫头已经于那卫家公子大婚，虽来的人不多，却也是喜气盈盈。那卫家很是看重湘云丫头，一路和我提起数次，到了南边儿，安插妥当后，卫家更是数次上门提亲。为父已问过湘云丫头的意思，她虽不好意思直说，可瞧那光景是极乐意的。因此爹娘二人便替她做主，索性就嫁去卫家。如今虽说卫家不如以前风光，可好在安宁温馨，倒比之在京城更觉岁月安好。
再则，为父来这里一切都好。来时为父还想着何日能再回京城去，可如今在这里住了月余，心里倒是爱上这里的恬淡，每日饭都能多用几口，觉也睡得安稳。
吾儿，爹爹如今万事如意，唯有不得于吾儿相见，每每于午夜梦回时，为父总是心中空旷无味，只想着吾儿能陪在身旁。
吾儿，男子应以事业为重，若是皇上不肯放吾儿归去，为父便想法子再回京城，设法与吾儿团聚。
吾儿，爹娘和你二姐万事都好，唯一不好就是不能与吾儿见面。吾儿，宝钗、平儿与巧姐儿也一切都好，只是你母亲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年纪又大了，因此日夜絮叨，时时啼哭，只说想念吾儿。
吾儿勿念，时时谨记皇上恩宠，不可辜负，处处以皇恩为重，以图腾飞于九州……
另闻吾儿与林姑娘已结百年之好，众人得知尽皆欢喜，更望得见……”
皇上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念信的时候脸几乎都要贴在薄薄的信纸上。柔柔的阳光扑进来，洒了他一身，照得他满头白发更觉刺眼。
一字一字，这封信已经读了不知多少遍。
此刻费力地又通读了一遍，望了望眼前依旧是动也不动的小夫妻二人，皇上不禁深深叹气哽咽道：“吾儿，你怎么还是不醒来？为父近日总是觉得好生困倦，恐怕也不能再和你说话了……为父这一生实在是凄凉可怜，虽说如今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可为父的心里……心里……一点儿也不快活……”
贾琮与黛玉依旧是宛如熟睡中一般，面色如玉，被暖暖的阳光一照，全然就是玉雕出来的一般。
皇上越瞧越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贾琮光滑细腻的脸蛋儿，又瞧了瞧和他并排躺在一起的黛玉，不觉落泪叹息道：“吾儿，你这一生也不算白来了，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如此深爱你，甘愿与你天上地下……可是这人间当真就如此不好么……况且她腹中还有你的孩儿……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惦记么……”
皇上如此一说更觉心如刀绞，眼泪滂沱。他一面落泪一面低声泣诉：“好孩儿……为父这一生最喜悦的时刻……不过是两次与你相见……为父一生最痛楚的也是两次与吾儿生离死别……吾儿……为父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就如此看不得为父稍稍有些喜悦……”
皇上言语越发哽咽，泪水顺着脸颊上的皱纹不断滑落，很快吧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贾琮面色如玉，漆黑的眉头微微动了动，神色间似乎很是痛楚，只是皇上泪眼朦胧并未瞧清。
“吾儿……上一世……为父无能……不能够护吾儿周全……吾儿……你可知道这一世与你相会……为父心里可有多激动……为父三天三夜都没有合上过眼……为父去庙里上香……为父夜里欢喜得哭了不知多少回……可为父又怕吓着了你……又怕叫人起了疑心会对你不利……为父甚至不再抱怨老天爷对我不公……它总算是看到为父可怜……把你又送回来了……为了你……为父对这天下都温和了许多……为父只想把这天下治理得好好的……再亲手送到你手上……”
皇上越哭越伤心，贾琮眼角有泪水缓缓滑落，却分不清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