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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骑士的传说     万界点名册txt下载     万界点名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七十六·胜负

    在兴平王妃看来,这对母子的关系显得扑朔迷离。

    慎太王妃每次见了这个儿子都没有好脸色,两个人一见面必定是天雷勾动地火,闹的不可开交。兴平王对于母亲也并不是多恭敬,总是出言不逊的顶撞。

    可是他们母子俩却又根本容不得旁人对对方有任何的不利的举动。

    当初她头一次跟兴平王起了冲突,慎太王妃听见她说拿了茶盏砸了兴平王,立即便抬手打了她两个耳光。

    她一开始在慎太王妃身上吃了许多的苦头,慎太王妃还亲自求了太后,请了宫中的女官以极为严苛的方式教导她宫中礼仪,教导她为人处世,如何担当起一个王妃的职责。

    而她一旦跟兴平王说起他的母亲如何严格,兴平王便会暴跳如雷,说这都是应当的。

    他们母子的关系畸形但是却又异常的深厚。

    哪怕是她生下了世子和小郡主,而慎太王妃也极为喜欢这两个孩子,但是一旦她抱怨说兴平王不够关心这两个孩子,慎太王妃便会暴怒,说她是有意挑拨孩子们跟父亲的关系,数落她没有教养,数落她是破落户家出来的女儿,扶不起来。

    她吃够了这两母子的苦头,心里对于这两母子的厌恶实在说不上谁深谁浅。

    现在听见慎太王妃出事了,她心里轻松的感觉却怎么也压抑不住。

    原来朱元说的杀招是在这里。

    这个女孩子竟然比他们所有的人看的都准,一眼就看出真正能让兴平王痛的地方是在慎太王妃身上。

    是的,兴平王油盐不进的。因为少年时期的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他整个人阴沉又暴躁,时刻就想着折磨人,哪怕是他爱重万分的男宠,其实只要一个惹怒了他,他也能面色如常的送他们去见阎王。

    唯有慎太王妃。

    那是别人只要抱怨一句,他都不能忍受的人。

    朱元是真真正正的打算跟兴平王不死不休了,不然不会把主意打到慎太王妃身上来。

    她吞了一口口水,有些紧张的跟在太后和皇后的身后,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婆婆慎太王妃。

    此时的慎太王妃仰卧在床上,口歪眼斜还流着涎水,不断有太医和供奉出入,在帘子背后辩症开方,太后叹息了一阵,上前坐在宫娥搬来的座椅上,轻轻呼唤了几声,可慎太王妃只是哀叫着说不出话来。

    太后问过了太医,知道这是中风之状,而且情况严重,又沉默下来,半响没有开口。

    等到供奉得了允准进去行镇疏通经脉,她才带了皇后和兴平王妃出来,语气沉沉的说:“今天谁来过?”

    兴平王的事,她跟皇后也是下午才得到的消息,而且只知道兴平王跟兴平王妃起了冲突,原因也是兴平王妃进宫说了以后她才知道的。

    慎太王妃身处后宫佛堂,戒备森严,层层关卡,她是怎么知道的?

    卫皇后会意,立即便说:“我派人去查。”

    兴平王妃不由得有些紧张-----她怕查到朱元身上。

    幸好这时外头传来唱喏声,原来是嘉平帝接到了消息,带了兴平王一道过来了。

    一见兴平王,兴平王妃便小心的退后了几步。

    兴平王却猛地上前抡圆了胳膊扇了她几个耳光,把她扇的站立不稳直直的往后倒,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台阶底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兴平王也是想动手就动手,太后不满的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见兴平王请罪,淡淡的摇头:“你母亲这一辈子都在为你打算,你但凡是有点子良心,也不该这样伤她的心,现在她变成这样,说到底是因为被你气的,你打旁人出气有什么用?”

    嘉平帝瞥了他一眼,目光里更是冷淡了一些。

    兴平王现在却顾不上,他当然知道如果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所以他一开始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这件事传到母亲耳朵里的。

    说到底,都是这兴平王妃这个贱人,如果不是她闹出这么多事,那么现在就根本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母亲出了什么事......

    他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现在偏偏是在宫里,他总不能揪住兴平王妃,逼问她到底是不是跟朱元有勾结----她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饶是他这么工于心计的人,都招架不来,脑子根本已经跟不上了,等到一进了门,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慎太王妃,便更是觉得脑子嗡的响了一声,扑在了床沿惊恐的看着母亲。

    自从他的癖好曝光,他便活的胆战心惊,因为太暴躁,还失手杀人,而从那之后,身边的所有人都看他如同洪水猛兽,都躲避他,看不起他,太子更是当众侮辱他。

    唯有母亲,在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的时候,虽然也痛哭流涕,恨他为什么这么惊世骇俗,却还是张开手保护他,毫不迟疑的站在他这一边。

    她虽然逼着他娶妻生子,却不限制他的爱好,只让他不许做的太过火。

    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这样护着他,不管他做什么,都尽力保护他的人了。

    他难过的痛哭起来,握住慎太王妃的手,呜咽着像是一头孤狼一样的哭出了声。

    兴平王妃跌跌撞撞的跟在后头,却并不近前,吓怕了的模样缩在后头也小声的哭。

    慎太王妃经过太医行针之后已经好了一些,张了半天的嘴,才发出一个音节来,无比愤怒的艰难的伸出手指着他,让他滚。

    太后上前轻声劝解,让她平心静气的先休养,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可是嘉平帝却一言不发。

    慎太王妃是聪明人,她知道现在太后的话其实已经不那么管用了,嘉平帝的态度才是决定兴平王的命运的关键,她哀求的望着嘉平帝,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

    嘉平帝却并没有表态。

    一片静谧里,慎太王妃忽而又大口的呕出了一口血,喷了兴平王一身。

    兴平王蒙住了,撕心裂肺的扑上去,尖叫着喊了一声母亲。

一百七十七·报应

    慎太王妃神情惨淡,呕出一口血之后便很快陷入了昏迷,吓得兴平王面无人色的扑在她身上一声一声的喊母亲。

    太后皱着眉头,跟嘉平帝对视了一眼,叫了太医过来,又让人硬是把兴平王拉开了,蹙眉道:“眼下不是哭号的时候,先叫太医替太王妃诊治吧,你先起来。”

    兴平王却不肯动,伏在地上像是一头可怜的受伤的野兽。

    嘉平帝干脆懒得管他,亲自过来搀扶太后:“母后,朕陪您回去吧,等会儿太王妃这儿有消息了,让他们再过来告知您。”

    太后也被闹腾的累了,听嘉平帝这么说,并无异议,只是看了兴平王妃一眼,迟疑着是否该叫兴平王妃留下来侍疾。

    兴平王妃却已经先一步跪在地上对着嘉平帝磕头了。

    她顾忌着仪态和规矩,不敢哭出声来,强忍着哽咽的求嘉平帝放她跟兴平王和离,能够逃得一条生路。

    兴平王目光涣散,喉咙里发出兽一样的呜咽,只顾着盯着被慎太王妃,根本不曾分出半点心思给这边的兴平王妃。

    这就是所谓的夫妻?卫皇后看在眼里,想起兴平王的癖好,厌恶的拿着帕子捂住口鼻,以免露出嫌恶的表情来,心里头却更加觉得灰暗一片。

    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如此,没有一个是好的,得不到的时候当成宝贝,得到了以后就踩在脚下不知珍惜。

    兴平王妃手抖的厉害,双手撑在地面上,已经虚弱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磕在地上,一头晕倒过去。

    她到底是个女流之辈,能够强撑到现在,已经是用尽了心神,但凡是再有一点打击,她都撑不住了。

    好在她也没有煎熬得太久,嘉平帝淡淡的扶着太后往前走:“你先回去,家里的孩子离不得你。”

    一句话就已经让兴平王妃如获大赦,她终于控制不住的痛哭失声,伏在地上诚心实意的对嘉平帝叩谢恩德。

    卫皇后看的眼酸,亲自喊了她起来,又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先回去看看孩子吧,出来这一天,孩子也不知怎么样了。”

    说到底,兴平王妃最在乎的还是儿女,一提起孩子来,她的眼眶便又红了,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落,点了点头,等到皇后出去了,便转过头再看了一眼隐藏在阴影当中的慎太王妃和兴平王。

    太医们往来不断,其中孙太医直言不讳的摇头,说慎太王妃先是急怒攻心,以至于出现了中风之状,而现在更是受了刺激呕血,状况更加不好,情形险峻。

    兴平王恶狠狠的如同是一只狼,听见他们说太王妃情形不好,血红着眼睛朝兴平王妃这里看过来。

    向来温顺恭敬,在这母子俩跟前毫无地位的兴平王妃这次没有闪躲,她直直的对上兴平王的眼睛,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母子的报应!”

    这就是你们不把别人当人,只在乎自己,是那些死在你们手里的无辜的生命的反击。

    你们的好运也该到头了。

    这个贱人!兴平王气的脸上肌肉抖动,眼睛酸痛的攥紧了拳头,冷漠的盯着兴平王妃:“你别以为你赢了,但凡是本王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叫你如意!”

    兴平王妃没有理会,她转过身飞快的迈出了门槛,看着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舒了一口气,连心情也跟着变得开阔起来。

    这对纠缠了她十几年的如同噩梦一般的母子终于得到了报应,这可真是叫人兴奋的事。

    以至于她一直到回到了这座囚笼一样的王府,也并没有跟寻常一样觉得压抑。

    这是一座专为她跟孩子打造的囚笼。

    兴平王不爱她,也不爱孩子,所以对待他们的方式也极端的简单粗暴。

    他从来不会回应孩子们的呼唤和要求,对待他们冷漠得如同陌生人。

    哪怕是他少有的在家里举办宴会,偶尔对着暖暖和儿子和颜悦色的时候,他内心里对待这两个孩子仍旧是抵触和厌恶的,暖暖有一次在他怀中撒尿,他竟然下意识就将暖暖给重重的掷在了地上。

    暖暖被摔晕了。

    从那以后,她对于这个父亲充满了畏惧感,再也不敢去前头的花厅,每次听见他回来的消息,也都如同是受了惊的小鸟,瑟瑟发抖。

    想到这些,兴平王妃觉得有些心酸。

    她不得自由,孩子们也这么小就学会了看人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消极。

    幸好这一切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进了门,吩咐下人们守好门户,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孩子们都还没睡,小世子正在床前逗着姐姐玩儿,哄她吃药,见了她回来,都欢呼雀跃起来。

    兴平王妃心里的不安一扫而空,将儿子抱起来,轻柔的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声问她:“暖暖今天听奶娘的话了吗?”

    暖暖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乖巧的点头:“听了的,我喝完了三大碗药。”

    她虽然已经被封了郡主,但是比一般的贵女却都更胆小畏缩,大约是被兴平王吓破了胆的缘故,兴平王妃心里不好受,见她一脸讨好,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好半响才挤出一丝笑意:“暖暖真是听话,你乖乖吃药,等到病好了,母妃带你出去玩。”

    暖暖是个小孩子,说是郡主,可是她过的并不如普通家的孩子自由舒心,听见可以出去玩,立即便笑出来,虚弱的答应母亲的要求:“好呀,母妃,我很乖的,我乖乖喝药。”

    兴平王妃闭起眼睛,连呼吸都在颤抖,好半响,才平复了心情,低声嘱咐奶娘好好照顾暖暖,自己出来在走廊上立了一阵,便吩咐自己信得过的心腹:“你明天再过去请朱姑娘一趟,问问她什么时候能过来替暖暖诊治。”

    她不能再等了,每每看着孩子虚弱的模样都心如刀割。

    管事妈妈见她语气低落,急忙答应下来,正要劝几句,就听见外头说是汝宁伯老太太来了。

一百七十八·母亲

    汝宁伯老太太,也就是齐正和她的母亲,管事妈妈迟疑了一瞬,才看向兴平王妃轻声问她:“您看,见还是不见......”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却再清楚不过了,这些年来,其实这两母女的关系实在是不算好。

    其实真的不怪王妃不孝顺。

    是汝宁伯老太太有些事做的太过了,见过偏心的母亲,但是也没见过心长的这么偏的。民间一些老百姓家里重男轻女,那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自然是能给家里出劳力的男子更重要一些,可是贵族家里哪里有这么多的陋习?多的是看女儿如珠如宝的。

    就如同已经逝去了的老伯爷,对待女儿便是一等一的好,可是按理来说自己就身为女人,本来更该心疼女儿的汝宁伯老太太却完全不是这么个想法。

    她一心一意的认定女儿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是泼出去的水,跟娘家已经没有关系。

    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但凡是兴平王跟王妃起了冲突,她总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从来不肯给个主意,推说这是王爷家自己的家事,她们管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把王妃的恳求当做耳旁风,以至于兴平王越来越嚣张,甚至渐渐的不把王妃当成人看。

    可是她信奉女儿出了嫁就是外人,却又偏偏屡屡朝女儿伸手,借口说是身体不好,借口说是要去五台山求高僧祈福,无穷无尽的朝着王妃伸手要银子。

    然后拿去补贴她那些不争气的儿子们。

    现在她又来了,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肯定是为了儿子的事儿来的,而她能有什么好事儿?不出意外的话,又是要说那一套三纲五常的话,劝王妃息事宁人了。

    管事妈妈摇了摇头:“王妃,要是看着不开心,不如就不见了。”

    见了也只是给自己找事而已。

    兴平王妃却摇了摇头,她揉了揉自己疲倦的眉心,将儿子抱在怀里,轻声说:“算了,请进来吧,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这回不见,说不定就在外头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她母亲的性格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这位老太太是个软弱的主儿,具体就表现在她年轻的时候依靠丈夫,老了的时候也把儿子当成唯一的依靠和指望。

    她从来不自己拿主意,那么也就是说,这回她过来,是齐正和她家里那些哥哥嫂子们的意思了。

    她要是不见,他们能想出无数恶心她的招式来。

    不如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母亲一天都没有在家里,如今才回来,世子楚鸣有些不安,靠在她怀里耷拉着脑袋眼皮上下打架。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肯松开母亲跟奶娘回去睡觉。

    兴平王妃想了想,也不勉强他,抱着他一道去了花厅。

    天气已经变冷了,兴平王妃拢了拢披风,一进门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给撞得跌倒,好容易身边的丫头反应快一把将她扶住了,她心有余悸的抬起头来,一眼看见目光赤红面目狰狞的汝宁伯老太太。

    她怀里抱着孩子,险些跟孩子一起跌倒,不由得有些愤怒,望着仍旧作势要扑过来的老太太,烦闷万分的怒道:“别再闹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汝宁伯老太太红着眼睛骂了一声,根本不管边上的人的劝阻,扑上去揪住兴平王妃的衣裳,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骂她:“老大都跟我说了,你怎么做的出这么下作的事啊!?那是你亲哥哥!你竟然设计害她,一个是你哥哥,一个是你丈夫,你心肝真是黑透了啊你,这你也下得了手!”

    楚鸣到底还小,被本来就不慈祥的外祖母这凶恶的模样给当场吓哭了,哭着质问她为什么要欺负自己的母亲。

    他不明白,外祖母是娘亲的母亲,母亲对他跟姐姐都是极温柔的,为什么外祖母却总是跟仇人一样的,恶狠狠的对待母亲。

    汝宁伯老太太根本不管他,挣扎着伸出一根手指头,几乎都要戳到兴平王妃的鼻子上:“在家靠父母,嫁人靠丈夫,你一下子就把你的兄长和丈夫都给得罪了,你到底是图什么?是不是嫌日子过的太舒心了,非得给自己找事?!”

    舒心?

    她跟兴平王这样的恶魔生活在一起,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恐惧之中,险些要疯了,但是在汝宁伯老太太看来,这样的生活竟然是舒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而有些想笑,而且也真的笑了,她忽然开口问汝宁伯老太太:“母亲,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但凡是亲生的,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她的难处?永远对她恶言相向呢?

    楚鸣抱着她的脖子,此时已经不再哭了,仿佛是察觉到了母亲的难过,伸手替她笨拙的擦眼泪。

    汝宁伯老太太冷笑了一声:“我还真宁愿你不是我亲生的!我为了生你废了多少力气,我险些就死了!要不是为了生你耗费了太大元气,我怎么可能会不能再生了?生你养你,你就这么回报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没有良心,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去尿桶里溺死!”

    很难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出身自名门贵族的老太太说出来的,兴平王妃脸色苍白,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她曾经也给母亲和哥哥卖掉自己的行为找过借口。

    她觉得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当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总会分出个高低来。

    可是现在她觉得,她的母亲从来就没有重视过她,喜爱过她。

    生她不过是为了留住父亲的心,想要再要一个儿子保住自己的地位,她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所以哪怕她为了那个所谓的家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前半生,在汝宁伯老太太眼里,终究还是不够的。

    她已经无话可说,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淡淡的让人送客。

    事到如今,就算是生她养她,但是她自觉也已经还清了。

    汝宁伯老太太却死死的拽着门槛不肯动。

一百七十九·有罪

    她蛮横的攥着门槛,跟兴平王妃放狠话:“你今天要是不去跟王爷磕头求饶,不把你哥哥救出来,我出了门就一头撞死在王府大门,我诅咒你,诅咒你儿子女儿......”

    兴平王妃忍无可忍,可是她太清楚自己的母亲了,知道她完全做的出来,不由就又气又急的问她:“为什么我被打的半死的时候不见出来说句公道话,为什么暖暖病的这么重那个男人见死不救,不见你出来帮我一点忙,可是只要是哥哥有了一点儿意外,你就要拼死拼活的去帮他?!你为什么就这么偏心?!”

    楚鸣窝在她怀里,轻轻的拍她的肩,让她不要哭。

    汝宁伯老太太面目狰狞神情冷淡,满不在乎的呸了一口:“你是过惯了好日子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巴上了王爷,你成了王妃了,看看你现在的排场!行动就无数人伺候你,想要什么立即就有,你嫂子为了一件云上阁的衣裳要攒半年的银子,可是你招招手大师傅就亲自来给你量体裁衣了。你还说你过的日子不是人过的日子,如果这都不是,那什么才是?!”

    她指着兴平王妃,认真而恳切的痛骂她:“你是不知好歹!你没过过苦日子!当初我跟你父亲接过汝宁伯这个破爵位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入不敷出,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人,全都靠着我跟你父亲两个人,一大家子人,你知道我们多难才能维持门面养活?!我最怕出去做客.....”

    她说的眼眶红红,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我生你们的时候,周岁宴上连个长命锁都要融了自己的簪子给你们,你们是不知道没钱的艰难!是你嫁给了王爷之后,日子才好过起来了,出去做客,大家都高看我们两眼.....”

    “王爷给了我们这么多好处,让你活的什么都不缺,你竟然还心存不满!”汝宁伯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仿佛她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你简直是不知好歹!”

    兴平王妃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表演,几乎都要冷笑了。

    被汝宁伯老太太这么一说,她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自己过的是神仙日子了。

    她静静的看着汝宁伯老太太,忽而也不气了,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声说:“既然这里的日子这么好,那么母亲你为什么不送哥哥来呢?”

    汝宁伯老太太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兴平王妃便面带讥讽的说:“王爷喜欢的是男人啊,你送我来得到的这些好处,其实根本就不值一提,你不如把哥哥也送来,把哥哥的儿子也送来,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卖女儿,这么需要那些银子和面子,不如你们也卖卖儿子跟孙子吧,说不定王爷一高兴,还赏给你们更多好处。”

    兴平王妃是气急了,才会不管不顾到这个份上,说出来的话简直就像是利刃一般,准确无误的插进了这个蛮横不讲理的老太太的心窝子里。

    老太太当场就哭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痛哭,说自己养了个不孝的女儿,不知道好歹,说如果不是当初正嫁过来,现在兴平王妃还不知道跟那个穷小子在什么地方吃苦挨累,一点儿都不顾念她的好心。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问一问自己的外孙,也没有顾外孙会不会受惊。

    在她的眼里,除了儿子和权势地位,其他的怕都是不要紧的。

    兴平王妃已经懒得再跟她说,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恰好前面管事的过来了,急忙跟兴平王妃报告:“王妃!外头来了一位朱姑娘,说是要见您。”

    府里出了大事,王爷还在宫里,如今唯一能做主的也就是王妃,大家都很知道这个时候王妃才是说了算的人,因此她的客人,并没有人敢怠慢,总是要先禀报她看见还是不见的。

    兴平王妃脚步一顿,整个人迸发出惊人的神采,急忙让人将朱元带进来。

    她还头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请朱元来比较合适,怕明天让人过去请她又不来,谁知道现在人就上门了。

    她更顾不上汝宁伯老太太了,随口吩咐人等她不闹了之后就带她回去,自己抱着楚鸣疾步往前头亲自去迎。

    这还是王妃头一次这么激动,旁人都不知道这位朱姑娘是什么来路,不由得面面相觑。

    汝宁伯老太太愕然片刻,也跟着飞奔了起来,半点不像是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扑了上去正好要去拉兴平王妃的衣裳,手伸到一半,却被横空出现的一把刀打了一下,立即便痛的惊呼了一声,恼怒的看向了来人。

    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面嫩的很,身边带着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一左一右的缀着,应当是护卫之类的人物。

    汝宁伯老太太皱眉看着面前的人,戒备的问:“你是什么人?”

    朱元对眼前的老太太印象深刻。

    无他,这个老太太上一世也是盛家的常客了,极度热衷于贬低女孩子。

    曾经还想给朱曦牵线搭桥,而后被盛氏给痛骂了一顿,终于认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人卖女儿是毫无压力的,她把女儿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甚至还恨女儿不肯一直给她压榨补贴娘家,恨不得把女儿给榨干了喝血。

    她笑了一声:“我是来给小郡主治病的,怎么,老太太这个时候怎么还在这里?”

    汝宁伯老太太这才记起来外孙女儿的病,她愤愤然看了兴平王妃一眼,冷笑:“没了王爷,你连太医都请不了,你想想你儿子和女儿,他们做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样的娘?!”

    真是会倒打一耙,朱元有些倒胃口,轻飘飘的呵了一声提醒她:“老太太,您儿子充当打手替兴平王杀了不少人,现在已经被锦衣卫带走了,您怎么还有空在这里骂人?如果我是你,就会现在赶回家去,说不定还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一百八十章·是毒

    汝宁伯老太太的脸勃然变色,她指着朱元破口大骂,说朱元是在故意造谣生事,说自己儿子向来奉公守法,从来不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

    停了一会儿,见朱元跟女儿都是冷淡的样子,就又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起兴平王妃小时候的事来,她指着兴平王妃心痛万分的说:“你小时候摔在池塘边的假山上,都快死了,如果不是我抱着你去求医,你小命就没了,现在你怎么忍心一手把你哥哥送上死路啊?你这样怎么跟你死去的爹交代?他在世的时候最是宠爱你,连你哥哥都要靠后,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这些话兴平王妃已经听腻了。

    老太太从来都不会放过她这个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得了机会就在她跟前说自己多不容易多难,好换取更多的好处。

    她一直甘心的当家里的帮衬,可是现在不行了,她冷冷的看着汝宁伯老太太,面色阴沉如水:“我已经很有良心了,你儿子这么多年做下的那些破事,已经足够死十次,这一次,就当是他替十几年前的江南的那个书生偿命吧!他也该遭到报应了!”

    她说的冷酷,汝宁伯老太太顿时又要发作,可是朱元根本就不想跟这个老太太瞎胡闹,她打了个哈欠,懒懒的放下手看着她让她最好现在就走:“再晚的话,只怕你的那些孙子儿子们,你都见不到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的话音刚落,现任汝宁伯夫人齐夫人很快就到了,得到了允准进来之后,便冷然冲着汝宁伯老太太说:“家里乱成了一团,若您还顾念着子孙,就不要再在这里胡闹了!”

    这是一个很清秀的中年女人,虽然是伯夫人,却穿的很是朴素,头上也并没有太多首饰,看人的时候目光平和,并不充满锐气和攻击性,等到汝宁伯老太太跳脚,她就叹了口气说:“您说的也对,我是不配当您的儿媳妇,这天底下在您眼里,只怕公主也不配,既然不配,那从此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吧,我这回过来,一是为了告诉您,您多年的夙愿成真了,我对那个男人已经死心了,他为了兴平王做尽了恶事,简直就该去死!二是过来跟王妃道歉,这么多年,不是那个男人照顾家人,是靠着王妃一家人才能体面的活着。”

    她说话的语速很快,几乎不给汝宁伯老太太留可以插话的机会,径直下了决定:“我已经决定跟齐正和离,孩子们我要带走,他们父亲在的时候,尚且对孩子们管束不够,如果一旦我走了,仅凭着您,是不能够让这几个孩子长成一个好人的。”她有些疲倦的轻声说:“老太太,您回家去瞧瞧吧,家里闹的不成了,小叔和弟妹们嚷嚷着要分家,齐正被抓走了,家里已经经不起您再闹下去了。”

    汝宁伯老太太那些骂人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之前觉得这次的事跟所有以前过去的那样,只要闹上一闹,兴平王妃自然就会妥协,会去求兴平王,事情自然就了了。

    从前都是这样的。

    可是这一次似乎不同了。

    她说不出话来,满脸的惊愕坐在地上,听见说家里闹分家,顿时头痛不已。

    家里的儿子都被她宠坏了,一个个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她也没有法子。

    一旦兴平王妃这里的支援没了,那家里就真的要分崩离析了。

    兴平王妃已经不再理会这里,见汝宁伯夫人过来,也只是苦笑了一声握了握她的手:“嫂子不必说了,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知道,这些年要说家里还有谁跟我有些情谊的,也就是您了。您不必觉得对不住谁,哥哥也的确不是过日子的人.....算了吧。”

    算了吧,反正她已经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再去管别人的事了。

    汝宁伯夫人久久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转身走了。

    她一走,汝宁伯老太太自然也不会留,她还要忙着回去抢孙子,急忙也走了。

    院中终于清静下来,兴平王妃温和的招呼朱元:“真是对不住,一来便让您看见这些事儿.....”

    对待有希望治好女儿的神医,兴平王妃的态度好的出奇,小心翼翼生怕会哪里不够周到,引着朱元往里面去,轻声说了一些女儿的症状,就期期艾艾的看着朱元:“朱姑娘,您知不知道这种病症?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不然的话,她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朱元给了个肯定的承诺,她又去打听了朱元治好的人,所以才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向问天和尹吉川的条件,出手陷害自己的丈夫和哥哥。

    说话间已经到了暖暖的屋子,兴平王妃才要进门,里头暖暖的奶娘便慌乱着跑出来,惊恐的跟她说:“不好了!王妃,郡主又烧起来了.....”

    天天都是这样,兴平王妃已经被折磨得快要疯了,她放下手里的楚鸣,急忙掀了帘子进屋,一眼看见躺在床上哭闹的女儿,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楚鸣跟在后面,小短腿儿迈不过门槛,有些着急,朱元伸手牵他进门,自己跟在他身后走到床前,见小郡主面色发青的抽搐,兴平王妃要去抱,就急忙阻止,自己伸手把小郡主扶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瞬,小郡主忽然吐了,将不久前才吃过的药统统吐了出来。

    “先收拾干净吧。”朱元吩咐了一声,见底下的下人们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自己抱着小郡主到了窗前的贵妃榻上,伸手替她诊脉,过了一会儿才跟王妃说:“我先给小郡主下针吧,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兴平王妃喜极而泣,见朱元没有跟其他的太医一样一来就摇头,已经生起了无数的希望,急忙点头,听从朱元的话,带着人出去等候。

    等到半个时辰之后,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兴平王妃见朱元出来,急忙问她:“朱姑娘,怎么样?”

    朱元似乎有些疲惫,但是面色却还好,见兴平王妃胆战心惊的样子,忍不住便微笑:“小郡主的烧已经退了,郡主体弱,因此这毒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消散得了的,恐怕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彻底解毒。”

    中毒?!

    兴平王妃诧异的睁大眼睛。

一百八十一·诅咒

    好端端的一个王府的小郡主,又并不出门,伺候她的人跟她是利益相关的,但凡她有什么事,其他伺候的人都得死,甚至牵连家人,谁会这么没有脑子,给一个郡主下毒?

    这个毒又是怎么来的?

    兴平王妃怔怔的坐在圈椅里,面色苍白的回忆起关于小郡主的点点滴滴,忽而想到了什么,连嘴唇都开始哆嗦了,她看着朱元,目光僵直而古怪的问:“朱姑娘,这个毒,你能不能解?”

    朱元点了点头,将小郡主抱在怀中交给了奶娘,回头正对上兴平王妃满含期望的眼神,轻声说:“我会尽力的,只是这毒素在郡主体内留的太久了,我想.....就算是解了毒,以后郡主的身体也会偏弱,不过太医里头人才济济,他们开养身的方子是最好的,这样长期调理,也并无大碍。”

    兴平王妃勉强笑了笑,说那就好,又看了看朱元,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起兴平王:“那个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这才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事。

    兴平王但凡是能够脱身,那么接下来倒霉的就会变成她跟孩子们,这个男人才不会顾念什么骨肉亲情,在他眼里,女人和孩子其实都不是必要的东西,如果慎太王妃死了,那他就更无所顾忌了。

    他真的会杀了她们的,一定会,这不由得兴平王妃不害怕。

    朱元看出她有多害怕,见她这模样又忍不住想起上一世刚嫁给襄王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整天都要提心吊胆的揣摩枕边人的心思,连睡觉都要在枕头底下塞一把剪刀或是匕首防身,生怕会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

    她握住兴平王妃的手,先等她平静下来,而后才笑起来给她保证:“王妃放心吧,关乎性命的事情,我是不会乱来的,如果让他脱身,我一样也要死的,不是吗?”

    这倒是,以兴平王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来说,但凡是有一点儿脱身的指望,朱元都不要想活了,他一定会不计代价的杀人的。

    兴平王妃觉得自己晃荡的心总算是有了一点儿依靠,她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来有些焦灼不安又有些不可置信的愤愤然:“暖暖之前还是好好的,是后来.....后来进宫去看她祖母以后......”

    她有些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头:“我之前还以为,慎太王妃对我不好,不过是因为婆婆厌恶儿媳的天性,可是她对暖暖和鸣儿总该是重视的......她为什么要朝着自己的孙女儿下手?!”

    朱元有些诧异,她也不明白。

    因为按照上一世的经验来说,其实慎太王妃对于楚鸣是极为爱护的。

    她安慰了兴平王妃一阵,就要起身告辞。

    兴平王妃急忙让人去取诊金来,有些忐忑的让朱元收下,又问她:“朱姑娘,我能否再问一问......他会怎么样?或者说,他最好的结果,会是怎么样?”

    她双手不安的搅在一起,像是一个小孩子。

    这个女人已经受了许多的苦,可是在孩子们面前,她依旧是屹立不倒的巨人,用尽一切力量在保护他们。

    朱元看着那两个孩子,忽而有些眼热。

    她这次出手快准狠,是奔着要兴平王家破人亡去的,所以出的招式并不磊落,跟从前对付盛家和冯家的时候截然不同,一开始她并没有顾念兴平王妃的想法。

    可是到现在这一刻,看着兴平王妃和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她坚定而轻柔的点头:“你放心,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一辈子都在黄陵出不来了,不会有差错的。”

    这个姑娘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带着十足的说服力,兴平王妃松了口气,说真是多谢你了。

    朱元摇头,想到什么又站住脚对着兴平王妃问她:“王妃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兴平王妃觉得有些奇怪,她笑了笑,不甚在意的说:“没有什么打算了,就算是我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也都在这些年里给消磨光了,还能有什么打算呢?好好的活着,能活着就行了。”

    朱元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王府的侧门,看着外头寂静的夜色,轻轻的呼了口气。

    一直都很沉默的向问天跟在她身后,有些不解的骂了一声:“就不明白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干什么非得这么折腾?害人害己的!”

    像他们这种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人,最明白安稳两个字的重要性了。

    偏偏这帮子贵人,成天斗来斗去的,不当回事。

    尹吉川就比他看的要通透的多了,他嗤笑了一声:“得到的东西太多太轻易了,就不觉得有多重要了呗!尤其是兴平王,你没听叔晨跟伯晨说吗?他折腾人的那些手段,哪里是人能做的出来的事儿?要我说,兴平王就该死!不,死十次也便宜他了!那么多活活的人命,就因为他死了.....”

    他说的是那些在桐乡楼丢掉性命的少年。

    叔晨跟伯晨后来好了一点儿以后陆续跟他们提起,说起兴平王对男宠的要求,全都瑟瑟发抖,说兴平王对待这些人简直就如同是对待蝼蚁一样,丝毫不把人命当命。

    但凡是有忤逆他的意思的,或者是不合要求的不满意的,要么就是一顿毒打,要么就是死。

    因为兴平王不仅是喜欢男宠,他还有些特别的嗜好。

    而这些少年大多都是人拐子卖来的,要么就是地下趋炎附势的人连同身契一起送给兴平王的,死了也没有人会来追究,更没人会来找,所以兴平王和桐乡楼做的肆无忌惮,一点儿压力也没有。

    当初一听,向问天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想小枣儿和文峰也差点儿落进这么一个地狱,就觉得胆寒。

    尤其是文峰,他长的白白净净过分秀气.....偏偏又一股子倔脾气,让他去学那些媚人的手段,他能够弯腰才怪......一旦真的被那个人拐子什么干爹卖进去,那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这种人,真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一百八十二·太妃

    他们对兴平王咬牙切齿,恨不得要把他给大卸八块之时,嘉平帝也正跟太后说起兴平王这件事。

    因为之前太后已经得到过消息,所以一开始还以为嘉平帝要跟自己说的是兴平王这两口子的争执一事,原本她是不大想管这事儿的,但是这回兴平王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所以她还是表了态:“如果他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毁在自己手里!这回非得要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卫皇后一直静默着坐在太后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隐形人,她在嘉平帝这儿向来说不上话,两人只要说上话就没什么好事儿,因此都很默契的忽略了对方。

    嘉平帝苦笑了一声,说不止如此,见太后眉头跳动的看过来,才三言两语的把兴平王的所作所为给说了。

    可就算是他已经尽量的减去了那些恶心人的过程,太后还是听的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兴平王畜生。

    卫皇后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没有想到兴平王能做出这种勾当来,震惊的说:“太王妃不是说他早已经改了吗?就前些日子,王妃进宫来给太王妃请安,太王妃还说,王妃正在调养身子,打算再给她添个孙子呢!”

    太后掌权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当场便冷笑了一声。

    什么添孙子?

    她想起来了,自从去年开始,朝堂上便一直有弹劾兴平王的奏折送上来,说兴平王不仅是开设青楼楚馆,而且还私底下做放印子钱的生意。

    当时因为兴平王及时收手,又进宫来哭求了一阵,说自己早不干那等事儿了,收了爱好云云的话,嘉平帝便抬了抬手,让这事儿就过去了。

    现在想来,太王妃其实早就知道兴平王故态复萌,只不过是想要再用一个孩子让大家都相信兴平王的确是不再只到处去找男宠,做那些逼良为娼的事儿。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想到兴平王不仅没有收敛,而且变本加厉,现在更是连大舅子都睡了,闹得人尽皆知,以至于兴平王一家都成了京城中的笑柄。

    嘉平帝目光逐渐变冷,显然对这件事也有些头痛:“这事儿惊动了许多人,王舒那个二愣子今天就上右都御史家里闹去了,扬言要是不许他上奏折弹劾,就要一头撞死在太极殿的柱子上。”

    这是肯定的,文死谏武死战,这本来就是他们文官的职责,何况这种事,但凡是有些血性的人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听说当天挖掘的时候王舒的夫人也在现场,当场就晕了,回去就开始做噩梦,大病了一场。

    连派去的锦衣卫们都有的熬不住病的。

    这帮人可都是铜皮铁骨,心肠更是没的说,连他们都吓成这样儿,可见兴平王到底有多狠毒了。

    太后勃然大怒,只是克制着自己不要说的太狠惹怒皇帝,怒道:“当初他跟常应那个老匹夫走得近,哀家就说不对劲,现在看来,当初弹劾他的那些折子只怕也都是被常应给遮掩了过去,还有之前弹劾的那些人,要么死要么退了......在皇帝你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如此嚣张,可见他借了你的名头做了多少坏事。”

    兴平王一直都是有些乖戾的,性格嚣张不惹人喜欢。

    可是太后并不惯着他,在她掌权的那些年里,兴平王虽然好吃好喝的潇洒,却绝不敢如此肆意妄为,因为太后但凡是有空,就会召他进宫申斥一番,以示警告。

    这么镇压着管着,那些年确实兴平王没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是自从皇帝亲征以后,跟皇帝关系匪浅的兴平王的身份才跟着水涨船高,太后深居后宫,又有皇帝的授意在,并不能得知外界的事,加上慎太王妃一味偏袒掩护,兴平王又的确是娶妻生子,兴平王妃也极少进宫,才被糊弄过去了。

    嘉平帝脸色没变,神情却变得讥讽,他笑了笑:“母后说的是,什么事在母后那里都是小事,到了朕这里,就变成了焦头烂额的大事了。”

    殿中一时寂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屏声敛气,生怕露出一点儿声音惊扰了这对母子。

    说到底,太后跟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实是极为微妙的。

    太后沉默了一瞬,才咳嗽了一声,露出疲态来:“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要这么说,还是哀家当年跟慎太王妃做的交易惹出了这场祸事,罪魁祸首还是哀家。”

    还是太后主动退让了。

    嘉平帝面色逐渐温和,听见太后这么说,便急忙跪倒在地:“母后说哪里的话,母后都是为了朕才会......”

    太后意兴阑珊的扶他起来,并不想再纠缠,只是径直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嘉平帝有些迟疑。

    他是不想兴平王出事的,毕竟是打小的交情。

    太后就冷不丁的笑了一声:“这事儿弄的外头人心惶惶,皇帝要是处置不好,难免被人背后说上几声偏私的。”

    嘉平帝心里也知道这些,叹息了一声就说:“只是慎太王妃也还重病昏迷,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动兴平王,是不是太过不讲情面了一些?

    太后冷冷的牵了牵嘴角,说这么多年兴平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信慎太王妃不知道,既然她助纣为虐,那兴平王落到这个地步,她也怨不着谁,只能怪自己过分偏袒,不知道将脓包挑破。

    嘉平帝沉吟一瞬,终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只是说先把兴平王给抓起来,让大理寺和刑部加上督察员三法司会审,再做定夺。

    这样倒也是个法子。

    这件事闹成这样了,总归是要给百姓和官员们一个交代的,查明了之后再审最合适不过了。

    太后点头。

    嘉平帝又提起朱元来。

    卫皇后一怔,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还会跟朱元这样的小姑娘有什么牵连,面色诧异的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太后也蹙眉问:“这跟那个丫头有什么关系?”

    兴平王喜欢的是少男,又不是少女。

一百八十三·求情

    经过几次打交道,太后已经知道朱元这个小丫头的脾气了,这就是个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事的主儿,除非是真的把她惹急了,她才会毫不留情的咬人反扑。

    不然大部分的情况下,她应当是无害的。

    太后之前听胡太医提起过,说这个丫头即将要去浙江投奔外祖父一家了,还特意把治头痛的方子交代给了胡太医。

    按照时间算一算,这个时间怕是朱元都该出京走了,怎么又说惹上了事儿?

    嘉平帝将之前吴顺的事情说给了太后听。

    之前吴顺出事,太后其实难过了一阵子,毕竟这是长公主的夫婿,可是等到那些不堪的过往摆在眼前,太后便对这个人深恶痛绝。

    现在听说吴顺的事是由他对付朱元引起来的,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是不是付家的女孩子们受了诅咒,所以朱元的母亲端意也如此倒霉早逝,朱元自己也总是麻烦缠身,总是这件事一了,那件事就立即跟上。

    嘉平帝对这个女孩子很是不喜-----因为这个女孩子简直就跟瘟神一样,走到哪儿哪儿出事,而且对上她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好结果,总是自曝其短。

    就像吴顺跟兴平王一样,每个人都有必死必定触怒他的理由。

    而这一点才是叫嘉平帝最忌惮的。

    这个小丫头竟然好像能够摸得清楚他的喜怒,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并且加以利用。

    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留在这世上的。

    嘉平帝跟太后提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之前朱元在给太后治头痛,他怕留下隐患。

    太后立即就明白了嘉平帝的心思,想了想,忽而说:“这个小丫头手里有治庭川的病的法子,哀家看她倒是挺好的,吴顺杀了.......杀了清晖和倩怡,他本来就该死,兴平王也不必说,是自己找死联系上瓦剌人算计人,你要说朱元真有什么错,哀家倒是瞧不出来,罢了吧。”

    朱元的生死,在太后和嘉平帝看来,不过就是几句话之间的事。

    到底嘉平帝答应了下来。

    太后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等到卫皇后和嘉平帝都走了,才算是松了口气,不由得笑了一声,说:“这个小丫头,倒是怪狡猾。”

    翁姑在她身后替她松动筋骨,听见她这么说,便有些迟疑的问:“老娘娘怎么这么说?这回其实朱姑娘也很险,她到底太年轻了,做事太不圆滑.....”

    不管什么计谋,倘若要用自己为引,去做性命的赌博,那就不显得那么高明了。

    毕竟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

    但是太后却摇了摇头,她笑了一声:“谁说她冒险了?她但凡是留一线生机,那才是真的冒险,这个小丫头,她跟她母亲很像,却又不像,把哀家的脾气摸准了,她知道哀家最忌讳的就是总是自恃有功的慎太王妃和总是撺掇着皇帝的兴平王,所以下手才如此狠辣不留情......她是知道的,哀家会卖她母亲几分面子。”

    翁姑便迟疑着说:“不能罢?这位朱姑娘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的本事我倒是见过的,可是您说她心计竟然如此之深,不经过探底就敢做这样的事,还担保老娘娘您能保下她,她这......”

    这就有些妖孽了啊,怪不得嘉平帝会想杀了她。

    太后神情莫辨的笑了笑:“谁能说得准呢,不过这个小丫头旁人看着邪门,哀家却是喜欢的。端意当年但凡有她一半的果决和手段,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了。”

    翁姑不敢接话了,当年的事毕竟已经过去,她只是感叹说:“是啊,朱姑娘当真是.....可是她的好运也到头了,若是聪明的,离得越远越好吧。”

    但凡是她在露一次脸,或者是说牵扯进某些事,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只怕都没命了。

    太后想了想,忽而笑了,说:“过些天,等到风声不那么紧了,将她叫进宫里来吧,哀家倒是有些问题想问问她。”

    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多秘密,也太叫人喜欢了。

    翁姑不明白太后怎么忽然又这么想,但是既然太后开口了,她便记下来,点头应是。

    又说了一会儿话,翁姑服侍太后睡下,等到第二天,就听说兴平王昨天不肯听从吩咐去大理寺监牢,差点儿跟金吾卫大打出手,把刚醒来的慎太王妃气的险些再次吐血。

    这个兴平王,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真正叫母亲放心的做法是什么。

    太后哂然一笑,用了早饭之后,才在保福寺过来的宫娥的恳求之下,动身前往保福寺去看望慎太王妃。

    昨天去的时候慎太王妃神志都尚且不算清醒,可是这次再看见慎太王妃,她却已经能够简单的艰难的说几个字了,太医们都惶惶然,半点都不像是松口气的样子,反而如临大敌神情紧张。

    弄得太后心里也咯噔了一声,盯着慎太王妃的脸瞧了一阵,发现她精神算的上不错,眼睛也亮的出奇,不由有些愕然。

    昨天慎太王妃如何萎靡,她是看在眼里的。

    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忽然变成这样,只怕是真的不大好,是回光返照了。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当年的盟友,太后迟疑了一瞬,应了慎太王妃的请求,坐下来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劝她:“你也放宽心罢,儿孙自有儿孙福,谁能管得了孩子一辈子呢?总要让他们自己走剩下的路的。”

    慎太王妃却攥着她的手不肯松,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的凸起来,仿佛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死命的摇头不肯答应,连眼泪也顺着面颊落下来:“太后,求你......”

    她不肯放弃儿子,这也在太后的预料之中,她缓慢的叹了口气,摇头说自己无能为力:“这件事闹的实在太大了,太妃,哀家也没有法子......”

    她是不想管这档子闲事的,不仅是因为不想管,而且也因为她也是想让兴平王死的人之一。

    当初兴平王做下这些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一百八十四·死了

    几座仙鹤雕刻祥云纹的长脚宫灯立在边上,在大白天用不上,因此也并未点着,只是从鹤嘴里露出些袅袅的百合香来,太后沉着脸,很是沉重烦闷的样子,轻声说:“太王妃,他在大理寺里头待着,皇帝待他亲厚,旁人轻易不敢拿他怎么样,您还是放心吧,好好将养身子才要紧。”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会相信的话才有鬼了,慎太王妃紧紧的攥着太后的手,眼泪滚滚的落下,一副嗓子如同是坏了的风箱,嗬嗬嗬的喘着粗气,半响才能说出一句话来:“太后....他不懂事......您看在我的面上.....饶恕他......”

    只是不懂事吗?

    太后心里陡然来了火气。

    虽然是旧日的盟友,但是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友好,她管束这些藩王的手段极为严苛,因为这个,兴平王对她很是不满,当初嘉平帝闹着要亲政,她一开始是拒绝的,毕竟嘉平帝的年纪太小而且如同是没有打磨好的剑,她觉得还不到时候。

    是慎太王妃和兴平王在背后兴风作浪。

    因为这一点,后来太后对于兴平王的事情干脆就懒得管,至于慎太王妃,她也不过是不冷不热的相处着,并不肯多去关注。

    现在兴平王闹出了这么多事,慎太王妃竟然也还能轻飘飘的求情,说出饶恕他这样的话来。

    太后冷冷的抽开自己的手,认真望着慎太王妃,轻声问她:“太王妃,您知不知道兴平到底做了什么事?”

    慎太王妃眼里的泪落得更急,磕磕绊绊的说他一定是受人蛊惑,还是求她网开一面。

    她已经快要死去了,她借着这一点,死命的跟太后求情,请她看在当年的情分上。

    当年?

    想到当年,太后脸上的冷笑越是浓,她轻声的叹了口气,笑着望了慎太王妃一眼:“这些话,你应当去跟皇帝说啊。”见慎太王妃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太后脸上笑意收敛:“毕竟当初你们不是把他哄得很好吗?他连我这个母亲的话也不听,把你们的话奉若圭臬......既然当初享受过了好处,现在报应来了,就也该老实的受着!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三法司自会查清楚,不会有人插手,哀家也不会,如果事情属实,谁也救不了他!”

    太后少见把话说的这么绝的,慎太王妃知道自己是得罪惨了这位老娘娘,忍不住又是一口血呕出来。

    而太后已经不再逗留,站了起身吩咐太医们尽力伺候,自己扶着翁姑的手出门,表情冷淡的闭上眼睛说:“那个丫头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到现在为止,太后已经一大段话不称哀家而称我了,可见心里到底有多么畅快。

    翁姑也跟着笑起来,说是啊,也不知道朱姑娘是从哪里知道的,竟然对每个人的心思都摸的这么清楚。

    不仅如此,而且还能根据这些心思来设局,环环相扣。

    比如说这回兴平王的事,她好像早已经知道慎太王妃的存在,完美的利用太后克制了慎太王妃的作用。

    这样的小姑娘,怪不得圣上不喜欢。

    翁姑扶着太后下台阶,才走了几步,背后的保福寺便发出一声巨大的钟声,众人都忍不住停住了手中的活儿,静静立在当场。

    隔了半响,翁姑才轻声说:“太王妃薨逝了。”

    这也正常,她原本身体就不好,成天还殚精竭虑的算计,为儿子算得上是耗尽了心血,这一次兴平王惹得祸事又实在是太大了,突然中风,其实原本就已经预兆了不好。

    不过太后还是茫然在风中立了一会儿,才出了一口气望着天皱眉:“多事之秋,罢了。”

    翁姑倒是有些害怕和焦急,她忐忑着问太后,慎太王妃一死,兴平王是不是就能够脱身了。

    其实她不是很愿意问这件事,毕竟其实嘉平帝跟慎太王妃的关系算得上实在不错,他对慎太王妃的亲近甚至越过了对太后,这当然也是太后不待见慎太王妃的原因之一。

    现在问起这件事,简直就是在问慎太王妃在嘉平帝心里的地位,能不能够叫兴平王得以利用她的死来脱身。

    太后的面色果然也变得不大好,她极淡极淡的笑了一下:“不会,她不死还好,只要活着,总是有几分情面的,人死如灯灭,她一死,皇帝的愧疚都不知道要对着谁了。”

    算的真是准啊。

    太后笑了一声,忽而吩咐翁姑:“你待会儿去查一查,看看之前太王妃是怎么知道兴平王犯事的事的,又到底知道多少。是谁走漏了消息。”

    慎太王妃死亡的消息传进大理寺监牢的时候,兴平王还正义愤填膺的破口大骂,想要出去。

    他向来嚣张,哪怕是到了这个份上,也还张牙舞爪的露出自己的爪牙,可是等到听见慎太王妃死了的消息,声音就立即憋在了嗓子眼里,再也发不出来。

    她出宫的时候慎太王妃的情况已经很不好,可是当时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她向来都是很坚韧的,以前替他求情,跪在高祖那里一天一夜也撑得住,再回来温言细语的安慰他,跟他说没事了。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一辈子,这个女人永远都会这么强大。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人真的是会死的。

    他太痛苦了,这痛苦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不得脱身,只觉得连心口都一阵一阵的痛起来,不由得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像是一个丢了糖的孩子。

    “原来你也会痛的吗?”寂静的牢房里,属于女孩子特有的声音响起,兴平王立即便抬起了头,泪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他其实在之前都没怎么见过。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立即就分辨出来了,嘴里冷冷的吐出一个名字。

    “朱元?”

    他冷笑着,声音冰凉到了极点:“你还没死。”

    朱元挑了挑眉,找了个地方站住脚,笑吟吟的望着面前狼狈不已的对手,微笑说:“怎么会?王爷还没死,我怎么敢先死呢?当然要等王爷和太王妃都在地下先行一步,我才敢上路啊。”

一百八十五·诅咒

    兴平王出离愤怒了。

    他没有想到朱元竟然会嚣张到这个份上,这个被他看做蝼蚁一样的低等生物,竟然反戈一击,把他害的如此凄惨,而且还能在这个时候登门来看他!

    肯定是有人再背后推波助澜,是谁?王太傅?还是卫敏斋?

    兴平王冷冷的看着她,咬牙切齿的冷笑:“你别得意,别以为你赢了,等到本王出来......你别等本王出来,否则本王一定要把你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放狠话嘛,朱元半点儿不怵。

    上一世比这狠的多的话她都听的麻木了,别说是这等程度了,襄王当时掐住她的脖子根她说,要把她所出的孩子全都扔到后山去活埋,她也没有退步妥协让襄王真的犯浑去做那砍头的大事啊。

    有些人放狠话要注意,须得留几分后路等待日后相见彼此留点余地,但是有些人就完全不必了。

    像是结怨到这种程度上的,最好是直接弄死,不然他所放的狠话以后就一定会成为现实。

    朱元施施然坐下来,隔着一道牢门托着下巴看着兴平王这幅狼狈的模样,笑的志得意满:“怎么?王爷运筹帷幄,不惜勾结瓦剌人,甚至从我身边的普通朋友开刀,闹到现在,就是这样的程度吗?”

    这是在挑衅!是在**裸的挑衅!

    兴平王刚刚失去母亲,又被嘉平帝的态度和太后的态度弄的心神不宁,现在朱元出现,张口就是这些挑衅且嚣张到极点的话,他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揪住,终于没有忍住,对着朱元破口大骂,将他这辈子所会的那些骂人的词儿都拿出来了。

    可朱元不为所动,她仍旧带着令人讨厌的微笑啧了一声,缓慢的摇头,灵动的凤眼里露出些狡黠来,仿佛觉得不够似地,紧跟着说:“没什么,失败者总是要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怒的,作为胜利者,当然要有这样的胸襟,没关系,王爷想骂的话尽管骂吧。”她说:“反正对我也没什么影响,我默认为这些词儿都是王爷在骂你自己。”

    ......

    兴平王总算知道为什么郑如安对着朱元会气疯了。

    任是谁对上这个臭丫头恐怕都会气的失去理智!这个女人不要脸的!你怎么骂她她都油盐不进。

    而面对一个对手,你都不能打痛她,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呼吸都犹如针刺。

    朱元却还好,仿佛觉得之前的羞辱还不够,她走上前,低声问兴平王:“王爷,慎太王妃为了你付出良多,宁愿一辈子自己困在那一方小小天地里头吃斋念佛,年年不得出,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这么回报她?”

    ......朱元竟然连这个也知道!

    兴平王猛然想起之前顾传的那些话来,他瞪大眼睛,满是愤怒怨恨的望着朱元,让她闭嘴。

    可朱元懒得理会他的挣扎,她冷哼了一声:“王爷也怕提起这些吗?有什么害怕的,慎太王妃为了你才甘愿住进囚笼,为了替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遮掩,甚至宁愿害死自己的亲孙女,指望着你跟王妃再生出一个儿子来,堵住大家的疑心和甚嚣尘上的传言,她都冒着下地狱的风险了,你怎么就是不争气,非要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呢?”

    ......朱元真是知道怎么往人的心里捅刀子,而且每一刀都又准又狠,从不落空。

    兴平王终于发狂,赤红着眼睛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朱元冷冷的看着:“知道痛了?那王爷怎么不想一想,慎太王妃听说你杀了那么多无辜少年之后,常年在佛前的她是怎么样的痛苦和煎熬?你杀了那么多人.....连齐正当初在江南杀的那个人,也在你们母子的预料之中吧?你们根本就是早就瞧上了齐茹,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家世没落,性格懦弱到极致,偏偏哥哥和母亲贪得无厌,所以你们才选中了她,而后开始布局,一步一步把人给引入了你们的圈套......”

    这才是真正叫朱元愤怒的地方。

    其实以兴平王的地位,他直接用强权压制威胁齐正和汝宁伯老太太,他们是绝对会答应的,毕竟他们也都是趋炎附势的人,根本不介意为了荣华富贵卖女儿。

    可是他们偏不。

    他们高高在上,非得选择这样作践人,自己占据了至高地位,让汝宁伯求着把人送进府里。

    因为他们以己度人,觉得只有这样,只有握住了汝宁伯府的把柄,齐茹才能保守秘密,才能甘愿做个活死人,做个生孩子的容器,安安静静的生活在他们母子的阴影底下,替他们遮掩。

    真是太恶心了。

    差不多够了,眼见兴平王已经开始恼怒的毫无章法的大骂,朱元冷冷的笑了一声,忽而伸手,狠狠地朝着他的脸扇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啪的一声,这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牢里,叫人难以置信。

    兴平王自己也懵了。

    他这一辈子,除了被高祖打过,谁还打过他?

    太后是不屑,太王妃是不忍,皇帝是没必要。

    除此之外,谁还敢动他?偏偏今天朱元竟然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双手握着牢门,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静默了一瞬之后就猛地开始摇晃牢门喊人:“来人!来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可是到底是谁杀谁呢?朱元笑了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遗憾似地:“王爷,不会有人来了,从您落进三法司手里开始,您就完了。不过我若是你,也不会舔着脸继续活着了,有什么意思呢?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癖好大白于人前,你做的那些恶事已经天下皆知,几位长公主进宫去替你求情,一进宫就听说慎太王妃被你气死了......啧啧啧,落到你这个份上,你还活着,也不过是皇室的耻辱,你说你还活着丢人现眼干什么?!”

    卫敏斋带着已经目瞪口呆的方良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隐在黑暗里头没有现身,不过这会儿都连呼吸都放的轻了。

    原来骂人能够把人骂的吐血,是真的啊?!

一百八十六·怕吗

    兴平王真的被朱元气的吐血了,这一天多来的际遇将他整个人给弄的疲惫不堪,而母亲的去世给他的冲击太大。其实他心里的确是知道的,这回慎太王妃最大的可能是被他的事给气的。

    他其实一直都阴暗,少年时期有些事他也没有告诉慎太王妃-----当初太子厌恶他,原因不只是因为他只喜欢男人而不喜欢女人,更重要的是,太子当初为了他好,送给了他几个女孩子,都被他在床榻间毫不留情的给杀了,而且死状凄惨。

    正是因为这个,太子才深深厌恶他,并且有了那次当众羞辱他的事。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这个秘密保守的很好,根本不敢让母亲知道一星半点,为了让母亲彻底放心,更是设计了汝宁伯府,得到了齐茹,忍着厌恶和她生下了两个孩子。

    可是他终归是不正常的,这一点没有办法更改。

    太后常年的申斥,嘉平帝的反对,还有慎太王妃的担忧,都让他无法将自己的真正爱好大白于天下,在不断压抑自己的过程中,他发现逐渐掌控不了自己杀人的习惯了,他逐渐滑向了深渊。

    是常应发现了这一点,这个老滑头是锦衣卫的都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发现了这一点并且拿来要挟他,他只好成了常应的同党。

    当初他之所以帮助常应收拾朱元,也正是因为这个。

    那些隐藏在心里的担忧恐惧还有自责,全都因为朱元的到来而被惊醒了,朱元的每一句话都捅在了他的心窝里,让他痛不欲生。

    他没什么在乎的人,可是慎太王妃却绝对是其中一个。

    母亲从小给他的那些东西,是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给不了的,哪怕所有男宠加起来,都不足以换回一个母亲。

    朱元太知道他的痛点和命脉在哪里了,他呜咽着,如同是一只发狂的野兽,在牢里痛苦的打起滚来。

    在这样的场景底下,方良不由得嘟囔了一声。

    他不由得想到了之前锦常说过的那些话了,锦常说这位朱姑娘若非必要的话,能不得罪就千万不要得罪,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也忒恐怖了。

    骂完了人,朱元的怒气仿佛也纾解了,自顾自站起来,根本不再管身后的兴平王,快步走到卫敏斋跟前,低声冲他道谢:“卫指挥使,多谢您了。”

    卫敏斋笑着摇头,自然而然的并肩跟她走出来,却并没有就走,而是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去,一面走还一面回过头来问她:“你准备做的挺足的啊。”

    对着这个锦衣卫的新兴之秀,朱元并没有太多畏惧,知道他是在探寻自己为何知道兴平王那么多隐秘,就耸了耸肩说:“没有办法,关乎性命的事,不得不知道的多一点儿。”

    可是问题是,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她还是没说,卫敏斋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却并没有深究,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当然了,朱元的秘密如今叫人不得不想要摸一下底而已。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与刚才关押兴平王的地方不同,这个地方死气沉沉,虽然不少犯人,却鸦雀无声,如同死牢,卫敏斋看了个方向,对朱元点了点头:“就是这儿了,你有什么问题要问的,还是尽快吧,就算是我,职位不同,能在这儿呆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朱元点了点头,在他的指点下径直走到关押顾传的地方,往里头看了一眼,便对上了顾传的眼睛。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顾传是没想到朱元竟然还活着,而朱元是诧异顾传现在的模样。

    虽然知道在牢里肯定是要吃不少苦头的,但是一个翩翩佳公子现在面目全非,看上去佝偻着身子像是一个受尽了沧桑苦难的挖煤的中年男人,那差别真是天差地远。

    沉默过后,还是顾传先忍不住出声,粗哑的嗓子发出一阵怪异的笑,诧异的问她:“你怎么还没死?”

    吴顺也就罢了,但是还有一个兴平王,为什么竟然也没有能弄死她?

    他知道朱元现在会过来就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他跟兴平王出卖情报的事,所以也没有打算否认。

    朱元挑了挑眉,抱着臂看着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已经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她并没有跟顾传问什么的打算。

    顾传能跟兴平王说什么,她也心中有数。

    她来,不过是为了给顾传一个教训的,因此她蹲下来神情认真的问顾传:“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个大夫?”

    顾传往后缩了缩,他精神不大好,看见了朱元就更是头痛,抿着唇用尽力气冷笑了一声:“我虽然是个囚犯,但是你如果敢在这里杀人,也脱不了关系,能进来的人都是有数的,就算你是被哪个大人物带进来的,也一样,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

    朱元面无表情,等到顾传自言自语了一阵,终于从眼里露出惧意来,才毫不迟疑伸手猛地往他头上一拍,立即便抓住了他的发髻,死命将他拖到了自己身前不远处,眼疾手快的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往他嘴巴里扔进了一颗红色药丸。

    顾传猝不及防,被朱元背上打了一掌之后下意识就将药丸吞了下去,顿时如丧考妣的问她究竟给自己吃了什么东西。

    说什么无所畏惧,到底还是害怕的。

    朱元面色冷淡,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冷笑:“你放心,就像你说的,你死了,带我进来的人和我自己都会有麻烦,所以我不杀你,可是不杀你,也多的是让你痛的法子。你最好在去死之前都老老实实的,否则我多的是整治你的办法,你信还是不信?”

    明明之前已经谈过交易了,她答应了顾传会放顾夫人等人一条生路,但是顾传却出尔反尔,她不是甘愿吃这个哑巴亏的人。

    顾传捂着自己的喉咙不断的抠,他到底是对朱元的本事很发怵的。

    朱元却不再理会他了,转过身来和卫敏斋碰面,眨了眨眼睛说自己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卫敏斋嗯了一声,其他的事情自有方良去搞定,他想了想,轻声对朱元说:“我送朱姑娘回去吧。”

一百八十七·邀约

    卫敏斋好似是有事情要说,朱元并没有拒绝,等到他跟方良交代完了跟上来,便问:“卫大人有心事?”

    虽然卫敏斋一直都是这副不声不响的样子,但是朱元总觉得他今天好像格外沉默了一点。

    风有些大,卫敏斋转头看了一眼衣衫单薄的朱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把自己的披风拿给她挡风,但是最终还是作罢,轻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之前跟朱姑娘说过,我母亲身体不大好,想要让朱姑娘过去给她调养身体.......不知道朱姑娘还记得不记得?”

    事情太多,朱元的确一时不大记得了。

    她这些天从吴顺到兴平王,每一天都在紧绷心弦,不能有片刻放松,哪怕是现在已经占据了优势,可是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没底,所以之前答应过卫敏斋的事,她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有些抱歉的跟卫敏斋道歉,说自己明天便能上门去给卫大夫人诊病。

    卫敏斋站住脚摇了摇头,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咳嗽了一声,见朱元疑惑的看过来,才苦笑着说:“这么说的话,那朱姑娘可能要多帮卫某一个忙了,能不能送佛送到西?”

    ......朱元有些不明白。

    卫敏斋现在是嘉平帝面前的红人,身份不必说,年纪轻轻已经承袭了承恩侯的爵位,除了母亲的病,她还有什么能够值得他低头相求的。

    她正琢磨不透要领的时候,卫敏斋忽而咳嗽了几声,仿佛是很难开口似地,竟然有些结巴的问她:“朱姑娘,你能不能答应我,做我的未婚妻?”

    ......!!!

    刚刚走过来接朱元的付泰和付庄都惊呆了,连向问天跟尹吉川也都一脸震惊的有点发懵。

    他们刚才没有听错吧?卫敏斋之前说什么?!他让朱元做他的什么?!

    朱元自己也是发懵的,完全没有想到卫敏斋会提出这么个要求,可是这震惊很快就缓和了过去,她不会自恋的认为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因为她重新活了一回便都看上她围着她转了,因此她耐心的问卫敏斋:“卫指挥使何出此言?”

    “都是家事,一言难尽。”卫敏斋苦笑了一声,既然有求于人,也没有打算遮掩:“想必朱姑娘对我的事有一点了解的吧?”

    这是自然,朱元点了点头。

    卫敏斋便道:“现在家里老太太联合皇后娘娘要给我做媒,我推拒了几次,家中老太太已经极为不喜,已经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说是对不住我死去的爹,连带着我母亲也有了不是......”

    朱元恍然大悟。

    卫敏斋家里的关系有些复杂,老太太又不是亲祖母,偏偏却生下了皇后女儿,这一家子混乱的很,不是非黑即白的。他不顾及那个老太太,也得顾及皇后,所以便显得有些疲于招架来。

    向问天偷偷的在背后跟尹吉川说悄悄话:“可是咱们姑娘不是跟五皇子......”有婚约了么?

    这卫大人再来求亲,这成了什么样了?

    尹吉川咳嗽了一声,捅了捅他的腰眼让他说话小心点,不过自己也很好奇。

    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一点儿高兴。

    不管怎么说,卫大人或是五皇子,这都是天上的人物一般,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个,都是极为厉害的角色。

    他终于知道朱元说会让他们扬名立万,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底气来自哪里了。

    跟着她,机会多的是。

    可是虽然明白了,朱元还是有些不明白:“可是以我的身份,未必能入的了皇后娘娘还有贵府老太太的眼,到时候只怕卫大人自己会更难做啊。”

    朱元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别说别的,光是她亲手把朱家给弄的支离破碎这一项,就足够叫许多信奉圣人言的学究厌恶了。

    所以她当初决定报复朱家和盛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而卫家家大势大,有皇后有侯爷,主要还是有卫敏斋这等实权人物,他们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只怕到时候卫敏斋会左右为难更加烦心。

    再说,卫敏斋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人又长得极为俊美,只要他愿意,多的是人愿意陪他演这场戏,何苦来找她这样的人?

    卫敏斋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却还是跟朱元说了实话:“我们家那一大群人,不是普通的姑娘能应付的来的,若是我随便找一个回家去,只怕不过两天,就要哭着跑掉坏事。所以这个忙,当真是只有姑娘能帮了。”

    ......

    饶是朱元活了两辈子,也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莫名。

    刚才是不是她理解错了?

    卫敏斋的意思是,她比较凶狠,适合拿来当秦琼用,当门神吗?

    这个对于女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她不是在乎这个的人,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明白了卫敏斋的深意。

    他是不想要娶那些卫皇后和卫老太太安排的名门贵女的,但是又不好现在跟卫皇后和卫老太太他们彻底闹翻。

    这倒也不难理解。

    毕竟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但凡是不想走绝路的,就不会跟她一样把事情做绝。

    卫敏斋还要当官,这就注定他不能跟朱元一样把事情做绝。

    至少也得明面上好看一点儿。

    她略微顿了一下,便摇头:“我明白卫指挥使的意思了,可是.....这怕是不大妥当......”

    她倒不是在乎名节,只是下意识的不喜欢被称作谁的未婚妻。

    如果当真这样帮卫敏斋的忙,那么她以后只怕会被打上卫指挥使未婚妻的烙印,嫁了还好,要是不嫁他,以后麻烦的事情就会很多。

    卫敏斋也明白她的顾虑,想了想便道:“或者.....不如我说我心仪朱姑娘,朱姑娘帮我把那些女人打发走,而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朱姑娘替我母亲治病的话,我母亲看重你,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我母亲喜欢,我又喜欢,哪怕是说到圣上那里去,也是有可以一争的可能的。”

    这回的事多亏了卫敏斋-----如果不答应他,那么以后在京城的路就走的不是那么顺畅了。

    朱元思来想去,觉得如果只是充当一回卫大人心仪的姑娘,并没什么损失,而且还能提高身价,点头答应了。

    卫敏斋便舒了一口气。

一百八十八·对象

    慎太王妃的死在京城还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她到底是高祖的嫔妃,算得上是现今嘉平帝庶祖母了,她去世,不管怎么说,嘉平帝都给足了面子,下令让礼部按照规制举办仪式,并且下令辍朝一日。

    虽然面上不说,但是背地里大家都传言,这回慎太王妃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被兴平王的那些苟且勾当给气的一命呜呼的,底下的百姓们更是深信不疑,一时之间要法办兴平王的声音甚嚣尘上。

    毕竟兴平王干的那些事儿都不是人事,而且还把自己的亲娘都给气死了,简直是罪大恶极。

    可是就在这一片要兴平王死的声音当中,嘉平帝却还是忍不住迟疑了。

    说到底,这些年他跟兴平王的感情的确是很深,慎太王妃临死之前唯一留下的遗言便是求他宽恕兴平王的罪过,以至于他有些不忍心,将三法司递上来的结案文书给压在了身边,将案子发回去重审。

    一般来说,在三法司都已经审明了结果并且出具了最后意见的情况之下,皇帝要是还让把案子发回去重审,这放水的意思就显而易见了,而臣子们大部分情况之下都是会给这个面子的。

    一直在等消息的翁姑不由得有些感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太后会跟盟友慎太王妃闹翻了,因为慎太王妃也的确是太越俎代庖,过于会谄媚圣上了。

    可是说来说去,她最挂心的还是兴平王的结果,跟太后禀明了情况之后,便请示太后:“是不是要......”

    太后倒是少见的并没生气,在她看来,嘉平帝会反悔犹豫都是正常的事-----她也没有料到慎太王妃最终居然还会留下一句遗言,而嘉平帝肯定是要为了这句遗言而动摇的。

    毕竟杀还是不杀兴平王,其实不那么紧要。

    因为即使不杀他,凭他犯下的这些过错,也足够禁锢他一辈子的。

    当然了,这样的人还是死了最好。

    太后缓缓的拿起参茶喝了一口,面露微笑的说:“不必,哀家若是出手,事情反而不美,犯了皇帝的忌讳。反正即使哀家不出手,他也活不了了。”

    翁姑有些诧异,忍不住又想起朱元来,难道朱元又有法子,连这个都已经想到了?

    被翁姑和太后念叨了几句的朱元的确是正在跟付泰说起这件事。

    付泰有些担心,朱元既然已经对兴平王出手,如果兴平王没有死成,那留下的后患便太大了-----这么多年下来,他身边替他做事,靠他吃饭的人便不知道有多少,而朱元等同于断了他们的饭碗,只要兴平王动动手指,只怕他们都会扑上来。

    苏付氏这回倒是少见的镇定,朱元既然已经回来了,她便再没什么好担心的,至于兴平王的生死,她相信朱元不管怎么样都有自己的打算。

    朱元也让付泰放心:“他不会活着出来的,这回的事已经让那些当初支持太后缓些还权于圣上的老臣勋贵们震怒,觉得是圣上优柔寡断,宽纵放任,才会让兴平王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管,让圣上放过这个害群之马的。”

    果然,不出几天,大理寺监牢就传来消息,说是兴平王在牢里畏罪自尽了。

    嘉平帝震怒。

    他下令让三法司重审此案,就是想要留兴平王一条性命的,但是没有想到,这才过去短短多少天,人就死了,而且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里。

    可是三法司随即便各自上了请罪折子,说他们管束无方,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罪该万死,以后一定好好梳理疏漏,不再犯这等过错。

    法不责众,嘉平帝总不能真的叫这些老骨头们去死,只好抓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卒子的毛病,或是让他们去外放,或是让他们丢了官。

    可是相比较起来,这仍旧是一件足以振奋人心的大好事。

    兴平王妃当天就给朱元递了帖子,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了许多,抱着暖暖跟朱元道谢。

    慎太王妃的丧事要办,但是小郡主病了的事情众所周知,因此她并没有多少事,哭灵这一项也被太后抬手给免了,此时正庆幸的握住朱元的手:“幸亏我当初听了你的话,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今天了。”

    那个险终究还是冒的很值得的。

    朱元笑了笑,勾着暖暖的小手指玩儿。

    暖暖已经恢复了许多,大眼睛神采奕奕的盯着朱元瞧,头上梳着双丫髻,见朱元伸手,便也勾着她的手指,咯咯的笑着听王妃的话喊她姐姐。

    她身体不大好,经过这一场折磨更是消瘦,两只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显得极为突出,兴平王妃叹了口气有些发愁:“也不知道得费多少工夫才能补的回来。”

    她已然不再提起兴平王,那个男人也不再能够影响她以后的生活。

    朱元静静的逗着暖暖玩儿,听见兴平王妃这么说,便笑着说其实也不是太难:“我给她开几张食补的方子,按照方子服用,再过一阵子,就会恢复了。”

    兴平王妃开心得了不得,抱着暖暖站起来便要躬身朝她道谢。

    朱元急忙拦住,兴平王妃却还是激动得脸上泛红,说一定要感谢朱元的恩德,想了又想,让身边的侍女去拿了一个匣子出来,郑重的递到了朱元手里:“这些东西留在我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我想,朱姑娘或许会用得上的。”

    朱元有些诧异,不知道兴平王妃为什么这么说,打开来看,发现是一摞一摞的厚厚的账本,不由得便挑起了眉。

    兴平王妃低声给她解释:“他被抓的很急,没有来得及收拾这些东西,后来锦衣卫便来了,搜了几遍之后带走了绝大部分的信件等物,而这些东西,是我从天井底下发现的-----那里是他常去的地方,我不安心,便把这些他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而后分别在天井底下、留给慎太王妃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些东西。我想,朱姑娘或许用得着,如果用得着那自然是好,用不着的话,那就一把火烧掉吧。”

一百八十九·安稳

    朱元接到手里来看了一眼,饶是以她当初管理王府看惯了账本的眼光和经验,也一时看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账本,不由得眉心一跳,知道兴平王妃说的是当真,这里头的确另外有猫腻。

    她迟疑了一下才接下来,放在怀中,轻声跟兴平王妃道谢。

    其实这账本对于她来说没什么用。

    这回她算计兴平王的时间还有布置都算得上很合适,几乎是最合适的时候,所以一个藩王加起来竟然连半月的时间没到,就死在了牢里,所以这些账本到底是不是含有另外的能够叫兴平王殒身的秘密,是不那么重要的。

    可是这账本留在兴平王妃这里,恐怕会另外惹出祸端-----这不过就是一个想要安稳活着的女人罢了,再有一点儿风雨,怕都扛不住,加上朱元总觉得兴平王这次勾结瓦剌人的举动太冒险,不像是他这种老谋深算的狐狸能做出来的事儿,好像是别人的手笔,便心念一动,没有再推拒。

    兴平王妃见她收下,轻轻吁了口气,总算是觉得自己能帮上了一些忙,急忙摆手:“你说的哪里的话?这些年我没有一刻是舒心的,不怕跟朱姑娘你说,连在梦里都是在哭,要不是为了这两个孩子......现在你将我从地狱里拉了出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能帮上一点儿忙都是值得开心的。”

    或许是这些天治病累积起来的感情,暖暖忽而在她手里扑棱着张手要朱元抱,兴平王妃仿佛有些意外,随机便扑哧一声笑出来,问过了朱元的意见之后,便将暖暖交给了朱元。

    小家伙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眼睛干净又清澈的盯着朱元瞧,朱元伸手摸摸她的头,让她靠在肩上,又问起兴平王妃她娘家汝宁伯府的事儿。

    提起汝宁伯府,兴平王妃脸上的笑容不免就淡了一点儿。

    这回兴平王倒霉,跟着他混吃混喝狐假虎威的汝宁伯府当然也不怎么好过,她靠在圈椅里,似乎有些疲倦:“我母亲是个.....但是我嫂嫂们都是不错的人,虽然当初她们不曾对我伸手,却也的确没有害过我,这回大嫂忍无可忍主动跟我大哥和离,其余的嫂嫂们也都逼迫着哥哥们分家,因此家终究还是分了,现在我母亲跟着二哥她们一家。”

    汝宁伯老太太是个很会享受的老太太,这回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儿,整个人都变了,从前至少除了在偏心一事上有点固执,现在真是看什么都透露着一股刻薄劲儿。

    因为这件事是王妃挑起来的,她现在天天在来往的亲戚面前数落王妃的不是。

    倒是王妃的二哥二嫂多少算是明白人,现在兴平王都死了,兴平王妃那就是正正经经的王府的话事人,只要王爵一天没有被收回去,以后她就会是兴平王府的老封君,这个时候巴结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要得罪?因此强行让汝宁伯老太太闭嘴了,并且亲自上门来赔罪。

    兴平王妃说起家人的事情来就有些意兴阑珊和低落,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哪里是让他们来赔罪?可是他们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其实也没人真心问一声暖暖的病怎么样了。”

    当初汝宁伯老太太曾经不在意的说过,说是人都还没长成呢,不要对孩子那么好,说不定老天要收回去的。

    因此还没成人之前的孩子,在汝宁伯老太太这种老派人的思想里,实在算不得什么,随时都可以抛弃。

    朱元沉默了一瞬,见兴平王妃难过,抱着暖暖拍了拍安慰她:“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兴平王死了,而且死的如此不堪,王府的爵位到底是留还是不留,世子到底是继承王位还是另外安排,这些都是值得关注的问题,兴平王妃也的确是没什么空伤春悲秋,点头答应下来,坚定的留了朱元用了晚膳才肯放她走。

    而朱元一出了王府大门,就瞧见了披星戴月而来的楚庭川,不由得站住了脚。

    廊檐下的两盏大红灯笼在风中被吹得飘忽起来,朱元迟疑着站着没动,眼睁睁的看着对面那岳峙渊的身影逐渐走近,才愕然的问:“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问的有些多余了,既然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为了找她的。

    微风拂面,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脸热,垂着头脚步轻快的下了几个阶梯,正好楚庭川已经到了她跟前,笑了一声说:“来看看咱们神通广大的朱元姑娘,是不是真的打算当指挥使夫人了啊。”

    ......

    锦常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其实他听见消息的时候觉得卫指挥使未免没有长眼睛,不然怎么瞧得上朱元这样心狠手辣的姑娘,但是他又替自家殿下不服。

    卫敏斋哪儿比得过自家殿下。

    月明星稀,这个男人站在边上的时候,侧脸如同神,朱元看了一眼就垂下头,轻描淡写的说:“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让我帮个小忙,应付一下.....”

    她猛然想起卫皇后乃是带大楚庭川的,而且对楚庭川好像很好,话到嘴边便又收了回去:“应付一下总是给他找媳妇儿的卫老太太她们。”

    楚庭川嗯了一声,理所当然的说:“你已经跟我有了婚约,再答应他的要求,就算是假的,也不大义气啊。”

    ......

    都怪当初那个玉佩。

    朱元有些想要叹气,不过还是认命的垂着头没说什么。

    算了,等到尊贵的殿下有了皇子妃,这些玩笑也就过去了。

    她问楚庭川:“太王妃薨逝,殿下应当也有的忙吧?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过来瞧瞧你。”楚庭川往她身后的兴平王府看了一眼,轻声问她:“听说王府的小郡主......”

    朱元知道他想问什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就嗤笑了一声说:“总有些女人自己身为女人,却不把女人当人看待的,太王妃就是如此,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一百九十章·废物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一天在码头的时候朱元面对瓦剌人时候的失态,仿佛那件事根本不存在过。

    不过这样相处显然是叫朱元更放松的,她终于不再急着在楚庭川面前暴露自己阴暗的一面,跟楚庭川说起暖暖的病情,叹了一声气说:“三岁多的孩子,现在瘦的跟一岁多的孩子差不多,隔着衣服都能摸到她的骨头。”

    楚庭川皱了皱眉头,他跟兴平王原本就有仇怨,因此冷笑了一声:“这么说,兴平王死的其实还算是太便宜了,原本该受些苦再去死的。”

    .....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讨论的最多的就是别人的死法问题,锦常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干脆不再竖着耳朵听了,怕晚上回去做噩梦。

    说起这个,朱元忍不住有些小得意:“没事,我早就料到了,他死的一点儿也不便宜,我专程去看过了的。”

    楚庭川说哦,又忍不住笑:“你要是去看过了,那说明他的确是死的不怎么便宜,有传他是畏罪自尽,看来里头也有你的功劳啊。”

    对于这个一言不合就要你死还要你身边人一起死的人,朱元本来就要他死,再说在楚庭川这里,实在是没有任何掩饰的必要,她很干脆的点头承认了。

    反正最不堪的一面都露出来过,这一点杀心真的不算什么。

    楚庭川果然也没当回事,还顺口说了一句死的好,这种生而不养的人最是可恶,死了也就死了。

    等到说完了兴平王的事儿,朱元又郑重的跟楚庭川道谢。

    这回若不是楚庭川帮忙,很多事都不会那么顺利,比如说给慎太王妃传消息的事儿,就绝不会那么轻易。

    楚庭川笑了笑:“说起这个,你还真的该感谢我,毕竟内宫守卫森严,如果不是我故意给慎太王妃的暗桩透露消息,慎太王妃怎么可能会被气的吐血?”

    而且后来太后已经察觉到不对,让翁姑去查慎太王妃得知消息的渠道了。

    嘉平帝那边也同样是这样。

    如果没有他插手,计划怎么都不会如此缜密顺利的。

    不过现在慎太王妃死了,兴平王也紧跟着畏罪自尽,其实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连张昌华家里那个哥哥的案子,之前刑部一直都在推三阻四,如今也已经开始查了,朱元身上的压力便小了很多。

    她现在所担忧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只是阿朵......”

    ......

    他们又同时停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其实要是严格的说起来,兴平王这里的事情都是顺水推舟,只是想把朱元扔给阿朵而已,而阿朵那边给了兴平王这个契机,让他觉得这件事能够更加轻易且不留痕迹的做到。

    对于阿朵,朱元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这个瓦剌人天生觉得自己比大周的人高一等,第一次见面就喊打喊杀而且险些真的要了她的性命,她对于这样类似襄王那么暴躁,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除了厌恶,生不出第二种感情。

    而他竟然还连离开京城之际都要留下护卫,意图把她给弄走,这一点实在让人恼火万分。

    他只想得到他自己,根本不会理解对方的感情。

    当然,在他眼里,或许女人是不配有自己的生活和感情的,所以才会下令把她掳走。

    楚庭川更是厌恶,他狡黠的笑了笑,忽而问朱元:“如果你能抓到他,打算怎么对待他?”

    朱元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是不相信楚庭川会无缘无故问这种话的,忍不住便狐疑的问:“难道殿下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之前那些锦衣卫把瓦剌人带走之前,朱元本来就想先从他们嘴里把阿朵的去向给问出来的,在她的预想里,从来就没有想放阿朵囫囵走出大周的边境。

    这个人该付出一点儿代价。

    可是可惜后来实在顾不上,场面太混乱了,她又急着进京配合之前交代向问天和杨玉清他们交代给兴平王妃的计划。

    不过但凡是有机会,当然是要连本带利的讨回公道来,也不枉她受了那么多苦。

    楚庭川挑了挑眉:“那帮瓦剌人不好逼问,但是幸亏咱们老祖宗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各种刑罚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我就得到了一点儿消息,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联络的了。”

    朱元有些诧异。

    这么说来,五皇子殿下的本事还是不容小觑啊,连这个都能骗过锦衣卫的耳目问出来。

    说话间天色已经很晚了,承岚架着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边,楚庭川便有些歉意的看了她一眼:“我有些事要先回宫去了,至于这次说的事情,有消息了我就通知你。”

    他应当是有什么事情才出宫的,看承岚向来镇定的脸色都有些焦急,朱元急忙点头,目送他上了马车,才转过头来看着怀里抱着的匣子沉思。

    这东西有些棘手,接在手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兴平王如果不是一个人算计她,那么他的合谋者,会是谁呢?

    而此刻被朱元猜度的陆广平正在大兴郊外的一处低矮的民房里头疗伤,他背上的伤口盘亘于几乎整个背部,以至于忍不住痛呼了一声,等到强忍着疼痛敷完了药,才面色青白的被人扶着坐了起来,猛烈的咳嗽了一阵。

    下属急忙给他递了水,他喝了一口就摆手不要,面色难看的问在跟前不远处站成了一排的几个黑衣人:“怎么样?查清楚了没有?东西呢?”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可见已经情绪很不稳定了,底下的人都不敢耽误,低头支吾着说是并没有什么收获。

    啪嗒一声,陆广平将手里的杯子猛力掷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恼怒的喝骂了一声:“没用的废物!让你们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他其实更多的怨气还是来自于这次计划的失败,众人都心知肚明,默不吭声的垂下了头往后退了几步,不敢辩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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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点名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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