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太白剑，浩然气，一念之间
多线作战，线线开花。
这便是此时浣灵宗战况的最好写照。
无间域魔族的实力本就比中灵域人族要强，如今更是有心打无心，又岂有不胜之理？
有的。
因为有些人注定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夜色笼罩着易水。
易水乃是中灵域雁门州中最大河流，大清河的支流。
天寒霜降，寒气从易水河面上升腾而起，将河面上空笼罩得云里雾里，犹如仙境一般。
易水旁边有一片建筑群，由十余座楼阁组成，想来其中人数也并不多。
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小瞧这个地方。
因为此处叫做易水台，是东域剑宗在中灵域的驻地之一。
同时也是剑宗通往中灵域的跨域传送法阵位置所在。
剑宗，向来不是以人数就能评判强弱的宗门。
他们的强弱，只由他们的名字和他们手中的剑所决定。
易水台其中一座楼阁之内，此时正聚集了二十余人。
当中之人，是位身着青衫，举手投足间有奇异气质散发的中年修士。
剑宗浩然峰峰主，太白剑主。
他虽然三世年龄加起来在剑宗之中是最年老之辈，但是如今的这第三世却还是无比年轻。
无论从他的精神状态还是外貌之上都可以看出来。
太白剑主是剑宗的七大峰主之一，但是单论他目前七境的修为，似乎与其它六大峰主相差甚远，更是远远匹配不上这个峰主之位。
也是因此，剑宗其它六大峰主都在玉门关之中镇守，唯有太白剑主或独处于剑宗之中，或四处云游。
这一次，玉门关外魔族大军临近，剑宗六大峰主都在紧张备战，不敢轻易离开玉门关。
可水月观主将调查得到的消息传递给夏道韫之后，夏道韫偏偏又对于这所谓的浣灵宗内鬼十分看重。
其中虽有她敏锐地意识到浣灵宗之事绝不会太简单的原因，但再往深处想，大概更多的是女子所独有的护短心理，让夏道韫对于差点害了自己首徒性命的浣灵宗内鬼来得格外不满吧。
一时走不开，但又存着必杀之心，夏道韫起先也是十分纠结。
直到太白剑主得知了这个消息，主动请缨。
一开始夏道韫也没有多赞同，毕竟浩然峰主再前途无限，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七境修士，又如何能对皆是八境的浣灵宗修士形成必杀之局呢？
但是不知太白剑主后来是与夏道韫又说了些什么，竟然是让夏道韫就此放下心来，把此任务交给了他。
相比大夏以及天机观针对浣灵宗设下埋伏时的遮遮掩掩，剑宗显得无比大条。
不是不上心。
而是独属于剑宗修士的一份自信心。
在我剑宗之中，绝不存在背叛、走漏消息一说。
所以，太白剑主并没有刻意在剑宗修士之中隐藏自己的行踪。
这也是人少的一大好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没有。
可剑宗至今为止，人数都不过三千余人，而且还都是最为随心的剑修。
背叛通敌对于剑宗而言，一直都是个极为陌生的名词。
“浩然峰主，”楼阁之中，名叫北莆的剑修神色湍急地问道：“我们当下要如何？”
浩然峰主，或者叫做太白剑主，左手里抓着一封由龙城关那边所传来的急讯，神色微冷。
“浣灵宗助魔为虐，明月阵落于魔族之手，龙城关失守！”
这是急讯的具体内容。
字字都有如千钧之力，打得人头晕目眩。
这则急讯已经是由龙城关而出，传到中灵域中各大顶级势力掌权者的案几之上。
易水的地理位置由于距离龙城关更近一些，所以他们剑宗易水台也是第一批收到这则急讯的势力之一。
至少是比远在百万里之外的黑云山早许多便收到了消息。
但是，让太白剑主真正感到愤怒与担忧的，其实是他右手上的一封灵信。
“浣灵宗四大主宰以及所有高层修士，皆为魔族，吾人于血战之际，当以身殉之，剩余之事，交予你们。”
落款是黎星道主。
这是黎星道主通过自己的手段，在得知浣灵宗真相之后，于自爆之际所竭力传出的一封灵信。
这封灵信，黎星道主选择了传往剑宗易水台。
不是说剑宗便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但剑宗绝对不会是错的选择。
如此，便足够了。
此时，楼阁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所有人都明白这两件事的严重性。
往日最为温和的太白剑主，脸上也没有了笑意，尽显身为峰主应有的威严与沉稳。
“你们三人同行，马上将此两封灵信立即带回东域，传达给宗主，”太白剑主看了眼楼阁外黑沉沉的夜色，再将目光转回，用目光将北莆在内的三名剑修点出，说道：“援军，一刻也拖不得。”
按照现在的情况，人族的援军每晚一刻来到中灵域，中灵域就得多死不知道何其多之人族。
北莆微微一怔，“那峰主您呢？”
“既然浣灵宗高层都是魔族，那水月观主所说的浣灵宗意欲夺取跨域传送法阵，就不是一两人之意，而是一族之意。”太白剑主说道。
“局势更是明了，魔族之所以欲要夺取跨域传送法阵，显然是为了孤立中灵域，好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慢慢吞噬此域。”
“毫无疑问，这一次他们为了夺阵所出动的人手，绝对不只明面上调查所呈现出的那般实力，而是会强大数倍，以确保万无一失。”
“若我没猜错，此时中灵域之中其它的跨域传送法阵应该已经是十不存一，甚至全军覆没都是大概率之事。
那么我们剑宗的跨域传送法阵，便极有可能是成为中灵域硕果仅存的最后一座，是生命要道，不容有失。”
太白剑主掷地有声道：“我与剩余人留下，守住易水，直到援军到来。”
北莆与其它剑修闻言都是在点头，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过了片刻之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可是，峰主你现在不过是七境，留下镇守此处.......是不是太过危险？”北莆蹙眉道。
太白剑主微笑着摇了摇头，“忘了与你们说了，我前些时日便已经突破到八境了。”
若不是突破到八境，夏道韫又怎会如此放心地将此任务交到他手里。
“可是.......”北莆仍是不放心。
即使突破到八境，也只是初入八境而已啊。
太白剑主微笑再道：“我之八境，与你们之八境，可不大同。”
“七境我可以无敌，到了八境，一般的八境可不好杀我。”他的语气很平静，却有强烈的自信透露而出。
“您要知道，您可是我们剑宗峰主，他们若是看见您，必定要杀您。”北莆其实心里已经判断太白剑主初入八境，就算很强，但战力顶多也不会超过三劫境，当场连忙劝说道。
“我当然知道。”太白剑主点头。
“浣灵宗这一次出动的人手会很恐怖，甚至可能会出动九境......”
“你们都知道我一旦登临八境将会很强，但其实你们从来都不知道我到底会是有多强。”
在场众人沉默。
他们都是剑宗的高层修士，其中甚至有一位四劫境的存在，所以对于太白剑主的身世也都有所了解。
仔细一想，太白剑主所说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虽然是初入八境，但要算，其实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登临渡劫境了。
这样子的人，到底会有怎样的底蕴，会有怎样的能量爆发，谁又能知道呢？
三顾八境的八境修士，怎么说与其它八境都会有许多不同吧？
军情要紧，北莆终于不再多话，与其它二人带着两则急讯，通过跨域传送法阵，连夜离开中灵域，将情报送往玉门关。
…………
就在三位剑修离开中灵域后不久，太白剑主缓缓起身，凭栏而望，看着窗外的夜色在沉思着什么。
片刻之后，天边亮起一抹微光。
太白剑主看着那抹微光，眯起了眼睛。
“来了。”他道。
在他身后的其它剑修，闻言都是一惊，连忙放出神识查探，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脸上皆是露出疑惑的神色。
太白剑主并没有多解释，只是静静看着窗外那还不断渗着寒气的易水。
两息之后。
一道宏亮如雷的声音，忽然在天边响起。
气流开始涌动，寒气混乱。
天穹上，一只巨大的妖蛛碾林碎空而现。
妖蛛如山一样庞大，通体幽绿，遍体的蛛毛寒光闪烁，更像是一根根的蛛矛，晶莹中闪着嗜血之意。
妖蛛身体之上，借着微光，能看到数十道身影。
蛛身之上的其中一人看着下方的十余座楼阁，冷声开口道：
“剑宗易水台？”
他的声音如奔雷，震得虚空都在颤抖。
“今日便让你易水台一碰就碎。”
“为了我剑宗易水台二十余位修士，浣灵宗烛照掌教竟然是亲临，倒是对我们剑宗格外看重啊。”
太白剑主的声音比易水中的寒气还要冰冷，一字一字破风而去，落到妖蛛之前炸响。
旋即，一道身影从楼阁中走出，一步一步凌空虚渡而起。
须臾之后，太白剑主就已经是与妖蛛隔空相望。
他定定看着站于妖蛛之上，身穿紫金服饰的老者。
那是烛照掌教。
浣灵宗三大掌教，分别为烛照、太阴以及长庚。
其中烛照掌教为首，实力达到九境合道。
虽只是一步合道，但毕竟是九境。
这一次，为了破他们剑宗易水台，浣灵宗出动的竟然是烛照掌教。
“咦？太白剑主？”烛照掌教在看到太白剑主现身的那一刹那，也是不由惊了一下，显然没想通他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只是，还沉浸在终于等到千古未有变局之喜悦中的烛照掌教，也没有太多心思考这些无意义的事。
他言简意赅道：“剑宗的其它六位峰主很强，我的确不是对手，但是浩然峰主你也的确不是我对手。”
烛照掌教的语气中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没有嘲讽轻蔑，没有色厉内荏，只是最平静地阐述事实。
太白剑主没有应话，只是站在虚空中，伸出右手。
一柄黑色的剑锵的一声出现，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太白剑。
剑尖直指烛照掌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太白剑主很平静，镇定而从容地看着烛照掌教。
“你们先别出手，由我来会会他！”烛照掌教见这幕，身上燃起强大的战意与可怕的杀气，大喝一声道，
“区区八境，也敢这般姿态！”
随即，他便是动了，发出一声长啸，震得寒气涌动。
“金鹏法！”
烛照掌教一上来就展示绝学，同样是太古十凶术之一的金鹏法。
他浑身金光炽盛，绽放出无比刺目的光辉，成千上万道可怕的金色神芒如飞刀般射出。
杀气滔天，让下方地面上的楼阁开始倒塌，烟尘四起，可见压迫感之强。
金色神芒化成一片金色的海洋，如风暴卷一般淹没一切，向前扫去，欲要摧毁一切障碍物，释放出万钧神威。
这是烛照掌教以兽宠金鹏为基修出的十凶术，无上强横。
“怎么办？”
那每一道神芒都如洪水滔天，骇人至极，让易水台中其余暂且观战的剑宗剑修感到从头凉到了脚。
九境实在太过强大。
他们剑宗剑修不是不能越阶逆伐九境，以下克上，但那至少也得是度过五九天劫，达到五劫境之后的事。
这边。
太白剑主衣袂飘动，平静面对那无数神芒，往前踏了一步。
随着这一步，他手中的太白剑微微颤抖，身体周围的虚空更是发生了些许微不可闻的变化。
烛照掌教知道太白剑主已经出手应对，左眉微微挑起。
下一刻，漫天金色神芒已然将太白剑主完全淹没，虚空仿佛都要跟着被斩碎，更别说一具剑修的肉身了。
但烛照掌教并不认为自己胜了。
因为太白剑主的表情实在太过平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须臾后，烛照掌教的身前陡然出现一道淡淡的身影。
是太白剑主。
他毫发无伤地穿过了漫天神芒。
而且，此刻太白剑主手中的太白剑之上，正缭绕着难以想象的恐怖波动。
黑色的剑，当空斩来。
“来得好。”烛照掌教虽惊不慌，大笑一声，眉心间出现一只金灿灿的神鹏，一只巨大的天鹏更是在他背后浮现，金光冲霄，冰冷的眸子让人恐惧，如一尊凶神，杀意滔天。
天鹏随烛照掌教而动。
“杀！”烛照掌教怒喝一声，爪指间金芒耀起，向着太白剑主抓去，他身后的天鹏也跟着他的动作而动，金色爪子欲要撕裂天地。
当！
太白剑与天鹏的金爪碰撞，发出震天大响。
观战者都是被这声波震得皱起眉头。
砰！
两人的身形都是倒退出去。
只不过，太白剑主退了二十余丈，而烛照掌教不过是退了一步而已。
“还真是货真价实的一劫境修为。”烛照掌教心情愈发放松，看着太白剑主青衣下摆上刚刚出现的裂口，正有血迹从那渗出，染红衣襟。
他不由咧嘴笑了，“浩然气很强，但是你不强。”
太白剑主之所以能从那金色神芒海洋中毫发无伤地脱身而出，甚至凭借八境修为与烛照掌教硬撼一招，靠的便是浩然气，浩然法域。
当初纪川跟陆青山介绍剑宗概况时曾说过，剑宗七大峰主，唯有他师尊浩然峰主不修杀戮剑意。
这在剑修中是极少见的。
但这并不是因为浩然峰主不通杀伐，或者说不喜杀伐。
完全只是因为，太白剑主此身无杀气。
唯有浩然气。
独属于他太白剑主，再无第二人修出的浩然气。
浩然气便是太白剑主的三世之剑道。
“你修为差我太多了。”烛照掌教带着胜券在握的喜悦，平静道。
一劫与一步合道。
刚刚好一整个大境界的差距。
太白剑主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在理，的确是修为差得有点多了。”
烛照掌教说道：“你初入八境，便可挡我数击，已然超凡脱俗。
但凡我浣灵宗稍微自大一些，仅派八境修士找你剑宗易水台麻烦，这回怕都是要遭重。
可我们人手充足，所以此次派出攻你们六大道宗传送法阵的修士都是九境修士。
以此观之，机会还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上天注定这回中灵必灭。”
“中灵绝不会灭，因为有我在，有我剑宗在。”太白剑主摇了摇头。
他神色变得肃穆，无比认真道：“虽说我修为差你有点多，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提一提修为不就得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前一步。
“上天注定与我们剑修何干？我剑修连天道都不合！”
声落之刻，天地之间，风雨如晦，电闪雷鸣。
一念之间，二九天劫临。
第四十五章 一日千里
“这是？！”烛照掌教一怔，心神摇曳。
眼前的场景，世间应当没有几个修士认不出。
这是天劫。
让修士既怕又喜的事物。
怕的是天劫威力无比恐怖，渡劫可谓是危险万分。
在天劫之下，修士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灰飞烟灭，多年修行化为乌有，身死道消。
喜的则是，修士每度过一次天劫，自身实力都会发生一次堪称蜕变般的提升。
也是因此，修士对于天劫，往往都是做好万全准备，才敢小心翼翼地进行渡劫。
就算是幸运地渡过天劫，正常情况下，修士当时的状态都不会太好。
毕竟抵抗天劫往往会耗干他们所有的法力，甚至是将他们重伤。
虽然说马上就会有天地之力涌进修士的身躯，但是这个过程怎么着也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而这时候往往就是修士最虚弱的时候。
若是被仇敌知道他们的渡劫时间以及渡劫地点，就可以埋伏起来，趁着修士刚刚渡劫成功，而天地之力还未降临的这个时间节点对该修士发动袭击。
这样往往会取得极大的战果，一举袭杀成功。
这种例子在修真界虽然不算多，但绝对也不少。
所以渡劫时间以及渡劫地点，对于任何渡劫修士来说，都是绝密中的绝密，除了是最亲密的人，否则断然不敢轻易外露。
谨慎者，更是守口如瓶，就连亲近之人都不透露半点信息。
毕竟，渡劫是一个人的事，即使告知他人，他人也无法帮忙，甚至有透露消息的风险。
所以，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必要将自己渡劫的消息告知他人。
但是今日，眼前的太白剑主，却是于一位一步合道的敌人面前，选择破关渡劫？
何其猖狂，又何其自信。
这不但是瞧不起烛照掌教，更是不把这天地之威放在眼里的表现。
…………
此时，天穹之上已经成了一片闪电的汪洋。
电芒汹涌而动，雷霆更是如潮，有震碎一切的力量所存在，炽盛无比。
天地之间，在此刻好似只剩紫光。
紫光压顶，天雷欲来，有撼动昆仑之势。
烛照掌教看着那道被太白剑主以充沛气机引来的龙卷、黑云、紫雷，沉默不言。
修士渡劫，外人不可干扰。
但凡干扰，不论是相助还是捣乱，都会被天劫一同纳入攻击对象。
而且，将是会自动匹配干扰修士的修为，降临相应层次的天劫进行惩戒。
所以，此刻烛照掌教也只能是默默看着天空上的雷云愈演愈烈，甚至是还往后退了一退，也不敢施展任何法力，生怕是被天劫感应到，纳为攻击对象。
但他现在一点都不急。
他在等待太白剑主渡过二九天劫的刹那。
届时，他便立刻会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出手，直接击杀太白剑主，不会再给他更多的机会。
至于太白剑主会无法渡过二九天劫的可能，烛照掌教则是完全没考虑过。
就算他未尽全力，但能与他正面过上一招也仅仅只是受伤的一劫境修士，又怎可能无法渡过区区二九天劫？
轰！
在酝酿了片刻之后，雷霆终于爆发。
雷声响的几乎是要打穿人的耳鼓，粉碎人的灵魂。
雷霆之威更是接连天地，浩瀚无比，像是瀑布倒悬于天穹之上，然后再倾泄而下。
刺目的雷电充斥着每一个人的视线。
这是一片雷电的世界，可毁灭万物，让人们心中恐惧，甚至是毛骨悚然。
这是天地的意志，要磨灭修道之生灵。
风雷愈发激荡，如万马奔腾。
下一瞬间，有九道天雷由天庭而来。
每一道天雷都不过藤蔓粗细，看上去并不恐怖。
但是无人敢小瞧其。
因为这乃是天劫之雷。
易水之上，九条紫蛇般的雷电俱是击向太白剑主。
这位三登八境的三世身剑修，自信到站于原地一动不动，甚至是都未出太白剑。
太白剑不出，但不代表太白剑主并未出剑。
在他的身体内部，有沉默的剑意骤然而起。
旋即，他的丹田之内风起云涌，无数柄小剑一般剑意开始肆虐，无比磅礴，汹涌而出，顺着经络一路向上流动。
这些剑意流到了太白剑主胸口位置的时候，仿佛是鲤鱼跃龙门般，发生了一种蜕变，化为某种实质般的气息，然后再从胸口呼啸而过，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有着直冲天穹之势。
是何气息？
是为浩然气。
细微的气流声响起，弥漫在太白剑主的周身，使得那里的空间一片晶莹，犹如瑰丽晶体。
这是浩然法域。
第一道天雷终于迎面而来。
只是它并未近身，便碰到了什么无形的障碍物，泛起一阵絮乱的网状焰光。
太白剑主身躯佁然不动。
残余的雷电流入地面，向着四周散去，使得地面变得焦黑一片，那易水中溢散而出的寒气，更是尽数扩散。
第一道天雷过后，便是第二道天雷，连丝毫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天劫从来都不是有情物。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断修士之道。
天雷当空砸下。
轰然作响。
就像雨滴落在荷叶之上。
分明是当头落下的天雷，在太白剑主身形的上空，便是遭遇了一层阻拦，化作无数道细小的雷丝，向四周流溢，最后一阵清风吹过，送走了这些雷丝。
太白剑主身形周围的领域，成了紫雷海中的一片方寸地，不管世间是何等风雷跌宕，它自是佁然不动，保持着自己的清净。
轰！
又是一道炽烈雷电降临，天地抖动，万丈紫芒无比闪耀，电痕更是无数。
但是，不管再如何汹涌澎湃，天雷就是无法侵入太白剑主周身十丈之内。
人们屏住呼吸，静静的观望。
第四道。
第五道。
第六道。
第七道。
又是四道天雷一闪而过。
而太白剑主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太白剑，甚至是没有移动过一步。
“难道堂堂二九天劫，他就要这样轻易度过了吗？”眼见太白剑主无限逼近第九道天雷，马上就要以玩笑一般的轻松姿态渡过其它修士畏之如猛虎的天劫，每一个人都感到极度震撼。
不论是随太白剑主守易水台的剑宗剑修，还是实为心魔一族之魂的浣灵宗修士，都是如此。
第八道天雷如期降临。
依然是藤蔓粗细，但是颜色已经深紫近黑。
轰！
深紫色的天雷，依然是在太白剑主身形上方十丈之处炸开，炽烈的神芒让本是才刚刚露出一抹微光的天色亮如正午，璀璨且夺目。
藤蔓粗细的第八道天雷化作了一片雷海，将太白剑主的身形完全淹没。
还未等雷海散去，让众人看清情况，第九道天雷已经是紧随其后而来。
嗡！
那是一道已经变为黑色的天雷，嗡嗡嗡地垂直降落。
雷光万道，紫黑色成了天地间的唯二。
在这种雷海中，太白剑主以及他的法域犹如海啸中的一叶孤舟，看上去岌岌可危。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错觉。
因为，天劫到现在连太白剑主的太白剑都没逼出过，又怎能说对他造成了危险呢？
二九天劫一闪再闪，最后是尽数落完。
浩大的易水上空，雷声不再响，天地间瞬息平静下来，雷云散去，好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而那磅礴的雷海，突然是一震，仿佛是被一道狂风扯走，一闪而逝。
太白剑主一人，冷冷清清，平平淡淡悬立于天穹之上。
二九天劫已过。
天穹之上正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开始滋生。
这是天劫所带来的天地之力。
越强大的天劫蕴生出的天地之力也就越强大。
修士只要炼化这些天地之力，便会发生质的蜕变。
问题在于，首先得能扛过天劫不死，这些天地之力才能被修士所炼化。
毫无疑问，太白剑主已经是度过了二九天劫。
在吸收炼化这些天地之力后，他便会晋升为二劫境修士。
但是，有人并不想给太白剑主晋升二劫境的机会。
“该结束你这些无聊的小把戏了。”烛照掌教目光凝聚，欲要施展无上凶术，在太白剑主晋升二劫境之前击杀他。
他气贯长虹，一声大吼，巨大的天鹏又在他的背后浮现出，金光冲霄。
无尽的恐怖气息弥漫。
可是就在他的杀招将出未出之际，天地之间传来突兀的嗡的一声。
紧跟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机再次临近。
所有人都心悸，在这股气息的压迫之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烛照掌教最为尴尬，身上腾起的气机，则是在这一刻被他自己硬生生憋了回去，震得他气机一阵紊乱，胸闷万分。
但是他不得不这么为之。
“还有！”他的眸子绽放骇然之色，忍不住抬头望向高天。
那里，乌云滚动生出，雷声响动，犹如千军万马。
这是......三九天劫。
天劫之下，他若是动用法力进行攻击，被天道误认为要干扰太白剑主渡劫，那可就有得好受的了。
所以，他也只能是选择将刚要爆发的气机硬生生憋了回去，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但是......怎么会？
烛照掌教第一次呆愣而住。
二九天劫之后紧邻三九天劫，甚至是紧迫到二九天劫的天地之力都未吸收。
这种事，他是第一回见。
他自然不知道，修三世身，修浩然气的太白剑主，在觉醒前两世记忆之后，只要愿意，就可养回全部浩然气。
浩然气一旦全部养回，他的修为也就回到了前世的顶峰时刻。
境界于此时的太白剑主而言，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轰！
天上再度降下九道大雷。
相比二九天劫，三九天劫的九道天雷已经是粗如合抱之木。
“峰主！”当下已有剑宗修士惊呼出声。
不是他们不相信太白剑主的实力，问题是现在他是还未炼化吸收二九天劫所带来的天地之力，便渡三九天劫。
这等于太白剑主是在以一劫境修为渡三九天劫。
这让他们怎能不担心？
“真是找死！”烛照掌教先是变了脸色，而后眼神有些异样，大致明白太白剑主是如何想的，“以为这样就可以规避我的袭杀了吗？”
太白剑主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以一劫境修为强渡三九天劫，那大概是他深知自己不会给他炼化天地之力的时间。
所以，太白剑主索性是选择一鼓作气，直冲三劫境。
可是，先不说以一劫境修为渡三九天劫是多么狂妄的事，就算他成功渡过了三九天劫，到时不还是需要时间吸收天地之力？
所以，此举又有何意义呢？
无非是将死期往后拖延些许罢了。
这般想着，烛照掌教露出了狞笑。
…………
轰！
三九天劫第一道天雷已然降落。
不过，浩然气成方寸地，依然是万雷难入。
轰！
第二道天雷，第三道天雷，第四道天雷接连而至。
不得而入，不得而入，还是不得而入。
天雷愈发激荡，颜色正在不断变得深沉。
这表示的是天雷之中的力量越发浓缩，愈发凝聚，愈发恐怖。
但同样的，太白剑主胸口处的浩然气愈发浩荡。
这是他前两世所修的浩然剑意，浩然剑道，如今重归。
他的身体，他的经络，他的血液，他的元力都在高频率地颤抖，仿佛是在为浩然剑意的回归而欢呼。
“欢迎回来。”
.......
当第九道天雷而落。
深紫转黑，犹如冥雷。
太白剑主终于是踏出了一步。
在虚空中踏出了一步。
也往他的浩然剑道之上踏出了一步。
第一步。
浩然气在这一刻化为实质，沉沉浮浮，看起来一片迷茫，充满了剑意。
第九道天雷，最终仍是绝于浩然法域之外。
太白剑主眸光深邃，一动不动，唯有发丝在飘舞。
可其他修士却无法保持平静了。
“一劫境渡三九天劫，这怎么可能？”烛照掌教眼角都是微微抽搐，无法理解这一幕。
这是怎样的一种强大？
他无法理解。
虽然他夺了人族之灵，有了人族之身，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人族修士，永远无法理解。
其实，就算是真的人族修士，也没有几个能理解这一幕。
但烛照掌教，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强大。
“够了！”他大喝道，身后天鹏再起，凶威滔天。
轰！
惊天动地的雷鸣声再次轰然而起。
天鹏被惊得化作鸵鸟，缩地一下又钻回了烛照掌教的身体之内。
一而再，再而三！
九道天雷突兀而起，在乌云中酝酿，如蛟龙翻腾，蓄势待发。
所有人都呆住了，瞠目结舌。
这是四九天劫。
太白剑主疯了吗？
剑宗剑修脸色大变，动容，全都感觉大事不妙。
但是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太白剑主渡三九天劫的时间里，二九天劫所带来的天地之力，终于是滋生，形成，酝酿完毕。
新鲜的充满玄异的天地气息，穿过了四九天劫形成的乌云，然后像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灌进太白剑主的身体。
他的眼眸骤然间精光大作，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气势更是一提再提。
鲜活而强大的天地之力进入太白剑主的肉身，然后穿越他胸口的浩然气，沿着经脉涌进他的丹田，化作磅礴的力量，增强全身。
他的手臂，肌肉，骨骼，法力乃至神念，都开始发生蜕变，变得晶莹。
于是，太白剑主登临二劫境。
现在，他是以二劫境渡四九天劫。
若是能安然渡过四九天劫，三九天劫带来的天地之力将同样是会酝酿好。
届时，太白剑主便是三劫境修士。
这就是他的破局之法。
以天劫的酝酿时间重叠天地之力酝酿滋生所需的时间，从而破局。
简单直接，难度却如登天。
因为，他必须能保证自己可以跨境渡劫。
这时，四九天劫终于酝酿完毕。
但是，这一次，太白剑主终于出剑。
他挥动手中太白剑向天空斩去。
顿时，无数的浩然气息变成丝丝缕缕的风，围绕着他的身体荡漾。
一道天雷劈落而下，雷光烁烁。
但是那天雷在碰触到那丝丝缕缕的风之后，立即是被分解，随风而逝。
天劫仿佛是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轰隆作响，声势又重了三分。
第二道天雷，散。
第三道天雷，散。
第四道天雷，还是散。
太白剑主手持太白剑，一斩再斩。
天雷随之一散再散。
但是第二道天雷，是在太白剑主身前七尺之地散去。
第三道天雷便到了六尺之地。
一道接一道的天雷威力不断递增，同时也在不断推进。
第四道天雷，五尺之地。
第五道天雷，乃是四尺之地。
第六道天雷，三尺之地。
如此类推，第九道天雷，将淹没太白剑主，将他击为齑粉。
啵！
第七道天雷来了。
太白剑主挥剑，浩然气所化清风如先前一样，迎了上去。
天雷不断前进，滋滋作响。
最后.......在距离太白剑主还有三尺之地，骤然随风而散。
是的，不是二尺，还是三尺。
在三尺之地不得而进。
这就是太白剑主所修的浩然剑道。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当然，千里快哉风只是太白剑主预想中剑道大成之后的情形。
当前的他，在天雷之下。
是三尺快哉风。
剑修身前三尺之地，从来都是自己的世界。
因为，剑的长度为三尺。
所以，三尺之地，便是天劫的极限。
太白剑主双目微闭，手中太白剑似乎要包容天地。
但若细心观察，可见他嘴角已有一缕微不可见的血迹渗出，
因为，渡劫境一劫一重天。
所以，二劫境渡四九天劫的难度，将会是一劫境渡三九天劫的十倍。
轰！
四九天劫的第八道天雷来了。
以太白剑主为圆心，层层雷光向外炸起。
处处生雷，处处皆雷。
唯有太白剑主身前三尺之地是净土。
那一瞬间，第八道天雷，第九道天雷接连炸开。
然后天清气朗。
四九天劫已过。
三九天劫所带来的天地之力，在这一刻，恰逢其会地涌入太白剑主的身体。
于是，他登临三劫境。
天穹之上，属于四九天劫的天地之力还在酝酿。
可想而知，再过片刻，太白剑主便会是抵达四劫境。
而在这时，他终于是停下了。
在四九天劫之后停下了。
天上再没有雷云生出。
这是真正的结束。
原因也很简单。
太白剑主睁开眼，轻声自语道：“足够了。”
..................
夏道韫曾与陆青山说过，浩然峰主一旦再度修行到八境，修为必然一日千里。
甚至一跃成为剑宗之中青云剑仙之下第一人，也毫不奇怪。
何谓一日千里。
一朝直破三境。
一劫登临四劫。
“朝一暮四”。
这就是一日千里。
第四十六章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
天元八年的元日对于中灵域来说，是无比的漫长以及无比的悲怆。
这是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一天。
但对于其它地域来说，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天。
因为，即使对于凡人来说，一天的时间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更别说寿命以百年千年计的修士，在他们看来一天就如沙漠中的一粒砂，
可就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粒砂，却是卷起自长安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风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仍处于丝毫未觉风雨已至的状态之中。
但总有人要站出来，为天下人遮风挡雨。
…………
玉门关含光苑，庞大的建筑群一眼看不到尽头。
陆青山走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之上。
与玉门关中的其它修士一般，这段时间他都在城关之中严阵以待，不敢轻易离开。
对于剑修来说，更多的感悟与增进来源于游历与战斗，困于一地或者闭关往往会极大地限制他们的剑道进益。
不过，在大多数人看来，兵魔一族屯兵域外到现在也才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时间，算什么？
根本称不上耽误。
即使是三年对修士而言也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唯有对陆青山来说，不是这个道理。
毕竟，他从十花极境到化神圆满，所花费的时间也不过是月余。
三个月的时间，对他而言已然算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了。
“陆少宗。”
“陆少宗。”
路上偶有修士路过，见到陆青山都是恭敬行礼，眼眸中的敬意做不得假。
在三个月前的北河关之役后，他剑宗少宗的身份早已是得到了全体玉门关修士的认可。
不论是他所做的事，还是他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与潜力，都是无可挑剔的。
陆青山点头回礼。
“陆少宗。”这时，不远处又有一道身影走过。
“溪源剑主。”陆青山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溪源剑主是剑宗的八境剑修之一，三劫境修士。
但陆青山身为六境修士，与他打招呼却是如朋友般随意普通，溪源剑主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默认陆青山的态度。
这是因为陆青山的实力虽然还不如他，可作为已经得到了近乎全体剑宗修士承认的少宗，在剑宗之中，单论地位，除了七位峰主外已经是不亚于任何人了。
“又是去找你师尊？”溪源剑主笑问道。
陆青山正欲搭话，突然是感应到了什么，取出传讯令牌。
上面微光闪烁。
他神识探入其中，随即脸色一变，与溪源剑主抱歉道：“师尊说几位峰主要在青云宫议事，要我同去旁听，让我迅速赶往青云宫，溪源剑主，我这边就先失陪了。”
溪源剑主一怔，心中顿时生出极大的震惊。
一是震惊于几位峰主竟然是齐聚青云宫议事，这是许多年未曾见过的事了。
毋庸置疑，他们此次所要议论之事，必然干系甚大，牵扯无数。
二则是惊讶于这种规格的议事，竟然是把陆青山一个六境剑修给喊上了。
这代表着陆青山已经是位列于玉门关修士的最高行列了。
可见，北河关之役后，不只是玉门关修士对陆青山的战绩感到骇然，就连七大峰主，也是真正开始正视陆青山。
“那你赶紧去吧，莫让剑来峰主久等了。”溪源剑主连忙道。
“那就先告辞了。”陆青山应道。
其实不只是溪源剑主感到惊讶，就连他自己对于这个消息都感到异常意外。
虽然他有预料到以自己表现出来的实力与潜力，会很容易得到看重，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步登天。
总体来说，对于此事，陆青山是感到欣喜的。
——只有站在越高的位置，他所能决定以及改变的东西才越多。
不过，欣喜也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陆青山明白一件事，这种数位峰主齐聚的议事，即使数遍整个长安年，都不会超过三次。
每次开启都是有关整个人类族群，整个东域的重要大事。
这一次，也绝对不会例外。
难道是兵魔族那边真有开启第二次道魔之战的迹象？
陆青山在心里猜测道。
在当前这个关头，除了这件事，他也的确想不到第二件大事了。
夏道韫只是紧急传讯给他，让他前往青云宫，并未与他说详细情况。
他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毕竟马上就能知道了。
.......
青云宫，云雾寥寥，灵气浓郁。
“青山。”当陆青山出现的时候，夏道韫早已是在行宫外了，好似在特地等他，声音清冷地招呼道。
“见过师尊，”陆青山连忙是行了一礼，解释道：“含光苑离青云宫有些距离，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
域外战场上空间并不稳定，空间乱流遍布，并非稳定之域。
在这种地方，传送法阵是无法建立的，所以修士只能是靠遁术赶路，在战场上的调动支援更是如此。
而青云宫位于玉门关的正中心，陆青山从含光苑赶来的确需要些许时间。
夏道韫眉毛微蹙，微微颔首，“走，进去吧。”
陆青山见此，心不由一沉。
虽然夏道韫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以他对夏道韫的了解，已然是可以看出夏道韫此时心情十分沉闷。
看来真的是出大事了。
夏道韫挥了挥手，那缭绕着青云宫的云雾便是向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道路尽头，两扇大门敞开。
陆青山跟着夏道韫走了进去，进入青云宫议事大殿。
议事大殿里，有八张用古木打造的玄椅。
陆青山环顾看去，其中五张玄椅之上，已有身影随意而坐，每一个都气度不凡，目光开合之间有难以形容的威压射出。
这是剑宗的五位峰主。
此时他们五人正小声交流着什么，见夏道韫进来，纷纷点头用眼神示意。
随后，他们将目光放到了陆青山身上，细细打量着。
对于这个由青云剑仙所定，并在最近这段时间声名鹊起，甚至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剑宗宗主的少宗，即使是他们这等人物，心中也同样是存着几分好奇。
“道韫，青山，来了就入座吧。”在最中心的玄椅之上，相貌清雅的青衫男子开口道。
能这般称呼夏道韫的人，剑宗之中唯有宗主青云剑仙谢青云。
夏道韫没有废话，在倒二的位置坐下。
陆青山自然而然就选择了最末的位席。
眼下，大殿中八张座位，便是坐了七人，只有一个位置是空的。
陆青山目光一扫，立即是明白空的那个位置应当是浩然峰主的。
“诸位，今日喊你们来，是因为出了一件大事，即使是我，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需要各位一起想想办法。”
谢青云的声音恢弘但温和，他一开口，整个大殿顿时寂静。
青云剑仙挥了挥手，有云雾涌出，在大殿中心生成了一张人域缩略图。
其中有七块形状各不相同的庞大大陆块，由茫茫大海所隔开。
东南西北四块大陆呈包围之势，将最中心的三块大陆围住。
那是中灵、中天以及中武三域。
谢青云盯着云雾图，最后是伸手一点，点在了代表中灵域的那块云团之上，开口道：“浣灵宗为魔族所掌控，里应外合，已经是于昨夜拿下龙城关。
他们更是在同一时间双线作战，对中灵域内所有跨域传送法阵发动袭击，意图将中灵域与其他六域隔绝，然后任由他们慢慢蚕食。”
“浣灵宗为魔族掌控？龙城关已经陷落？”
在场人的目光只是在那张云图上一扫，然后便是在青云剑仙的话语之下猛地抬头，眼瞳骤缩。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不加掩饰的震惊之色，陆青山也同样如此。
“中灵域对垒的是心魔族，心魔一族的手段无人可知。
即使青山去深渊走了一趟，得到的消息都说同为圣魔族的兵魔，一样不知晓心魔一族的血脉神通。”
“心魔一族之神秘可想而知。”
“毫无疑问，之所以会出现浣灵宗为魔族所控，如此长时间下来我们却丝毫未察的情况，便是心魔一族这隐藏至深的血脉神通作祟。”
老宗主缓缓道，已经精准判断出了浣灵宗之变的原因所在。
“人族七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谓是唇亡齿寒。”
剑宗当前谢青云之下的第一人，沧海峰主余沧海已然是正襟危坐，沉声道：“若是真让心魔一族拿下中灵域，我们人族失去七分之一的地盘不说，这等于是在我们的腹部扎下了一根钉子。”
“到时，我们既要担心前方的敌人，也要防备后方来自中灵域的魔族，会陷入首尾难顾的境地之中。”
万古峰主，剑宗第三人宁风尘同样是正色肃然道：“中灵域必须守住，龙城关也必须夺回来。”
谢青云不置可否，眯起眼望向云图，沉默不语。
“魔族实力胜过我们，没了龙城关，意味着我们就得与之正面对战，再没有半点外力可借助。”
夏道韫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心头的震惊，开口道：“所以，要想守下中灵域，其它六域必须尽快派出人手支援，而且.......”
她顿了顿，咬牙道：“而且至少得有一位其它六大关的镇域修士出手。”
所谓镇域修士，那就是六大城关的掌权之人。
在玉门关，镇域修士便是青云剑仙。
这种修士，整个人域也只有七位，加上天河城的天河剑仙楚牧神，那便是八位。
当然，现在只剩七位了。
因为中灵域龙城关的镇域修士青龙主宰已经是坐实魔族身份了。
“镇域修士的存在以及道祖所设护城神阵，是我们得以镇压魔族的两大底牌，二者缺一不可。”
“若是哪位镇域修士前往中灵域支援，那他所在域的魔族得到此消息，必然会趁虚而入，也就成了所谓的拆东墙补西墙。”
“真能把西墙补上还好说，怕的就是到时西墙没补上，东墙还塌了。”无鞘峰主薛无鞘面无表情地轻声道。
“龙城关已经不在，明月阵更是落于魔族之手，我们就算能将魔族赶出中灵域，也很难夺回龙城关。”横秋峰主古秋低头看着那张云图说道。
人族实力弱于魔族许多，可凭借龙城关以及明月阵，却能让魔族两万年不得破城而入。
如今，由实力更强的魔族掌控龙城关，人族想要从魔族手里夺回龙城关，难度不言而喻。
“若是夺不回龙城关，魔族便可以龙城关为桥头堡，把我们拖入拉锯战中，不停消耗我们力量，让我们顾此失彼。”
古秋收起放在云图上的目光，缓缓道：“反而正如心魔一族此时所做，破坏跨域传送法阵，将中灵域变为“孤岛”，是个不错的应对措施。”
“魔族想让中灵域变成“孤岛”，让我们人族无法支援中灵域。
我们也可以反其道而行，顺水推舟，将中灵域从我们人族疆域上剥离开来。”
古秋手指轻轻一点，一道细碎的剑气便是射出，将代表中灵域的那块云团切割而开，“这样，心魔族即使拿下了中灵域，没有跨域传送法阵，也同样无法大规模进攻其它六域。”
“而且，中灵域也绝对够心魔一族消化许久，甚至是吃撑，让他们无心再冒着大风险跨越茫茫汪洋，威胁到其它六域，影响战局。”
“而我们所要做的，只是确保心魔一族没有再搭建隐藏的跨域传送法阵于我们六域.........这点也不难解决，只要让齐补动用天机镜检查一番六域就行了。”
“什么都想要，往往会什么都得不到。”
“人族作为弱势方，就必须更有魄力一些。”
“相比支援中灵域要付出的巨大代价以及大概率带来的不好后果，断尾求存，及时止损，应当来得更为明智以及正确。”
在场的人都是沉默，眼神闪烁，似在想什么。
陆青山的心则是一寒，不自觉蹙起眉头。
他带着莫名的心思看了一眼夏道韫，见她只是一脸平静，根本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古秋突然是手一挥，那道隔绝中灵域云团的剑气已然散去，中灵域回归云图。
他笑道：“这应该是其它五域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做出的反应与判断吧。”
“是啊，为了一些普通的人族，一些修为不高的修士，为了一场近乎不可能获胜的战争，将本就不足的人手分出一大部分，甚至有可能导致另一域的沦落……
如果这么来看，及时止损才是最正确的选择，甚至可以算得上极为冷静的应对。”薛无鞘摇了摇头，笑道。
夏道韫开口道：“但是，这样子中灵域的人族，就会被杀害，沦为奴隶，中灵域就会沦落，成为魔土。”
其它四位峰主脸上皆露出轻笑，静静看着青云剑仙。
青云剑仙点了点头，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问道：“你们........都没有异议？”
“如果道祖还在，他知道我们就这样轻易放弃他拼命守下的人域，怕是要摇头吧，”宁风尘笑说道：“当年先辈们在最艰难的时刻都没放弃过，我们现在更没有理由放弃。”
“我们人族不只是高境修士，不只是道宗，那些普通的凡人，修为不高的修士，也是人族的一部分。”余沧海道。
“我们人域，更不只天河城与长安城，不只七大雄关，不只六域。”古秋说道。
“即使大概率只是无意义之举？”谢青云静静地看着众人，问着不需要问就已然可以知道答案的问题，“即使我们有可能成为孤军？”
“我们所做的事，便是最大的意义。”
“就算只有亿万分之一可能，那也终究不是零。”
夏道韫目光微凝，寒声道：“他人不敢做的事，由我们剑宗来做。”
最后，谢青云把目光落在年轻少宗的面庞上，在等待他的想法。
陆青山刚刚升起的莫名心思早已散去，蹙起的眉头在这时也已经舒展而开。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
“皆为人域。”
他说道。
第四十七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中灵域，易水台。
天劫已逝，庞大的天地之力正在天穹之上孕育。
同样庞大的力量在浩然峰主身上惊天而起。
剑宗修士们能感受到浩然峰主的修为此时已经登临三劫境，就等天地之力孕育完毕，便可再度晋升四劫境，目中已然是露出狂热。
身为剑宗修士，他们有一种清晰的认知与骄傲。
——对于宗门的七位峰主而言，境界从来不算什么。
四劫境。
不只是浩然峰主自己有信心逆伐一步合道，就连他们对浩然峰主也同样是充满信心。
相比剑宗修士的狂热，浣灵宗修士看向浩然峰主时，更多的是浓浓的忌惮。
烛照掌教更是面色白了几分。
他不得不担忧，此时的浩然峰主会有多强。
“不过是三劫境而已，老夫这就让你三劫境之日，成为陨落之时！”
烛照掌教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是咬牙切齿，强忍着心中的忌惮，杀机骤然变得强烈起来。
他眼中杀意一闪，修为轰然爆发。
烛照掌教明白，此时便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若是不趁着现在一举击杀浩然峰主，待四九天劫所带来的天地之力孕育完毕，灌注入浩然峰主的身体之内，那局势就会变得更加难堪。
剑宗七位峰主越阶而战的能力，他又怎会不知道？
要不是这群剑修有这种不讲道理的能力，又怎可能在仅有一个九境剑仙的情况下，成为人族七大道宗？
“杀了他！”烛照掌教再没有客气，大声对自己的手下喝道，同时向着浩然峰主呼啸而去，速度快若雷霆。
刚刚因为害怕天劫之威而缩回他身体之内的天鹏再次被他召唤而出。
天鹏高如山岳，眸子无比冰冷，强大的力量灌注于烛照掌教的身体之内，让他无比强大，并且可以演化天鹏的太古十凶术。
烛照掌教的身体金光流动，金色的能量如浪涛爆发，有断裂山河，斩破天穹之力，端的是无比恐怖。
啪！
太白剑主脚掌落于虚空，凭空传出一道啪的声音，好似踩碎了什么。
第二道脚步踏下的时候，他已经是掠过极遥远的距离，来到了烛照掌教的身前。
浩然气，快哉风！
他右手持剑，朝着烛照掌教的身体狠狠斩了下去。
剑锋因为强大的力量而高频率地颤抖着，所划过之处，割裂震荡着周围的空气，荡漾着丝丝缕缕的气流。
那是浩然气所带起的风旋。
这是一次快似电般的突袭，但威力强大又猛如雷。
带着浩然气的雷霆一剑，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来到了烛照掌教面上。
炽盛的光芒划破天地。
烛照掌教大喝一声，眸中的杀意更甚，身后的天鹏愈发清晰，已经是随时欲要离体而出的状态。
他猛力挥拳而出，身后天鹏跟着挥动双翼，数不清的鹏羽如利剑一般射出，炫目无比，如一轮太阳绽放光辉。
无穷的璀璨，满目的灿烂，穿过虚空，所过之处一切都要毁灭。
这让旁观者有窒息的感觉。
可见金色的能量不断勃发，其中蕴有杀生大道。
这便是烛照掌教所合之道。
借兽宠天鹏合杀生之道，从而掌握强大的杀生之力。
浩然峰主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即使有浩然气化作庞大气流，送走隔绝了一部分压力，但他的骨头依然是被压迫得噼啪作响。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太古十凶术配合杀生之道可怕到极致，太白剑主即使有浩然气护体，但以三劫境修为迎对，还是被伟力所伤。
随即，血液越涌越多，从他的嘴角淌落。
在这危险的关头，浩然峰主心中却是无比安宁。
他排除杂念，无视噼啪作响的骨骼，无视已经开始渗出血迹的周身毛孔，蓦然，双目中射出无比璀璨的神光。
“三尺之地......”浩然峰主闷哼一声，顶着那漫天的鹏羽，手中的太白剑暴烈向前刺出。
伴随着沛然莫御的浩然气，黑色的剑峰噗嗤一声，寸寸向前推进。
就像是一颗星星划破长空，拖着长长的尾巴砸向荒原，大地都得痛苦呻吟，霜草和枯叶被高温焚烧成灰。
剑名太白，却是黑剑。
气为浩然，杀机凛然。
“皆为我界。”浩然峰主声音落下。
无尽的浩然气从他的周身爆发，那恐怖的能量与鹏羽就像是遭遇了什么逆旋之力，嘭地一声向外尽数溅开。
一声极为轻微的噗嗤声响起。
黑曜的剑尖已经捅进了烛照掌教的眉心，直接贯穿他的识海。
再强大的修士，只要元神被灭，就得死。
两人近在咫尺，浩然峰主静静盯着烛照掌教的双眼，右手微微一旋，拔剑而出。
但是浩然剑气已经是毫不吝啬地向着烛照掌教的元神喷涌过去，将之绞成了碎片。
烛照掌教凄厉地叫了一声，身体猛地抽搐起来，显得无比痛苦。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死去。
他站直了身体，无视正在摧毁自己生机的浩然剑气，看着浩然峰主平静的脸庞，毫无血色，雪白一片的脸色先是闪过愤怒、骇然以及不甘。
可是须臾之后，烛照掌教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是狰狞一笑，对浩然峰主说道：“你可别太得意。”
浩然峰主闻言微微蹙眉，手上动作却没停。
他再度挥出手中的太白剑，一剑劈向烛照掌教。
极其清脆的一声。
烛照掌教身首分离。
…………
恐怖的能量还在不断地爆发，浩然峰主浑身都在淌着血液，脏腑之内则是有浩然剑意正在肆虐。
以三劫境修为强杀一步合道修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轻松。
即使是浩然峰主，也是以自己的三世修为，强行催动不符合自己当前修为的浩然气才能做到此。
只是，但凡想要获得超出自己能力上限的力量，都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代价，从催动浩然气喷发的那一刻就已然开始存在。
伤人先伤己。
肆虐的浩然气就如脱缰野马般，在他的身体之中奔涌。
这一刻，浩然峰主全身所有穴窍都涌出细密的血珠，血珠连成血水淌下，森然无比，看上去极为骇人。
这是近乎于同归于尽的自残方式，让浩然峰主爆发出了堪比前世巅峰时期五成力量的一击。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
对面的烛照掌教在留下最后的威胁之后，身躯仰天栽倒，生机湮灭。
分离的那颗脑袋上更是头发飞舞。
可是，他身后那如山一般的天鹏，在这时却是仰天一声长啸，骤然挣开烛照掌教的尸体，腾空而起。
恐怖的威压扑面而来。
同样是九品境界的天鹏，降临人间。
这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二。
人死兽还在。
这也是兽修的一大特点。
天鹏大吼，庞大的身形遮天盖地，金色羽毛倒竖，愤怒到了极点，准备为主人报仇。
之所以愤怒，是因为它能看出浩然峰主为了斩出这一剑已然付出了巨大代价，成了强弩之末。
若是浩然峰主状态良好，天鹏的情绪就不是愤怒，而是恐惧与惊骇了。
妖，本来就是最欺软怕硬的生物之一。
离开烛照掌教身躯的天鹏，浑身金色神光炽盛到犹如燃烧起来。
轰！
无穷的法力，滔天的金色神光，全部都冲了出来，让整片天空成为了一片极其可怖之地。
恐怖的能量犹如大浪翻涌，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将身受重伤的太白剑主斩于马下。
太白剑主肉身都在淌血，受创很重，胸腹间的浩然剑意仍在澎湃，加重着他的伤势，而前方，来自九品天鹏妖兽的攻击已经是扑面而来。
简直是必死之局。
可是太白剑主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下一刻。
天地的气息降落，浓郁的天地之力漠然涌入他的身躯。
四九天劫所带来的天地之力，在这时终于酝酿完毕，从天而降。
就像干涸了百年的沙漠迎来了一场贵如油的春雨。
太白剑主受创极重的身躯，迎来了春雨。
这天地之力无比强大，无比神异，进入身体之后就带动他的肉身。修为、元神等等所有方面都产生蜕变升华。
而在肉身蜕变升华的过程中，天地之力更是化作温暖的热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是将他所有的伤势尽数恢复。
而那强行催动的如今已经脱离控制的浩然剑意，在这股天地之力的引领下，开始如溪水般缓缓流转，从暴躁变得欢快，停驻雀跃。
伤势被修复滋润的感觉很好，浩然峰主眉头下意识地舒展开来，更是有无数的力量正在灌注进他的肌肉骨骼丹田识海，令人迷醉。
这就是天劫，让修士又爱又恨的存在。
须臾之后，浩然峰主由三劫境登四劫境。
周身穴窍不再有血液流出，倒是有淡淡的精气溢出。
他的伤势已然恢复，修为则是更进一步。
这当然不是侥幸。
一切都在太白剑主的计算之内。
在整个人域千万万人族之中，单论渡劫经验与次数，谁又能胜过他？
所以对于天劫，他非但没有太多的畏惧，甚至可以合理利用天劫的机制。
嗡！
实力更上一层楼的太白剑主，面对九品天鹏发起的攻势，再次出剑迎对。
剑锋所及之处，风卷狂云。
那浪涛汹涌的恐怖能量，只能是向两侧让开。
给太白剑让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于是，太白剑主执剑向前，再无阻碍。
我有浩然气，便当自由前行。
在这一刻，他化为一道神光，冲向了天鹏。
“吼！”对面的天鹏妖兽发出一声慌乱至极的怒吼，却是无事于补。
如今的浩然峰主，实力强横已绝非先前所能比拟。
霸绝天地的一击，摧枯拉朽。
太白为黑，浩然是杀。
嗤嗤嗤！
九品天鹏在四劫境的太白剑主面前，犹如玩具，任由他蹂躏，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一道道剑痕出现在它那无双的肉身之上。
能视体修以及妖兽的肉身为无物的东西并不多，剑修手中之剑，便是其中一样。
划拉！
又是一剑从天鹏的腹部横切而过。
它惨叫一声，体内的肠子脏器都要流出来了，鲜血喷涌。
哧！
又是一道剑之轨迹横空而过，如天地的分割线，大道的有形显现。
天鹏差点透露被斩下，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但脖子处依然是血溅长空，摇摇欲坠。
三世身的浩然剑主实在太强大，不论是他三世所修的浩然气，还是他的战斗技巧，战斗经验以及战斗意识，都超出了旁人。
天鹏的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天鹏一死，没有了九境战力，其它的浣灵宗修士在太白剑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一剑的事，而且还会是伤害溢出的一剑。
此处，浣灵宗一方败局已定。
..........
太白剑主在易水台连破三境的时候，青云宫中的议事还在继续。
面对一域将倾，拆东墙难补西墙的困局，面对如此两难的抉择。
换成另外的任何一个宗门，在这种恐怖的压力与前景面前，想来都会陷入激烈的持续不断的各执己见中。
到了最后，“以大局为重”，做出摒弃中灵域的冷静决议。
除了剑宗。
这个人族最强大的剑修宗门，整整万年所捶打出来的强大信心与气魄，信念与赤心，让这里的剑修们从不会生出放弃的念头。
所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剑宗的峰主们便是达成了意见一致。
没有发生任何争吵，没有任何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剑修的剑各不相同，但又总有相同的地方。
正如陆青山所言，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人域。
既然这样，剑宗便要让那片土地上的人们知道，还有人并未放弃他们。
因为心定所以平静，因为无畏所以平静，因为平静所以平静。
大殿中的气氛，虽然凝重，但并不焦灼。
“支援刻不容缓，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支援，谁去支援？”青云剑仙看着风起云涌的云雾图，又问道。
第一个议题已过，这第二个议题，才是关键。
“宗主，魔族正在破坏中灵域的跨域传送法阵？”古秋开口道。
“若是所有跨域传送法阵都被魔族摧毁，我们在短时间内可无法抵达中灵域。”
这是关键。
“你们放心，其它宗的跨域传送法阵我不知道，但是.......”谢青云在这时开口道：“我剑宗的传送法阵，必然守的下来。”
“因为，浩然峰主此时正在易水台，中灵域的消息便是由他传回来的。”
“除了这则消息，他还带了一句话回来。”
“有他在，易水台绝不失守。”
大殿之内一片安静，众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而后，夏道韫缓缓开口，语气透露出万分的惋惜之意，“这可是他的最后一世，最后一次机会。”
“拾遗刚登八境，修为不过一劫，要想在浣灵宗的攻势下守住传送法阵，必须破境。”
古秋也是无比遗憾，“但是他唯有再走前世之道，才能快速破境，可这就断了他三世剑道印证，以求剑仙的念想了........”
李拾遗，这是浩然峰主的本名。
作为三世重修，浩然峰主只要愿意，的确可以在短时间内快速破境，再走一遍自己前世的剑道，从而恢复前世的巅峰修为。
问题是，浩然峰主之所以重修，便是因为前世登临巅峰之后，无法再有下一步的突破。
他转世要做的是三世印证，以前两世剑道为基，结合自己这一世对剑道的感悟，进行不断的完善，如第一次修行一般，一步一步的提升修为，以求新的突破，以求剑仙境。
这是浩然峰主预想中的剑仙之路。
但是，他一旦选择了快速破境，就等于是放弃了这条路，只是单纯的重走前世之路。
剑道可从来没有回头路之说。
——李求败除外。
这也是浩然峰主临阵才选择突破的原因。
若不是迫不得已，他又怎会愿意放弃自己的剑仙之路？
这很正常。
李拾遗的一日千里的确无比强大与恐怖。
但他真正强大的地方，其实是到了需要的时候，即使放弃自己的剑仙之路也无所畏惧的信念。
但不管怎样，众人都在为浩然峰主感到惋惜。
剑宗之中唯一的剑仙，谢青云，看大家这副反应，突然笑了笑，轻声问道：“谁说拾遗至此之后就无登临剑仙的希望了？”
“嗯？”众人皱起眉头，看向谢青云。
谢青云笑问道：“剑仙之境，又何时有过定式？”
“你们有人敢说哪条路是一定会成就剑仙境吗？”
场上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都是极为默契地摇了摇头。
要是真有这种路，漫长的长安两万年就不会只有三个剑仙了。
“既然这样，你们又为何敢说，哪条路就一定成不了剑仙呢？”
他反问道。
第四十八章 今日之日多烦忧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这是剑道的最好写照。
剑道是后天之道，是万千千剑修一步一步摸石头过河探索而出的大道。
没有人知道前方该怎么走，路在哪里。
既然如此，那就处处都是路。
所谓万丈深渊，走下去，又何尝不能是前程万里呢？
青云剑仙的一席话，让在场众人闻言微怔，随即都是似有所获。
他们有些黯淡的情绪，顿时明亮起来。
谢青云接着道：“拾遗他资质出众，可以称得上惊才艳艳，更是修三世剑，他自然会有他的造化，你们毋需担心。”
“既然这样，我们现在最大问题还是要如何支援中灵域，该派多少人手支援？”古秋将话题倒了回来。
“魔族的实力远强于人族，更别说中灵域最重要的底牌龙城关，也是由于浣灵宗为魔族的原因沦于魔族之手。”
他蹙眉道：“心魔一族的能力实在诡异，竟然扮作人族修士如此多年，从未露出过破绽，甚至是立于道宗之位都未被外人所察觉过。”
“换一个角度来想，浣灵宗的高层修士皆是魔族，在此时对我们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夏道韫冷静道。
谢青云微微颔首，赞同夏道韫的想法。
道理很简单。
浣灵宗叛变既然已成定局，假若浣灵宗非魔族的话，就意味着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乃是道宗加一域魔族的组合。
在正面战场还有七大圣魔族在虎视眈眈的境地下，这简直是人族不可能战胜的组合。
而现在的情况是，浣灵宗本就是是魔族本身力量的一部分，而非他们的外援。
这代表着，他们要面对的就仅仅是一域魔族。
那就还有得打。
“魔族是一只怪兽，被我们人族拦在关外两万年，他们的野性一直在不断蓄积。
一旦任由他们入侵中灵域，他们必将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摧毁力，到时绝不是一个中灵域就能满足得了他们的。”
“这个口，是万万不能开的。”古秋无比冷静道。
“这个消息要尽快通传其它五域道宗以及大夏，不论他们是否有余力支援中灵域，是否愿意支援中灵域。”宁风尘开口道。
“我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是让人将消息传出去了。”谢青云沉稳道。
“那就好，”宁风尘点了点头，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庞，肃声道：“这一次支援中灵域，主力必然是我们剑宗，也只可能是我们剑宗.......”
因为，只有剑宗行事会这般“不考虑得失”，“不冷静客观”。
“所以，中灵域这一战的成败于否，也将会是取决于我们剑宗，”宁风尘接着道：“既然这样，前往中灵域的人中必须得有我的一个位置。”
谢青云静静看着宁风尘，缓缓点了点头，“你修杀人剑技，单论杀人，他们几位都不如你，这一场中灵域之战必然血流成河，正适合你发挥。”
“中灵域之行，风尘可去。”
“不过，我们这次驰援中灵域十分重要，但守住玉门关也同样重要，两者都不容有失。”
“所以，此次你们五人，至少要留三人在东域守关，不然我不放心。”青云剑仙冷静道。
众人抬头看着老宗主，看着老宗主平静的双眸，沉默了很长时间。
最后，余沧海开口道：“道韫，我，还有无鞘三人留下守关。”
“我善剑阵，借着玉门关长风大阵的掩护，我能毫无顾忌地施展剑阵，从而将剑阵发挥出最大的威力，适合守关胜过攻城。”
“无鞘善养剑，可斩魔族至强者但终归只有一剑。
可中灵域此行必将战火连天，在碰到心魔一族魔尊之前，还需要经历无数场战斗。
无鞘总不能不出剑，更不能将百年意气所养之剑出给那些低境魔修，那是杀鸡用宰牛刀，同样是更适合守关。”
“至于道韫.......”余沧海目光投向夏道韫，“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快度过这个阶段，完成与它的磨合。
你一旦彻底掌握它，你之剑道，你之实力都会更上一层楼，也不适合出征。”
夏道韫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到了最后，她还是微微颔首，默认了余沧海的说法。
无鞘峰主薛无鞘也同样是点头。
“它？”一旁的陆青山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称呼。
这个它指的是什么？
他默默想道。
按照沧海峰主的口风，这个“它”绝对不同寻常，师尊一旦彻底掌握此物，实力便能更上一层楼。
要知道，夏道韫不久前才刚刚渡过六九天劫，成就六劫修士，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度渡劫，那又有何物，是能上六劫修士的实力往上提升一档呢？
陆青山十分好奇。
“至于古秋，你善剑气，剑气本就适合纵横睥睨的战场，你与风尘一起前往中灵域。”另一边，余沧海已经是再度开口道。
几位峰主对于互相的手段以及所长都是无比了解和清楚。
所以余沧海的分配十分合理。
古秋与宁风尘对视一眼，目光皆是无比锐利，战意盎然。
在谢青云说要留三人守玉门关的时候，他们便已然知晓，驰援中灵域的二人必然会是他们。
陆青山则是心头微动。
这般算来，再加上此时已经身处中灵域的浩然峰主，届时玉门关这边以及中灵域那边，将会正好都是三位峰主。
玉门关这边是三位更擅于守关的峰主，中灵域那边则是三位更擅于冲阵的峰主。
“沧海所想与我心中所想是相同的，那便这般安排，”谢青云对于余沧海的意见十分赞同，“有你们三人守关，只要魔族那边不是全军出动，这玉门关怎样也丢不了。”
他对余沧海、薛无鞘以及夏道韫三人的实力同样是充满信心。
“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要带多少人去？”古秋又道。
“不只是其它五域，想来就算是在我们东域，除了本宗，其它宗门也不会赞同我们分兵驰援中灵域的计划吧。”余沧海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所言却是万分残酷。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在兵魔一族兵临城下的可怕压力下，玉门关修士已然是终日难安，生怕守不下玉门关。
在这种时候，剑宗提出要分出一大部分力量前往中灵域，其它宗门肯定是既不愿也不敢。
“别说是跟随我们驰援中灵域了，在知道我们的想法后，他们甚至会反对，表示质疑，会想办法说服我们止了驰援中灵域的心思吧。”古秋淡淡道。
“剑宗的决议，他人无法干涉。”谢青云定声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得多带一些剑宗修士，”古秋沉吟片刻，问道：“我们剑宗如今有多少人？”
“三千两百二十七人。”沉默了许久的陆青山，主动开口回答。
古秋看了陆青山一眼，见后者目光坚定，不躲不闪，不由微微一笑，接着道：“既然这样，那便留一千人在东域，其它人则是跟我们驰援中灵域。”
“宗主，您看可否？”他问道。
谢青云想了很长的时间，然后点头道：“就如你所言。”
“最后一个问题，宗主要不要同去？”在一旁思索了许久的余沧海终于开口道。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也是最难的问题。
所以，放在了最后来讨论。
“即使宗主同去，想要将魔族驱逐出中灵域，并且从他们手中夺回龙城关，都是无比艰难的一件事........”
宁风尘目光仿佛透过虚空，落于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中灵域，“若是没有宗主，那想要做到于此……则是毫无可能。”
没有镇域修士这等级别的存在参战，中灵域这场战，他们绝对没有任何胜的希望。
这是场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中灵域之行我必须去。”谢青云点头，平静道。
“宗主一旦前往中灵域，兵魔一族只要得知这个消息，绝对不可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必然全力发动战争。”
“没有宗主.......玉门关不好守。”余沧海咬了咬牙，最后道。
说是不好守，其实是大概率失守的意思。
余沧海虽然身为当前的剑宗第二人，对自己实力无比自信，但是心中也清楚，自己毕竟还只是八境，与剑仙相差甚远。
若是谢青云不在，单凭他自己是绝对无法扛住魔族的全面攻势。
毕竟，兵魔一族可是有三位顶级魔尊存在，即赤尊、战尊以及命尊。
而他们玉门关中达到顶级魔尊战力的修士，却只有一位青云剑仙。
也正是青云剑仙加上长风大阵的双重威慑，才让兵魔一族一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若是谢青云不在，那双重威慑便少了一重，兵魔一族又怎可能不动？
玉门关不能没有青云剑仙镇守。
中灵域同样不能没有青云剑仙驰援。
可是青云剑仙只有一个。
似乎是一下子陷入了死局。
在场七人都开始思索，想要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可是世间又哪有那么多双全法可得？
“如果能再给我些时间就好了。”夏道韫凤眸里的情绪显得极为遗憾，清清冷冷的声音略显嘶哑。
再给她一些时间，她就能多些把握肩负谢青云的职责，镇守玉门关。
可惜如果终究是如果。
昨日之日不可留。
所以，今日之日多烦忧。
众人一筹莫展。
陆青山也一直在思考，一直在努力地思考，用尽自己所有的经验与智谋在思考着破局之法。
他不一定比剑宗峰主们聪明，见识也肯定不如他们。
但是陆青山有自己独特的优势，
他非苍穹天之人，而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所以他的视角总会与苍穹天修士有些不一样，他的思路也更为多变灵活。
于是，在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情，眼睛骤然明亮，抬起头看向谢青云，凝声道：“我或许有个主意.......”
“嗯？”谢青云惊讶地看向陆青山。
他之所以将陆青山喊来参与此次议事，只是因为他觉得陆青山是少宗，有些事情有必要知道，也有一定的决议权。
但从头到尾，谢青云都没指望过陆青山对于这次所议之事会有何建设性的意见。
不是瞧不起陆青山，只是这件事真的太大了，已经远超一个六境修士所能涉及的层次。
场上众人反应与谢青云都差不多，就连夏道韫都是凤眉一挑，诧异地看向自己的首徒，眸中波光闪动，犹如春水。
“玉门关需要宗主，中灵域也需要宗主，现在的问题是，宗主分身乏术........”陆青山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世间多一个宗主不就得了。”
“多一个我.......怎么说？”谢青云皱起眉头，看向陆青山，等待他的解释。
谢青云，只有一个。
但陆青山也不可能信口开河。
众人目光都投向陆青山。
陆青山自然不会在宗主以及数位峰主面前卖弄关子。
他毫不犹豫，立即将刚刚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全盘托出，“宗主的强大，魔族心中有数，即使不需要出手，也足以威慑魔族……”
谢青云颔首不语。
的确，长安整整两万年的时间里，他出手的次数其实是屈指可数的。
最近数千年，更是一次都未出手过。
镇域修士的存在，换在陆青山的前世，那就像是核武器——可以不用，但必须要有。
陆青山顿了顿，看着谢青云笑道：“想要无中生有变出一个剑仙的确很难，但想要变出一个宗主却没有那么难.......”
“........”
.......
片刻之后。
陆青山已然将自己的思路尽数说出。
场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在心中权衡陆青山提议的可行性。
“会不会太过冒险了？”终于，古秋率先打破沉默，皱眉问道。
“这太大胆了……”薛无鞘轻声附和道。
其它四人没有应话，仍在思索。
又沉默了许久后，谢青云突然笑了起来，摊开双手说道：“我倒是觉得青山所言可行。”
“你们也别急着否定。”
谢青云看着众人微笑说道：“中灵域一战没法避免，我们又想不到其它办法，那这个唯一可行的想法，便当是为今之计。”
“即使它有点冒险。”
“可我们做的是为人族命运而战之事。”
“那又怎可能有不冒任何风险便能成功的好事呢？”
“你们说呢？”他问众人道。
夏道韫抿了抿唇，忽然抬起头来，清声道：“我也赞同青山所言。”
“宗主，您有信心吗？”余沧海欲言又止。
要想夺回中灵域，就必须得跨过心魔族魂尊与驭尊这两座大山。
若是一对一单挑，余沧海相信偌大的魔族中绝对没有谁是可以胜过谢青云。
但问题是，这是战争，是团战，而不是单挑。
这就意味着青云剑仙到时是得以一敌二，同时迎对两个与自己拥有相同战力的顶尖魔尊。
谢青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我不一定会胜，但我一定不会输。”
有点绕。
但是场上的剑修都听得懂。
“那便按少宗所言。”余沧海坚定了决心。
剩下的人，尽皆点头。
大局已定。
第四十九章 御长剑，踏破贺兰山缺
谢青云在青云宫召见诸位峰主议事的时候，心魔一族入侵中灵域的消息，已经是通过剑宗的渠道，迅速传往其它五域道宗以及大夏。
这就像是一场山火，迅速烧遍整个人域，震撼了苍穹天。
秦岭，燕兰关。
巨灵一族带领着麾下的魔族，向着人族城关发起连绵不断的攻势，已经持续三月有余。
魔族并没有在每一波攻势中投入太多的力量，但胜在连绵不绝，不给燕兰关修士半点喘息时间。
这还不算，真正让人族感到难熬的是，谁也不知道巨灵魔族会在何时加强攻势。
这让他们只能是崩着心中的弦。
这根弦越崩越紧，让人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但是再怎么崩着，人族也不可能主动挑起道魔之战，只能是被动迎战。
这让人族修士变得愈发疲敝不堪。
大夏的尊上夏曌，站在燕兰关的城墙上，看着远方如黑水般的魔潮，平静的神情之下却是隐藏着极深的感慨。
“魔族不过是一些骚扰，就让人族这边如此烦忧，若是第二次道魔之战真的开启，届时，人族又当陷入怎样的惨痛局面啊？”
她的心中生起一抹隐隐的恐惧以及淡淡的疲惫。
便在这时，城楼口外传来一阵喧哗。
夏曌眉头微皱，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天机观的玄机长老带领着数个修士匆匆而来。
众人脸上的神情都异常凝重，一副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夏曌心头微凛，神情却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开口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玄机长老看了夏曌一眼，随即挥了挥手，他的身后顿时有一位修士上前一步，向夏曌递过一枚灵玉。
“尊上，这是东域玉门关剑宗那边传来的消息，剑宗宗主青云剑仙还传来了一句话.......”素来沉稳的玄机长老此时声音微颤，仿佛仍沉浸在某种震惊情绪之中还没缓过劲来。
剑宗的消息，连同剑宗宗主的一句口谕，一齐送到了燕兰关。
在灵玉中，剑宗揭穿了浣灵宗的身份来历，指出在浣灵宗的帮助下，龙城关已经失守，中灵域即将面临魔族入侵，生灵涂炭之局面。
此外，剑宗更是指明如今浣灵宗魔族正在破坏中灵域上所有的跨域传送法阵，但他们剑宗的传送法阵还未失守，若是其它宗门想要驰援中灵域，都可以借道而行。
夏曌沉默不语地看完灵玉中的消息，神情没有发生变化，好似十分平静。
但她那因为用力握住灵玉而发白的指节，却是将她此时的心情给表露无疑。
玄机长老以及他带来的修士都没有说话，目光凝聚在眼前这位燕兰关名义上的掌权修士身上。
须臾，夏曌握住灵玉的手微微松开，她抬起头看向玄机长老，“青云剑仙怎么说？”
“青云剑仙的口谕只有一句话.......”玄机长老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顿了顿，他继续道：
“御长剑，踏破贺兰山缺。”
——中灵域，贺兰山，龙城关。
夏曌眸光爆闪。
如果说浣灵宗身份揭露，龙城关失守，心魔一族即将入中灵域，是人族自长安年以来所遇到的最强挑战的话，那么青云剑仙的这一句话，则是在场所有人自长安年以来听过最震撼的一句宣言。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剑修向来是最无畏，最富有勇气的一个修士群体。
正是这些精神，才能让他们以大无畏地信念，在不可知的剑道上不断前行。
所以哪怕现在面对的是如万丈深渊般噬人的中灵域，剑宗的剑修依然是有勇气走下去，欲要走出一条前程万里的通天大道。
然而，假如只有剑宗一宗驰援中灵域，剑宗还有办法获得胜利吗？
剑宗真的有办法做到一宗镇两族？
夏曌将双手负在身后，紧紧握紧，心中思绪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疲惫与恐惧，轻声道：“立即着急燕兰关所有九境修士于夏宫。”
话音落下，夏曌转身，飞向自己的行宫。
也就是夏宫。
单论夏曌自己的个人意志与内心倾向，她肯定是想派出修士与剑宗同行的。
可问题是，她是大夏尊上，凡事不能一意孤行。
燕兰关正在迎接着自第一次道魔之战后最猛烈的攻击，她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擅自调动大批修士前往支援中灵域。
......
北域，紫荆岭，紫荆关，最中心的沧元宫中。
此刻，此处聚集了紫荆关中九成的九境修士，正在议事。
讨论已经持续许久了，宫中的气氛很是低落压抑。
“我们紫荆关外的魔族并无异常动作，我们完全有余力调动人手前往驰援中灵域。”道宗甲楼的黄杨大尊大声道。
“燕兰关外巨灵魔族发动攻势三月有余，玉门关外兵魔一族与剑宗对峙，龙城关外心魔一族更是直接发力，攻陷龙城关，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时。”
北域另一顶级宗门天苍宫的宫主，赤昌宫主的声音极大，“你怎么敢保证，梦魇魔族不是在暗中积蓄什么大阴谋？”
“我就不信，兵魔、巨灵以及心魔这三大魔族如此大动作，另外五大圣魔族会是完全无动于衷。”
“说不定我们这边刚把大量人手调往中灵域，梦魇魔族便是趁虚而入，带领魔族大军攻城。”
“届时力量空虚的紫荆关如何迎对魔族的攻势？”
“我们已经丢了一个龙城关，难道还要再把紫荆关也丢掉吗？”
“那难道你要坐视中灵域遭受心魔一族的屠戮吗？”黄杨大尊强压下心中的愤懑，反问道：“玉门关兵临城下，剑宗都可以毫不犹豫驰援中灵域，为何我们紫荆关不可以？”
“你都说了是剑宗，而不是玉门关了。”另有一个北域顶级宗门三泉府的宗主，水澜府主冷声开口道。
这一句话，让已经火药味极浓的沧元宫骤然一冷。
是剑宗，而不是玉门关，这便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剑宗那是一群疯子，行事不计后果，所以他们才会在这种情况下驰援中灵域，但这只是特例，并不能作为范例。”
“而且，即使是剑宗，他们也只是半宗西征，大半的修士以及青云剑仙都依然要留守玉门关。”
“你们应该也心中有数，剑宗这般情况下的西征，是根本无法改变中灵域局势的。”
这是事实。
没有镇域修士同行，仅仅是半宗西征，虽然以剑宗的强大，这依然是一支足以让世间任何宗门所颤抖的力量。
但是他们现在面对的不是任何一个宗门，任何一个势力，而是一域魔族。
那这支力量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在这种大势面前，任何一个人都会生出放弃的念头。
很多年前，人族也面临过这般局面，而且不是一域，而是七域。
七域同时面临即将沦落的结局。
但那时候的人族有夏道祖。
而现在，夏道祖已经销声匿迹两万年。
紫荆关的民心很复杂。
若是可以的话，他们自然愿意去驰援中灵域。
一方面，作为人族修士，真让他们眼睁睁放任心魔一族荼毒中灵域，似乎是件想想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另外，能修行到这个层次，这些高境修士们都无比清楚唇亡齿寒的这个道理。
中灵域失守，那绝不是中灵域一域的事情，必然会影响到他们。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实在没有余力驰援中灵域。
派出去的修士多了，会使紫荆关陷入空虚，面临危机。
可派出去的修士不够的话，在中灵域的大势面前，恐怕顷刻就会被吞没，不堪一击，完全是送菜。
这是死局。
“黄杨大尊，你的心思我懂，”赤昌宫主环视众人，接着道：“若是可以的话，在场的所有人，哪一个是不想驰援中灵域？”
“可是，不是不愿，实为不能。”
“龙城关既然已经失守，紫荆关就更不能乱了。”
“即使在剑宗为首的玉门关，都未敢做出大军驰援中灵域的决定，我们紫荆关又怎可能冒如此大风险？”
“再说，中灵域之险，在座诸位都心知肚明。
我就问一句，你们之中哪一个是舍得将自己的宗门力量在中灵域拼光？”
赤昌宫主的一席话后，其余修士尽数沉默，纷纷蹙眉。
非常残酷且现实的一个问题。
他们守紫荆关，拦魔族于关外，即使拼光宗门的力量，也万死不辞，在所不惜。
但那是因为紫荆关之后是北域，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
那里有他们的宗门，他们的亲人，他们的道侣，他们的朋友......
北域有着他们的一切。
所以北域修士愿意死守紫荆关不退。
可是中灵域，除了与北域同为人域之外，与他们又有何干系呢？
若只是举手之劳，念着同族之情，让他们出手相助的确不算什么。
可现在，但凡前往中灵域的修士，面对的都将是九死一生之局。
去一百个人，可能最后活着回来的不会超过十个，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除此之外，他们还得冒着故土失守的风险。
这种情况下，又有几个宗门，几个修士愿意前往中灵域？
水澜府主在这时开口接话道：“紫荆关如今所有的力量，都要留着盯着梦魇魔族，没有余力，其它域也大抵如此。”
“既然如今龙城关已然陷落，我们又无多余的力量支援中灵域，那我们必须得壮士断腕，及时止损。”
“唇亡齿寒之理你我皆知。”
“这个中灵域既然守不了，那就索性彻底割弃。”
“根据剑宗的消息，如今心魔一族正在毁坏中灵域上的跨域传送法阵。”
“我们这边索性顺水推舟，助他们一把，彻底断绝中灵域与其它域联通的渠道，将中灵域从我们人域之中剥离出去。”
“中灵域人口千千万，妖兽千千万，就算以心魔一族之强大，想要彻底吞并中灵域，所花的时间也是以百年计。
更别说，中灵域与其他六域之间还隔着茫茫汪洋。”
“如此做，至少能为我们争取到两百年的时间。”
“而以魔族如今的阵势，到那时第二次道魔之战可能都已经结束了。”
“若是我们胜了，就可以集齐六域力量重新夺回中灵域。”
“若是我们输了，再谈中灵域又有何意义呢？”
“有舍才有得，暂时的舍弃一域，却有可能换来我们人族的万世太平，这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姜澜道主，你说呢？”水澜府主目光看向坐在主座上，一直一言不发，冷眼旁观他们讨论的甲楼楼主，紫荆关镇域修士，姜澜。
姜澜目光微闪，沉默了片刻之后，然后答非所问地说道：“山海关、函谷关、武胜关这三关已经传来消息，他们........决定放弃中灵域。”
水澜府主一怔。
随即，聚集了紫荆关所有主事修士的沧元宫终于变得彻底安静下来。
他们最后一个驰援中灵域的理由也消失了。
“若是大家没其他意见，那么，我们紫荆关，也.......放弃中灵域。”姜澜道主眸光飘忽，缓缓开口，做出了最后的决议。
他的神情十分平静，只是心里怎么想的却是无人可知。
随即，姜澜道主轻声道：“将我们的决议传给剑宗吧........”
“希望以此能劝住他们西征的念头。”
“如今的人族，可承受不起再多的损失了。”
“剑宗剑修是最擅长杀伐的一群人，他们应该在域外战场上征战，而不是去中灵域送死......”
“御长剑，踏破贺兰山缺.......”姜澜道主喃喃重复了一遍青云剑仙的口谕，最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
人族六关，至此已有山海关、函谷关、武胜关、紫荆关这四关决定放弃中灵域。
玉门关，剑宗决定西征中灵域。
还有一关暂未做出最后的决议。
——中天域，燕兰关！
夏宫之中，激烈地讨论持续了许久许久。
其实很早以前，大部分人就做出了与其他四关相同的决议，即放弃中灵域。
但一直有个人不肯松口。
少数服从多数，按理来说，一个人的坚持微不足道。
可问题是，这个人........是大夏尊上，夏曌。
“夏曌，燕兰关绝对无法支援中灵域，巨灵魔族兵临城下，我们如何能分兵？”大夏中曾经的庆王派修士阎火王痛心疾首，甚至是直呼夏瞾之名。
随着阎火王的带头，夏宫之中顿时一片哗然。
夏曌只是坐在尊座之上，静静地看着众人喧闹，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在她的凝视中，场面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于是，夏曌开口说了两句话。
“剑宗要让那片土地上的人明白，还有人并未放弃他们。”
“那我们也要让剑宗明白，他们绝对不是孤军。”
第五十章 但为君故
夏曌自从登临尊位后，虽然内心十分刚强，但面上一直都是表现的十分宽仁温和，听取民意。
这一次她之所以会一反前态，展露出自己这般强硬的一面，谁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可不论如何，夏曌是大夏的尊上，是燕兰关名义上的掌权者。
或许她的修为不足以服众，或许她一言堂的霸道会让许多人感到难以接受，可夏曌的意志到了最后依然是会被执行。
当然，这不是因为夏曌大夏尊上的地位。
力量才是一切地位的基础。
夏曌没有太强的力量，但她拥有两个世间最强力量者的支持。
一是已销声匿迹两万年的夏道祖，一是镇守天河城两万年的楚牧神。
这便是关键。
所以，哗然的燕兰关高层修士很快就是安静下来。
哪怕他们心中再反对，再质疑，都被夏曌以强大至极的坚持所压制住。
“燕兰关玉林卫以及长安城长安卫，同剑宗一起支援中灵域。”
更令诸位燕兰关修士震惊的是，夏曌派去支援中灵域的是她掌握最深，最为支持她的玉林卫以及长安卫。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至此之后，夏曌的手上将不剩一支真正归她所掌控的力量。
在场修士都不得不承认夏曌的安排没有任何私心，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魄力之大。
可在很多人看来，这只是一次没有任何意义的挣扎与尝试。
就连最为支持夏曌的大夏修士也是这么想的。
中灵域的道魔之战，魔族对人族是自上而下全方面的压制。
别的不说，单单镇域修士这一点，就注定中灵域之战中人族没有胜的希望。
——道宗之中，短视之辈极少极少，但之所以到了最后，他们都极为默契地选择放弃中灵域，便是因为没有镇域修士可以抽身支援中灵域。
最简单的类比就是，一个没有核武器的国家，又有何资格去挑战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
所有人一时都无法理解夏曌的决定。
但在千世之后，历史会证明她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
天山，玉门关。
聚集在青云宫中的诸位峰主早已散去。
他们要向宗门弟子们宣布他们的决定，并且进行一轮又一轮的筛选，将剑宗剑修划分为擅长守关以及擅长攻伐的两大阵营。
擅长守关的留守玉门关，擅长攻伐的则是前往中灵域。
这显然是需要一些时间。
只是此刻，剑宗的老宗主与年轻的少宗，却并未参与此事之中。
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殿门外脚步声急促。
须臾，一个眉如远山，朱唇玉面的轻盈女子身影在青云宫缭绕的云雾中显现。
她的广袖如云垂落，比云还要潇洒。
仪态姿色更是无可挑剔，神光让云雾都骤然一清。
如此女子，世间唯夏道韫一人。
另有一名穿着月白道袍的清丽女子，跟在夏道韫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神情中带着丝局促。
女子其实也算是落落大方之人。
可是，她现在要见的是东域第一人，长安三大剑仙之一。
这让她又如何还能继续大方呢？
女子先是好奇地看了眼负手而立青云剑仙，神情一肃，不自觉显露出几分拘谨之情，还有些许忐忑不安。
不过，当她的目光扫过青云剑仙身侧的男子身影之后，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就像是在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碰见了一个熟人般的如释重负。
于是，女子婉约福了一礼，“天机观林瑶，见过青云剑仙，陆少宗。”
由夏道韫亲临中天域，接到玉门关来的女子，自然是身具幻体神脉的林瑶。
谢青云仔细端详了林瑶两眼，随后开口，声音十分温和醇厚，“青山与我说你的幻体神脉，可以使你幻化成任何人，并且抛开举止不谈，将会毫无破绽？”
林瑶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陆少宗所言不假。”
谢青云惊奇道：“即使你现在只是元婴修为，幻化成一个高境修士，也可以天衣无缝？”
陆青山心想，原来还有剑仙不知道，而我知道的事情。
这般一想，他不禁有些得意。
毕竟林瑶的体质是他所发现，并且一力扶持出来的。
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林瑶。
不过当时的他，也只是认为在将来林瑶的幻体神脉会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但彼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八年的时间，那个不过炼气修为的年轻少女，如今竟然会牵扯到两域亿万万人族的存亡。
有心插柳柳成荫。
世间境遇真是无比奇妙。
这边，林瑶没有隐瞒，再次点头。
青云剑仙想了想，道：“可以演示一下吗？”
看来还是很难相信啊，剑仙跟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陆青山继续想着。
林瑶则是沉思了片刻，随即她的手上出现了一根发丝。
下一刻，她手上灵光骤闪，那根发丝便是分解成了一个又一个奇怪但玄异的符号，融入林瑶的手中。
林瑶的身上泛起水波一般的涟漪。
在涟漪之中，她的身形，容貌乃至修为与气息都在迅速发生着变化。
须臾，涟漪散去。
原先清丽的女子，已经变作了一个男子。
一个无比俊秀的男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夏道韫，终于是发生了些许情绪变化，似乎是来了兴致般仔细端详着此时的“林瑶”，然后又将目光移到陆青山身上扫视。
谢青云也做着相同的动作。
唯有陆青山是嘴角抽了抽，不知该说何是好。
因为.......
林瑶所化之人，正是他陆青山。
“能看出我和陆少宗有什么区别吗？”林瑶再次福了一礼，问道。
连声音都与陆青山一模一样。
陆青山眼皮再跳了跳，表情微妙。
毕竟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做出这般女子姿态，他的确怎么看怎么别扭。
“一模一样，就连修为都一样。”谢青云上上下下打量了林瑶片刻，诧异道。
幻术有很多，但连修为气息都可以一并幻化出来的幻术，他的确从未见过。
“当真是毫无破绽。”他道。
“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夏道韫终于是停下了她因为好奇而不断来回扫视的目光。
“哪里不一样？”林瑶一怔，有些难以想象。
陆青山同样是惊讶万分。
要知道，即使是魔族的顶尖魔尊，都未能堪破他幻体神脉所伪装的青戈。
师尊居然？
“我也说不出来，但就是不一样。”夏道韫道。
这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吗？
陆青山忍不住吐槽，继续扮演着旁白角色，在心里补着台词。
林瑶却是平静了下来，笑道：“这应当是因为陆少宗是您徒弟。”
“就像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其父母往往能凭借直觉，一眼便认出哪个兄，哪个是弟。”她解释道。
其实林瑶还有一句话没说。
父母与子女，有血缘之间的联系，能做到于此很正常。
你与陆青山不过是师徒，为何又对他如此熟悉？
“原来是这样。”夏道韫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所思为何，就无人可知了。
“好，很好。”谢青云无比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无视真正的陆青山，对着假陆青山认真说道：“那接下来这段时间，就由你来扮我。”
林瑶登时呆立在原地，久久无言，片刻之后才艰难开口道：“剑仙前辈，是要我幻化成您？”
谢青云点了点头，诚恳道：“我要去中灵域，但是玉门关不能没有我，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如天打雷轰，林瑶浑身一震，结合先前得到的消息，一下子明白了剑宗的打算。
“您是要让我幻化成您，镇守玉门关，威慑魔族，然后您.......在私下暗中前往中灵域？”
“聪明。”请人帮忙，自然要多说好话，所以谢青云赞道。
林瑶感觉自己的脑袋成了一团浆糊，迟疑道：“可是......可是......”
“可是.......我怕我无法做好这件事。”
林瑶在迟疑。
她的确很聪明，知道这件事背后的意义以及重要性。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害怕。
一旦她的伪装被看穿，那兵魔一族怕是就会立即全力攻城，发动第二次道魔之战。
如此大的干系，竟然要她一个元婴修士来承担？
“您是剑仙，我只是一个元婴修士，还是灵修，想要伪装成您并且不被看穿，实在太难。”林瑶实话实说道。
“你只要负责假装成我就行了，其它的事情交由道韫、无鞘峰主还有沧海峰主他们三人来处理，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谢青云安抚道。
“陆青山这样俊秀的年轻剑修，你都能扮演得如此相像，我就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就更没有难度了。”谢青云又说道。
平平无奇可早就不是贬义词了，陆青山心想。
谢青云并不清楚身侧的年轻的少宗正在不停地补充丰富着台词，他手掌一翻，掌心中出现一枚灵玉。
他边将灵玉递向前去，边继续说道：“我已经将我的习惯以及喜好整理到这枚灵玉上了，青山说他传授过你一门神通，叫什么......”
他回忆了一下那个奇怪的名字，“演员的自我修养？总之，只要有这些情报，你就可以很好地扮演成我。”
“而且，你放心，我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魔族对我了解更是极少。
你都无需太过模仿我的行为举止，只要不做出些女性化动作，其它就都无所谓了。”不只陆青山，其实谢青云对于林瑶以陆青山之相做出的女子福礼动作也感到十分别扭。
“这我还是做得到的，”林瑶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并没有立即接过那枚灵玉，“就是要我扮演您，我心中还是十分惶恐不安。”
不是她心志不够坚韧，这就像突然要某人去假扮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者。
而且一旦身份被揭穿，甚至会出现导致这个国家毁灭的可怕后果。
这换谁上，谁都得是惶恐不安。
“你幻化成青山的时候，可没见你有多紧张啊。”谢青云摊手道。
“因为您是东域最强修士，世间仅有的两尊剑仙之一啊。”
谢青云双眉微颤，似乎是难抑喜悦之情，自矜说道：“这么看来我还算是个比较不一般的人？”
陆青山心中暗道，明知故问果然是最高级的装逼方式。
还有，您装您的，拉踩我干嘛？
他又想道，心思无比活络。
林瑶摇了摇头，苦笑答道：“哪里是比较不一般，是非常不一般。”
谢青云拍了拍林瑶的肩膀，大笑道：“再不一般，那不也还是人吗？”
“我是人，你也是人，那就没有什么不能。”
林瑶无言以对。
“通常意义上来讲，您也不算是人了，而是仙，剑仙。”一旁的陆青山适时小声补充了一句。
说是小声嘟囔，但在这种场合，不论是何声音，只要是发声了，旁人就自然听得见。
于是，谢青云眉头一挑，不满地看向这个自己钦定的年轻少宗。
他收起轻拍林瑶肩膀的手，转而重重地在陆青山脑袋上敲了一记。
“你在拆我台？”他问道。
陆青山被敲得生痛，不由好生恼火。
但是又敢怒不敢言。
林瑶第一次见陆青山吃瘪，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陆青山不满地瞪了林瑶一眼。
惹不起老宗主，欺负你还是可以的。
林瑶被陆青山一瞪，连忙是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只是经过这么一闹，她紧张忐忑的心情的确缓解了许多。
因为林瑶突然发现，原来青云剑仙真的是个人，也会安慰小辈，“打压”弟子，是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给你这么大的压力很抱歉，但是这真的是我们所能想出的唯一之计了，所以，拜托你了。”谢青云再次道。
林瑶沉默不语，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须臾后，她抬起头，直视青云剑仙，“我师尊如今还在中灵域，若是无人支援中灵域，师尊她可能就......”
“所以，即使只是为了我师尊，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剑仙前辈。”
谢青云微微颔首，“你说。”
“剑宗真的有把握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独柱擎天？”
“说实话，并没有。”
“那您还？”
“剑修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逆顺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
又是片刻的沉默。
最后，林瑶神情变得坚毅起来，伸出手接过谢青云递来的灵玉。
她郑重道：
“但为君故。”
第五十一章 世间最强道宗
谢青云在青云宫内召见林瑶，为剑宗西征做着最后准备的时候，在距离东域极其遥远的另一端，也有着故事正在发生。
钟山灵脉。
烛龙殿的几座主山头日复一日的人头攒动，无比热闹。
近来人魔两族战火连天，除了是给这座宗门带来了紧张的气氛，也让这座宗门比以往更加热闹，修士往来、物资调动频繁。
主山头愈热闹，衬托得王道德祖师所在的后山愈发冷清。
若不是这位祖师在前些年收了个徒弟，勉强给后山增添了些许人气，那还真是怎一个冷字了得。
不过，这种凄冷场面，对于王道德来说，像来是件很无所谓的事情。
他一直是众人眼中的“怪人”，不喜闹，眼中似乎唯有那几颗柑橘树。
王道德静立在柑橘树前，凝望着这几棵他照料多年的小树，怔怔出神。
“师傅。”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声音。
老人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我听你们赵祖师说，中灵域没了？”
“是的，中灵域道宗浣灵其实是魔族宗门，高层修士皆为魔族魔修。
在他们的里应外合之下，万年雄关龙城关一夜失守。”声音的主人是王道德唯一的徒弟，一袭黑衣的莫炎。
他无比恭敬且沉重地汇报着情况。
“我还听说，除了剑宗是要驰援中灵域，其它家道宗都准备是暂时放弃中灵域？”王道德的眼皮子不停地抖动起来，心头更是微颤。
莫炎微微垂首，“这是他们的决定。”
“及时止损。”
王道德莫名笑了起来，笑声中意味难明。
“你知道七大道宗哪家最强吗？”他突然问道。
莫炎愣了愣，不明白师傅为何突然这般问，他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是太清宫？”
法修这一道统，在修真界的声音一直是最大的。
那按理来说，太清宫作为法修道宗也应当是最强大的吧？
老人摇了摇头，反问道：“你知道剑宗总归有多少人吗？”
“三千余人。”莫炎迅速回答道。
剑宗一直是整个修行界最独树一帜的宗门。
“那你又知道整个人域，最不能惹的宗门是哪个吗？”
“剑宗。”莫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为什么？”
“剑修以杀立宗，故剑宗弟子各个睚眦必报，杀性最甚，最为‘不讲理’，宗门之风朴素而争勇好狠。”莫炎说道。
“也就是最能豁得出去。”王道德一言以概之。
莫炎微微点头，觉得“豁得出去”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剑宗真的是再贴切不过。
一般宗门不说到了道宗这个量级，即使只是顶级宗门，面对各种纠纷，就会开始“畏首畏尾”，计算各种得失与利益，理智行事。
但剑宗不是这样。
不论何时，剑宗都是意气用事。
最著名的一个例子发生在长安年。
彼时，人族刚结束第一次道魔之战，正处于方兴未艾的阶段，剑宗也同样是元气大伤，在休养生息，蓄积力量。
就在那时，东域西部草原上有一极为强盛的蛮荒巫族，族中甚至是出了位九境巫师，在当时可算得上人域有数的势力了。
该九境巫师为祭练法器，指使族人屠戮四周部族，不小心是将剑宗麾下的一个修真家族给一齐屠了。
当时剑宗派了个使者问罪该蛮荒巫族，要求他们交出凶手，并负荆请罪。
只是蛮荒巫族向来肆无忌惮，再加上屠戮部族之举是出于九境巫师本人的命令，他若是将手下就这样交出去，族人会怎么看他？
帮你做事不但没有奖励，还要把自己的性命赔出去？
他岂不是在族群中要威信全失？
而且，当时剑宗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之中，又怎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麾下而大动干戈？
自己反而是可以借着顶撞剑宗的事迹，名声大涨。
本着这些考虑，该九境巫师做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他赶走了剑宗的使者，并且传了一句话回去，“士可杀不可辱。”
于是剑宗就遂了他的愿望。
剑宗全体动员，出动了大半的力量，远征蛮荒。
该蛮荒部族闻风丧胆，大感恐惧，九境巫师连忙求和。
但是为时已晚。
开弓没有回头箭，剑已出鞘必染血。
剑宗修士连战半月，从蛮荒边缘一路杀到中心，最后杀到九境巫师的面前，回了他一句话。
“想要尊严可以，拿命来换。”
然后，该九境巫师在三尺剑下枭首。
曾经盛极一时的蛮荒部落，就因为误斩了剑宗麾下的一个小小修真家族，彻底破落。
当然，如此风光结局的背后是剑宗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在宗门最虚弱的时候远征，再一步削弱了剑宗的力量，甚至是让剑宗在之后的千年时间里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差一点从道宗之位上跌落。
但与之而来的是，“犯我剑宗者，虽远必诛”这个理念至那次之后，彻底印入了天下修士的心里，让所有人在面对剑宗修士的时候都得在心里好生掂量掂量。
真正让天下修士感到心寒的是，在那场远征之中，剑宗满门修士，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过反对意见。
满门言战。
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宗门了。
......
“但是能豁得出去还不够，五岁稚童就算再不要命，会让成年壮汉畏惧吗？”王道德反问道。
莫炎一怔，似有所悟，“师傅你的意思是？”
“剑宗仅有三千人，又霸道如斯，却能让世间宗门畏之如虎，”王道德悠悠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剑宗是人族这片土地上最强的道宗。”
“七大道宗鼎立于世，必有最强，可是世人从来没有听闻过最强道宗的说法，也是因为这个最强道宗乃是剑宗。”
“换做其它任何一家道宗拥有这个实力，都会去大力宣扬这个名头。”
“可剑宗的那群剑修眼中向来只有剑，从不在意这些虚名，也无需这些虚名，自然不会主动宣扬。
至于其它六家道宗，更不可能主动助长他宗威风，才导致了这种情况出现。”
“但是，面上虽然没有宣扬开，剑宗的实力大家也都心里有数。”
“原来如此......”莫炎长吐了一口气，无比感慨。
王道德转过身来，望着莫炎，目光中情绪从来没有过的饱满，“我们烛龙殿从初代祖师王普贤开始，最大的目标就是带领烛龙殿成为道宗。”
“但是受限于各种因素，其中有道宗之位已经满员，有太清宫的压制，有我们实力不足以及地域之争的缘故.......总之，道宗一事一直遥遥无期。”
他轻声笑道：“但是，这次机会来了。”
莫炎浑身一震，顿时明白了王道德的意思，惊呼道：“师傅，你是要.......驰援中灵域？！”
“浣灵宗为魔族宗门，自然就再非我人族道宗，那如此，人族道宗便空出了一个位置。”
“中灵域如今也缺少一个道宗。”
“既然他们都选择放弃中灵域，若是我们能支援中灵域，击退魔族，那我们烛龙殿就当为中灵域霸主宗门。”
“西域山海关选择放弃中灵域，可我们烛龙殿，不会放！”王道德声音愈发激昂起来。
“我们真的能击退魔族吗？”莫炎下意识问道：“那可是一域魔族，我们烛龙殿在这股力量面前......可能不太够看。”
“不是还有剑宗吗？”
“剑宗？”
“剑宗能成为世间最强的道宗，自然有它的道理，我们跟着剑宗学，就算成不了道宗，也绝对不会有错！”老道人掷地有声。
“而且........”老人顿了顿，眼神飘忽，闪过一丝极其浅淡的迷茫与担忧，喃喃道：“我必须要考虑这会不会是我们烛龙殿此生仅有的机会。”
已经太多年了。
他们烛龙殿一直在原地踏步甚至倒退，道宗就在眼前，就在河对岸，却又遥遥无期，找不到过河的桥。
如今，一座桥摆在眼前，即使不确定这座桥会不会走到一半就塌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走。
因为，错过这座桥，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座桥。
“为师已经与赵玉鼎以及颜汗青商议好了，我们三人留守西域，留守山海关，至于剩下的其它人，就都跟随剑宗支援中灵域。”
“这次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们烛龙殿与剑宗一个在西域一个在东域，素来无太多交集。
但这次我们支援中灵域，必然是以剑宗为首，遵从剑宗调度，需与剑宗搭上线。”
“而你，与剑宗少宗陆青山关系甚秘。”
“所以，搭线之事，就交由你来负责。”
“另外.......”王道德的声音突然停滞。
仍停留在震惊情绪中的莫炎抬起头，茫然看向自己的师尊。
只见青衫老道人微闭双眸，仿佛在闭目沉思。
下一刻，王道德并拢两指，颤巍巍地向自己的眉心抹去。
于是，他的眉心有淡淡火焰印记显现，逐渐勾勒出金光。
金光聚集，凝聚成一点，慢慢脱离王道德的眉心，悬浮在空中。
须臾，金光散去。
一枚灰扑扑的，绿豆大小的黑色种子出现在莫炎面前。
王道德挥了挥手，那枚黑色种子便是飘向莫炎，一瞬之后，便是融入莫炎眉心，消失不见。
“这是？”莫炎虽然不解但并不担心。
他知道王道德不会害他。
“火种，长生火的火种，”王道德双眸依然微闭，并未睁开，“送你了。”
“长生火？！”莫炎骇然。
烛龙殿修士，又有何人不知此火？
这是烛龙殿初代祖师王普贤所掌握的异火，是在异火榜上可位列前三的通天之火。
只是，当年长生火随着王普贤祖师的陨落便一同是销声匿迹了，再未出现于世。
世人大都以为长生火已经消失，莫炎也是如此以为。
却没想，如今长生火的火种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更没想到的是，王道德竟然就这么将这道无比珍贵的火种送给了自己。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长生火是我父亲遗留之物，我将之赠给你，天经地义，毋需大惊小怪。”王道德虽未睁眼，却将徒弟的惊讶收入“眼中”，开口道。
“王普贤祖师陨落之时，长生火失长生，于是骤然熄灭，万年未燃，”老道人缓缓道：“近年，我又重新祭炼此火种，它的生机已复，随时可能再起长生火。”
“你之焚体可炼化天下异火，并且借助异火神力反哺己身。”
“作为异火榜第三的长生火一旦复燃，你再将之炼化，必然平步青云，一步登天，这便是你的造化与机缘。”王道德又道。
他已然将该交待的事情交待完，转过身去，摇了摇手，缓缓道：“退去吧。”
“还有，活着回来。”
莫炎感觉王道德今日的声音以及神态充满了疲惫，整个人状态更是无比奇怪，就像是......就像是一位垂死的老人在与小辈交待遗言一般。
“好。”最后，他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干涩。
他抱拳对师尊行了一礼，退了下去，转身下山。
就在莫炎离开的一刹那，老道人的双臂骤然垂下，软绵绵，有气无力地搭在身侧。
他出神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为师学不来李求败剑开天门，为天下剑修开道的本事，就连为你一人开道都是这般勉强。”
“莫要怨我无能啊。”
王道德终于睁开了眼睛。
鲜血从他的眼眸中流出，如注如瀑，淋漓且恐怖。
要想让长生火复燃，必须得以长生点。
以我长生，换它长生。
.........
不知何时，一个青衫道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王道德的身旁。
烛龙殿，九境修士赵玉鼎。
“小叔，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剑宗能成为世间最强的道宗，便是因为他们豁得出去，那我今日学剑宗也豁出去一次，又何妨？”
“可假如这是条死路呢？”
“我宁愿犯错，也不愿什么都不做。”
“........”
沙沙沙。
这时，老道人身前那几株种在烛龙殿气脉之上的柑橘树，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两位道人目光连忙往柑橘树看去。
只见那满树干瘪的枝叶在这一刻，仿佛是被加速了时间流逝，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彻底枯萎，脱落。
可就在老叶脱落的同时，不久前刚长出的那些新芽，也在以肉眼可见速度茂盛鲜活起来，由嫩绿色变为鲜绿色。
在鲜绿的叶子中，传来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身穿青色道袍的老道人心头一阵剧颤，颤颤巍巍抬起不剩多少力量的右手，拨开那鲜绿的树叶，往里看去。
他依然在淌着鲜血的双目，在此时老泪纵横。
那里，一朵洁白的小花盛开。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她在丛中笑。
第五十二章 剑吼西风
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
玉门关。
林瑶接过灵玉，身形在一阵涟漪中变回了清丽女子。
谢青云看着低眉垂目的林瑶，微微点头。
旋即，他以指成剑，轻轻一挥。
一缕发丝随风而落，悬浮在林瑶的身前。
剑仙之境，旁人休想伤他半根毫毛。
所以，唯有自斩。
林瑶不再犹豫，径直伸出手去抓住那一缕发丝。
“接下来，就要你们三个多番注意与留心了。”谢青云与夏道韫交待道。
剑仙，可不是那么好伪装的。
所以，还需要夏道韫、余沧海以及薛无鞘三位峰主一同协助。
夏道韫清冷道：“宗主放心，玉门关绝不会有半点差错。”
“我们会守好玉门关，等你们凯旋而归。”
“好，”谢青云笑道：“我相信你们。”
随即，他转过头，看着陆青山，又轻声问道：“你决定好了？”
陆青山一直安静地听着，见宗主点到了自己，才抬起头道：“我想好了。”
“剑宗西征，我作为少宗，说什么都不应该落伍。”
“若是此次西征败北，我身陨中灵，你便是我剑宗的希望。”谢青云并不避讳死亡，直接道。
“你应该留在东域，慢慢成长。”
“剑宗的希望......”陆青山砸吧了一下这个词，忍不住笑道：“您这么说，我压力很大啊。”
谢青云大笑起来，片刻之后笑声收敛，静静看着陆青山说道：“年轻时的我，并不如你。”
“而且，我之所以选择你为剑宗少宗，除了你的潜力与表现，除了道韫的百般推崇，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一直看不透你……就连齐补天也看不透你。”
“你是未知。”
“未知就代表着希望。”
“我是未知？”陆青山觉得这个说法有意思，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不论我是希望还是未知，但我首先是剑修。”
他神情一正，郑重道：“我的心告诉我，我要去哪里。”
谢青云看着陆青山微笑说道：“修剑亦修心，我们剑宗之所以甲天下，可不是光靠手中的剑，还有心中的剑。”
“既然你主意已定，我自然不可能折你心中之剑。”
他顿了顿，摊摊手，继续笑道：“今日我们剑宗老宗主新少宗一同西征，万世之后，未尝不是一桩佳话。”
“不胜荣幸。”陆青山抱拳道。
谢青云只是随口一言，缓和气氛，鼓舞士气。
但是一语往往成谶。
在许久许久之后，人族开始回顾历史，会发现不论怎么绕，都无法绕过天元八年的剑宗老少宗主一同西征这一笔。
那就像一个锚，定在了人族恢弘的长史之中。
“既然你要一同西征，那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出面解决。”谢青云又开口道。
“我们剑宗西征的决议，已经通传下去了。”
“玉门关中的剑宗弟子无一人反对，纷纷请战，满门言战。”
“倒是剑宗之中，那些老剑修以及年轻的弟子们有诸多意见与不满，需要一个主事之人去安抚一番。”谢青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我需要配合林瑶做出留守玉门关的假象，不方便出面。”
“几位峰主忙着做最后的战前准备，暂时抽不开身，其他人身份也不合适做这件事。”
“你是剑宗少宗，受到全体剑宗弟子认可的剑宗少宗，以你之身份出面正是合情合理。”
“你回剑宗一趟吧。”青云剑仙交待道。
“老剑修与年轻弟子有诸多意见与不满？”陆青山皱起眉头，忍不住问道：“他们是有何意见？”
谢青云莫名一笑，大有深意地看了陆青山一眼，“你回剑宗看看就知道了。”
“你已是少宗，有些事你已经可以自行决定。”
“此次剑宗之事，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不会阻止你，放手而为就是了。”
这已经是逐渐在把剑宗的一些事交给陆青山的意思。
这位引领剑宗万年，扛起剑宗万年的老宗主，终于是要放下一些东西了。
话已至此，陆青山看着谢青云，目中闪过一抹奇异之芒。
“我明白了。”他道。
“去吧。”老宗主挥了挥手。
陆青山沉默，抱拳再次一拜，转身而去。
谢青云双眼刹那一闪，遥遥看着陆青山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瑶与夏道韫也同样是将目光落在陆青山的背影上，各有所思。
陆青山没有再开口，没有回头，径直迈步走出了青云宫。
就在他走出宫门的一瞬间，整个玉门关之内，青云剑仙的声音回荡。
“从此刻起，陆青山......便是我剑宗少宗，唯一的少宗。”
这句话如雷霆，不过一瞬间，便是传遍了整个玉门关。
这一刹那，无数的玉门关修士都是为之一震。
陆青山被青云剑仙看重，赐予少宗之位这件事，在玉门关之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私下任命，与这般堂而皇之的官宣，却完全是两码事，其中象征的意义截然不同。
一时间，甚至是有无数高境修士的神识与目光聚集而来，聚集至青云宫外。
那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纷乱神识挤压在一起，铺天盖地般朝着陆青山挤去
陆青山只是神色如常，一步又一步，不受任何的干扰的走出，任由千万人所注目，任由那些神识凝聚而来。
今日起，他真真正正成为了剑宗少宗。
........
龙城关北城墙，正对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岭，名为羡天岭。
天有九重，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晬天，六为廓天，七为减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
羡天岭，其实也就是二重天。
二重天，高有万丈，气流湍急，灵气紊乱，法力消耗变大。
故羡天岭就像一座天险横亘于此。
过羡天岭，中灵域万里河山便是跃然于眼前。
今日，羡天岭的天气格外好，晴空万里。
一阵清风拂过，山岭之中，是一片唧唧的虫鸣和微风拂过那一片山林的松涛声。
羡天岭外是一座小城池，依山而建，名为天岭城。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像以往一样，有许多小修士或者散修，赶着好时节离开天岭城前往羡天岭，试图在山岭中摘取些许灵药换取修行资源。
张铁便是其中的一员。
只是，他觉得今日的羡天岭显得极为诡异。
诡异在哪呢？
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想不通就不想了。
小人物的心思很简单。
于是，他继续上山。
羡天岭很高，他修为不够，不可能登临绝顶。
但是山脚处早已被附近的修士们挖地三尺了，想找到一株过得去的灵药都很难。
所以，他只能是前往半山腰的位置。
那也是近五千丈的高度，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简单的事情，还好他修行了一手好遁术。
——不是有这门遁术，他也不会吃这口饭了。
刚刚寻了个好位置，准备开工，张铁突然感觉自己眼前晃了晃，原本被日光铺晒而开的树林猛然被阴影所笼罩。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在斑驳的初阳光中，张铁看到了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人影。
那些人影，其实并不是人。
他们长相各异，无比凶残狰狞，浑身缭绕着冲天的魔气，就像是蝗虫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不是蝗灾，是魔灾。
这一刻，张铁终于反应过来诡异在哪了。
太安静了。
昔日羡天岭中此起彼伏的妖兽吼声，今日竟然自始至终都未听见过一声。
那如潮水般的魔族魔修，向着中灵域飞去。
至于张铁，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就被淹没，化为一团血雾炸开。
中灵域眼看就要灭亡。
似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
此时的陆青山，已经是单枪匹马回到剑宗。
辽阔的雪原之上，倒悬山脉壮丽无比，犹如一条遒劲的苍龙卧榻于此。
七座万仞巨山，则像是苍龙背上的七道剑骨，直破云霄。
陆青山不知道此时的剑宗正在发生着什么，但谢青云将此事交付给了他，所以他便回来了。
他回来了，此间之事就应当平息。
青峰，是陆青山的山峰。
不过他对于青峰的熟悉甚至不如师尊夏道韫的剑来峰。
因为距离他晋升炼虚开峰，才过去一段极短极短，甚至可以称得上微不足道的时间。
剑宗，是世人眼里最团结的宗门，宗门内部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争执。
这是因为争执的源头往往是利益的冲突。
剑宗剑修，眼里却是只有剑。
剑宗的强大，更是让剑宗剑修从未缺过资源。
所以无处可争。
剑宗剑修是世间最强大的剑修。
强大的剑修往往在某些地方是相似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道同其乐融融。
所以相得益彰。
既然如此，这一次剑宗内部出现的不同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陆青山也并未可知。
但马上就会知道了。
他堂而皇之的入青峰，向此刻剑宗之内的剑修们宣告着自己的回归。
青峰之中。
他的两个小徒弟林初一与林十五正在习剑。
两人小脸红扑扑的，异常认真，所以并未注意到自己师傅的到来。
陆青山也并未出声打扰她们，只是悬空而立，在静静的等着，仿佛在等着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魔族的恐怖，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不停地成长。
他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却没想到，中灵域之战如此突然地就爆发了，如山一般的压力就这么提前来到了他的肩上。
嗖嗖嗖！
剑宗各处，一抹抹各色的剑光冲天而起，向着青峰汇聚而来。
剑光在近乎白雾皑皑的空气反射下，发散出七彩的氤氲，异常美丽。
就像是千百道彩虹汇聚于一点。
剑宗之中的剑修如同潮水一般向着青峰涌来。
漫天遍野，都是剑光。
此时，两个认真练剑的小徒弟终于被嗖嗖的剑鸣给惊到。
她们抬头看去，然后看到了陆青山。
两人一惊，随即一喜，正准备喊些什么，但挤到喉咙的话迅速戛然而止。
因为，已经有一道剑光在陆青山身前停下，露出其中的身影。
两个小女孩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希象师叔，她们入剑宗时见的第一个剑宗剑修。
她们年纪虽小，但异常机灵，看到这景象立刻察觉到了是有大事发生，于是不敢再说话。
希象在陆青山身前现形。
他没有说话。
陆青山也没有说话。
他们都在等。
嗖！嗖！嗖！
几乎是前后脚，一道道的剑光不断停下，一个个人影不断出现。
片刻之后，终于没有新的剑光再出现。
陆青山目光扫过身前的数百道人影。
希象师叔，空山道人，新雨道人.......
这些都是剑宗的老剑修，年龄已大，从玉门关中退了下来，退居剑宗，负责剑宗之中的各种杂事。
曹小心，余慈悲，魏谋.......
这些都是剑宗的年轻弟子，潜力无限，但还未成长起来，修为不足，故并未前往玉门关。
“见过少宗。”
不论是老剑修还是年轻弟子，在此刻都是齐声开口道。
陆青山抱拳朝着众人一拜，随即开口道：“我之来意，你们应当清楚。”
“宗主与我说，你们对于此次剑宗西征的决议有些不同的声音与意见........”
他顿了顿，继续道：“宗主与我说了，此事由我一力决定，所以你们尽管放心地说出你们的诉求即可。”
“剑宗不是宗主的剑宗，也不是我陆青山的剑宗，而是大家的剑宗，我会尊重大家的意见。”
“所以，你们的想法是什么？”陆青山问道。
“陆少宗，我们一直在期盼你回来。”希象向前一步，开口道。
陆青山默默倾听。
希象脸色无比凝重，“如今中灵域的局势我们已经清楚，宗主做出西征的决议我们也都赞同。”
“我们这些人，有的已经年迈，有的还太过年轻，可是，我们都是剑宗的剑修。”希象一字一顿地说着。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老剑修们，“我们还没有老到拿不动剑。”
“他们虽然年轻却也拿得起剑。”他又指了指一旁年轻的弟子们。
最后，希象面色复杂地顿了顿，目光却是极为坚决，“少宗.......虽然我们知道这或许会让你很为难，知道这或许太不理智，但是........”
他突然是一声断喝。
“我等，请战！”
轰的一声。
希象出剑，凌厉的飞剑从他的丹田中飞出，冲天而起，直破云霄，磅礴剑势回荡于天地间。
“我等，请战！”
“我等，请战！”
轰！轰！轰！
在场所有的剑修，无论是炼虚，化神还是合体，无论是年轻还是老迈，俱各出剑，皆齐声喝。
全宗言战。
刹那间，漫天的白云都仿佛失去了颜色，天空中只留下各式飞剑。
所有的飞剑，都在青峰上空漫天飞舞。
“我等，请战！”
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剑宗之中回荡。
这一刻，仿佛山岳都是为之颤抖。
每个人目光都凝聚在陆青山身上。
每一道目光都充满着昂扬的战意与希冀。
一股莫名的情感，重重撞击在陆青山的心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这些人不是不同意剑宗西征，而是想要同行。
但是于剑宗而言，不论如何，必然需要人留守剑宗。
不然人去楼空，剑宗何人来守？
若是他们一去不回，那世间还会有剑宗吗？
所以，这些老剑修便是肩负留守剑宗的责任。
还有年轻的弟子，他们对于中灵域之战而言，力量微不足道。
但是他们对剑宗而言，却是火种，是希望。
就算剑宗西征折戟，只要还有年轻弟子在，待他们成长起来，扛起剑宗，剑宗就还是那个剑宗。
不论于情还是于理，年轻且修为不够的弟子也不应当参与这场战争。
所以，老宗主让他们留在了剑宗。
陆青山耳边那低沉如雷鸣般的飞剑之音在不断回荡。
很吵，很刺耳。
但是在他听来，却是无比动听。
风声雨声雷声大江声，又哪里比得过剑宗的铿锵剑鸣之声？
陆青山胸臆间有股莫名的意气滋生。
他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深吸了一口空气，压抑着心中波动。
半晌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出手掌轻轻一按。
于是，天穹之上的飞剑骤然一停。
天地安静了下来。
“你们想好了？”陆青山开口道。
然后，他对着远方那七座高耸的主峰轻点，“青云峰，万古峰，沧海峰，横秋峰，剑来峰，浩然峰，万古峰......”
随即他转身，“定军峰，空山峰，白秋峰......”
“这些，都是剑宗先辈们留下的基业，这些都是剑宗......”
“你们真的舍得将之弃之不顾吗？”他问道。
一时无人回话。
片刻的沉默之后，希象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少宗.......”
他抬起头，定定看着陆青山那张年轻且俊秀的脸庞。
“剑宗，它从来都不是一个地方。”
“它是我们这些剑修。”
“我们在哪，剑宗就在哪。”
希象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是缓缓的传开。
然后，整个天地仿佛都是在此刻陡然寂静，唯有他的声音在回荡。
陆青山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这些剑宗剑修的同行，对于中灵域之战所能带来的帮助与剑宗可能要承受的代价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换做除剑宗之外的任何一个修士，肯定都不会答应这个看似“愚蠢”，看似“没有大局意识”的请战要求。
但陆青山也知道，剑宗的福地，剑宗的高深功法与剑技，剑宗的宝物......
这些都不过是外物耳，相比这些，剑宗真正尊贵得紧的，是这祖祖辈辈代代相传的剑宗精神。
那些外宗，总想取剑宗而代之。
但他们不明白，若没有真正的剑修意志，没有剑修之魂，又如何能被称之为剑宗？
剑宗之所以被称为剑宗，是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剑修宗门，乃至最强的宗门，便是基于这些简单也复杂，虚无缥缈却又强有力的东西。
于是，陆青山的唇角有一抹笑容浮现出来。
“那就如你们所愿。”
“请长缨，系取天骄种！”
他心念一动。
轰！
龙雀骤然离体而出。
炽红的剑光横贯长空，如虹。
磅礴剑意冲天。
所有的剑修，仿佛神魂不受控制般疯狂驭剑而动。
天空中剑意毁天灭地。
飞剑铿锵而鸣。
剑吼西风。
第五十三章 剑修向西
在许多年后，每当人族回顾起中灵域这场波澜壮阔，恢弘万分的战争时，都将人族的反击之始，定于剑宗老宗主谢青云与新少宗陆青山一齐率领剑宗剑修西征，抵达中灵域那一刻。
但事实上，人族的反击之始无关剑宗，也不是烛龙殿的东行，甚至不是夏曌一意孤行指派出的玉林卫与长安卫，而是来自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剑修。
......
在中灵域的西北部边陲，有一片五千多公里的荒野地带。
在这片荒野地带的边缘，则是有一座边陲小城。
这是一座孤独的边陲小城，在那横跨五千多公里的荒野中，有且仅有这一座人族城市。
除此之外，它和大夏其它的城市就再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了。
小城之内，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横贯而过。
也正是有这条小河存在，这座边陲小城才被建立起来。
或石制或木制的小桥凌驾于小河之上。
河岸上遍植芭蕉，芭蕉树后就是一家家酒肆，挥之不去的酒香从那里边飘出来。
芭蕉树前，是繁华的街道，行人如织，繁华热闹。
作为边陲小城，这里的修士数量既不多，实力也没有太强。
在小城西边的平房区，有一座极大的平房
此刻的平房大院之中，正不断传来利器划过虚空的破风之声。
大院门口，挂着个牌匾，上书：飞燕剑李
这是一家剑馆，是一个叫李四的剑修开的。
没人知道李四的来历，只知道在二十年前，李四悄无声息的进入小城，并且置办了一座大院，然后开了家剑馆。
小城的独有特色就是，城里的各个势力以及阶级都早已固定下来，在这要打开门做生意，必须是得经过那些人的同意，按他们的规矩来。
即使只是一家剑馆。
李四私自在城里开剑馆，很快就迎来了麻烦。
有人找上了门。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门一关，半个时辰之后门再开，那个上门找麻烦的修士便是面色难堪的离开了。
至那之后，“飞燕剑李”就彻底在小城里扎根，并且迅速壮大，成为了小城之中最大的剑馆。
原因也很简单，剑馆收人，只收取象征性的一块灵石作为“学费”，并且有教无类，来者不拒，不论你是散修或是宗门弟子还是家族修士，李四都愿意倾囊相授。
唯一的门槛，就门口两侧的一副对联。
“恃强凌弱行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但是说归说，空口保证谁又不会呢？
所以这个门槛也就约等于没有。
.......
大院之中，李四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悠闲地喝着小酒。
下方，是数十个年轻的剑修，正在做着日常的练习。
飞燕剑，以快而闻名，要想又快又稳，就需要枯燥而持续的练习。
李四眯着眼看着底下的弟子们。
他的眼睛很小，可是并不影响他的目光锐利，总能及时且准确地指出弟子们的错误。
就像很多剑修一样，李四年轻的时候极其擅长杀伐，手上的性命许多。
后来，他也进过龙城关，砍过魔族魔修。
他的飞燕剑，正是在与魔修的战斗中磨练出来的。
到了后来，他的年纪到了，修为又迟迟无法再进步，气血逐渐枯竭，精力以及战力也大不如前，便是从龙城关之中退了下来，不浪费多余的资源。
退下战场之后，李四迷茫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该去哪，该做什么？
习惯了紧张跌宕，生死就在一瞬间的战斗生活，日子突然平淡下来，的确是让李四感到无所适从。
他开始怀念自己的前半生，怀念在龙城关新鲜刺激的日子，怀念年轻时候的御剑纵横山水。
然后，李四想起了当年的河边练剑，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喜欢穿裙子，名叫飞燕的姑娘，想起了那个姑娘总喜欢看他练剑。
最后，在他要离乡追寻剑道的时候，姑娘靠在渡口围栏，痴痴望着他说：
“四哥，我在这等你，等你回来之后，我们就找一个小城隐居下来，买一个好大的别院，然后生好多好多的小孩，你教孩子们练剑......”
只是，这一去就是百年。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昔日红颜早已成了一柸黄土。
于是，李四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找了个边陲小城，开了这家以女子名字为号的剑馆，广开剑馆大门。
心思愈发淡泊的李四，轻抿了一口手中的酒，起身准备宣告今日到此为止。
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
他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抬头一看。
李四看到了飞舟，像飞燕一样多的飞舟，足有千艘，就像是一片乌云般席卷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先是感到震撼，然后心头一跳，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李师傅，李师傅。”这时，门外传来高声呼唤。
下一刻，一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修士疾步走了进来。
是城主府的侍卫。
“老张，发生什么事了，这些飞舟是什么情况？”李四问道。
“李师傅，出大事了！”被称为老张的侍卫急忙忙说道。
“慢慢说，别急。”
老张深吸了一口气，连忙是将具体情况缓缓道出。
然后，在场所有人，包括李四以及剑馆的门生们都沉默了，眉头蹙起，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龙城关失守，魔灾入域，中灵危！”
这便是答案。
此外，还有很多的细节，比如浣灵宗的叛变，比如跨域传送法阵的被毁。
至于对这座小城的人而言最重要的内容.......
那就是无间域的魔族大军，在拿下龙城关之后，便是以龙城关为锚点，如决堤洪水般越过羡天岭，涌入中灵域。
羡天岭周边那些不起眼的小城市，小宗门，小家族，就像是浅滩上不起眼的小石子一般，在洪水的冲击与拍打下，瞬间被淹没。
龙城关位于中灵域的最西地带，故魔灾便是从西部起。
中灵域很大很大，所以即使魔族有着滔天优势，想要将中灵域完全吞没，也需要一段极长的时间。
对于魔族入域，中灵域上的各大宗门、家族、势力乃至城池的主事修士，在第一时间对龙城关中死守不退的修士们表示敬意之后，便是快速做出该有的应对。
龙城关修士已经为族捐躯，但总还有活着的人需要负起责任。
中灵域的主事修士们，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坚壁清野。
尤其是迅速疏散中灵域西部区域的所有人族，将他们运往目前较为安全的中灵域东部区域。
中灵域所有的势力齐心协力，在短短时间内，就拿出了数以十万计的飞舟用来运输人族。
除此之外，大夏还发布了征修令，征召西部前线上所有五境以上的修士组织防守，尽量为人族的疏散争取时间。
说是组织防守，谁又不知道这其实就是等于“拿性命拖延时间”呢？
剑馆中所有的弟子们在此刻都感到愤怒与震惊。
但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因为他们这里距离前线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魔族一时半会根本打不到这里来，他们完全可以有条不紊地退走东部。
至于大夏的征修令，更是不关他们的事了。
一是他们这座小城位于西北部，并不处于征修令所指出的西部前线征修范围。
二是小城之中，并没有五境以上修士的存在。
不过说是这样说，心里不急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再说，飞舟已经到达小城上空了，撤离迫在眉睫。
即使调动了数十万计的飞舟，可相对中灵域西部的那亿万万人族而言，这还是太少了。
飞舟需要来回利用，跑很多很多趟。
所以，大夏只给他们半天的时间，过时不候。
这些弟子没有心情再练剑，没有心情再多说什么，甚至是忘了与李四告别，便是急匆匆地离开剑馆，各回各家，收拾家当，准备登上飞舟撤离。
老张通报完消息，也是立刻离开。
他也要回去收拾家当。
李四自从听到龙城关陷落的消息之后，便一直很沉默。
待剑馆之内人去楼空，李四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重新走到靠背椅前坐下，端起酒嚢，喝着酒。
只是这酒，却是越喝越闷，越喝越闷。
于是他停了下来。
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又过了片刻，他再次起身。
李四遥望西方，遥望龙城关的位置，随后将酒囊中的酒一洒，倒在了地面上。
酒香四溢。
他对着西方抱拳行礼，说了一声，“与诸位同饮。”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他没有收拾家当。
其实他根本也没有什么家当。
剑馆根本不赚钱的。
李四只是将剑馆里里外外收拾打扫了一遍，打扫得一尘不染。
然后，他又倍加珍惜地擦拭了一遍已经多年没有饮血的本命剑。
最后，他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大院，关上了大门。
他并没有把门上锁。
走了两步，李四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一看，犹豫了片刻，便不再犹豫。
他取下了门上的牌匾。
“飞燕，一起走喽。”
牌匾被摘，于是剑馆门口就只剩下那一幅对联。
“恃强凌弱行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闪着若隐若现的金色光芒。
.........
李四缓缓走出城门。
他看见了城外那片空地上滚滚的人流。
一眼看不到头，乌压压的一片。
好多好多人啊。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对魔族大军入关的慌张，对即将背井离乡的迷茫，甚至还有对第一次乘坐飞舟的好奇与期待.......
他们中，其实有很多人在这之前根本不知道魔族是什么。
即使到现在，他们也没搞清楚这个概念。
他们只知道这是个很坏又很强的东西，所以他们要退。
李四站在路边，看着那滚滚的人流，看着老幼妇孺们一个接着一个登上飞舟。
每当一艘战舟满载，便会升空而起，向着东边飞去，破开云雾，因为极速掀动气流，留下一道道长长的尾芒，经久不消。
而这时，总会有小孩发出“哇哇”的惊叹声。
对于大人来说，背井离乡往往意味着伤心，意味着不舍。
但对于小孩来说，却是代表着新鲜，飞舟的神奇，更是让他们无比欢乐。
所以，小孩子便是此刻场上唯一能笑得出来的一类人。
李四在一旁看了很久很久。
一艘又一艘的飞舟破空而去。
城外的人越来越少。
到了最后，只剩下最后一艘飞舟还未升空。
“师傅，走了。”一个娃娃脸的修士走了上来，对李四道。
李四看了他一眼。
这是他剑馆的诸多弟子之一，叫做常有福。
很有福的一个名字。
只是名字的主人却并没有那么有福。
他是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
二十年前，李四来到小城开了“飞燕剑李”，还只是凡人的常有福走了进去。
常有福不是修士，就连一块象征性的灵石都交不起。
但最后，李四还是收了他，并且传授他修真功法。
因为，李四在常有福身上看到了某些属于剑修的东西。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并没有错，不过二十年时间，常有福修剑已经小有所成。
当然，常有福对于李四这位师傅也异常尊敬，视作生父。
“嗯，”李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对常有福道：“是该走了。”
“师傅，你走反了，飞舟在这呢！”常有福发现李四走的方向不太对劲，连忙喊道。
“没走反。”李四道。
常有福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了李四的意思，他顿时被吓了一跳，紧张道：“师傅，你要去西边？！”
“大夏发布了征修令。”
“他要的是五境以上的修士，师傅你还这么老了......”常有福急了，所以甚至没顾得上分寸，直言不讳。
“我不是五境以上，但也有个五境，而且年轻时候斩的魔头可不少。”
“你师傅老则老矣，可一顿还能喝五壶酒呢，别小瞧你师傅啊。”
李四的说词并不能让常有福安心。
他越听越是不安，“但征修令那是发给西部前线的，和我们没关系啊！”
“我在那边呆过，前线就那么些人，能拦得了魔族多久？”
“但......你一个人去也没有用啊。”常有福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谁说我只会是一个人呢？”李四轻声道。
他虽然没看到，但是他知道除了李四之外，一定还会有张三，有王五，有赵六，以及千千万万个“李四”正在奔赴那片战场。
“有福，要想让别人拿我们的命当命，冒着天大的危险来救我们，那就得是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命，到底哪里值钱。”李四与常有福道。
在龙城关呆过的他，比一般人的视野更为大些。
所以他隐隐看到了中灵域即将面临的孤立无援之局。
李四并不知道，其它域的修士会不会冒着天大风险来支援他们中灵域。
他只知道，中灵域与其期望着他人来救，不如先自救。
........
“师傅，那你一定要多杀两只魔头。”常有福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说道。
李四在常有福身上看到了一些剑修的东西，所以才收常有福为徒。
而剑修的性情便是这样的。
“当然，你师傅强着呢。”李四保证道。
“常有福，快点，要出发了。”
这时，后方最后一艘飞舟上有人对着常有福喊道。
要启程了。
“去吧。”李四摆了摆手。
“那......我走了？”常有福道。
“走吧。”
“师傅，等我修行到五境，我也一定会回来的。”常有福往飞舟处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对李四喊道。
“您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
他不敢再耽搁时间，没有等李四做出回复，便是连忙登上了飞舟。
“真好哇。”
李四默默地看着这最后一艘飞舟升空，向着东边破空而去，喃喃道。
他又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小城，洒脱一笑，心念一动，召出许久未用的本命剑，御剑而去。
飞剑与飞舟一前一后，在小城外升空，各自前往东西两个不同方向，在天穹之上形成交错而过的两道流光。
飞舟破空而去留下白色的尾迹，向东而退。
剑光划破长空带来炽盛的气浪，向西而进。
凡人向东。
剑修向西。
..........
李四只是一个老迈的五境剑修。
他真的很普通啊。
他也真的很不普通。
第五十四章 冬雪迎
青峰之上。
剑鸣嘶嘶。
飞剑愈发犀利，剑意愈发磅礴，所行之轨迹，仿佛数百的流星光线在飞舞，美轮美奂。
只是其中透露出的强大威势，却又足以让所有人感到震撼。
林初一与林十五抬头仰望着这一幕。
她们年龄还小，懂得并不多，所以并不知道剑宗此举背后的意义。
但她们的内心却是无可抑制地跟着澎湃了起来。
有一些不可言状却又异常重要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在她们内心深处扎根，萌芽。
那是剑修才有的信念。
这便是加入一个大宗最大的好处。
也许有些人会选择加入一个平凡的小门派，崛起于微末，这也未尝不是一条道路。
但加入一个伟大的门派，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往往会看的更远些。
陆青山身形悬立在空中，身体顶着冬日的凛冽寒风，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眼前的这一切，让他深刻的明白剑宗之精神。
同时他也明白了，老宗主谢青云将这件事交手给他时那意味深长的莫名一笑又是出自何意。
谢青云其实在心里早已做下了决定。
剑修既修手中剑，也修心中剑。
陆青山作为谢青云落于天元之子，他眼中的真正剑宗之未来与希望，在陆青山想要随宗西征的情况下，谢青云都没有阻拦。
因为这是陆青山心剑之所指。
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剑修手中剑与心中剑都必须畅快才能一往无前
那谢青云又怎会不让这些战意同样盎然的老剑修与年轻弟子们同行呢？
他之所以让陆青山走这一趟，更重要的是，让陆青山亲自感受一番剑宗的意志。
这是一个让所有弟子拥有归属感的宗门，一个拥有光荣传承的地方。
千百年来，不时有一些外宗修士，想要偷学剑宗的功法，剑宗的剑技。
当然，他们最后都失败了。
可他们不明白，就算成功了，他们也永远无法像剑宗剑修一般强大。
剑宗真正强大的东西，是偷学不来的。
没有万年的传承与熏陶，想挨点皮毛都难！
.......
片刻之后，释放暴虐气息的飞剑终于是停了下来，化作流光被剑修们收回丹田之内。
陆青山也同样是收回了自己的龙雀。
但那凌厉的剑意却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消散的。
他胸臆中生出的那股意气，同样是久久不散。
便在此时。
洁白的天穹之上，突然毫无预兆地白云翻滚，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寒风吹过之后，絮朵一样的洁白冰晶状物体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
冬雪。
雪很密，也很小，没有那种铺天盖地席卷一切的疯狂气势，它只是慢慢地坠落，看着似乎有些矜持。
下雪了。
今年的冬雪来得格外晚。
晚来的冬雪絮絮。
陆青山伸出手去。
一片晶莹的雪花旋转着慢悠悠地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晚来天欲雪.......”陆青山轻轻甩掉手中刚刚坠落的雪花，眯眼望向西方，感慨道：“能饮一杯无？”
那一片雪花脱离他的掌心，接着向下飘落。
光芒万丈的旭日正好是照在这片小雪花之上，却是被反射，发散出七彩的氤氲，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也是正在一瞬间。
陆青山胸臆中的意气骤然回荡。
他的心中则是忽然升起一丝明悟。
“冬雪？”
“守护？”
“四两拨千斤......”
下一刻，在他的识海之中，一枚形状华丽，但是已经残缺的本源神文之上，其中代表“迎”字言的玄异符号，金光闪耀。
道道纹路铁画银钩，草蛇灰线般展开，神光辉映，逐渐成形。
紧跟着，这枚玄异符号从本源神文中挣脱而出，漂浮起来，莹莹如玉石。
种种机缘巧合的因素触动，终于是让陆青山再次踏过莽荒第四言的门槛，登堂入室。
嗖！
陆青山不由自主的破空朝高飞去，一口气足足向上飞了数千丈，而后才停下。
在这里，寒气更甚，冬雪更为絮絮密集。
只是他此刻周身正有无形的气流回荡，所以这些冬雪尽皆无法靠近他身。
陆青山俯瞰下方壮阔的剑宗，辽阔的倒悬山脉。
倒悬山脉，是一片雪原峰群。
山峰无数，各有出奇之数，或雄壮，或灵修，或巍峨，或诡奇，或陡险，不一而足，组成一张极为生动的画卷。
这些奇峰直插入云。
漫天飞雪。
气象勃勃。
氤氲遍野。
陆青山看着这无边山脉，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的脑海中浮起自己刚刚所经历的那一幕幕。
他在感受着仍在空中回荡不散的斑驳剑意。
他的心神，已然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那徘徊在胸臆中的意气不断壮大，直冲天穹。
最后，陆青山的心神中只剩那一枚反射万丈光芒的晶莹雪花。
他识海中的玄异符号开始散发出点点星光，如梦幻，如泡沫散。
须臾。
陆青山骤然睁开双眸。
漆黑的眸子之中，有着奇异的光芒正在流转。
他的手中炽红光芒一闪。
龙雀在手。
看着四周漫天飘落的雪花，陆青山持剑而动。
哗~
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缥缈的轨迹。
那是长剑斩下，剑锋在虚空所留下的轨迹，如梦如幻，已然穷极剑式之精髓。
紧跟着丝线之后，连绵的剑气滋生散开。
四周所有随风而动的雪花此时此刻出奇地全部静止，好似时间凝固，唯有磅礴剑气在剑锋上肆意纵横。
冬雪再絮絮而起。
但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在龙雀剑锋之上凝聚而出，一簇又一簇，不断盘旋。
“雪花”团团簇簇，变得愈发璀璨，威能也越加可怕。
“退！”某一时刻，陆青山沉声道。
轰！
剑刃上一朵朵雪花生，气冲斗牛。
一道道如梅花如雪花般的剑芒掠过虚空，卷起千堆雪。
嗖嗖嗖！
真雪花碰上假雪花，纷纷弹开。
晶莹的六角雪花，横向贯开，不断旋转。
哗！
半空中出现了一道道迷蒙的丝线。
那是雪花在空中急速旋转一动所留下的光影。
瞬间天空中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梦幻丝线，一道道如雾，丝线连绵不绝，有着让人心颤的威能。
轰！
天空中，无数道剑气此起彼伏而生，如鱼如龙，最后形成一朵若隐若现的庞大剑莲之后才缓缓消逝。
下方，所有亲眼目睹这一剑的剑宗剑修，喉咙都不自觉干涩起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心中无比震撼。
可见，在这一剑过后，漫天的雪花仿佛被抹布擦拭过一般，骤然消失不见。
虚空中变得干干净净。
与漫天雪花一同消失的，还有他识海中的那枚代表“迎”字的玄异符号，犹如一团花火，化作漫天星光散开、湮灭、消弭。
至此，“迎”字言，陆青山彻底掌握。
“这一剑，”陆青山轻声念叨着，“便叫冬雪迎吧。”
莽荒六言传承，结合他对剑技无与伦比的理解，以及画龙点睛般的那一点感触，在西征之前，陆青山终于是领悟出了自己的第四式秘剑。
时隔三个月，数行莹火小字再次在面板上闪烁而起。
“你领悟创造秘剑术：冬雪迎。”
【秘剑·冬雪迎】lv1：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防守反击之剑术。
秘剑效果：笑杀万千敌，长剑请你吃。
说明：斩出一剑，虚空引动亿万剑气，凝聚而成一簇簇冬雪围绕长剑盘旋，具现而出，迎接敌人的万千攻击，并尽数返还。
补充说明：此剑所迎接的攻击数量越多，威力越为强大，消耗的法力也就越多。
补充说明：此秘剑只可招架有轨迹之法术。
补充说明：剑主可在返还的攻击中挟带相应的剑气攻击。
当前可节省法力：二成。
备注：防守？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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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雀归鞘。
陆青山身形缓缓降落。
林初一与林十五瞪大了眼睛，只看到师父的衣衫飘飘，犹如谪仙从天而落。
青峰上空的雪花一瞬间已是消融殆尽。
比陆青山稀奇的剑，这世间不少。
但她们如此小，又能见过多少剑？平生哪见过如此场景？
两位小徒弟呆滞当场，脑子轰隆隆作响。
她们的师父，真的很强很强啊。
青峰的山头上，前未有过的热闹，密密麻麻挤满了数百的剑宗剑修。
剑宗之中，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缺用剑的行家，随便拎一个出去，都能让外界抖一抖。
可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依然是人人为陆青山的这一剑而动容，这一剑之含金量不言而喻。
......
无间域魔族大军，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就把战争的烈火烧遍了中灵域宽广无边的西部边线。
在东岐魔尊的率领下，魔族突破羡天岭，长驱直入，在一开始并没有受到任何强有力的反抗。
龙城关覆灭，中灵域最强大的一批修士带着一部分魔族同归，虽说魔族损失也算惨重，但战力却是仍然强大。
而中灵域人族这边，根本没有预料到魔族大军会这么猝不及防地突破万年雄关入境，反应就算已经十分及时了，仍然是显得有些迟钝。
这些入侵中灵域西部的魔修，在人族的疆土上肆意妄为，无恶不做。
人域的景色十分美丽，不像深渊那样，终日笼罩在血月之下，阴沉压抑。
但越美丽的景色，恰恰是越能激发起魔族内心深处的暴虐。
所以，每一座城市，都被火点燃，黑烟渐起，浮在天空之上，比乌云还要漆黑。
魔族占领区，不会再有一个活人。
因为在初战之时，魔族也没有太多心思与精力花费在管理那些随时可能生乱的人族之上。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索性杀个干净，免得夜长梦多，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这才是道魔之战最为恐怖的一面。
西部最靠近羡天岭的芒州，最先承受魔族大军的肆虐。
芒州最边缘的烽燧府，连通府城烽燧城在内以及其它一百余座小城，共五万余名修士连同七百余万凡人尽数死于魔族屠刀之下。
随后，是长起府，两百多座城池，四万余名修士，无一处不血溅长空，无一处不起硝烟，全部牺牲。
川连府，遍地尸体横陈。
但除了那极少极少的一小撮修士，大部分的人族修士都死在了凡人之前。
在魔族看来，这也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情，没什么太大区别与意义，完全无法理解人族修士的悍不畏死。
他们不明白，如果没有这一刻钟，任谁见到道魔这般悬殊的实力对比，都会摇摇头，认定中灵域没有半点希望了。
但正是因为有这一刻钟的牺牲，人族就还有希望。
这一刻钟的时间，就像是废墟中开出的血色玫瑰花。
鲜艳欲滴。
芒州西部的十三府，除了最边缘地带的天沟府，其它皆为魔族大军所攻破。
天沟府暂时免于覆灭。
倒不是此府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魔族不敢越雷池半步。
只不过魔族现在的战略是，在最短的时间里，由中灵域最西部位置，硬生生凿出一条贯通中灵域东西的战线，再以点带面，沿着这条战线向四周辐射。
而天沟府的边缘位置，则是被魔族划为以后辐射的区域，所以也就暂时弃之不管了。
这是一个极为大胆且嚣张的战略。
因为若不是全面推进的话，就意外着魔族大军在前方征战，而后方却是随时可能面临战线两端城市中人族修士的突袭。
但魔族还是这么干了。
无它。
自信。
他们不相信，在这么悬殊的实力对比前，那些小城中的人族修士不是闻风丧胆，抓紧时间逃窜，反而是敢主动前来送死。
夏虫不可语冰。
魔族又何时懂过人族？
人族最大的武器，便是豁出去的决心。
…………
天沟府府城。
魔族大军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
天沟城城主，将城内所有的大夏修士以及各大宗门和家族势力中的修士召集起来。
人数有八千余人。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漫天的魔气，以及城市燃烧所升起的黑烟，心中愤怒而慌乱。
天沟城主是一个六境修士，已经很老了，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更是早没了心气，只是当个平庸且不犯错的城主得过且过的混了许多年。
已经生出暮气的天沟城主，破天荒的严肃起来，浑身散发出许久唯有的锐气与朝气。
他站在城墙之上，环视了一圈召集而来的修士，声音雄浑，语气森寒道：“四境及四境以上的修士出列。”
八千多位修士之中，仅有两百不到的修士向前一步。
也就是说，八千多位修士，也只出了两百的元婴修士。
这还是在资源较为丰富的府城。
天沟城主举目望去，突然面色因为激动呈现赤红色，他指着一个年轻修士怒吼道：“小兔崽子，我喊的是四境以上的修士，你一个金丹修士凑什么热闹！”
被他指着骂小兔崽子的年轻修士，同样是涨红了脸，倔强地抬起脖子，大声道：“爹，我已经金丹圆满了，去年岁试中，元婴初期的林老也就是和我打了个平手，既然这样，我算作元婴修士也没有半点问题。”
是的，这个年轻修士正是天沟城主唯一的儿子。
“那不过是林老压制自己的力量，只动用金丹修为与你比试，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啊？”天沟城主接着骂道。
年轻修士就像小时候犯错时那样，虽然被揍得哭天喊地，但就是不肯认错，接着道：“你现在不让我去，等你走了，我就自己去。”
“你！”天沟城主举起手，作势要打年轻修士一巴掌。
年轻修士低下头，嗫嚅着小声道：“爹，你是天沟城主，要为百姓一战，这是你的责任。”
“可我是你的儿子，我与您同战，这也是我的责任啊。”
“您要尽责，我也要尽责。”
“你......”天沟城主举在半空中的手一顿，脸色不断变化。
最后，那只手无力地放下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天沟城主深深叹了一口气道：“那就一起去吧。”
年轻修士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发现天沟城主的眼睛早已泛红，血丝遍布。
天沟城主转过身去，不再看自己的儿子，对着满城修士沉声道：“魔族势大，我们在他们面前，不过是蝼蚁。”
“可魔族此刻正在我人族境内烧杀屠戮，要我坐视不管，我寝食难安。”
“这次出城杀魔，是老夫自作主张，我活了大半辈子，一条贱命也无所谓了，你们大多数人应当还没有活够，也可以不去，我不会怪你们，毕竟蝼蚁尚且偷生。”
“我也与你们直言，大家一旦出了城，这条命就算交待了。”
“愿意出城的，与我走，不愿意的，留下！”天沟城主大吼一声，身形一跃，离开城墙。
他的儿子，那个年轻修士紧随其后。
紧跟着，站出来的共计一百八十七名大修，尽皆出城，无一人留下。
这一日，天沟城两百位修士，主动出城寻死。
修为不过金丹的年轻修士率先战死，但是他用自己的性命换掉了一位四品魔修。
天沟城主最后战死。
在临死之前，他拼掉了两位六品魔族。
“还是老了，要是年轻时候，我至少还能再多杀一个魔崽子。”这是天沟城主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五十五章 紫檀剑匣
芒州的西部地域，在魔族的急速行军之下，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就是沦陷。
魔族为此稍稍修整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堡寨府城的城主府中。
老者人族模样，可是那些长相各异的狰狞魔族，却是对老者异常敬畏，以他为尊，颇为奇异。
若是有外人在此，想来便能认出这位老者，正是道宗浣灵的镰阳长老。
当然，名义上为镰阳长老，真实身份应为心魔之“魂”。
镰阳长老向着一位头上长有鳞片，身穿铠甲的魔族统领平静问道：“损失如何？”
那名魔族统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不知是喜是悲的笑容，“人族修士悍不畏死，甚至还有主动寻死之辈，只知道我们的损失大约为人族的七成。”
也就是说，魔族七个六品魔族就能换得人族这边十个六境修士。
“七成.......”镰阳长老皱起眉头，脸色凝重，重重叹息了一声，“这个损失偏大了，人族的反抗意志之强烈，的确超乎了我的意料。”
他们的损失只不过是人族损失的七成。
照理来说，这应该算是值得称道的战绩了。
但前提是，两者的实力相差不多。
事实上，现在两方的实力对比，完全是一面倒的碾压。
在这种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弱的一方往往丢盔弃甲，无心反抗，正常的损失比应该是二成左右才对。
镰阳长老摇了摇头，骤然发现，即使自己以人族的身份在人域之内呆了数千年，但其实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些孱弱的人族。
因为他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那些高境的人族修士身上，根本没有正眼看过这些低境修士一眼。
于是，这些低境修士便给他展示了一番意料之外的东西。
不过，镰阳长老抬起头环视四周空无一人的府城，只是极为平淡地自言自语道：“不过，那又怎样呢？”
别说是七成的损失比，就算他们是十成，人族是七成，他也照样无所谓。
因为单单在基础兵力上，他们魔族的魔修人数就超过此刻中灵域西部区域人族修士数量的二十倍以上。
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全面的碾压。
更重要的是，人族修士只不过是悍不畏死。
他们魔族魔修，那是根本不拿命当命。
在魔族的魔主以及魔尊眼里，八品以下的魔修，就算是死再多他们都无所谓。
人心是肉长的。
魔心却是黑的。
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让低品的魔修们去送死，用他们的性命攻下一座座人族的城池，攻破一座座宗门的大阵。
而且，镰阳长老也清楚，人族的高层修士绝对不是蠢货。
这片大陆已经是看不到半点前景了。
道魔之战却还未正式开启。
在这样一个人族不占据优势，龙城关更是已经失守的地域之上，抛弃身家性命，与他们放手一搏？
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是极其艰难。
对于宗门和家族来说，则更是如此。
没有任何一个势力会在道魔之战即将开始之际，就把全部身家押在这样一个看不到多少光明的地方。
不要说活了千百年的宗门高层修士，就连凡人之中经验稍稍丰富一些的赌徒，都不会在赌局才刚开始之际，就孤注一掷，投下自己的所有筹码。
在这个地方，你就算暂时获得了胜利，但只要夺不回龙城关，一切就都是徒劳。
他们魔族的大军，只会源源不断的涌入中灵域。
所以，人族诸域，都极为默契地选择暂时放弃中灵域。
道魔之战，除了人魔两族之间的博弈，人族内部中与魔族内部中的博弈也同样存在。
每个人都在博弈之中。
人族修士誓死守域，但同时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的宗门与家族，成为守域中的牺牲品。
相比人族的宗门家族林立，心思各异，魔族在这方面确实也有着自己的优势。
那就是魔族之中阶级森严。
因此，魔尊们完全可以枉顾手下的性命与想法，肆无忌惮地让他们去送死。
“不过是一些低境修士徒劳的垂死挣扎罢了，”镰阳长老冷笑道：“继续进攻，两天之内，必须拿下芒州。”
“是。”魔族统领大声应道。
于是，魔族大军接着开动了起来，犹如浪潮般，接着向东滚动，波涛汹涌。
没有人能挡得住这样恐怖的魔族洪流，就算是九境修士都不行。
.......
剑宗的跨域传送法阵，是剑宗麾下一个传承千年的阵法家族燕家所建。
没有一个宗门会将传送法阵建立于自己的宗门之中。
因为若是这样，一些心怀不轨的敌对势力，完全可以先进攻传送法阵的驻点，快速拿下该驻点，然后再通过传送法阵绕过宗门的护山大阵，直达宗门内部。
剑宗的跨域传送法阵，便是位于燕家所管辖的秋燕城中。
这一日。
陆青山带领着剑宗的数百剑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剑宗，前往秋燕城。
剑宗之中，仅剩下他那两个年龄不超过五岁的小徒弟。
虽然剑宗还有大阵在运转，但阵终究是死的。
没有了剑修镇守的剑宗，光凭大阵真的能拦得住心怀不轨之徒吗？
迫于剑宗万年的威势，一时半会肯定无人敢对剑宗福地起心思。
可是，又有何人会对剑宗之中万年的传承不心动呢？
天下修士暂时不敢对剑宗福地起不轨之心不假，但有修士趁虚而入，潜入剑宗福地窃取些许传承，似乎又是难以避免之事。
不过这些，剑宗剑修早已不在乎了。
至少此时是不在乎的。
至于会不会秋后算账。
肯定是会的。
.......
中灵北部高原，一座高耸入云的葱岭之中。
大夏天青卫统帅杨天青，指挥着大夏修士与浣灵宗来犯之敌进行了数场的战斗。
中灵地域之上，大夏所设的跨域传送法阵数量最多，每一州州城之中都有设立一座。
但几乎在同时，这些跨域传送法阵就是尽数毁于浣灵宗魔族精心准备的袭击之下。
只是堂堂大夏，显然不可能将所有的牌都放在明面上。
所以，除了在州城中的法阵，大夏还另外设立了一座大型跨域传送法阵于暗中，并交由天青卫所镇守，以备战时之需。
只是此刻，大夏的最后一座跨域传送法阵同样是遭遇着浣灵宗修士连绵不断的攻击。
天青卫为百战之师，面对浣灵宗魔修的攻击，显得异常强大，借着防御法阵，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魔族，顽强的守住了传送法阵。
直至，一位身穿绣有青龙图案袍服的中年男子缓缓登上了葱岭。
此时，浣灵宗这一批出动的魔修，眼看就要被天青卫歼灭。
然而这个中年男子，却像是看不到这些画面一般，更不像是身处激烈地战场，反而是如观光一般的信步游庭。
他踩着不紧不慢，却又坚定有力的步伐走向了大夏的法阵。
无数的攻击在他身前三丈之处，便是骤然跌落，不得而入。
无数的法器，嗡嗡而鸣，在他行走的轨迹上被震退。
中年男子没有反击，舒缓而稳定地走到了大阵之前。
然后，他伸出了手，轻轻一点。
那让浣灵宗魔修尝试了十数波都无法攻破，犹如铜墙铁壁的防御大阵，瞬间四分五裂，烟消云散。
中年男子继续前进，向着天青卫走去，向着天青卫的统领杨天青走去。
杨天青牙齿紧咬着嘴唇，因为过于用力，甚至是咬破了皮，猩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他却似未觉察。
最后，他无奈地笑了笑。
笑容有些苦涩。
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或曰天一，或曰太阴。
浣灵宗唯有一人穿贵不可言之青龙服饰。
浣灵宗天一宗主，又称青龙主宰。
中灵前镇域修士。
他不能退。
人在阵在。
人死阵毁。
既然如此，那便战死在这里吧。
..........
中灵的局势，正像心魔一族两位尊者所谋划的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们不知道，唯一的一点意外，发生在了剑宗易水台。
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当做什么大事。
如此广阔的布局，总是会出点变数的。
但那点变数，改变不了大局，改变不了滔滔大势。
………
........
下雪了？
秋燕城，燕家当代家主燕光与其儿子燕斗并肩立于城头，抬头仰望因雪而泛白的天空。
秋燕城并不雄伟。
因为在东域之中，城墙雄伟并不重要。
秋燕城背后的剑宗两字，便是最高的城墙。
在东域，剑宗是毋庸置疑的霸主，无人敢招惹的存在。
“大雪满弓剑，甲重剑更沉。”燕光喃喃道。
年轻的燕斗并没有心思伤春悲秋，着急问道：“剑宗什么时候会来？”
“快了吧。”燕光道。
“大战一触即发，兵力劣势的情况下，剑宗还敢分兵，这是大忌啊。”燕斗忍不住道。
年轻人总是什么“都懂”的。
“玉门关能守住，即在于夏道祖当年所设的长风大阵，也在于剑宗三千剑修引而不发的姿态，以对整个魔族形成强大的威慑力，两者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点，玉门关就有可能失守。”
“玉门关一失守，即使剑宗在中灵以一杀百，战功累累，又有何意义呢？”
燕斗唾沫横飞，无比激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姿态。
燕光只是沉默不语。
一直等到燕斗说到口干舌燥，他才缓缓开口。
“你不懂。”
“我有什么地方说错吗？”年轻人不服气。
“剑宗是我燕家之上宗，莫要再议论上宗，不然是大不敬之罪。”燕光没有与燕斗解释，只是警告道。
因为有些事情，只能是时候到了，自然而然地就懂了，不然说破天也没用。
就像与一对恋人说珍惜身边人，向来是无用的。
但是等他们自己懂这个道理的时候，往往又晚了。
这便是世间之事最为矛盾的地方。
燕斗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燕家家主燕光却是突然肃穆，凛然道：“闭嘴，人来了。”
燕斗一惊，抬头张目望向天边。
只见那里，数百道剑光破空而来。
剑气如大雪铺天盖地。
不过须臾。
数百剑光便是临近秋燕城外，骤然停下，现出其中的人影。
燕斗皱了皱眉头，望见这近四百道人影，老的老，年轻的年轻，竟然没有一个当打之年的剑修。
更为奇异的是，这些剑修的身后都背着一个由紫檀所制的剑匣。
而这群剑修为首者，竟然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奇怪男子。
男子穿着一袭黑衫，黑衫上绣有暗金色的苍龙纹路。
黑衫黑发的男子，不仅气质卓然不凡，相貌还异常俊美。
“不是剑宗西征吗？这年轻男子是谁？”
燕斗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父亲燕光已经无比恭敬道：“剑宗麾下，燕家燕光携子燕斗见过陆少宗！”
燕斗浑身一震，终于想起来年轻男子是谁了。
道宗最年轻少宗，最强四境以及最强五境称号拥有者，道剑持有者，洛神仙子首徒........一大串头衔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名字跳出。
陆青山！
心中遐思不断，燕斗面上反应极为迅速，连忙跟着父亲一起见礼。
陆青山停顿了片刻，望向燕斗以及燕光，然后说道：“剑宗剩余人等稍后将至。”
“我等明白。”燕光在这位年轻无比，甚至比自己儿子还年轻许多许多的少宗面前异常恭敬，没有半点因为他的年轻而小觑他的意思。
陆青山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对着燕光点了点头，便是径直飞入秋燕城中。
他身后的剑宗剑修紧随其后。
燕光脸上的神情越发恭敬，在城头静立，默默注视着剑宗剑修入城。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剑修们所背的那雕刻精美的紫檀剑匣之上，长吐了一口气。
剑宗的紫檀剑匣，多久没见了啊？
剑宗有个传统，但凡死战，且不说胜负如何，但务必要做到死得其所，死有其名，以及落叶归根。
可是战场之上，想要将同伴的尸体带回来又是极其艰难的一件事。
既然如此，人带不回来，就带剑回来。
剑归即人归。
故剑宗出征者，必人人背紫檀剑匣。
剑匣所装不是剑修自己的剑，而会是同伴的剑。
每收纳一柄同伴剑，剑修便会在剑匣之上刻上剑主之名，以及生于何时何地，死于何时何处。
一旦背上了紫檀剑匣，便意味着剑宗将迎来局势最为艰难但也是决心最为坚定的战争。
只是，这一次剑宗两千剑修西征，战到最后，又会有多少人只能被这紫檀剑匣带着回来呢？
燕光忍不住想到。
..........
天元七年至天元八年，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玄尊入域。
庆王血屠长安。
玄尊陨落。
李求败剑开天门。
楚牧神成就半祖。
兵魔、心魔、巨灵同时兵临城下。
战火欲燃。
正是风雨飘摇之时。
紧接着，浣灵宗叛变。
龙城关一夜之间沦落，归于敌手。
中灵域数十万修士一战全部死绝。
浣灵宗高层修士獠牙尽显，中灵跨域传送法阵同时遭受袭击，被摧毁。
剑宗浩然峰主一日三境，强守易水台。
消息通过唯一守住的剑宗跨域传送法阵传往各域。
举世震惊。
然后，山海关、紫荆关、函谷关、武胜关相继宣布放弃支援中灵域。
魔族携千百万大军，浩浩荡荡，越过羡天岭，遮天蔽日而来。
芒州已成为了一片焦土。
中灵域似乎已经注定要灭亡。
在这个时候。
人族最强的剑修宗门，做了一个决定。
西征。
于是，燕兰关派出了羽林卫与长安卫。
烛龙殿赌上了自己的未来以及一位祖师的性命。
龙象鸡汤寺的一位老和尚走出了西域。
他，他，还有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改变这一切。
但是只有做了，才能知道答案。
天元八年元日，剑宗少宗陆青山带着剑宗第一批西征的剑修，背着一个注定将装满同伴本命剑的紫檀剑匣，走进了飞雪之中的秋燕城。
第五十六章 大驾，光临（上）
数十万的魔族大军，正在芒州的地域上肆虐纵横。
哪怕是军令严明的军队，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做到令行禁止，更别说还是散漫暴虐成性的魔族。
这些魔族魔修们，第一次踏入人族疆域。
他们早有听说苍穹天的富饶，美丽，然而直至亲脚踏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才发现，所谓的富饶所谓的美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步——简直是比他们曾经幻想过的还要好上百倍。
这极大地刺激了他们，让这些魔族魔修眼睛都红了。
有数十五品境界的魔修，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大部队，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语言，冲进了旁边的一座小城。
这座小城，远离魔族魔尊所划出纵贯东西的战线，所以魔族的大军并未将屠刀指向他们。
但这队暂时脱离大部分的魔修们，准备是掠夺一番这座小城，同时尽情发泄自己心中的野性。
小城，并没有太多的反抗力量。
他们的“高境”修士，在前些日子，便已经是出城主动寻死了。
而且，就算这些人在，也拦不住这数十位五品境界的魔修。
因为，小城真的只是座小城啊。
魔修们径直进入小城。
小城之内，来不及疏散的凡人早已是家家紧闭门窗。
只是区区门窗，又怎么可能拦得住凶残的魔族？
砰！
一座雅致小院的门板被一位魔修一脚踹开，屋里头传来妇人的惊呼声。
魔修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闯了进去，屋里头的一个修为不过筑基的老人拿着自己的法器，准备是与魔修拼命。
但被模样狰狞，气质凶悍的魔修一瞪，他竟然就已经是气血翻滚，无法再调动半点灵力。
小院里共有三人，除了那位筑基老人，还有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老的那位是筑基老人的发妻，年轻的女人则是老人的儿媳。
年轻的儿媳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一眼魔族。
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她的夫君，老人的儿子，他们共同的骄傲，那个元婴期的男人，就在不久前主动出城迎战魔族魔修，然后再也没回来。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可抑制地仇恨。
所以，她不敢抬头看，唯恐是被魔族发现了自己的目光，从而连累了两位老人。
这位魔修叽里呱啦说着老人听不懂的语言，老人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最后，魔修也发现了自己是鸡同鸭讲，脸上带着残虐，忽然看着旁边低头的女人，脸上露出嬉笑，舔了舔嘴唇走了上去。
女子以为自己低着头就能隐藏住自己的情绪，但殊不知她眼中的仇恨早已是被这位以观察能力为长的魔族尽览于眼底。
原本就因为屠杀而将自己心中凶兽释放而出的魔修，恶向胆边生，秃鹫一般贪婪的眼光在女子身上来回巡视，尤其是在那些凹凸有致的部位停留最久。
魔修脸上的神情，即使语言不通，但也足以让人明白他的心思。
筑基老人手脚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的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愤怒。
老人体内因为魔修的威压所迫而无法调动的灵力在这股愤怒的催动下，再次流转起来。
他悲吼一声，催动着手中的法器冲了上去。
“我草你们祖宗！”
那个魔修对于老人的愤怒一击，只是露出不屑至极地嗤笑。
假如愤怒就可以帮助一个筑基境的老人杀死一位五品的魔修，那这场战还打个屁？
魔修轻描淡写般地向后一挥手。
滚滚魔气从他的手中汹涌而出。
但是老人并没有死。
但是魔修死了。
当然，杀死那位五品魔修的并不是筑基老人。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老人，不是什么传记小说中的主角。
就算是传记小说中的主角，也没有筑基杀五品的说法。
那个魔修的眉心处出现了一个红点，身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枚剑光从魔修的后脑勺腾空而起。
剑鸣铮铮，长吟不绝。
一个同样是极为老迈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踏进了这座小院。
他看着那个死的不能再死的魔修，狠狠对着他的尸体吐了口唾沫。
一旁的老人与两个女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向救命恩人表达感谢。
这位老迈的男人召回长剑，又扶起他们，“不用多礼。”
他又道：“城里还有不少魔修，我现在要去解决他们。”
筑基老人立即会意，声音颤颤巍巍，“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那老朽就不耽误大人时间了。”
老迈的男人微微颔首，转身正欲离去。
“大人，能否告诉老朽您的名字，”他的背后传来筑基老人的声音，“若是可以的话，此后我将在家中为大人立长生牌，以谢大人救命之恩。”
“长生牌就不用了，”老迈男人摇了摇头，开口道：“至于名字，我叫......”
“李四。”
他曾经是龙城关修士。
后来，他从龙城关隐退，成为了“飞燕剑李”的馆主。
但在中灵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依然是龙城关修士。
即使龙城关已经沦陷了，也是如此。
他风雨兼程，从孤独的边陲小城，一路赶到了热闹的西部前线。
这一路走过来，他已经杀了近十位五品魔修。
那已经有些生疏的杀敌手段，再次变得娴熟起来。
杀伐，早已是深入剑修血液里的东西。
他大步走出了小院。
他还有事要做。
城里还有许多魔修在肆虐。
他要一个一个地杀光这些已经沉浸于掠夺中的魔修。
常有福，你师傅可没有在骗你。
你师傅，是真的很强啊。
.........
能够拯救中灵的，首先是中灵修士自己。
但要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单凭无比的勇气与强大的意志并不足够。
因为这场中灵会战要想胜利，需要的是一些奇迹，需要的是，真正强大的，无可匹敌的力量。
.......
剑宗易水台。
天鹏以及烛照掌教的尸体，倒在了一起。
浣灵宗修士的尸体，横七竖八，甚至还有漂浮在易水之中，随水的流动逐渐漂远
这场与烛照掌教所率领的第一波浣灵宗修士的战斗，浩然峰主已经取得了完胜。
但是战斗远没有结束。
心魔有三魂。
烛照掌教以及他的兽宠天鹏，实际上都是心魔族一位九品魔修黑芒的魂。
不过是片刻时间，黑芒便是两魂皆陨。
感应到双魂陨落的黑芒，在暴怒之余，还有隐藏不住的震惊。
他立即将消息通报给了白虎主宰。
剑宗跨域传送法阵必须得毁。
虽然，他们并不认为剑宗会冒天大风险前来支援中灵。
虽然，他们并不认为剑宗来了就能改变什么。
但对于这个人世间最强道宗，这些魔族心中还是或多或少有着几分忌惮的。
魔族，从来不会否认人族的实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在半天之后。
浣灵宗魔修带着铺天盖地的妖兽大军袭来。
风沙卷起千万里。
“浩然峰，太白剑主，面对我浣灵宗妖兽大军，还可否一战？”浣灵宗领头者看着形单影只的太白剑主以及那在妖兽大军前显得可怜兮兮的十数剑宗修士，笑问道。
一日三境的青衫浩然剑，面对这恐怖的妖潮，只是极为平淡地提起那一枚名为太白却漆黑如墨的三尺青锋。
剑锋所指，浣灵。
他平静道：“来。”
没人跟他说过剑宗的决议。
但是他无比清楚剑宗会是怎么选。
因为他是剑宗的修士。
所以，他会守易水台直到剑宗到来。
........
西域。
气寒雪至。
烛龙殿，这个曾经志在道宗，志在天下道法火法为尊的顶级宗门，在近些年生机愈发黯淡，不断沉寂。
直到多年前，一个资质无比惊艳的年轻莫炎人进入宗门后，烛龙殿终于开始开始重新焕发生机，开始转好。
烛龙殿初代祖师王普贤之子，王道德也不再超然物外，而是亲收莫炎为徒。
随后，莫炎在烛龙殿后山多年未出，外界再也未闻其名。
谁也不知道，那一批曾经在七域论道上与陆青山一同声名鹊起的天才俊彦，在陆青山以惊人之势逆天崛起之后，逐渐望不到陆青山的背影。
唯有莫炎，是凭借着自己的焚体，依靠着王道德不惜成本代价的异火供给，修为进境紧紧跟在陆青山之后，不曾落伍半步。
只是相比陆青山在外界的自食其力，风生水起，莫炎一直闭关炼化异火，所以才导致声名不显。
这一天，他带着烛龙殿数万修士以及眉心的一朵长生火，直奔东域而去。
这一战之后，莫炎之名必然将响彻人域。
不论结局如何，都当如是。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西沙高原最中心位置，那座金碧辉煌的佛寺之中。
被评为佛门圣人，名为鸡汤和尚的方丈，悄无声息地离寺。
他单枪匹马，没有带任何人，先是风尘仆仆赶到西沙高原与莫高沙漠接壤处的莫高城，通过跨域传送法阵赶到东域，再一路西上，火急火燎地赶去秋燕城。
当然，秋燕城不是他的终点，在更西的地方，才是他的目的。
那里有无间魔族，是百千万魔修。
欲做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
.......
玉门关。
剑宗终于是完全确定了此次西征的人选。
以宁风尘、古秋为首的一千八百余剑宗剑修，在留下守玉门关九百剑宗剑修艳羡的目光之中，同样是负紫檀剑匣离开天山。
剑宗宗主谢青云，剑来峰主夏道韫，无鞘峰主薛无鞘以及沧海峰主余沧海四人，亲自将他们送至长风大阵外。
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四人返回玉门关。
这不禁让一直关心剑宗西征之事的玉门关修士松了一大口气。
剑宗虽然做了不理智的选择，但也有理智的一面。
至少他们没有全宗西征。
至少，他们还留下了三位峰主。
最重要的是，镇域修士谢青云，并没有随剑宗西征。
青云剑仙只要还在玉门关，他们就有信心将玉门关守下去。
对玉门关修士而言，谢青云不但是最强大的力量，更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信心来源。
但是无人知道，真正的谢青云，早已提前西征的剑宗剑修一步，先行离开了玉门关。
......
中天域。
燕兰关与长安城中，几乎是同时，各有一支修士军队直奔东域而去。
玉林卫以及长安卫。
带头者，大夏青眉王。
大夏，势力遍布人族七域，拥有最为庞大的财富，以及数量最为庞大的修士军队。
如果说道宗的贡献在于镇域修士。
那么大夏的贡献，便在于支撑起天河城以及燕兰关的修士军团。
还有那一位夏道祖之下的人族第一人，天河剑仙楚牧神，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同样是他们大夏的修士。
当然，到了楚牧神如今的层次，大夏修士这个身份早已没人再提。
没人提，并不代表不存在。
大夏的贡献与强大毋庸置疑。
而在燕兰关城墙之上，在夕阳中，大夏尊上夏曌向东看去。
似要直望正成为整个人域中心的东域秋燕城。
看了许久许久之后。
她突然张口问道：“剑宗能胜吗？”
夏曌四周无人。
她就像在自言自语。
可是，在夏曌发问片刻之后，她眼中骤然金光一闪。
须臾，金光淡去。
........
“真是热闹啊......”
“剑宗，此战当胜。”
“天元，扶摇而起。”
世间第一雄关，天河城的城墙之上，一位着灰衣道袍的道人正用无人可知之声音喃喃道。
在他的身旁，白衣胜雪的天河剑仙眺望着西方。
“楚剑仙，你从未问过我师尊当年到底在最后是看到了什么，”沉默许久的灰袍道人突然感慨道：“又是为何要易年号为天元。”
“你若是能说，早就与我说了，既然不与我说，那就是不能说。”
“不能说，我多问又有何意义？”天河剑仙无任何表情，平淡至极道。
“李求败助你晋升半祖，这让我们人族终于有能力与魔族一战，”灰袍道人又道：“即使没有夏道祖。”
“也只是勉强一战罢了。”楚牧神偏移视线，望着一望无垠的茫茫天河海，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穿灰袍的当代天机观主齐补天，跟随着天河剑仙的视线一起远望，沉默片刻后，突然沉声道：“现在，我可以再与你说一件事。”
“剑宗此战，无关中灵，而在人族。”
随着话音落下，齐补天满头青丝中，有数十缕顷刻变成银色。
他似有所觉，轻轻偏了偏头，银丝便是没入了黑发之中。
但是，这一回，黑发却是再无法将银丝彻底遮掩。
即使有黑发遮掩，从外面依然能看到若隐若现的一抹银色。
“你才接任天机观主之位八年，”楚牧神皱眉看着这一幕，开口道：“你老的太快了。”
齐补天一笑置之。
天机不可泄露。
第五十七章 大驾，光临（下）
易水台，以浩然峰主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绝对领域。
在领域之外，倒着无数浣灵宗所指挥发动袭击的妖兽尸体，黑压压的一片。
不知道有多少妖兽被太白剑横切而过，尸首分离，不知道有多少妖兽被太白剑拍碎，化作血水和碎末。
唯一能知道的是，那条名为易水的江流，此刻已经是被血液完全染红，猩红一片。
有重伤的妖兽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不能，摇摇欲坠地重新跌倒。
这真是惨烈且血腥至极的一幕画面。
在茫茫苍穹天中，战斗发生过无数次，但像此处这般壮烈的，还是很少见的。
于血腥绞肉场中心的浩然峰主，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神色依然是那般平静，眉间依然是那般温和。
浩然气，不染尘埃。
所以，即使如此杀戮，他的眼眸仍然清明如光，未有半点血丝出现。
这是一场无趣的战斗。
杀妖，然后还是杀妖。
妖兽的嘶吼声，凄厉的哀嚎声，显得是那样的单调。
所谓单调，就是麻木的重复。
从一开始到现在，浣灵宗至少填了一千多只妖兽于此处。
铮铮！
剑鸣之声一直没有断绝过。
吼！吼！
妖兽的怒吼之声也没有停歇过。
浩然峰主从始至今，一步未退。
因为他的身后便是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之后，便是剑宗的秋燕城。
呜呜呜！
突然，易水之上传来了尖锐的呜呜声音。
然后，妖兽终于停止了冲锋。
不是浣灵宗承受不起这种损失了。
而是一位穿着玄武袍饰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天边。
他踩着缓慢的步伐，正向着浩然峰主走去。
此时场间一片混乱，但在这名男人出现后，却像是一尊禁忌存在，万兽之王降临。
那些嘈乱发狂的妖兽，全部安静了下来。
唯有剑鸣依旧。
浩然峰主李拾遗眯起眼睛，看着来者，眉头跳了跳。
来者。
浣灵宗，玄武主宰。
尊号境修士。
迎战者。
剑宗，浩然峰主。
四劫境修士。
能胜吗？
并不能。
浩然峰主心知肚明。
剑宗修士再强，但终归属于人间层次。
四劫战尊号，已非人间之人所能行人间之事。
但是，他却无比安宁，充满信任的笑了。
谁能让他如此信任？
谁能让他如此安宁。
不过是耳边一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我来了。”
这是浩然峰主无比熟悉的声音。
来自剑宗宗主，谢青云。
当世仅存的两大剑仙之一。
终于来了啊。
浩然峰主心中道。
浣灵宗玄武主宰与剑宗青云剑仙同至易水台。
谁能阻止魔族？
如今，唯有剑宗。
剑宗最强大的力量，是谢青云。
谢青云来了。
玄武主宰也该死了。
.........
寒风轻拂易水台。
玄武主宰衣袍猎猎，看着站于血肉之上的浩然峰主，脸上流出极为人性化的复杂情绪，感叹说道：“即使是我心魔一族亲自出手，都无法超过的人世间第一道宗......”
“剑宗不愧是剑宗啊。”
浣灵宗在心魔一族的操持下，这两万年来愈发起势。
但不论怎么起势，剑宗都是佁然不动的压他一头。
“只是，身为剑宗修士，不好好看紧你们的东域，在中灵浴血，这又是何必呢？”
玄武主宰悠悠道。
“好好的一条性命，有的人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这位实为魂尊三魂之一的浣灵宗主宰，露出无比惋惜的表情。
浩然峰主听懂了玄武主宰话下的潜意思，望着玄武主宰，点了点头道：“对啊，好好的一条性命，有的人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玄武主宰眉头一皱，显然是诧异于浩然峰主在这种情况下为何依然能有如此镇定的表现，以及如此自信。
他就上下打量着浩然峰主。
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个四劫境修士，竟然对我口出如此狂言？”
“你不会是以为凭借四劫修为，就是能杀死我？”
“可笑可笑可笑！”
到了最后，玄武主宰收敛起所有的笑意，变得无比冷漠起来，眸中杀意与讥讽之意尽显。
“你剑宗修士不会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吧？”
浩然峰主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不再持剑。
他把太白剑横于胸前。
他的头发无风自动，犹如一条黑色的河流在流淌。
紧接着，他胸前的那柄太白剑猛然是开始嗡嗡鸣叫，似乎急不可耐想要出世饮血，又似碰到了什么强大存在，正在挣扎。
锃！
一声剑鸣！
轰！
一声剑啸。
幽黑的太白剑化作一道黑色的剑光裂风而去，凛冽直刺玄武主宰，仿佛要将修为已达尊号境的玄武主宰给贯穿。
无人可知的视野之中，一道完全透明，仅有剑主能见的极薄极淡的剑身灰影，与太白剑一同射出，紧紧附在太白剑上方。
看似一剑，实为两剑。
那抹无形的剑影，如梭如电，恰是真正的杀招所在。
太白剑凶残，低沉的剑鸣之声，在眨眼不及的须臾时间之内就变成了风雷般的巨大咆哮声。
太白剑速度奇快。
所携的威势，将剑锋所过之处的空气都给抽空。
空气中传来一阵撕裂的声音。
那柄飞剑，呼啸而过，撕碎无数气流。
这些被撕碎的气流则是在太白剑之后形成一道笔直的线条。
线的尽头，是那位无比强大的玄武主宰。
“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始终如石雕般冷静的玄武主宰，刚刚因为浩然峰主的话有些许色变，如今又重复平静。
他承认浩然峰主这一剑威势不凡，有大风雷之势。
但距离战胜他，差得还太远太远了。
“原来就这啊？”
玄武主宰冷酷一笑。
他伸出手去，轻轻一挥。
下一刻，在玄武主宰的身后，有混沌气流淌，一双血红的眸子在气流中如血色灯笼般睁开。
嗷吼！
神力澎湃。
四灵圣术——玄武宝术。
玄武主宰直接动用浣灵宗四大秘传宝术中的玄武宝术。
寄托于他身体之中的玄武血脉兽宠，骤然在他身后显出身形。
一个庞然大物复苏。
龙头，鳄鱼声，浑身暗褐色，背有硬壳，如鳞甲森然发光。
借助玄武之灵，玄武主宰施展出玄武血脉才能施展的强大圣术。
血气滔天，无与伦比。
玄武主宰的手臂上已然覆盖上一层暗褐色鳞甲，更有血色气流不断升起，拥有斩龙杀鲲的能力。
于是，他以手掌做拳，对着虚空，对着疾射而来的太白剑挥了出去。
玄武，本就是世间防御最强的灵兽。
在如此强大的宝术面前，四劫境修士的一道飞剑真的还会有所建树吗？
答案只在结果，不在预料。
太白剑将易水台中的天地气息全部席卷而去。
它一路前行，终于是与玄武主宰挥出的这一剑撞上。
轰的一声巨响。
玄武主宰魁梧的身体，骤然离地，倒飞出去，向下方的易水坠落而去。
在半空中，玄武主宰发出一声暴烈不甘且不解的怒吼，愤怒地想要挣扎调整身体，稳下身形。
然后，太白剑又来了。
他重新倒飞出去。
他再次挣扎。
再次倒飞出去。
如此重复了六次之后。
随着嘭的一声，玄武主宰终于是被砸入了下方的易水，激起滔天的浪花。
当他挣扎地从易水中爬起身来，血红的河水从他遍布鳞甲的身上流淌而过，顺着那些鳞甲的缝隙流下，显得异常渗人。
哇的一声。
玄武主宰开始吐血。
猩红的血液从他的嘴里喷出。
此刻，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惘然与自我怀疑。
玄武主宰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拾遗发出的飞剑威力并不足以撼动他。
但令人不解的是，就是这样“威力平平”的一道飞剑，在与他施展玄武灵术的拳头相撞的时候，却是有一道本不该存在的，强过太白剑本身威力无数倍的力量迸发。
不像是一剑，反倒是两剑。
但在他的视野中，在他的感知中，在他的神念探查之下，的确没有发现第二道飞剑的身影。
所以，即使他无法相信，也不得不承认，天地之间只有一道太白剑。
是浩然峰主伤的他。
这莫名涌出的力量，凌厉且绝伦，不但是轰飞了他，余力更是透进他强悍无人可敌的肉身，直接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是的，玄武灵术加持之下，他的防御近乎无敌，难以被破。
所以，这一剑采用的是力量反震的手段来破除他的防御。
就像是一个身处铁桶里的人，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
铁桶十分坚硬，并没有被破坏。
但是那巨大的反震力，却是隔着铁皮，将里面的人给活生生震死了。
玄武主宰现在就也是这般情况。
他的鳞甲没有被破坏半点，可是那巨大的力量却是给他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内伤。
易水之上，一片死寂。
浣灵宗魔修不敢置信玄武主宰的吃亏。
但是，战斗其实才刚刚开始。
太白剑在空中画了道圆融的弧线，闪电般再次掠过虚空，杀向玄武主宰。
剑倏然而至，锋利而华丽。
玄武主宰终于愤怒。
他暴吼一声。
须臾，玄武主宰身上的鳞片便是由褐转赤金，身后的玄武虚影更是昂首而起。
于是，玄武主宰再出手。
他五指间光速滔滔，虚空就像是琉璃破碎般，发出啪啪的破碎声音。
他手掌中鳞甲赤金光芒闪耀，面对再次射来的太白剑，虚空一抓，竟然是径直把太白剑剑锋抓在了手中。
玄武主宰的手指紧紧握紧，掌心的鳞片与太白剑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抓住你了。”他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手掌之中神光澎湃，宛若烈焰般腾腾跳动。
毫无疑问，玄武主宰这一抓是惊人的，竟然徒手抓住了百般法宝中最为锋利的剑器。
只是，本命剑被缴的浩然峰主此刻却是丝毫不慌，反而是开心笑道：“这就上钩了啊。”
须臾。
无数的风卷凭空而生，向外迅猛滚动扩散而开。
三寸剑光骤起。
但不是在被玄武主宰抓住的太白剑中升起的，而是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绽放而出。
玄武主宰顿时色变。
他猛然反应过来。
这一次，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力量，竟然不再是依附于太白剑爆发。
因为先前都是如此，所以他都已默认这道力量只会与太白剑共生。
就是这种惯性思维，让玄武主宰终于上钩，吃了大亏。
如无数狂风滚走虚空，撕碎苍穹，直奔玄武主宰。
远方，看到此番壮观气象的浩然峰主只是扯了扯嘴角，颇有不屑。
他在心中低声道。
记住，杀你者，剑宗谢青云。
你也算是死而无憾，死而无亏了。
下一刻，一道淡淡的血痕在玄武主宰的眉心中迅速扩展。
鲜血狂暴的犹如不要钱般的喷出。
玄武主宰捂着自己的眉心，鲜血自指间狂溢而出。
但更致命的伤势在于他眉心之下的识海。
有一剑，已然贯穿了他的魂，将之撕扯了无数块。
他怒目圆睁地看着浩然峰主，身形缓缓前倾倒下，再次向易水之中跌落。
他抓住太白剑的手，无力松开。
直到死亡的这一刻，玄武主宰都依然没有搞清楚，浩然峰主飞剑之中所蕴藏着的第二道恐怖力量，到底是从何而来？
啸！
脱离玄武主宰控制的太白剑直奔浩然峰主而归。
“我剑宗修士，”浩然峰主收剑，看着已经没了生命气息的玄武主宰，脸上露出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平静道：“本就天下无敌。”
........
有剑横于胸前，有剑行于无形。
兽潮与魔修之间，来一剑。
一剑便杀主宰。
无形之剑。
无敌之剑。
其名.......
扶摇。
........
易水台前，那汹涌的人潮与妖潮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易水中的血色尚未淡去，此刻又添一位主宰之血。
所有人，所有妖，看着被浩然峰主握在手中的那柄太白剑，心惊胆寒，有种想要逃跑，想要哭的感觉。
长剑从不请人笑，它只请人哭。
忽然，浩然峰主举起太白剑，指向妖潮，放声大笑。
他说：“来！”
浣灵宗魔修没有来。
他们选择了跑。
气氛低落的浣灵宗魔修终于是选择了逃跑。
无数的妖兽以及数量繁多的浣灵宗魔修四散而逃，做鸟兽散。
浩然峰主见此景，眼中闪过一抹惋惜之意。
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
但是，他的确已经无法再对这些逃窜的妖兽以及浣灵宗魔修进行追杀。
因为，不论是先前的斩杀烛照掌教，还是后来的独战易水台，再到最后配合剑仙的“演出”，都消耗了他太多太多的法力与精力。
他的脸色已经极度苍白。
他再无任何一丝力量。
便在这时。
浩然峰主身后，那个被他用长剑守了一天一夜的跨域传送法阵之中，猛然是闪起一道亮光。
亮光之中，一个傲然的身影浮现。
那是一个无比俊秀且年轻的剑修，黑衫黑发。
在他的背后，负着一个紫檀剑匣。
“陆青山带剑宗四百剑修，奉命来援！”
一道冷厉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光影不断闪烁而起。
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在法阵灵光中浮现。
不过须臾，便有近四百道人影从传送法阵中涌出。
剑宗是所有弟子的剑宗。
它不会让任何一个剑宗弟子孤军奋战。
除非，剑宗已经仅剩最后一人。
所以，陆青山带着剑宗的第一批西征剑修，来了。
大驾。
光临！
第五十八章 养龙
陆青山环顾四周。
他看到了拼死坚守不退的浩然峰主，看到了已经成为血河的易水，看到了面对一人却做鸟散状狼狈而逃的汹涌妖潮。
以及虽肉眼不可见，但在他的感知中，却比太阳还要夺目，还要有压迫性的一道恐怖气息。
说是恐怖，但对于陆青山而言，却又无比亲切。
因为，那是属于剑器的气息。
道器。
人族之中，明面上的道剑，总共有三柄。
分别是被三位剑仙所执掌。
牛耳随着李求败的身陨已经不知所踪。
此时此刻，能出现于此地的道剑，唯有......
扶摇。
“宗主已经来了吗？”陆青山心道。
剑至即人至。
谢青云已然先他一步到达中灵域。
只不过却是不见其人。
这也不奇怪。
虽然林瑶通过幻体神脉幻做谢青云在玉门关掩人耳目，但要想身份不败露，除了玉门关那边要天衣无缝之外，在中灵这边，谢青云也不得轻易显现身形。
不然心魔一族一旦得知谢青云出现在中灵，只要将这消息通传给兵魔一族，焚月域立刻就能得知玉门关中的青云剑仙不过是个“李鬼”，恐怕当即就要发动攻城之战了。
这些念头在陆青山的脑海里只是一瞬间扑闪而过。
因为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轰！轰！轰！
下一刻，这片天地之间，猛然有着一道道极其刺耳的音爆之声轰隆隆的响彻而起。
当这些音爆之声响彻之时，天地间则是有着数百道剑光拔空而起，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洞穿天际，向着那些四散奔逃的妖兽们追击而去。
剑光之中，似乎是有着滔天的暴戾以及凛冽的杀意席卷而开。
陆青山与剑宗的老剑修们没有沟通，便是极有默契地同时出手。
这些老剑修，虽然大限将至，状态大不如前，但是既然能在剑宗之中，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候，修为怎么着都有七境打底。
七境剑修的飞剑，强大难以想象，蕴含着极端恐怖的速度。
噗噗噗！
哗哗哗！
那些四散奔逃的妖兽，几乎是没有可以躲得过飞剑的追击。
有的妖兽是被凌厉的飞剑直接贯穿，有的妖兽则是被直接轰成一团血雾炸开。
一些强大的妖兽情况会好些，只是砰的一声倒射而出，飞出数百米，径直撞在地面上，整个身体都被深深嵌入大地，一道道巨大的裂缝，蔓延而开。
虽然受创，但毕竟性命犹存。
可当它们正在挣扎起身，还未缓过劲力时，轰的一声，又有一柄其它剑修发出的更为强大迅猛的飞剑拍马赶到，从其的眉心贯穿而过，留下一个血灵的窟窿。
“补刀”。
但就算剑修们的飞剑速度再快，飞剑再为凌厉，浣灵宗此次派来攻打易水台的力量还是太过庞大，不是他们一时间就能全部剿灭的。
所以，在追杀剿灭了近百妖兽之后，其余的妖兽以及浣灵宗魔修就已经是逃出了他们的攻击范围。
“少宗，追吗？”就站在陆青山身边的希象见此情形，问道。
其他人也把目光投了过来，等待他的决议。
所有人眼中的意味都是不言而喻。
陆青山沉默了一息，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念道：“至少两人成队进行追杀！”
剑宗因为道统原因，组成极为纯粹，同时也是凝聚力十足。
所以即使在场剑修少有组队战斗过，甚至彼此间不熟悉，但在短时间内组队杀敌，依然是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陆青山也明白这批攻击易水台的浣灵宗魔修以及妖兽，基本都是七品，其中多有八品存在。
而他这一次带来的剑修，又都是剑宗之中最为老弱幼的一批，这般追杀，即使是组队，风险系数依然不小。
甚至是可以预见，必然会有人陨落在追杀的过程中。
但陆青山依然是选择了遂他们之愿。
就连那些修为不足的年轻弟子，陆青山也都放任他们去追杀。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他们的剑修之心。
他自己的一身修为战力，其实就大都是在生死之间磨练修习而出的。
八年的时间，陆青山就已然经历了数次生死之间的战斗。
他不惧生死，别的剑修又何曾惧怕过了？
既然想闯，想杀，那便大家一起闯，一起杀吧。
无杀生，何谈剑？
至于身陨。
这是战争。
战争必然会有死亡。
所有人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陨落的心理准备
即使陆青山都是如此。
所以，陆青山不但是同意剑修们进行追剿，他甚至是身先士卒，第一个御剑而出，追杀向那些妖兽。
嗖嗖嗖！
不过片刻，数百个剑修便是身化流光，尾缀着四散的浣灵宗魔修与妖兽追杀而去。
“陆青山......”
浩然峰主抬头四望，望着那些在视线中逐渐变小的背影，最后落到那道他最为熟悉的背影上，原本略显疲惫的眼神，顿时是亮了一下，心中同时也有惊讶闪出。
他知道剑宗必然会支援中灵。
但他没想到，竟然会是宗主与少宗齐至的豪华阵容。
........
易水之上。
剑啸此起彼伏，剑光纵横闪烁。
无论是修为尚低的年轻弟子，还是修为不差但是大限将至血气枯竭的老剑修，都在驾驭飞剑，奋力杀敌。
天穹晃动，时有光耀照亮，剧烈的元力波动，法术交锋此起彼伏。
刚刚登上中灵这片地域，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便是迎来一场硬战。
对于其它宗门弟子来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适应。
但对于剑修宗门来说，当真是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因为剑修这个群体，要么在战斗，要么就是在准备战斗，要么就是在去战斗的路上。
这是看家吃饭的本领，如喝水一般自然，早已化作血液在他们体内流淌。
西征，听上去颇为壮烈。
但对于剑宗剑修而言，也不过是一次时间比以往长些，场面比以往大些，对手比以往强些的战斗。
仅此而已！
又有何惧？
又有何忧？
数十万年的传承，无数次的战斗，到了最后，哪一次不是剑宗取得了胜利？
这次，也是一样。
他们信念无比坚定。
所以，他们一往无前。
........
在追杀之中，陆青山显得最为大开大合。
因为在心眼的加持下，他的飞剑射距是惊人的三千里。
射程即是真理。
除了镇魔，陆青山三剑齐出，覆盖了三千里之内的地域。
浣灵宗如其它道宗一般，将大部分修士力量都放在了龙城关。
就算为了破坏跨域传送法阵，他们紧急调回了一大批龙城关修士，但分薄到众多跨域传送法阵阵点之后，其实也不剩多少人了。
所以，这匆忙之间赶来的第二批攻打易水台的力量，其实除去玄武主宰之外也不算太强大。
再加上李拾遗已经是先杀了一大批，此时的魔族实力刚刚好是处于陆青山所带来的这一批剑修能吞下的地步。
至于浣灵宗所带来的妖潮，主要是由虬龙妖兽所组成。
虬龙，体内拥有极为稀薄的龙血，身材高大魁梧，长着如鳄鱼一般的恐怖脑袋，锋利森寒的牙齿外露，双目血红。
它们之所以会被浣灵宗魔修选为主力，最重要的原因是虬龙身上生长有一片片黑色的鳞甲，犹如一片片铁片，防御力无比惊人。
普通剑修的攻击，面对这种鳞甲防御，很难给它们带来太多的伤害。
换个角度而言，虬龙也算是剑修的天敌了。
只是，所谓天敌也只是一种通常说法。
而剑宗的剑修，从不是常理可言的。
…………
陆青山目光冷厉，龙雀、桃花、忘川皆是化作剑光，闪烁而出。
噗！噗！噗！
三朵血花立刻是从三只七品的虬龙脑袋上绽开。
失去了脑袋的虬龙保持着全力逃窜姿势，依旧向前飞了数十丈，随后才从空中跌落在地。
当一个修士的实力超过了某个界限之后，在那个界限下面的所有人，就皆是蝼蚁。
以陆青山目前的战力，七境中期以下的妖兽或者魔族，对他来说已然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一剑的事情！
当然，不是每一个剑修都能做到于此。
这是陆青山高达135%的剑技基础增伤配合道剑神威才能达到的恐怖效果。
——平a即技能。
换作更游戏化，更通俗的说法，就是“一斧一个小朋友。”
在短短不到三息的时间里，陆青山的三柄飞剑纵横捭阖，他周围一千丈之内的虬龙妖兽瞬间就爆裂开来。
一团团血色烟花绽放。
杀敌效率犹如利刀切菜。
至少此刻场中，论杀敌效率，无能胜他者。
陆青山没有耽搁时间，这边的场一清理完，便是朝着另一边再次追击而去。
他所选择追杀的猎物都是七境中期以下的妖兽或者浣灵宗魔修。
倒不是在此境界之上的敌人他就无法杀，主要是此境界之上的敌人，即使是他要想击杀也得耗费不短的一段时间。
而击杀一只七品后期的妖兽时间，完全足够他击杀数十只甚至数百只七品中期以下的妖兽了。
在大规模战役中，清场效率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那些高品的妖兽，完全可以交给老剑修们来追杀，来处理。
陆青山在天穹之上不断移动着，犹如鹰隼在搜寻猎杀，犀利而精准，迅猛而彪悍。
眨眼之间，便有两位数的虬龙死于他的飞剑之下。
陆青山心中的杀意正在沸腾。
自从得知中灵消息之后，凝聚在他心中那一股对魔族蓄积已久的怒气，在这一刻的尽情杀戮中释放了不少。
........
中灵，川上高原。
藏布江水自川上高原浩浩汤汤流过，汹涌澎湃，激起一层层强劲的浪花。
这是浣灵宗所在。
此刻，在那神秘的浣灵宗南岸深渊之中。
一双巨大且狭长的眼眸，就在陆青山出现在易水台的那一瞬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蓦然睁开。
那是一双蕴含日月，深邃看不见底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庞大的身形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只能偶见狰狞透露以及双眸中闪烁的光芒。
在它的身前，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以及一汪水池。
那对眼眸轻阖，左边那只呈红色圆日形状的眸子中立即是射出一道红光，射向了那道瀑布。
随后，瀑布之上涟漪闪烁。
片刻之后，涟漪停下，水面骤然平整，犹如一块镜子一般显现于人前，清晰无比。
镜子之中则是有景象不断变化。
一直到了最后，那些景象完全固定下来。
一个黑衫黑发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水镜之中。
俊眉修眼，面色冷峻，气质卓然不凡。
在他的身后，背负着一个紫檀剑匣。
在他的身前，是三道纵横捭阖的剑光。
炽红，幽蓝，碧绿。
剑光划破长空，洞穿天际，所过之处，一只只身躯无比庞大，覆盖鳞甲的虬龙肉身炸裂开来，洒下一片血雨........
剑宗少宗。
陆青山。
“运去英雄不自由......”
“时来天地皆同力。”
“你果然活了下来。”
“我并没有看错你。”
“我也终于等到了你的大驾光临。”
那对日月双眸的主人，死死盯着水镜之中正在大开杀戒的陆青山，发出兴奋且压抑的喃喃自语。
须臾之后，它那淡金色犹如残月的右眼同样是眨了一下，射出一道清凉的淡金色的光芒，射向这块应当名为龙壁的水镜。
“让我看看如今的你是成长到哪般地步了……”
龙壁中涟漪顿时再起。
原先水镜中的陆青山，在这一刻身上则是蓦然有金色的气流升起。
这些气流奔涌而出，浮现在他的头顶上空，不断凝聚，变化形状。
那是.......气运！
“这么多.......这么多......竟然还有！”一阵低沉且贪婪且窃喜的声音在深渊中响起。
只见那金色气流源源不断地从年轻男子身上升腾而起，源源不绝，先是如游鱼般游曳，随后越来越粗大，竟然逐渐是化成了一只蛟。
长须飞舞，眼眸黄金，翻云覆雨，好不威风。
“才两三年时间，游鱼便已越蟒成蛟？！！”
“好，好，好！”
“果真是此方天地气运所钟爱之人，我没看走眼！”
“鲤鱼跃龙门之中，变蟒只是小事一桩，入江成蛟虽不易可也不难，也就是最后的登门化龙难于上青天。”
“世间大蛟无数，独真龙难寻。”低沉的声音在深渊中不断回荡着。
“如无外物相助，世间千百大蛟，无一可得化龙。”
“蛟化龙，需大气数。”
“如今，便是天地之间少有的一次大气数，可要想撷取这番气数，绝非易事，甚至说若无外力相助，近乎毫无可能。”
“你很幸运......因为这一次有我助你......”
“那这次，便由我来助你蛟化龙吧........”它硕大的眼眸适时露出一丝人性化的贪婪与狡诈，发出沉闷阴森的笑声。
世间真龙，见之则有，不见则无。
贵不可言。
可如今.......
有人，养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