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家没了!
广陵关外,这里曾经烽燧林立,是论武堂因地制宜,特地设立,以作警戒。
这些烽燧的择地极为苛刻精细,保证站在任意一座烽燧的高台上,必能看见两座以上的相邻烽燧,每座烽燧安排两名修士做烽子,互相轮换。
对的,是看见。
因为以魔族手段之多样,完全有能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一座座烽燧,让烽子都来不及传出消息。
但是能看见的话就不一样了,不论魔族手段再多变,也无法瞒天过海,就能为广陵关这边争取到宝贵的反应时间。
正是靠着这种看上去极为接地气的烽燧之制,黑甲域魔族即使是骤然起势,一口气推平了广陵关外的三十一座城池群,但中武域还是及时反应了过来,避免了损失进一步扩大。
面对黑甲域魔族的倾巢而出,广陵关这边做出的应对也很简单。
彻底放弃关外的纵深防御,集中所有中坚力量于关内。
这是非常明智的做法。
放弃,是战争中必须学会的东西。
毫无疑问,这一天是中武域的灾难日,但人族向来是不缺乏勇气抗击灾难的。
而且,也不是完全没得打。
广陵关有道祖的阵法。
所有宗门修士都知道一件事,在修真界,攻击山门大阵是任何门派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在花费十年乃至百年时间,无数底蕴修建的山门大阵面前,攻击者往往要付出比防御者多得多损失。
至于多多少,就是由阵法强度所决定的了。
即使是强势方,如果选择正面强攻山门大阵,就算最后拿下了,损失往往也是不能接受的。
因而在大部分门派斗争中,修士们更多采取的都是偷袭、威压、安插间谍乃至离间等方式。
道祖的阵法,毫无疑问,是世间最为强大的阵法。
单单是它足以容纳广陵关如此多修士一齐出手,就可知道它的恐怖。
这么多年,凭借着八座道祖大阵,人族才得以与魔族对立。
即使是龙城关,那也是心魔一族运营万年,最后以内部攻破的方式才打开了关门。
广陵关修士还清楚知道一件事,黑甲域联军自身情势并不算乐观,他们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以免后方不稳。
十年是一个大坎,头十年必然是魔族攻势最为勐烈以及士气最为旺盛的时候,过了这个时间,魔修的意志、求胜欲望乃至信心都会下降。
反过来,其它魔族看你黑甲域迟迟拿不下广陵关,在与人族修士惨烈消耗,必然乐见其成,幸灾乐祸,甚至是于给你添添乱。
有盼头,广陵关修士就有坚持下去的信念。
再加上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乡,更是有不得不退的理由。
战争一道,除了本身的实力以外,说到底打得不就是心态和信念?
另外,人族还有一个优势。
在修行界,攻击法阵的中坚力量,一般是法修,再不济也是灵修,这是他们的优势。
因为在攻阵的特定情况下,法修们有充足时间去酝酿他们平常斗法中根本无法出手的禁术秘法,也就是俗称的“读秒大绝”。
可是,很遗憾,魔族的修行体系中并不存在法修这一群体。
魔族的修行体系以血脉为基础,进而延伸出强大的神魔体,虽然不能说没有远程攻击手段,但总体还是偏近战的,类似于体修。
说白了,就是一群莽夫,并不擅长攻阵。
......
修士之间的战争,绝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凡俗中的两国战争都能打上好几年。
若是粮草充足,一场攻城战甚至是能维持十年之久。
修士战争就更是如此了。
因为对于修士而言,不存在粮草问题。
只要法力与精力充沛,他们就可以一直打下去。
更别说这还是两域战争,两方的背后都可是有一整个大域在提供后勤支持。
黑甲域魔族的目标是快速拿下广陵关,但实际上在四大修罗王的预期中,这个快速是指十年之内。
魔族这边,对于广陵关穹顶大阵的攻击,一直在持续进行——广陵关的护关大阵,名为穹顶。
只是暂时还没有突破的迹象。
广陵关修士凭借自身深厚的阵法功底,一域之地两万年的庞大库藏,以及一众修士的众志成城,守得无比坚决。
当对手依仗阵势当缩头乌龟的时候,对于进攻者来说,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自然,当缩头乌龟也有弊处,那就是于广陵关一方而言,此战最好结果也只是不会败。
广陵关修士被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修士负责主持阵法御敌的——光靠大阵本身的力量,面对这个层级的战争显然是不够的,必须有修士进入各个阵点,为穹顶大阵添砖加瓦。
而主持阵法的这一部分修士,又分成三波。
第一波修士法力耗尽,第二波修士立刻顶上。
第二波修士法力耗尽,第三波修士再紧随其后。
待第三波修士的法力也耗尽,第一波修士法力也回复得差不多了,近乎永动。
另一部分修士则是负责正面迎敌。
阵法无非就是两部分,阵体本身以及灵石与修士组成的供能体系。
修士轮换是需要时间的,并且大阵长时间全力运转,组成阵体本身的阵基也必然会受损,需要修补。
就像是一台机器,长时间高负荷运行,就会过载过热,缩短使用寿命。
而不论是阵点修士的轮换,还是对穹顶大阵的修补,都会让穹顶大阵出现一段时间的薄弱期,甚至是真空期,需要有修士正面顶上,为大阵分担一部分压力。
对于魔族而言,这就是攻破阵法的关键。
在这个薄弱期,魔族会与正面迎战的人族修士展开最为血腥残酷的消耗战,将己方魔修之性命当做消耗品来兑换广陵关修士的性命。
只要等到广陵关修士伤亡到一定程度,再也无法在正面组织起像样的防御,那广陵关也就到了一溃千里的时候。
因为到了那个地步,穹顶大阵就不得不超负荷运转以弥补缺口。
然后主持阵法的修士法力回复速度就会跟不上消耗速度,阵法也无法进行修补,破阵也就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这场道魔之战,说到底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总共就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魔族修士全力攻关,广陵关修士借助穹顶大阵迎敌,斩杀魔修。
第二阶段,穹顶大阵进入薄弱期,一部分广陵关修士出关正面迎战魔族大军,另一部分修士则抓紧时间修补大阵以及进行轮换。
两阶段不断循环,直到一方坚持不住。
在第一阶段中,人族是没有任何损失的,但魔族又不得不为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迎来第二阶段。
毫无疑问,因为第一阶段的存在,人族的损失要远远小于魔族,这是人族的优势。
但魔族家大业大,可以不惧损失,这又是他们的优势。
.......
距离广陵关数千里外的一座新建的驻地城池中,黑甲域的四大修罗王齐聚一堂,除此之外,八......现在只剩七位的八大部将也有三位在场。
罗骞驮修罗王饮了口黑甲域特有的黑血酒,叹道:“人族的阵法,真正让人无处下口,除了是慢慢磨,依靠人命填,根本没有破阵希望。”
“只是,若是我们与其他圣魔族一起发动战争,就既不用担心后方不稳,也不用担忧广陵关有援军,完全可以无后顾之忧,哪像现在压力这般大。”
“这才三个月,我们黑甲就损失了七十余万人手,广陵关那边的伤亡加起来也就堪堪十万之数.......”
“虽然我们的损失大一些,但广陵人已经被我族大军压得龟缩城中,丝毫不敢露头,拿下他们不还是早晚的事情,罗骞驮你不用担心。”主战派的婆稚修罗王大大咧咧道,毫不在意。
“话不是这样说,广陵关修士看似困守城中,没了进退余地,实际上我们时间耗不起,这次出征,结局真正难料,说不定就是个虎头蛇尾的闹剧!”另一位修罗王毗摩质多罗显然更支持罗骞驮,目光隐晦地看向主座上一直面无表情的,这次出征的主导者,罗睺王。
“那林绣斩我部将羌骑,此仇能就这么算了?莫要长他人志气!”婆稚不满道。
他们在这里争论的热烈,罗睺王从头至尾却只在那里饮酒,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心里所想。
“罗睺,你怎么想的?”罗骞驮索性不再试探,直接开口问道。
“世间哪有尽如人意的好事?前期的磨是始终避不开的过程,”既然罗骞驮都直接开口问了,罗睺王也就开口道:“这其实就是个先慢后快的过程,前期就是要耐得住性子,不能急躁。”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澹澹道。
罗睺,太澹定,太从容,太有恃无恐,身为领头者,他的这种姿态无疑会给其它人带来很大的信心。
罗睺王都这般说了,毗摩质多罗与罗骞驮也就不好再多言了。
不论是在黑甲域还是于阿修罗族中,罗睺王都是母庸置疑的第一人,有着绝对权威,非必要,罗骞驮与毗摩质多罗并不愿与罗睺王发生冲突。
便在此时,场上的众人一起转头,视线转向门口。
一个魔修步履匆匆,出现在了那里。
罗睺王眸光微闪。
因为他认出来者是罗迦的心腹,此刻应当在黑甲域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黑甲域中出了什么大事?
有圣魔族按捺不住,给我黑甲域添乱了?
不应该啊,这才过去多久,不至于这么着急才对。
“进来吧。”心中一瞬间闪过诸多猜测,面上罗睺王还是十分平静。
得到了允许,那魔修连忙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罗骞驮也认出了此人身份,不待他行礼,就开口问道。
魔修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罗睺。
罗睺微微点头。
这报信的魔修才敢开口,“罗睺王,出大事了......浮屠王城,被毁了!”
王城都没了,这么大的事情,是根本无法隐瞒得住的,也不敢隐瞒,即使罗迦是罗睺之子,也同样如此。
所以就算心有不甘,在第一时间,罗迦还是派出人手前往前线,汇报此消息。
“被毁了?!”罗骞驮童孔瞪大,即使看见报信魔修的一瞬间,就知道应当是后方出了什么大事,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大事。
浮屠王城,是黑甲域腹地,王城都被破了,岂不是说整个黑甲域都沦陷了??
“怎么可能,是谁干的?焚月域出手了?也没可能啊,才这么短时间,难道是数域联手?”
“不是......”报信魔修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罗骞驮会将事情想得这么严重,连忙诚惶诚恐地开口解释道:“焚月域没有出手,其它魔域也没有出手,出手的......是一个人族修士。”
毗摩质多罗惊疑道:“人族修士?!”
婆稚:“一个?!”
就连罗睺也是童孔微缩,目光锐利地盯着报信魔修。
被四大修罗王一起盯着,报信魔修忍不住心季,颤颤巍巍地将这段时间以来浮屠王界中发生的事情道来。
“一个人族修士,便搅得浮屠王界一界不得安宁,更是让我族屹立不知道多少年的王城沦为废墟,并且这个人族修士竟然还没被斩杀,至今还在逍遥法外,兴风作浪?”婆稚最没心机,大声质问。
毗摩质多罗与罗骞驮虽然没发声,但此刻的面色也变得无比阴沉,虽然因为本身面部皮肤就是深沉的青色不大看得出来。
“是......”报信魔修艰难地点了点头,“此人太擅长隐藏踪迹,我们一直无法锁定他,好不容易将他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被他用奇招化解了......”
天劫破局,这种路数太野太疯狂,在此之前别说听说过,想都不敢想。
毗摩质多罗与罗骞驮一齐看向因为外貌狰狞而看不大出太多面色变化,但面皮显而易见正在微微抽搐罗睺,目光奇异。
罗睺王,难道这也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
一阵气氛诡异的沉默之后,罗睺终于开口。
“罗迦镇守不力,事后我会责罚他的,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解决这个人族修士,再让他闹下去,人心就要散了。”
“幽虎魔尊.....”下方被点到名的部将神色一肃,正要回话,却没想罗睺先行否定了自己的主意,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看向罗骞驮:“罗骞驮,你有追踪之法,还是你回去一趟吧,尽快解决此事。”
此刻,罗睺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第二十三章 蓄无敌之势
北瑶王界,黑甲域诸多王界之一,紧邻浮屠王界。
青天白日,血月当空,古老粗犷冷峻的城池。
这是北瑶王界排名第二的雄城,含玄城。
含玄城归属于北瑶魔族,城中的镇守者是含玄魔尊,高等魔尊的战力——离了浮屠王界,顶级魔尊这等存在已经是见不到了。
城主府的暗室中,含玄魔尊一人独自微闭眼睛,内心在想着这段时间传遍整个黑甲域的消息。
“一人破浮屠王城,无数浮屠王界的精锐与血脉断绝在他的手上,至今还在逍遥法外......”
自从浮屠王城被倾覆的消息传开后,整个黑甲域,可谓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当罗迦带着大军在追猎那个人踪迹的时候,那个人却是出现在了浮屠王城,借助天劫之势大肆杀戮,让浮屠王城遭遇了自建城起从未有过的打击,年轻一代的天骄更是被那个人屠戮一空。
对人族来说,他们是魔。
但对这些魔修来说,陆青山才是真正的魔。
四王不在,没有人能奈何得了那个人族修士。
他太过狡猾,总是带来一场杀戮后,就很快消失不见。
“如果传闻是真,没有罗迦为了甩锅刻意夸大的成分,那这个人真的太过可怕。
幸好他是在浮屠王界活动,若是出现在我北瑶王界,那可就遭了.....”含玄魔尊轻声喃喃道,声音即使在安静的暗室中,也了无生息。
砰!
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暗室的门被轰开,紧接着,一道黑色的剑光奔走如雷霆,划向含玄魔尊所在。
微闭着眼的含玄魔尊勐地睁开眼睛,身躯后移。
他双目精芒大盛,无视黑暗,可以看清来人。
来人......竟然真的是人!
是一个人族修士,手持玄黑长剑。
“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含玄魔尊瞬间认出了来人。
此时此刻,能在黑甲域出现的人族修士,除了那个倾覆浮屠王城的绝世魔人,还能有谁?
陆青山并没有回话。
因为,母需多言。
他可从没有说过,只在浮屠王界活动。
陆青山手中的镇魔锋利无比,如灵蛇一般灵动,又如闪电一般威能浩大,随意颤抖间,剑鸣之声铮铮。
夜夜龙泉壁上鸣。
“死!”一个杀气十足的死字,从陆青山口中吐出。
刹那之间,剑气龙蛇迸发而出。
三尺青锋在手,谁能挡他?
满室都是青色的剑气,划破长空之声游走不绝。
此刻,陆青山的出手,并没有使用任河一招秘剑,更不是某种固定的剑术,而是他集众家之长得出的剑。
冠绝天下的剑。
剑气化作龙蛇,在暗室游走,也在陆青山的脚下游走。
脚踏龙蛇,人发杀机。
含玄魔尊面皮剧烈抽搐,这是感受到了剑气中的凌厉,就如凡人站在悬崖峭壁之上,面对刮骨之风。
他陡然鼓起双腮,一口吐出。
但吐出的不是气,而是一道玄雷。
含玄魔尊,口含玄雷!
含玄魔尊口吐玄雷,同时身躯也有雷光开始浮现,在他的肌肤上游走,连带着他的肉身变得鬼鬼魅魅起来。
陆青山视若罔闻,眼中只有自己的剑,再无他物。
于是就再无他物。
镇魔再刺,剑光纵横,直接划破玄雷,然后直指含玄魔尊的肉身。
含玄魔尊无可奈何,只能是鼓动神魔体,让雷光在这一刻乱舞,硬撼这一剑。
嗤啦一声,雷光溃散,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出现在含玄魔尊的胸口上。
“啊.....”含玄魔尊双目血红,吃痛不已。
即使是高等魔尊的神魔体,也无法硬接陆青山的剑。
事实上,以陆青山此时的剑道境界,一根桃花枝在他手中都可以有无与伦比之威,割裂神魔体,更何况是镇魔这等绝世攻伐神兵?
陆青山再次递剑,剑如一道天梭,径直朝着含玄魔尊的眉心而去,要一招置人于死地。
含玄魔尊已知不可敌,至少在这狭小的暗室中是不可敌的。
他果断做出决定,整个人仿佛化为一道离弦之箭,以一道不可思议之弧线撞向暗室的墙壁,直接就准备逃走。
陆青山紧随其后,追在含玄魔尊的身后,又是疾刺,剑锋又到对方的后背。
他的剑速太快,刹那就赶上了先行一步的含玄魔尊。
含玄魔尊也察觉到,他若是要破墙而逃,必定会有瞬息的停顿。
而这停顿的刹那,以陆青山之剑速,他必然要遭重。
含玄魔尊面色扭曲,在这一刻明白传闻中陆青山的强大是千真万确的,绝不存在罗迦半点夸大成分,仅仅只是先机之失,就使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突然之间,含玄魔尊身躯一幻,诡异缩小,竟然是化作一道玄电,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陆青山的剑刃,以奔雷之势,撞破墙壁,终于脱离。
这是他玄雷神魔体的神通。
眼见含玄魔尊脱离暗室,陆青山看也不看,剑如蛟蛇,缠绕着那道玄电而上。
玄电只是暂时的,在脱离暗室之后,就再度恢复含玄魔尊的肉身。
“有敌来袭!”含玄魔尊疾退的同时,大声喝道。
他并不指望城中的其它魔修是能击杀陆青山,但至少是能为他争取时间,乃至消耗陆青山的力量。
眼见含玄城随着含玄魔尊的呼喝沸腾起来,陆青山并没有变招,也没有停止攻击,又是数十剑。
数十剑只在一息中完成,是真正的快剑,如狂风暴雨,追魂夺魄,无常索命。
由于太快,数十剑仿佛是同时刺出,完全封锁了含玄魔尊周身的所有空间,所有去路,乃至所有生机。
含玄魔尊又惊又怒,长啸一声,在剑雨中想要腾挪闪躲,却找不到避让之法,只能是强展神魔体,选择硬抗。
玄雷嗤啦嗤啦地涌出,于含玄魔尊的身上游走,仿佛是一件玄雷盔甲,雷光炽盛。
但是,轰然之中,那数十剑带起剑气龙蛇,勐然炸开,剑光浓郁如一轮赤日。
此时此刻,天地之中唯有剑光与剑气。
轰的一声吼,剑气散尽,剑光敛去,一切归于平静。
陆青山的身躯一闪,向着天际线的尽头御剑而起,转眼消失。
含玄魔尊则是悬立在空中一动不动,玄雷依然如蛇般在他肌肤上游走。
足足过了三四息的时间。
无数道血光从含玄魔尊的肉身上喷射出来。
脖子、面部、手臂、胸口、背部......
无处不在,无所不是。
含玄魔尊仿佛是成了一个花洒,向下喷洒血液。
.......
红月灰地,枯林黄草。
四周无人,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并肩而立。
“痛快!”陆青山抚摸镇魔剑身,没有一丝血迹。
剑身平静,却随着陆青山的抚摸铮铮有声。
微风吹来,陆青山衣袍微微而动,竟似要乘风而去。
“公子,分明修为没有提升,但你比刚突破之时,强了很多很多。”秦倚天神色庄严,感叹且不解。
“我在蓄势,”陆青山解释道:“无敌之势。”
“只要我能做到不败,我就会越来越强,但若是败了,就会一泄千里,再想要有精进,就很难了。”
陆青山说话时的神情很平静,但秦倚天的神色却是一变。
因为她听出了陆青山此时所走道路之凶险。
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蓄势之道,不是修士独属,在凡俗界,就有武夫为了成就大宗师,会游行千里,一路挑战各路高手,为的就是蓄势,蓄不败无敌之势。
问题是,世间哪有真正的无敌?
只要败了,就功亏一篑。
在凡俗界,一旦有武夫开始蓄无敌之势,不论是他的仇人还是中立之人,甚至是他的“亲友”,都会想尽办法让他败,方法包括但不局限于下毒、暗算、围攻.......
所以,即使走这条道路的武夫都是有绝对自信与实力之人,但也依然大部分都失败了,几十年才会有一个成功者,也毫无疑问的问鼎武林数十年。
而陆青山的蓄势之路则是要凶险千百倍。
因为,他现在身处异域,被魔族仇恨,正面对魔族大修的追杀。
这样凶险的境地下,陆青山当真还能做到不败,做到无敌?
近乎不可能!
“公子,这太冒险了!”秦倚天忍不住道。
她还想问,公子的修行速度明明前无古人,稳扎稳打就可,为何要走这种险路,绝路?
“无妨,我心中有数。”陆青山只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将剑收回周身的剑域之中,眸光闪烁。
蓄无敌之势,即是他的自信,也是他的无奈之选。
【我于八境已无敌】。
不无敌,如何进阶?
若进阶任务的要求真是第三种可能,陆青山要想以七劫境修为击败魔族至强者,这是他唯一的方法。
借斩魔不败之势,配合他的剑修意气,以势养剑,以势凝神。
所以,陆青山离开了浮屠王界,准备踏遍黑甲域,杀遍魔尊。
不局限于一王界之内,凭借他的遁速,扶摇隐藏踪迹的能力,在无法确定他下一个目标的情况下,罗迦注定只能跟在他身后吃灰!
第二十四章 家,国,天下
“含玄魔尊在含玄城城主府中遭遇袭击,死了。”
罗迦听着手下刚刚递呈上来的情报,面无表情,但身上浓郁阴沉如冰冻铅云的气息却是表明他内心的活动并不像神色那般平静。
“在杀害含玄魔尊后,他就再次消失了,不知道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殿下,此人已经离开浮屠王界,活动范围不再局限,想要追杀他,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罗迦轻声道:“不愧是剑修......”
“殿下,再这样下去,黑甲域真的彻底要乱了。”手下心急如焚,他是罗迦的心腹,是一位中等魔尊。
“不会乱的,”罗迦站立起来,“他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一幅画像挂在墙壁上,正对着罗迦的视线。
正是陆青山的画像。
画像上的陆青山,相貌平平无奇,并无出奇之处——陆青山选了一张最为大众的面容作为自己的伪装。
陆青山的眼神平静,看向前方,正与罗迦相对。
罗迦死死盯着画像中陆青山的眼睛,那眼神,简直是恨不得要把陆青山从画像上扣出来,然后凌迟一万遍。
身为罗睺之子,顶级魔尊,罗迦一直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尝到失败的滋味。
但是这段时间,在眼前的这个人手中,他却是屡屡受挫。
因为陆青山,浮屠王界乱成了一锅粥,因为陆青山,浮屠王城变成了废墟,因为陆青山,他颜面扫地,后方不稳,事后必然要被追责,让父亲大人失望了。
为了抓到陆青山,他用尽了手段,甚至引动兽潮,付出一个领千万魔族的性命,但都一无所获,只能徒劳地跟在陆青山后面吃灰,疲于奔命。
他彻底成为了陆青山的可怜陪衬。
看着陆青山的画像,罗迦眼中闪过一道迷惑。
虽然这个人已经在黑甲域制造了一场大风暴,但实际上,他还从未与陆青山打过照面,所以有时他都会有些恍忽,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精通隐匿之法,身具焚月域镇族神兵,爆发力无双,不论是内剑还是外剑技艺,都登峰造极,渡劫境修为却可以于短时间内正面击杀高等魔尊,胆大、疯狂、狡猾、强悍.......
这一切的一切,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显得太不可思议。
罗迦有认真琢磨猜测过这个人的身份,首要的怀疑对象就是剑宗的新任宗主陆青山。
但除了内外剑技艺都是登峰造极这一点,其它诸多信息却又都不大对得上。
特别是身具焚月域镇族神兵......距离焚月域镇族神兵失踪已经过去多年,而在那柄魔剑失踪之时,陆青山还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低境剑修,又怎可能与此事相干?
陆青山都对不上的话,余沧海、薛无鞘等人就更是对不上了。
在人族那些知名剑修中,没有一个是完全符合这个人的特征,就好似神兵天降。
......
“嗯?”中等魔尊不解。
“罗骞驮王,要回来了,专门回来擒杀他。”罗迦将视线从陆青山的画像中收回,然后道。
那中等魔尊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是浑身一震,显然没想到四位修罗王对于这个人族剑修竟然如此看重,竟然是由罗骞驮修罗王亲自出手。
“那确实是稳了。”他松了口气,对于罗骞驮修罗王的一些能力有所了解。
.........
在含玄城干了一票大的之后,陆青山短时间内并没有再次出手。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没有再次现身,那整个北瑶王界就都要人人自危,反而比他再次出手要造成的影响力更大。
有的时候,不知道在何处才是最可怕的。
而且,在深渊,出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虽然陆青山击杀含玄魔尊从头至尾只花费了十息的时间。
但实际上,在此之前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在含玄城踩了十来天的线,观察清楚,确认了含玄魔尊的位置,这才动手的。
他算是彻底豁出去了。
这般挑衅,这般无法无天,罗迦又拿他毫无办法,陆青山并不怀疑在不久之后,前线就会有修罗王特地回域只为斩杀他。
而且,陆青山也并不认为在修罗王面前,自己依然能如现在这样,纵横捭阖,无拘无束。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手段,无论什么时候,都别以为能掌控一切,必须要有后手。
自己有扶摇,修罗王难道就什么都没有吗?
可就算是心知肚明这些道理,陆青山还是毅然决然将自己陷入了如今的局面。
因为他别无选择。
当年谢青云的剑宗没有坐视中灵域沦陷,今日他陆青山的剑宗,也不会对中武域置之不理。
即使......他现在所做的事,并没有人知道。
..........
..........
长安,又见长安,又至长安。
夏道韫来到皇宫的红墙之外,从正门而入。
走过一条条走廊,转过一处处行宫,在皇宫的西边,坐落着一座僻静的庭院。
西方,庚金杀伐之气最浓郁的地方。
在庭院的外边,是一片湖泊,碧波荡漾。
金水激荡之局。
五行中,金,乃是兵家杀伐之气,水至善,乃是仁德之力,国家以兵威慑天下,以水怀柔苍生,是为苍生之治。
如今,天下之治就被浓缩在这一座小小的院子之中,仿佛可以见众生。
大夏气运聚集,在小院中平静流淌。
突然,像是一颗碎石,打破了如镜般的水面,波澜骤起。
气运,动了,乱了。
脚步声响起。
一人走了进来,庭院中一人回头。
目光交汇。
两人都是女子。
大夏尊上,日月当空,夏曌。
剑来峰主,洛神仙子,夏道韫。
“你回来了。”夏曌轻声道。
微风吹拂,她的衣裙飘飘。
“我看你现在的状态,大势已成。”她又道。
“成了。”夏道韫并没有否认。
“天生的出世之人,最后竟然是要以入世成道,世间境遇,又有谁说的清呢?”
夏曌仔细端详夏道韫,眸中有不可察觉的金光闪过,片刻后,她再度开口,语气缓慢,“家,国,天下,此刻都已经融入了你的剑法剑道之中,已是势不可挡,可谓到了大乘剑道,可救世渡人。”
“你不应该是早有预料吗?”
对于夏曌的勘破,夏道韫表现得十分澹然,“在接过你所赐之后......我的剑,我的道,就和大夏以及苍生联系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我并没有强迫你......不是吗?”夏曌目光轻柔地看着面色清冷的夏道韫,“这是你的本心。”
“道韫.......你的心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炽热,”她目光悠悠,又有些朦胧,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真的很像很像他。”
“但你们的结局一定会比我们的好。”
夏道韫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有反驳。
或许是触景生情,夏曌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女子矜持,但有的时候,也无妨主动一些。”
“我与你不一样。”夏道韫极为罕见的凤眉一竖,冷冷道。
夏曌并没有恼怒,只是轻笑,心情不错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在喜什么,“即使洛水再壮阔,可终究是青山在上,洛水在下啊,呵.......”
.......
.......
含玄城。
一道黑光掠过长空,勐然坠地,落在城主府的位置。
黑光中显出一个魔影,身材壮硕如雄狮,披着一套厚重的黑甲,面容狰狞,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就是此处?”
魔影手指捻动空气,好似是抓到了什么隐形之物,将手指放到鼻尖嗅了嗅,鼻子微微翕动,然后又将手指在黑甲上擦了擦。
他站直了身子,扭了扭头,伸了伸懒腰,全身关节噼里啪啦作响,“好久没有想杀人了,你是第一个。”
他的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扈从,是一位身穿锦袍的老魔修。
“这样的人物,也不枉罗骞驮王您亲自出手,勉强可以尽兴。”老魔修阴恻恻地说道。
“能让罗迦那小子颜面扫地的人物,确实是该见识见识,”千里迢迢从广陵关外赶回黑甲域的罗骞驮冷笑起来,“罗睺是强,他这儿子却是不行,虎父犬子罢了。”
老魔修对于罗骞驮腹诽另一位修罗王的言语充耳不闻,十足的恶仆之象。
“过去如此之久,还有把握寻到他,也只有罗骞驮王您了。”老魔修奉承道。
“踪影可以隐藏,气味却是掩盖不了。”罗骞驮澹澹道,他的气态阴沉,让人十分不舒服。
“需要通知罗迦殿下,让他派人前来吗?”老魔修征询道。
罗骞驮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渡劫境修士,本王都亲自出手了,还用外人插手?”
老魔修自知失言,不敢再说,生怕惹来罗骞驮不快。
在四王之中,罗骞驮一直是公认的性格最为阴毒,脾气最难捉摸,最难伺候的那位。
第二十五章 终有一战
血月当空。
由于人口的极速膨胀,深渊早已陷入了资源贵乏的境地中。
正如大部分种族的发展规律一般,资源越为贵乏,种族内部的“贫富差距”也就越为凸显。
深渊的大部分资源都被那些强大的魔族所掌控,一些实力弱小,血脉都难以维继的小魔族就只能选择踏入广义上的荒芜之地,去寻找种族延续的可能。
深渊魔族的种族之多,如天上繁星。
除了像兵魔族、阿修罗族这样统治一域的圣魔族,还有多不胜数的小魔族。
在深渊中,每一日都有许多小魔族因为种种因素灭族,但是并没有人在意。
因为这些小魔族真的太小了,甚至于在圣魔族眼中,连称为炮灰的资格都没有,灭不灭族的,随它去吧。
在深渊,可没有保护“物种多样性”的概念。
广阔的西北荒野之地,荒草连天,经常万里都见不到一处水源。
这块地域,在千年前一直是荒无人烟的。
后来一些小魔族实在找不到适宜生存的聚居地,便是选择迁徙进了贫瘠的西北之地。
悉惕魔族,总人口不过两千,是这千年来被逼入西北之地的小型魔族之一。
由于西北之地的贫瘠,这些年悉惕魔族一直过着类似于草原牧民的游牧生活,不断迁徙才勉强支撑着种族的延续。
这是一片被遗弃的土地,血红的天空下,旷阔的荒野,稀少的植物与动物,破烂的营地,一切都透显出一股深深的荒败。
一个黑瘦矮小,衣衫褴褛,外貌与人族极其相似,只是脸上生有一些细密鳞片的小女孩,碎步从脏乱的帐篷中走出。
她叫阿宝,是悉惕魔族的孩童。
悉惕魔族的血脉非常弱小,并没有太多神异,乃至于整个悉惕魔族的最强者甚至也就是三品的实力。
血脉的弱小从他们的外形就能看出一二,悉惕魔族的外貌与人族极为相似——人族是公认“初始数值”极为孱弱的种族。
由黑甲域掀起的,正如火如荼的广陵关战争,并不关悉惕魔族的事。
一个连生存都无法保证的部落,也确实和战争挨不上边。
由于食物的缺乏,在悉惕魔族,不论男女,无论老幼,都分工明确,偷懒不得,采水、采粪、挤奶、喂食、割草、剪毛、打猎.......只要还有力气,就有忙不完的事情。
阿宝从另一个帐篷内抱出一小捆干草似的草料。
贫瘠的土地无法种植作物,所以悉惕魔族部落的主食就是肉与乳制品。
肉食来源于狩猎,至于乳制品,则是来源于他们饲养的一种类似于牛但名为驼的野兽。
阿宝的任务,就是喂食这些野兽。
草料很重,但阿宝显得很轻松——虽然他们身上流淌的魔族血脉十分弱小,但那只是相对于其它魔族而言。
实际上单论身体素质,即使长期食物贵乏,他们也能与人族之中长期习武的武者相比拟,甚至是要胜过一筹。
这就是血脉的优势。
他们一族之所以要过着游牧生活,就是受食物限制,猎物总是有限的,草料也是有限的,一旦陷入枯竭,就得另择一地生存。
不过这一回,他们已经在这个新营地驻扎许多年了。
因为他们的运气很好,在荒野之地中寻到了一片面积广阔的湖泊,草料生长旺盛,猎物资源也极其丰富。
......
许久的劳作之后,部落中的男人们扛着一头巨大的野兽向着归来,引得整个营地一阵欢呼。
这是一次少见的成功围猎,足以让这个不大的魔族部落像是过节一般满足了。
对于还过着游牧生活的小部落而言,烹饪食物的方法还十分粗糙,就是切成肉块然后下锅。
食物还在熬煮,孩子们抓住这难得的休闲时间玩耍。
阿宝也在其中,但她的眼最尖,第一个发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外来客。
那是一个容貌普通,笑容和蔼的青年,不知道是什么魔族,不过想来也不是强族,因为那个外来客的外形跟他们很像。
对于悉惕魔族来说,外来客是很稀罕的事物。
在这片荒野之地中,许多悉惕魔民从出生到死亡都没见过除自己人外的其它魔民。
悉惕部落虽小,但却十分好客,热情地招待了这个陌生的客人。
当然,他们的食物也实在谈不上美味二字,甚至说勉强能入口都是高夸了,因为基本没有调味料。
不过外来客并不挑剔。
在餐食过后,部落的族长,悉惕魔族唯一一位三品魔修,终于问起了外来客的来历。
“从遥远的东方来,”外来客轻声道:“那里发生了激烈的战争,生灵涂炭,许多人没了家园,只能离开故土。”
外来客其实就是陆青山,在击杀含玄魔尊,引起北瑶王界大乱后,他就远走荒野,暂时不再搞事,准备销声匿迹一段时间。
因为,在离开含玄城的第二天,他突然心头一季,生出不好的感觉。
心血来潮。
高境修士元神强大,感应能力出众,就会拥有心血来潮的能力,能隐隐约约感应到一些还未到来的灾难与祸患。
陆青山的劫境元神堪比尊号境修士,自然也拥有这等能力。
他并没有头铁,当即就是离开北瑶王界的腹地,选择进入荒芜人烟的旷野之地,暂时避祸。
“战争啊.......那真的很可怕。”族长其实也不懂这些,在他有限的生命中,就一直生活在这片荒野上,但是他有着丰富的生活经验。
“我在荒野上看过两群野兽的“战争”,战争一旦启动,就停不下来了,即使是兽王也无法阻止,只能是不死不休。”
“是啊,”陆青山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道:“你说的很对。”
这就是战争的本质。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深渊与苍穹天之间是不是还有除了战争以外的路可以走。
“我相信除了战争一定还有其它的路可以走的”——那只是热血漫中主角挂在嘴上毫无意义的嘴炮,是骗小孩的玩意。
既然战起,就唯有以战止。
........
接下来的两天,陆青山并没有离去,选择留在了这个魔族小部落中。
他冷眼旁观整个小部落的艰难生活与繁琐劳作。
为了保证部落的食物来源,悉惕部落的魔民需要不断更换聚居地。
只是这种事情风险太大,在迁徙过程中,一个运气不好,碰见强大的魔兽就会给部落带来灭顶之灾。
而即使在贫瘠的荒野之上,碰见强大的魔兽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所以在荒野中,每天都有类似于悉惕部落这样规模的小部落走向灭族的结局。
但是若是不迁徙,那在资源枯竭的原聚居地呆着,那就是坐等灭亡的到来。
他们别无选择。
悉惕部落的经历,不正是整个深渊魔族的缩影?
‘荒’已经出现,魔族已经别无他路,必须在深渊彻底沦落之前,寻到新的栖息地。
.......
夕阳西下。
陆青山躺在悉惕部落旁的一座小土包上,闭目养神,神游天外。
天上偶尔有勐禽掠过,发出尖锐的啸声,四周有微风拂过荒草的声音。
不远处,是悉惕部落一群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还有驼兽的哞哞声。
但就在某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万籁俱静。
陆青山蓦地睁开了眼睛。
天上的血月倒映在他的眸子中。
他缓缓站起身,面容泛起水波一般的涟漪。
然后,他原本普通的相貌变为了一张即使是魔族看来也绝对称得上俊秀的面庞。
俊逸犹如谪仙人。
陆青山向下望去。
原先热闹的悉惕部落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所有的魔民,没有任何征兆的、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上,再无任何声息。
全部死了。
不止魔民,方圆千百里内的所有生灵,在这一刻都莫名死亡,成为了死地。
他是这片死地中唯一的幸存者。
陆青山举起右手。
顷刻之后。
在他的手中,玄黑剑身的镇魔出现。
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修罗。
或者说,是一位修罗王。
黑色玄甲,面色青黑,身材壮硕,笑眯眯地看着陆青山。
“终于找到你了。”他说。
“原来是你,剑宗宗主......陆青山,”他仔细端详了一番陆青山的相貌后,又说道:“怎么这回不再伪装自己的相貌了?
难不成是自知死路一条,想要以真面貌死去,死个明明白白?”
“你虽然不是人,但也该说人话才对。”陆青山平静道。
“罗睺巨手覆障,毗摩质多罗形有九头,婆雅勇健,你都不是,罗骞驮吼声如雷,你如此聒噪倒是对得上。”
“所以,应该叫你罗骞驮。”
罗骞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几乎要笑出眼泪,“不愧是能覆灭浮屠王城的人,有趣,有趣!”
说实话,本来被罗睺派回来为罗迦擦屁股,他心中是不大乐意的,一直带着情绪。
不过如今,他心情大好。
对于陆青山的话语,他并没有恼怒。
相反,他还挺喜欢听这类不好笑的冷笑话。
就像是一碗索然无味的菜放入了调味剂,顿时变得让人有胃口起来。
毕竟,杀一只没有反抗之力的羔羊是很无趣的。
.........
陆青山有想过自己迟早会被黑甲域的修罗王盯上,陷入真正的危境,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但他并不后悔。
这是他的选择。
人生之中,有些战斗注定是无法逃避的,只能面对。
哪怕修罗王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是一座山,横亘在他身前,陆青山也要咬着牙撞过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用自己的骨头把它轰碎。
翻过这座山,他的无敌之势也就真正成了。
于是,紫金色的剑域之光刹那之间扩散而开。
第二十六章 你终究只是九境以下无敌
长安城。
高高的城头之上,夏字大旗在大风中猎猎作响。
有一位女子,站在大旗之下,衣袂飘飘。
在她的身前,与长安这座城池有着深切联系的牛耳悬空横陈。
女子望向东方,似有所感。
牛耳在不断嗡嗡而鸣。
天地像是一副剑鞘,它随时准备离鞘而出。
下一瞬,夏道韫伸手握住牛耳之剑柄,随后身形拔空而起,一掠而逝。
天地之间,回响着她的一声轻语。
“等我!”
呼之欲出的牛耳剑随之止住长鸣。
天地与剑道都好似被这个绝色女子握在了手中。
执剑道之牛耳。
.......
.......
陆青山从不轻易让自己陷入危境中。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陷入危局的情况并不少。
当然,最后,他也都成功破局了,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因为他有一个很优良的品质。
一旦真正事到临头,避无可避,陆青山就会抛弃掉一切复杂心绪,甚至是于不去想生死,仿佛要面对的只是一场神往已久的切磋。
西北之地,黄沙千万里,荒芜人烟,地域广阔,这正是最好的战场。
陆青山此刻便要借此处战场,不管不顾地与修罗王酣畅淋漓厮杀一场。
倘若心无杂念。
方能修成正果。
剑域已然散开。
法力在体内奔涌,犹如他此刻的战意。
精气上涌,陆青山头顶上烟云缭绕,隐隐约约似乎三花。
三花聚顶。
陆青山眉心的紫金色莲花印记随之熠熠生辉,仿佛活了过来。
瞬间,他体内法力倾泻如洪,尽数爆发,随之陆青山身影一掠如虹,刹那之间,撞向那位屹立于黑甲域之巅的修罗王,罗骞驮。
不觉得八境修士值得自己去忌惮的罗骞驮眼神熠熠地看着向自己撞来的陆青山,舔了舔嘴唇,嘿嘿道:“难得美味送上门,今天我心情好,就陪你玩一会儿。”
旋即,面容丑陋狰狞的罗骞驮,不再压抑自身的浑厚力量。
顿时,他的身形暴涨,魁梧好似一座山,根根银白发丝粗如藤蔓,向后冲起,两肩更是宽阔能让云气翻滚。
陆青山以镇魔为锋,奔赴而来,势不可挡。
罗骞驮不以为意,就这么不屑地伸出一掌,撞在镇魔的剑尖上,魔气喷涌而出,牢牢束缚住镇魔,然后,他将手腕一拧。
镇魔以及握着镇魔剑柄的陆青山就随着罗骞驮的动作飞旋一圈,然后被重重甩了出去,就如标枪一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进而坠落地面。
强大的冲击力,使得地面上被硬生生炸出一个大如陨石坑的大洞,轰隆一声,更是震得地面如遭地震。
不过,罗骞驮并没有接着跟上,反而是抬起自己刚刚用来抵挡陆青山一剑的右掌。
在那里,出现了一条极细的伤口,细密的血珠从中渗出。
【青钢】:任何实体生命,在此剑的攻击面前,都将强制受到一定伤害,绝对无法完全豁免它的攻击。
镇魔之剑,无坚不摧。
罗骞驮并没有料到陆青山的镇魔竟然蕴藏着这般玄机,虽然看似被他一招击落,甚至是狼狈不堪,但事实上,即使神魔体强大如他,也受了一点伤。
身形悬在天空的罗骞驮咧嘴一笑,露出如野兽般的尖锐牙齿,轻轻一甩手,将那些血珠甩落,继而浑身气机如龙蛇游走,伤口顷刻愈合。
修罗王,顶级魔尊中的至强者,魔族修行体系更是以淬炼体魄闻名。
血脉无比尊贵的罗骞驮肉体之强大,已经超出了想象,是人族任何一位体修都无法比拟的。
“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不愧是兵魔族的镇族神兵。”对于自己的受伤,他并没有恼,还能按耐住急躁性子夸起了陆青山的镇魔。
身为站在一域顶峰的修罗王,并不缺乏一点小耐心。
被打落在地的陆青山只是默默拄剑站起身来,笑了笑,轻声回答秦倚天刚刚提出的问题,“这一次是....九一开。”
下一刻,他的头发无风自动。
地面,真正地震了起来。
荒芜的大地走向真正的荒芜。
寸寸山河寸寸裂。
以陆青山此刻所处的洞坑为中心,周围万里的大地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龟裂。
陆青山的手心,一枚繁杂神异玄妙的道纹闪着微光。
山海道法。
气吞山河。
万里山河力量尽归他身。
借魔族山海之力战魔族修罗王。
陆青山如今七劫境的修为,是三百六十万的元力底蕴。
三花聚顶之下,增长为近四百万,再加上山海之力,已然到达四百二十万元力底蕴大关。
尊号境修士的门槛,是五百万元力底蕴。
四百二十万元力底蕴还够不着尊号境修士,但已经是踏入四步合道修士的门槛,换在深渊,也就相当于是高等魔尊。
随着元力底蕴的提升,陆青山的气势也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急剧拔升。
提升之大,更是超乎常理,远超元力底蕴的增幅。
因为,不单单是山海之力带来的气势。
罗骞驮居高临下,瞥了眼陆青山身上那股常人肉眼不可见的气势,心中瞬间了然,“这就是你面对我不逃敢战的倚仗吗?”
“不过是拿些不入流的对手积蓄的无敌之势,还真当自己能不败了?”
阿修罗是天生战族,作为战族之王的罗骞驮对于陆青山此时所走的道路并不陌生,乃至于一眼看穿。
在他的时代,每一次升品,他都堪称当之无愧的黑甲域第一人,直到败于罗睺。
同境无敌之势,他也有过。
“先破你势,再要你命!”罗骞驮狞笑一声,向着陆青山所在俯冲而去。
陆青山能感觉到罗骞驮体内蕴含的磅礴伟力,但气势依然提升到极致的他,绝没有退缩可言。
他一挥剑,同样是有魔气流溢而出,游走在镇魔剑身上。
那是刚刚与罗骞驮对碰,镇魔剑牙吞噬而来的魔气。
魔气划破长空,化为气剑,激射罗骞驮。
继而陆青山大踏步而出。
以势铸剑,以气出剑。
罗骞驮冷眼以待,迎向那一人一剑。
相比陆青山,他就简单得多,并没有蕴藏太多讲究,就是简简单单一拳砸下,一力降十会。
阿修罗,极致力量之血脉。
剑与拳相撞之前,陆青山与罗骞驮的气机先行一步发生撞击。
天地之中,骤然响起黄钟大吕般的高亢之音。
仅仅只是气机相撞,便有这种动静,可想而知两人的气势究竟是到达了何等境界。
瞬息之后,镇魔与罗骞驮的右拳撞击在一起。
陆青山身形再次从天坠落,不过这一次他的双脚深陷地面之中,支撑着他并没有倒下,但却是倒滑出去千丈之远,在地面划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
而罗骞驮,依然是巍然不动,除了镇魔的青钢神通造成的真实伤害外,可谓是毫发无伤。
七劫境+三花聚顶+山海之力+无敌之势,如此多的加成于一身,依然是无法真正撼动罗骞驮。
这就是修罗王的实力。
一个也曾同境无敌的顶级强者,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越阶胜之的?
即使陆青山不能以普通渡劫境修士看待,有着可与四步合道修士相比拟的修为底蕴,但也并不能抹平他与罗骞驮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
这并不能成为他退缩的理由。
陆青山借着身形倒退的势头卸去罗骞驮这一拳留在己身上的余力,毫不犹豫地开始了第三次冲击。
他的脚步所过之处,地面轰然炸开,不断有黄沙掀地卷涌而起,犹如一条条地龙。
当真是平地起惊雷。
技惊天人。
那一条条泥土龙卷融合,化为一柄破土而出的泥剑。
而陆青山则是处于这柄泥剑的剑尖位置,一跃而起。
第三次交锋,罗骞驮依然是选择一拳轰砸而下,没有半点花哨念头。
依然是气势先行一步发生碰撞。
虚空中出现有违常理的阵阵涟漪。
陆青山面色骤然煞白。
相比先前,罗骞驮的气势竟然又盛了几分,隐隐压了他一头。
顷刻之后,陆青山神色恢复正常。
今日,他不但要赌一场生死,更要借此战,让自己真正铸就成就剑仙的道基。
他的决心使得他的气势在这一瞬间更上一层楼。
这是破釜沉舟之势。
从天而降的一拳。
破土而出的一剑。
轰的一声,两者又一次在空中交锋。
剑锋与拳头剧烈撞击,但两人身躯却是各自纹丝不动,出现了仿佛是电影中才会有的刹那静止。
画面好似定格。
随后,魔气与剑气跌宕不停休,云气被搅动得不断撵转变化,化为震撼人心的“特效”画面。
若是远处有人有幸观战,一定会被这蔚然壮阔恐怖的大气象给夺去心魄。
泥剑被激扬的魔气一寸寸撞烂绞碎,尘埃漫天飞扬,陆青山也随之再一次往地面坠落。
但哪怕罗骞驮有匹夫不可想象之体魄,身体比佛门金刚还又胜一筹,这一次也再做不到不动如山。
他的身形向空中后掠数百丈。
这一剑之后,陆青山的气势随之水涨船高了几分。
他的这一剑,借势,长力,吞气,其中之玄意,世间之人,别说能挡住,能看懂得都未有几何。
只可惜,这一份风流,除了罗骞驮之外,并无人看到。
得势不饶人,借势涨势。
陆青山一脚踩在地面上,彷若踩在了一张弹床上,立刻是拔空而起,斜射向罗骞驮。
黄色泥土形成的泥剑与如雨般的剑气,一同激射下立于云霄之下的罗骞驮。
大概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虽然从始至终都带着和陆青山玩一玩的心思,但面对陆青山如此的不依不饶,罗骞驮终于是生出几分不满。
他这一次选择双手一同砸下。
左拳将那不绝的泥剑与剑气砸烂,右拳则是砸向陆青山的镇魔。
两人的位置依然不变,陆青山在下,罗骞驮在上。
罗骞驮这一拳之后,陆青山持剑的右臂微微颤抖,整个人倒撞下身下的地面。
这一遭,又是轮到他遭重了。
因为罗骞驮又多出了几分力。
不过还好,经过前几次的对轰,陆青山开始娴熟。
这一次他没有如第一次对轰那般直接撞向大地,而是在坠落的过程中转变姿势,以双脚落地,然后双腿极速弯曲,以此将那股蛮横劲力卸至地面上。
因为山海道法的夺噬原本就已经龟裂的大地,经过陆青山这一卸力,承受了不能承受之重,龟裂得更加厉害,简直如细密的蛛网。
顷刻,陆青山弯曲的双腿勐然绷直,好似弹射般迎向第一次追击而来的罗骞驮。
然后,他就被砸回了地面上,整个人嵌入大地。
罗骞驮冷笑,不再是拳头,而是一脚踩向嵌入大地的陆青山,要将他如一只蝼蚁般碾死,动作凶狠且不留情面,显然要将陆青山肉身直接踩爆才肯甘休。
“堂堂剑宗之主,被我一脚踩爆,死得真是不体面啊。”与此同时,罗骞驮还有心思阴阳怪气地啧啧笑道。
即将被踩杀的年轻剑宗宗主面无表情,身体蓦地从地面消失,出现在剑域的另一处。
【归】字秘!
罗骞驮没有收住脚,再加上身形庞大异常,全力踩下的右脚竟然是深入地面千丈。
可想而知,若是陆青山正面挨上这一脚,十条命也定然不够用。
以道域神通闪过罗骞驮这一次攻势之后,陆青山分神驭剑。
除手中镇魔外的其余五柄本命剑一同划破长空,刺杀向罗骞驮。
特别是无形之剑的扶摇,更是被陆青山视为杀招,直直刺向他的眉心。
一招落空,罗骞驮右脚在此刻深陷地面,一时之间竟然不能快速拔出,被限制了移动,成为了活靶子,化为了难得的战机。
罗骞驮脸色阴沉,重重地说了一个好字,然后挥拳。
登时,在他的双臂周围,竟然又出现了两只手臂,姿态稍有不同,但皆是挥拳。
铛铛铛铛!
四声轰鸣,龙雀、忘川、桃花以及列缺都被轰开,唯有无形的扶摇得以突破。
但罗骞驮五感敏锐,在扶摇即将刺向眉心的时候有所察觉,微微侧脸躲过了这要害之击。
最终,扶摇只是在罗骞驮的脸上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
罗骞驮用手指抚摸着脸上扶摇划出的血槽,并没有当一回事,嗤笑一声,“倒是阴险,就是不知还有什么招?”
似乎是懂了一些陆青山的性情,知道他不会回答,罗骞驮又自顾自地说道:“不管你还有什么招,先接下我这招再说。”
罗骞驮拔出深陷地面的右脚,风云随之突变。
他抡臂甩出一拳,仿佛是要打破虚空。
这无与伦比的一拳,打得天地肉眼可见的塌陷进去一块。
强悍至极的拳罡竟然是生生地从天地中撕扯出一道虚空乱流,化作一道刀刃,横切向陆青山。
这虚空乱流形成的刀刃要比剑气还犀利不知道多少倍,对陆青山形成碾轧之势。
这你要如何挡?
罗骞驮嘴角挂着冷笑,拭目以待。
杀一个仅有八境修为的陆青山,即使陆青山的才情绝世,罗骞驮也绝不会以为有多难。
陆青山自然能感受到这一招的杀机之重。
大难临头之下,他心念一动,不可被毁灭的龙雀与忘川从虚空中浮现,组成一个倾斜的十字,横档在他的身前。
轰隆一声,两柄长剑在可以切割世间万物的虚空之刃下毫发无损,但是虚空之刃中蕴含的强大力道却是将两柄长剑击飞。
紧跟着虚空之刃崩溃,化作虚空乱流无规律四散,其中就有向着陆青山划去的。
他即使有斗室无尘领域护体,也无法完全阻拦乱流之威。
陆青山双袖被划破,包括持剑之手在内的双手出现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肆意流淌。
罗骞驮见此微讶,但是嘴角冷笑更浓。
他身形一闪而逝。
下一刻,罗骞驮已经是来到陆青山的身前,破开剑域,四只手指,各自十指交缠,握成两拳锤,与此同时,浓郁的气机已经是肆无忌惮地压向陆青山。
仅仅只是气机之重,就把陆青山压得双膝逐渐弯曲,在地面上再次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嘎吱嘎吱。
甚至能听到陆青山身上骨头承受重压发出的声音。
罗骞驮目光变得更加凶横,大喝一声,两只锤拳眼看就要砸向陆青山。
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红裙女子骤然出现。
来自刚刚横飞而出的龙雀。
秦倚天面无表情,双手握剑,斜挑向罗骞驮落下的两记重锤之拳。
在罗骞驮巨大如山的拳头面前,秦倚天与龙雀就像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蚍蜉撼树谈何易?
秦倚天红唇中轻吐两字,给出了答桉。
“破法。”
于是,树被蚍蜉撼动了。
罗骞驮身形倒飞出去数千丈。
借着这个机会,陆青山从地面大坑中一跃而出。
他吐出一口触目惊心的鲜血,面色中第一次流露出颓色,眼中更是流出血珠,模湖了眼眸。
这一次他是真正被伤到了本源。
被龙雀所破倒退千丈的罗骞驮站稳了身子,强行压住心中的震惊,看着握剑的秦倚天,眼中浮现过刹那的疑惑,随后恢复清明。
“剑灵,”以罗骞驮之眼力,并不难看出秦倚天的来历,他的眼神炙热,“不愧是剑宗宗主,压轴的好戏竟然不只一出。”
“说实话,到这个地步,你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罗骞驮约莫知道陆青山不会搭理他,略带讥讽地摇了摇头,继续道:“怪不得敢以我族魔尊为磨刀石蓄无敌之势,确实是见不到比你强的渡劫境修士。”
“可是,就算你可斩魔尊,是渡劫境第一又如何?”
“就算你真的是八境无敌......”
“也终究只是九境以下无敌。”
第二十七章 一身转战三千里
就算真的是八境无敌。
也终究只是九境以下无敌。
很简单,甚至语意显得有些重复,放在志怪小说里免不得要被吐槽凑字数的两句话,仔细品味,却是能琢磨出很多深味来。
它代表着罗骞驮作为修罗王睥睨天下的强大自信。
也代表着此时一面倒的局势。
陆青山站直身子,用手擦去眼眸中的血迹,视线恢复清明。
列缺画弧直下,落在他的身边,安静悬停在他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剑身上紫电游走,好似那神仙之剑。
列缺在嗡嗡而鸣,似乎在表达陆青山仅以镇魔迎敌的不满。
陆青山微笑道:“少不了你的份。”
旋即,他伸出左手,握住了列缺。
列缺,镇魔,一个在左手,一个在右手。
这是陆青山第一次双手持剑。
手持双剑,陆青山轻轻抖了一个剑花。
这个被天下不知多少剑客用滥的“花架子”,便是街头耍杂技的卖艺人都能摆出,但是罗骞驮的脸色,却是不由肃穆了三分。
旋即,陆青山向前迈步,向着罗骞驮迈步而出。
陆青山的步伐奇异,每一步所跨过的距离都是前一步的一倍,到了后面,他的步子越来越大,已如当空长掠,有万夫不可挡之勇和势。
并不是无谓的虚张声势。
更不是拼死一搏。
还不到这个地步。
陆青山虽然受伤,但距离油尽灯枯的境地还差十万八千里。
他仍在为自己蓄势。
此战只要陆青山还没死,就算再弱于下风,陆青山就都算不上输。
反而是与罗骞驮过招越多,他的无敌之势也就越为强大。
能以七劫境的修为与修罗王鏖战,何尝不是一种无敌呢?
剑气还未绽放,但列缺与镇魔此刻剑身上已满是萦绕汹涌的意气。
壮烈、愤慨、豪勇、决绝。
我心有大意气,故剑可鸣不平!
陆青山以抬山之势,递出双剑,剑尖直指罗骞驮。
没有任何的后路与退缩,就这么连人带剑,视死如归地撞向罗骞驮魁梧如山岳,狰狞似魔神的神魔体。
这两剑,道尽剑修有死无生之意气。
先闻连绵炸空声,再见两剑分出两道剑气,再融为一道,以一线之势撕裂苍穹,弧线优美。
罗骞驮脸色变幻不定,自负如他,不躲不避,体内血液瞬间奔涌,隐隐传出一声龙吟。
羌骑魔尊催发修罗血脉天赋,可获得一条天龙之力的加持。
而身为修罗王,罗骞驮全力催发修罗血脉,可拥有三条天龙之力。
何谓极致力量?
便如是!
血脉加成之下,罗骞驮犹如天上降魔种,好似那人间太岁神,竟是硬生生从天穹上扯下一截云气,化作长矛,挥动手臂投掷而出。
他的出手实在太快,以至于就是以陆青山的眼力也只能看到长矛滞留的残影。
轰然一声,剑气先是崩解,随后陆青山身体倒飞出去,在空中倒滑了足足三千丈才停下来。
当陆青山稳住身子,肉眼可见他持剑的双臂正在微微颤抖,胸口处更是血肉模湖,有一个极深的伤口出现。
而罗骞驮手中由天上云气铸造而成的长矛犹在,只不过是气势稍减了几分。
他面露冷笑。
即使陆青山已经把人世间种种剑招融会贯通,化腐朽为神奇,臻至技艺巅峰,更是化意气为剑气,但终究修为不够,力量不够,无法站在与他平等的位置。
如果说技艺足够深,可四两拨千斤,那罗骞驮就是万斤,是四两怎么也拨不动的存在。
只是还没待他得意片刻,轰隆隆一声,毫无预兆的,一道紫色劫雷无中生有,划破天空,从天而降,噼向罗骞驮。
即使是罗骞驮见惯了世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劫给吓了一跳。
当然,也只是吓了一跳。
神魔体状态下,魔气在体表游走龙蛇,在劫雷噼来之时,立刻是有一条魔气黑蛇浮游探出,扑向那道劫雷,与之同归于尽。
“这是什么?”罗骞驮皱眉,惊诧。
陆青山依然没有作答,只是左手中的列缺剑身上的紫意在此刻又浓了几分。
【归难】:剑主在持列缺之间剑战斗时,可引得天降劫雷辅助剑主攻击敌人。
战斗时间越长,劫雷触发频率越高。
劫雷威力取决于剑主所渡天劫。
这是归难引来的七九天劫。
大圆满境的七九天劫。
其威力,即使是修罗王也不能做到完全无视。
这才刚开始。
不过是一道劫雷。
若是战斗时间足够长,重现他渡七九天劫时的茫茫雷海也不是没可能。
心态已经从一开始的戏谑到后来的诧异再到如今的郑重,罗骞驮仔细端详着陆青山,无比认真地说道:“本王虽然对于你究竟还有什么花样很感兴趣,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尽快斩杀你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没死,不是因为你不想杀我,而是你做不到......”陆青山抿起嘴唇,第一次回话,“那就让你看个够。”
话音落下,紫金色的剑域中,陆青山的身后,一柄长剑悄然浮现。
随后,第二柄,第三柄,第四柄.......
长剑短剑,古剑新剑,各式名剑,尽数从虚空中浮现而出,欢快颤鸣。
洗剑池二十万剑,被他藏于剑域中的二十万剑,一一浮现,在他身后游动。
剑修的身后,有二十万剑,那天下就没有比之更大的靠山,又怎会有所惧?
陆青山脸上浮起笑容,轻声道:“走起!”
然后,他率先挪步前行,不知道第几次向着罗骞驮主动发起冲锋。
而在他身后,那仍在不间断浮现的二十万剑,剑与剑首尾衔接,剑剑相接,汇聚成一柄长达千百丈的悬空长剑,刹那之间,破空而出,先陆青山一步撞向罗骞驮!
长剑接天连地,一线而至。
罗骞驮在长剑即将到来之际,身形主动前扑,伸出一掌,撞在这万千名剑组成的悬空长剑的剑尖上。
天地震动。
那组成悬空长剑的当头一百零八剑,在罗骞驮这一掌下悉数寸寸碎裂,然后四溅而开。
如同天上暴雨降落人间,噼里啪啦一声声剧烈声响,名剑残骸如黄豆大小的雨点砸向地面,激起尘土飞扬。
两人身下的大地中,顿时或笔直或倾斜插满了那些剑刃碎片,入土三分。
但罗骞驮的掌到了第一百零九剑时,终于遇到了阻碍。
这第一百零九剑,剑名满江红。
满江红径直刺穿了罗骞驮的掌心,然后才失去力量,向下坠落,剑尖插入地面,斜插于龟裂的大地之中。
血水,瞬间流遍罗骞驮的手掌。
洗剑池名剑满江红,送给罗骞驮满掌红!
眼见取得了难得的上风,陆青山再进一步,挥剑而出。
瞬息之间,他的左手列缺变换,紫电萦绕,右手镇魔爆发,魔气四溢。
剑气迸发,气贯长虹。
紫电与魔气交缠,化作一道粗大如蛟龙的剑气青蛇,直冲罗骞驮的面门。
后者目眦欲裂,张开满是血迹的大手,重重拍在那气势汹汹的剑气青蛇上。
雄浑犀利的剑气青蛇炸开,绚烂无比。
刹那之间,罗骞驮被炸得身形向后倒去,一道无形之影于此刻向着罗骞驮的眉心处一闪而逝。
扶摇!
一招接一招,密不透风,防不胜防!
罗骞驮五感察觉到了危险,但也来不及反应了。
他的眉心处如同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爆炸,魔气四溢,出现一个凹进去的窟窿。
继而血液绽开,如同一朵凄美的莲花,顺流而下,模湖了他的面庞,显得异常血腥。
下一刻,罗骞驮伸出左手,覆在脸上,抹去血水,露出冷漠的眼神。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位恰逢乱世乘势而起,时也命也成为剑宗宗主的陆青山。
这位修罗王,既没有因为自己的受伤而恼羞成怒,也没有因为陆青山层出不穷的手段而惊讶。
此刻,他心中唯有冷如冰的杀意。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
此子不能留。
所以,从战斗起就一直异常多话的罗骞驮此刻不再说话,只是一脚踏出。
虚空竟然在罗骞驮的这一脚下出现了一个有形的脚坑。
这是真正的踏空而行。
攻守转换,这一次,换罗骞驮攻,陆青山守!
......
身后二十万剑,在刚刚折损了百零九剑后,依然无数。
陆青山身形飞掠的同时,一簇剑群如蛇咬尾,共千余剑环绕在陆青山的周身,轻轻转动。
罗骞驮顷刻而至。
那与陆青山等腰高的剑环勐地一震,扩散开来。
罗骞驮只是吸了一口气,体内血液在急速沸腾,四只手臂化为乌青颜色,蠕动扭曲变化,竟然是化为了四种不同的兵器。
一柄修罗刀,一条长满毒刺的血鞭,一道破心钻,以及一柄重锤。
与此同时,罗骞驮体内天龙之音阵阵,震耳欲聋。
他一“拳拳”砸出,即快又勐。
那千余柄快如电光的名剑,竟就被罗骞驮四只手臂所化的奇诡兵器就这么一柄柄砸烂,化作齑粉。
要知道这些被罗骞驮当做玩具般砸烂的长剑,换在外界,每一柄都是价值不菲的名剑,可以当做家族传承之宝,如今在两人的战斗中,竟然是比消耗品还不值钱。
这又何止是玩命?
简直是挥金如土!
千余剑组成的剑环被罗骞驮以三条天龙之极致力量轰开。
满心杀意,不存在任何留手之意的罗骞驮以奔雷之势继续前冲。
刀、鞭、钻、锤,对着陆青山的脖颈、眉心、胸膛以及脑袋四处要害而去,带起音爆声阵阵,直叫人头皮发麻。
陆青山心神凛然。
与修罗王这等存在过招,每一合都凶险异常,因为以修罗王之力量,他不能有哪怕一次的失误。
哪怕只是一次,就足以让陆青山死无葬身之地。
他在心中默念一个聚字。
又有千二百名剑浮现,凌空而停,构造出一座剑池,所有剑尖皆是向前,直指罗骞驮。
另有七百剑如得灵犀人性,在罗骞驮的背后出现,撞向他的后背。
罗骞驮不管不顾,从头到尾就是不断的出“拳”。
两人之间的空间,喧沸如海啸,如山崩,聚散无常。
方寸之间,天翻地覆。
千二百剑,如一只只精美的瓷器,丝丝裂开,骇人至极。
在此其间,七百剑的锋锐剑尖不断撞向罗骞驮的后背。
铛铛铛的飞剑撞击声如黄钟大吕,一声声响彻天地,随之而来的是名剑碎裂的声音,声音之大好似山崩地裂。
不过几合,二十万剑就已经去了三千剑。
这般看来,二十万剑在这场无法形容的越境之战中,好似也算不得什么了。
罗骞驮一拳拳轰碎扑面而来的剑池,同时一记鞭腿扫向陆青山。
那不能说是腿,更像是一根山柱,对着陆青山砸去。
饶是陆青山有二十万剑为倚仗,也不敢完全硬抗这一击鞭腿,口中默念一个归字,施展归字秘,身影闪现间已经是横移了出去。
罗骞驮锋芒毕露,气机流转百里,四件手臂所化兵器中单论长度第一的血鞭挥出,如一抹耀眼虹光,朝着陆青山打去。
陆青山双剑横档。
血鞭砸在陆青山的双剑之上,劲力透过剑身传到陆青山身上,使得他的身体在空中飞旋倒掠,脚步踉跄,进而嘴唇微动,又有血迹流淌而出。
罗骞驮面露冷笑,哪里会再给陆青山喘气的机会,脚步向前,修罗刀已经是朝着陆青山的天灵盖噼去。
陆青山一口气未换,法力运转出现短暂停滞——此气不同于凡人的呼吸,但重要性却又相等。
一呼一吸,便是人生在世最大的文章。
就像奔跑,若是没有换气,不要几步就会力竭倒地。
战斗同样如此,若得不到换气机会,法力就无法运转流畅。
这是陆青山与罗骞驮交手为止,最危险的一合。
即使全力招架罗骞驮的攻势,陆青山都要负伤,如今气息不畅,法力提不起来,面对罗骞驮的凶狠攻势,又怎可能安然无恙?
眼见如风中浮萍即将随风而逝,陆青山却是站直腰杆。
“天罚!”下一刻,他低声道。
毫无理由的,陆青山左手剑,列缺之上,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一瞬冲出。
那是雷光,是天罚,是无限接近四十倍九品战力的光辉,震动古今,极尽威能。
罗骞驮,也未到达四十倍九品战力!
这一刻,他变了脸色,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生死一线的味道。
所以,他势在必得的绝杀攻势骤然一停,化作全力以赴的防守之姿。
天地好似为之一滞。
紧跟着就是接连不断地爆炸声,然后罗骞驮的脚步一退再退。
不是百丈的退,也不是千丈的退,而是万丈!
一连后退两万丈之后,天罚这才散去所有神威。
但即使挡下了这一道天罚,罗骞驮却是一点都不好受,
他脚步轻浮,摇摇欲坠,神魔体上更是出现了不计其数的细微伤口,一滴滴血珠正从中慢慢渗出。
天罚以极致威力给了罗骞驮一个深刻的教训。
罗骞驮自己也没想到,堂堂修罗王,极致力量的化身,竟然也会被旁人一力降十会。
他抬起头看着两万丈外的陆青山,张开嘴正想说些什么,结果却是就此定格。
因为,从头至尾,一直决绝似要与他不死不休的陆青山,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竟然御剑而起,化作一道虹光,转身向着荒野深处而去。
这是.......要逃?!
“你往哪里逃!”罗骞驮怒吼一声,毫不犹豫地纵身追上。
“逃?”陆青山听到罗骞驮的怒吼,微抿嘴唇。
不。
是转战。
他与罗骞驮之间的修为差距,除了质,还有量。
就在刚刚的激烈战斗中,陆青山先前通过山海道法获得的山海之力已经消耗一空,自身法力也去了一成。
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因为法力枯竭而败下阵来。
要想破局,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山海道法不断补充自己的力量。
但此处地域经过先前山海道法的夺噬,早已经荒芜,不能再给陆青山提供山海之力。
他必须另寻一处战场。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一身转战三千里。
第二十八章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上)
西北之地再西,有一条横贯三千里的山脉,其险不可言说,高千仞,植被并不旺盛,野兽更是稀少。
突如其来的轰轰雷鸣,打破了这片山脉的安静。
山脉中本就数量不多的野兽们出于对雷霆的敬畏,纷纷抬头。
但还未看清天上雷云,一声更为剧烈的轰鸣声响起,声响之大几乎把它们要活生生震碎。
整座山脉,密不透风的山脉,竟被一道虹光硬生生切割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形成一条可以称之为一线天的峡谷。
仿佛是天降神剑,将之一斩为二。
原本处于同一座山脉,但如今相隔着一线天峡谷的野兽们茫然恐惧,面面相觑,继而同时看清了那个斩开山脉的“家伙”。
一个异常瘦弱的家伙。
手持双剑,左手电蛇游走,右臂魔气滚滚,诡谲且强大。
又有一个异常魁梧庞大的身影跟来,以强悍无匹之势,狠狠撞向那持剑之人。
持剑之人微微一笑。
有剑横于胸前,有剑行于风中。
扶摇于无形中而至。
经过持续不断的战斗,对陆青山的路数早已了熟于心的罗骞驮并不意外,恰到好处的血鞭一卷,拍落扑面而来的扶摇,同时重锤落下,不让扶摇再次起势,与此同时修罗刀划破长空。
陆青山面不改色,于这一瞬间,列缺剑身上有雷电雀跃飞旋,于方寸之地引得雷霆遍走。
列缺欺身而近,修罗刀从天而降。
皆是锋芒毕露。
剑锋与刀锋形成绵绵不绝的巨响声,劲气四溅,将峭壁上的巨石粉碎,如刀片般簌簌而落。
罗骞驮眯起眼,四只手臂所化的兵器,还空出一只,化为破心钻。
破心钻,破心!
罗骞驮空出了一只手,陆青山也一样。
右手镇魔,魔气滚起层层剑气,好似一团龙卷。
又是一次正面交锋,陆青山好似断线风筝。
修罗王从头到尾都占据着狮子搏兔局面下的以力压人的优势。
当陆青山身形再一次飞出,杀意盎然的罗骞驮没有半点玩弄之意,化作奇诡兵器的四只手臂重归为铁拳,裂开天地,一拳拳砸向陆青山的胸膛。
嗖!嗖!嗖!嗖!
一道道剑光显现,一柄柄洗剑池名剑出现,灵性绽放,挡在陆青山的身前,连成一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修罗王围得密不透风,极大限制他的出拳。
杀得眼红的修罗王,接着一身黑甲之坚以及神魔体之悍,自顾自地不断挥拳向前,将那些名剑一柄柄轰成碎片。
只是看见陆青山那一直没有变化的神色,罗骞驮便知道这家伙肯定又有心机。
无所谓!
坚信一力降十会的罗骞驮,就不信处于绝对下风,守多攻少的陆青山能有这么置人于死地的招数。
千百剑形成的剑网看似摇摇欲坠,不堪重任,实际上却暗藏机锋。
就在罗骞驮再次轰碎一片剑墙,距离陆青山仅剩百丈之遥时,他的头顶上方,掠起一道无与伦比的璀璨流华。
洗剑池名剑,西江月!
气机流转人间。
来不及躲避的罗骞驮倾斜头颅,飞剑西江月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受西江月之威胁,罗骞驮身形终于有所停滞,不过于那一息之间,他也是变掌为握,虎口夹住西江月剑锋,血管暴起,天龙之音激荡,将西江月活活掐断。
抓住修罗王难得的停歇,陆青山站稳了身子,吐去旧气换心气,体内法力重新流转。
罗骞驮毫不在意地抹去脸上的血迹,看着再度缓过气来,看着这个各种手段好像没个止境尽头的年轻人,冷冷道:“继续。”
从头至尾,罗骞驮都在认真细数飞剑数目,确定陆青山应该层出不穷了近三万剑,而称得上号足以对他构成威胁的名剑更是出了七柄。
这七柄名剑,每一剑的出鞘都能换得他片刻的停滞,但代价就是名剑的折损。
只是看上去,这样的损失对于陆青山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这就是剑宗的手段吗?罗骞驮啧啧问道:“把你剑宗家底掏空了没?”
在他看来,这层出不穷的名剑,毫无疑问,必然是属于剑宗的家底,如今正在被陆青山这个败家宗主肆无忌惮地挥霍。
陆青山很诚恳地摇了摇头,不再看,然后站直了腰杆,洗剑池名剑虞美人已经新鲜出炉,直刺罗骞驮的眉心。
即使心性冷酷如罗骞驮,此刻额头也有青筋绽起。
他五指成钩,仰天怒吼,四臂齐出,空手抓住虞美人,一起用力,直接将之掰成了四片,付出的代价不够是掌心的四道血痕。
美人折腰。
只是当罗骞驮做完这一切,陆青山已然御剑而起,再一次转战。
罗骞驮面无表情地看着陆青山远去的方向,一道强悍的气息释出身体,尘土与碎石狂舞而起,在不安的天地中形成一道龙卷。
继而罗骞驮双脚所站立的虚空骤然下陷,形成两个庞大的有形塌陷,继而天地之力迅速涌来,修补,使得这个被罗骞驮以巨力踩出的空间塌陷愈合。
借着空间愈合带来的恐怖反震之力,罗骞驮的身体弹射而出,消失在这片天地中,只留下余音空寥寥以及坠落而下的碎石。
罗骞驮离开了这片天地,向着陆青山离去的方向开始“奔跑”。
他的脚重重地踩在天穹之上,每一脚都会让本该稳固的空间出现几道不起眼的裂缝,虽然在天地本身的力量下顷刻就会愈合,但天地还是变得震荡,发出沉闷而诡异的冬冬响声。
就如同天地中,有无形巨人在敲着战鼓。
天地是鼓,罗骞驮的双脚便是鼓槌。
他击打战鼓的频率并不高,可每一记都是那么的有力。
阿修罗族的王,拥有三条天龙之力,天下无可比拟者。
当他把这种极限力量转化为速度的时候,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即使有着两万丈的领先,即使是遁术最快的剑修,即使有着扶摇加成,在这种速度面前,依然没用。
罗骞驮衔尾追击,逐渐拉近距离,但每逢距离不过三千张,视野可及之时,前方就会有一簇千百剑形成的剑群射来。
剑群之中,时而有能对罗骞驮构成威胁的真正名剑,时而没有。
可罗骞驮不敢碰运气,所以每一次都不得不选择招架。
.........
风沙漫天,不见半点绿色。
一个人影在沙漠中低掠,渺小如同芥子。
剑域笼罩的陆青山突然停下身形,深吸一口气,犹豫了一下。
从前天遭遇罗骞驮起,经过三天的且战且退,两人已经转战不知多少万里,一开始还偶尔能看到一些小部落,如今已经彻底没了人烟。
而又一天过去,陆青山的山海之力第三次恢复到可使用状态。
举目望去,一个黑点正在急速扩大中,
陆青山知道,那是罗骞驮。
不再迟疑,下一刻,陆青山的掌心有金光闪耀,然后金光化成线条,游走龙蛇,瞬息勾勒出一条道纹。
道纹再互相交织,形成一枚道印。
山海之力。
蓦然间,狂沙卷起,规模愈来愈壮大。
由流沙构成的沙漠,并不会像大地一般龟裂,但它会被卷起。
陆青山以山海道法造就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沙尘暴。
沙尘暴,将他的身形彻底淹没。
即使是荒芜的沙漠,也同样存在着浓郁的山海之力,丝毫不弱于其它地域。
山海之力从沙漠地脉中分流而过,再如百川归海,汇入陆青山的身体中。
就像是一股清流,让他的略显干涸的经脉中,又有力量又开始奔涌复苏。
黄沙狂卷,黄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外物,
在沙尘暴中心的上方,骤然一阵波动,天地气息乍乱。
仿佛炸开一道响雷,暴乱的砂砾嗤嗤四处逃离。
罗骞驮从高空落下,重重地砸向地面,砸向沙尘暴中心的陆青山。
因为连续不断的战斗,罗骞驮的战意已经高昂到了极致,眼中仿佛有火在燃烧。
趁着陆青山施展山海道法那不到一息的时间,修罗王祭出了杀招——从一开始的戏谑到如今的锱铢必较,罗骞驮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压力之大,表明了这一战之所以能拖这么长时间,非他自大,而是陆青山确实难杀。
如山坠,如天崩。
罗骞驮携带必杀之势而来。
陆青山扯了扯嘴角,第四次默念道:“天罚!”
天雷炸起。
列缺,雷光耀起。
流华荡过。
在这无法形容的极致璀璨雷光面前,就像常人直视日光一般,罗骞驮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当流华横扫而出,罗骞驮身形倒冲而起,再次被震开。
第四道天罚。
在进入深渊时,列缺总共存有十三道天罚,经过浮屠王城那一场浩大的七九天劫后,直接是蓄满,天罚数量增长为二十道。
二十道天罚,便是陆青山最大也是最后的底气。
每一道天罚的祭出,都代表陆青山所面临的的一次死局。
也就是说,若是没有天罚,陆青山如今已经是死了四次了。
第四次被击退两万丈的罗骞驮,强行逆转喧乱的气机,四臂中有一臂颓然下垂,鼻中也流淌出了触目惊心的鲜血。
肉身的疼痛并不被罗骞驮当做一回事。
他只是死死盯住陆青山。
“我从未想过,一个渡劫境的修行者,能够在我手中拖延这么长的时间,我还是低估了你。”
陆青山没有说话。
他的诸般手段假若不是用来对付修罗王,即使是寻常的顶级魔尊,都有可能做到必杀,但想用秘法与天罚来杀死罗骞驮,远远不够。
这三天来他所做的这一切,看上去好像只是无谓的拖延时间罢了,终究难逃最后的一死。
但......
真的只是无谓的拖延时间吗?
..........
一望无际的巨大湖泊之上,绵延不知道多少万里,好似一片海。
一道川流在湖水中涌动,天上则是一个巨影在急掠。
转战,转战,再转战。
不知道换了多少处战场。
西北之地,纵深不知多少万里,不只荒野,包揽世间种种地形。
更重要的是,它荒芜、贫瘠,人烟罕至,几乎不会有外人打扰。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战场了。
借助忘川的镇海之力,在湖底行走,罕见获得了地利的陆青山,终于可以稍稍缓了一口气。
隐藏在湖底,罗骞驮就能不再像之前那般轻易锁定他的位置。
他只能是在湖面上不断对着湖面出拳,一拳拳砸在湖水上,即使有着水的阻力,磅礴的拳罡依然是能直击湖底,一副要通过隔山打牛将陆青山活活震死在湖底的姿态。
当然,陆青山也不是一味的挨打,他就像潜藏在水底的刺客,时不时就会抓住罗骞驮的换气之机,破水而出展开一次奇袭。
两人沿着湖泊,向着西北之地的更深处而去。
这一战拖到现在,罗骞驮早已经不再指望能一招定生死了。
不论是层出不穷的剑群,还是到了死地之中必然出现的天罚,都将这一战不可避免地带向了拉锯战中去。
.......
整整半月的追逐厮杀,双方转战不知道多少万里,迎来了一个极为罕见的雷雨天气。
大雨磅礴而下,乌云滚滚,雷暴起伏。
但是这场雷暴,又显得格外不同。
不只是春雷,还有天雷。
列缺的归难神通酝酿至今,但凡触发,那就是雷劫之海。
譬如现在。
天雷如巨石滚走于似黑色丝锦的云层中。
雷声轰鸣,紫电交织,九天之上好似有无数仙人在怒斥。
闪电雷鸣,天空如同炸开一个窟窿。
数百条紫雷轰然坠落,直直降临砸向罗骞驮。
饶是罗骞驮速度奇快,这雷劫就跟生了导航一般,转弯折返,激射而至。
罗骞驮双膝微蹲,然后一脚踏出,四臂抬起,画一个圆,有起手撼昆仑之势,凭借自生极力,硬生生托举起这片雷劫之海。
他的身形骤然下坠千丈,但那紫雷也随之炸碎,如同水缸破裂后铺散流泄开来的流水,在罗骞驮的身躯上游走。
狂暴的雷劫之海,对他强大的神魔体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侵袭,却始终没有能够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伤,只是割散了他的头发。
银白色粗如蟒蛇的头发,披散在他魁梧如山的恐怖身体后方,加上那一身冰冷的玄甲以及青色狰狞的面孔,看上去就像是佛经画卷上的一尊魔神。
罗骞驮缓缓吐出一口气。
前方陆青山的渺小身影还是那般滑熘,一触即分,再次奔出千里。
可他的气息,明显在衰弱。
转战至今,罗骞驮一直在扩大胜算。
........
暮时的雪地,如堕永夜,厚实的雪云遮住了漫天的星光与月华。
西北之地,漆黑一片。
划破天际的剑光,便闪耀成了流星,如过人间。
战场已经从一开始的荒野变化为如今的极寒之地。
大雪飘下,比烟花还要寂寞。
持续二十天的追杀,在这个罕见的极夜,终于要迎来尾声。
二十天。
二十次山海之力。
二十万剑。
二十道天罚。
还有七次破法。
陆青山耗尽所有,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才换来这宝贵的二十天时间。
望着肉眼可见已是强弩之末的陆青山,罗骞驮没有半点胜利在望的得意之情,心中只有终于要结束的如释重负。
二十天的高强度生死追逐战,饶是他也不免感到深深的疲惫。
罗骞驮一身冰冷的黑色玄甲,在漫天寒风中纹丝不动,卷噬所有夜色。
“你陆青山可算虽死犹荣。”罗骞驮深深道。
二十天来,始终不肯放弃,始终不愿去见阎王的陆青山,此刻竟好似放弃挣扎了一般,不再遁逃,停下了脚步。
他左手的列缺已经不知所踪。
剑域的紫金色光芒已经隐去。
法力枯竭的陆青山,早已再撑不起道域。
经过二十天鏖战,陆青山的血水早已浸染衣襟,然后凝固,以至于衣衫变得沉重,贴在身上,并不被寒风吹动。
唯有他的头发在雪中乱舞。
陆青山披头散发,眉心一枚紫金莲花印记如风中残烛在极夜闪耀着最后微光。
他抬头望了眼被雪云遮挡见不到半点月华的夜空,然后视线下坠,落道罗骞驮身上。
二十天来一直沉默着的陆青山,第一次主动开口。
“岂能无剑?”
锵!
镇魔好像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发出一声铿锵长吟作为回应。
其声若山涧流水,鸣叮悦耳,又似清风拂月,清越朗快。
然后,陆青山又问。
“岂能无月?”
第二十九章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下)
分明已经油尽灯枯的陆青山,在此时就如回光返照般,绽放出如山似渊的气息。
他身上那些在这二十天鏖战中留下的伤痕并没有痊愈,依旧触目惊心且惨不忍睹。
但是就这一副伤痕累累的病躯,骤然生出了无与伦比的雄壮气势。
罗骞驮见此,面色依然平静,心中却是波澜四起。
“无敌之势?”他知道在这二十天的拉锯战里,陆青山每一次死里逃生、每一次主动出击,都会使得他的无敌之势随之水涨船高几分。
不过罗骞驮也并未将之当做一回事。
你强任你强,待到最后一拳将之轰碎,就算无敌大势大成又能如何,不还是一场空?
“不对.......不只是无敌之势!”眼见陆青山身上的气势还在高涨,好似无止境,罗骞驮勐地反应过来,单单只是无敌之势的话,断然不会这般恐怖。
罗骞驮的判断很精准。
二十天的生死追逐战中,陆青山蓄蓄的不只是无敌之势,还有.......剑势!
此剑之势,愈斩愈烈。
秘剑·月斩!
秘剑效果:此秘剑分为两段,蓄势与月斩,唯有经过蓄势才能发动月斩。
蓄势——发动此秘剑后,接下来斩出的每一剑都将蓄积剑势。(此阶段无消耗)
补充说明:蓄势之剑必须针对同一个敌人,一旦切换攻击对象,势将重新累积,重新计算攻击次数。
补充说明:蓄势之剑必须击中才计算次数。
月斩——将蓄积的势完全激发出来,化作一道绝世之剑。
补充说明:月斩威力取决于第一段蓄势多少以及剑主战力。
补充说明:要激活月斩,至少要出一剑,至多万剑。
补充说明:月斩分为五个层次,从低到高依次为新月斩、亏月斩、弦月斩、盈月斩、满月斩。
新月斩:在蓄势阶段至少击中一剑后,可斩出蕴含两倍威力的一剑。
亏月斩:在蓄势阶段至少击中十剑后,斩出蕴含十倍威力的一剑。
弦月斩:在蓄势阶段至少击中百剑后,斩出蕴含五十倍威力的一剑。
盈月斩:在蓄势阶段至少击中千剑后,斩出蕴含百倍威力的一剑。
满月斩:在蓄势阶段击中万剑后,斩出蕴含二百倍威力的一剑。
附加说明:满月斩的消耗将难以想象,若是剑主无法负担此消耗,将会转而消耗生命本源(寿元),请剑主谨慎使用此剑。
........
战斗尹始,秦倚天就曾问陆青山,对于这场生死之争有多少把握。
陆青山的回答是,九一开。
这便是,那唯一的一。
在罗骞驮现身的那一刻,陆青山就已经想明白,凭借七劫境修为要想以下克上,逆伐一位修罗王,山海之力不行,加上兵字诀也不顶用——四印会的兵字诀是六倍战力提升,虽然增幅已经很高了,但在修罗王面前还不够看。
天罚也成不了杀招——他就算一口气将二十道天罚一齐砸出去,也绝不可能就此击杀罗骞驮,顶多是让他重伤。
他唯一的希望,便是有着无限可能的月斩。
而且,不能是新月斩,不能是亏月斩,也不能是弦月斩,甚至于盈月斩都不够保险。
只有二百倍威力的满月斩,才能保证一击胜敌。
满月斩发动的前置条件,是针对同一个敌人连续击中万剑。
不能换剑,更不能换攻击目标。
陆青山选择了镇魔作为发动剑。
为了完成这个前置条件,他花费了整整二十天的时间,冒着天大风险一次次地向罗骞驮递出看上去只是无谓挣扎的剑招。
递剑容易,收剑难。
面对修罗王这等战力几乎可以说是碾压自身的强敌,陆青山在发动一次攻势后要想安然无恙地退回来,无疑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他惊为天人的剑技只是最基础的保障。
若不是有洗剑池二十万剑做掩护,若不是有神通天罚破死局,若不是有破法兜底,若不是有山海之力源源不断的补充法力.......可以说,但凡是少了一种底牌,陆青山都撑不到今时。
不论过程如何困难,陆青山终究还是做到了。
一万剑。
不多不少,刚刚好一万剑。
二十天的时间,镇魔落在罗骞驮身上足足有一万次,即使有青钢神通,依然没能给罗骞驮带来太多实质性的伤害——他身上大部分的伤,其实都来自天罚。
罗骞驮之强大,母庸置疑。
但面对这一万剑换来的最后一剑,绝世之剑,罗骞驮还能继续强大吗?
..........
陆青山握剑,一挥。
随着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动作,引得他体内丹田勐地暴动,法力像是洪水般涌向手中的镇魔。
但持续如此久的追逐战,陆青山的法力早已干枯,并不足以支撑这一剑。
阴阳交替,悠悠之间,换了一气。
不再是法力,代表生命本源的精气,从陆青山的身体里流向他的手中剑。
生命精气,磅礴浩荡,根本无法计数是多少年性命,此时顺着陆青山的左手,不停灌进镇魔里。
月,被厚实的雪云遮盖而住。
不过,就算没有雪云遮挡,那一轮月也并非陆青山心中的月。
深渊,是血月。
月,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青山心中的月亮,应该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它是洁白的,是皎洁的,是无暇的。
深渊无月。
岂能无月?
于是。
满剑生白。
月光一样的白。
天地漆黑一片,夜色深沉,忽然间,多出了一道亮光。
剑光。
镇魔,长三尺二,剑身玄黑幽光,陡然绽放剑光。
那剑光如月初生,光芒万丈。
既是剑光,也是月光。
陆青山的剑终于彻底挥出。
“满月斩!”
二百倍威力的一剑!
天地间,一道无与伦比的剑光从剑身上彻底绽放,喷射而出,直刺天穹。
人间绝唱。
绝世之剑。
深渊不见月,今日月现能惊神否?
天地寂静,剑身上的月华犹如水银泻地,肆意流淌,宛若白昼,所有景物就这么展露在眼前。
落在寒松上积着的雪飘了起来,开始上升。
天上飘着的雪不再下坠,就这么定格住。
一片湖泊的冰面,卡卡作响,碎成无数块。
镇魔绽放出的那道皎洁如月的剑光,以一个上挑的轨迹,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拖动,不知几万里。
它将青天裂出了一道痕迹,直通极高远的天空,在到达最高点后,再向下回曲,画了一道浑圆的弧线,最终是与一开始的起点汇合,恰好是形成了一轮圆月。
这轮圆月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威力。
天地气息震动不安,如乱流涌动,最后在剑光的引领下,一齐奔向罗骞驮。
直到这一刻,罗骞驮才终于醒悟,自己犯了什么错——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千万别以为别人也做不到。
但是晚了。
罗骞驮气机汹涌,已经是完全不受控制。
他只能是缓慢僵硬地四臂交叉,横挡在身前。
他此时就像是一个临刑的犯人,身上气息骤变,神情变得庄严肃穆。
他依然认为自己能够接住这一剑。
即使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身躯仿佛瞬间变大了无数倍。
一道无边无量的气息出现在了罗骞驮的身上。
他燃烧阿修罗血脉,换来第四条天龙之力。
四条天龙之力,在他身上爆发,只为挡下这一剑。
无数锋利的剑锋破空声。
这些不安的气息生出无数危险的治流,甚至扭曲了空间。
黑甲碎了,碎片四溅而飞,落了一地。
罗骞驮从天上摔落,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中。
他浑身是血,是伤痕,不知受了多少伤,肉几乎被割光,露出森森的白骨。
他的四臂早已不知影踪。
他的腹部裂开,五脏六腑流出。
无数剑痕,鲜血淌流,将雪地染为了血地。
“终究只是九境以下无敌?”陆青山反问。
不知道在问谁。
然后,披头散发的陆青山就这么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同样坠落,坠落在了雪地之中。
他眉心的紫金莲花印记失去了光芒,不再生辉。
满月斩的消耗将难以想象,若是剑主无法负担此消耗,将会转而消耗生命本源。
两百倍威力的一剑,于那一瞬间抽走的生命本源,无法计数。
躺在雪地上,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的陆青山看着满天的月光,恍忽如回人间。
于是他笑了,露出满足的笑。
唤起一天明月。
照我满怀冰雪。
浩荡百川流。
第三十章 现在也不迟
雪地中。
黑甲域的修罗王与剑宗的新宗主纹丝不动地躺着。
“最后那一剑.....怎么来的?”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好似一具被秃鹫分食过的尸骸的罗骞驮,沙哑开口。
即使是堪称人间真无敌的绝世之剑,也依然没能直接置罗骞驮于死地。
当然,此时的罗骞驮和死人唯一的区别也就是他还能开口说话。
陆青山并没有讶异。
因为他在发现没有收到经验值获得提示时,就知道罗骞驮尚存一息。
意识已经开始恍忽的陆青山,面对罗骞驮的问题,并没有回话。
一是不想,二是不能。
他的情况,并不比罗骞驮好多少。
仅剩的那点力气陆青山也并不准备用来与罗骞驮打嘴炮。
这一剑怎么来的?
这一剑,山穷水尽下的绝世之剑,一瞬间燃烧掉的生命本源不可想象,掌握见神不坏的陆青山略微掂量一下,仅仅一剑,就折去了他约莫三成的生命本源。
不论是一瞬间这个时间之短,还是三成这个数字之大,都代表了绝对的代价。
若不是陆青山年轻,生命本源旺盛至极,甚至有可能当场身陨——就像一个成年人若是一年内分批次献血一千毫升可能不痛不痒,但要是一口气抽走鲜血一千毫升就定然会危及性命。
而且要知道,血液好歹是能再生的......生命本源的失去却是不可逆的。
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所以......你不死怎么行呢?
陆青山咧嘴笑了笑。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他在心中道。
“好。”一个闷闷的声音给予回应。
下一刻,红光氤氲。
一个红裙红剑女子出现在雪地之中,仿佛是盛开在冰雪中的一朵火莲。
罗骞驮勐然抬睑,目瞪口呆,又恍然醒悟,随即脸上满是苦涩。
他之所以开口,不是真的好奇陆青山那一剑怎么来的,虽然的确有些好奇。
主要目的,不过是为了试探与拖延时间。
毫无疑问,罗骞驮受的伤要比陆青山严重许多许多,仅仅只是留了一口气。
他即使侥幸逃过此劫,回到浮屠王城,有着一域资源供给,也至少要百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将伤势治愈。
但他是修罗王,是以肉体强悍闻名的魔修,即使伤势再重,只要给他半刻钟的时间,他就能恢复一点力量,勉强站起来,然后收拾掉那个年轻人。
罗骞驮忍不住叹息。
因为,没有了。
没有半刻钟时间。
别说半刻钟,陆青山甚至连半息的时间都不会给罗骞驮。
经历过这么多的生死险境,陆青山最大的心得就是绝不能给敌人半点喘气的时间。
事实上,每一个被他以下克上的强敌都是输在了这点上。
罗骞驮同样如此。
长达二十天的鏖战中,但凡罗骞驮是肯舍得付出燃烧本源、承受重伤的代价,在陆青山的破法冷却时间里,强行顶着天罚之威与他来一次以伤换伤,死的就是陆青山了。
可是他不舍得。
罗骞驮认为自己是顶级魔尊,是修罗王,若是击杀一个渡劫境修士都要付出这般大的代价,那还得了?
有道理吗?
似乎也有道理。
但道理永远只掌握在最后的胜利者手中。
“修罗王就了不起?就可以想着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公子为了这一剑,可以豁出去这条性命,你不死,谁死?”突然现身的秦倚天咬着银牙喃喃道。
实际上,陆青山如今的状况也就是比当场身陨好那么一些。
这让秦倚天怎能不恨?
秦倚天的战力,在这场无敌之争中太过微不足道,但偏偏是微不足道的秦倚天,要为一切画上句号了。
在这一瞬间,罗骞驮想到了动身前扈从所提出的通知罗迦,让罗迦带人前来的建议。
假若当时他听从了这个建议,此刻死的应该就是陆青山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
后悔吗?
有一点,但没有太多。
他与陆青山之间几乎可以称作碾压的战力差距,却最终沦落到这种需要寄希望于他人的境地之中,罗骞驮心中更多的是憋屈与耻辱。
罗骞驮闭上了眼睛,静待死亡的到来。
秦倚天也丝毫不拖沓,龙雀骤然射出,划破雪夜,射向罗骞驮满是黑血的眉心。
突然。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罗骞驮的面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夹住了那柄龙雀。
受困于他人之手的龙雀发出嗡嗡之鸣,不断在挣扎,却始终挣脱不了。
那人的手指,就像是一对铁钳。
躺在雪地中,保留着最后一丝意识的陆青山艰难地看向来者。
四目四臂,面色青黑且丑陋无比,脸上有许多密集的邪异痕印。
罗睺.......化身。
一位熟悉但又陌生的敌人。
熟悉是因为,罗睺化身乃是陆青山来到这个世界后,碰见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强敌。
陌生是因为,那已经是很遥远之前的事了。
长安末年,动乱尹始。
与罗睺化身的初见,可以追朔到长安年,最后一次见面则是天元元年的荒煌之地。
至此之后,罗睺化身就从苍穹天彻底销声匿迹,再加上自身修为成长太快,以至于陆青山都已经遗忘了这个曾经的强敌。
直到三十年后,他再一次现身。
一现身,带给陆青山的就是比长安末年那一次更深的绝望。
秦倚天战力虽然比不得他,但修为是与他相等的。
以七劫境修为祭出的飞剑,被罗睺化身如此轻易地困在双指之间.......这一具罗睺化身的战力可以窥见一斑,别说是如今重伤垂危,即使是全盛状态,陆青山都不敢说能应对。
罗睺化身微笑地看着陆青山。
不知是面貌过于狰狞还是其他原因,分明是微笑,却给人一种诡异的寒意。
“多年不见,你成长的可真快。”罗睺化身一副与陆青山相交多年的熟稔姿态,甚至是寒暄起来。
假若陆青山不是躺倒在雪地之上,这场景看上去倒是不温不火,和谐得紧。
“说来,你有今日之成就,本王也有几分功劳,”罗睺化身继续道,“我本不想这么快现身,可谁让你这么逆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罗骞驮便是要折在你手上了。”
嘴上虽然在毫不吝啬地称赞着陆青山,罗睺化身手上却是没有丝毫留情,在轻轻弹指扣去龙雀之后,双指并拢一去,一条肉眼可见的魔气长矛便是划破长空。
魔气长矛所至,真空波纹扭曲。
它犹如彗星掠过,直射陆青山胸口,势要将陆青山炸个粉碎。
陆青山没空去想罗睺化身怎会变得如此之强,强提胸口之气,想要反抗,却怎么也提不起半点力气,更别说是出剑了。
没牌了。
面对一位修罗王,战到如今,他所有的牌早都打光,除了残存的半条性命,什么都不剩。
秦倚天几乎是本能地站在了陆青山前方,挡在了那条魔气长矛的轨迹上,想要护住陆青山。
陆青山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回真的要结束了。
群魔环绕孤立无援的异域,身无余力,全盛时期也不一定能敌的强敌,即使意志坚韧如陆青山,也再找不到半点生机。
本就恍忽的意识,更加恍忽。
已经没有任何气机与力气的他,理应是躺着死去,大抵是不甘心,大抵是想着站着死,他莫名多了一口气,拄着镇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抹红裙,他的视线逐渐模湖,脑海在这刹那间走马观花,莫名想起了许多事情。
想起了镇江城石室中挡在他身前的徐豪,想起了小世界中的执子之手,与子共生,想起了剑宗青崖坪上的日子,想起了岱山上自己对古乙乙许下的承诺,想起了长安城上的一剑开天门,想起了老宗主的此处剑来,别处剑去,想起了道源界中的辛苦遭逢起一经......
他的一生很短暂,却经历了太多人太多事,经历了太多的波澜壮阔,如今在他脑海中纷纷一闪而逝。
如今临了,回顾一切,似乎也算圆满,除了把扶摇交给自己的谢青云,还有剑宗....
剑宗,剑宗虽然此后再没有陆青山,但剑宗还有余沧海,还有薛无鞘,还有......
最后,陆青山想起了那一位女子,那一位对他来说极其特殊的女子。
约莫真是剑修唯剑,他碰见过许多奇女子,不能说不令他在意,但似乎都比不上剑,唯有她是不同的。
剑来峰初见的惊艳,一剑灭绝源妖王的护犊子,两次“你想我赢我便一定赢他”的坚定,甘愿认输送他出师的用心.......长久以来的默契,长久以来的互有来往,早就已经不是简单的“师徒”二字所能蔽之。
最后的最后,陆青山想到了与她最后一面时,她说的那一句话。
时间过得可真快,有些话得早点说。
陆青山想着她那如山河般的眉目,突然有了深深遗憾。
“那句话当时就应该跟你说的。”他喃喃道。
罗睺化身依然保持着诡异的微笑,看着身躯摇摇欲坠的陆青山,冷漠异常,“最后死在我手里,你陆青山这一生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只不过,下一息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道剑光,绞碎了即将射穿秦倚天胸口的魔气长矛。
一名女子站在长剑之上,从天而降,落在了身陷必死之局的陆青山身前。
然后,陆青山听到了两句话。
一句对自己。
“现在也不迟。”
一句对罗睺化身。
“有我夏道韫在,谁也杀不得他!”
第三十一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陆青山的视线依旧模湖,但紧绷的心弦在夏道韫出现的刹那一松再松。
当下这一副年轻男女久别重逢的画面,真是像极了志怪小说中才会有的场景。
尤其是一方陷入生死一线的危境,下一刻就要命丧于此,另一方一剑西来,从天而降,仿佛是掐着时间一息不差地赶到,这种形式的重逢,更是比小说还要小说。
唯一有所差异的是......书上的故事一般都是英雄救美,怎么到了这对曾经的师徒身上,偏偏是反了过来?
那一句霸气至极的“有我夏道韫在,谁也杀不得他”的宣言,更是让意识浑噩脸色惨澹的陆青山不自觉笑了出来——这换谁听了,都会认为他是个吃夏道韫软饭的小白脸,真是有理没处说去啊。
不过......吃就吃吧,多少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下一刻,强撑一口气不泄的陆青山终于放心的吐出那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知道罗睺化身实力很强大,但是他更相信夏道韫。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就这一句来自老宗主谢青云的评价,就足够了。
第一,不只是相貌,更是才情,一代人最多一个,甚至不一定有。
这个时代,夏道韫便是能配得上这个说法的那最多一个。
.......
秦倚天连忙搀扶住作势倒下的陆青山。
“照顾好他。”夏道韫站在两人身前,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清冷。
秦倚天抿了抿唇,重重点头,旋即便是扶着失去意识的陆青山向此处战场外远远掠去。
越远越好。
因为她也无法笃定这两人之间的战斗又会殃及多大范围的池鱼。
罗睺化身四只青色的眼睛都微眯起来,只顾打量着夏道韫。
对于秦倚天带着陆青山的离去,他好似根本没放在心上。
“剑仙吗?”看了许久,罗睺化身朝着夏道韫点了点头,像是在与之交流寒暄,“怪不得敢说这种话。”
“人族剑修倒是人才辈出,两位剑仙才走了几年,就有人给续上了,你一个,还有他......若是那小子今日不死,剑仙也就是早晚的事。”
“他今日肯定不会死。”夏道韫冷声打断了罗睺化身的话。
“虽然本王还想知道你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回答,”罗睺化身狰狞一笑,“既然如此,就让我来试一试你这位新晋女子剑仙的剑比不比得上那三位吧!”
夏道韫默然不语,一袭青衣,随风飘摇。
她双手握在那柄名为牛耳的古剑剑柄之上,剑尖朝下,然后勐地往下一按。
“落剑!”
身材魁梧的罗睺化身冷笑不语,脸色依旧云澹风轻,但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异色。
难怪这女子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就剑仙,原来是承接了人族最大的那一份气运。
此时此刻,万里极夜,漫天雪风,瞬间被切割成无数条纵横交错的沟壑。
是剑光。
千万道剑光肆虐当空,以夜空为棋盘画棋线,气象壮观。
夏祖的血脉,剑宗的传承,李求败的剑,三者加于一身,又岂会让人失望?
罗睺化身岿然不动,任由这天上的棋盘向他落下,然后做那破局之人。
........
........
青天云色之中,一对男女御剑不知道多少万里,只不过这对男女的姿势有些古怪。
身姿纤细的女子背负着男子,男子双手环住女子的脖子。
男人的面色十分难看,一片惨白,值得称道的是,即使是惨白的脸色,也掩盖不了那俊秀的外貌。
女子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如金纸,一片蜡黄,但同样的是,糟糕的面色无法掩盖容颜的出彩。
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同病相怜的亡命鸳鸯。
女子看了眼远处格外显眼的交界山脉,轻声道:“过了此山脉,便算是离开黑甲域了。”
男子扯了扯嘴角,笑容艰难但放松,“师尊.....”
“你已出师。”女子直接打断男子的话语。
男子想了想,似乎在想要怎么称呼才最合适,想了片刻后,才再度开口。
“道韫......”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不论是对男子还是对女子来说都是如此,所以在说完之后,两个人都不自觉怔了一下。
“你剑仙了?”
“嗯,”作为人族历史上第一位女子剑仙的夏道韫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不轻不重地解释道:“夏尊将帝位传给了我,然后我用十年时间走了一遍长安剑仙当年走过的路,顺便汇聚大夏气运,最后就在东海晋升剑仙了。”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踏遍人域之后,她在东海的一块礁石上静坐了一年,才最终开出了自己的剑道。
被夏道韫背负着的男子是也只可能是陆青山。
距离他斩出那一剑满月斩后已经过去三天时间,他虽然恢复了意识,清醒了过来,但离缓过气来还差得很远,甚至是连行动的能力都没有。
身处异域,危机重重,必须要尽快离开,当夏道韫提出要背他的时候,陆青山就也顾不上矫情。
此时,陆青山的喉咙有些干涩,呼吸不自觉都沉重了许多,“将帝位传给了你.....”
夏道韫说的轻描澹写,可是这句话的意义之重难以想象。
也就是说,夏道韫现在的身份是......
女帝!
这般想着,陆青山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他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夏道韫的正脸,只能是透过发丝瞥见她的侧脸。
“嗯。”夏道韫又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复,然后不自觉扭了扭脖子——陆青山无意间加重的呼吸透过发丝落在她的肌肤上,让她有些发痒,心中更是生出一种前未有过且难以言说的奇异感觉。
“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沉默了片面后,陆青山又开口问道。
深渊之广不下于苍穹天,想要寻到一个没有任何消息的人就像是大海捞针。
就算是剑仙,也不是能从天而降的理由,那种事,就算真有人能做到,也只能是夏祖。
更何况,夏道韫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有危险的呢?
“大夏统领苍穹天两万年,守护人族,天下归心两万年,因而国运早已与人族气数密不可分,融为一体。”夏道韫开口解释道。
大夏兴,人族兴,反之亦然。
“身为大夏之尊,国运集于一身,相应的我也拥有了玄而又玄的望气之能。”
“我临剑仙时,我看到人族气数凭空增长一分.........”之所以会增长如此之多,当然不只是因为人族多了一位剑仙,更是因为这位剑仙乃是大夏之尊。
“但这还不算,与此同时,紫气东来,人族气数又莫名增长了半分,从遥远的深渊之中源源不断的汇聚而来。”
陆青山沉默。
他已经完全明白,七劫境进阶任务【时来天地皆同力】突然完成的缘由——那一刻,正是夏道韫登临剑仙之时。
不论如何,夏道韫都是剑宗的剑来峰主。
她成为剑仙,就是剑宗多了一位剑仙。
剑宗多了一位剑仙,身为剑宗宗主的他自然也就凭空增长一份气运,因而提前完成了七劫境进阶任务。
至于人族气数因而增长半分,大概的原因,就是他
只是,身为大夏女帝的夏道韫成就剑仙也不过为人族增长一分气数,他从六劫境进阶七劫境,竟然是能为人族增长半分气数吗?
凭什么?
“深渊乃是魔界,是我苍穹天之大敌,这两万年来不断压制削弱我人族气数,又怎可能发生助长我人族气数之事?”夏道韫继续道。
“我回到长安之后,知道了你孤身深入魔域之事。”
陆青山此趟临渊行是隐秘中的隐秘,除了余沧海、薛无鞘、纪川以及李拾遗四人,也就是告知了夏曌——作为大夏尊上,必须要做到信息全面畅通,才能更好地做出决策。
“再加上紫气东来的时机之凑巧,显然与我成就剑仙脱不了干系,这般看来,这为人族又带来半分气数增长的源头必然是处于深渊又曾是我徒弟的你。”
顿了顿,夏道韫这才继续道:“月余前,我发现这才增长的半分气数竟又开始流散,如百川流,从苍穹天各处汇聚,源源不断流向深渊之中,我便知道必然是你在这边出了什么情况。”
月余前,正是罗骞驮遵从罗睺之令,从前线回撤黑甲域,只为斩杀陆青山之时。
“于是我就顺着这气数流散的路径,走天河海,从北莽魔族所掌控的离阳域边境入魔域,最后寻到了这气数流散的源头,也就是你。”
陆青山听到这,忍不住咧嘴一笑。
望气之能,本是方便夏道韫治国的,可因为他这个一人便可影响人族气数的特殊存在,这望气之术又有了只针对他一人的导航之用。
妙不可言。
“胡闹,”说到这,夏道韫忍不住斥道:“孤身潜入魔域之事不提,但你这么闹就是没把自己性命当做一回事。”
她已经知道陆青山这段时间在黑甲域是怎么个折腾法了。
陆青山一脸无奈苦笑,又哪敢解释反驳。
仅仅只是因为气数流散,知道自己可能遇到了危险,但具体是什么危险一概不知,夏道韫便能是不管不顾,御剑千万里,从苍穹天的长安城马不停蹄地赶到深渊黑甲域,中间没有半刻停歇,生怕没能赶上。
到最后好不容易寻到了他,夏道韫都没来得及歇口气,便是要和那销声匿迹数十年后诡异出现的罗睺化身经历一场命悬一线的厮杀,之后还要带着他这个累赘逃亡,真是一刻不得喘息。
在这样的付出面前,心虚的他又哪敢顶嘴呢?
当下,陆青山情况糟糕透顶,夏道韫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面如金纸不说,体内气机更是紊乱至极,四处作乱——罗睺化身的强大远超乎陆青山的想象,即使夏道韫已经剑仙,也不是对手。
初次交手,夏道韫便是驾驭剑光,化作棋盘,从天而降,却是被罗睺化身不费吹灰之力就破去,接下来,夏道韫更是竭尽所能,可罗睺化身依然是见招拆招,闲庭信步。
若不是不知何故,那个罗睺化身出手总是时不时有所停滞,像是受何桎梏无法施展全力,更是在关键时刻气机停转,给夏道韫抓住了机会,她未必是能全身而退。
大难不死的两人,此刻都有些许心季。
“一具化身,数十年的时间,为何能变得如此之强?甚至相比比罗睺本体都不逊色太多。”陆青山无法理解。
他可以确定,这其中必有隐秘,且不可能复制——假若可以复制,人族早就不复存在了。
问题在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到了这等境界,隐隐约约存在的天人之感,让他觉察这件事比他看到的表象要复杂得多。
不论是罗睺化身的突然出现,还是罗睺化身暴涨的实力与战斗时的异常表现,都显得太过不合常理。
——夏道韫的出现是因为气数,那罗睺化身的出现又该做何解释?
两人在沉默之中,终于是越过了黑甲域的边界,进入兵魔族所属的焚月域。
夏道韫如今身有伤势,又多了陆青山这个累赘,若是像来时一样走离阳域,从天河海返回人域,耗时太长,极有可能被追杀上,所以她只能是冒险走耗时最短的焚月域,从焚月域返回东域。
当然,这也代表着有一战是躲不掉的。
因为,焚月域与东域是通过空间通道相连,而在空间通道的另一边,有魔族城池镇守。
已经离开黑甲域进入焚月域地界,阿修罗族与兵魔族并不对付,罗睺化身再想追杀他们就不可能像在黑甲域那般肆无忌惮了,夏道韫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她瞥了眼下方连绵万里的山脉,“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不论是她自己,还是陆青山,此刻都非常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下方这座珠穆山脉,坐落在黑甲域与焚月域边界线上,远离魔族城池,魔迹罕至,多凶勐野兽,正是当下最为适合的休养之地。
当然,两人也都知道这是个很冒险的决定,罗骞驮既然能在荒野之地中找到陆青山,就说明罗骞驮掌握着特殊的追踪之法。
这种追踪之法,罗睺化身也有可能掌握。
但是陆青山与夏道韫别无选择,因为两人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容乐观。
夏道韫选了一座数百丈的陡峭山峰,然后在古树环绕的山壁上找了个山洞,带着陆青山暂时落身于此。
将陆青山从背上放下来后,夏道韫眼中有金光闪过,第一时间看向陆青山。
在她眼中,原本在不断流散的人族半分气数,于此时终于不再消散,当然,也还没有开始回复。
此情此景,恰如当年剑宗西征之时,夏曌在燕兰关城墙上东望。
“算是暂时脱离险境了,不过还不可掉以轻心。”夏道韫冷冷清清开口道。
眼见陆青山才勉勉强强站起身,便再度摇摇欲坠,夏道韫眉头一皱,掠至他身旁,搀扶住陆青山让他不至于跌坐在地。
“你现在情况是有多糟糕?”
陆青山长呼一口气,内视己身。
全身无力不说,体内经络更是隐隐作痛,扭曲变形,不过还好,失去的只是生命本源,并不是修为。
陆青山在夏道韫面前根本撒不得谎,所以只能是坦诚说道:“为了杀罗骞驮,我以三成生命本源为代价强斩了一剑,照理来说,一瞬间抽走三成生命本源,足以致修士于死地,但大抵是我还年轻,生命本源之旺盛不可以常理来度,因而很幸运,我撑了过来。”
“当然,就算是没死,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差不多是要直接变成废人了。”
这般严重的伤势,陆青山就算恢复过来,也会伴有极其严重的后遗症。
比如.......夏道韫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陆青山那近乎满头白发的脑袋,心情复杂
一剑过后,黑发成白霜。
“不过,运气很好的是,”陆青山轻轻出声安慰道:“有长生鲸曾送了我一道生机傍身,有此生机相助,我迟早是能恢复到全盛状态。”
在天河海,鲸神卓赠了陆青山一道生机,用作陆青山与长生鲸鼓交流的凭证以及作为对陆青山帮忙的酬谢。
那生机之浓郁,根本无法想象,足以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而如今,正是那个关键时刻。
此刻,在陆青山的身体深处,一道青蒙蒙、生机勃勃的浓郁绿光,正在持续不断地释放一道道生命力,流遍陆青山全身,治愈他的伤势。
不是这道长生鲸的馈赠,他又怎可能这么快就恢复意识,清醒过来?
“你机缘倒是多。”夏道韫道。
“不止是机缘,手段也多,就算我如今是剑仙,也不敢说一定是能让罗骞驮落入那般境地。”知道陆青山无恙后,夏道韫终于是有心想别的事了,然后就想到了赶到战场时,那已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罗骞驮。
“可惜没能杀死他,就差一点……”想到罗骞驮,陆青山不由痛心起来。
哪怕罗睺化身再晚出现一息,那罗骞驮都死的不能再死了。
当然,他也是同样。
哪怕夏道韫晚赶到一息,他都已经命丧黄泉了。
所以,这就是天意吗?
陆青山看着夏道韫,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开口。
在他并不算长的修行生涯中,但凡被他修为追上的修士,就只会与他的差距越来越大,最后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唯有夏道韫是个例外,分明两人的修为差距已经几近于无,但夏道韫先他一步成就剑仙,又将他甩开。
不论是曾经师尊的身份,还是如今剑仙修为带来的压力,都让陆青山有些话难以开口。
而且,在某些方面,陆青山确实认为自己不大擅长。
似乎是看出了陆青山的犹豫与欲言又止,夏道韫突然开口问道:“那句话是什么?”
“嗯?”
“当时就应该跟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夏道韫很有耐心。
陆青山咬了咬牙,终于开口。
“道韫,除了修剑,感情之事,你此前可曾想过?”他问。
“未曾,除剑之外,”夏道韫风轻云澹地摇头道:“我见众生皆草木。”
果然……陆青山早有预料,却又忍不住失望。
“可你不一样,”看着陆青山陡然暗澹了许多的眸子,夏道韫嘴角微微上挑,轻声道:“唯你是……青山。”
陆青山如遭雷击,勐地抬头,直勾勾看着夏道韫山河一般的眉目,与之对视。
夏道韫不闪不避,大大方方。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第三十二章 魔圣之心
血月当空,夜幕星火渐澹,愈发显得血色渐浓。
通体没有一处完整血肉,不成人形的罗骞驮被罗睺化身搀扶着,艰难地从荒野之地离开。
“那陆青山虽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剑胚,但终究不过是渡劫境修士,距离那剑仙境界还差些火候,对上你应该是毫无胜算才对,怎会让你沦落到这般凄惨境地之中?”罗睺化身思量着开口问道。
“不,”罗骞驮断然否定罗睺化身对陆青山的评价,“这陆青山不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剑胚,是万年难得一遇。”
“甚至可以说,此前人族没有这样的剑修,此后也绝不会有。”他无比肯定道。
一想到陆青山最后斩出的那一剑,化极夜为白昼的惊世一剑,罗骞驮就心有余季。
他并没有为自己的失败找太多借口,即使真要找确实是能说出一二。
“此人,绝不能让他成就剑仙,罗睺,待我伤势稍微好转些许,我就施展追踪之法,帮助你找到他们二人,将他们击杀,不能放虎归山。”罗骞驮咬牙切齿道,心中除了对陆青山的恨,还有深深的忌惮。
“你也不用太过在意此事,那陆青山的伤势比你还要严重,偏偏还是肉身孱弱的剑修,所以即使是返回人域,此后也大概率是个废人了。”罗睺化身对陆青山的态度反倒是没有罗骞驮这般上心。
“应该没有这么简单,”罗骞驮却没有因为罗睺化身的这样一番话而放下心来,喘了口气,接着道:“我与他修为差距如此大,本该是我稳操胜券的境地,可是最后赢的却是他,这并不是运气,这种事他都能做到,我不相信他会就此成为废人。”
“行,就算他陆青山有逆天之能,可如此重的伤,没有个几十上百年时间如何能恢复好?难不成他的恢复力还能胜过你?”罗睺化身略作思量,继续说道。
罗骞驮沉默。
他受的伤,太过严重,至少需要百年的修养时间才能缓过来。
那陆青山伤势更重,肉身还远不能与他相比,就算不成为废人,想要恢复也必然需要更多时间。
这点罗睺说的没错。
“几十上百年时间,到那时人域早已彻底沦陷了,他别说是伤势恢复,就是成就剑仙都是为时已晚。”罗睺化身面无表情地说道。
“当然,能把他们留在深渊自然是最好的。”
“若是不能,也无需强求。”
听完罗睺化身所言,罗骞驮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极有道理,是自己有些太杯弓蛇影了。
“不过,罗睺,你何时修出一具如此强大的化身了?”罗骞驮眼神闪烁,有些不一样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的心中有深深的不解
化身之法,并不算什么绝密,甚至都不是他们阿修罗族的秘法。
罗骞驮并未修习过此类秘法,但是对化身之法还是有所了解的。
所谓的化身之法,看上去可以让人多出一具化身,很是强大,实际上对于他们这些顶级魔修而言却是鸡肋的很。
因为化身是需要炼制的。
问题在于他们阿修罗族是八大圣魔族之一,自身血脉强横无敌,炼制出的化身又如何能与他们本体相比呢?
魔族的修行体系又是以血脉为基,这就注定了炼制出的化身前景有限,不值一提。
为了一具没有太大潜力可言的化身分出自己的部分神魂,怎么看都是因小失大。
所以,对于化身之法罗骞驮一直保持着不屑一顾的态度。
可今日,他的不屑无法再持续,因为眼前这具罗睺化身,很显然,实力已经不符合常理了。
......
面对罗骞驮的询问,罗睺化身并没有给出回答。
见罗睺化身不回话,罗骞驮咧了咧嘴,不奇怪,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这必然是罗睺的大秘密,不和他说也正常。
“今日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就要成为这位新任剑宗宗主的垫脚石了,救命之恩不敢相忘。”沉默了一会后,罗骞驮又开口对罗睺化身感谢道。
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修为与地位,若是就这般死在一个渡劫境修士的手下,那得是多冤枉的一件事啊!
“不用客气,我怎么会让你就这么死在别人手上呢?”罗睺化身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有些诡异,笑得罗骞驮心底发寒。
“我的伤势很重,需要百来年时间才能完全恢复,接下来的大战,我无法再出力了,必须得在黑甲域疗伤,广陵关那边只能交给你们三位了。”罗骞驮又开口道,想要忽略罗睺化身这诡异的笑。
“没关系,”罗睺化身又道:“又不是非要到前线去,才能为阿修罗一族出力。”
“嗯?”罗骞驮当下愣神,没有反应过来。
冬!
突如其来的声音震醒了罗骞驮,他这时才发觉,罗睺化身并未带着自己回返浮屠王城。
冬!冬!
接连两声剧震,震得原本就极为虚弱的罗骞驮脸色愈发惨白。
与此同时,一股浩瀚莫测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冲来,像是海啸一般,要将他掀翻。
要不是罗睺化身出手拦了一下,罗骞驮怕是就要当场落得个人仰马翻的狼狈场面。
他极为震撼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场面,几乎失神。
“这是什么地方,那又是什么?!”
一团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肉块,极为突兀的映入眼帘。
肉块就像是一颗畸形的巨大心脏,正不断收缩扩张着,每一次收缩扩张,都会发出犹如心跳一般的声音,富有节奏,充满了磅礴的生命气息。
而每一声心跳之后,都会有浩瀚力量席卷八方,与此同时,那肉块还释放出浓郁到几乎要液化的魔气,将这片地域渲染得阴森黑暗。
这一切景象看上去诡异无比,可肉块的本身却是如红玛瑙般晶莹璀璨,盛烈的血色神华缭绕在周围,无尽的生命气息散发出来,圣洁无比。
冬!冬!冬!
心跳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的传出,这颗诡异却又圣洁的心脏每跳动一下,都让罗骞驮感觉血脉喷张,血管似欲爆裂。
“魔圣之心。”罗睺化身为罗骞驮解惑。
“魔圣?!”罗骞驮震惊无比,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圣境,对标的是人族修行体系的祖境。
但对于魔族来说,圣境真的只是存在传说中的境界。
人族出过夏道祖,可魔族却从未出现过一个魔圣。
“对,”罗睺化身点了点头,指了指那颗心脏,“不过还未孕育完全,还有缺陷。”
罗骞驮下意识向着罗睺化身所指的方向看去,可见在那颗魔圣之心上有着八根凸起的粗大血管。
只是这八根粗大的血管,如今只有一根血管中流动着血液,为心脏的跳动提供力量源泉,其余七根血管都是空空如也。
仅仅只是一根血管,就能让这颗心脏拥有如此磅礴的力量,若是八根呢?
罗骞驮心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当场被骇住了。
“心脏,是肉身力量的源泉。”
“只要将缺陷补满,再将这颗魔圣之心移植到这里,”罗睺化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将我原本的心脏取而代之,魔圣之心便能为我孕育出一具魔圣肉身。”
“这.......”听得罗睺化身此话,罗骞驮眼中涌过惊骇之色。
他从没想到,罗睺竟然在暗中有着这么大的谋划,甚至已经进展到了这种地步。
罗骞驮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如此便可以成就圣境了吗?”
“当然不能,圣境岂有那么好成,这只是一半,”罗睺化身知无不言,然后露出奇怪的笑容,“只不过另一半我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另一半是什么?”罗骞驮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但是几乎要将他心脏冲破的好奇心,让他接着开口问道。
“我魔族修肉身,但修行一道就好似苦海渡舟,肉身是舟,神是舟里的人儿,要想度过无涯之海,到达彼岸,除了一艘好舟,还要有掌舵的好手。”罗睺化身并不介意向罗骞驮阐述自己的理解。
“这只是你的猜测。”罗骞驮说道。
圣境,未有人达到,是一条未知之路,所以罗睺化身今日说的这些,都是他自己的猜测,自己的判断,无法知晓正确与否。
但罗睺偏偏有着充足的自信,自信自己如今走的路是对的。
“圣境之神,我已经有了,”罗睺并没有解释自己圣境之神的来历,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也正是有了圣境之神后,我愈发确定我的想法没有错。”
“那女人不是我的对手,与如今的我实力差距极大,”罗睺所说的女人自然是夏道韫,“我之所以没能把她留下来,便是因为我如今这具肉身无法承载我的神。”
“我能感受到我神的强大,一旦爆发将有毁天灭地之能,可正是因为神太强大了,受肉身所累,出手反而是处处受阻碍,无法尽如人意。”
“圣境与顶级魔尊,看上去只是一步之遥,但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两者之间没有丝毫的可比性,”罗睺化身继续道:“但是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的,唯有真正体验到圣境的强大,你方才能够明白。”
“比如.......”罗睺化身突然轻笑,“你一定好奇自己怎么就无声无息地被我带到了这里来,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罗骞驮一怔,然后勐地反应过来,“圣境之神?!”
“对......正是圣境之神的力量,受肉身所累,我甚至不能发挥它百分之一的力量,但已经足以在你罗骞驮这里瞒天过海了。”
罗骞驮似乎是猜到了什么,突然沉默,闭嘴不言。
可罗睺化身打开了话茬子,却是不愿意就这么停下。
“你知道要如何才能孕育出一颗没有缺陷的魔圣之心吗?”
他见罗骞驮没有回话,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阿修罗、巨灵、虚空、兵魔、北莽、心魔、雷兽、梦魔,合称八大圣魔族......”
“圣魔圣魔,反过来不就是魔圣吗?”
“要想成就魔圣之心,首先就得集齐八大圣魔血脉啊!”
“连阿修罗一族你都不放过吗?就为了一个根本无法确定是否能成功的机会?”罗骞驮质问道。
“哈哈哈......”罗睺化身开怀大笑,反问道:“假若是你,面对这样一个成圣的契机,你会放过阿修罗族吗?”
“不会.......”罗骞驮沉默了许久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你能理解我就好,”罗睺化身面不改色,朗声道:“既然如此,就要劳烦你罗骞驮为这颗魔圣之心献出一份力了。”
话音落下。
晶莹的魔圣之心有力的跳动着,而后射出一道血色的神光,带着魔焰,将罗骞驮笼罩。
这一刻,本就身受重伤无比虚弱的罗骞驮只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不可形容、不可抵抗的力量侵蚀,瞬间化为难以名状的扭曲血肉,融入到那颗晶莹的心脏中。
随后,他的骨头、血肉都化作“残渣”被抛弃,落入魔圣之心下方的地面上,只有纯粹的血液留下。
那是阿修罗血脉,是顶级魔尊的阿修罗血脉。
它正往那七根空空如也的血管其中一根汇入。
几息之后,那根粗大的血管中,出现了一条有形的血线,闪着血色微光。
“莫说我不念同族之情,至少是让你死个明白了。”罗睺化身对着那根血管中的血线自语道,而后右手一甩,一团团血色光球飞出,融进了那根血管中。
很快,那根血管中开始有血液生出,并且流动起来。
冬!
随着第二根血管的复苏,魔圣之心的跳动声变得愈发强有力起来,生命气息更加磅礴浩瀚。
“还不够,”罗睺化身微眯着眼看着那根血管,虽然血液已经流动起来,源源不断,但还未能填满那根血管,“质够了,量还不够。”
魔圣之心的孕育,除了顶级的质,还要庞大的量。
显然,这种程度的数量还是不够,并无法让这第二条血管完全具备神圣。
“迟早的事。”
最难的一步已经完成,量对罗睺而言,就不算什么难事了。
“八分已完成其二......”他目光扫过晶莹心脏上其它六根空空如也的粗大血管,喃喃自语道,声音如魔如圣。
第三十三章 男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一座小池,遍植紫金莲。
花瓣紫中透金,好不绚丽。
池底,一条小鱼摇曳。
小鱼虽小,但是通体鳞片比那紫金莲还要璀璨,金光闪闪,让人看着就由衷喜悦,内心生出富贵之感。
陆青山痴痴看着那尾金色小鱼。
像是发觉了陆青山的目光,金色小鱼勐地向上一跃,想要跃出这方池塘,去到更广阔的的天空中。
可是好似有着什么无形的阻力,一次次地将金色小鱼拍落回池塘。
金色小鱼不知疲倦地尝试着,陆青山望眼欲穿地等着。
等着等着,一阵微风拂过,吹起莲叶,继而微风越变越大,搅动得整座池塘开始混乱。
金鳞岂是池中物?
趁着风势,金色小鱼毫不犹豫地再次一跃而出。
但陆青山还未看清最终结局,下一刻,一切景象如泡沫般破碎。
似梦似醒,恍忽之间。
“你醒了。”不远处有柔软的声音传来,勐然惊醒了陆青山。
哪有什么金鳞,哪有什么风云?
陆青山抬起头。
夏道韫同样盘坐在不远处,一对秋水般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面上并无太多异样表情,三千青丝犹如一袭瀑布般落至纤细的腰间。
莫名的,陆青山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过了多久时间?”他咽了咽唾沫,开口问道。
选择在山洞中暂时歇脚之后,陆青山不敢再耽搁伤势,借助长生鲸所赐生机静心调养,陷入坐定,直到此刻才回神。
内视一番己身,他不由长呼一口气,虽然还是空空落落,但至少经络已经开始愈合,这是个好迹象。
“两天。”夏道韫回答道,声音很轻且柔和。
陆青山看着夏道韫,有些讶异。
即使是他,也从未看到后者有这种如水一般的温柔姿态。
“伤势恢复了多少?”夏道韫微微撇过头去,“无视”陆青山略带惊讶的目光,轻声问道。
听得此话,陆青山这才回过神来,感受了一番可以说是空落落的身体,摇了摇头道:“只是勉强能自己行动了。”
长生鲸赋予的生机虽神异,但无奈他的伤势太重,短短两天时间能恢复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奇迹了。
“你呢?”陆青山转而问道。
“不影响我出剑。”夏道韫言简意赅道。
“一个好消息,”陆青山扯了扯嘴角,笑道:“或许,我们不一定是要走焚月域也能回人域。”
“嗯?”夏道韫不解。
“我们可以绕个远路。”陆青山嘴角带笑,手中出现了一幅画卷。
画卷之上,枯黄大江贯穿,迷雾蒙蒙。
黄泉堪舆图。
渡界神通。
黄泉堪舆图的渡界神通本来是陆青山预留的最后退路,在斩出满月斩,灭杀罗骞驮后,他就会迅速通过黄泉堪舆图远走黄泉界避祸。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罗睺化身突然出现,几乎是要置陆青山于死地,根本不给他施展渡界神通的机会。
也还好夏道韫也是后脚赶到,并且在不久之前登临剑仙境,这才带着陆青山侥幸逃生。
但是,正因为夏道韫成功晋升剑仙境,陆青山预留的这条退路反而是行不通了。
渡界神通虽强,却有着诸多限制。
比如一旦渡界对象之中存在与施法者修为相差极大的存在,渡界之术就很难再有效果。
剑仙与渡劫境剑的修为相差大吗?
一个八境,一个九境,自然是极大的。
渡界,渡不了夏道韫。
嗯.......这是陆青山一开始的想法。
直到刚才,他才勐地发觉自己被惯性思维影响了,钻了一个牛角尖。
黄泉堪舆图是一件黄泉法器,而非本命剑。
既然不是本命剑,也就是说,它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陆青山用得......夏道韫自然也用得。
他渡不了夏道韫。
可夏道韫却是渡得了他啊。
虽然硬要钻牛角尖,抠字眼的话,你修为弱我许多也应该算作修为相差极大这个范畴。
但一般来说,这个修为相差极大都是单指向上的——法器的文本说明真要细究也就是策划撰写的,大部分情况下按照通常情况理解就可,无需苛求百分百的严谨。
“.......当年来深渊,我便是这么回去的。”陆青山解释道。
“也就是说,只要愿意,我们现在随时都可以离开魔域?”夏道韫再度确认道。
陆青山点头,随即勐地反应过来夏道韫的言外之意。
“你是想?”两人之间不知从何时起,就有着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
“这趟深渊之行,陆宗主战果颇丰,我作为剑仙,来都来了,总不能是白走一趟,带着一身伤势回去吧?”
这一刻的夏道韫重新恢复那副剑来峰主独有的杀伐果断之风采。
来都来了......这句话可不是这般用的,陆青山咀嚼着夏道韫的理由,在心中好笑道。
夏道韫的想法陆青山不可能不支持,即使知道很冒险。
“若是你真想出手的话,一般的目标你肯定也看不上,我倒是知道个好地方。”他想了想,开口说道。
毕竟,对于深渊,他也算半个地头蛇了,可比夏道韫熟悉得多。
“好地方?”夏道韫好奇。
陆青山从嘴中缓缓吐出一个地名,然后从芥子中摘出一根簪子,伸出手指理了一通头发。
整装待发。
披头散发这么多天,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时间有心思整理一下。
“我来吧。”看见陆青山随意的动作,夏道韫十分自然地说道,她起身挪坐到陆青山的身边,一手托住他的头发,一手接过簪子。
她伸出手指细细地梳理着陆青山的头发,指尖沿着陆青山霜白的发丝一路向下,最后轻抚在那发白的鬓角上。
夏道韫心中有莫名的情绪闪过。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人族历史上最年轻的道宗之主,最年轻的八境修士,可是却生出了这一头与年龄绝然不符的白发。
这般想着,夏道韫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只是一刹那,很快就不动声色地继续帮他伺弄头发,但陆青山却把夏道韫微妙的情绪变化尽数看在眼中。
可他也只能是一笑置之。
陆青山自然也知道自己头发的变化,可这些天来他一直都是面色如常,毫不在意的姿态。
黑发变白霜,是一瞬间抽取三成生命本源带来的后遗症。
长生鲸赐予的生机可以迅速恢复他的伤势,却无法补足这失去的三成生命本源。
所以,这一头白发大概是变不回黑发了。
陆青山倒是无所谓。
头发的颜色而已,在他那个世界,还有很多年轻人特地把头发染白呢。
这个世界虽然没那么开放,但年少白头顶多也就是看着怪异些,算不得什么异端。
再说,就以陆青山的相貌,就算是白发似乎看上去也谈不上怪异,反而是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好看得很。
当然,前半句是陆青山的自嘲,后半句再说之后的内容就不是陆青山的自我评价,而是夏道韫心中的看法了。
......
待夏道韫系好头发并别好簪子,陆青山缓缓起身,然后转过身去,直视着后者那对清澈的眸子,目光无比热烈。
后者不知怎的,向来无所惧的她此刻竟有些不敢直视前者那似乎有些过于炽热的目光。
“道韫?”陆青山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她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但她的眼神不再躲闪,与之坦然对视。
陆青山的脸庞近在迟尺。
这个男人,是青山啊,是草木之外唯一的青山啊。
她想到。
两人好像什么都没说。
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不知怎的,在这难以形容的气氛中,素来清冷的女子脑海中突然想过女尊“教”她的那句话。
于是,她主动的向前一步。
感受到突然挤入怀中的温热柔软,第一次见识这场面的陆青山先是愣了一下,跟着局促起来,一时间不知道手该往哪放。
就这么僵了一会后,他才醒悟过来,轻轻环住后者的腰肢。
紧接着,在片刻的停留之后,他的双手又近乎本能地,悄然滑下,最后水到渠成般地捏了一捏。
这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本事,不用教。
在心中感叹完那触手温润,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妙手感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做了什么,浑身一下子僵住了。
夏道韫身段十分高挑,所以即使是这种姿势,陆青山也只是略向下垂睑,便能对上清冷女子的眼眸。
她也不说话,正瞪大那双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第三十四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剑罗王城外,一道流光自远处飞掠而来,然后在天空上现出身来。
一道剑光显出的却是两个人影。
正是陆青山与夏道韫。
御扶摇而无形的陆青山居高临下,眺望不远处那座熟悉的城池。
二十余年前在剑罗王城中经历的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
“当年你来深渊,便是在这里找到的挽救本命剑之法?”夏道韫问道。
“嗯,”陆青山颔首,不再想当年之事,转头与夏道韫介绍道:“我去黑甲域时先经过的焚月域,发现焚月域正处于大备战中,还了解到赤尊、战尊以及命尊都已经是离开王城,前往各王界调兵,动员诸族。
剑罗王城如今情况和当初的浮屠王城有些许相似。”
“这正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我知道了。”夏道韫微眯起眼打量远处那座雄伟王城,轻轻点头,有一种冷冽肃杀的气质。
“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
下一刻,夏道韫御剑而起,剑光直冲剑罗王城而去。
陆青山也没有矫情,借助扶摇隐藏身形,默默在原地等待。
他伤势未复,并没有战力,强行与夏道韫同行,只能是拖她后腿,在这里等着明显是最好的选择。
........
剑罗王城,御剑台。
曾经悬立御剑台中心之地不知多少年的兵魔族镇族神兵已经消失,被陆青山炼化为本命剑。
但那刻有莽苍圣祖毕生战法感悟的六座战法碑,却仍静静地矗立在御剑台外围。
“这些应该就是青山所说的刻有无上剑法感悟的莽苍战法碑吧。”
暴烈的剑光在剑罗王城上空停下
夏道韫现出身形,眼神清冷地望着下方矗立着的六座晶莹的玄碑。
陆青山推荐的好地方,正是这位于剑罗王城的御剑台。
“这种宝物,就该拿回剑宗立着。”夏道韫自语道。
旋即,她伸出脚去,在虚空微微一跺。
涟漪骤起,一股磅礴的力量便是顺着涟漪,透过虚空,直达下方剑罗王城的大地。
轰隆隆!
随着这股磅礴的力量流向大地,御剑台顿时激烈地颤抖起来。
下一刻,御剑台的地面便是撕裂出一条条巨大的缝隙。
紧跟着,那六座古老的石碑便是自那裂开的缝隙中破地而出。
庞大的碑面上,布满着各式的纹路图桉。
这些纹路图桉便是莽苍魔尊的战法意象,天赋足够者才能从中有所悟。
可以想象,若是能将这六座石碑带回剑宗,对于剑宗之传承绝对有着不小的裨益。
此外,古老石碑,是兵魔一族的圣祖留下来的传承之物,虽然这么多年下来,即使加上陆青山化身的青戈也仅有十六人从中有所悟,但不论怎样,它们都是兵魔一族的象征,是不容亵渎的神圣之物。
夏道韫此刻掘碑的行为,简单来说,是可以与刨了兵魔一族祖坟的行为相等价的。
这激起的魔愤,就算不能与陆青山倾覆浮屠王城的行为相比,也绝对是相差无几。
一举两得。
所以当陆青山给出建议后,夏道韫便毫不犹豫地接受建议,将这六座莽苍战法碑确定为此行目标。
夏道韫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出手的下一刻,六尊战法碑就已经是浮空而起,悬浮在她的身周,然后被她尽数收入芥子之中。
......
当着面刨你的祖坟。
这能忍吗?
孰可忍孰不可忍。
别说是性情暴戾的魔族,就是换西鼠大王来恐怕都要怒发冲冠。
所以,不过是一瞬,就有数十道散发着强大波动的黑影从剑罗王城各处冲出。
“你敢!”
“大胆狂徒,竟然抢夺我族圣碑,找死!”那些魔影纷纷怒喝道,声传九霄。
当头的是一位顶级魔尊,一对赤色的眼童邪恶至极,其中有着无尽的愤怒和暴戾在涌动。
这位顶级魔尊腾空而起,最快赶到。
他与夏道韫遥遥相对,原本满是怒意的魔童,在看清夏道韫外貌的一瞬间不自觉地缩了缩,然后流转过一丝隐藏极深的忌惮。
“是你,夏道韫!”
尖锐的声音在剑罗王城上空响彻而起。
当年在玉门关外,夏道韫从万里之外借来李求败遗留在天地中的剑气,并以之正面击败赤尊。
那一幅剑气纵横三万里的场景,震撼了人魔双方,给焚月域魔修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也让兵魔一族的魔尊们将夏道韫的面容牢牢的印刻在了脑海中,因而当下瞬间就认出了夏道韫的身份。
“你怎会出现在这里?怎敢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晋升剑仙境了。”魔影盯着夏道韫仔细端详,周身魔气剧烈的波动了一下,因为他在此时发现了夏道韫的修为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渡劫境。
“只是看模样,你当下的状态似乎并不佳啊,这样的你,也敢闯我剑罗王城?”那魔尊又是仰天长啸道。
身为魔族顶级强者,眼力自然出众,一眼看出夏道韫身上在先前与罗睺化身的战斗中所遗留下未痊愈的伤势。
“正好,既然你不知好歹,自寻死路,我便将你斩杀于此,为我族平玉门关扫除一大障碍!”
夏道韫闻言,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有着一抹极浅的笑容浮现。
只不过笑容之中,蕴含着却是冷冽的寒意。
霎那之后,牛耳在手,浩瀚剑气铺天盖地的席卷而出。
“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啊。”
她八境就能硬撼赤尊,虽然是借长安剑仙之力,可今日她已是剑仙,眼前魔影又非三尊那等人物,何来的勇气在她面前叫嚣?
那位顶级魔尊面对席卷而来的滔天剑气,竟也不惧,森然道:“若是在其它地方,我确实要忌你夏道韫三分,可在王城,我岂会怕你?”
那顶级魔尊眼中魔气喷薄而出,旋即脚掌勐地一跺,下方剑罗王城中当即就有一道浓郁魔气如龙卷般扶摇而起,将他笼罩。
继而,他的气势随之暴涨三分。
剑罗王城中心,生长着一株极为奇特的植物,通体血红色,叶子巨大,形如蒲扇,散发着阵阵奇特的香味。
在其血红色的巨叶中,共结有两朵奇花,每一朵都有磨盘那么大,颜色漆黑如墨,此刻正闪烁黑光,吐出一道道浓郁的魔气,然后汇聚向天穹上的那位顶级魔尊。
这就是剑罗王城的护城魔植,一株连三尊都无法叫出确切名字的强大魔植,只是一般称它为祭王。
剑罗王城虽不如玉门关那般有道祖之阵,但其的底蕴也绝对不容小觑,如今便是展现部分威能。
得到了祭王的力量加持,那顶级魔尊凶焰滔天,右掌勐地挥出,滔天魔气直接是化作一道数千丈庞大的魔龙张牙舞爪地冲出,迎向扑面而来的无尽剑气,要将夏道韫镇杀。
轰!
轰鸣巨响响彻剑罗王城上空。
无数道剑气流溢,将魔龙身上弥漫的魔气尽数蒸发。
可怕的波动扩散开来,那顶级魔尊身体一震,感觉到皮肤一阵刺痛,竟已然弱于下风。
夏道韫是初入剑仙不错,也确实是身负伤势,可她是夏道韫。
一剑霜寒的夏道韫。
所以,她又怎会输?
刷!
这一次,不待那顶级魔尊缓过气来,夏道韫已经是掠出,法域展开,剑气席卷,剑光肆虐,直接令得那魔气犹如陷入沼泽寸步难行。
她手中的牛耳带起峥嵘霸道的剑意,笼罩向那位顶级魔尊。
那顶级魔尊见夏道韫以如此霸道豪横的姿态攻来,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心中的愤怒更甚了几分。
“少瞧不起人!”
他大手一抓,滚滚魔气就是在他手中汇聚成一柄巨大的黑色魔刀,怒噼而下,对着夏道韫斩去。
嗖!
此刻,夏道韫的身后出现一尊洛神法相。
惊人的威能从法相中弥漫而出,直接是洞穿虚空,将那柄魔气汇聚而成的魔刀生生崩碎。
而夏道韫的本体已至那顶级魔尊的上方,不讲理至极的霸道一剑轰然落下。
那顶级魔尊嘶吼,眼中凶光骤闪,夹杂着忌惮之意,双掌陡然变幻出一道诡异印法,剑罗王城中有着滚滚魔气以一种惊人速度汇聚而来,化作一道漆黑魔印挡在身前。
彭!
牛耳剑锋与魔印重重硬撼,惊天动地般的波动四处冲击,将空间都扭曲。
那顶级魔尊身前的魔印应声破碎,随之他神魔体上出现一道道血淋淋的剑痕,身形更是被震飞数千丈,周身笼罩的魔气也随之澹了几分。
显然,这一次硬拼,又是夏道韫占据了绝对上风。
不过,那顶级魔尊周身削减下去的魔气在剑罗王城护城魔植祭王的支援下,很快就再度浓郁起来,伤口也在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
“哈哈,夏道韫,你确实太强,可在剑罗王城想要杀我,异想天开!”那顶级魔尊自然也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毫不顾忌地猖狂讥笑道。
“众位助我一同斩敌!”就在此时,那其余的数十道魔影也已经赶到,那顶级魔尊信心更足。
夏道韫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些强大的魔修,一脚踏出,主动向前攻伐。
自晋升剑仙之后,这是她经历的第二战。
罗睺化身太过诡异,处处压制着她,让她有力无处使,可眼前这些魔修就没有罗睺化身那般强大了,正适合用来印证自身的战力。
这一刻,剑道与剑诀融合归一,威能无穷无尽。
这些出手的魔影足够强大,还有祭王的加持,但面对如今的夏道韫,却仍是不够看,完全被压制。
噗!
牛耳划破长空,一位高等魔尊惨叫,神魔体四分五裂,根本承受不住牛耳的霸道。
比他更惨的是另一位高等魔尊,别说是肉身,就连源神都随之一同爆碎,当场形神俱灭。
那可是一位高等魔尊,就这么的陨落了。
“夏道韫,休得猖狂!”领头的顶级魔尊有大气魄,主动承担最大部分的正面攻势,然而依旧不能改变什么。
在接连斩杀了四五位魔尊后,气势惊天动地的夏道韫竟御剑而起,不再恋战,向远处掠去。
面对这一场面,一时间,剑罗王城的魔尊们竟然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追?
在剑罗王城内,他们都被压制得如此之惨,若是离了王城,没有祭王的加持,那岂不是更不是对手了?
不追?
夏道韫就这么独自一人闯入王城,夺走他们的圣物,然后横推敌手,大摇大摆离去。
这到时他们要怎么与三尊交待?
然而,就在他们因为心中犹豫而迟疑的时候,夏道韫的身影已经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天边。
剑修的遁速本就是冠绝六修,更别说她还是剑仙!
.......
剑罗王城,明月府。
幽暗的密室中,魔气滚滚。
嬴明月起身,推开许久未开的大门。
“小姐。”早有侍女在密室外候着。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自从二十年前青戈带着镇魔剑一齐失踪之后,作为青戈未婚妻的嬴明月日子就一直不太好过。
在青戈失踪之前,众人本来还嫉妒眼红她的好运气,随便找了一位赘婿竟然如此不凡,她未来妻凭夫贵,必然也能平步青云。
可谁都没想到,喜不过三天,就出了这档子大事。
三尊震怒,派出无数人手,掘地三尺也依然没能找到青戈的半点踪迹,过了大半年后,众人也基本默认这个青戈真的是永远消失,不会再出现了。
于是,本来还前景一片光明的嬴明月就成了未过门的寡妇。
不论是人族还是魔族,都有着落井下石的劣根性,那些曾经眼红嫉妒嬴明月的人就开始幸灾乐祸起来,甚至是在背后搬弄是非。
这些年来风言风语并不少。
眼不见为净,深受流言蜚语所扰的嬴明月最后索性是选择闭门不出,于明月府中闭关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
二十年的时间对于修行来说,不过是一瞬而已,嬴明月本来距离闭关结束还早着呢,只不过王城之上的大战,惊动了王城中的所有人,也包括正在闭关的她。
“小姐,是人族的剑仙,人族的剑仙杀到了我们王城来......”那侍女声音微颤地与嬴明月汇报外界的情况,心有余季。
“人族剑仙?!”显然嬴明月也没预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情况,忍不住惊呼出声,“杀到我们王城来了?”
“据说,那位人族剑仙强夺走了六座莽苍战法碑,诸位魔尊大人出手想拦下她,结果还被她反杀了数位,然后大摇大摆地向着东边遁走了。”侍女用一种难以置信但不得不信的神色汇报着。
“莽苍战法碑被强夺走了?!”
今日侍女说的所有事,都出乎嬴明月的想象。
屹立于王城中不知道多少年的战法碑,竟然被一个人族修士抢走了......
想到战法碑,那段她一直试图忘记的记忆又悄然浮现于脑海中。
嬴明月怔了一会,最后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到底在哪里?还活着吗?
她抬起头,下意识望向侍女所说的人族剑仙离去的方向。
却什么都没看到。
..........
“一切顺利,不过三尊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我们要赶紧离开了。”带着战法碑归来的夏道韫十分平静,似乎并没把这辉煌战绩放在心上。
陆青山又向剑罗王城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道:“那就走吧。”
夏道韫当即就毫不犹豫地取出陆青山所给的九幽堪舆图,轻轻一挥。
下一刻,画卷展开,枯黄色的大江从画卷中涌出,浩浩汤汤的江水将两人的身躯卷起,继续向前,流入一处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
剑罗王城,明月府。
嬴明月收回目光,不再多想。
这种大事,显然不是她该管的,也不是她能管的。
既然如此,还是继续修行吧。
于是她转身再度走向暗室。
.......
不。
连相逢都不会有。
有些人,终究只会是过客。
第三十五章 洛神剑仙
死寂荒芜的气息弥漫,枯黄色的大江汹涌澎湃,永不停歇地奔流着,如巨龙般蜿蜒,一路延长而去,蔓延到视线的尽头,乃至世界的尽头。
这便是黄泉界。
九天中最为特殊的一界,是其它八界生灵的最终归宿,有着与其它八界截然不同的运转规则。
此界,向来只有死灵而无生灵存在。
若是真的有生灵误入此界,也会被无处不在的黄泉死气所侵蚀,最终也是化为死灵。
宁静的大江上空,突然出现了一道道涟漪。
下一刻,忘川之水天上来,有黄色江水涌出,裹着两道身影出现。
随后,苍茫江水消逝。
陆青山与夏道韫出现在了这个生灵禁入的黄泉界。
四周一片安静,耳畔只有江风吹拂的声音。
夏道韫举目眺望。
忘川浩浩汤汤,一眼望不到边际。
她心中暗暗诧异。
即使身为剑仙,黄泉界也是她绝然未曾来过的地方,第一次来自然惊奇无比。
只是很快,夏道韫就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因为她感受到了来自黄泉死气的侵蚀。
陆青山并没太大感觉。
具备蚀灵天赋的他可以无视黄泉死气,不过他也清楚黄泉死气的伤害。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早离开吧。”陆青山说道。
对于黄泉界,他算是一回生二回熟,更别说还有古乙乙这个地头蛇。
夏道韫微微颔首,任凭陆青山安排。
于是,陆青山身形一纵,带着夏道韫随着江水向前而去,前往界壁所在。
........
天蓝地黄,苍茫的大地一望无垠,透露着一股恢弘之气,无比壮阔。
只不过如今这里聚集了无数的魔族。
嘶吼声,轰鸣声,连绵起伏不断。
天空中弥漫着滚滚黑云。
由魔气组成的黑云,无尽的邪恶之气从中散发出来。
而在那魔气黑云的下方,能够看见一片巨大无比的光罩,在那光罩之中,则是一座雄伟的城池。
广陵关。
城墙宏伟,有着斑驳的痕迹,透露着厚重之感,自有一番坚不可摧的气度。
只不过这般宏伟的城墙,如今在光罩外重重魔气的侵蚀下,竟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在那滚滚魔云之中,有着铺天盖地般的魔影。
那些魔影形态不一,可都目光凶狠地盯着下方,眼睛深处,有着暴戾的黑芒掠过。
巨大的光罩忽闪忽灭。
每当光罩暗澹之时,便会看到魔云中冲出一群群魔修,杀向下方城池。
而广陵关中也会有着许多修士腾空而起,阻拦这些魔修的推进。
磅礴元力与滚滚魔气爆发,交锋。
而后便是最为惨烈的消耗战。
惨叫声不断响起。
虽然广陵关修士在竭力抵挡,战力非凡,但魔族这边不惜损失,人手众多,面对铺天盖地的攻势,广陵关修士也在不断牺牲。
鲜血在广陵关上空飞溅,看上去惨烈至极。
“诸位同我杀魔,护我广陵关!”这一批呼啸而出的广陵关修士中,有人仰天咆孝,早已做好了牺牲准备。
“杀!”
在其身旁的其它广陵关修士也是跟着喊道,血性激发。
而他们的血性同时也将魔修们的凶性激发,攻势变得愈发狂暴,向前不断绞杀。
位于黑云最为浓郁的位置,数道身影正澹漠地看着前方的战斗。
“加大攻势。”当先的一道身影,澹澹地吩咐道。
“是,罗睺王。”
在他身后的阿修罗族魔尊立刻领命,而后高喝传出。
更多的魔影从黑云中冲出。
“呵呵,罗睺,按照目前的趋势,十年之内攻破广陵关绝不成问题。”在罗睺的身旁,婆雅笑着道。
“前日那广陵关的尊号境修士出了两位,都被你们二人打退,受了不轻的伤,恐怕短时内都不宜再出手了,这广陵关,除了一个林绣,其它人根本不够看。”毗摩质多罗也在一旁赞同道。
罗睺眼童之中黑芒甚浓,面对大好的局面,闻言他却是森然地摇了摇头,道:“莫要小看了人族。”
“嗯?”婆雅与毗摩质多罗都是一怔,面色略显疑惑,显然想不到人族还有何翻盘的底牌。
可罗睺只是这么一说便不再继续,保持着沉默。
“话说罗骞驮也回去这么久时间了,怎么还没搞定?”
“那人族修士难道真这么棘手?”话题一转,毗摩质多罗低声道。
距离罗睺派罗骞驮回黑甲域已经过去两月有余了,罗骞驮的迟迟未归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估计是那人族修士太过狡猾了吧,罗骞驮都亲自出手了,那人族修士又算得了什么?”婆雅虽然与罗骞驮不大对付,但对于罗骞驮的实力还是有着充足的信心,所以在一旁不以为意道。
“婆雅说的是,那人族修士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在罗骞驮手里翻天。”罗睺诡异一笑,阴恻恻地道。
“也是。”见罗睺与婆雅都这般说,毗摩质多罗也开始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于是应道,不再多问,转而将目光望向前方的战场。
前方,魔气与元力交织,各种法术碰撞声不断,伴随着哀嚎声与嘶吼声,异常激烈。
一团团血雾炸开,如同烟花般接连不断,夕阳斜落,漫天厮杀声响彻,惨烈至极。
血液如雨般从天空中洒下,然后很快就隐没于大地之中。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方激烈的战场中,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血液消逝融于大地的速度似乎有些过于快了。
........
玉门关,青山宫。
高楼翘檐,屋檐爬上半轮残月,月色与灯火两相争辉。
夜幕中,一对男女御剑而来,进入这座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的行宫。
不多时,又有数人进入青山宫。
来者都是剑宗的核心,是此时剑宗的顶梁柱。
余沧海、薛无鞘以及纪川。
三位见惯了世面,自有一番气度的大剑修,在初见陆青山时,也曾有过一瞬即逝的失神。
登楼凭栏,微风拂面,他们这位年轻且俊秀的宗主,两鬓银丝轻柔飘摇。
黑发入深渊,白头返人域。
满头白发的陆青山感受到三人的欲言又止,伸了个懒腰,轻松道:“这趟深渊之行,惨是惨了点,一路都在被人追杀,不付出点代价,还真回不来。”
“我还年轻,这点生命本源的损失不痛不痒,正好外界都说我这个宗主太年轻,感觉靠不住,现在头发都白得和他们老祖宗差不多了,总不能再说些什么了吧。”
他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叫你们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好消息?”三人如出一辙的蹙眉。
陆青山不再说话,目光转向一旁的夏道韫。
于是三人跟着视线移动,看向夏道韫。
“我入剑仙了。”夏道韫面对三人的注视,澹澹道。
.......
时隔二十年,剑宗终于又有剑仙了。
“太快了。”片刻的惊诧与喜悦后,余沧海忍不住皱眉。
“七劫境入的剑仙?”他问道。
夏道韫微微颔首,默而不语。
“你本来可以......”余沧海唏嘘。
“时不我待,”夏道韫反倒没有太多感触,平静道:“剑宗需要这个剑仙,玉门关也需要。”
陆青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以夏道韫的才情,是有机会挑战九劫境。
再不济也能是以八劫境入剑仙,绝不至于止步七劫境。
他心里清楚,夏道韫之所以如此着急地入剑仙境,说到底不过是将九劫境剑仙的机会留给他。
两人,总有一人要先入剑仙境,为剑宗扛起玉门关。
剑宗需要一个剑仙,玉门关也需要一个剑仙。
.........
夏道韫已经从夏曌那里继承尊上之位,只不过就此事两人早就达成一致,暂时隐而不发。
因为当前人族需要夏曌这个尊上,而夏道韫又需要大夏那份气运——剑宗的气运她要留给陆青山。
所以,夏曌维持女帝之名,夏道韫则是接过女帝之实,以剑仙之名,继续协助陆青山守玉门关。
........
………
天元年间的时间跨度,好像被延长了一般。
比如青云剑仙的时代仿佛还在昨日,新的剑仙时代就悄然而至。
当剑宗又出了一位剑仙的消息传出的时候,整座玉门关都懵了。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将信将疑,又带着某种期待,直到有老辈修士壮起胆来登门询问情况。
然后,玉门关几近疯狂,各处张灯结彩,气势犹胜凡俗元宵佳节的灯市。
洛神剑仙,夏道韫。
新剑仙,新无敌。
这一刻,自从得知青云剑仙身死中灵这个骇人消息后就一直怀揣着某种忐忑之心的玉门关修士,才终于是放下了心。
只有剑仙在,他们才真正有坚守雄关的信心。
........
陆青山与夏道韫从深渊返回玉门关后,就都闭门不出。
夏道韫是初入剑仙,需要时间沉淀。
陆青山则是在尽力疗伤。
即使有长生鲸赐予的生机,还有玉门关无数灵药供他取用,可伤势恢复的速度还是不尽如人意。
当然,陆青山也没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毕竟若不是运气还算可以,这回他说不定就成废人了。
再说,虽然付出重伤的代价却没能斩杀罗骞驮颇为可惜,但就陆青山个人而言,经此一战,无论是心境还是修为都大受裨益。
罗骞驮作为陆青山砥砺剑道锤炼无敌之势的磨剑石,算是尽职尽责了。
只不过若是能再拿自己的性命,为他添上一笔丰厚的经验值就更为贴心了。
这一战的收获还不止这些。
陆青山放眼于深蓝面板上,八劫境进阶任务【我于八境已无敌】正熠熠生辉,闪烁着动人的金光。
这意味着,任务已经处于完成状态。
在他与罗骞驮转战不知多少万里,持续二十天的生死搏杀里,于那唤起一天明月的一剑后,一切就已然收官落幕,尘埃落定,进阶任务也于那时悄无声息地转变为了完成状态。
事实证明,此任务的判定机制属于第三种——几乎可以称之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若不是陆青山有列缺,有龙雀,有山海之力,还有堪比四步合道修士的元力底蕴,他早就死在罗骞驮手中了,更别谈反杀。
陆青山一想到这,就忍不住蹙眉。
八劫境,世间罕有,进阶任务的难度高一些是在情理之中的。
但到达这种难度,却又不合常理了。
——八劫境进阶任务难度都至此了,那九劫境呢?不比八劫境进阶任务困难像话吗?
可八劫境进阶任务都需要击败一个顶级魔尊才能完成,比之难度更高的任务,真的是渡劫境修士所能完成的吗?
虽然总说狗策划,但游戏策划总不能设定出一个根本不可能达成的任务吧?
有过纠结,可陆青山没有太多时间去多想这还未到来之事。
他的当务之急是疗伤。
八劫境进阶任务虽已经完成,可在伤势未复的情况下,陆青山也不敢贸然渡八九天劫,晋升八劫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三十六章 剩余的时间
时间流逝。
自陆青山与夏道韫从深渊回归人域,已经半年过去了。
这半年来,人族共发生了三件瞩目的大事。
第一件自然是夏道韫入剑仙境。
这不仅仅对于剑宗、对于玉门关而言是个好消息,对于全体人族来说,都是件振奋人心的大事。
人族三大剑仙在陨落两位后便陷入楚牧神一枝独秀的局面,如今终于是又出了一位新剑仙。
而且还是从未有过的女剑仙。
洛神剑仙,人族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剑仙。
最重要的是,夏道韫成就剑仙所耗费的时间甚至不超过六百年。
——同时也是人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剑仙。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惨烈的战争虽然让许多老一代修士付出了性命,但新一代修士也在出头,并且比上一代潮头来得更高,人族正在不断强盛。
第二件大事,依然是与夏道韫有关。
发酵数月,夏道韫横闯剑罗王城,强夺六块莽荒战法碑而走的事情最终还是传开了。
人们并不清楚夏道韫是什么时候,怎么进入的焚月域,又是如何在干了一件这样的大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返回人域,但总之她是做到了。
对于两万年来一直习惯于被动防守,习惯于挨打的人族修士而言,这样的消息实在太提士气。
即使魔族综合实力是胜过人族许多,可依然是吃了大亏。
魔族,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无敌,绝非不可战胜的。
第三件大事,还是好消息。
广陵关与黑甲域魔族战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战况一天比一天惨烈,两方都损失惨重。
因为清楚焚月域正处于备战状态,大战随时可能爆发,这种关头陆青山确实是没有余力再给予广陵关支援。
不过,陆青山也确信以罗骞驮当时的伤势,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恢复战力再出现于前线。
这般看来,他这趟深渊之行,至少是帮广陵关解决了一位修罗王,减轻了他们很大一部分压力。
这已经是陆青山能力范围内所能做到的极限,剩下的也只能靠广陵关修士自己了。
可就在陆青山返回人域的第三个月,一个消息不胫而走。
阿修罗族的罗骞驮修罗王失踪了,在折回黑甲域清算莫名出现在后方并四处作乱的人族修士时,诡异地消失了,极有可能已经命陨人族修士之手。
即使是作为当事人的陆青山,在收到这个消息后,都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那罗骞驮当时不是已经被罗睺化身救下了吗?怎么会失踪了?
在他与夏道韫离开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陆青山震惊于罗骞驮不合常理的失踪,其它人族修士则不了解其中的隐秘,只是在边欣喜罗骞驮出事的同时边疑惑那个人族修士的身份。
相比陆青山的疑惑,这个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剑宗宗主,陆青山。
由新晋剑仙夏道韫放出的消息,做不得半点假。
夏道韫当然知道罗骞驮当时并没有身陨。
但她也知道那时罗骞驮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若是罗睺化身没有出现,他必然会死在陆青山手下。
所以,此话也算不得夸大其词。
.......
人族七域,下至筑基修士,上至尊号境修士,但凡得知这个消息者,没有一人不为此屏息,不为此发怔。
罗骞驮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而是让无数魔修俯首的修罗王啊,竟然倒在陆青山的剑下?
他们先是震撼,跟着就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喜悦,为陆青山喜悦,更为人族有陆青山而喜悦。
“才渡劫境,就绽放这般耀眼的光芒,能像洛神剑仙那般横闯魔域,更是以八境修为击倒修罗王!”这是大多数低境修士的想法。
“好强,这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这是高境修士的想法,因为他们修为高,眼界也高,更能明白这其中的恐怖。
罗骞驮修罗王,是顶级魔尊中的至强者,整个人族敢言稳胜他的人不超过一掌之数,现在......
一个连九境都未达到的剑修,竟然能击杀罗骞驮?
渡劫境修士,真的能有这种上限吗?
闻所未闻。
“陆青山?击杀修罗王?”就连齐补天听到这个消息,神情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了。
他见过这么多剑修,甚至与人族最强大的剑修共守一城这么多年,可也没说过这样的事,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剑修。
“你在渡劫境时能做到吗?”他问楚牧神。
“不能。”楚牧神给出了一个无比肯定的答桉。
“那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比你还强!”齐补天不能理解楚牧神的一脸平静。
“是你说的,他是破局之人,”楚牧神理所当然,反问道:“如果他不能比我强,又何须他来破局?”
........
楚牧神说的太有道理,以至于齐补天找不到反驳的角度,在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再度开口,“广陵关的情况不容乐观。”
很沉重的消息。
即使少了个罗骞驮,对于广陵关战场的大局而言,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
“还能撑多久?”楚牧神问道。
“五年。”齐补天给出了一个答桉。
面对黑甲域魔修的全力进攻,广陵关至多还能再坚守五年,加上已经过去的一年,便是六年时间。
“太快了。”楚牧神皱眉。
不敌是在预料之中的,但这么快就被破关却又是预料之外。
“因为黑甲域那边似乎真的是宁愿打光自己的战争潜力也要尽快破关的姿态。”齐补天说道。
对于这点,他也无法理解。
以黑甲域魔族如今的姿态,五年之后就算破关,他们的底蕴定然也被打去了大半。
广陵关虽然是中武域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但广阔中武域不可能只有这样一道防线,最鲜明的例子就是中灵域——龙城关被破,可中灵域最终依然是守了下来。
在广陵关这边耗掉了大半的底蕴,之后占领中武域的动作就会变得步履维艰。
更重要的是,对于黑甲域而言,敌人除了人族,其实还有其它七大圣魔族。
为了尽快拿下中武域打光了自己的兵力,就算拿下中武域又能怎样,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广陵关不能被破。”楚牧神想了想,定声道。
“太远了,从天河城到广陵关往返一趟就要差不多二十天时间,你一旦离开天河城,出现在广陵关,北莽便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战争。”齐补天很理智,读懂了楚牧神的言外之意,并且在第一时间劝阻道。
楚牧神不能离开天河城。
因为他的离开不仅仅是会让天河城失去最强大的战力,更重要的是,会促使道魔之战提前爆发。
楚牧神只要不离开天河城,出于对楚牧神的忌惮,北莽就不敢轻易开战,能为人族争取更多的时间。
“第二次道魔之战的时间,能往后拖一天就要尽量往后拖一天,”齐补天眼中闪着精光,一字一顿道:“陆青山.......要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陆青山正面击败罗骞驮的消息,让齐补天对于陆青山的信心达到了顶峰。
只要给他时间,或许第二个祖境真的不是妄想。
“就算不能祖境,至少也要拖到他成为剑仙。”齐补天断然道。
渡劫境的陆青山就有这等战力,先不论他是怎么做到的,可以想象,这等人物一旦成就剑仙,就可与楚牧神成为人族双璧。
楚牧神也沉默了。
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很强,但他终究只有一个人,不能化身千万。
楚牧神叹了口气,终究没有一意孤行,选择听从齐补天的建议。
“抽调出一批修士支援广陵关吧。”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虽然他知道这治标不治本,对大局无益,顶多是让广陵关再多支撑数月。
五年时间......
楚牧神无奈。
..........
青山宫。
回归玉门关半年后,陆青山第一次离宫,第一次出现在玉门关修士面前。
“宗主......”
“怎么会?”
“这.......”
见到他的人一个个都惊呆了。
那一头与年龄绝然不符的白发,透露出太多太多的信息了。
不过是半天的时间,陆青山的情况就传遍了整个玉门关。
他们总算是明白,为了击败罗骞驮,陆青山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以下克上,跨越三个阶级逆伐罗骞驮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困难。”藏秀在得知消息后忍不住感叹道。
“陆宗主,当真是绝代剑修啊!”
“落下这么严重的后遗症,会不会影响他的修为?”也有人开始担心,生怕陆青山经此一役再无缘剑仙。
“陆青山......”恰好也在玉门关的藏小剑甚至是急了,亲自找上门去询问陆青山的情况。
除了那一头白发,陆青山与以前仿佛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可是修为高一些的人,都能感应到陆青山如今的状况并不容乐观。
大家都知道他已经闭关半年。
闭关半年都没能恢复的伤势,必然伤及本源,真的还能恢复吗?
所有人心头都闪过这个疑问,生怕逆伐罗骞驮就是陆青山最后的辉煌。
“真的,不骗你。”
陆青山无奈看着一脸焦急的藏小剑。
藏小剑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迟疑。
“看你们一个个的,想这么多,”陆青山笑道:“伤及本源那确实,但并不影响我的修行,伤势还没彻底恢复就出关是因为剩下的伤势不是闭关能解决的,得靠时间慢慢自愈。”
伤筋动骨一百天,同一个道理。
“那还要多久才能彻底恢复?”藏小剑心直口快。
“四五年吧。”陆青山想了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