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一·母子
宫里的事不能瞒住嘉平帝,他很快就知道了太后做主,让卫皇后下令将静安公主的伴读送出宫的事。
静安公主连伴读的面都还没见到,她的伴读们就统统被送出了宫。
而其他两个公主的伴读还都是好好的,过完年那阵内外命妇进宫觐见请安的时候,静安公主尚且还好好的,忽然传出风声说是得了急病,哪里能让人信服。
尤其是给静安公主挑选的伴读还都是礼部呈上来之后由他亲自圈定的,要么便是勋贵,要么便是阁老家的女孩子,一个个不管是身份还是教养都无可挑剔。
唯一可挑剔的,也就是那个徐游最近牵涉进了一桩是非里头了。
现在出这样的事.......
嘉平帝先去了女儿宫里。
静安公主正砸东西,她心情不好,脾气自然就会很冲,底下的人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全都不敢上前去劝。
她年纪已经快要到选驸马的时候了,选驸马到最后大婚,怎么也得个三年左右,这三年里头,便正是该学起规矩来的时候,嘉平帝这么想着,冷哼了一声。
静安公主已经抬起头来,看见了他,如同是一头困兽,呜咽了一声冲到了他怀里,抱着他哭。
这是她跟其他公主皇子不同的地方------人人都把他当皇帝,可是唯有这个女儿,因为自小疼宠,她只把他当成父亲。
嘉平帝从她刚出生那一刻就抱过她,连她未曾睁开眼的时候也见过,他见女儿这样,低头恨铁不成钢的看她:“现在还知道发脾气,那之前怎么敢从太后宫里劫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是静安公主并不怕,她理直气壮的说:“我看那个朱元横竖不顺眼,她这种人,怎么配陪伴太后身边?”
她心里清楚的很,太后身边哪里少人陪伴,吆喝一声,多少名门贵族排着队要挤破头的把人送进来?
怎么可能会挑一个这样的?
说到底,不过是太后偏心。
偏心朱元那个死了的,曾经在太后跟前服侍过的娘亲付氏罢了,她是看在付氏的面上,或许也有楚庭川的推波助澜,才会把朱元要进宫,想着给她抬抬身价。
也是,现在朱元声名狼藉,又已经被宗族所不容,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一抹浮萍。
而浮萍本来就该有浮萍的样子。
她本该随波逐流,如同徐游所说的,她们天生贵胄,难道还真的会跟朱元有什么接触吗?没有的,可朱元却不甘于堕落,总想着要从污泥当中挣脱往上爬。
可她凭什么往上爬!?
她把曾经高高在上的盛氏一族拉下云端,她也把朱曦、冯宝嘉、盛家的诸多贵女踩在了脚底。
把云端的人踩在脚底,自己却还想着往上爬,跟她们这些原本便是贵胄的人比肩,她怎么配?!
嘉平帝在所有儿女面前都极有威严,没有人敢顶撞他。
可是静安公主不同。
她跟当年的盛贵妃一样,明亮而鲜活,给他死寂的人生灌入完全不同的色彩。
当初太后一力做主给他挑选了卫皇后,可他并不喜欢,两人之间只能说死气沉沉,后来选入许多妃嫔,她们一个个都如同太后希望的那样规行矩步,让人提不起兴致。
唯有盛贵妃,她出身高贵,精通诗书,他说什么,她都能立即会意,她也不将他当成天子,对着他唯唯诺诺的没有脾气。
想起这些旧事,嘉平帝的眼里染上一抹阴霾,冷冷看了女儿一眼:“不许胡闹!你这样分明是不给太后留面子,太后罚你,你当自省!”
静安公主一怔,抬眼看着嘉平帝欲言又止。
嘉平帝看着她,静静说:“你无非是为了之前盛家的事,可是你乃是公主,盛家的事与你何干,要你来给盛家出气?”
他语气转而愈发冷淡:“太后原本是打算送你出宫去庙里祈福的。”
庙里祈福......
静安公主这回是真的有些震动了,她觉得手指发痒发痛,浑然不敢置信-----公主去庙里祈福,那不过是名声上好听。
从前也有太后或是皇后病了让宗室女去庙里祈福的先例,可是至今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公主去,唯有两三个去过的,那都是因为犯下大错。
先帝的永和公主就曾去过。
太后这么做,分明是半点没有把她这个孙女儿当成真孙女。
在太后心里,朱元那个外来的卑贱丫头竟然比她还要更重要一些。
嘉平帝从女儿宫里出来,径直赶去了寿康宫请安。
太后彼时已经跟卫皇后交代完了几个伴读的事,见嘉平帝坐到自己跟前亲手接过了翁姑手里的枇杷膏,便笑了一声。
嘉平帝服侍太后用了一勺,问过了太后的咳嗽好了些,才说起今天的事:“静安胡闹,可是到底年纪还小,母后教训教训也就是了,倒不必大动干戈。”
卫皇后哂然一笑。
都还没动静呢,先就心疼上了。
果然人偏心了便看什么都是偏的。
太后眼睛底下有些乌青浮肿,此刻听见嘉平帝这么说,淡淡一笑:“我料到你是这么说,皇帝,你宠爱女儿,我做母亲的也不能说什么。可你也不能很离了格儿!一个公主,如今性子偏成什么样子!朱元今天才进宫,她敢支使人将我的人给骗走,把朱元拐去御花园!如果不是庭川去的快,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她是公主不错,可是她受万民奉养,便该有个公主的样子,这样嚣张跋扈,刻薄尖酸,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
现在不过就是让她安静一段时间罢了,如果这样都还不成,那到底该怎么管教?
公主所的那些嬷嬷太监们敢教吗?
嘉平帝静静的放下手里的碗,面上神情淡淡的。
太后永远都是如此,她决定了的事,便总是要做到。
可是他才是掌控这个天下的人!
这世上的一切,原本就是他说了算!
他眉头一挑,忽而问:“朱元那个丫头在哪里?”
殿中的人都是一怔。
翁姑心里惊得跳了一下,猜到这是嘉平帝要拿朱元做筏子了。
一百四十二·帝后
这也是常有的事。
从前就有的,四皇子五皇子不睦,太后前头才罚了四皇子,转头嘉平帝就会寻五皇子的不来训斥。
这两人打擂台早已经习惯了。
现在太后摆明了不敢就此善罢甘休,要给静安公主一个教训,嘉平帝虽然不顶撞她,但是却也不会就这样了结,反过头来便在朱元身上找找晦气,让太后也知道分寸。
太后冲翁姑摆摆手,让她将枇杷膏拿下去,才说:“伤的不轻,静安要打要杀的,就是铁人,也被吓破了胆,哀家让她先下去休息了。”
既然伤了惊了,自然就不能再罚了。
嘉平帝听懂太后的深意,手里的茶盅叮当一声放在桌上,沉声说:“既然母后觉得静安在公主所被教的不好,不如从此就让皇后来教,让静安搬到皇后宫里去住一阵。”
众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馊主意?
卫皇后更是立即便皱起眉头来,可是她到底是皇后,中宫本就是所有皇子女的嫡母,认真说起来,她的确是有教养之责。
可是话说回来,她这个嫡母如同虚设。
四皇子跟静安公主可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过。
从前盛贵妃风光的时候,嘉平帝也没见提起过要把静安公主送到她这里来教养,现在人出问题了,就要送到她宫里来养了?
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能教的好?
卫皇后心里万分不愿意。
她沉默了一瞬,没有答话。
嘉平帝看在眼里,心生不满:“怎么,皇后不愿意?”
卫皇后果然抬起头来,语气略显冷淡的道:“臣妾并非不愿意,只是怕静安不愿意。”
太后出言替卫皇后解围:“你也不必为难皇后了,她这个性子,怎么能服皇后管教。”
嘉平帝对着卫皇后便没有那么好声气了:“皇后不是最贤良的么,既然真正贤良淑德,教养公主便是职责所在,既是职责所在,怎么还说做不好?”
做不好,那就是皇后不够贤良淑德。
卫皇后忍气,扯出一抹笑意来:“圣上既然这么说,那臣妾便勉力一试就是了。”
而既然人给了皇后教养,说什么出宫祈福的事自然是不成了,嘉平帝又提起伴读的事:“既然有皇后看管,这伴读......”
“伴读还是送出去!”太后一锤定音:“她早知道今天是伴读进宫的日子,还闹出这么多事端来,自己都不看重自己的事,叫别人好人家的女儿陪着,岂不是受罪?等她什么时候学好规矩了,有个公主的样子了,再提伴读的事罢!”
这话说的很重,几乎只差明着说静安公主没教养。
太后的态度极大的程度上决定了所有内外命妇们对于静安公主是否值得求娶的直观的评价,她这么不喜欢静安公主,静安公主就算是有他喜欢,以后也前途堪忧。
嘉平帝看了皇后一眼,等到从太后宫中告辞出来,便让卫皇后跟着,帝后两人一道进了皇后宫里,他皱起眉头说:“静安的事,你多劝着些太后。”
他是知道的,卫皇后把楚庭川当成眼珠子,而静安公主偏偏跟楚庭川冲突不断,可他就是要让卫皇后磨一磨静安的锐气。
这也是为了静安好。
可是磨一磨锐气是一回事,他也不想皇后真的苛责静安什么,这里头的分寸,他要敲打皇后,让她拿捏准确。
卫皇后心里腻味极了。
她又不免想起了从前盛贵妃怀四皇子时候的事,同样是怀孕,嘉平帝将盛贵妃几乎捧到了天上,让人不错眼的伺候着,还要在她这里旁敲侧击,让她不要委屈了他的心肝。
这也是她一直觉得嘉平帝冷情的缘故。
她不是自己要死乞白赖的做这个皇后,她做皇后,是太后选中,家中没的选择。
而她自问已经做好了该做的所有本分,嘉平帝却仍旧因为她是太后选的对她不假辞色,郑贵妃刚进宫那阵儿,她病的都快死了,却还是勉力操持元宵家宴,可到头来,嘉平帝处处觉得她不好,连她的女儿的死,到最后也没在他心里掀起什么波澜。
她跟嘉平帝闹过一阵。
那阵子很难熬,帝后不和几乎到了宫中人人皆知的地步,嘉平帝几次扬言要废了她,是太后一力保住了她。
可是她对嘉平帝的情分也耗尽了。
到如今,听见嘉平帝如出一辙的偏袒盛贵妃的女儿,她嘴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连气也不再生,嗯了一声就说:“圣上放心,静安是您的宝贝疙瘩,跟六公主是不同的,臣妾不会委屈了她。”
嘉平帝品出这话里的不对来,可是却不能说什么,再看一眼皇后还是觉得烦躁-----他是天下之主,他也知道当初是冷落了皇后,有许多事委屈了她。
可是他也放低过身段。
是卫皇后始终端着一副架子。
嘉平帝也就烦了。
这天下除了太后,唯有别人来讨好他的,哪里有人是他要去讨好的,卫皇后如此古板,他也懒得跟她废话。
反正静安已经交给了她,要是再出什么事,他只跟她算账。
卫皇后等到嘉平帝走了,往贵妃榻上一靠,眉头皱起来有些烦躁:“这么个水晶玻璃捧在手里,打不得摔不得,真是难为人!”
瑞安知道她的心病,递上一杯热茶来,轻声说:“娘娘既早知道这个差事推不了,为何还非得说些不中听的话,反倒是让圣上以为娘娘您不愿意管。”
本来就不愿意管。
卫皇后冷笑了一声,眉眼都罩着一层寒霜。
她们母子俩打擂台,一个要给朱元出气一个要保静安公主的体面,便把她夹在中间。
这么些年她受这些夹板气实在受够了,日子本来就这么难过了,如果还要憋屈着什么都不能说,那才是更为难自己。
反正最差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她也就懒得再跟当年那样,为了一点儿笑脸便小心翼翼。
殿中安静下来,卫皇后喝了一口茶,这银针的味儿才入口,便听见说是静安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来了。
一百四十三·雷霆
卫皇后将手里的茶盏一搁,挑眉让人进来,问她:“你们公主要搬到本宫这里的事,你知道了?”
静安公主的教养嬷嬷姓齐,她是自小就陪着静安公主的,在静安公主心中地位却并不如金嬷嬷,此刻她欠了欠身子,老老实实的点头:“回娘娘的话,殿下那边已经得到了吩咐,所以派老奴来请娘娘示下,是什么时候搬,宫人可要带过来,还是重新选......”
这是探听消息来了。
嘉平帝出的一个馊主意,一时之间把媳妇儿和女儿全给坑了。
这两人平常就已经相看两厌,如今还得客客气气的住在同一所屋檐底下,真是想想就头痛,卫皇后看了齐嬷嬷一眼,懒洋洋的将早已经想好的打算说出来:“就住在偏殿昭明殿里头,至于这带的宫人......”
卫皇后沉吟了一瞬,看着齐嬷嬷紧张的立即皱起眉头,缓了缓才说:“只留几个贴身服侍的嬷嬷个大宫女就是了,至于太监,便就从这儿挑。”
一下子把人都给换了,那是不成的,凭静安的性子,非得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卫皇后不想受她闹腾,可是要全部带过来那也不成。
总得安插几个自己的人,才能知道静安到底是不是老实,否则谁知道她回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静安公主的那些太监都是当初盛贵妃替她选的,其中一个她的大伴更是很有来头,卫皇后可不想让她带着这么个人来自己面前晃悠。
齐嬷嬷照实回去回复了静安公主,苦口婆心的劝她:“殿下年岁不小,眼看着这回选伴读进来读书就是为了出阁做准备,可却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再跟皇后起冲突,那可真就是让太后娘娘生气了。”
说到底,太后虽然跟嘉平帝母子情分疏离,可是却到底是太后,要整治一个公主,真抹得开面子的话,嘉平帝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静安公主气的发疯,伸手就砸了一个汝窑的瓶子,两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帕子简直要把帕子给扯破。
可是她气的发疯,金嬷嬷却攥着她的手,跪在她跟前低声劝她:“殿下当知道能屈能伸......娘娘此刻还在南内,若是连您也不得圣上喜欢了,那娘娘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一提起母亲,静安公主的眼圈便红了。
是啊,她娘过惯了好日子,在南内该有多害怕,听说南内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吃穿洗漱都要自己动手,母亲那样娇嫩的人.......
她原本挑选在南内附近陷害朱元,也是有拿朱元祭旗来给母亲出气的意思。
提起了盛贵妃,静安公主安静下来,她过了许久,才静静地靠着隐囊点了头:“收拾东西,过几天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众人都松了口气。
静安公主那边怎么闹腾卫皇后压根不关心,她抽出时间来专门见了楚庭川,问他:“你分明是出宫去办事了,为什么忽然回来?”
要说碰巧,卫皇后是怎么都不信的。
她自小将楚庭川带大,很清楚楚庭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次根本就是担心朱元,所以特地赶回来的。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越发的担心。
楚庭川原本就是宫女所生,前几年还得不到嘉平帝承认,自来就是个心气很高也很不容易的孩子。
现在四皇子不在了,眼看着他才好不容易出了头,这个时候正该是好好崭露头角的时候,绝对不能被朱元这样的人沾惹上。
他需要的是一个身世不错的皇子妃。
这批进宫的伴读里头便有好几个都是符合她的预期的,蓟州都督的女儿沈蓉就很不错,还有扬州织造署家的女儿也是好的。
这些一个个的拎出来,全都比朱元家世好条件好教养好。
可是卫皇后也不能把事情说破,生怕楚庭川无心也被勾的起了心思。
她皱了皱眉头就说:“虽然她的医术不错,你的病多有仰仗她的地方,可是你到底是皇子,身份贵重,也更该注意这些男女大防,跟她保持距离。”
在宫中是非这么多,尤其朱元还就是个惹是生非的祖宗,她不去找事,事都会去找她,卫皇后心里因为付氏的事还是隐约对朱元有心结在。
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看,她都不希望楚庭川跟朱元扯上太多关系。
楚庭川也明白她的意思,他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只是转移了话题:“父皇今天召集内阁议事,还有英国公也列席,应当是为了云南叛乱之事。”
云南叛乱的事情越闹越大了,而作为平南侯的陆家镇不住场子,还不断上奏折请求扩招兵马。
陆家原本就是云南的土霸王,要是再给他招兵买马,只怕百姓的乱子压下去了,接下来就该再平这个陆家的叛了。
嘉平帝自然不答应。
内阁也都持反对态度。
可是天长路远,云南的事已经闹了几个月,眼看着都过了个年,总该有个说法了,这回召集内阁议事,应当就是正式确认领兵去云南平叛的人选。
既然特意叫了英国公列席,那这人选很可能就落到了英国公的头上。
卫皇后听懂了儿子的意思,有些忧心忡忡的靠在椅子上:“原本这件事是交给了你,可是后来你中途被行刺,就耽搁了下来,这回如果是英国公领兵去平叛,不知道还有没有你的事.......”
这到底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朱元这个人了。
楚庭川笑了笑,宽慰卫皇后:“母后放心吧,我想,是有儿子的份的。”
卫皇后有些意外,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如此笃定,便问他:“你怎么知道?”
“陆家留在京城的那些人又开始活动了,好似还是在找什么东西......”楚庭川镇定自若,对于这些事都看的很清楚:“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英国公府和之前孙庆出手帮忙,都不可能是纯粹出于好心,他们应当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陆家手里,所以不得不替陆家遮掩。”
一百四十四·脾气
最近楚庭川一直都在盯着陆家的那些暗桩,发现他们频频往兴平王府和英国公府以及孙庆那里走动。
而英国公府也很奇怪。
出了这么大的事,赔了一个孙子的几乎半生的前途和一个孙女儿的名声,可是却还很能沉得住气,不仅没去找朱元的麻烦,反而还更加谨慎小心了。
这不正常。
因为英国公府一门两驸马,两国公,当初何等威风,哪怕是到如今,也在嘉平帝心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要是真的闹,这件事嘉平帝还真会给他们些面子。
这门婚事说不得就会被取消。
可是英国公府没有,倒是好像在忌讳什么。
两厢一比较,再加上之前英国公府在陆广平的事情上出力,楚庭川一直都拍着人盯着英国公府,就发现他们也很焦急的在找什么东西,而且跟陆家的人找的还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就值得耐人寻味了。
他笑了一声,见卫皇后朝自己疑惑的看过来,便轻声说:“陆寻野心勃勃,而陆广平传闻是他最心爱的儿子,这回我卷进了这件事里,成为了陆家被谋害的对象,两边已经结下了死仇。间接的,其实英国公府也知道跟我有了嫌隙,他们两边都大约是盼着我去云南的。”
去了才好弄死,这才符合他们共同的利益。
卫皇后悚然而惊,再也顾不上提前担心楚庭川的婚事了,皱着眉头有些惴惴不安:“这分明就是龙潭虎穴,你可不能去涉险!”
楚庭川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卫皇后摇头:“母后,我非去不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机会......
卫皇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四皇子倒了,六皇子跟四皇子同岁,实际上比五皇子要小,如今皇子当中唯有楚庭川是能够去扛事的。
如果他真的借着这个机会平定了云南的事,大臣们心中自有一杆秤-----他如今还是中宫养子呢,连嫡长都给占了。
她无话可说,只好点了点头:“你总是个有主意的,我知道你心中有分寸......你放心吧,你母妃在宫中,本宫总是会照拂着的。”
恭妃清净无争惯了,而且从来就不得嘉平帝的喜欢,日子一向过的不好,幸好如今因为他在皇后跟前,且她自己也常在太后宫里服侍,日子才好过一点。
楚庭川跟卫皇后说完话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可是他想了想,却还是不肯让人跟着,自己去了寿康宫。
太后彼时正跟朱元说话:“亏你怎么想的出来,这道鲜虾蹄子烩哀家很喜欢。”
翁姑也在一边帮腔:“老娘娘许久没有如此好的胃口了,朱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朱元笑了笑,知道太后的口味,这些菜式做出来自然都是顺着太后的口味做过调整,被太后喜欢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并不居功,听见太后说要赏东西,便急忙推辞:“我知道您让我进宫来根本不是为了陪您作伴,只是因为可怜我......”
翁姑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朱元本事很大,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可是原来她如此通透。
太后也静静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哀家是要抬举你?”
人老了就是爱回忆当年,她想起付氏,忍不住感叹这母女俩除了相貌,竟然没一点儿相似的地方。
朱元老老实实:“我的手艺不过是取巧,要说手艺要说菜式,宫中胜过我的御医不知凡几,圣上为了老娘娘高兴,还专门去苏州请过厨子,而要说陪伴....六公主孝顺,四公主恭敬,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晨昏定省从来不曾懈怠......”
太后笑起来,原本真的有几分提携她的意思,这回倒真是为这份通透有几分喜欢了,她让朱元起来:“一进宫就遇上这样的事,哀家也不知道让你进来是为了你好还是害了你,可是既然已经进来,便没有半途出去的道理。”
嘉平帝金口玉言,朱元要是才进来就出去,名声只会更坏且再也好不起来,所以怎么也得在宫里住上个几个月。
正说着,楚庭川进来,跟太后请了安,太后便点头,问他:“去你母后那里了?怎么说?”
楚庭川说了卫皇后把静安公主安排在昭明殿的事,又说:“父皇专门去叮嘱过母后,让她多加管教,却不要过分苛责,母后正为了这句话发愁。”
太后冷笑了一声,指了翁姑:“你待会儿过去,就说是哀家下的令,让皇后尽管费心管教,若是静安不听,那便叫她去佛前清静一段日子。”
朱元对于宫中诸位主位的心思算是更加直观和透彻了。
嘉平帝跟太后互相依靠却也互相防备,太后跟卫皇后婆媳关系深厚,帝后关系疏远冷淡,平白倒是被静安公主占了便宜。
静安公主就是嘉平帝拿来跟太后赌气的砝码,太后越是看静安公主不好,嘉平帝就越发的觉得静安公主好。
这大约就是嘉平帝幼年就登位落下的后遗症,他幼年被太后逼得太狠了,管的太严了,等到自己能做主,就疯狂的抬举自己喜欢的人。
嘉平帝向来是喜欢的要捧到天上,不喜欢的就要踩到地里的人。
要命的是,现在静安公主就是那个被嘉平帝喜欢的人,而她却是静安公主的眼中钉.....
她心里对于静安公主腻味透了。
这位金枝玉叶跟盛氏的做派如出一辙,仿佛除了他们姓盛的,其他的就都不是人,一旦不顺着他们的心意去死,就该活的猪狗不如。
朱元没心思去防备这位公主的明枪暗箭。
那就要想一个法子了......
静安公主如今的凭恃无非就是嘉平帝的喜欢,可是如果有一天,嘉平帝对于这个女儿不再爱重了呢?
朱元正自来就不是好欺负的,也从来都知道一个人在乎什么,便夺走什么,才是最狠的报复的道理。
她要一颗一颗的把静安公主的牙齿敲下来,让她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一定要匍匐在她的脚底下当一条狗。
她是有脾气的。
一百四十五·面圣
寿康宫向来安静,从前朱元不在,也就是偶尔逢着六公主等人来请安的时候还稍微有些热闹,可就算是这样,六公主文静,四公主温顺,加上五皇子也话少,寿康宫到底是冷清的。
可朱元来了之后却不同。
太后年轻的时候压力太大,落下了失眠的毛病,每晚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便已经是了不得,太医们开了不知多少静心的方子都没什么用,这些年寿康宫的值夜的宫女们都跟着熬的老了不少。
朱元来了宫里几天,便已经看出太后的这个毛病,主动承担了替太后守夜的任务。
虽然守夜乃是训练有素的大宫女才能有的殊荣,可是常年这么不能安睡熬下来,多好的人也给熬坏了,寿康宫的几个宫女见她肯接过这个差事,明面上不敢露出什么,心里却都念了声佛。
卫皇后一开始还皱眉:“这也太急功近利了些,好似生怕显不出她的好来。”
她这是又想起了当初的付氏了,当初付氏也是时常替太后治头风病,便干脆替太后值夜的,现在朱元这么做,无非就是因为刚进宫就把静安公主给得罪狠了,所以越发的想要扒住太后。
对于卫皇后来说,朱元虽无得罪她的地方,可就有一样-----是付氏的女儿,就足以令她觉得可厌了。
翁姑正笑盈盈的端上如意糕来,闻言笑了一声:“娘娘这话说的偏颇,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做的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却该挨罚,朱姑娘是个好孩子呢。”
卫皇后抿唇,见她端上来的如意糕形状特别,透明的膏体当中有一朵朵梅花,便有些惊诧的皱眉:“这是水中望月?”
可是水中望月不是菊花糕吗?
“朱姑娘领着人去摘了梅花回来,说是试试梅花能不能做糕点,昨天做出来了,倒是很有些意思,有梅花的清香,又不过分的甜的腻人,太后很喜欢。”瓮姑姑若有所指的垂下头:“太后娘娘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这已经是翁姑这一天第二次夸赞起朱元来。
而她作为太后身边的老人,说的话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太后的心意,卫皇后拈起一块如意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这么多年晨昏定省,也没能让太后如此开怀。
可朱元来了才不过几天?太后俨然待她已经极好了,连太后跟前的瓮姑姑提起朱元都是眉开眼笑。
翁姑就叹了一口气,知道卫皇后是依附太后的,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伤了情分,便点一点她:“朱姑娘整夜陪在太后身边,到太后入睡之前,先给太后泡脚,再给太后念经行针,途中太后总会醒来三四次,朱姑娘从来太后一有动静就醒,太后手脚痉挛,朱姑娘便不停给太后按摩......这些天太后的精神越发的好,总算是能囫囵睡个觉,可这都是朱姑娘跟着太医反复商讨,换了无数的食补药补的方子换回来的......”
以真心换真心,太后眼明心亮,她什么都清楚。
这个姑娘或许是很有心计,可有一点,她从来都知恩图报,有这一点,就已经很难得了。
卫皇后便怔住了。
她想起之前楚庭川告诫她的话来。
她拿六公主和四公主来挑剔朱元的言行举止,觉得她太过悖逆偏激,不知道圆滑处事。
楚庭川跟她说:“她身边没有可以保护她的人,本来该保护她的人伤她最深,母亲也已经离去,身边全都是要依靠她的人,她常常被当做舍弃的那部分,一路历经坎坷,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但凡她软弱一点儿,早已经被吃干抹净了。”
“生而高贵安稳,活的明亮泰然,这不算什么了不起。真正了不起的,是经历过种种磨难,却永远有一颗向上的心,如同是一棵树,根深蒂固的扎在土里,不管风吹雨打,都不能叫她低头。”
卫皇后忍不住有些明白了。
太后跟楚庭川为什么对这个丫头另眼相待。
是了,这份毅力,这份吃苦的本事,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到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气。
太后也还罢了,她老人家喜欢一个小辈,又是个女孩子,抬举抬举不是什么问题。
让她真正担心的是楚庭川,他提起朱元的时候,眼里闪闪发光,如同是耀眼星辰。
这让她心里有些发慌。
想到这里,就算眼前的梅花糕香气扑人,她也顿时食之无味了。
正发怔,外头便忽然想起唱诺声,说是嘉平帝到了。
卫皇后立即便站了起来,恭敬而又客气的行了礼。
嘉平帝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见只有她在殿中,不由奇道:“母后呢?”
卫皇后老老实实垂着头恭敬答话:“说是朱姑娘陪着,去御花园赏梅了。”
冬天太后向来是不喜欢走动的,她畏寒的厉害,就算是已经开春,可也还有一阵子倒春寒呢,这个时候,太后竟肯动弹。
嘉平帝咳嗽了一声,忍不住斥责翁姑:“母后身子不好,这样的天儿,怎么能让太后出去,若是冻着了怎么办?这样的人,最是谄媚!”
嘉平帝觉得朱元媚上那是有缘故的,实在是最近太后太看重她了,简直对她言听计从似地,叫人看着生气。
卫皇后才刚跟嘉平帝还说了一样的话,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垂下头一声不吭了。
倒是翁姑笑着解释:“太医也说,久坐于太后的病情无益,朱姑娘自来行事有分寸,宫人也都是带足了的,太后暖轿里头还放了两个火笼,并不怕冻着的。”
嘉平帝还是愤愤不平,等到朱元陪着太后回来,跟太后请了安,朱元跪着行礼,便望着她怒气冲冲:“你既陪伴太后,便该当有些分寸,凡事都要以太后身体为重,不能只图自己逞能,让太后凤体有什么闪失!”
这是替女儿找场子来了,朱元早就知道上次的事没那简单就能了结,倒也不慌,跪在地上恭敬应是。
嘉平帝还等着她辩解,谁知道她却根本一个字都不再多说,不由有些气闷。
一百四十六·摔破
不是听说这个丫头脾气很冲,不管是谁都敢冲着叫上两句。
她可是块硬骨头,当初就连对着兴平王那也是没有虚过的,前些天跟静安闹了一场,她自己没什么事,倒是让静安丢了个大脸。
怎么现在不继续硬下去了?
嘉平帝愤愤然。
这丫头真是狡猾,如果她这个时候顶撞上两句,那就能用冒犯天颜的借口打发出宫去了,可她偏偏却不。
她不开口,太后倒是咳嗽了一声,嗔怪看了嘉平帝一眼:“得了,皇帝别疾言厉色的吓坏小孩子,元元是个好孩子,这些天多亏了她,哀家连腿上的老毛病也好些了,从前是一碰上阴雨天便没个好的时候,最近倒是觉得受用了些。”
嘉平帝当然是关心母亲的,听见这么说,倒是愣了愣:“母后的腿疾好些了?果真?”
翁姑在边上笑着点头:“可不是,朱姑娘天天熬了膏药给太后热敷,光是那膏药,便得熬上两三个时辰,大半天就过去了......这些天也是她常常劝着太后出去走动,太后精神头儿好了许多呢。”
青花瓷缸里的金鱼摇头摆尾,偶尔一触及里头布置的绿草便转身游开,嘉平帝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来,目光落在朱元身上,若有所思。
自从朱元进来之后,也有大半个月了,乍一看,太后宫中的气氛果然变了许多,此刻太后拿着玉签子正在引逗一尾金鱼,脸上的笑意都添了许多。
若是太后能够就此放手朝政,不再掣肘,有朱元陪着,在后宫能够安稳度日,倒也实在是一件好事。
他点了点头,看一眼朱元,说:“既是伺候太后有功,就该赏。”
说着便吩咐徐东英:“之前有几所庄子,似乎是当初是朱家所有,如今赏还给她吧。”
朱元并不吃惊,她从来都坚信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的道理,嘉平帝其实并不坏,她上一世曾经也听正常时候的襄王提起过。
这不过是个太早登上大位,被太后和大臣们管束得太过,差点儿被逼疯了的有些别扭的年轻人罢了。
他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自由,追求没有羁绊的人生。
可帝王注定了是不得自由的。
哪怕他已经站在最高点,也永远有可以束缚他的东西。
她知道讨他的喜欢很难,但是可以试一试。
她要活的更好,不管什么样的环境,都不能阻止她向上走,如果注定要站在最高处才能不再受欺负,那么就到最高处去。
卫皇后神情复杂,她想说些什么,外头却传来通报,说是静安公主跟前的金嬷嬷来了,她立即便皱了眉头,将想说的那些话都咽进了肚子里----这个时候来,总不会是来请安的,想必是因为最近这些天嘉平帝都忙着前朝的事,无暇顾及她,所以来讨好来了。
当然了,最近四公主和六公主带着伴读们日日去书房读书,唯有静安公主还被拘着学规矩禁足,她那么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忍得住?
卫皇后让了人进来,轻描淡写的问:“公主那边有什么事?”
金嬷嬷跪在地上,先给太后和嘉平帝卫皇后请了安,才声音颤颤的说:“老娘娘,圣上,殿下.....殿下从房顶上摔下来了!”
嘉平帝怔住。
卫皇后也茫然无措,吓了一跳,心中几乎咯噔了一声,顿时毛骨悚然-----如果静安在她的宫里出了事,摔断了胳膊腿,那她真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连太后也耸动颜色,立即便叱问:“你们怎么服侍的公主!为什么竟然会让公主爬上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若是公主出了事,你们有几条命!”
金嬷嬷趴伏在地上,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殿下......殿下不小心放走了娘娘的鹦鹉,不敢叫皇后娘娘知道,非得要拿了梯子去抓鹦鹉回来,谁知道.......”
她急的哭了:“殿下摔下来,头上嘴里全都是血,圣上,娘娘,还请您二位快回去瞧瞧吧......”
卫皇后几乎面无人色,拽着帕子只差也跟着哭出来。
她不过就是出来这么半个时辰!就这么半个时辰,她不让静安跟着,想出来给太后请安,清静清静,顺带跟太后说说静安如何难管,静安就出了事!
如果静安有个什么,只怕嘉平帝真是要废了她了!
嘉平帝已经拂袖而去,赶赴卫皇后宫里了。
太后神情严肃,有些疲倦的叹了口气,扶着朱元说:“去瞧瞧。”
如果静安有什么事,只怕这宫里真是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这事儿.....
朱元站着没动,神情同样严肃而紧张:“太后,事情只怕不对......”
太后回过头看她。
连卫皇后也猛然回头,站住了脚问她:“你这话是怎么说?”
朱元想起上一世。
那时候她还是襄王妃,在宫里陪伴太后,盛贵妃因为害的五皇子被送去龙虎山休养的事而被太后厌恶,连带着静安公主也有不是,太后训斥她不孝不悌,让盛贵妃闭门思过,让静安公主去皇后宫里学规矩。
后来隔了一段日子,静安公主莫名摔破了头,差点儿死在皇后宫里。
嘉平帝为了这件事大怒,不顾太后反对,直斥皇后无德、不足以为中宫,坚持将卫皇后给囚禁在宫中佛堂。
嘉平帝厌恶卫皇后至极,连听她解释也不肯,到后来就算是五皇子赶回来求情,也只是松口给卫皇后封了个妙静元师的道号,让她从此修道。
这其实就是废后了。
这一世虽然没有盛贵妃了,但是朱元立即便察觉到,这件事仍旧是冲着卫皇后母子来的,而且来势汹汹。
她静静的立着,跟太后说:“事情发生的太巧了,正好娘娘没在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如果再牵扯进娘娘宫里的人的话,那娘娘就算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太后和卫皇后都听懂了朱元话里的深意,对望了一眼,都冷静下来。
是了,这事儿太巧了。
卫皇后咬着牙,几乎要把牙根都给咬断:“可是她已经摔了....”
一百四十七·大伴
卫皇后惊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她是深知嘉平帝的性子的,要是静安真的有个什么还被牵扯进她宫里的人,那她这个皇后也就做到头了。
可是从前她无所谓做不做皇后,是因为的确没指望,两人的确是相看两厌,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
可是如今却不同。
她的娘家总算是有能站的出来的男丁了,承恩侯的爵位也已经发还,她膝下又有了五皇子,眼看着熬过去就是康庄大道。
忽然在这临门一脚,前途有望的时候被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静安公主平白泼下一盆冷水,说你做梦,别想了,那种滋味可真是叫人无法接受。
她想起朱元的传奇故事来,见她如此镇定,一时竟然忘记了她从前还很不喜欢朱元,伸手拉住她问:“那要怎么办?”
眼下人确确实实的是摔伤了,静安那个死丫头是下得了狠心的,从前就能为了替盛贵妃求情跪在嘉平帝宫外淋了一夜的雨,大病一场让嘉平帝心疼。
静安这种人,是典型的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代表,卫皇后说实话,心里有些怵她。
翁姑也扶着太后朝朱元看过来,这些年卫皇后到底是一直侍奉在太后膝下,总也有些情分在,她们当然不想让卫皇后出事,再说,卫皇后还有个身份是楚庭川的养母,若是卫皇后出了什么事,楚庭川也一定要被波及。
想到这里,翁姑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后当年一直就不喜欢盛贵妃。
倒不是要跟嘉平帝作对或是看不惯盛家什么,毕竟盛家选择送女儿给皇帝做妾,这的确是有些掉身份的事,太后看不起也是正常的。
可缘由是出在盛贵妃自己身上。
太后阅人无数,第一眼见到盛贵妃,就知道这是个心气极高的。
盛贵妃从来只爱牡丹不爱芍药,自命不凡,加上文采风流,与嘉平帝极为投契,许多事直接就越过了中宫。
她知道盛贵妃必定不会甘心屈居人下,便时常打压盛贵妃。
现在看来,太后的顾虑一一成真。
盛贵妃的确是为了争宠固宠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之前四皇子的事也就算了,静安公主也完完全全的像极了她,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简直就有几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太可怕了。
朱元这些天一直在想静安公主的事,对这位备受宠爱最后结局不怎么样的公主的一生已经大概了解。
这位公主一辈子都在抱怨自己运气不好。
可她实际上真是这世上最命好的人了,幼年时期她母亲风光无限,她自己也备受嘉平帝宠爱,位居诸公主之上,出嫁之时嫁妆也比别的公主高出将近一倍,驸马是她指定要选的,公主府距离宫城不过就是几条街的距离,出嫁那天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亲自送嫁。
后来如果不是她逼着驸马调动驻扎京郊的京营兵马拦截五皇子,想要助四皇子登位,她甚至都可以不受四皇子事件的影响-----因为嘉平帝的确极爱重她,到了那个地步,都还要当着太后和内阁众人发下口谕,让五皇子善待这个姐姐。
就这样的人,一辈子不做好事专做坏事,竟然也顺风顺水的过了半生,还抱怨运气不好,抱怨嘉平帝死的早,抱怨盛贵妃行差踏错。
在她眼里,世上所有人大概都是欠她的。
不过有一个人是个意外。
朱元想起这个,忽而笑起来了。
她转过头看着卫皇后,脸上半点慌乱都没有,连带着也让卫皇后也勉强镇定下来了。
卫皇后反应过来,镇定的说:“你有什么法子?”
太后咳嗽了一声,看着朱元面色有些复杂。
她总算是知道了,朱元之前进宫那口气就一直没有放过,这些天她低眉顺眼,对此事只字不提,不是因为她不在乎,也不是因为不想报仇,她从来就只是在积蓄能量,等着恰当的时候给对手重重一击。
这样的一个人啊.....
不知道该说她是执着好,还是该说她实在是报复心太强。
可太后到底没有说什么,正如同朱元自己所说,每个人成长的环境不同,在她的世界里,若是她不够厉害,就只能被蚕食。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总比她母亲那样好,至少永远都不会失去搏杀的信心。
她冲朱元点了点头:“说吧,你这个促狭的丫头,看你这模样,分明是早已经想过要报仇了,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了,快说罢,皇后总会领你的情。”
卫皇后有些诧异的看向太后。
她知道太后很看重朱元了,可却没想到太后对她纵容到这种地步,这样的话竟然也能说得出来!
朱元扶着太后,轻轻的看向卫皇后:“我听说,公主自小便跟其他公主不同,她最亲近的并不是教养嬷嬷也不是身边伺候的姑姑,反而是她的大伴......”
太后有时候也会想,朱元这样的女孩子活的真是无比的清醒,她随时随地都在谋算,这些天在宫中,打听到这些消息只怕也费了不少的心力。
翁姑点了点头:“是这样,可就算是这样,跟殿下摔倒有什么关系呢?”
卫皇后也有些心急,她吓得心口都有些痛了,听见朱元说这个,便急忙催促她:“你快些说吧,到底要怎么办?”
一个皇后被逼的到了这个份上,真是不得不觉得自己难堪。
卫皇后闭了闭眼睛。
朱元便直截了当的道:“这次的事,殿下无非就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在皇后娘娘宫里摔倒,还是为了区区一个鹦鹉,娘娘是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哪怕娘娘说自己不可能因为一只鹦鹉而对公主怎么样,她也可以更加可怜的说一切原本就是她的错,她只是害怕皇后娘娘会生气......”
卫皇后有些无言。
这还真是静安会说出来的话。
盛贵妃出事,她就总是借着这个事由来扮可怜,这回的事就更是了,她还不可劲儿的在嘉平帝跟前哭。
她有些烦躁了,嗯了一声:“你的意思是......”
一百四十八·教训
皇后的宫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这里从来就是冷清的地方,就算是盛贵妃倒台之后,皇帝也鲜少踏足这里。
上一次来,还是因为要让静安公主住在这里,让皇后教养。
可是他好不容易来了,皇后的宫里所有宫人都战战兢兢的如临大敌-----皇帝的心头肉在皇后的宫里被摔伤了,这是大事,稍不注意,皇后娘娘都得受牵连,何况是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这回静安公主也的确是摔得重了,等到嘉平帝过来,她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还渗出血痕来,下巴底下也磕破了一块,连手也摔得脱臼,整个人精气神仿佛一瞬间都没了。
从屋檐上摔下来,原本嘉平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看见一个受伤的女儿,可是如今一看,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这也太惨了些,他立即忘记了之前对于女儿不争气的不满,大踏步上前喊了她一声:“点点!点点!父皇来了!”
当初静安生下来的时候天降大雪,点点洁白雪花纷飞,嘉平帝便给她取小名点点,唤的比盛贵妃还要勤快。
静安公主被这一声点点给叫的眼泪扑簌簌的落,眼泪憋在眼眶里,眼圈红红的跟他说:“父皇,你已经很久不这么叫我了......”
从盛贵妃出事开始,就很少了。
女儿不先哭诉委屈,反而在乎这个,嘉平帝怔住。
他自来不受先帝宠爱,两个哥哥优秀挡在前面,他年纪小,对这个位子原本没什么希望,可是命运弄人,两个哥哥一个接一个的死了,就轮到他来当这个皇帝。
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等到年纪渐渐的大了,就知道了很多事。
譬如说,这个位子也不是全都是巧合才坐上的。
他的妹妹,彼时还在牙牙学语的先帝的九公主,她死了,是哥哥不小心把她推进了湖里......
他心里一直怀着一份隐秘的愧疚,等到盛贵妃生下这个静安,他又是终于能够自主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女儿是上天赐给他的。
他原本也因为盛贵妃做的错事对静安有几分迁怒,所以最近对她态度不如往前,可是原来她是什么都知道的。
嘉平帝盯着她的伤口看了一瞬,面色逐渐缓和下来:“父皇最近对你的确有些苛刻了。”他皱起眉头:“可你也太胡闹!你是金枝玉叶,怎可爬墙登高?传出去成何体统?且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静安公主呜咽一声哭起来:“皇后娘娘的鹦鹉飞走了......”
她不敢再说下去,可是对于皇后的忌惮和小心翼翼都看在嘉平帝眼里。
他皱起眉头:“皇后宫里的人伺候如此不上心,竟把一个鹦鹉看的比公主还重,当时在场的人,统统发落去慎刑司!”
“圣上!”卫皇后从外头进来,扬声喊了一声,等到行了礼便站起来,有些为难似地看着静安公主,叹了口气说:“臣妾有事要跟您禀报。”
静安在她的宫里摔伤,嘉平帝原本就不喜欢她,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你不问一句静安的伤势?”
换做从前,卫皇后就要冷笑起来了。
反正问不问,在他那儿都是一样的。
可这回她只是低眉顺眼的顺着嘉平帝的话说:“圣上将静安放在臣妾这里教养,她在臣妾宫里出事,不管是怎么缘故,臣妾脱不了责任,之后自当领罚。”
她如此心平气和,嘉平帝倒是忍不住有些不习惯。
不知道多少年了,他们两个相看两厌,总是一不顺心就争执起来,他许多次都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像是女人,还在他这个天下之主面前端着高高的架子,实在难忍。
可是现在卫皇后忽然如此低声下气,他竟然一时没有立即勃然大怒,阴沉不定的看了她一眼,起身跟皇后去了正殿,问她:“怎么回事?”
卫皇后有些为难,她跪在嘉平帝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这是大礼,嘉平帝冷冷的盯着她看了一眼:“你宫里的宫人竟然能为了一只鹦鹉逼得静安从屋顶摔下来,你平常究竟如何待她!”
“圣上。”卫皇后没跟从前那样炸毛,她跪在嘉平帝跟前,轻声说:“臣妾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静安她的确是为了追鹦鹉摔伤,可她.......”
卫皇后顿了顿,平静的说:“是故意摔下来的。”
嘉平帝怔住,没想到卫皇后竟然会说这样的话,立即便震怒:“皇后!你简直......”
卫皇后不等他说完,已经冷静而理智的道:“圣上,臣妾并非想要推脱责任,也并不是倒打一耙......圣上应当还记得公主有个极信任的大伴......”
嘉平帝冷冷的盯着她,立即便转头吩咐人:“去把陪伴公主的太监找来!”
卫皇后松了口气,她看着嘉平帝:“圣上,静安是个水晶人儿,臣妾自问对她的确有所隔阂,却也不是不要命了敢谋害皇嗣,她的事,臣妾敢问做到了问心无愧四个字,待她并无不妥之处。可静安向来跟臣妾是不亲近的,这也难免,小孩子么,慢慢的教也就好了,可是却耐不住有人再背后挑唆使坏......”
卫皇后冷静睿智,跟从前判若两人:“静安一摔伤,臣妾便觉得不对----臣妾宫里的人再没分寸,也断不可能因为一只鹦鹉就逼得公主怎么样,因此臣妾令人去查了公主身边的人-----公主最近住在臣妾宫里,行动要动用仪仗都是有记录的,而公主身边的太监宫人,他们也各自有差事,可明明有差事,公主的大伴竟然还在前头和昨天各自去了一趟南内.......”
南内,盛贵妃。
嘉平帝明白了。
他对静安仁慈,却不代表对盛贵妃还仍旧如此。
当初少年时的情谊的确美好,可是帝王的权威是不容挑衅的,盛贵妃骗了他,光是这一桩罪过,已经永世不能翻身。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盛贵妃有关.....
嘉平帝面上风雨欲来,眼睛里酝酿着一场风暴。
一百四十九·忌讳
静安公主有些不安,卫皇后跟从前不同,没有指着她说她教养差,指责嘉平帝偏心,反而还如此镇定自若,她攥住金嬷嬷的手,冷然问她:“嬷嬷,都处置好了吗?”
金嬷嬷自己也有些茫然,事态并没有完全顺着她们的计划走,这一点有些令人意外,但是对于卫皇后的了解和做的准备还是让她握住了静安公主的手,低声点头:“殿下放心,红袖她们几个都是从前便对殿下不敬的,这回鹦鹉的事,她们原本就说了不好听的话......”
说到底,这其实就是个莫须有的事。
静安公主并不会直接指责卫皇后对她不好逼迫她什么,而卫皇后想要解释也根本无从解释。
说到底,静安公主的确是摔在了皇后的宫里,皇后的宫人也的确对她冷言冷语过。
从前卫皇后对上这样的事从来都无从解释。
因为即使她说破了嘴,嘉平帝也不会信她。
这一次也是一样的,静安公主捂着头上受伤的伤口,缓缓地闭上眼睛。她从前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公主,连太后也顾忌嘉平帝不会对她疾言厉色。
可是自从外祖家出事,弟弟出事母亲被囚禁之后,什么都变了。
就连她想要整治一个外臣的女儿,那么卑贱的东西,竟然也要受罚,甚至还得来看卫皇后的脸色。
她从来就不喜欢看人的眼色的,除了父皇。
既然卫皇后以为四皇子出事之后就能靠着五皇子在耀武扬威了,那她就让卫皇后体验一下从前母妃在时候的那种恐惧感。
她又想起盛贵妃了。
她母妃从来都是不把卫皇后看在眼里的,说卫皇后既蠢且还有无谓的清高,是个根本拎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卫皇后自恃是个很懂规矩的人,信奉天地君亲师。
可是她又因为皇帝在她生病之时没去看她,而觉得皇帝冷情寡性。
那时候皇帝正因为九江大水的事忙的昏天黑地,连内阁那几个大臣都就住在西苑,随时等候通传。
这样的时候,卫皇后竟然还闹这些有的没的,觉得皇帝凉薄,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而之前一直确实脑子不是很清醒的卫皇后这次表现的格外的清醒,或许是大难临头总是容易激发人求生的本能,她静静的等在自己的正殿外头,身上虽然只拢着一件斗篷,却也半点不觉得冷。
多少年了,她被这对母女折磨了多少年。
如果今天能够翻身......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南边的方向,紧张的攥起了拳头,到此刻才惊觉竟然已经浑身都是冷汗,被风一吹打了个冷颤。
她一动,旁边的云秀便上前关心的问她:“娘娘要不要加件衣裳?这样站着,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过来扶着卫皇后的时候,手脚都在发抖,心里也是怕的。
嘉平帝气冲冲的冲进宫里的样子那样可怕,活脱脱的像是要吃人,之前更是要把那些宫人都打发去慎刑司。
虽然皇后娘娘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这等待的过程还是太难熬了。
谁知道嘉平帝到底心里会不会还是偏向女儿呢?
卫皇后紧紧攥着斗篷的边缘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徐东英就从殿里出来,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说:“皇后娘娘,圣上请您进去呢。”
终于来了。
她十四岁嫁给他当皇后,这半生都耗在这深宫里,并未得到过他的喜欢,也从来在他心里没什么地位。
可这样的日子,她过的厌烦了。
殿中烧着地龙,温暖宜人,之前的寒气一扫而空,卫皇后面不改色的越过了跪在地上的那个太监,走到阶前才住了脚,轻声喊了一声:“圣上。”
她有些惴惴,有些拘谨也有些怕被冤枉的委屈,很不安的对着嘉平帝说:“您审的怎么样了?”
嘉平帝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是真的蠢。
蠢了这十几年了,他知道她是没有能耐编出这段故事的,刚才静安公主身边的大伴也亲口承认了,这些天静安公主时常去看望盛贵妃。
盛氏.....
这的确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要强又倔强,怎么肯甘愿在南内度过一生?
可这恰恰让嘉平帝无法容忍。
她犯下那样的过错,那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的事,他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不曾杀她,只是把她软禁在南内。
可是她竟不知足!
她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利用!
她在冷宫里还试图掌控他的喜怒,利用他来废后,消除异己!
这跟当初凡事都要试图掌控他的太后有什么区别!?
嘉平帝冷冷的笑了一声,嘴角噙着一抹莫名叫人觉得齿冷的笑意:“皇后,贵妃身体一向不好。”
卫皇后心头惊跳,险些要挨不住惊呼出声,但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目光炯炯的看向嘉平帝:“圣上.....臣妾不敢说是她在背后唆使,可是这些天她当真一直让公主过去......”
卫皇后越是慌,嘉平帝嘴角的笑就越是深,他冷冷的看着卫皇后,直到卫皇后快哭出来,才沉声说:“你请个太医过去给她瞧瞧,她病的太重了。”
卫皇后一时又摸不清楚嘉平帝的意思了,她不敢置信的猛地抬头,吞了一口口水,才不可置信的忙不迭的点头:“是......臣妾知道了.......”
嘉平帝竟然是要盛贵妃死!
被他这么金口玉言一下定义,盛贵妃不病重也只能病重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一步到位的盛贵妃,竟然也真的有这么一天。
嘉平帝连那样的事情都忍得下来,现在竟然真的要盛贵妃去死。
卫皇后心里还是蒙的,想起之前朱元的那些话,又有些出神。
是了,朱元说过的,根本别去管静安公主的伤势,也没有任何必要去争执她摔伤到底是不是因为惧怕皇后太甚,只要把这件事想办法跟盛贵妃那边联系起来就行了。
原来这么简单......
她镇定了一下心神,吞吞吐吐的问嘉平帝:“那.....圣上,静安那里......”
一百五十章·心狠
静安公主等到傍晚,始终没有等到嘉平帝再回来。
这是极不正常的,在嘉平帝出去之前,分明还对她心疼的厉害,嘘寒问暖,为了她的伤势震怒而要去找皇后的麻烦。
可是他之前跟皇后出去,便没有再回来。
不仅他自己没有再回来问一问她的伤势,连个人也没有派过来。
静安公主心里惴惴不安,她心里隐约知道事情出了问题,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卫皇后辩解了吗?
可是自己甚至都没有指责卫皇后什么,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摔伤是卫皇后所为或是卫皇后的宫人所为,卫皇后要怎么辩解?她怎么辩解,父皇都该觉得她是在欲盖弥彰啊!
静安公主头皮有些痛,这么冷的天,磕着半点的油皮都痛的叫人受不了,何况她这一次为了拉下卫皇后,还实打实的摔的不轻。
她捂着头忍不住痛呼了一声,等到金嬷嬷过来,便立即跟金嬷嬷说:“嬷嬷,你出去看看......父皇到底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来瞧我?”
金嬷嬷也知道事态有些脱离控制,急忙点头,打算出去问问,至少也能知道卫皇后如今在做什么。
可是她才打算出门,门便从外头打开了,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甄姑姑带着一群粗壮的太监涌了进来,毫不迟疑的伸手点了点金嬷嬷几个人的名字:“都抓起来,送到慎刑司去。”
先前嘉平帝还在说要把皇后留在宫里的那些人统统都送进慎刑司里去,这里头甚至也有这位甄姑姑,现在形势就反了过来。
金嬷嬷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她大惊失色的质问:“你们想做什么?!”
她是伺候静安公主的,是静安公主最信任的嬷嬷,这些人怎么敢这么对她?!
静安公主也气急败坏的在宫娥的搀扶下坐起来,恼怒的摔碎了自己的玉枕,恼怒道:“谁敢!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敢动我的人!?”
甄姑姑从前怵她们,现在可不怵她们了,闻言便淡淡的笑一声:“瞧殿下说的,我们当然是不敢,可这命令是圣上下的,这些人服侍公主,原本是她们天大的福分,可是现在她们竟然让您从屋檐上摔下来,摔的这样重,这些人可见多散漫不经心!圣上和皇后娘娘说了,这样的宫人,留着也是伺候不好主子的,都该好好的去慎刑司反省反省,到底该怎么伺候人!”
她皮笑肉不笑:“殿下是多么金贵的人儿?平常在皇后娘娘这里,磕着碰着皇后娘娘和圣上都紧张的不行,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当然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利。知道殿下心慈,可是这命令是圣上亲自下的,圣上也是心疼殿下,殿下可千万别为难我们,也别让圣上伤心啊。”
......
金嬷嬷满脸惊恐,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怎么会这样?!出了这样的事,圣上不是应该怪卫皇后苛责虐待公主吗!?
连静安公主也怔住了。
她迟疑着看着她们,喃喃出声:“不是的!你们胡说!父皇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如果真是要给她出气,现在进慎刑司的就该是甄姑姑这些人了,现在卫皇后也该脱簪待罪,可是现在卫皇后没事,她身边的这些宫人还趾高气扬.....
分明是父皇偏心!
可是父皇为什么会这样?之前她跟卫皇后出去时还好好的。
再说,她摔伤,除了身边的金嬷嬷,根本没人知道她是故意的,就算是她是故意的,只要她不承认,谁能说她是不要命了故意这么做的?
卫皇后要是这么说,嘉平帝大约会立即废了她。
到底什么让父皇改变了心意?
静安公主有些不安,却哭闹着不肯让甄姑姑把金嬷嬷她们给带走。
金嬷嬷这些人都是母妃在的时候亲自给她挑的,这些人从小看着她陪着她长大,只有这些人伺候,才最合她的意,她手指头动一动,她们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要是这些人都没了,那她就真的是孤家寡人,是聋子瞎子了。
甄姑姑这回不再那么耐心了,她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公主,您可别让我们为难,圣上亲自下令,皇后娘娘都不敢违逆,您还是行个方便吧......”
她对静安公主毫无好感。
这个公主殿下从来就自恃金枝玉叶而格外嚣张,她现在心疼自己人,却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卫皇后反击的快,这一次卫皇后宫里要死多少人。
其他的人的命也是命。
这些大人物动辄便想要她们这些只想好好当差的人的性命,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何其无辜?
静安公主又气又急,差点儿要晕过去,撑着受伤的身体从床上下来,赤着脚往外跑:“我要去见父皇!”
她就不信嘉平帝真的会这么对她,她是嘉平帝最喜欢的女儿!
父皇说,她是唯一一个她亲自抱着去过御书房的女儿。
她身份尊贵,是姐妹里头最特殊的,哪怕是普通的皇子也比不上她,父皇怎么会这么对她!
可是她没跑出几步,门便被打开。
从外头透进来一股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冷颤,她看清楚来人,发现是嘉平帝跟前的大太监徐东英,便忍不住一怔,而后就笑起来:“徐公公,你来了!是不是父皇要见我?”
徐东英仍旧如同从前一般恭敬,退后了一步带着垂下头:“殿下节哀。”
静安公主怔住,她心里咯噔了一声。
节哀.....
徐东英的语速放的很慢,可是饶是如此,也如同是一个石头狠狠地砸在了静安公主的心上,让她连站都站不稳了。
“殿下,盛贵妃娘娘病重去了,太医们竭尽全力,终究是没救回来......”徐东英弯着腰垂着头,把话说清楚:“圣上已经让内侍省按照贵妃的规格操办后事,您也别太气苦了,养好身体才是正经的。”
之后他好似还说了什么。
可是静安公主已经全都听不见了,她只觉得眼睛耳朵一片朦胧模糊,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便直直的朝着后头倒了下去。
一百五十一·厉害
盛贵妃的死如同是一只石子掉进大海,并没有掀起半点波浪。
从她进了南内那天开始,其实大家就都已经能够预知到她之后的结局,如今这结局不过是早跟晚的区别,对于宫中的人并没有什么影响。
盛家已经倒台了,连为她上书的人都不会有。
至于静安公主?
静安公主病了,这回是真真正正的病了,胡太医给她看病回来,跟太后回禀的时候语气有些复杂:“殿下郁结于心,之前又伤了头,以至于风邪入侵,如今日渐消瘦,只怕长此以往......寿数不永啊。”
可是话是这么说,胡太医心里是对静安公主半点儿同情没有的,这位公主殿下想一出是一出,这回要是让她的阴谋得逞,卫皇后的皇后位子是没法儿坐了,就连楚庭川,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他是靠着楚庭川吃饭的,当然对静安公主天然的没好感。
真是日子过的太好了,上次在御花园里自己往湖里跳,说成是楚庭川推的,楚庭川怎么辩解都没用,被嘉平帝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她便觉得一招鲜吃遍天了。
想到这里,胡太医忍不住瞥了一眼朱元。
他心里对于朱元真是万分的服气了,天底下上哪儿再去找朱姑娘这样能耐的人啊,静安公主前脚找她麻烦,她后脚就报了仇!
亏他当初还替朱姑娘委屈,以为朱姑娘是知道了进宫应当收敛,所以知道退让了。
可原来人家这是在卧薪尝胆,就是等着静安公主犯蠢呢!
事实上胡太医心知肚明,就算是静安公主不闹出这茬子事,朱元迟早是要找上门去的-----不然的话,怎么静安公主那边的动向她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有静安公主身边的那个大伴,她都知道人家的软肋!
这丫头......
太后垂下眼睛,淡淡的喝了口茶,便吩咐胡太医:“你尽心照顾着,不可有怠慢的地方。”
嘉平帝到底还是紧张这个女儿的,错处让盛贵妃全部担了,发落了盛贵妃,唯一活着的就是这个女儿了,他只会觉得女儿都是被盛贵妃算计,等到这阵子气头过去了,肯定是还要上心的。
到时候谁要是对静安公主不好,是要被秋后算账的。
胡太医当然知道,利索的回去继续辛苦研究医案了。
太后便招手将朱元叫到跟前,上下打量她一眼,问她:“解气了?”
翁姑也含着一点儿笑意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也算是知道了朱元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个小姑娘真的极有耐心。
给太后炖的一个绯羊首一炖就是几个时辰,她不要别人帮忙,自己蹲在大灶底下,全程看着直到起锅。
她只要自己能做的事情,便绝不假手于人,也因此,在太后宫里,她是很受大家喜欢的。毕竟自从她来之后,太后的心情都跟着变好了,大家的日子也都好过了起来。
可原来在她这样有条不紊的博取太后欢心的同时,她心里早已经开始密谋起如何报复当初进宫那一场难堪了。
翁姑心里有点儿感叹,这样的小姑娘不是池中物,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只怕以后的日子注定了不会一帆风顺了。
朱元面对太后的时候一项坦诚,她点了点头,想了想才说:“也不能说解气,毕竟事情还没有完。”
静安公主只不过是摔了一个跟头,这个跟头或许摔得很重,可能会让她很久站不起来,可是她终究是会站起来的。
可是朱元也并不怕。
太后盯着她,见她神情坚定脸色肃然,便忍不住斥责:“你也忒大胆!公主身边的大伴,你竟然也敢下手去查!这些消息是谁告诉你的?宫中私通消息可是大罪,被发现了你就是一个死,你知不知道!?”
朱元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她笑了笑说:“老娘娘唬我,我一直都在老娘娘宫里,这些天从来连您的宫门也没出过一步,殿下出事,我也一直都安分的陪着您,怎么能说我跟人私通消息呢?”
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太后戳一下她的脑门:“你这个丫头,谋算人心的确是本事,可你要知道,人心最善变,你不能永远都准,千万不要自得。”
这是真真正正的在教导她,瓮姑姑想要提醒朱元谢恩,回头一看朱元已经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真心实意的给太后磕头应是了。
真是比她娘亲要聪明不知道多少倍。
翁姑笑了一声。
卫皇后刚进门便瞧见这一幕,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她心里高兴,连带着脸上的气色都好了许多,不再是那副病恹恹苦大仇深的样子,给太后行过礼,便跟朱元说:“静安久病不愈,太医院的太医虽然开了方子说是只要静养,可是她的精神始终不好,圣上的意思,是让你过去给她瞧瞧。”
翁姑垂下头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嘉平帝是真不怕朱元一根针扎下去把静安公主给扎死。
这两人简直有深仇大恨,彼此互相看不顺眼到了极点,静安公主是朱元还没进宫呢,就准备着要弄死朱元了。
卫皇后脸上带着一点儿浅笑,回头跟太后说起静安公主的病来:“总是昏昏沉沉的,前些天才退了烧,昨晚又烧了起来,宫里人人忙的乱作一团,到天将亮了,才算是安静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圣上担心也是应当的。”
她再也没有半点生气了。
盛贵妃一死,简直让她觉得压抑了十几年的怨气终于都有了发泄的地方,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斗赢过盛贵妃,她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赢了,可是谁知道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到底还是让她赢了一场。
恐怕盛贵妃至死都还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忽然被嘉平帝亲自下令弄死的。
真是可惜了。
卫皇后想起盛贵妃那张明艳的脸,她原本是想亲眼看看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到底在临死之前是什么模样的。
一百五十二·相处
太后看不得卫皇后这副样子,她冷冷的皱起眉头咳嗽了一声,提醒卫皇后收起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这个媳妇儿的确是沉不住气。
当初因为嘉平帝宠爱盛贵妃便对着嘉平帝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两人生生的因为各种小事最后闹的不可开交。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儿起色,卫皇后却太过急躁了,要是她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被嘉平帝看见,嘉平帝只怕立即便又要对她恼怒起来。
卫皇后也明白太后的意思,讪讪的笑了一会儿便说回了正题:“朱姑娘,你什么时候有空,便过去瞧瞧吧。”
嘉平帝亲自吩咐下来的,要是不去,也会落下不是的。
朱元静静的应是。
她半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可静安公主却有。
听见朱元来给她看病,她这些天积攒的怒气全都爆发了,狠狠地将床边的东西拂落在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伺候在旁的新调来的宫女和嬷嬷们全都瑟瑟发抖,苦口婆心的劝她要平心静气好好休养。
刚好卫皇后带着朱元进门,看见她闹的这么不像便冷笑了一声:“你怎么如此不懂事?圣上为了你的病担忧的很,他如今正忙着前朝的事,你竟然如此不让他省心!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
静安公主顿时觉得一股血腥气往上涌,头晕目眩险些倒下去。
卫皇后对上她们母女,从来都是被气的倒仰却还说不出半个字来的那一方,可是现在,情形竟然也颠倒过来了。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直到指甲将掌心掐出血痕来,才转过头冷冷的看了朱元一眼。
这个她从前想要一脚踩死的蝼蚁,刚进宫来就被她诓骗去了御花园险些就死了的蝼蚁,如今正提着医箱,静静的朝自己看过来。
四目相对,静安公主一眼就看见了朱元眼里不加掩饰的嘲讽。
仿佛是在说,你自视高人一等,以为自己是凤凰,可是凤凰又怎么样?还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狠狠地摔在了泥地里。
她气的发疯,伸手拎起自己才睡了一天的玉枕,猛地朝着朱元砸了过去。
朱元竟然也没躲闪及时,哎呀了一声捂着头蹲在地上,血顺着她捂住头的指缝流了出来,流了一脸,一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卫皇后更是怔住,紧跟着便勃然大怒:“静安!你怎的如此不知分寸!?她奉命来给你看病,你竟如此轻贱人命......”
卫皇后气的发抖,但是静安公主却半点无所畏惧,她指着朱元:“谁要你这样的贱人来假好心!天底下的太医都死绝了吗?!竟然让一个卑贱丫头来给我治病!”
她这是直指卫皇后故意苛责她。
卫皇后气的狠了,指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让人带着朱元去包扎。
朱元额头上被砸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上了药总算是止住了血,正跟卫皇后告辞,便听见嘉平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这是怎么了?”
朱元急忙躬身后退恭敬的磕头,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卫皇后行过礼,也支支吾吾的面有难色。
嘉平帝的脸色变不大好看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卫皇后这才期期艾艾的说:“朱姑娘去给静安看病,静安觉得是臣妾不让太医院的人给她治,这.....后来翻出个玉枕来,砸在朱姑娘头上,把人的头给砸破了。”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嘉平帝才淡淡的让朱元:“抬起头来。”
朱元顺着他的话抬头,露出额头上包着纱布却仍旧还是有血痕的伤口来。
嘉平帝静默片刻,吩咐她:“你回去吧,不必再来了,这里的事,不必跟太后提起。”又对卫皇后说:“赏。”
卫皇后点头,也冲朱元摆手:“罢了,你回去吧,回去就说.....是不小心磕了,不许让太后她老人家挂心。”
朱元竟没半点儿不平的意思,恭恭敬敬的磕头退出去了。
嘉平帝便因此高看她一眼:“原本以为她乖张偏执,可是现在看着,也是个知道进退的,留在太后身边也好。”
卫皇后也笑了一声,点头说:“可不是,今天瓮姑姑还夸她,说是为了替太后熬粥,竟然天不亮就起,服侍太后很是用心的。”
“难得。”嘉平帝面色淡淡,但是说出来的却是好话:“太后待她甚好,她既懂得知恩图报,便也不枉费太后对她的这一片心了。”
说着便提起静安公主来:“她既然还有力气打人骂人,看来病也不是那么重,既如此,你看看什么时候合适,将她挪出去休养一阵吧。”
卫皇后怔住了。
她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挪出去?
她是不是听错了,嘉平帝刚才说要把静安公主挪出去?挪到宫外去?!
那岂不是说,是同意了之前太后的做法,是要把静安公主给送到皇家寺庙去?
嘉平帝没听见她回话,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
卫皇后便急忙摇头,还有些为难的说:“可是,可是对外可怎么说呢?”
“盛贵妃重病不治,她做女儿的想去给母亲念经祈福,超度贵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嘉平帝皱起眉头,怀疑卫皇后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在拿乔:“这个你也处置不来?”
卫皇后有些讪讪的,她努力镇定心神:“也不是处置不来,毕竟静安是您心爱的女儿,臣妾总是怕拿捏不当分寸.....”
这还是朱元教她的,有些难处你不提起来,人家就只当你没难处。
嘉平帝没再说什么,静静的去了偏殿。
昭明殿里布置还是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堂中悬挂的雪中柿子图却已经毁了,静安公主正哭闹不休。
他最终只是在外头静静的站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皇后心中忍不住感慨又狐疑。
朱元真是躲不开那个枕头?
还是别有用心?
而此刻的徐游也正心神不宁的问母亲:“殿下病了?”
一百五十三·不宁
世子夫人憔悴不堪,分明是严寒的天,还是捂着一个冰袋在唇边,将那些冒起来的疙瘩镇着,希望她们能够消下去。
娶妻不贤祸三代,这从前老人家们总是挂在嘴边的道理,她到现在总算是有了深刻的见解-----前脚英国公打算先给徐二纳妾,后脚贺家就上门来闹了。
贺坤最近频频出事,前些天更是在赌坊欠下了一大笔银子,可是饶是如此,他竟也不开窍,不知道这是公府在报复,还上门来闹的要死要活的。
人要脸树要皮,公府哪里能跟这样的泼皮闹,当面总是不能做什么的,倒是让世子徐兆海气的半死。
徐兆海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贺坤,后脚就去谈妥了人选,打算立即抬进来。
贺家他是不管了。
圣旨是说赐婚,可没说要让他们家不准婚前纳妾,反正徐二身体越发的不好了,整个人都晦暗无光,他们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世子夫人安顿那两个好人家的女儿费了许多心力,加上徐二的身体如今还是没什么起色,她已经有些不堪重负,听见女儿这么问,更是眉头皱的紧紧地,忧心忡忡的摇头:“听说是病了,其他公主的伴读都好好的,唯有静安公主的......全都照原样送出来了。”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心里充满担忧。
女儿是因为被静安公主看重,所以才暂时免了责罚,徐老太太也仍旧对她抱有期望。可若是静安公主病的不需要伴读,那女儿怎么办?
到时候就算是不再追究之前的事,以现在徐游的名声,想要嫁同等的名门望族也有些难了,只怕最后还是得低嫁......
可是女儿这样花容月貌,又是自小金莼玉粒养大的,世子夫人哪里舍得她去受这样的苦?
徐游揪住了被子,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疑惑:“不会的,怎么会呢?殿下分明在之前还好好的啊,半月之前殿下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好好养病,进宫跟她作伴.......”
那时候静安公主的精神和身体还都好的很,根本没有问题。
为什么只是短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殿下就越病越重?
徐游轻轻的喊了一声母亲,拉住她的胳膊有些迟疑:“母亲,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贵妃娘娘也去了......”
盛贵妃因为受了家族的连累,之前就已经被关进了南内了,世子夫人叹了口气:“盛家犯下那么多大罪,圣上恨屋及乌,当然对贵妃娘娘没什么情分了,她能挨到如今,也算是坚强了。”
徐游就有些着急,她摇头:“不是这样!贵妃娘娘是心性极为坚定的一个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坚持下去。这么久了,圣上明面上对她冷淡,可是静安公主跟我提过,说圣上其实还是挂念贵妃的,几次还为了贵妃的事责怪皇后娘娘......”
这些话可不敢乱说,世子夫人急忙捂住女儿的嘴,皱眉低声呵斥:“小祖宗,这些话也是你能议论的?!天子家事,怎么容人背后胡乱议论?你可快些住嘴吧!”
“母亲!”徐游掰开她的手,思绪清明:“出事了!盛贵妃娘娘的死跟静安公主的病,都有问题,这两者一定是有联系的。”
世子夫人被她说的一怔,紧跟着便苦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心有些气恼:“就算是出事了,我们能怎么样?!”
宫里的事,难道她们还能伸手去管一管?!
那还要不要命了?
现在本来嘉平帝就借着赐婚的事敲打英国公府,让英国公府安分了。
英国公府什么事都不能再出了。
相反,前些天定下了让英国公去云南平乱,英国公昨天就已经正式出发了。
这是在拿实际行动跟嘉平帝证明,他是忠臣。
既然是忠臣,那手就得有些分寸,不该伸就绝对不能伸。
就算是静安公主真的有了麻烦,那也是静安公主自己的事,她们宫外的人怎么能插得了手?
徐游心里不安,她极力的说服母亲:“不是的,娘,静安公主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她出事一定跟朱元脱不了关系......”
朱元?
世子夫人听见这个名字便忍不住右眼皮一阵猛跳,她现在是真的有些怕了这个姑娘了,这个姑娘真的跟有魔力似地,反正得罪了她的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世子夫人现在只想日子能安安稳稳的过,她抖了抖,按住女儿的肩膀:“好了!就算是真是你猜的那样,那又怎么样?!”
如果连静安公主都败在朱元手里,那就更别想去找朱元什么麻烦了。
这一次被整的还不够惨吗?
徐游眼泪都气的流出来,可她不敢再轻举妄动,拉住母亲气的够呛:“母亲也仔细想一想,若是真的跟朱元有关,那公主出了事,我怎么办呢?其他几个伴读都被送了出来,我这个都没正式进宫去磕过头的伴读就更没希望了,那我以后怎么办?”
世子夫人发怔,过了会儿才叹气:“母亲一定会妥帖的替你挑选一户人家,若是实在没法子,那或许也是好事,嫁的低一些,有我们国公府在背后撑腰,你的日子或许过的还比旁的女孩子们轻松些。”
徐游却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世子夫人被她哭的脑袋疼,答应去问一问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听见便冷笑了一声。
她是经过风雨的,当初郑贵妃时期那么难熬,她都熬了下来,并且成了老封君,什么事没见过。
她眼里现出些亮光来,难得的倒是点了点头,说:“我一直都说小游枉费了家里的教导,太蠢了,现在看来,倒也不是蠢到没边儿,她说的是,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世子夫人坐在她下手,小心翼翼的替她亲自剥了个脐橙,期期艾艾的问:“娘,您是说,小游竟然真的蒙对了,朱元真的就这么能耐?!”
她心里有些惊恐又有些不信。
那可是嘉平帝最心爱的女儿,静安公主啊!这么多年来,就没见静安公主失过圣心,难道这回竟然也栽在朱元手里?
一百五十四·婚事
世子夫人眼睛底下有一圈乌青,哪怕是扑了厚厚的一层粉,也还是痕迹明显,看上去比从前要苍老了三四岁的样子。
英国公夫人没去接那脐橙,看着世子夫人放进了琉璃小碟子里,才蹙眉轻声说:“刚接到消息,静安公主因为失去母亲伤心过度,求了圣上和皇后娘娘,要出宫去皇觉寺替盛贵妃祈福念经,顺便养病。”
......皇觉寺?!
世子夫人忍不住小声的惊呼了一声。
祈福?那是明面上好听的说法,真正受宠的皇家公主,哪里有亲娘死了就出宫祈福的说法?就算真是贵妃死了,去祈福的一般也只会是贵妃的娘家的年轻女孩子,或是贵妃身边服侍的丫头,代替公主去尽一份心意。
公主金尊玉贵的,哪里吃得了青灯古佛的苦楚?
何况还是静安公主,那是嘉平帝最宠爱的公主了,远胜其他公主们。
她这回是真的相信女儿的猜测了,皱起眉头不免觉得惊悚:“朱元到底有什么能耐?她难道会蛊惑人心不成!?怎么会呢......殿下是多么受宠一个人,哪怕之前盛家出事,圣上也仍旧看重殿下,还为了殿下特意拔擢官家女进宫伴读,怎么会说.....”
怎么会说不疼就不疼了?
朱元又不是嘉平帝女儿!
太后和皇后竟然也不管管么?
英国公夫人看了世子夫人一眼,慢悠悠的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暖炉:“圣上喜欢宠爱她,可皇后娘娘和太后却未必了。”
世子夫人便明白了。
她神情复杂的攥住了手:“是啊,盛贵妃娘娘从前便对太后不甚恭敬,两边闹的有些僵.....还有皇后,就更不必提了。”
“既然如此,那这回的事,说不得便有皇后和太后的手笔。说到底,朱元不重要,她身后的额太后和皇后的态度才重要。她是五皇子的人,这是在替五皇子扫清障碍罢了,上次公主在宫里摔倒的事......这才真正的出了结果。”英国公夫人看的清楚:“罢了,这伴读的事,不必再想了。”
不会吧?
世子夫人当真是惊了,她怔怔的问:“真有这样严重?静安公主到底是很受圣上喜欢的啊,说不定过些日子.....”
过些天说不定就又重新回去了呢?
“没用的。”英国公夫人语气淡淡:“静安公主若是还有盛贵妃在,或许还能跟朱元和太后她们斗一斗,可是现在盛贵妃一死,她能做什么?她有什么?她连盛家和盛贵妃的人脉都未必知道,拥有的不过就是圣上的喜欢偏爱罢了,可是现在连这喜欢也打了折扣。朱元的心机可比她重多了,一击致命。别说是静安公主了,就算是小游送进去,跟静安公主捆在一块儿,加起来也不是朱元的对手,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英国公夫人从来没有如此夸赞过人!
世子夫人诧异的看着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并不敢露出来,只是吞吞吐吐的问她:“那,那若是伴读的事不成了.....小游可怎么办?”
她哀求着,低声跟英国公夫人求情:“小游年纪还小,娘,您从前最疼她......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是一时犯了糊涂,小二的事情,真的不能全怪她.....”
英国公夫人伸手止住了世子夫人的求情,看着她说:“这件事,我跟你公公已经有了主意了,正好你过来问,我也就给你一个准话,你让小游准备准备,到四五月间,媒人就上门来提亲了。”
......什么?!
世子夫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匆忙,她甚至在之前都根本没有听说过半点口风。
她紧张的登时打了个寒颤,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门帘,才问英国公夫人:“您这么说.....媳妇儿惶恐,不知道是什么人家?媳妇儿心里半点准备也没有......”
英国公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是什么不知道根底的人家,陆家跟我们家原本就有婚约在身,只是当时应的是小三儿,现在小三儿没了,陆家又诚意来求娶,国公爷思来想去,便定了小游。”
平南侯府!?
世子夫人一下子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平安侯府门第倒是的确不低。
可是世子夫人现在还记得那个陆广平,他当初跑到京城来,还是牵扯进了五皇子被刺案的,后来还是公府花了不少功夫才让他脱身。
他这么做,平南侯府怎么干净的了?
现在公公被派去南边平乱,难道是又跟陆家有了什么默契?
可是徐游嫁过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她有些不敢问。
但是回去到底还是把这件事跟徐游说了。
徐游听说,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一时想到之前的承恩侯,抿唇又想起楚庭川。
这两人之前都是她想嫁的人,可是到头来,这两个中哪一个也不能成。
陆家.....
她拢着被子一整晚没有眯眼,等睁开了眼睛便去给英国公夫人请安。
英国公夫人满意的上下打量她一眼,扶着她站起来微微笑了笑:“长进了,这样就好,家族供你荣华富贵,你也该知道以家族为重。平南侯府虽然远在云南,可是在云南土地上却是一方诸侯,位高权重,你嫁过去,不委屈你。这门亲事结下来,你从此可就是陆家的少奶奶,多等上几年,没有你办不成的事,你改知道忍耐两个字怎么写?”
她说着,提起朱元来:“朱元这个人,你瞧不起她,觉得她泥腿子出身,可有一样,这忍气吞声的功夫,你可真是不如她,你仔细想想,就知道自己跟她差在哪里了。现在都还来得及,祖母给你定下这门亲事,是在救你,也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就算是在静安公主身边,也没有这么实惠的好处,你要争取机会,不要让我跟你祖父失望,今日之仇,他日自然有讨要的机会。”
徐游低声应是,她面上镇定的出奇,连眼里都没什么情绪,只是听见英国公夫人提起朱元时,才有了一点儿情绪。
是的,还有很长时间。
一百五十五·时间
恰巧武宁伯府给英国公府送三月三的节礼,英国公夫人接过礼单瞧了一眼,面上带笑点点头:“真是难为了亲家这么想着,东西准备的齐全。”
她说着,问来的钱妈妈:“你们姑娘在宫里可好?这都快三月三上巳节了,宫里若是按照从前的规矩,该让女孩儿们出来探亲了,有消息了没有?”
钱妈妈脸上笑盈盈的,显然是心情很好,主人过的也很顺遂,点头恭敬的说:“谢过老太太关心,我们姑娘在宫中陪伴六公主,都好,昨儿宫里的赏赐便下来了......我们二夫人都说,姑娘是像了您........”
徐游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钱嵘就是一个废物,可如今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废物却在六公主身边如鱼得水,偏偏是自己,自己这个天之娇女,反而要在夹缝当中求一条活路。
真是讽刺。
这一切都是因为谁?
英国公夫人笑起来:“阿嵘是个好孩子,她小时候在我跟前长大,最孝顺我,等她出宫来,让你们夫人将她带来,有些日子没见了,真是想念。”
情形完全颠倒过来了,徐游紧咬牙关,面上还带着笑,心里却在滴血。
钱妈妈应是,着意看了一眼徐游和世子夫人的脸色,回去便跟钱二夫人提起来:“我看表姑娘和世子夫人不大高兴呢。”
钱二夫人将手里的血燕一放,嘴里哼了一声:“当然不高兴,原本她们多高高在上,生生的把我的阿嵘当枪使,差点儿把我女儿给折了进去!可现在呢?现在她们自己也不好过,我的阿嵘却因祸得福,如今跟六公主关系好的很,她们当然就不高兴了!”
可钱二夫人也懒得去捧世子夫人的臭脚了。
她是出嫁女,家里的事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向来跟二哥家里更亲近些,二嫂为了小三儿的事已经险些哭瞎了眼睛,可是大房却没当回事。
这太让人心寒。
亲孙女亲侄女尚且被那么对待,替家里死了也就死了,何况外孙女呢?
她已经对娘家的事不是那么上心了。
倒是自己的女儿,她回过头去问钱妈妈:“问清楚了没有?那个姓杨的,当真是还在京城?”
还有完没完了?这个人真是甩不脱的苍蝇,时时刻刻都让人作呕,这门亲事他已经自己拿了三千两银子就当是退了,可是最近怎么又黏黏糊糊的?
钱二夫人把女儿看的很重,实在不想让女儿再被这样的人牵连。
如今女儿在六公主跟前得脸,往后就有更好的前程,怎么能被这样的人给缠上?
钱妈妈提起这事儿也是极为义愤填膺:“人是当真回来了,我们的人亲眼瞧见的,可是看他拿架势,倒不像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听说还去了国公府......”
去国公府?
钱二夫人有些茫然摸不着头脑了,这不对啊。
如果真的是冲着钱嵘来的,去英国公府有什么用?钱嵘的确是国公府的外孙女儿,可是终究是姓钱的,最后婚嫁都是钱家这边说了算。
这姓杨的是不是脑子坏了?
可是既然不是冲着钱嵘来的,钱二夫人便稍稍放心了,叮嘱钱妈妈:“让人小心些盯着他,他要干什么不管,可别跟咱们家沾着关系。”
说着又道:“还有平鱼,让她也看紧了姑娘的屋子,可别出什么事,过些天阿嵘也就回来了,让她高高兴兴的来家里,再高高兴兴的回宫里去才是正经。”
钱妈妈一一都答应了。
而被武宁伯府重点关注的杨书生其实现在已经顾不上武宁伯府了。
他的目标放在了朱元身上。
从朱家的巷子里出来,他抖了抖身上的披风,径直去了正阳大街,下了马车还望着丰乐楼冷笑一声。
真是能耐呢,这位朱姑娘。
他想起当初自己贴上去讨好,朱元那副不屑一顾打发叫花子的模样,眼里有心酸也有委屈不平。
怎么就不能拉他一把?
谁都有往上爬往上走的权力,朱元自己不也是冒着天下人的唾沫不择手段的在往上爬吗?她既然可以,为什么别人不可以?
他也不过是想活的更好而已,那个李太华,要不是因为有朱元在她背后,他还看不上。
再说,他好歹是个读书人,能够纡尊降贵看得上李太华,难道不是李太华的福气?!偏偏朱元把他当成瘟神!
也好.....
要不是朱元把事情做的太绝,把他从京城赶出来,他也不会遇上大王。
他吸了口气,转过头将宾客盈门的丰乐楼抛在了身后,转头进了宝鼎楼的雅间,冲着眼前的男人一揖到底,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大王。
被他称作大王的男人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花生扔在桌上,问他:“怎么样?问到什么了没有?”
杨书生在他跟前如同是一只温顺的猫,笑了笑凑上来讨好的道:“大王别心急,我已经打听到了,那两个孩子的来路果然是有些蹊跷处......”
他坐在边上,只坐了个角,点头哈腰的:“他们是被朱元半路捡回家的,之前是一直被一个拍花子的带着的,我找到了那个拍花子的,他只说这两个孩子好似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教就会识字,也正因为这个,他才觉得奇货可居,打算将她们两个训练出来,一个送去小倌儿馆,一个送去青楼。”
那个大王若有所思,手里的玉扳指在他手上转动着,许久才挑了挑眉。
这么说的话,那岁数还有地点倒是都对的上。
“当初吴顺是跟英国公一道班师回朝的,当时的情形到底是怎么样,你打听到什么了没有?”他对着杨书生投去一个眼神:“这些总得问清楚。”
杨书生就有些支支吾吾和迟疑了:“大王,我们大周实在是个规矩颇多的地方,我身份不够,这些事是万万打听不到的,这些天能去英国公府,也是因为我一个同乡在国公府里头做幕僚,投了他的门路几次上门去,可要打听别的,却实在是打听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