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六·刀俎
大夫人的人如此强硬蛮横的阻拦,那些原本来探病的叔伯长辈们也都起了疑心,听见二夫人意有所指的说之前有大夫人的娘家人上门来求见的时候,在家中声望最重的一个老太太便皱眉道:“老大媳妇的娘家早已经不跟她往来多年了,当年也正是因为老大媳妇坚决拒绝娘家的提议,不肯改嫁,甚至不惜为此跟家中闹翻,咱们家才人人都感激她,高看她一眼,现在来的,是什么亲戚?”
三夫人垂着头有些为难的绞着衣摆不肯说话。
方良面色没变,心里头却忍不住的着急起来,之前大夫人只是说出来走走,见一见田庄的管事,因此他对于大夫人是出来看什么娘家亲戚的事竟然一无所知。
现在听见二夫人这么说,傻子也知道不对了,他不由得悬了一颗心,想着若是拼死拦着这些人,得要怎么样才能不影响大夫人的声誉又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走。
二夫人咳嗽了一声,看了三夫人一眼,再看看门前廊下的几盆海棠花,唉声叹气的压低了声音:“三婶儿,我也不瞒您,其实.....我之前听门房上的人说,似乎是大嫂的娘家表兄......”
众人的脸色一时都变了。
老太太也是面色数变,颤抖着声音一个字都没再说,只是死死的盯住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好半响,她才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既都是亲戚,那还闹的这样生分做什么?叫人看着还以为家里生出了什么大事,你们让底下的人都散了吧,咱们自己进去互相见个礼,隔了这么多年了,老大媳妇儿娘家终于能来人,也是好事。”
二夫人和三夫人就是一惊。
而那个老太太已经冷哼了一声,环顾了一圈就恼怒的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都下去做事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叫客人看了笑话!”
她毕竟是家中辈分最高的,比卫老太太都高一头,在卫家族中说话那是比卫老太太她们还要硬气几分的,她这么一发怒,二夫人和三夫人就不敢再跟她对着干,顺着她的意思让底下的人都退下去了。
老太太回过头来,当机立断的便呵斥了二夫人和三夫人:“你们怎么当的家?!我听说中馈是你们在管着,老大媳妇儿身体差一直都在卧床静养,她们娘家来了亲戚,来的是谁你们就都敢放进来?!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们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当初你们大嫂娘家就是让她回去改嫁给娘家表哥的!”
这番话说的又恨又急,几乎是直接的撕下了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的面具,将她们的不怀好意**裸的曝光在了人前。
二夫人和三夫人面色难看,都觉得有些难堪。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家向来就乱,我却也没想到竟乱到了如此地步!你们糊涂!放进了人来,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丢的还不是承恩侯府的脸面,还不是敏斋的脸面?!”
卫家现在年轻一辈里头最为出彩的可就是卫敏斋。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不以为然。
名声?
任由卫敏斋坐大下去,她们连这个家都不能再待下去了,还要什么名声?!简直是笑话!
这个时候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说其他的废话都是枉然,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那都得之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不择手段的让卫大夫人和卫敏斋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再也不能翻身。
方良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愤恨的看了二夫人三夫人一眼,恨不得拔刀杀人!
这些杀千刀的,她们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陷害大夫人!
这么多人.....
他手心里全都是汗,想着就算是卫敏斋在这里,这么多族中长辈,这么多亲眷,难道真的就能一下子全都弄进诏狱里头杀了灭口?
这是不现实的。
朱元敢这么做,尚且还有个朱正松杀了妻子的理由,到如今都恢复不了元气,被人指指点点,哪怕是太后皇帝看重她,也得了御史们不少的奏折弹劾。
朱元的县主圣旨还没下来,无非也就是因为那帮子老臣跳的厉害。
卫敏斋就更别提了,他还是个皇帝跟前的红人,多少人等着抓他的把柄,一旦他真的杀了亲戚,那以后他也就彻彻底底的完了。
卫大老爷的死,他一辈子也别想再查出来了。
二夫人跟三夫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计划已经定了并且开始实施,要么就是大获全胜,从此以后甩脱大房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要么就是一败涂地。
她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连族中的那个老太太也明白的很-----就在这里不进去是不行的,二夫人三夫人有意把事情闹大,刚才来了那么多下人,又连起了几场冲突。
这件事要是没个结果,反而更加的人云亦云不知道三人成虎宣扬出什么事来。
她就觉得有些疲倦且惊悚。
二夫人三夫人却在听见里头熟悉的叫声之后,猛地联手闯过去,一把将门给撞开了。
大门晃晃悠悠的发出吱呀一声长响,方良从来没有这么心惊肉跳过,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就大踏步的往里闯。
不管是怎么样,他总得护住大夫人。
二夫人和三夫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面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志得意满的喜色-----听刚才的叫喊声,分明是她们安排在后门处看门的嬷嬷,这么看来,是嬷嬷们反而抓住了时机先闯进去抓了个正着。
那可就太好了。
这件事十有**是成了。
她们加快了脚步,一心一意的加快了步子,终于到了花厅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就猛地推开了门,扬声喊:“大嫂!你怎么......”
她们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伸长了脖子的鸡被捏住了脖子,一下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太太她们并不想进来,可是又知道已经被拉下了水,怎么都是撇不清的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进来。
她们满心以为自己会看见什么不堪的场景,用来当做卫家内部互相攻讦争权的筹码,可是一进门,便懵了。
一百八十七·算计
泥金仕女屏风后头,岑嬷嬷拿着一个花瓶还在跟两个不知名的仆妇做僵持状,整个人状若疯癫,地上有一个穿着杭绸直裰的男人仰躺在地上,满头都是血污,看着似乎是晕过去了,生死不知。
而一直出现在二夫人三夫人嘴里的,此时此刻应当是在这里头见表兄的卫大夫人,反而半点踪影都不见。
二夫人和三夫人懵了。
连带着族里的那些亲戚们也都皱起了眉头,审视着二夫人和三夫人,眼里的不满和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她们如此迫不及待的要闯进来,无非就是认定了大夫人言行不当,举止失宜,并不避讳,看她们现在这呆若木鸡的样子,看来她们预想中的场景跟现在的场景是对不上的。
都是常年在内宅里混的人,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她们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
二房三房趁着卫敏斋出去办事,趁虚而入想要将卫大夫人的名声弄臭,故意又跟卫老太太配合演了一场戏,提前请了族中的亲戚们来,就是为了借亲戚们的眼睛,将这件事大肆宣扬,让卫敏斋和大夫人彻底抬不起头。
这样一来,卫敏斋的母亲立身不正,难免是要收人非议的。
大夫人的性子如何,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这就是个泥人儿,恐怕一出这事儿,她自己就活不了了。
而她一旦活不了,卫敏斋丁忧三年。
三年,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有皇后在后面撑腰保着,她们又设下了这么一个局,卫敏斋还能怎么样?
真是好算计!也真是好毒的心思!
可是偏偏算计的再完美,也还是出了差错。
大夫人好像并没有上钩啊。
方良也无声的朝着二夫人三夫人投去了一个兴味的眼神。
也好,出了事卫敏斋自然是一定要把二房三房给剥皮抽筋的,现在没出事,虽然不能把她们怎么样,但是她们的性命哪里有大夫人的一根手指头重要。
只是看她们这震惊至极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来,她们肯定是已经设计好了圈套等着卫大夫人钻的,并且看着十有**这个圈套是很稳妥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出了差错?
岑嬷嬷都在这里,那卫大夫人呢?
地上这个被砸晕的男人,没有错的话应该就是卫大夫人那个所谓的娘家表兄了,他怎么躺在了地上?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不一时有安居苑那边的人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说是老太太醒了,见二夫人三夫人都不在身边,因此情绪和情况不怎么好。
族中各人的神情各异,眼里却还是没有控制住露出了嘲讽来。
这么巧,一环套着一环,分明就是为了争夺家中权力所以卫老太太纵容二房三房胡闹,要设计陷害卫大夫人。
可是本来她们家里怎么闹是她们自己的事,关起门来,别传出一点儿风声,别坏了族里的名声,那也没人能说什么,毕竟卫家当年闹的争产一事石破天惊,连先皇也亲自过问,没人不知道。
将族里的长辈拉下水当成攻击大房的枪,那却又不同了。
自己作死,还要连累整个卫家的族人都再一次得罪卫敏斋?
这些年好不容易族里才跟卫敏斋修复了一点儿关系,这么一闹的话,二房三房要是得逞,卫敏斋只怕能丧心病狂到让卫家的族人全都进诏狱陪葬。
毕竟谁都听说过卫敏斋阎王的名声,也都知道他最在乎的无非就是自己的母亲。
族里的老太太先就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问二夫人三夫人:“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大嫂呢?”
二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色惨白难看的指着岑嬷嬷,言辞激烈的问她:“怎么回事!?大嫂呢,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是亲戚来探视么,你们就差点弄出人命来!?”
三夫人还更镇定点儿,双眼一眯就看向后院守门的那两个仆妇:“你们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屋子就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是没有的,这两个仆妇是守在后院门口,怕到时候卫大夫人会从后门溜走的。
如果是从后门走了,那必定瞒不过这两个人。
这两个仆妇也是茫然的,她们一直都守在后门处,听见前头人声鼎沸的,就知道前面怕是大夫人的那些下人拦路不让进,再听见这里头女人的尖叫声,当然是迫不及待的要抢功了,这才闯了进来。
可是她们闯进来却只看见了一个岑嬷嬷和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至于大夫人,她们连影子都没看见。
现在三夫人问,她们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方良跟岑嬷嬷认识,见岑嬷嬷手里还举着个花瓶,便率先问:“岑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岑嬷嬷转过头来,手里的花瓶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睁着眼睛气喘吁吁的指着地上的男人说:“大夫人听见说有娘家人来,很是高兴,初时还以为来的是家里的哥哥,等到听说是表兄时,便又改了主意不大想见了-----夫人自小只跟几个嫡亲的哥哥亲近些,这个表兄也隔了很远的了,便差我来瞧瞧,谁知道这个人......”
她指着地上的那个男人,似笑非笑的说:“这个人却不安好心,趁着我进来,竟然嘴里就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且还对我动手动脚起来!我于是便奋力挣扎,拿了花瓶把他给砸晕了!”
二夫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立即便训斥她:“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不是大嫂的娘家表兄么,大嫂亲自差人去门房那里把人给领进来的,且自己也挂念娘家的人迫不及待的来看,连老太太那里的病都顾不上.....”
她说着,疑惑的扫了一遍,犹自不肯死心:“那么多双眼睛呢,亲眼看见了大嫂进来了,怎么大嫂却不见了,只留了你一个奴婢在这里?是不是大嫂不大好意思见我们?”
这话就说的实在是太诛心了,岑嬷嬷握紧了拳头不管不顾的反驳:“二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百八十八·援手
岑嬷嬷激愤之下,说出来的话当然就不会那么好听。
她看着已经一脸灰败的二夫人和三夫人,冷笑着问:“二夫人和三夫人想看见什么?!我们大夫人不在这里,二夫人和三夫人看上去倒像是很不开心?”
她是早就被卫老太太等人打发走去乡下的漏网之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没丢掉那股子愚蠢的忠诚。
二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可是族里的老太太已经低声呵斥起来了:“好了!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别怪我们上门怪主人,你们自己家中的事,闹起来也要有个分寸,现在闹成这样,你们抓住了大房什么错处?你们也太不像话了!”
她在族中德高望重,儿子孙子都很有出息,她说出来的话,很大程度上能够决定其他族中长辈们的态度。
二夫人心里就是一惊,她咬了咬牙,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回头了,横竖跟大房是已经撕破了脸,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要是这一次不能一锤定音,卫敏斋回来,哪里还有二房三房的好日子过?
她就立即整理了一下思路,环顾了一圈屋内,再次扬声说道:“不是这么说,老太太,我们也是挺家下人说的,大嫂也没通知我们一声,就说自己要见娘家人,就把人给领进来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大嫂进来的,现在人躺在这里满头是血,大嫂人却不见了,......这一切怎么看怎么古怪,难道一切就只听信这个老婆子的一面之词?!”
方良已经忍无可忍,抱着双臂看着二夫人,手里的刀已经出了鞘:“怎么,听二夫人的意思,似乎是很肯定大夫人一定是在这里面,并且跟这人的伤势脱不了关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夫人身上。
二夫人没有迟疑,她到了现在,也没有任何迟疑的可能了,她就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这么短的时间,后院还守着两个婆子,她们既然说没看见人出去,而且还冲了进来,那人就肯定是还在这里,她狐疑的皱起眉头有些不安,只是这花厅都是敞亮地方,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窗台那边的那座用屏风隔出来的小茶室了,难道是在那里?
岑嬷嬷到了这个时候,亲眼看着二夫人三夫人的嘴脸,反倒是一点儿都不怕了,不仅不怕,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有条理且清晰,她疾步走过去,一把将屏风给用力挪开,将那小茶室暴露在众人眼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二夫人和三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既然认定大夫人在这里,那不如自己来找,看看大夫人是不是藏在了地里头!”
她说话有些口不择言,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
可是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思追究她这一点,人人都看向了二夫人。
族里的长辈们纷纷呵斥二夫人三夫人多事,让她们要给出一个交代,去跟大夫人赔罪。
同时语气里都有些凝重,卫敏斋要是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只怕是族里再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她们原本是觉得自己被拖下水当了枪使,一时之间都有些绝望,不知道到时候真的看见大夫人出事的话,该保持什么态度。
可现在发现大夫人没在这里,大家心里就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二夫人的手指甲将手掌心都给掐烂了,三夫人也面色发白,却还是始终咬着牙问:“那大嫂呢?大家都看见了大嫂进来的,也看见了这个男人进来,人总不会是凭空飞走了吧?还有,到底是不是有事,问一问这个躺着的人不就清楚了吗?”
说到这里,三夫人稍微又找回了一点儿理智和自信,冷笑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他既然是大嫂的娘家表兄,总不能不听他说句话就给他栽赃个调戏家中下人的罪名吧?不如先问一问?”
眼看着这个人肯定是二夫人三夫人招来恶心大夫人的,方良怎么可能让她叫醒这人问下去?他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刀砰的一声插在了旁边的桌上。
屋子里顿时一阵寂然。
小片刻后,族里的老太太便径直怒道:“够了!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你们真是不闹出点丑事来就不高兴是吧?!非得把这个家给折腾散了,非得把你们自己给作死了,你们才能满意!?”
遇上这种事儿,哪家不是能不戳破就不戳破的。
二夫人三夫人的不安好心几乎动一动脑子就能知道。
真是做的太明显了。
她一开口,边上的族里的族人也都纷纷开口表示赞同,觉得二夫人三夫人实在是事多。
谁都不愿意被卫敏斋记恨上,这一回二房三房却这么做,而且还要把他们也拖下水,实在是过分了。
二夫人抿着唇瞪着方良,正要开口就听见外头传来卫大夫人冷静且肃然的说话声:“二弟妹三弟妹在找我?”
声音竟然是从前院廊下传来的!
二夫人和三夫人唰的转过头,见卫大夫人丝毫无伤的被朱元搀扶着进了门槛,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里全都是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难道说卫大夫人一直就没进来过花厅?
可是不可能啊!
在这里蹲守的下人回去报信分明是说的很清楚的,说大夫人跟那个娘家来的表兄已经进了花厅。
一直都有人守着的,要是知道大夫人出来了,她们一定是会收到消息的。
大夫人进了门,先礼节性的朝着族中的长辈们见了礼,跟族中的老太太握着手问了好,才咳嗽了一声有些孱弱的摇头:“我之前听说娘家兄长来了,的确是亲自过来了一趟,可见只是表兄,家中素日又跟他不甚熟悉的,想必不是我父母亲或是兄长拖他过来,便不好私下见他,只是留了岑嬷嬷替我招待客人,可是后来却又听说这边出事了,二弟妹三弟妹带着您们闯了过来,我怕是出了什么事,这才急忙赶来了,怎么,二弟妹三弟妹是想做什么?”
一百八十九·硬气
卫大夫人难得这么硬气,她素来就是个很温柔的人,当年被那么逼迫,她也并没有寻死觅活,别人也就是看准了她要脸。
而要脸面的人其实在不要脸的人面前是很吃亏的。
二夫人三夫人从来就没有把大夫人放在眼里,她要是没有个卫敏斋这样出息的儿子,早已经死了千次万次,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所以她们也就是在卫敏斋一走,就要设计卫大夫人。
可是现在,卫大夫人好似跟从前那个懦弱的大嫂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卫大夫人眉目间全都是冷漠,她握住族里老太太的手,轻声说:“今天家里的情况,想必不必我说什么,诸位长辈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我素来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就算是敏斋如今出息了,我们也还是一直想着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她说着,语气里就忍不住带了一点哽咽:“可是我们想着息事宁人好好过日子,别给族里添麻烦,可是二弟妹三弟妹却如此逼迫我们......”
族中的长辈们纷纷便忍不住安慰她,让她也不要太过于气苦了,老太太也反握住了她的手,蹙眉说:“这件事.....还是要好好的审一审......”
众人都看向了她。
二夫人和三夫人咬着唇,委屈愤懑的攥着手,目光里都是怨毒。
审?
二夫人率先出声:“真是笑话,现在是大嫂自己的娘家人在家里闹出了事,怎么倒好像是我们故意在其中使坏似地,我们也不过是担忧大嫂的娘家人受了冷待,怪我们没有招待好罢了,难道还是我们的过错?”
家里有男人,总是可以更硬气一点儿。
三夫人也插嘴说:“二嫂说的是,原本我们家里就出了事,母亲她的身体也刚刚出了问题,现在正卧床疗养,大嫂向来只做甩手掌柜的,我们也知道不敢麻烦大嫂,可是大嫂难道就因为这件事,便要去惊扰老太太?”
口口声声都是在指责大夫人故意小题大做,也指责大夫人将族里的长辈给抬出来。
朱元嘴角挂着一点浅淡的笑意,并没有开口。
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大夫人要是在如此的优势之下都维持不了局面,那卫敏斋从此以后也就再也不要出门去办差了,一天到晚在家守着母亲是正经。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二夫人点头说:“我们家里也不是没有男人在,家务事还不必劳烦诸位长辈们插手,再说了.....老太太也还健在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显然二夫人是根本有恃无恐,不把族中的人放在眼里。
真是岂有此理,大家的面色就都有些变化。
二夫人这个人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她要拿族里的人垫背踩下大房的时候,就拿大房的人当枪使,现在大房要族中的人做主了,她就又嫌弃族里的人管的多了。
哪怕是菩萨对着这样的人都免不了有火气,何况族里的长辈们还不是什么菩萨。
当即族里辈分最高的老太太便皱着眉头说:“原本你们就是族里的人,既然还是姓卫,还是痛一个祠堂,供奉同一个祖宗,那么在这种大事上,就有我们长辈说话的地方!”
她说着,咳嗽了几声,打定了主意之后便一点余地也不留了,也懒得再跟二夫人三夫人废话下去,看了几个长辈一眼,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道:“既然你们也说你们男人都在,那就更好了,开了祠堂,我把老二老三都叫上,这件事,审出个清楚明白,要是真的没你们的事,那算我们冤枉了你们,我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亲自给你们赔礼道歉,可是你们要是真的做了这事儿......族里也不是聋子瞎子,任由你们祸害族人!”
这句话一出口,一切就都回不了头了。
幸好方良带着五个锦衣卫在,有他们在,二夫人三夫人身边的那些奴仆们一个都不敢动,生怕方良一把刀下来命就没了。
老太太跟大夫人商量了一会儿,就让方良先派人将二夫人三夫人给看押起来,一面又让人去请二老爷和三老爷。
然后便问朱元:“朱姑娘,您是京城如今家喻户晓的名医了,我问您一句,老太太这病,有妨碍没妨碍?”
要是有妨碍的话,这事儿应当就不关她的事,毕竟卒中的人几乎就是丢掉了大半条命了,哪里还能使什么阴谋诡计来害人?
可是要是没什么妨碍.....
朱元笑了笑,脸上神情微妙:“说来我过来之前,老太太还从床头摔了下来,可是老人家身体并没什么旁的问题.......”
二夫人和三夫人闹的厉害,听了朱元的这句话反而却平静下来,齐刷刷的看向朱元,目光里有嫉恨也有不甘。
是了,分明一切都计划好了,可是一切就都败在这个女人手里!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太贪心,不该请这个女人过来,不.....甚至只要在朱元当时发现端倪从老太太那里跑出来的时候拦一下......
族里的老太太垂下了眼睛,片刻后便说道:“既然她身体没什么不好的地方,那也好,请过去祠堂一道旁听吧,也免得到时候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反而以为是族里的人对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太苛刻。”
众人当然没有什么异议。
事实上,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眼前的结果了。
除非是去禀报皇后,可是当时卫老太太觉得胸有成竹,也为了维护皇后,因此并没有去告知皇后这件事。
现在再去递牌子求见,也来不及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觉得心里涌上了惊慌。
卫老太太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她喝了安神的药,才刚醒了过来,等到见了族里的老太太,见她神情难看脸色极差,还以为是来说大富人的事的,顿时整顿了精神,做出一脸严肃的模样看着族里的老太太,虚弱的问她:“老姐姐,你来啦?我这身体也不中用了,如今成了这幅模样.......”
一百九十章·老家
族里的老太太神色莫辨的看着她一刻,才收回了手,淡淡的说:“不止是我来了,原本是听说你重病,族里的叔伯们特意都来了,谁知道......”
她垂下头,余光瞥见卫老太太脸上那抹奇异的笑,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怪不得养出的女儿虽然成了皇后,可是也不得皇帝的喜欢,连个承恩侯的爵位都被皇帝收回去了那么多年不肯发还回来。
大房如此,要是真的让卫老太太等人成了气候当家,那以后卫家迟早要被这一支给败坏了名声。
皇后娘娘的确是身份尊贵,可是卫家的尊荣从来不是靠一个女人换回来的。
再说也靠不住,卫皇后成为皇后的时候,卫敏斋还在襁褓里,这么多年来,卫家得到了什么好处没有?
要不是卫敏斋异军突起,成了气候,有了出息,这一支早已经没落了。
现在刚有点起色,卫老太太就沉不住气,想出这样内斗的馊主意来,真不知道当年卫老太爷到底是看中了她什么。
她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摇头,将今天发生在花厅的闹剧说了。
卫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僵硬着脸色,既怒且惊的摔了手里的杯子,怒气冲冲说:“怎么就不能给我们孤儿寡母一条活路?!”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苍老的面上全都是悲怆:“自从老太爷去了,我们家的爵位就一直空悬,我也知道敏斋争气,也知道这一家的荣光都要靠他,可是他就算是发达了,也该尊重长辈......”
族中的这个老太太最是公正严明,也最是古板的,卫老太太知道她的喜恶,抓住了卫敏斋的不孝就说:“老姐姐,我没法活了啊!您看看,您看看,小的前几天才因为嫌我管得多,当着家里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丢了好大的脸,气的我病的起不了身,大的就这样来陷害弟妹小叔子们......我们怎么活啊!”
要是不知道的,真的要为卫老太太这一番自白落泪。
而且她字字句句几乎都已经直指卫敏斋和卫大夫人不孝不悌,容不下她们。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大家都是有眼睛的,族里的老太太目光沉沉的看住她,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这些话,跟我说也没什么用,如今祠堂也已经准备开了,你有什么话,不如到了那里去再说。”
卫家是当年从金陵迁徙过来的,算起来,到如今也有一二百年的历史了,当时迁都,卫家的族人们便将先人牌位全都一道带来了,从此在京城算是扎下了根。
祠堂自然是在最风光的这一支里。
虽然近些年大房没落,其他支不少起来的,可是每到了祭祖年节,开祠堂的时候,总是要来祠堂的。
近些年卫敏斋开始得势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可是卫老太太一点儿也不为了祠堂上重新挂了一块御赐的牌匾而开心了-----女儿身为中宫皇后,十几年也没替家中求来一块这样光耀门楣的牌匾。
反倒是一直以来排挤,视为眼中钉的原配留下来的孙子换来了这块牌匾。
她从那之后便不大愿意进祠堂了。
尤其是,等到她进了祠堂,发觉卫二老爷和卫三老爷都战战兢兢的坐立难安,而二夫人三夫人形容枯槁,便更是气怒。
她跺了跺拐杖,立即就将矛头指向了卫大夫人:“老大媳妇儿,你难道真的就要逼死我们才罢休吗?!”
朱元作为外人,是万万没有资格进卫家的宗祠的,卫大夫人搀扶着岑嬷嬷的手,却并没有半点示弱的意思,她冷笑了一声,少有的针锋相对:“老太太说这话才真是要逼死媳妇儿了......”
她说着,眼泪便一下子下来了,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岑嬷嬷急忙搀扶着她,立即便哭了:“老太太,大夫人原本身体就不好,大夫都说她需要静养,要不是朱姑娘医术精湛,几次给她施针,她连出门的力气也少有......您给我们大房留一条路罢......”
双方争执不休,被请来的族长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们,看了面如土色的二老爷三老爷一眼,沉声说:“事情已经问清楚了,没有冤枉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儿......那个男人,正是收了她们的银子,才进府来陷害老大媳妇的。”
他目光阴沉而复杂的看着卫老太太,不甚赞同的摇头:“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实在是骇人听闻,且她们竟然还连族里的长辈都妄想利用,特意挑了今天大家探视你的时间来行诡计......这件事简直伤风败俗,敏斋在前头拼杀,你们却为了一点私欲在背后扯他的后腿......”
卫老太太震惊不已,她没想到族里让她过来,竟然是连一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已经给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定了罪。
她死死的盯着垂着头做虚弱状的卫大夫人,一时之间只觉得喉咙里蔓延上了一股血腥味,好容易才忍住了那股冲动,冷冷的问族长:“怎么?您问也不问,就说审问完了,给人定罪了?顺天府审人还要升堂问案找证人呢......”
族长有些烦躁的打断了她:“你还是给承恩侯府留些脸面吧!审问?人赃并获,你想要审问什么?你真想让顺天府的人上门把你两个儿媳妇当成是犯人给抓走?!”
卫老太太气结。
她怎么可能会真的想让顺天府来查案?
不说查不查的出什么,就只要传出一点儿风声,她两个儿子和儿媳的名声也算是彻底给毁了。
她说不出话来。
族长便冷笑了一声:“你们闹的也太不像,族里不得不出面管一管,这两个儿媳妇,从此以后就送回金陵去吧。”
什么!?
卫老太太不可置信的抬头盯着族长,只觉得自己应当是听错了。
送回金陵?!
仿佛是为了让卫老太太听的更清楚一点,族长加重了语气说:“老二老三也跟着回去!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当丈夫的管束不严,无法约束妻子,责无旁贷!”
一百九十一·博弈
二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族里竟然如此快速的就下了决定,而且一出手就是要把她们给送回老家去。
老家?!
自从当初迁都之时随着皇室迁来京城,卫家的祖业便只留下了很小的一部分在老家,现在回去,那岂不是等同于被放逐了?
她自己回去倒也算了,可现在是全家都要回去啊!
要是丈夫也回去了,那他们还怎么可能会有回来的时候?!
二夫人失声尖叫了一声,顿时不管不顾的就要挣扎几个仆妇的拉拽要去寻死:“我不活了!谁若是要让我们回去,就是在逼我们去死!”
祠堂里顿时一阵骚乱。
二老爷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直到这个时候了,冷眼看着二夫人的额头上都撞出了一个洞,才慢条斯理的说:“凭什么让我们走!?卫敏斋把母亲给气的病了,这往大了说,那就是大不孝,这样的人,他凭什么还袭爵?!谁要是让我们走,我们就敢上官府去告他大不孝!”
大不了就大家一起玩完算了。
卫老太太被提醒了,急忙擦着眼泪哭起来:“我这个老婆子是个讨人嫌的,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大儿媳妇这是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啊!”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去朝卫大夫人下跪:“大儿媳妇,从前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们过不去,我不该得罪你们,你们大人有大量,你们给我们一条活路吧,这些孩子们可都是老大的弟弟弟妹啊!”
说起这个,卫大夫人更是生气,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激动地连声咳嗽:“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伯父长辈们说话要凭良心!这么多年,到底是谁不给谁活路?我们孤儿寡母的,什么时候又有能耐欺负过你们?这些年,家里的田产、田庄还有那些铺子,出息我们大房从来没有见着,哪怕是圣旨下来,爵位已经发还,中馈也仍旧没有到我们手里,家里的账册我们也没有看过一眼......”
卫大夫人真心实意的哭起来了:“我们是不敢有不孝的心思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也没说要算这些年的账,可饶是如此,您也还是容不下我!容不下敏斋!他前头才出京城去办差,后头二弟妹三弟妹就这么恶心我!分明知道我跟我娘家闹翻多年,盼望着娘家来人,她们还敢这样做,找来我落魄的娘家的表兄,许以重礼,想要陷我于不义!”
族长眉头紧皱,不觉暗自点了点头。
从前一直都说卫家这个宗妇娶得是好又不好,说她好是因为她为人善良公道,族里的事物找她她再也没有不答应的。
说她不好吧,就是太过于软弱了,宗妇哪里能一味地软弱?
可现在看着,倒是历练出来了。
也是,到底是泥人也有脾气。
卫大夫人眉头一皱,语气就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如今人赃并获,族里的长辈们要主持公道,并没有冤枉你们一丝一毫,现在你们竟然还要以死相逼,要我息事宁人!你们想过若是事成了,我和敏斋的下场没有?!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太太,我哦们不敢不孝,您这样老了,就该是好好的享受子孙孝敬的时候,您要是愿意,尽管留下来,媳妇儿甘愿侍奉您。可是您若是想要借着孝道两个字来压我们,要我们放纵了这两个凶犯,那也是万万不能!”
卫老太太瞠目结舌,仿佛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卫大夫人一样,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会是从前那个哑巴儿媳。
连二夫人一时都被镇住了,没有再哭哭啼啼。
卫大夫人环顾了一圈众人的脸色,将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静静地出了一口气才说:“我原本还觉得族里给的惩罚太轻了,现在你们却觉得太重。既然如此,那就拼着这名声不要了,这族里的名声不要了,二弟妹三弟妹,二叔三叔,要是你们觉得不满的话,那咱们就请顺天府上门吧。”
她语气淡淡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重若千斤。
卫老太太倒竖了眉毛,狠狠地跺了跺自己的拐杖:“你们敢!你敢!”
不敢?卫大夫人冷笑了一声,看了族长和族里的老太太一眼,轻声道:“媳妇儿不敢,可是媳妇儿也是被逼的无路可走了,想必族里的长辈们都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当然。
卫家除了卫敏斋,还有许多都是在当官的,总不能为了这件事,闹得声名狼藉。
族里的老太太第一个就不答应的,她哼了一声看向卫老太太,不满的道:“各人做下的事当然是自己负责,老姐妹,我们是一道进门的,走到如今不容易,你可千万要记住,你不止老二老三这些孩子,还有公里的皇后娘娘,你总得替皇后娘娘想一想啊。”
这话一出,卫老太太的气焰便瞬间被打的消了。
她眼里酸痛不已,现在是真的觉得头有些痛了。
族里的人都站在卫大夫人一边,连素日里一直对老二老三关照有加的族长如今也铁了心要处置老二老三。
她张了张嘴,过了半响,才对着卫大夫人低了头:“就算是.....就算是我们错了,你给你小叔和弟妹们一个机会,给他们一条路走.....你反正也没出事,现在你二弟妹也受了伤,她知道错了,得到教训了......”
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的杀招,可是等到现在,卫老太太竟然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多少次她们总是这样,好像只有她们的利益是利益,命是命,其他的人都是蝼蚁。
卫大夫人吸了口气,很坚决的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咳嗽:“老太太,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不是我说不追究就能不追究的,二弟妹三弟妹也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了,要是这一次还是轻轻放过,谁知道以后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到时候我们自己也就罢了,反正我们在老太太眼里是不受宠的,但是皇后娘娘呢?”
一百九十二·迁怒
卫大夫人的态度到此已经表现得很是清楚了,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这跟她平日里息事宁人的作风很是不同。
但是到这个时候,族里的人反倒是都放了心。
卫敏斋到如今也还没有成亲,后院的事就很重要,卫老太太现在看来不仅心胸狭窄,还是一个最糊涂不过的人。
这么紧要的关头,她竟然纵容儿媳内斗,甚至亲自出来做引子,像这样目光短浅又锱铢必较的妇人,要是让她继续掌握承恩侯府的内院,那卫家真是迟早有一天全都要被她们给带累。
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族长咳嗽了一声,一锤定音:“好了!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犯下此等大错,只是让她们回老家去守墓已经是轻拿轻放了,老二老三便也一道回去吧,反正这么多年,你们也并无建树,如今你们媳妇儿犯下大错,都是你们约束不力的缘故,你们也该一道回去,也免得夫妻分离,更生事端。”
族中的其他长辈们也都纷纷出声。
三夫人目光都有些迟钝了,抱着二夫人的胳膊看了三老爷一眼,却见三老爷嚷嚷着要去见皇后。
族长冷笑了一声,看向卫老太太:“这件事还是您自己做个决定吧,也省的说我们族里的人越俎代庖,处置你们的家事。”
卫老太太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岁,之前保养得宜的脸如今全都是皱纹,她怔怔的望着祠堂里的牌位出神,嗫嚅着嘴唇许久没有说的出话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在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哭声、二老爷的痛骂声和三老爷的叫嚷声中回过神来,她看了儿子儿媳们一眼,终于闭上了眼睛,沉声说:“让他们回去也不是不行,可是我的孙儿孙女们年纪都还小,也还没说婚事.....除了那几个实在是还没开蒙的,都要留下来。”
是了,族长还有族里的人说的是,皇后才是她真正的依仗。
要是这回强硬的要保老二他们,大夫人怎么肯善罢甘休?到时候真的闹起来,连皇后也要面上无光。
她原本就不受皇帝喜欢的。
有皇后在,就不怕以后没有翻盘的机会。
她擦了眼泪,呵斥二老爷他们:“你们既然做错了事,便该要付出代价!让你们去便去,不要让族里的叔伯兄弟们为难!”
卫老太太既然肯配合,事情就简单了很多,其他族里的长辈们都松了口气。
族长也是,他点了点头,肃然的望着二老爷他们,沉声说:“你们回去之后要修身养性,好好地改过自新!要是在老家再闹出什么事来,族里容不下你们!”
二夫人从来没有觉得人生如此的艰难过,她捂着额头,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终于尖叫了一声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卫大夫人也已经面色苍白了,低着头去谢过族里的老太太和族长他们。
族里的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就道:“你也不容易,敏斋出门在外,你也要好好照料自己,否则等到敏斋回来,见了你出事,该要如何的难过?”
谁都不想家里闹的家无宁日。
现在卫敏斋要是闹起来,整个卫家族里都得跟着天翻地覆,这也是族里的人为什么一致都站在卫大夫人这边的缘故。
卫大夫人点了点头,谢过了族里老太太的好意,又皱眉说:“只是怕那个人收了二嫂三嫂的银子,会出去胡说。”
那个人到底是卫大夫人娘家的人。
族长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就说:“这样吧,我安排人手,把他护送去甘肃,找到你娘家,把人交给他们,让他们处置。”
他说着,冷冷的说:“堵住他的嘴,让我儿子亲自押送,等到了那边,看你们娘家如何回话,要是他们不愿意管.....那少不得用我们自己的方式让他闭嘴了,总之万万不能损伤你们的名声。”
提起娘家,卫大夫人神情就有些失落和怅惘,她点头答应,再留在祠堂听了一会儿族长的训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岑嬷嬷之前因为太过紧张而被花瓶割了手,朱元已经替她上过药了,卫大夫人见岑嬷嬷双手都包扎着纱布,抿了抿唇让岑嬷嬷先去休息两天,又让身边的丫头取了五两银子打赏岑嬷嬷,这才转过头去看着朱元,握着朱元的手激动的说:“元元!真是多谢你!”
绿衣在卫老太太去祠堂之前就已经先被带来了卫大夫人的院子里,听见卫大夫人谢朱元,就眨了眨眼睛。
朱元摇头,卫敏斋既然将卫大夫人的事情托付她让她帮忙照管,她当然是尽力而为。
这没什么值得谢的。
卫大夫人却知道朱元是担了多大的压力-----朱元是还要进宫去伺候太后的,太后对待卫皇后向来不错。
而卫皇后当然是毫无条件的站卫老太太一方的,毕竟卫老太太是卫皇后的生母。
这次朱元站出来帮了自己,让二夫人三夫人一跤直接跌的站都站不起来,不管怎么样,等于是让卫老太太挖心挠肺了。
卫皇后不管怎么说,肯定是不那么开心的,甚至于很可能会迁怒朱元。
想打这里,卫大夫人心里便更加的感激朱元,也觉得朱元要是能做自己的儿媳妇就再好没有了。
她也不想说的太多,拍了拍朱元的手背:“我知道你不耐烦听那些感激的话,我也就不说了。这回族里已经下了决定,让二房三房她们举家搬回老家去守墓,除了几个临近要婚嫁的孩子留下来,其余的人统统都回金陵去。”
这次朱元真是帮了她们的大忙了。
原本卫大夫人便在想该如何拿回家里的中馈,可她也知道卫老太太她们是万万舍不得放权的,因此一直都很纠结且为难。
现在事情却都已经迎刃而解了。
以后就算是卫老太太拿身份压人,能做的能影响大房的事也都有限了。
卫大夫人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畅意过。
一百九十三·大胆
卫大夫人觉得扬眉吐气,连带着心情都变得好了许多。
朱元反倒是没觉得什么,她替卫大夫人重新把过脉,开了温补的方子,便要跟卫大夫人告辞。
卫大夫人急忙留她下来:“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这一通闹下来,你连口茶水都没喝上,不如就留在这里用饭吧?你爱吃什么,我让厨房做了送来,省的你再跑回家等一趟。”
现在家务收回了自己手里,卫大夫人显然是要轻松随意的多了。
也是,之前朱元来给卫大夫人看病,阖府上下除了大夫人自己院子里的人,其他卫家的下人基本上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恨不得从门缝中看人。
就算是卫敏斋再厉害,这种内宅的事,他一个男人,总有照顾不到和想不到的地方,卫大夫人早些年肯定吃了不少的闲气。
等到如今,终于不必再忍了,卫大夫人就有些感叹:“原来扬眉吐气的感觉这样好,怪道人人都想要自己做主。”
可是要做自己的主又哪里有那么简单?
朱元收起药箱,笑了笑就摇头:“丰乐楼那里还有些事等我回去处理,还有.......我还打算去拜访一下我弟弟的师母......”
卫大夫人就惊讶的啊了一声,皱着眉头道:“王成如的妻子是个不大好相处的.....你现在过去,只怕是要遭到一阵排揎的。”
原来卫大夫人竟然还认识王先生的夫人,朱元有些诧异,她坐在卫大夫人下手,点了点头就说:“原本是先送过拜帖的,但是王夫人并没有回信.....我过些天就要回宫去伺候太后了,所以想趁着这段时间先去拜访一下王夫人.....”
卫大夫人便摇头,肯定的道:“旁人我不知道,可是王夫人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我们说起来还是熟人,她还未出阁的时候就最是个老古板,女子无才便是德整天挂在嘴边,像你这样的.....”卫大夫人看了她一眼,又急忙改口:“我守了寡,她就不肯再跟我往来,你这样着急忙慌的过去,她非但不会觉得你有诚意,反倒是疑心你故意恶心她。”
......
朱元就有些茫然了。
要说对待不喜欢的人,诸如卫二夫人卫三夫人这些,那一点儿都不费劲,把她们给拉下来就是了。
可是王夫人偏偏是王先生的妻子,而王先生又难得是喜欢朱景先且愿意收朱景先为徒的。
王先生的面子不能不照顾到,那就得跟王夫人处好关系。
可王夫人如此古板固执.....
她该怎么投其所好?
卫大夫人看出朱元有些手足无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也不要把她想的太吓人了,她就是个老古板,别的书没读过,女诫女则字是一个也不认得,可是背的却比谁都熟.....追根究底,她倒是个很善良的人。”
她想了想,就道:“这样吧,我也许久没有出过门了,从前的故旧一点一点都生疏了,我下个帖子,请她一同去一趟广福观罢,到时候元元你也跟着一道来。”
很多事都是因为陌生所以才显得阻碍重重。
之前王夫人了解朱元的渠道无非也就是在那群贵妇人还有古板的文臣那里,对朱元的观感只怕是坏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朱元自己横冲直撞的上去的确是不大妥当。
如果有个中间人牵线的话,一切就简单的多了。
朱元片刻之后便点头答应了,低声谢过卫大夫人的好意,她知道卫大夫人其实是很怕出去交际的,也的确是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交际过了。
卫大夫人就自嘲的笑了笑:“守寡的人,原本便不能多出门,人家红白喜事都要避讳。可是一旦等到你儿子接过爵位了,那倒又不同了,别人都忘记你守寡,只记得你是侯府的大夫人了。”
她收回话头,拉着朱元语重心长的说:“元元,我能帮你的地方不多,可是你只要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总是会尽力的。”
朱元有些感慨,卫家这样的泥潭,要是换做她早就已经挣扎着离开了,卫大夫人却从始至终没有想过放弃。
归根结底,是因为卫大夫人始终怀着对丈夫的爱和对孩子的责任。
说了一会儿话,外头便有人进来敲门,神情为难的看了朱元一眼,见大夫人没有避讳朱元的意思,才说二夫人受伤严重,伤口竟然到现在还在流血,想要请朱元过去看看。
没有等朱元说话,卫大夫人便一口回绝,面色冷淡的道:“二嫂的伤口并不深,京城中也不是没有胖的大夫了,让人拿了府里的帖子去林太医府上请人过来。”
她说着,又道:“明天早上,让所有府中的下人都到水镜厅去,我有事要吩咐。”
小丫头急忙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了。
卫大夫人见朱元若有所思,便道:“许久没有管过家务了,很多事都只能慢慢来。”
朱元也点头:“家务事向来都是千头万绪的,要处理的确是很费心思,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也不必太过急迫,夫人还是不要太操之过急了。”
二夫人三夫人要回老家去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不管怎么说,府里但凡是有眼睛的都知道以后跟着她们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大夫人要收回权力,并不会很难。
可是怎么把事情办的体面,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卫大夫人就托腮嗯了一声,见朱元实在不肯留下来用饭,便让人去安排马车,照旧送朱元回去。
又不忘跟朱元确定了到时候去广福观的日子:“就三月初七罢,我替敏斋的父亲打醮,到时候请王夫人一道去,你也一道来。”
朱元点头答应了,带着绿衣出了门,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绿衣就上前两步追上朱元的脚步,轻声喊了她一声,见朱元朝自己看过来,期期艾艾的说:“姑娘,卫大夫人她人真是挺好的。”
朱元看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就笑了,捏了捏她的脸,轻声说:“是啊。”
一百九十四·好事
朱元摸了摸绿衣的头发,有些感慨,想到卫家的族人和卫大夫人,又有些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刮了绿衣的鼻子,叹了一声气说:“小丫头还是不要乱想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她那么艰难的时候都已经度过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困难能够难的住她。
不就是名声吗?
她怎么丢掉的,自然会怎么捡回来。
绿衣看着她眼巴巴的点头,知道朱元不想再谈这件事,也就不再说,等到上了马车才跟朱元说:“姑娘,那咱们去找林大厨吧?我们去吃点心!”
在她眼里,再难过的事,只要有好的点心吃,也笑笑就过去了。
朱元嗯了一声,随口答应了,等到了丰乐楼,才下马车便被季晨喊住了,他又惊又喜的迎上来:“姑娘您怎么来了?正好,我们原本还想着要晚上回去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呢,您就来了!”
好消息?
朱元看了他一眼,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问他:“什么好消息?”
“是王先生来了!”季晨压低了声音,但是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跟张探花等一行新科进士在二楼的雅间里,他问起绯羊首来,问是不是您的拿手之作,我们说是,王先生便说名不虚传,能够复原出后主花蕊夫人的名作来的姑娘,难得。”
看来王先生知道自己的事显然很多。
朱元凝眉思索一会儿,问季晨朱景先在不在上面。
季晨便摇头:“公子大约是太小了,王先生并不曾带他来赴约。”
朱元点了点头,朱景先也不在上面的话,她就更不能露面了,因此她只是叮嘱季晨:“好好招待,若是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季晨就有些迟疑的问她:“姑娘.....王先生既然夸了您做的菜,咱们是不是就应该投其所好,要不送一道望月盘上去吧?”
“不必了,王先生不是那个意思。”朱元说的言简意赅:“若真是欣赏我的厨艺,先儿已经成了他的徒弟,他大可以通过先儿告诉我,现在当着张公子他们的面说这些......”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皱着眉头正要让季晨出去,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叫好欢呼声,不由得便侧头去看季晨。
跟之前的宝鼎楼一样,丰乐楼其实也属于比较大的酒楼,规矩也多,来的人自恃有身份,向来是不会这样大片的闹起来的。
怎么回事?
季晨却听了一遍就笑起来,卷起手咳嗽了一声跟朱元笑盈盈的说:“正好姑娘来了,除了王先生的事儿,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范大儒写了一出戏,叫《救母记》,如今正是风靡的时候,前些天从狮子楼那边开始火起来的,如今那些唱戏的倒是谁都愿意唱上一段儿来揽活儿,正要跟您说,今儿是轮到来咱们店里唱了......”
朱元就怔住了。
救母记?
她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巧合?
她打开窗户听了一阵,推门去了前头大堂里,正好看见搭建的台子上头的确是有一对父女正在唱戏。
听内容,好似是父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把年纪还在襁褓的女儿给送回老家去,好迎娶新夫人。
酒楼二楼雅间的窗户全都开了,许多人听的义愤填膺,大堂里更是有人直接就骂了起来。
再过了一会儿,男人将冤死的原配的骨灰让人送回了老家,自己风风光光的迎娶了宰相家的姑娘,并且将先夫人难产留下来的骨血交给了新夫人抚养。
大堂里顿时叫骂声和哭声一片。
尤其是那个被送回老家的原配生的女孩儿,回了家又不受刻薄的祖母和叔叔婶婶们待见,被扔在山里自生自灭,好几次从悬崖峭壁上险险脱身,实在是太惨了。
不少的妇人哭的泪湿了巾帕。
朱元神情复杂,不知道为什么,心有所感的抬起头往二楼东北处看过去,正好对上楚庭川的脸。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紧跟着又加速跳动起来,险些要跳出胸腔。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把她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永远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她抿着唇,手心冰凉却又觉得心间火热,一时之间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还是身边的欢呼声和掌声才把她给拉了回来。
她看向台上,戏已经唱完了。
小女孩还在山上的草屋里跟一个小丫头相依为命步步维艰,负心人情场得意步步高升,膝下儿女成群。
这是个什么结局?!
立即便有人忍不住指责起来:“不是叫做救母记么!?现在亲娘都已经死了,小女孩儿才一丁点儿大,还被扔在老家.....负心汉倒是步步高升,这算哪门子的救母记啊?”
很多人纷纷附和。
这场戏看的也太叫人憋屈了,连二楼雅间里也有不少客人打发了跑堂的拿了银子下来打赏,让这些人将故事给说完。
可那丑角儿笑了笑,将银子往外一推,笑呵呵的摇头:“列位看官,这不是小老儿不接着往下唱吊诸位的胃口,而是实在这戏如今也就写了一半儿啊......等到什么时候拿到了下半部了,小老儿一定给诸位将故事给讲完!”
大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喧哗声。
这个故事跌宕起伏,**迭起,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肺,恨不得立即就看见负心汉有报应,可现在听了半截儿,竟然没了,真是让人心里头空落落的。
季晨转过头来笑着跟朱元说:“等到再过一阵子,这京城只怕到处都有人传这个救母记.....”
楼上的窗户推开,王先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楼下的热闹,便大有深意的看向了张显麟,点头赞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么年轻,行事就已经如此老到且圆滑,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张显麟笑了一声,做了个手势请王先生入座,轻声说:“也不过是略尽一点儿绵力,说到底,这不是在下的功劳,是殿下面子大罢了.....”
一百九十五·巴掌
王先生喝了口茶,看着桌上鲜香四溢的绯羊首,目光里有些了然也有些诧异,放下茶杯轻声说:“殿下对这位朱姑娘真是很看重,先是不惜让你来说服我收照朱姑娘的弟弟为徒,后来又为了她专门说服了范开业写了这出《救母记》,真是用心何其良苦啊。”
他说起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的试探是不加掩饰的。
张显麟听懂了王先生的试探,他垂下眼睛说:“殿下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这原本没什么错。”
他知道王先生他们的意思,这群人早早的就集结在五皇子身边,成为五皇子的助力,对于五皇子的期许就必定是很高的。
这是一回事,另外,没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他们在这个时候站队选择帮五皇子,那就肯定是有博弈的心思,指望着收到最好的回报。
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多东西,但是五皇子呢?
双方总要有一点连接的----让对方都能放心和满意的纽带。
什么最合适?当然是婚姻关系最合适。
哪一家都有适龄的女孩子,送到五皇子身边是最好的保证彼此关系的做法,可是现在看五皇子的意思,却分明对朱元与众不同。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张显麟见王先生不置可否,便咳嗽了几声加重了语气:“殿下不是圣上,他要的一切都由他辛苦得来,他也不愿意受人钳制。”
所以,想要用婚事来换取平衡,那是不现实的了?王先生哂然一笑,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这个话题原本也不适合被拿出来讨论,他只是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这回封王的事:“虽然是给殿下封了王,但是云南的差事也彻底泡汤,殿下要是想更进一步,得到圣上和朝臣的承认,还得想想法子。”
错木达的事情是个大功,可是到底有些取巧了,朝廷中也不乏弹劾五皇子心思深沉,培养党羽的折子。
嘉平帝不能说完全信了,但是心里却肯定是有想法的。
所以抬手给五皇子高高的封了个信王,却又在之后半点反应都没有,云南的差事更是再也没有提起过。
封了王反倒是一直赋闲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张显麟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轻声说:“既然封了王,恐怕圣上就要下令让殿下就藩,眼下这个才是难处。”
王先生神情顿时肃然,他嗯了一声也接过了话头:“是啊,几次兄长说起来,都说朝中如今不少人上书说既然信王已经封王,便该选个地方给他就藩.....”
虽然五皇子已经是诸皇子里头隐隐的头儿了,可是到底嘉平帝只是给他封王,却并不曾流露出让他当太子的意思。
原本盛家那些支持四皇子的人当然不会希望五皇子当太子,而封了王就要去就藩也是惯例了,根本算不得是为难五皇子。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嘉平帝还没有决断,可是他总是要做出决定的。
而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不去就藩。
一旦前去就藩,几乎就是默认了放弃皇位了.....
张显麟的表情便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正要说话,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起先他们都没当回事,还以为是食客们在纠结这个唱了一半的救母记。
可是等到过了一会儿,楼下的吵闹声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发的起劲的时候,他才皱着眉头打开了窗户,往下面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他转过头有些意外的看着王先生,见王先生面露疑惑,便道:“是英国公世子。”
徐兆海?
王先生也面露诧异,起身顺着窗户的缝隙往楼下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徐兆海被众人围在中间,好像是在争执些什么,便说:“叫个人下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徐家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跟朱元为难?
他们自己家的事屁股都才擦干净。
不过一会儿下去打听的人就上来了,垂眉敛目的说:“是徐家的二老爷吃醉了酒,闹着要见朱姑娘,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跟店里的伙计起了冲突,闹起了事,现在是国公府的世子正教训徐二老爷。”
张显麟若有所思,见底下徐兆海将徐二老爷训斥得跟个孙子一样,便摇了摇头。
一母同胞,哪怕是长兄如父,端起这样的派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无顾忌的训斥弟弟,也显得太过了。
毕竟徐二老爷也是个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被大哥这么当众训斥,脸面往哪里放?
徐兆海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他劈头盖脸的把弟弟给骂了一顿,还和颜悦色的跟朱元打了个招呼:“我弟弟吃醉了,胡言乱语得罪了朱姑娘,朱姑娘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听说明儿三月三朱姑娘答应了赏脸来寒舍的春风宴,还请朱姑娘别为这件事便伤了和气。”
朱元自然没有说不好的,算得上是很好说话了。
看来毕竟是得封县主的人了,知道要脸了,也知道要交际了。
这不是就很好么?
徐兆海满脸是笑,眼里却露出一丝不屑和嘲讽。
说的多好听,那救母记唱的又多动人,可说到底,朱元真是为了母亲报仇?恐怕更多不过是看着盛家富贵,自己却沾不到好处,所以得不到就甘愿毁掉吧?
他遮掩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回过头等到了家里,就猛地甩手给了徐二老爷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不仅将跟进去的管事给弄得懵了,连带着徐二老爷自己也懵了,他指着徐兆海,面上既有愤怒又有不甘,质问他:“你打我?!当初要不是因为这个贱人.....我的小三儿又怎么会死?!”
这些问题徐二老爷和二夫人已经问过无数遍了,人都已经死了,一直纠缠这些问题有什么意思?徐兆海不耐烦至极,他森然的盯了徐二老爷一眼,拔高了声音警告他:“父亲还在云南披挂上阵拼杀,家里娘也再三叮嘱了,那个丫头跟五皇子那边过从甚密.....让我们都谨言慎行,干脆不要招惹他,你聋了吗?!”
一百九十六·机密
徐兆海这些天已经憋得够久了,他将对贺家、对女儿的际遇的愤怒全都发泄在了徐二老爷身上:“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是不明白轻重!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便是妹夫们也比你要聪明知道事儿!”
说起这个,徐兆海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了:“小三儿死了,难道娘就开心了!?娘到底是她的祖母!我们也是她的伯父伯母!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自然还是家里更重要,一家子的前程呢,难道还比不过小三儿不成!?你没别的女儿了?你没儿子?!怎么你就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徐兆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止不住的冷笑起来:“怪不得这么多年你在卫所当个指挥使,人人都出了头,唯有你最窝囊,但凡你本事一点儿,你也不至于过的这么垂头丧气的!”
徐二老爷已经被骂醒了,他攥着拳头冷冷的盯着自己的脚背,一句话也没说。
从小到大,分明同样都是母亲生下来的孩子,可是他就是不受母亲的喜欢,听说是因为他小时候到了两岁多还不大说话,背后许多人都说他怕是个哑巴,母亲一开始不以为意,等到后来逐渐发觉他的确是几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个屁来,便开始大发雷霆。
她倒是不曾对他做什么。
只是从此之后尽量减少见他的次数罢了,平时只是让人将他的起居记录在册,偶尔翻一翻。
奶娘和伺候他的人都察觉到了国公夫人对他的疏远和冷淡,一屋子的人都诚惶诚恐,跟伺候大哥那边的人的精气神都完全不同。
他五岁那年的时候,在大哥的十岁生辰上,有些紧张,开口说恭贺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国公夫人就面色瞬间冷淡,她不呵斥孩子,只是回头去寻他的奶娘和大丫头们,森然问他们:“谁把二少爷带上来的?!”
他从那之后就更怕母亲。
母亲在家中任何需要见客的场合也都不让他出面。
这个要面子要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一生都不曾正眼看过他。
连带着他生的女儿,在国公夫人的眼里,也不值钱。
所以哥哥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话,才能不把他放在眼里,像是对待一条狗那样呼来喝去。
徐兆海不知道,他也不大在乎徐二老爷脑子里的想法,他骂完了,摔了杯子指着徐二老爷让他滚:“滚回去警告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不许她再生事挑拨!”
连个妻子都管不住,果真跟娘说的,脑筋自小就不清楚。
做大伯子的,出言申斥自己的弟媳,这像是什么话?
但是在徐家,这样荒唐的事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徐二老爷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有跟从前一样诚惶诚恐的去讨好兄长,他出了大房的院子,回了屋里,见徐二夫人正在做针线,站在门槛边半天没有动静。
徐二夫人后知后觉的回过头看见他,见他失魂落魄的,急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上前搀扶他,闻见他一身的酒气,就又忍不住低声的说:“怎么又去喝酒了?你也是.....”
这世上唯有妻女是真正属于他,关心他的。
徐二老爷心里一阵悲哀,坐在圆凳上看着徐二夫人:“刚才大哥打了我一巴掌.....他把我给打醒了。”
徐二夫人就立即忍不住一阵心惊且怒,她看着徐二老爷脸上的指印,气的浑身发抖:“怎么就这么看低自己的兄弟?!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他竟这么不给你脸面.....”
“谁让他是未来的世子呢。”徐二老爷眯着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人家高高在上,也是,大嫂明里暗里也都警告你,分家出去,咱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以后还要仰仗大房的鼻息过活,所以我们死了一个女儿,死了也就死了,连父亲母亲也没放在心里......”
又说起了这件事,徐二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趴在徐二老爷的肩头放声痛哭:“怎么就这么难?!我们想要好好的过个日子,怎么就这么难?你好歹也是母亲亲生的,又不是庶子.......”
可是日子为什么竟然过的比庶子还要惨上几分?
徐二老爷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他冷冷的说:“是啊,我是母亲亲生的,可是母亲却只当我是个负担,败坏了她的名声,累的人人都嘲笑她一生聪明,却生了个脑子不灵光的儿子......”
他话里的心灰意冷已经掩不住了,徐二夫人不再哭了,她只是泪眼朦胧的望着二老爷,无奈的摇头:“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样.....”
二老爷那点微薄的俸禄,也的确是养不活二房这一大家子人,脱离了国公府,他们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徐二老爷脸上的神情就有些怪异起来,他摇了摇头,一脸柔情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不是的,你别担心,咱们以后不用看大房的脸色,小三儿也不会白死,以后谁也别想把我们二房当成台阶踩了。”
他的语气肃然,但是二夫人却并不能真的相信,她叹了一声气,敷衍着徐二老爷:“是,以后总有出头的一天,熬过去了,也就好了。”
徐二老爷没有在乎二夫人的敷衍,他拒绝了二夫人让他休息的提议,不过坐了一会儿,就出门去了。
只要他不去闹事,家里就不会有人在意他去哪里。
与此同时,朱元冷眼看着徐兆海带走了二老爷,便回头去问尹吉川:“火候差不多了吧?”
尹吉川笑了笑,点头说:“之前已经铺垫过几次了,徐二老爷在家里的确是很受气的,听说不知道为什么,国公夫人很不待见他,他连带着二房在家里都没什么地位,家中大小事都插不上手.....经过了这件事,火候想必的确是差不多了,徐二老爷应当会想通的。”
朱元嗯了一声:“想得通就好,等到徐二老爷找上门来,你就循序渐进,也别一开始就露出目的来,英国公府的事,我要知道的越多越好。”
一百九十七·朋友
不光是徐二老爷心里觉得跟吃了一口屎一样,徐兆海心里也憋屈的慌呢,他回了自己屋里,只觉得最近仿佛是犯了太岁,简直是哪哪儿哪哪儿都不顺,恰好有个小丫头端茶上来水温热了些,他就气急败坏的摔了茶骂了几声。
世子夫人正跟女儿低声说着什么话,进门的脚步就忍不住一顿,看了一眼女儿,对着女儿使了个眼色,让女儿别进去,才进了门打发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问他:“世子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动这样的肝火?”
徐兆海没什么好脸色的把徐二老爷惹事的事儿给说了。
世子夫人就不以为然的摇头:“世子也不是不知道二叔的脑子不大好使,何必跟他计较?再说你教训也教训过了,以二叔的性子,自是不会再犯的,太过上纲上线的,反而让二房更加怨憎咱们。”
徐兆海胸腔中憋着一股气,到了这一刻就毫不迟疑的都给爆发了出来:“你知道些什么!?今儿在丰乐楼里头,我正好听见那出最近到处都在唱的救母记,这是什么救母记?分明就是人家写出来给朱元刷白漆的!啧啧啧,那里头的内容.....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世子夫人替他倒茶的动作停了停,不大明白的说:“这又怎么了?不管是朱元自己存心在丰乐楼里安排这出戏给自己刷白漆也好,还是有心人在给她做名声也好,跟咱们现在有什么关系?犯得着你在这儿急赤白脸的跳脚?”
说起这个,徐兆海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声气,觉得夫人到底是个女流之辈,眼光就是短浅。
他没了说话的兴致了,只是蔫蔫儿的提醒她:“明儿就是春风宴,你让小游谨慎上心着点儿,别再得罪人家给人家整的丢脸,我去母亲屋里陪母亲说说话儿。”
世子夫人自然是点头答应,等到他走了,发了一会儿呆,才让人去叫了女儿过来:“明天你肯定是要出来招待跟你同辈的女孩子们的,行为举止要跟从前一样大方得体,别跟朱元一般计较,跟这样的人也计较不来。”
徐游很迅速的就答应了,看着母亲皱着眉头,便问她:“父亲为了什么动怒?”
在女儿跟前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世子夫人将丰乐楼的事说了,末了便道:“也难怪你父亲吃心,你二叔太不懂事,一味地怨怪我们,朱元也不知道搭上了哪股东风,如今眼看着是身份越发的高了,我们跟朱元闹的又很僵,怪不得你父亲生气的。”
徐游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细细的说:“哪股东风?当然是卫家和五皇子的东风!”
世子夫人立即便咳嗽了一声,不甚开心的看了一眼女儿:“说话谨慎小心些,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信王到底是会留京还是就藩,要是留在京城......”
那就至少是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了,信王也差不多就是以后的太子了。
那就绝对得罪不起。
而跟五皇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朱元,自然也更加得罪不起了。
徐游抿着唇紧咬着牙冠,心里头的沉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坐在母亲下手,分明天气在一点点回暖,可她就连握着手炉也还是觉得浑身冰凉。
“难道我们堂堂国公府,真的就要这样仰人鼻息,要看一个声名狼藉的贱丫头的脸色?!”徐游简直心头滴血:“我明天还要对着她讨好卖乖!我.....”
可是凭什么?!
她朱元到底凭什么?!
世子夫人被女儿猛然爆发的怒气吓了一跳,紧跟着就冷静了下来,伸手拉了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还不是因为如今咱们家里......”
她自己心里当然也不舒服。
她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被朱元比了下去,还要对着朱元那个下贱的丫头口称县主,她心里也难受的很。
可是谁让家里现在难呢。
那要命的账册还不知道在哪里,一天找不到那账册,云南的事儿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你有那么大的把柄握在人家陆家手里,你敢跟陆家闹翻?
那帮百姓其实都是被陆家给逼得反了的。
可是英国公却不能把这事实给报上朝廷,也不能那么快就平息叛乱。
无非是因为陆家要借着这场叛乱多从朝廷国库里头扣钱。
这个节骨眼上,陆家跟英国公府既互相是盟友,也互相提防,死命的去找那账册。
谁先找到了,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可没找到,那就还是老实点儿安静做人,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出了大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家子老小都倒霉。
这可不是普通的贪污受贿,这是受封疆大吏的贿赂啊,嘉平帝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世子夫人揽住女儿的肩膀,欲言又止,半天才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安抚她:“母亲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如今为了大局起见,也只能如此,你听娘的话,先忍着。只要熬过了这阵子,等你祖父回来了,什么新账旧账都能一起算,到时候什么也不必怕了。”
徐游的脸涨的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另一边的徐老太太倒是收起了鼻烟壶,好整以暇的对着徐兆海哦了一声:“真是这样?”
徐兆海肯定的点了点头:“儿子亲耳听见的,都说那戏是姨父亲自写的,这还能错?也就是姨父亲自写,才能让那些红角儿一个个的争先恐后的排戏不是?”
他很是不是滋味,喉咙里头涩涩的,抬头问徐老太太:“娘,您说姨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咱们明明就跟朱元不对付的很,他难道不知道前些时候小二和小游是被谁算计的,跟谁有关?怎么都是一家子亲戚,他反倒是胳膊肘总是往外拐呢?这也太不合时宜了!”
徐老太太嗤笑了一声:“还能怎么着?他就是一个死读书的,总是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呗!读书人的酸腐气罢了。”
一百九十八·进展
徐老太太很是不屑自己妹夫的这点子胸襟。
她有些得意又有些看不上的摇了摇头:“这里头也有个缘故,你父亲这边是勋贵,这是累世的富贵,世代袭爵的,可是你姨父呢?不过就是靠着自己,当个穷官儿罢了。”
所以徐老太太在妹妹跟前一直都是很有优越感的。
尤其是范家那所谓的清流做派,很是让徐老太太看不上眼。
当初两姐妹一前一后出嫁,她是十里红妆,夫家送来的聘礼都能晃花了人的眼,可是范家送来的却寒酸的很。
她当时便觉得什么都胜过了妹妹,心里舒坦,时不时的就写信让妹妹过府来做客。
国公府富贵,该有的应有尽有,可是范家却清贫,虽然范开业那时候当着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可是俸禄不高,家里条件又不好,妹妹过的苦巴巴的。
她就时常从指缝里漏一点儿给妹妹,并且在娘家亲戚那里炫耀似地提起来。
可是谁知道妹妹却忒不识好歹,上门来了几次之后,就怎么邀都不肯再来了。
后来妹妹一举得男,徐老太太却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在夫家的日子开始难过了起来,这才又放低了身段,时常和妹妹诉诉苦,关系又缓和了一些。
再后来,她也终于生了儿子,并且一落地就被老国公取了名儿上了族谱,她就又觉得妹妹哪哪儿都不如自己,真是可怜,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时常给妹妹送去一些旧的衣裳首饰,想让她充充门面。
可是对妹妹她们这么好,范开业却一点儿也没良心。
竟然还上书参奏英国公纵容底下卫所指挥官们贪污,屯田。
从那之后,虽然范开业后来辞官了,但是两家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
现在再提起来,徐老太太冷笑了一声:“你这个姨父穷酸惯了,当官也当不出去,只是凭着愤世嫉俗在读书人里头很有些声望地位罢了,现在朱元虽然是成了县主,可是名声不好,不少人说她德不配位,阻止这件事的人多了去了,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册封的旨意才一直没下来,你姨父可不就是最好的促成这件事的人了么?”
徐兆海便恍然大悟,随即就又忍不住有些犯愁:“五皇子真是软硬不吃,咱们家虽然一开始是跟盛家走得近,支持的是四皇子,可那时候谁站在他这个落魄皇子跟前儿啊?那时候中宫都被挤得没地方站了,眼看着就要被废,恭妃一点儿不受宠,圣上看着她就烦,为了四皇子,硬是连序齿都故意让两兄弟掉了个个儿......”
怎么楚庭川救是跟英国公府生疏起来了呢?
他们英国公府还怎么都讨好不了这位主儿了是吧?
看这情形,以后要是五皇子上位,英国公府处境堪忧啊!
徐老太太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冷哼了一声,面不改色的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到底是年轻,总是觉得这世上的事非黑即白,又自持现在是圣上跟前最重且嫡长的皇子了,兄弟当中都一个封王的,当然就忍不住尾巴翘起来了,没事.....”
她低下头笑了一声:“年轻人不懂事,过一阵儿就好了。”
徐兆海听出母亲话里有话,迟疑着问她:“娘的意思是?”
“五皇子是恭妃的儿子,他虽然叫中宫母后,可是难道就真是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徐老太太到此刻方才真正露出些意思:“恭妃是宫女,宫女也有亲人.....”
想跟卫皇后彻底靠拢,还想借着卫皇后将承恩侯府绑在自己身上,这世上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英国公府送上去的助力既然不要,那就让五皇子摔个跟头。
人总是要真正摔了跟头,才会懂得走路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道理。
徐兆海立即便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忍不住拍手笑起来:“妙!绝妙!恭妃家里能让女儿去小选当宫女,怎么也不会是个富足的人家,上不得台面的母族,那也是母族啊。到时候他们找上门来,恭妃难道还能不认娘家人?恭妃认了,那五皇子要认还是不要认?如果都要认,那跟卫家算什么?中宫的气量向来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宠妃就跟圣上闹的眼红脖子粗的......”
而且也能再次提醒嘉平帝,五皇子是被什么不堪的身份的人生出来的。
真是妙计!
徐兆海赞叹了一番,又忍不住皱起眉头了:“可是恭妃的身世从哪儿去找.....”
宫女从小被选进宫,年深日久的,只怕自己都忘记了家在何处了。
徐老太太仍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她哼了一声:“这事儿就不必你操心了,你就好好的将自己的差事办好,还有那账册的事儿,到底有谱了没有?早些找到,也早些了却一桩心事,没了顾忌,家里行事才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正要跟娘您禀报。”徐兆海便表情很是凝重的说:“那账册,恐怕是跟朱元有些干系。”
什么?!
徐老太太这回是真的露出了惊诧,可是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就很快的明白了过来-----兴平王妃跟朱元的关系极好。
据说是因为朱元替兴平王妃治好了女儿暖暖,所以兴平王妃对朱元非常亲近,时常邀约她上门做客。
兴平王收起了账册,虽然跟王妃关系不好,但是事出突然,他出事之前是谁都没想到的,他来不来的及转移走账册呢?
如果来不及,那账册不管是在他的书房密室,还是在别院,最有资格做主的,会是谁?
慎太王妃也死了,剩下的当然只有一个兴平王妃了。
徐老太太问徐兆海:“你有几分把握?”
徐兆海并没有卖关子,径直跟徐老太太交了底:“娘,这件事儿**不离十,儿子冷眼看着,陆家的暗桩盯着的也是朱元,他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苍蝇盯着肉似地盯着她。”
徐老太太当机立断:“明儿趁着朱元来做客,先试探试探......”
一百九十九·长处
徐家的春风宴跟永昌公主府上的荷花宴都是京城贵妇圈中人人争相想去赴宴的盛会之一,也是因为这两家的身份地位都高贵,请的客人也要么就是累世清流,要么就是勋贵皇亲,所以成了京中贵夫人挑选媳妇儿或是女婿的好场所。
今年也同样不例外。
上巳节这一天京城原本有赠柳的习俗,虽然这些公府侯府的子弟千金们不能跟外头的平头百姓们一样,看哪个女孩儿顺眼就直接上去送一节柳枝,可是一旦有了合适的对象,赠送女孩子们一节柳枝也成了惯例了。
反正都是习俗,就算是最后不成,这也并没什么。
早早的,世子夫人便在议事厅里见了今天管事的婆子们,让各人领了差事下去办差,这才有了空吃了早点。
才用完了早饭,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是姑奶奶回来了。
听见是小姑子来了,世子夫人挑了挑眉,等到人来了,便上前亲热的拉了钱二夫人的手微笑起来:“正想着你什么时候来呢,娘念叨你好些天了,说阿嵘回来了,你也不晓得让她过来看看外祖母,她想的慌!”
钱嵘如今成了六公主的伴读,跟六公主关系算好,这回出宫,还接了赏赐,三月三上巳节宫中也有礼物赐下来,可谓是春风得意。
连带着钱二夫人也满脸的笑意,见嫂子这么说,便笑着道:“嫂嫂说这话就是冤枉我了,实在是前些天家中的姑奶奶回来了,久别重逢,老太太开心的很,拘着阿嵘陪着,所以才没能回家来,这不一有时间,立即便回来了。”
世子夫人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她笑着摇头,见钱嵘微笑着朝自己行礼,面色便忍不住微微有了一点变化------去过宫中当伴读的人果然就是不同了,如今钱嵘这模样,简直跟从前浮躁的样子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了。
如果没有之前跟朱元结仇的事,女儿还能进宫去陪圣上最宠爱的静安公主。
而静安公主如果不是跟朱元不对付去祈福了,女儿也不必这么不尴不尬的在家里等着,反而让次一等的表妹争了先。
世子夫人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的淡了淡。
钱嵘倒是并没有在意舅母的态度,毕竟舅母待她一直也就那样淡淡的,并没有特别亲近,她反而更加关心旁的,进了外祖母的院子请过安之后,坐在外祖母身边,问她:“听说今儿还请了朱元?”
她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坐在边上当木头人的表姐徐游,很是不明白徐家这一出到底是图什么,低声说:“外祖母......”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见她这么问便笑了一声,说:“是啊,你们都是一道在宫里的,应当也时常见得到,这一次你也算得上是半个主人了,可得好好替外祖母招呼朱姑娘,别叫人家被冷落了。”
钱嵘松了口气,意识到这回徐家不是想跟朱元过不去,而应当是要跟朱元修补关系,便下意识的觉得心安了一些。
徐游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等到外头差不多开始有夫人带着小姑娘登门了,才跟钱嵘一道出了门,轻声说:“还未恭贺阿嵘你如今陪伴在六公主身边,真是我的不是。”
钱嵘向来是很尊崇这个表姐的,她自有记忆起,就以表姐为自己崇拜的对象,表姐是国公府世子的女儿,真正的公府千金,偏偏容貌上乘,性情温和乖巧,随意一个练手的铺子也能开的风生水起。
她曾以为表姐一直都该是那云端上的人。
可是原来不是,表姐原来也不过是平凡人,也有斗不过人的一天,她原来私底下也同样有很多阴暗的心思。
二表哥的事情她从母亲嘴里听说过了,心里知道这是表姐设计朱家带来的后遗症,便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表姐曾经利用过她对付朱元,让她丢了很大的人。
可是到底......
她放轻了语气,摇头说:“表姐知道我的,要不是母亲和父亲......也轮不到我......”
徐游面上的表情有些淡淡的,听见她这么说就笑了一声:“别这样说,阿嵘你原本就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进了宫要谨言慎行,好好陪伴六公主长进,别学我......”
她难得放低身段,钱嵘有些手足无措,看不得她这样放低姿态,急忙说:“游姐姐,不是这样,你......你以后别跟那个朱元对着来了,她就是这个脾气的,谁惹了她,她就要加倍的还回来,但是只要你不招惹她,她也不是个坏人......”
徐游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短短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朱元到底对钱嵘做了什么,让钱嵘这个眼高于顶的人也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她嗤之以鼻。
可是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面色惆怅的应了一声,打叠起了精神招待那些来赴宴的女孩子们。
这些交际都是徐游擅长的。
哪家的贵女跟另外的几家小娘子不和,哪家的姑娘吃不得白玉方糕,哪家的姑娘吃不得咸口儿的点心,她一样一样都知道。
哪怕是在宫中陪伴了六公主一段时间的钱嵘见她如此事无巨细安排的面面俱到,也要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
怪不得母亲说表姐是太心高气傲了,一旦看清楚了之后,照样不可小觑。
也对,表姐毕竟是国公府花费了十数年的时间精心教养出来的。
她这么想着,忽而听见有人咦了一声,语带不屑的问:“怎的有个面生的小姑娘过来了?她是谁?”
众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正从拱桥上下来,好似在侧耳听她身边的小丫头说着什么的一个女孩子,不由得都意味深长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早听说国公府今年的春风宴一改往年的作风,还请了名分还未定的惠宁县主,原来是真的如此。
一时之间,许多小姑娘不由得都转过头窃窃私语起来。
钱嵘看着朱元远远的下了拱桥,心里忍不住替朱元捏了把汗,这些小姑娘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贵女,对着朱元是不会有任何的好脸色的。
第二百章·技艺
她看了沈蓉一眼,她们两人都是在宫里和朱元相处的还算是过得去的,都无意跟朱元为难,正犹豫着是否该起身接一下,替朱元解围,也让这些小姑娘们不要做的太明显。
毕竟这是她外祖家的茶会,要是这些小姑娘跟朱元闹起来被朱元给收拾了,那说不得还是外祖家没做好主人家,让人耻笑。
可是她还没做出决定,徐游已经满脸春风的站起来了,笑着凭栏而望,对朱元招了招手:“朱姑娘,快来这里!”
众人便一时都有些惊疑不定。
当初徐二少爷在街上被人当众发现跟贺二姑娘衣衫不整的在同一辆马车里,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天同样还有徐游的事儿。
徐游身边的家将被人指控是掳掠了朱元的弟弟欲行不轨。
徐游按理来说怎么也应当对朱元横眉冷目才对,怎么如此热情?
这么想着,徐游已经拿了团扇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声气道:“从前我年少轻狂,仗着身份地位,便对朱姑娘有些不大尊重的意思,如今已经受到了家中的教训,还请诸位姐妹们不要笑话我。”
沈蓉的目光便一时有些复杂。
徐游真是很会说话,这一番话听在众人耳朵里也真是各有滋味。
因为不大尊重朱元,才发生了被朱元污蔑的事?那朱元可真是不能得罪的人,把国公府的姑娘都给逼成了这样,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徐游越是放低了身段,越是让诸位姑娘跟她一样别跟朱元起争执,这些身处高位向来自恃身份的千金小姐们便会对朱元更生敌意。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本来该是低贱的人超过自己呢?
尤其朱元从前人人耻笑,如今却一步登天成了县主。
她不低调做人也就罢了,还要京城的贵女闺秀都看她的脸色?
立即便有人冷哼了一声,咬着唇冷笑:“我还以为徐游姐姐是个最清高不过的人呢,可原来也是个攀龙附凤的俗人,看着人家乍然富贵了,便唬的将人当成贵客供了起来。”
这位姑娘的嘴着实有些毒,她说完这一句,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而拾阶而上的朱元也面色淡淡,便紧跟着又道:“姐姐还是别太着急了吧,这种陡然富贵的没什么底蕴的人家,爬的高跌的也快,说不得你这声姐姐还在嘴边,那边人已经跌下去又成寡妇底下的医女了呢!”
这后一句是把苏付氏和朱元的医术一道骂进去了。
一时之间在八角亭里的姑娘们或是忍不住笑,或是忍不住咳嗽,场面有些混乱。
徐游便急的白了脸,急忙扯出一抹笑意:“说什么呢媛儿!你真是......”她又跟朱元说:“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县主别跟她一般计较。”
这看似灭火实则是在添油的做法朱元看在眼里,也并没有当回事,她轻笑了一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望着那个出言刻薄而不加遮掩的姑娘,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轻描淡写的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是不是看不起寡妇?”
这一句话问的莫名其妙,李媛一时没有琢磨透她是什么意思,笑了一声挑衅的撇了撇嘴:“你要是这么想,那就是咯。”
钱嵘在心里叹了口气。
都说了,别上去拨弄老虎的虎须,可是偏偏这些人就是不长记性。
国公府的丫头低眉顺眼的端了托盘上来,朱元看了一眼,择了一朵茶花在手里,冷冷的看着李媛:“那可真是不好,李姑娘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李侍郎更是户部侍郎,熟读通典的,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算不算是寡妇呢?”
八角亭里所有的声音一时都停了,所有人都直刷刷的抬起了头看向了朱元,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是啊,当年先帝去世的早,太后算不算寡妇?当然算!那皇上算不上是寡妇带大的?那还用说吗?!
朱元可真是......
都说此女口舌锋利,逻辑严密,头脑狡猾,现在看来果然是如此,半点亏都是不能吃的。
李媛一时之间被朱元这个问题给问的懵了,她焦急的瞪了朱元一眼就分辨:“你胡说什么!你家那个寡妇姨母怎么能跟太后她老人家比?!”
朱元手里的山茶花转了个位子,她目光冷淡的扫视了众人一眼,并没有忍耐的意思。
这些人看不起你,凭借着就是她们与身俱来的高贵身份。
你卑躬屈膝,她们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丝毫不会认为你是在委曲求全顾全大局。
既然如此,对付她们就不能跟对付那些读书人一样,得要用内宅的方式让她们闭嘴服气。
她笑了一声:“可是寡妇也不是错啊,户部侍郎还管户籍册子,管赋税,李大人难道没有告诉你,咱们大周有多少寡妇?不说旁人,李大人自己,好似就是寡母带大的罢?怎么?寡妇也要分三六九等,你家的寡妇就更高贵一点儿,我们普通人家的寡妇,就更低贱一点儿吗?这可不好,李大人家的家教难道就是这样?他为官也是这样?”
何况李家原本还就不富贵,也是李家的那位老太太一点一点的将儿子给拉扯大的。
众人都听说过朱元口舌锋利,却没有想到她的口舌竟然锋利到了如此程度。
不过就是一句普通的挖苦的话罢了,她都能从中找到无数做文章的地方,占据道德制高点,把你给批判的一无是处.......
这个县主实在不是好惹的......
李媛急的脸红脖子粗:“你......你胡扯!你说什么呢!”
钱嵘已经叹为观止了,她咳嗽了一声,上前走到朱元跟前让她:“县主少说两句吧......”
徐游也恰到好处的招呼李媛:“媛儿!瞧你,一个玩笑罢了,也这样上心,县主是在跟你开玩笑呢,快来,你瞧温家妹妹来了......”
没有人再在言语上去招惹朱元。
都知道这是个不会给彼此留脸面的人,场面一时很是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