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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骑士的传说     万界点名册txt下载     万界点名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二十二·部署

    陈庆一下子就猜到了承岚的意思,这一次他也顾不得跟承岚再纠缠了,现在问什么都白问,拦住了这些人,到时候自然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要是让那些人跑了,那才是真正的祸事。
    他二话不说就去追了,承岚深深的看了离去的马车一眼,面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陈庆的肩膀,就飞快的转身上马走了。
    陈家还是一片寂静的样子。
    陈老将军出去了还未回来,家里因为陈信安又病了而一片愁云惨淡,连向来刚强的老太太都似乎更加苍老了几分,送梅夫人出来的时候,正碰上了承岚回来,她立住了脚,见承岚要行礼,就勉强笑了笑摇头:“这次的事情还多亏了您解围,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多谢您。”
    承岚急着要去见卫敏斋跟楚庭川,但是还是急忙道:“老太太折煞我了,这不过是我该做的,再说,陈姑娘本身也并未做错什么。”
    好听的话人人会说,陈老太太只是牵了牵嘴角,什么也没再说。
    承岚欲言又止,想了想终究没再说下去,跟陈老太太告辞去了楚庭川居住的院子。
    书林他们几个都守在门口,见了他回来只是问他去哪儿了去了这么久。
    承岚摇摇头,问明白了楚庭川跟卫敏斋没出门,就径直进了屋。
    楚庭川跟卫敏斋正在一块儿商议着走哪条路回京,见了他回来,还是卫敏斋先停下了手里的事问他:“回来的这么迟,事情怎么样了?”
    他们其实早就怀疑隐藏在大同的奸细还另有其人,这也是他们为什么留在大同还没走的缘故。
    有些事情可以轻轻放过当作没有发生,但是有些事情不容许马虎。
    奸细的事情就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那种,一旦他们真的放过了这件事,谁知道会不会把他们的胃口纵容地越来越大,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再说了,杨御史好像也没有打算安分收手。
    卫敏斋手底下的锦衣卫就屡屡来报,说徐二少爷那边不安分。
    他们也已经陈泽这段时间,把当初卫敏斋在京城得到的银号的账本对了几遍,梳理出了几笔巨大的数目流出不对。
    根据账本,还有七八十万两银子的出入。
    思来想去,他们觉得这笔钱应当是在大同的奸细身上。
    既然是在大同,那么其实排除一下,很好锁定目标。
    杨御史一早就已经是他们怀疑的对象了,只是没有具体的证据罢了。
    这一次正好杨玉冰跳出来,他们就默许承岚设了局诈一诈,谁知道竟然真的有收获。
    楚庭川对着承岚点了点头,让他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承岚也没有耽误,言简意赅的把今天在金玉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也把杨玉冰手里的印鉴是个什么形状也说了。
    “杨家再如何伸手,再如何贪,也不可能把这么多银子给一个未曾当家的少爷,能够随意给他,只能说明这些银子是轻易得到的,也不影响杨家日常运作的,可是杨家从哪儿去得到这么大一笔财?我听见杨玉冰不断加价,心中就已经**分确定他们是跟徐二脱不了关系了,果不其然,后来为了那枚印鉴,杨玉冰跟杨御史都跟疯了一样。”承岚语气沉稳:“那个印鉴是被刻成了一只豹子的模样,我见过徐二少爷的账本,他们所有的印章,都是这种豹子,这东西,是徐二的。”
    卫敏斋挑了挑眉,啧了一声,手里的棋子就啪嗒一声摔在了棋盘上,他笑了笑:“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正愁着怎么能够把杨御史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给拿下呢,没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个送枕头的竟然还是杨御史的亲生儿子。
    这次要不是杨玉冰找茬儿找到杨家头上,这个局还未必那么容易让杨家父子上钩。
    他看向楚庭川:“殿下怎么看?”
    楚庭川目光仍旧还在棋盘上,似乎是没听见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才看了卫敏斋一眼:“既然陈老将军跟李知府都已经把杨玉冰给捉回去了,他身上还背负着几条人命,那当然是该堂堂正正的审案了。”
    杨玉冰不过是个纨绔,嘴巴上说得再厉害,一旦进了牢房上了刑具,就绝不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
    当然了,前提是杨御史能够安分。
    可杨御史能安分吗?
    楚庭川又去看承岚:“杨家有什么动静?”
    承岚跟着他这么多年,他很相信承岚的能力,既然都已经让杨家走到死胡同里了,那承岚必定是想到了杨家会狗急跳墙的,一定派了人看住了杨家。
    果然,承岚说了杨御史回家之后在一个时辰之后,杨家就有好几辆马车出了门。
    卫敏斋跟楚庭川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猜到了杨御史接下来的打算。
    眼看着已经无路可走了,如果是他们,也不可能甘心坐以待毙,杨御史接下来所能做的,无非是狗急跳墙。
    如果是他们,最可能做的,就是先杀徐二少爷。
    杀了徐二少爷,那就死无对证,无人能证明那印鉴是行贿所得,哪怕他们有所怀疑,也不能证明这东西落在他手里是因为他跟徐二少爷勾结。
    而第二步,是要杀李知府甚至是陈老将军和卫敏斋。
    这虽然看起来是天方夜谭,但是杨御史多年盘亘在大同,之前又是嘉平帝的得意心腹,他是很有些人脉的,要做到这一点,并非不可能。
    啧了一声,楚庭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卫敏斋:“卫指挥使恐怕是有些危险啊。”
    卫敏斋懒得理会楚庭川的打趣,很是尽职尽责的提醒他:“殿下恐怕也是人家的囊中物吧?之前您在大同的时候,他们算计您,可没有手下留情啊。”
    得了,都是难兄难弟,大哥也别说二哥了,二人互相都懂了对方的意思,也就不再斗嘴,表情凝重的想起办法来。
    毕竟赶狗入穷巷了,还是要严阵以待,省的到时候阴沟里翻船。

三百二十三·起火

    既然陈庆已经先一步去追踪那些马车了,卫敏斋跟楚庭川这里稍加推测,也大概能够猜得到对方想走哪一步棋,商量了一会儿,楚庭川就把书林他们几个都叫进来,淡淡的吩咐他们去给陈老将军送封信。
    书林不敢耽误,急忙去了。
    有了防备,楚庭川就对卫敏斋道:“咱们去找老太太吧。”
    卫敏斋点点头,二人一道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陈老太太才刚看完了陈信安吃药,都还没顾得上喝一口热茶,听说是楚庭川跟卫敏斋都来了,急忙又站了起来,迎到了门外。
    卫敏斋跟楚庭川对着陈老太太都是很尊敬的,见了老太太出来,都往前迎了几步,不让陈老太太行礼。
    陈老太太有些忐忑,对他们俩一齐过来还是有些疑惑。
    楚庭川看出来,就笑了笑道:“老太太别紧张,我们是听说陈姑娘病了,所以过来看看。”
    当然了,他们俩都是男人,怎么也不适合去房里看望病了的女眷的,但是总归是表达一下心意的意思。
    陈老太太有些感激,提起孙女儿,有些心酸但是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的道:“也没什么,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她说着,表情却是担心的。
    楚庭川想了想,道:“老太太,恕我冒昧,其实若是说起来,陈姑娘的病情大有好转了,我看她自己也不是弱不禁风的性子,其实倒也不必拘泥于让她在哪儿生活,要我说,天底下她想去的地方,都能去得。若是她心情好了,这一次也能跟我们一道回京去,也可以见见太子妃。”
    陈信安的病就是朱元治好的,她也很信任朱元,见了朱元,说不定病还能好的更快一些呢。
    陈老太太知道楚庭川是好意,但是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放在身边尚且还能被人所伤,何况是要独自远行呢?
    她见楚庭川跟卫敏斋并没打算走,略一思索,就请楚庭川跟卫敏斋干脆到隔壁的敞轩去坐,如今她的年纪辈分摆在这里,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楚庭川跟卫敏斋也没拒绝,跟着陈老太太去了敞轩,大家说起了闲话。
    没过多久,陈老太太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惊呼声,紧跟着就看见大片的浓烟从西北的那个院子里蹿了上来,眼看着借着风势就朝着自己这边来了,她的眉心忍不住跳了跳,一下子心惊肉跳的。
    西北干燥,大同也是如此,要是起了火,那可就不是轻易能够扑灭的,她顿时急了,急忙让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卫敏斋跟楚庭川也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过他们全都表现的很镇定,陈老太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坐在椅子上诧然半响,才问楚庭川跟卫敏斋:“殿下,指挥使,这事儿您二位是不是知道?”
    西北的院子正是楚庭川跟卫敏斋所居住的地方。
    他们这么巧,这个时候过来探望陈信安,后脚他们所住的院子就起火了,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现在想想,他们来探望陈信安也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之前他们已经送了东西过来了。
    事到如今,没有瞒着陈老太太的必要了,楚庭川见陈老太太有些焦灼,就镇定的安慰她:“老太太不必紧张,我们没有旁的意思。但是这一次,或许能够替陈姑娘出一口气。”
    他对着承岚点了点头。
    承岚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不是普通的后宅女眷,他们一说,她就明白了,冷笑了一声就道:“好手段啊,当着巡城御史,却是这么大一个蛀虫。”
    外头的火势越来越大了,隐约能够听见有人声嘶力竭的喊着救命,又指明太子殿下和指挥使还在房里。
    陈老太太压低声音:“殿下,他们只怕不是放火这么简单吧?”
    谁能确定这把火一定能够烧死楚庭川?
    如果不能,那岂不是白费了功夫了,所以这些人肯定是还有后招的。
    楚庭川笑而不语。
    没过一会儿,外头忽然传来厮杀声,兵器交接的声音越发的清晰,陈老太太有些坐不住了,站了起来想要出去看看。
    卫敏斋却出声喊住了她:“老太太不必紧张,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不会出事的,您放心吧。”
    这怎么能够放心?毕竟刀枪无眼,水火无情啊。
    府里还有这么多人命呢。
    可她也知道自己出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惴惴不安的又重新坐下,皱着眉头十分忧虑。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外头的厮杀声还在继续,他们所在的敞轩外头的门却忽然也有了动静,陈老太太顿时如同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惊跳起来,两眼看向了楚庭川跟卫敏斋。
    “老太太请先进去。”楚庭川低声嘱咐陈老太太:“不必担心,陈姑娘我已经安置好了,不会有事,等一切尘埃落定,您就能看见她。”
    陈老太太急着要出去也正是因为记挂孙女儿,听见楚庭川说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听了楚庭川的话,转头进了里头。
    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承岚和若木里几个。
    若木里是一直都很安静的,主要是他虽然能听懂一些大周话了,但是对他们每次绕弯子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所以他就能安静好一阵子。
    现在听见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他朝着几个草原汉子使了个眼色,四散开躲在院墙处,做出攻击的姿势,忍着浓烟盯着那扇院门。
    院门被试探着推了几下,仿佛是因为没有回应,外面的动作很快加重了一些,过不多久,就砰的一声彻底被推开了,一行人顺着浓烟一道进来,同时一道声音也响起来:“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杨御史的脸色严肃,眼里全都是上了当的惊怒。
    他刚才去了楚庭川和卫敏斋的院子,好不容易等到火都放完了,结果却发现人根本就不在那里-----他抓了一个丫头审问,才知道在起火之前,楚庭川跟卫敏斋就不在院子里了。

三百二十四·捉拿

    温先生就在他身边,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楚庭川跟卫敏斋早有准备,幸亏他也算得上是临危不惧了,略微一思忖就忙道:“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紧张,他们不可能丢下陈家的人走,再说,丫头也说他们走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依我看,他们应当还在这府里,幸亏咱们带的人多,还是快些搜府吧大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杨御史也明白今天除非是把楚庭川跟卫敏斋一干人等全部解决,否则就是他自己的灭顶之灾。
    在性命之前没有什么好犹豫不好下手的,他当即点了点头,让人到处去搜。
    他带来的人很多,防的就是楚庭川跟卫敏斋手里那些瓦剌使团----之前他们是怎么在三十铺附近打败了帖尔其的,他可心中有数的很。
    虽然进了大同之后那些瓦剌使团大部分都在驿馆,但是楚庭川和卫敏斋狡诈,凡事都得做万全的准备才行。
    没过多久,底下的人果然说已经探查清楚了,在杨家的人呢来之前,卫敏斋跟楚庭川就去看望陈老太太了。
    杨御史就带着人直奔陈老太太的院子。
    一路上浓烟滚滚,他捂着口鼻,心中竟然奇异的已经没有了害怕和惊恐,事到如今,害怕也解决不了事情了,他只盼望着这一切能够快点结束。
    不管是他赢还是输,总归比头顶上永远悬着一把刀将落未落的好。
    他抓了好几个伺候的人,赶到了陈老太太隔壁的敞轩,就命人撞开院子门,他也知道,里头肯定是有人在的,不管是楚庭川还是陈家老太太,抓到了总是一件好事。
    只是门一开,他们的人都还未全部跟着进来,院子门就又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在这叫人憋闷窒息的烟雾里头,人的耳朵会显得格外的灵敏,他顿时敏捷的转身,但是眼前却一片模糊-----外头的火势越来越大了。
    正如他放火之前就曾经预想过的,这火势在西北烧起来,就绝不是那么好扑灭的,现在那边的火势已经蔓延过来了。
    他被浓烟呛得难受,但是也知道这院子里肯定是有自己想要的人了,就急忙扬声下令:“挺我号令,抓住叛贼,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他带来的这一批人都是他当巡城御史以来施恩拉拢的,人数加起来也有一二千人了,才刚他们一路过来,不少百姓都以为是又有了战事,吓得魂不附体。
    虽然跟着他成功进来的差不多只有二三百,但是这二三百人,足够将陈家都挤满了,是成是败,就在今天,他没打算留手。
    若木里早就已经带着人扑上去了。
    他们正是郁闷的时候,一直都跟着殿下好好的,没想到殿下原来也这么难,想到殿下当初就是被这些人陷害,险些丢了性命,他们就力气更足了。
    卫敏斋跟楚庭川已经退到了廊下,烟雾逐渐变得更浓,连他们也一时之间看不清楚外头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了。
    卫敏斋便问楚庭川:“怎么样,担心吗?”
    楚庭川倒的确是有些担心,事情发生的太急了,从承岚回来到杨御史带人来放火,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他们也来不及做更多的准备,再说,人手还得分出许多去陈老将军和李知府那里,另外还有徐二也是要严密看管的,所以要说起来,他们这里的胜算并不算大。
    但是担心也没什么意思,楚庭川缓缓摇了摇头,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许久才轻声道:“真是有些累了。”
    若是可以,他有时候真想当个闲散王爷,带着朱元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想到朱元,他心里又升起一股勇气,他就是为了朱元撑到现在,撑过了最难熬的这段时间,现在已经走了九十步了,再努力一下,他就能够回去见到他最爱的妻子。
    他站的更加笔直了,目光紧盯着外头隐隐绰绰打斗的人影,又补充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我绝不会言而无信,我说过要活着回去见她,就一定会办到。”
    卫敏斋有些愣怔。
    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楚庭川记挂的却还是朱元。
    他一直都觉得朱元选楚庭川有一些不服气,至少他没什么比不上楚庭川的地方,但是现在看来,楚庭川一直跟他说的那句话原来不是假的。
    别的不说,楚庭川对于她的了解和上心,就已经完全把他撇在身后了。
    外头闹的越来越厉害,隔着滚滚的浓雾,也能听见里头传来的惨叫声,卫敏斋耳朵忽然一动,顾不得跟楚庭川说什么,就朝着前方猛地扑了出去,他腰间的绣春刀也早就已经出鞘,哐当一声,跟来人对了个正着,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来人是个高手,楚庭川也是习武的,当然能够听的出来风声中他跟卫敏斋的果照招招攻势凌厉。
    竟然能跟卫敏斋打成这样!
    杨御史不简单啊,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能手。
    他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的转开了位置,屏住了呼吸声。
    虽然他也会武功,但是要跟那人对上,就显得太不够看了,现在他能够做的,就是不要拖卫敏斋的后腿。
    卫敏斋也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地方藏龙卧虎,竟然还有这么有本事的人,他不得不拿出全部的精神来应付,一时之间有些吃力。
    对方却十分拼命,用出了十成十的力气,招招都用尽全力,是毫不惜命的打法,将卫敏斋都逼得有些捉襟见肘。
    这样下去不行,卫敏斋皱了皱眉,正想着该怎么样迅速结束,就听见若木里大喊了一声:“师父,我来了!”
    有若木里横插一杠,他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两人一道朝着那人攻去,局势瞬间便扭转了,卫敏斋心中松了口气,又叮嘱若木里:“捉活的!”
    杨御史的底牌都献出来了,他们怎么能够让他失望?当然是要好好的笑纳这份礼物了。
    若木里响亮的应了一声,欢快的朝着那人扑过去了。

三百二十五·成了

    有了若木里加入,那人逐渐不是对手,打着打着逐步后退,想要转身逃走,但是若木里早就已经死死地缠住了他,见他似乎想跑,早就已经招呼了自己的几个亲卫,几个人一拥而上,顿时把这人给缠住了扑倒,经过一番缠斗,终于把那人给捉住了。
    与此同时,承岚也已经带着人把杨御史带来的那些人都差不多给制服了。
    半空中仍旧是漫天的乌云和浓烟,楚庭川咳嗽了几声,让他们把人都给先看好,自己转身进去看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一直在里头偏房里呆着,倒是没有受惊也没有受伤,只是心里难免担忧,而且这浓烟也呛得她有些难受,见了楚庭川进来,急忙问他情形。
    楚庭川言简意赅的说完,见陈老太太心神不宁,知道她是在担心陈信安,就道:“老太太不必紧张,陈姑娘那里我们之前就已经派人过去看着了,不会有事,我这就让人护送您过去。”
    陈老太太松了口气,她今天也是着实被惊得不轻,怎么也没想到转眼之间巡城御史就成了要谋反的叛贼。
    她点了点头,楚庭川就把承岚叫进来,让承岚护着老太太过去。
    原本以为陈信安一定是被吓坏了,陈老太太急的不行的回了院子,路上还看见了不少的尸首,心里就突突突的跳,一进门,她见院子里足足的守了十几个人,看起来都是没有动过手的,面上就好看了些。
    还好还好,没有找到这里来,或者说,没能打进来。
    否则陈信安刚刚才情绪激动犯了病,要是再被惊吓一场,只怕命真的就保不住了。
    上了台阶,陈老太太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扶住了身边的嬷嬷站稳了,都顾不得看看膝盖磕伤了没有,就急忙颤颤巍巍的去喊陈信安:“安安!你没事吧?”
    承岚不好再跟着进了,站在廊下没有再动动作。
    房门从里面打开,陈信安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裙站着,脸上竟然没有多少害怕的神色,扶住了陈老太太轻轻摇头:“祖母,我没事,我好着呢。”
    陈老太太顿时怔住。
    她从这里带着楚庭川和卫敏斋去敞轩的时候,陈信安尚且还在床上躺着不肯下床,怎么现在只不过隔了短短时间,就精气神都变了一个人似地?
    陈信安笑了笑,仿佛是知道陈老太太的疑惑,轻声道:“才刚我听见外头闹起来,那些人都敢在家里放火了,有人哭喊有人奔逃,但是我这里却被护的好好的。我虽然是很不幸,但是现在想想,要看跟谁比,跟府中的下人比,跟那些被人驱使来做恶事的人比,无疑我已经极为幸运了。我怕什么呢?我有您跟祖父的疼爱,哥哥们也都护着我,我半点儿都不怕了,从今以后,我不再为了从前的事伤心了。”
    陈老太太做梦都没想到陈信安会忽然发出这样一段感慨。
    她看着孙女儿,心心念念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她反而忽然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陈信安喊了一声祖母,她才忍不住落下泪来,心里的所有的担心郁气都一扫而空:“好!好啊!”
    陈老太太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这个跟了陈信安乃至于陈家多年的包袱,直到此刻,终于彻彻底底的甩脱了。
    这比什么事都让她高兴。
    廊下的承岚也回过头去看了陈信安一眼,正看见她略显清瘦的脸上出现一抹笑容。
    他顿时怔了怔。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才缓缓地转过了头。
    而另一边,卫敏斋已经把杨御史拿下了,他笑了一声,看着杨御史那怨毒的眼神:“杨大人干什么这样看我?您看您,费心筹谋了这么久,结果却输的这么惨,这下子,就算是你们的另一拨人杀了陈老将军,抢了印鉴,也没用了,您说是不是?”
    杨御史心里一片麻木。
    事到如今,成王败寇,他已经没话好说了。
    他冷笑了一声,冷眼看着楚庭川没有说话。
    楚庭川也照样没说话。
    当初杨御史跟徐二少爷勾结出卖他,透露消息给帖尔其,再加上今天此举,已经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他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冷冷的开了门,就见到外头已经烧的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
    就为了一己私利,杨御史能够下的了如此狠手,他这样的人,当着嘉平帝的心腹,迟早是要引出大祸的,这一次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收拾了他,对于东宫对于陈老将军和大同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他们去了陈老太太的院子里,和陈老太太商量着,将府里伤亡的人数都给统计了出来,又让剩余的人将家里的余火给扑灭了,收拾了一下。
    而到下午的时候,陈老将军也终于回了家。
    他是受了伤的,背部几乎都被一道伤口给贯穿了,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回来知道楚庭川跟卫敏斋和家里都没事,他才放心了,还强撑着跟楚庭川说了那边的情形:“幸好是您通知的及时,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也来的快,那些人竟然围住了知府衙门,杀了不少官差,我和李知府也险些丢了性命......”
    他看了掉泪的陈老太太一眼,豪爽的笑了几声,安慰她不要担心,才对楚庭川道:“除了死了的人,一共捉到了十七个活口,这些人都已经被关起来了,由李知府看着,李知府很快就会提审他们,不过也不必再审了,这些人我都是熟的,都是军中亲近杨御史的人,这一次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他无从抵赖了。”
    杨御史是压在他头顶的一座山,因为和嘉平帝关系亲密,所以陈老将军向来对他很忌惮,可是这一次是杨御史自己犯下大错,犯得还是这种无可容忍的错误,嘉平帝再宠幸他,这次也不可能再容着他了。
    这是一件好事,他也替楚庭川高兴。
    楚庭川点了点头,见他伤势实在严重,就不再多说退了出来。

三百二十六·谈天

    陈老将军到底是年纪大了,虽然身体仍旧硬朗,但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大夫走后他就开始发起了高热,一直到第二天,这高热也没退下去。
    梅夫人和陈老太太忙前忙后,都急的不行,但是陈老将军的伤势还是没什么起色,高热连续了七八天未退。
    反反复复的发热将陈老将军很快折腾的瘦了一圈,人的精气神也差了不知道多少,这一天楚庭川带着李知府过来跟他说案件的进展,陈老将军擦勉强支撑着没有昏睡过去。
    李知府一看他这样,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老将军,都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因为我不懂武功,要靠您保护,您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当时那些人穷凶极恶,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来的,根本不管你是谁只是乱砍乱杀,他身边几个官差都被砍翻了,他自己也无处可躲,眼看着就要被一刀毙命,是岑老将军扑过来把他推开,自己背上却被砍了一刀。
    陈老将军身体还很虚弱,头痛欲裂,也顾不得跟李知府说什么,只是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道:“别说这些,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李知府擦了擦眼泪,急忙跟他说起了进展:“都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杨御史是什么都不肯说,第一天进去就企图上吊自杀,但是被我们看守的人发现了,如今连腰带也不给他,他儿子却没有那么硬气,该说的都说了,有他儿子的证词,也能证明是他派人出卖了殿下,给了徐二殿下的行踪,才导致殿下被帖尔其围堵......”
    这样就已经够定罪了,哪怕圣上再怎么信任杨御史,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正陈老将军咳嗽了一阵,脸色还是有些发白,点了点头看向楚庭川:“殿下,那个印鉴......”
    “那个印鉴能在银号里取银子,这一点也已经验证过了,存下那笔银子的人究竟是谁,却要到京城才知道-----那个银号的总店是在京城。不过料想是出不了的,父皇不会不认识徐家的家徽。”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陈老将军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只觉得眼皮发沉,困的厉害。
    陈老太太端着药碗进来,眼睛还是肿着的。
    陈庆也垂头丧气,这一次他算是立了大功,但是大爷爷成了这样儿,他实在是没心情高兴。
    承岚站在他边上,看不得他这么低落的样子,就锤了他一拳摇了摇头:“你也精神些吧,若是连你都这样儿,家里难道靠你祖母和妹妹支撑门庭?”
    他说着,见陈信安领着丫头们进来,不由得站的更加笔直了些,又道:“不过你还别说,你妹妹当真比你还要立得住,都说她弱不禁风,可你看看人家,出事之后忙进忙出的,陈老将军受伤病倒,陈老太太和梅夫人忙着照顾,这府里上下都是她在打理,你看看,她可出过什么差错?”
    被他说的反应过来的陈庆抹了抹眼睛,的确是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是啊,说起来妹妹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大爷爷受伤,祖母也无暇顾及家中,妹妹一定是万分憔悴和需要人照顾的,但是这回却不是如此。
    家里上上下下被整理的井井有条,什么时候请大夫,该在何处待客,来打听消息的哪些要见哪些不见,这些事通通竟然不用别人操心代劳,全都由了她一手包办了。
    这让陈庆惊奇之余心里多了几分感叹和佩服,他跟承岚说起这个话题时也不由用自豪的语气:“看见了没有?我们陈家从上到下就没有孬种,哪怕是我妹妹,她也绝不是那种要攀附人才能活的兔丝花。”
    他现在已经不再担心陈信安的终生大事的问题了。
    有这样能耐和心性的人,不管是她决定嫁人还是不嫁人,她都是绝对有自己的主见的,只要心中决定了,那么以后如何活,就是她自己的事,他只负责对她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直照顾着她。
    承岚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过不多会儿就见茶水上来了,他喝了一口,发现是今年的新茶,吃在嘴里余味悠长,就往外看了一眼,屋外的陈信安正指挥着下人将已经烧的焦黑了的树给挖走,移植新的种下。
    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包括她。
    承岚心念一动,鬼使神差的,他站起身到了外头,看着仰着头看着新种下的树的陈信安,低声问她:“陈姑娘,有空一起喝杯茶么?”
    陈信安有些诧异,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澄澈的目光略微在他身上过了一遍,就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说:“好啊。”
    她认识承岚,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承岚就时常帮朱元做事而四处奔走,来过陈家几次,这一次承岚在街上也是帮了她的大忙。
    严格的来说,这算是恩人。
    陈信安对他很信任。
    承岚有些意外,跟出来的陈庆也有些意外,看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承岚,挠挠头总觉得承岚有些不对劲。
    可他也没往那方面想-----别看承岚在太子跟前是个侍卫,但是那是有品级的,等闲的人家还真摸不到那个边儿。
    能站在那个位子,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事了,这样的人家,对于姻亲的要求也必定是高的,怎么看,他都不可能对自家妹妹起心思。
    陈信安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自在的跟承岚喝了杯茶,聊了一会儿朱元的事,然后听见他说想要留在大同,就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的人,啊了一声就道:“可是这里是西北,外头就是瓦剌人.....你留在这里......”
    交浅言深,本来不该管人家那么多事,但是这件事实在有些太诡异了,陈信安咳嗽了一声,想了想措辞,才道:“你前程似锦,是殿下跟前不可或缺的红人,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蹉跎呢?”
    现在瓦剌王庭派了使臣来,是求和的意思,一时半会儿怕也没有仗可打了。

三百二十七·心意

    没有仗可打,意味着就没有功劳可以立,对于承岚来说,这无疑是不怎么明智的选择,他回了京城之后,不管怎么样都比在这个小地方要好的多了。
    不过陈信安也并没有说太多,她跟承岚说起来只能算是认识,并无深交,有些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够了,她只是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承岚会跑来跟她说这些。
    承岚却还在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对着陈信安的时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还记得头一次见陈信安是在京城的陈家,那个时候冯家的事情才完,她刚刚得到公道,整个人都异常的颓废憔悴,时常做些伤害自己的事。
    他那个时候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可怜,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可跟着楚庭川被追杀来了大同之后,他惊讶的发现他看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陈信安-----她已经可以自由的出入在阳光下,会很努力的去给需要帮助的人帮助,她在善堂还收养孩子......
    不过那段时间太短暂了,他后来跟着楚庭川又被出卖了行踪,流落到了草原大半年。
    直到这一次回来,再见到分明受到了巨大打击的陈信安又恢复了生机,他才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大约是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这个姑娘百折不挠,她从天堂被打入地狱,可她并没有在地狱里沉沦,反而在最污浊的泥泞里开出花来。
    他不能不为这样的毅力和精神所触动。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了,连陈庆也有些反应过来,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嘿了一声就问:“你干什么呢?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陈信安也抬起头,正好撞进了承岚的目光里,见他看自己看的认真而专注,她先是愣住,而后就忍不住满脸绯红的站了起来,在陈庆诧异的目光里飞快的跑走了。
    陈庆啊了一声,见妹妹跑了,才转过头来看着承岚,不可置信的问:“你.....你不会是对我妹妹有心思吧?”
    这不大可能吧?
    倒不是他觉得妹妹哪里不好,但是世人都浅薄,尤其是男人,大部分都是以贞洁来衡量评断一个女子。
    哪怕那个女子不是出于自愿,好像只要是没了贞洁,就是一个异类了一般,拿到菜场去都要半卖半送。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看着承岚的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语气冷淡的道:“我警告你,咱们是朋友没错,但是你若是想在我妹妹身上动什么心思,我劝你最好是不要,否则我们连兄弟都没得做!”
    承岚帮了他们家很大的忙,也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是有些忌讳不能犯就是不能犯,陈信安禁不住半点打击了。
    她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是陈家人当初烧香拜佛都不敢想的结果,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正常结婚生子,这些陈家人从来都没想过,哪怕以陈家的家世,也多的是那种怀着某种目的想来入赘的。
    但是陈家从来没有考虑过。
    普通男人尚且还总自以为是,仗着这一点就觉得陈信安天生低人一等如何如何,何况是承揽这样的身份呢?
    陈庆面色有些差:“你别来招惹我妹妹,真出了什么事,我会跟你拼命的。”
    这可不是什么玩笑话。
    承揽认真的看着他,手里的杯子放在手边,许久才问:“但,若我是认真的呢?我诚心实意想要娶陈姑娘为妻,你们也要反对?”
    什么?!
    陈庆一下子跳了起来,简直跟见了鬼也没什么两样,他看着承岚,觉得承岚可能是中邪了,竟然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但是他本来想扑过去揪着承岚打一顿的,觉得他是在戏耍自己,可一举起拳头来,忽然又想到承岚之前在大街上不管不顾的替陈信安出头。
    如果不是因为怕陈信安坚持不住,他可能真的当场就能把杨玉冰给打一顿。
    而后来,也是承岚设计把杨玉冰给套了进大牢里,现在只差家破人亡了。
    说起来,承岚好像是对陈信安有些不一般。
    难道是真的?他真的喜欢陈信安?
    陈庆被弄得有些头晕脑胀,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把承岚给赶出去,还是该相信这件事。
    如果是真的,当然是一件大好事了,不说别的,承岚的身世还有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的,而且还难得是年龄也相匹配,放到哪里,承岚都是被人哄抢的那种乘龙快婿。
    可是.....
    可就是有些不对啊。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会对安安起心思呢?
    他忍了又忍,憋得有些难受的问他:“你真的假的?别跟我玩儿那一套虚的啊,你怎么回事,你认真的?”
    承岚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迟疑的应声:“我认真的,我也确定自己对陈姑娘有意,我知道你们一时之间应当很难接受我没有别的目的,但是我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求娶,若是陈姑娘答应,我以后陪着她一道在大同也可以,这件事,若是你们答应,我自会去跟殿下说,这你总该相信了吧?”
    陈庆满头的包。
    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了,过了许久,他终于冷静下来,看了承岚一眼,抿了抿唇道:“等着!”
    说着就撒丫子跑了。
    不行,这件事他不能做主,他得去找大爷爷和祖母商量商量,看看他们是怎么说。
    这怎么事情就成这样儿了呢?
    承岚见他跑的飞快,活似后头有鬼在追,就忍不住笑了笑,紧跟着又摇了摇头,看着院中那棵新种下的大树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他说的很是笃定,但是心里其实还是很担心的。
    他知道陈家不是贪图富贵卖女儿的人,也知道陈信安跟普通的女孩子不同,他们之前的经历让他们很难再相信别人了。
    这一次他未必能够如愿。
    有风吹来,树叶在风中迎风招展,他眯了眯眼睛,忽然又释怀的笑起来。
    是他着相了,凡事都讲究一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当然也该如此。

三百二十八·真的

    承岚对陈信安有意的消息,如同就是一枚春雷下了水,炸的周边的鱼儿都沸腾了。
    尤其是当事人的陈家,陈老太太原本还在伺候陈老将军的,听见陈庆胡乱跑进来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一下子耳朵里头嗡嗡嗡的,其他的她都没听见也听不清,脑子里乱的浆糊也似,过了许久,才直愣愣的转过头看着陈庆,手里的药汤也忘了喂了,狐疑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谁喜欢陈信安,还要求娶?
    承岚?!
    那怎么可能?!
    她还没做出反应呢,陈老将军先瞪起了眼睛,吹胡子瞪眼的呵斥道:“别胡说!成日里嘴巴上没个把门的,这样的话也是能胡乱说的?人家帮了你,就一定是有这个意思了?你瞎咧咧出去,人家笑话我们家!”
    京城那些世家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哪怕是清清白白的世家贵女,那也得按照身世划分个等级,再靠着容貌才情来加分,仿佛不这样挑选出来的儿媳妇就不够撑起门庭似地。
    事实上陈家自家也有这个毛病。
    是以陈老将军跟陈老太太都对陈信安嫁人的事情绝了希望,她们根本就不盼望着陈信安能嫁出去了。
    普通人尚且还恐怕他们心存芥蒂呢,何况是承岚?
    那是世家子弟,自小就跟在五皇子跟前,是五皇子的心腹,到五皇子成了太子,他也跟着升了等,成了东宫的亲卫长,他以后的前程几乎可以想见。
    这样人才品貌都出众的后生,说不喜欢那是假的,但是怎么轮得到自家的孩子呢?
    陈老太太也反应过来了,没好气的看着陈庆,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放在桌上,有些恼怒的挥手赶他出去:“去去去!这些没有根据来由的话你也敢拿出来说!没点儿分寸!”
    她跟陈老太爷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要么是陈庆误会了,要么是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不体面的,拿出来说伤害的到时候是会是陈信安,陈信安经不起折腾了。
    陈庆被臭骂了一顿,心里就有些委屈,但是他还是坚持着摇头:“不是的,大爷爷,祖母,你们听我说,这件事千真万确啊!不是我信口开河,是承岚亲口跟我说的,他也说了,若是你们同意,妹妹同意,他就立刻去跟殿下说清楚,请殿下开恩,给他们主婚呢!”
    陈老将军撑着身体想要直起身子来,但是牵动了背上的伤口,顿时痛的龇牙咧嘴,哎呀了一声重新又倒回去,看着陈庆,心里有些狐疑了。
    论理来说,陈庆虽然跳脱了一些,但是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尤其是事关他妹妹,按理说他不会瞎说。
    那难道,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可是.....
    这可是.....
    他看了陈老太太一眼,有些手足无措:“这,老婆子,你怎么看啊?”
    他们夫妻俩感情极好,有什么事都是互相有商有量的,这事儿还是陈信安的终身大事,当然更要互相有个默契了。
    陈老太太皱起眉头,心里说不出的焦躁不安。
    她倒不是觉得什么不好,她就是怕这件事最后是空欢喜一场。
    要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也还罢了,但是一旦动了心思却又落得一场空,那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正常人还可能受不了,何况是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的陈信安呢?
    她严肃起来,想了想就道:“我得先问问安安的意思,这件事,我们不要替她作主。”
    虽然承岚是很好,乍听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几乎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但是这点喜悦很快就被担忧占据了。
    她不信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儿。
    先问清楚陈信安的意思,如果陈信安并不排斥,或是还有些喜欢,那么这件事,她就愿意去试一试。
    可如果陈信安半点意思都没有,那么承岚再好也没有用。
    陈老将军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点了点头,撑着精神道:“是该好好问问,你去问问安安的意思,若是她有意,这件事咱们就争取争取,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以后这些话谁也不许再提,不管谁来提都是一样。”
    哪怕太子亲自替承岚来说,那也没用,他们陈家不是卖女儿的人家。
    陈老太太答应了,见他熬得都已经脸色苍白,就摇了摇头,让他好好休息,又让陈庆先在这里守着,自己才去找陈信安了。
    陈信安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住,她窝在南窗的榻上,看着墙角的几盆花发呆,连陈老太太掀了帘子进来了都没有察觉到。
    陈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她才兔子似地跳了起来,一转头看见是祖母,就急忙从榻上下来,喊了一声祖母。
    陈老太太微笑着点点头,走过来看她,见她榻上还放着几本书,就笑着问:“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祖母来了你也没听见。”
    陈信安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她也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老太太就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拉着她上了榻坐了,轻声说:“刚才阿庆过来找了我跟你祖父,跟我们说了一件事,你知道了吗?”
    陈信安就不免又想起下午的事。
    她心里有些不安,心跳加快,一时竟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许久都没能开口回答陈老太太的话。
    她其实对于男人都是很排斥的,在出过冯家的事情之后,她一度对身边的人都产生了不信任感,如果不是朱元跟绿衣,她或许就一辈子也走不出来了。
    这些年她也一直都很小心翼翼的跟别人保持距离,哪怕是兄长弟弟们,她也都很怕接触,也就是来了大同之后才略微好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排斥陌生人,但是对承岚却实在生不出恶感来。
    哪怕之前承岚跟哥哥说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让她受了惊,但是她竟然奇异的生不出被冒犯的怒气来,反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那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有些茫然。

三百二十九·试试

    屋外的风吹进来,把桌上的一盆花吹的微微动了动,陈信安迟疑了很久,才在陈老太太的呼唤下回过神来,靠在了陈老太太肩膀上,迷茫的叹了口气:“祖母,我有些慌张。”
    她跟陈老太太相依为命,这些年两人早就已经把最初的那些抱怨对彼此的愧疚都给抹除了,陈老太太是陈信安如今最信任的人。
    她看着祖母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祖母,我很害怕的,其实您上次和姑奶奶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她嘴里的姑奶奶指的是梅夫人,梅夫人跟陈老将军结拜,按照辈分,她自然就成了陈信安的姑奶奶。
    想了想,陈老太太很快就想起了自己跟梅夫人说的话,她偏过头看着孙女儿:“你是听见了我们让她以后照顾你的话吗?”
    陈信安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没有焦点的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我听见您哭了,担心您跟祖父年纪大了,迟早要离开我,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您让姑奶奶以后要照顾我,但是您自己也担心人心易变,姑奶奶自己也是女流之辈,本身就是靠着陈家的权势才能摆脱了那些豺狼虎豹的,等她一走,您就哭了......”
    陈老太太心中动容。
    她不知道陈信安原来把她们的难处都看得一清二楚。怪不得她这一次被杨玉冰这样羞辱都能快速的回转过来,甚至在陈家出了事之后还能把家里的担子给挑了起来。
    陈老太太有些哽咽,她说不出话,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才能把眼泪给憋回去,声音嘶哑的点了点头:“好孩子,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安安,你不要怕,祖父祖母不会有事,我们一定会好好的护着你,绝不让人再伤害你了。”
    陈信安静静的靠在老太太肩膀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声开口:“祖母,您这次过来,是不是哥哥跟您说了什么?”
    陈老太太擦了擦眼泪,觉得这件事没必要瞒着,再说她本来也的确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就点了点头,把陈庆说的事情说了,一面观察着陈信安的脸色:“承岚没有主动找上我们,阿庆说不是因为他不尊重我们,相反,正是因为太尊重我们的意思了,所以他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说起这件事,陈老太太现在内心奇异的没那么激动了。
    或许是因为陈信安的镇定感染了她。
    她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见陈信安问完了以后又沉默,她就问陈信安:“你是怎么想的?安安,他若是真心实意,你可有.....”
    屋子里沉默了半响,能听得见风吹动门帘的轻微响动。
    陈信安觉得自己的心思也跟这被吹乱了的门帘一样,乱的一塌糊涂。
    承岚.....
    这个名字在心上想一想,似乎也是一种负担,心脏都会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她想起在院子里的时候他看向她的眼神,从来没有人拿那样的眼神看过她。
    祖父祖母是心疼隐忍,哥哥们是担心牵挂,他们看着她,总好想看着一件破碎的琉璃,让她时刻能注意到自己的残缺。
    但是承岚不同,他看着她的时候,那目光像是沧海像是高山,里头有无限的容忍。
    这是她从前所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她的世界一开始就被冯家破坏了,普通的姑娘到了她这个岁数早就已经成亲生子了,但是这些事情离她却非常遥远。
    她曾以为她永生没有机会了。
    因为她不仅仅只是想要成亲生子而已,若是得不到真心的喜欢,她宁愿一个人过一辈子。
    当然,这些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了,她一直都隐藏的很好,从来都不让老太太她们知道,既然不可能实现,那又为什么要拿来庸人自扰呢。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可能。
    承岚看她的那一眼,让她心神剧震,他说的那些话,也让她心神不宁到如今。
    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儿期待和激动,那是假的。
    但是她心里的担忧也是真的,她真心实意的问陈老太太:“祖母,这世上真的有靠得住的男人吗?”
    他们中真的有人能做得到一生一世的爱自己的妻子吗?
    这对于那些特别优秀的女孩子们来说或许都是天方夜谭,何况是对她来说呢?
    她真的能够去相信吗?
    陈老太太目光就有些复杂。
    陈信安会说这番话,那就说明她其实是动心了。
    动心了......
    陈老太太心里有些沉重的同时却又忍不住雀跃。
    当你放弃了希望却又发现某件事竟然超过你预料的发生了之后,那种喜悦之情是没有办法控制和遮掩的。
    她认真的想了想陈信安的问题,才轻轻摇了摇头:“祖母不能确切的回答你这个问题,祖母只能告诉你,这天底下多的是负心汉没错,但是却也不是人人都如此。你看你祖父,他这一生也并未纳妾,只守着我,你再看看太子殿下,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却始终对太子妃一心一意,不管多少压力,也不管多少人在说是非,但是他从来没有动摇过,甚至为此不惜得罪阁老,所以说,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你或许会遇到不好的,但是也有可能会遇到好的,这一切都得去尝试过才能知道。”
    陈信安知道祖母的意思了,她是想让自己迈出这一步的。
    她站起身来,打开窗户看着外头,过了许久许久,被风吹的脸都有些刺痛了,她才回过头来,笑着对陈老太太说:“祖母,我想跟承岚出去走一走,我想,在这之后,我会有个答案的。”
    在大同住了这么久,陈信安也多少受了些影响,不再是在京城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她平常也会出门去善堂或是去军营的伤兵营,陈老太太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下,她当即就答应了一声,说:“好!我让你哥哥去跟他说,你想去哪儿,尽管去走一走。”
    对,人生这么长,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三百三十章·不同

    陈信安决定要跟承岚出去走走,别人还没说什么,陈庆先惊了一跳,很怀疑的看着陈老太太,警惕的问:“祖母,他会不会是油嘴滑舌先跟妹妹说了什么啊?”
    从前陈信安可是对男人有一种下意识的躲避的那种不信任的,哪怕他们都是堂兄妹,他跟妹妹之间也就是关系淡淡,最多只是接送妹妹出门罢了,其余想多说句话都难。
    承岚这家伙难道还比普通人多长了两只眼睛还是怎么样?
    陈老太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看着他:“你嘴巴里就不能有点儿好话!就这么不盼着你妹妹好?”
    陈庆挠了挠头,老老实实的道:“我怎么敢啊大爷爷?我就是觉得奇怪,妹妹平常那么讨厌男人,怎么还愿意跟承岚出去呢?”
    陈老太太懒得理会他,坐在陈老将军床沿,先给陈老将军喝了口水,才慢慢的说:“我看出来了,安安对这小伙子至少是不排斥的,听她说话的口气,也似乎对他很有好感,这样就够了。她......”
    陈老太太抿了抿唇,心情有些复杂的说:“说句实在话,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若是这件事能成,我真是要去庙里给菩萨重塑金身的。”
    她的话说的如此严肃和情真意切,弄得陈庆也紧张起来了,他握着拳头看着陈老太太:“祖母你们放心,若是那个小子是虚情假意,我一定拼了这条命也得宰了他!”
    他绝对不会让冯家那个畜生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了。
    陈老将军也点头赞同:“既然是安安自己有意,那就试一试,我们陈家也不是赌不起。正如你所说,事情都已经是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让年轻人去试一试吧,安安够可怜的,那些年轻女孩子该经历的事,她都没有机会去经历,有这个机会也是好的。”
    再说,陈老将军相信太子。
    连楚庭川都这么信任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相比于长辈们的如临大敌和心事重重,这一回陈信安倒是更镇定的那个,她看着梅夫人给自己插戴好了首饰,还能问上一句:“姑奶奶,是不是有些太隆重了?”
    梅夫人笑眯眯的,扶着她的肩膀微笑起来:“不隆重,不隆重,你这丫头就是平常太素淡了些,如今这样才是正好,看起来多标致俏丽啊!”
    经过了差点儿被沉塘的事情之后,梅夫人现在觉得人生最当做的就是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什么惨痛的经历那都只是过去了,人若是握着过去不放,那就一辈子不会快活。
    干嘛要活的那么辛苦?
    她含笑目送着陈信安出了院子,自己去了陈老太太那里。
    陈信安到二门处的时候,承岚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陈信安出来,他就微微怔住,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和欣喜。
    陈信安向来是不大注重容貌的,平时打扮也是如何简单如何来,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装扮的样子。
    她身上好像有光,他的目光竟然一时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以至于陈信安好似觉得身上有火在烧,冷着脸轻轻咳嗽了一声。
    承岚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得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头,脸也刹那间有些红了,咳嗽了一声才道:“我们去哪儿?”
    陈信安早就已经想好了,她看了承岚一眼,见承岚眼睛亮亮的,就道:“我们去善堂吧。”
    跟着她来的陈家的下人顿时有些发蒙,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出来走走,当然是去茶楼坐坐,或是去戏院里坐着看看戏,怎么二话不说就要去善堂啊?
    善堂那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有.....
    她们顿时想要劝阻,但是谁知道承岚已经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好啊!”
    他丝毫不觉得陈信安的要求奇怪,很自如的上了马车接过了车夫的活儿,带着她出了门往善堂去。
    善堂那边仍旧是人挤人,听说是陈信安来了,善堂的姑姑们都有些诧异,之前杨玉冰当街羞辱了陈信安,话说的那么严重,他们还以为从此以后陈信安都不会来了。
    这对于善堂来说实在是一个噩耗。
    因为善堂其实都是靠着陈家撑起来的,孩子们要吃要喝,那些产妇们也是一样,他们每天都忙着团团转,同时还要操心从哪里弄银子的话,那这个善堂就真的开不下去了。
    谁知道陈信安竟然还是来了,善堂里做主的琦姑姑迎出来,看见了陈信安,顿时百感交集:“安安!我还以为你......”
    陈信安就微笑起来:“以为什么?姑姑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说过了,从此以后要管到底的,既然说出了,我就做得到。”
    琦姑姑含着眼泪点头,顿时感觉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的目光落在陈信安身后的承岚身上,有些迟疑的问:“这位是......?”
    承岚还没等陈信安介绍,先笑道:“您不必管我,我是跟着来帮忙的,希望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会,不会。”琦姑姑笑起来,拉着陈信安徐徐的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前阵子不是出了杨御史叛乱的事情吗?善堂里又多了许多弃儿......”
    她忍不住叹气,心里很不忍心:“大多都是三四岁的孩子,还有更小的,在襁褓里头就被胡乱扔在了我们这里门口,还有大些的孩子抱着弟弟妹妹的......有些是被叛军给逼的走投无路的,有些是叛军出事了,被抓了,他们没了父母自己投奔来的......哎,都是这么小的孩子,若是不收留他们,他们能活的过几天呢?”
    怪不得善堂忙成了这样。
    陈信安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有人喊了起来:“姑姑,姑姑!您快些来吧,小丸子不行了!”
    琦姑姑顿时着急起来,胡乱的跟陈信安摆了摆手就往后头院子里敢去。
    陈信安也立即跟在了后头。
    承岚并没有觉得被忽略,他看了一眼忙碌不堪的大堂,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才也迈步跟着陈信安她们去了。

三百三十一·姑娘

    后院里头闹哄哄的,到处都是摊开了的被褥,只是简单的搭了棚子蒙了油布,根本防不了风,琦姑姑在其中自如的穿梭,在一个棚子面前停下来,矮身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惊叫起来:“怎么会这样的?昨天晚上还没有这样严重!快去,快去青曹大夫过来!”
    陈信安竟然也毫不迟疑的矮身跟着一道弯腰进去了,她蹲下身来,把琦姑姑怀里抱着的女孩子翻过身来,就见那个女孩儿又忽然抽搐着吐出了许多东西,脸色苍白的抖着身子。
    “这是......”陈信安不顾脏污,伸手急忙拨开那个女孩儿的乱发,见她口鼻都被堵住了,又急忙从琦姑姑手里把孩子接过来,让她侧着身子躺着,一面又给她清除口腔里的异物,问琦姑姑:“这个小丫头叫小丸子?是怎么弄成这样?”
    琦姑姑急的脸色发白:“是,叫小丸子,是三天前来的,被她哥哥带着,她哥哥也只剩一口气了,说是那天出事,他们家父亲是军营里的一个百夫长,因为不肯跟随杨御史,被叛军杀了,她们母亲把她们放在桶里放到井中,才躲过一劫,他们母亲却也死了.....她们是后来哭着呼救,被邻居听见,才捡回一条命,她哥哥就带着她来了咱们这里......”
    有时候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决定,一句话,决定的却是底层的人一家的生死,改变他们一辈子的命运。
    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失去了父母,她们唯一拥有的就是彼此了。
    如果连小丸子都死了,那么小丸子的哥哥怎么办?
    陈信安的眼眶微红,但是却还是手脚利落的把小丸子口腔和鼻子里的异物都给清除掉了,又让人拿了温水来,一点一点喂给小丸子喝。
    小丸子却完全喝不进去,双目紧闭,脸色有些发青了。
    陈信安顿时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如今身上的锦衣华服反而成了累赘,她毫不迟疑的伸手都给揪掉,头发散了下来,急匆匆的冲着自己的下人喊:“快去看看,大夫到哪里了!”
    “我先来看看。”承岚目光沉沉的进了棚子,他长得高,女人们尚且要矮着身子才能进来,他就更是得跪着才能在棚子里待着,可他却并不以为意,把孩子接在手里,一手放在她的腹部,另一只手在她背部抚了抚,而后轻微的一用力,小丸子就又哇的一声呕出了许多东西,而后脸色总算是好了许多。
    棚子里充满了令人捂鼻的酸臭味,但是谁都没能顾得上捂鼻子。
    陈信安看见小丸子的呕吐物中有一块硬馍馍,立即就猜到了小丸子应当是吃的太急被堵住了,幸亏承岚出手及时,否则等曹大夫来,还不知道是怎么样。
    她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要虚脱了,轻声对着承岚道了声谢。
    承岚摇摇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也不顾自己今天才新换了准备来见陈信安的衣服,抱着小丸子让陈信安给她喂水。
    不一会儿,曹大夫也终于来了,他急匆匆的进来,什么都顾不得说,先看孩子的病情,翻了她的眼睛,又摸了脉,就松了口气:“是虚脱了,之前应当就是被堵住了食管,幸亏吐出来了,否则就憋气死了。这孩子风寒严重,得好好将养才行啊。”
    这么小的孩子,一场风寒就能很轻易的要去他们的性命。
    现在他们还失去了父母,善堂能够收留她们给一口饭吃就已经是很难得了,说好好将养精心照顾,哪里有那么简单?
    琦姑姑有些为难,最终道:“我抱着回家去吧。”
    善堂这里,像小丸子这样,甚至比小丸子还要凄惨的孩子太多了,哪里顾得过来?
    倒是带回家里去,人少一些,更好照顾。
    陈信安却摇了摇头,她知道琦姑姑自家已经从善堂抱回去了好几个孩子了,虽然琦姑姑心肠好,她的男人也是个好人,但是负担太重了。
    而且她上头还有个难缠的婆婆,那个婆婆还来过善堂闹事。
    这回要是再抱着一个需要精心照顾的小丸子回去,还不知道她婆婆怎么为难她。
    “我带回去吧。”她说,有些疲倦的撑着丫头的手站起来:“我带回去,她还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再说......”
    她还没说完,就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忽然哭着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是个小男孩儿,看着眉清目秀的样子,紧紧握着拳头,身上还在发抖,又怕又惊的看着陈信安:“姐姐,求您带我妹妹回去,我妹妹很听话的,给一点儿吃的就不哭......”
    他哭的令人心酸,陈信安眼里发热,低声问他:“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团子。我妹妹叫小丸子......”小男孩儿哇的一声哭了:“我爹说我们爱吃,就叫这个小名儿,可我爹他死了......”
    不仅仅是爹,娘也死了。
    他从井里被拉起来的时候,抱着妹妹,一眼看见的就是娘倒在晾衣架子的地下,已经没有气了,但是眼睛却还是睁着的,看着的是那口井的方向。
    她到死都不能放心,生怕孩子们被发现,生怕孩子们危险过去之后不被发现。
    团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些天的凄楚和痛苦仿佛都要在这一瞬间发泄出来,以至于后院顿时连带着一片人都哭了。
    那些孩子们本来就是怕的,现在被个人带头哭,他们也都跟着哭起来了。
    陈信安却没有哭,她神情坚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承岚也同样深受震撼。
    他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但是那种死亡很迅速,他通常不会看到他们背后的故事,现在想想,那些死了的将士们,他们也是有妻儿有高堂,这些人都在等着他们奉养团聚,可是他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里简直是人间炼狱,他心里想,然后深深的看着陈信安。
    都说这个姑娘脆弱,可是这个姑娘却在这个地方扎了根,她敢于直面这些惨痛和生死,并且尽量的用自己的能力对这些人加以照顾和救赎。

三百三十二·同道

    谁能说这个姑娘不经事?
    多少人都不如她!
    陈信安扶着团子站起来,轻轻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一定会救活你妹妹,这样吧,你跟着我一道回去。”
    她说着,就看了跟出来的管事一眼。
    管事立即就明白了,苦笑着点点头去办事了。
    他们姑娘不是头一次往家里带人了,虽然这些人是可怜,但是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全都帮的过来呢?
    他真是有些发愁。
    承岚也轻声问她:“这样能帮的过来多少呢?”
    “不知道。”陈信安很坦然,转身看着他,再看看这些孩子们,低声道:“总归尽力吧,能多帮一个就是一个。”
    她见承岚沉默下去,就笑了笑,问他:“是不是觉得我不自量力,或者说,觉得我沽名钓誉才会如此?”
    承岚说喜欢她,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很新鲜的事。
    从来没有男人说过喜欢她。
    冯家的那个只是个畜生不是人,他的喜欢是占有是毁灭,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所以她对于正常人的喜欢一直都觉得很陌生。
    承岚表达了心意之后,她想看一看承岚的心意。
    所以她让承岚见到最真实的自己。
    她也想通过这个看到承岚是个什么样的人。
    祖父祖母总担心她,但是她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谁是好意谁是存了目的,试一试,就能看得清楚了。
    承岚摇了摇头,他想了想,很认真的说:“不,相反,我觉得你真是光芒万丈。”
    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说,陈信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震惊,随即就忍不住有些脸红。
    这个人怎么能把好听的话说的这样轻而易举?
    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
    她原本有些想笑的,可是承岚的目光太过真挚了,看起来半点儿不像是开玩笑或是只是在虚已委蛇。
    他是认真的,他是真心实意的这么想。
    陈信安透过他的眼睛,子看得见满满的信任和欣赏,没有半分的勉强。
    这让她有些吃惊的同时又升起一种隐秘的欢喜。
    原来这个就叫做志同道合。
    她所做的事情,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人这样懂得并且这样理解,他不觉得她离经叛道,也不觉得她从前的经历是什么问题,对她的一切都保持着尊重和理解。
    这一点简直太让她心动了。
    因为就算是在祖父祖母那里,她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绝对的尊重跟自由。
    因此她忽然笑了起来,开开心心的眨了眨眼睛:“你是个好人。”
    承岚就忍不住失笑。
    原来这样就算是个好人了?他摇了摇头,见善堂的人都忙的不可开交,但是却还是捉襟见肘,就又把话题转到了正路上:“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个善堂能够支撑下来,想必花费了你不少心思吧?”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前厅了,马上就有妇人上前来看着陈信安:“姑娘可算是来了!姑娘,这药材不够了,还有厨房......”
    一天一天增多的人,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善堂在之前都是靠着陈信安的重视,陈家的投钱,才能够支撑下来。
    原本出了事之后,善堂的人都快绝望了,以为从此以后善堂怕是开不下去了,但是见陈信安根本没有耽误和犹豫,这么快就又来了,大家都信心倍增。
    不管怎样,能够聚在这里的人都是想着要帮助那些可怜人的,如今这桩事业可以继续下去,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陈信安取了腰间的牌子交给她,轻声道:“你去跟着陈妈妈领银子吧,该置办的都置办起来,虽然快要清明了,但是还是冷的厉害,那些孩子们怎么受得了?”
    在棚子里四面透风,实在不是办法。
    那个妇人感激的福了福身,急忙跟着陈妈妈出去了。
    陈妈妈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家姑娘做了这么多好事,但是也没见有什么好报,尤其是这次,当着承岚公子的面,她又是给银子又是把人弄回家里,普通的男人尚且受不了,何况是承岚这样条件好的世家公子呢?
    只怕这桩这么好的婚事又是空欢喜一场了。
    陈信安却没工夫想这些,她喝了口热茶,觉得之前冻僵了的血液已经回转过来了,思路也更清晰了一些,才问承岚:“你刚才也不假思索的就扑出去救人了,你不忌讳的吗?”
    据她所知,杨玉冰就很忌讳这个,当初有个孩子在他马车跟前哭着求救,他竟然拿了鞭子把人给抽了一顿。
    大同这个地方,因为是边界,因此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而且逃难的落难的人也特别多。
    很多人遇上突发情况要逃跑的时候,甚至连儿女也顾不上。
    这也是为什么善堂要一直做下去的缘故。
    如果不是因为善堂一直坚持着存在,那很多孩子根本活不到明年的春天,过不了年。
    承岚不假思索,他也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不该做的:“或许是看太子妃救人习惯了,在我看来,病人就是病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能帮一把手的,当然就该伸一伸手,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了,真正能做得到的人的确也是少数。
    他敲了敲桌子,沉思了一会儿才问:“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靠着你一个人和陈家,善堂能撑一阵,却绝不可能一直这么下去的,那样你们家里只怕也会支撑不住。”
    这个问题陈信安早就已经想过了。
    但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难道不救了么?
    她摇了摇头:“我问过祖父和祖母,她们也没有法子,咱们朝廷虽然也有惠民署,可那总归是有限的,再说这天高皇帝远,大同地位又特殊,惠民署在这里名存实亡,帮不上什么忙的,只能是先咬着牙支撑着才行。”
    承岚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末了就道:“我倒是觉得事情未必就得这么下去,应当还有别的法子,你让我想想法子,说不得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呢。”

三百三十三·提醒

    哪有那么简单?
    陈信安有些像要摇头,但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小丸子最后总算是没事醒过来了,陈妈妈带着善堂的人领完了银子就回来禀报,让陈信安放心:“已经带回咱们家去了,也请了曹大夫给开了方子,现如今是还虚弱着,不能一下子就进补,等她稍微好些了,再给她好好养一养。”
    她知道陈信安对于这些小孩子们总是特别在乎的,所以根本不敢怠慢,早就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再说小丸子和她哥哥的确也是太可怜了些,连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也看的实在不过意。
    陈信安点了点头,对于这件事,她还有旁的想法,小丸子跟团子都是军户,他们的父亲是百夫长,按理来说出了这样的事,朝廷也是有抚恤银子发下来的,只是之前小丸子家中只剩下了两个孩子,最大的也就是她哥哥团子,他们哪里会知道这些?
    她嗯了一声,叮嘱陈妈妈多看着一些,别让小丸子再出了什么事。
    陈妈妈答应了,又看了承岚一眼,咳嗽一声有些犹豫的道:“姑娘,您的衣裳都脏了,先换了衣裳吧?”
    其实要照顾病人和孩子,弄脏衣服是常事,换做在之前,陈家的下人也都已经见怪不怪,根本不当回事了,但是现在总归不同,毕竟陈信安在跟承岚接触呢,怎么好让人家一直看着她这幅样子?
    陈信安微微迟疑片刻,才对承岚道:“我先进去一趟,劳烦公子稍等。”
    承岚点了点头,站起身在善堂里头走了一圈,发现善堂收的也不仅仅就只是小孩子,其中也还有孤寡,甚至还有大着肚子的妇人。
    盛世之下,在京城是看不见这样的场景的。
    京城的惠民署除非到了时疫或是特殊的时候,也并没有这样多的人,他很受触动,同时心里对于陈信安也更加佩服和钦佩了,一个女孩子,能够做到这个份上,真的是十分了不起了。
    正好书林进来,见他到处在晃悠就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啧了一声:“我的老天爷,我还以为你是去了哪儿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你到底做什么正事儿呢,一天到晚的不见人影,我们忙的恨不得四脚朝天,你倒是好,拍拍屁股就不见人了。”
    他满头大汗,看着是找了一圈以后才过来的,承岚收回思绪:“怎么了?是不是殿下那里有什么吩咐?”
    按理来说他已经把自己的事都跟殿下说了,他手里的事也都交给了伯晨跟小二,殿下应当不会这么着急的找他才对。
    书林摇了摇手,喝了口水缓了缓,才说:“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今天我跟伯晨他们把那五十万两银子给挖出来了!那个钱庄却有些费事,不好弄,只答应把银子吐出来。”
    这也是正常的,早在承岚的预料之中。
    徐二少爷怎么都不供出这笔银子,可见心中有数,这后头有个巨大的靠山。
    徐家虽然在那里存了银子,但是银号不就是用来存银子的吗?查来查去,人家也没什么过错。总不能就凭着徐家的银子存在那里就把人一锅端了吧?
    背后怎么说也是三边总制大人的小舅子呢。
    承岚见书林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就警告他:“你可别胡来,江大人跟杨御史不同,杨御史那是实实在在的勾结了徐二少爷陷害了殿下,这件事我们之前在草原的时候就心中有数了,所以这一次对付起他来我们也没有留手。现在也的确是证据充足,哪怕闹到圣上跟前去,圣上也不能说什么,但是江大人不同,他坐镇西北,西北在他的坐镇之下一直没出过事,现在瓦剌也老实了,没真凭实据,你动他就是在给殿下找麻烦,再说,他最多也就是受了些好处罢了,水至清则无鱼啊!”
    这个道理书林其实也知道,但是总归心里就是别扭。
    当然,现在承岚又郑重提醒了他一番,他心里的那点儿不平也很快就消失了,嗯了一声让承岚放心:“我又不是傻子,卫指挥使跟殿下都不打算查,难道我还会紧抓着不放闹事不成?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平罢了,若不是他撑着,杨家那些东西哪里能嚣张这么久?”
    承岚没好气看了他一眼。
    不过书林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事情吸引了,他哦了一声,后知后觉的问:“对了,听说你是跟着陈姑娘一道来的,陈姑娘人呢?她理你吗?”
    若不是做了多年的同僚,承岚真想干脆就把书林这张嘴给撕了算了。
    他哼了一声,淡淡的问他:“为什么人家就会不理我?”
    说的他好像有多惹人嫌似地。
    书林全然不知道危险降临,挠了挠头就理所当然的道:“没为什么啊,你又不惹姑娘们喜欢,否则怎么锦常都能娶到绿衣,你跟着殿下这么久了,也没人瞧得上你。”
    承岚顿时翻了个白眼,伸手猛地在他头上凿了一个爆栗:“你事情可真多,我到底惹不惹姑娘喜欢,要你来管?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一天天的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你要当个冰人!”
    书林不以为意,摸着自己头上的包哼了一声:“你也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大同的事情我们处理的差不多了,殿下眼看着就要动身回京了,你这里到底是怎么样,还是该快点拿出个章程来,是走是留,你得跟殿下说一声啊。”
    他跟承岚锦常相处多年,彼此早就跟兄弟也没什么两样,许多事也可以拿出来一道商量。
    承岚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一个姑娘,在他看来,为了娶妻牺牲一点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那前提是得人家姑娘也愿意啊。
    否则的话,留下来也是白留了不是?
    承岚心中暖暖的,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就点点头:“跑这一趟原来是说这个的,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你回去吧。”
    书林抛了一颗花生进嘴里。

三百三十四·互相

    他看到了陈信安立在门槛处,显然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正蹙着眉头看着承岚的背影。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装作没看见,再抛了一颗花生进嘴里,优哉游哉的站起来:“好啦,你小子就是这么个性子,我懒得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
    承岚应了一声,等他走了,还一直坐在桌边想着事情,直到那边又送来了几个孩子,他才站了起来冲过去帮忙。
    他动作间是没有丝毫迟疑的,看得出来他半点儿没有觉得这是丢身份的事,也不是为了讨谁的欢心才这么做。
    祖母常说,看人要准,陈信安目光凝在他身上,心中慢慢的在心里描摹了一下承岚的模样。
    承岚帮着把这些孩子们都给安顿好了,一抬头看见她眼睛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奇怪的问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或许是才刚帮忙的时候弄脏了,他毕竟是个大男人,自从跟了殿下之后,很多能省的排场都省了,没有随身带衣裳来换的习惯。
    那些要帮忙的孩子通常又都是又有病又饿极了的,身上难免气味甚重,他以为是陈信安因为他身上也沾惹了,才看着他。
    陈信安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样难得犯蠢的承岚,就是觉得很好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一双眼睛笑的像是月牙,既漂亮又清澈,承岚也被她忽然来的这一笑给惊了一下,随即就有些蒙的挠了挠头。
    善堂实在是忙的厉害,陈信安跟他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又去帮忙了,连中午饭他们两个都是跟着善堂的人一起在善堂吃的,也并没有另外要菜,只端了碗跟那些人一样,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分明这样的场景有些怪异,京城那些世家的公子姑娘们,哪一个相看也没有在这样的场景下相看的,但是放在陈信安身上,承岚只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大约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好的。
    他吃的格外的香。
    等到他们回了陈家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晚了,暮色下陈庆站在大门口等着,见了承岚就把人二话不说的拦了下来,让陈妈妈陪着陈信安的车子先进去了,这才扑上来锤了承岚一拳:“你小子到底带我妹妹去哪儿了!?这大半天的,怎么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他们俩勾肩搭背的往里走,承岚瞥了他一眼:“你这么关心做什么?这是我的事,又不是你的事,你倒是关心。”
    能不关心么?陈庆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催促他:“少岔开话题,你老实点交代,到底去哪儿了?”
    “善堂。我跟着陈姑娘去了一趟善堂。”承岚今天也有些累了,实在是被陈庆缠的厉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消停些吧,我又不是那等登徒子,再说了,有陈老将军跟你这个守门神在,我哪里有那么大胆子胡来?”
    这话听着还像话,陈庆放心了,死活跟着他一起进了他的院子:“你别生气嘛,我也就是关心关心你们,我妹妹寻常可最讨厌跟人出去了,不管是谁,能让她松口,可见她是对你另眼相看了。不过她既然带你去了善堂,也可见她看重你,否则的话,她才懒得带你去呢。”
    承岚当然知道。
    他只是很忐忑,不知道今天的表现是否如陈信安的心意。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辗转反侧,为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够在心里揣测出许多的可能。
    他忐忑,躺在床上的陈老将军其实也心急如焚,他其实可关心这件事了。
    要知道,他们之前做的一直都是陈信安终生不嫁的心理准备,毕竟有那样的特殊经历,陈信安又是个那样的性子。
    他们也不放心那些主动来接近陈信安的人。
    但是这回老天爷却忽然送了他们一个承岚。
    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承岚都是一个太出色的孩子,他竟然郑重其事的说是喜欢上了陈信安,而且最难得的是陈信安对他也不排斥。
    这对于陈老将军来说,就跟天上忽然掉了金子没什么两样。
    今天他们出去,他一直都悬着一口气,十分害怕承岚哪里不如陈信安的意,陈信安看不上承岚。
    同时他也怕承岚因为接触了又看不上陈信安。
    这一颗当祖父的心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他等来等去,好不容易才等到陈妈妈那边回来禀报陈老夫人,说是陈信安她们已经回府了,顿时就恨不得站起来,差点儿又牵动了伤口。
    陈老太太看的又气又笑,忍不住摇了摇头嗔怪:“瞧你那样儿!真是比你侄孙都不如,忍着!”
    但是说是这么说,她其实自己也紧张的要命,不等陈老将军再说什么,就迫不及待的问陈妈妈:“姑娘他们去哪里了?玩到这么晚,是不是去了城外?”
    陈妈妈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但是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个.....老太太,姑娘跟承岚公子没去城外,也没去哪儿听戏,他们去了善堂。”
    什么?!
    陈老太太瞪大了眼睛。
    陈老将军也不可置信。
    真是,这也是头一遭听说了,他们不去逛逛街看看戏,也不出城去山上看看姻缘庙,竟然跑去了善堂?
    想到自己孙女儿对善堂的在意和素日里在善堂从不顾身份的举止,陈老太太跟陈老将军心里不由得都凉了半截。
    没用了,承岚虽然是个不一样的世家子弟,但是到底也是个有脸面有身份的人,他或许能够接受陈信安从前的事,但是哪里能接受自己的媳妇儿一直出去抛头露面,而且总是不顾身份的去做那些本来该是下人做的事呢?
    陈老太太满心的欢喜都没了,慢慢的坐在了椅子上,许久才叹了口气,希望破灭的滋味不大好受,她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来,有种宿命如此的无力感。

三百三十五·成了

    也的确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嘴上说着随缘,说着随便陈信安自己怎么选择,但是陈老太太无法骗自己,她是真真正正的无比想要这件事能成的。
    他们不能跟着陈信安一辈子。
    等到他们死了,难道陈信安就不过日子了?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看,如果承岚能够跟陈信安在一起,都是最好的结果。
    只可惜了。
    她没说话,陈老将军却隔着屏风问陈妈妈:“这么久的时间,他们就一天都在善堂吗?”
    陈妈妈也察觉出来陈老太太情绪低落,听见陈老将军发问,急忙就道:“是,今天一整天时间,咱们姑娘都跟承岚公子在善堂里头帮忙,善堂因为杨御史带了叛军出事的事情,多了许多可怜的孩子,姑娘一直都忙活着救人,承岚公子也是一样的。”
    陈老太太捂着额头没有说话。
    陈老将军却若有所思,并没有跟陈老太太那样失望。
    他问:“那承岚公子可有什么不耐烦?或是可有什么厌恶不满?”
    她们派出去跟着陈信安的都是府里信得过的老人,这些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总归是有的。
    陈妈妈也知道陈老将军和陈老太太担心什么,见他们问这个,就据实道:“都没有,承岚公子并没有不耐烦,一直都在帮着姑娘救人做事,后来姑娘去换衣裳了,承岚公子一个人也在善堂里四处转悠着帮忙,我看他对姑娘所做的事情也并没有任何的不以为然......”
    陈老太太狐疑的坐直了身体,转过头看着屏风后头,有些意会到了老爷子的意思。
    是啊,按理来说,如果真的相处的不愉快的话,怎么会挨到这么晚才回来?
    承岚能够陪着她在善堂忙活那么久,不管怎么说,都可见承岚的几分态度了。
    她有些动容,同时心里升起了希望。
    其实并不是他们啰嗦和太过小心,只是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真是说是关乎一辈子也丝毫不为过,所以正一切细节她都恨不得能够盘问一个遍。
    她也不能去问陈信安。
    顿了顿,她就也紧跟着问:“那姑娘呢?你们姑娘是怎么样?”
    “姑娘也对承岚公子很自然。”陈妈妈脸上带了些笑意:“她跟承岚公子说了半天的话,两人相谈甚欢,还一道救了一个孩子,让我们先送回家里来了.....”
    陈妈妈急忙把小丸子的事情说了。
    陈老太太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幸福来的太突然,她一下子都有些不能反应了。
    多少年了,她从来没有敢希望陈信安还有正常嫁人的一天,但是当她都放弃希望了,如今却一下子听见这样的消息,她坐在椅子上,一时心里乱纷纷的。
    没过一会儿,陈老将军都还没来得及跟陈老太太之间再说上几句话,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姑娘,随即陈信安就自己掀了帘子进来,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
    陈老太太顿时有些尴尬,她叫陈妈妈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哪里会不知道?
    被孙女儿撞了个正着,怪不好意思的。
    陈信安也含笑看了陈老太太一眼,见陈老太太这样,就笑着说:“祖母祖父想知道今天的事,不如直接问我。”
    陈妈妈也忍不住笑了。
    陈信安鲜少这样跟人开玩笑,连陈老太太都觉得吃惊,紧跟着又欢喜起来,颤巍巍的应了一声好,让陈妈妈出去了,自己拉着陈信安问她:“那你实话跟祖母说,你觉得承岚怎么样?”
    陈老将军顿时竖起了耳朵,想要听清楚些。
    外头沉默了片刻,陈信安才轻声说:“我觉得若是能够过一辈子的人是他这样的话,那是可以成亲的。”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陈老太太仿佛是被雷给炸蒙了,过了许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问她:“为何这样说?你....你别为了安慰祖母和你祖父,就勉强自己,一定要想清楚。”
    “并不是为了安慰祖父祖母。”陈信安实话实说:“我今天特意带他去了善堂,就是想让他看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平时在做怎样的事,同时我也想看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对我所做的事又到底抱着怎样的态度,事实上,这一天下来,我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他跟祖父一样,身上有叫人安心的地方,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这就是她全部的想法。
    或许是从承岚跪地替小丸子顺气开始,也或许是从承岚在善堂里毫不迟疑的去帮其他的人开始,她忽然觉得,人生这么长,人是需要一点令自己开心的人和事的。
    她见了承岚就觉得心里欢喜,心中的彷徨不安都仿佛消失了。
    这样一个人,她愿意试着迈出第一步。
    陈老太太顿时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慌慌张张站起来,转过屏风去:“老头子,你听见了没有?!”
    陈老将军也高兴,但还是嘴硬的道:“听着呢!要你说,我都听得真真儿的,一个字都没漏!”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既然我孙女儿愿意,那这事儿就没得说了,便宜了那个小子了!”
    陈老太太也跟着笑,伸手拍了他一下:“好好儿说话!什么便宜了不便宜了的!”
    陈老将军也顾不得痛,就叫人去把陈庆给叫进来。
    陈庆之前一直都在缠着承岚的,听见说是大爷爷那边叫,承岚这儿也有事,只好放过了他,一路小跑着进了后院,到了陈老将军跟前,问他是有什么指示。
    陈老将军如今看什么都顺眼,连带着看他也是万分顺眼的,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跟他说:“你去跟承岚说,就说让他准备好吧,既然说过不会委屈了咱们家姑娘,那就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三媒六聘、彩礼聘礼,这些都是少不了的,让他小子拿出诚意来!”
    啊?
    陈庆张大嘴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老爷子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成了吗?!
    这么简单?!

三百三十六·兄弟

    陈庆蹬蹬蹬的从陈老将军院子里跑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觉得自己或许之前是听错了,他也跟踩在云端上似地,总觉得这件事不大真实,以至于他猛地抡起巴掌给了自己一巴掌,登时痛的龇牙咧嘴的,才哎呀了一声,然后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了。
    可他都不怎么明白,这件事怎么就短短几天时间内敲定了呢?
    就在前几天,她们还为了陈信安的终生大事操碎了心,他也曾经下定决心,一定得娶一个孝顺明事理的媳妇儿,省的以后看嫁不出去的小姑子碍眼呢。
    可都已经做好了养着一个妹妹的准备了,没想到人家却忽然要嫁出去了,嫁的还不是别人,是京城世家的公子,这件事怎么看都好像在做梦。
    他挠了挠头,见陈信安站在廊檐下朝着字迹笑,顿觉自己像是个傻子,嘿嘿笑了一声凑过去看着她问她:“安安,你知道我出门去做什么吗?”
    他还是想问问清楚。
    陈信安知道自己哥哥的意思,她笑着摇了摇头,很是好笑的道:“你放心吧哥哥,并没有人勉强我,也不是因为想让你们安心,我的确是挺喜欢承岚公子的,你就放心去吧,这个媒人就让你当啦。”
    见鬼了,妹妹竟然还会开玩笑的?
    难道爱情这玩意儿真这么玄乎,让人改变能够这么大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却被陈信安这一笑给笑的晕了。
    哎呀,算了,既然妹妹喜欢,那就这么办罢。
    他嗯了一声,定了定心就冲出去了,管他呢,反正人生这么短,当然是怎么活的开心怎么来,妹妹从前过的那么苦,有一段时间是开心的都好。
    大不了,若是真的以后变了,那也是以后的事。
    他抱着这样的心态,一时间倒是想开了,冲进了承岚的院子,趾高气扬的大笑了几声,对着一脸诧异的看过来的伯晨和小二豪气的扬了扬手,道:“去,把承岚给我叫出来!我有事儿跟他说!”
    很少见陈庆这样,伯晨有些困惑,不过小二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跟着书林去办事的,书林半路溜号去干什么,可都跟他说了。
    所以现在陈庆这样子,他立即就笑了:“哟呵,陈公子这是摆了大舅子的架子来了呀!”
    一面就笑着让人去喊承岚。
    这么一说,伯晨也反应过来,又好笑又好奇的看着陈庆,问他:“怎么?这么兴冲冲的过来,真是捡了天上掉下来的金子了不成?”
    陈庆叉着腰看着他们,头昂的高高的,像是一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那可不,我这是带着天上掉下来的金子来了,他当然得亲自出来迎接我,否则的话,谁理会他?”
    看他这么傲娇,伯晨和小二都忍不住失笑摇头。
    可这的确是大好事,所以他们也都只是随意的搭腔了几句,怕过分取笑陈庆让人家女方不高兴。
    不一会儿承岚就出来了,陈庆见着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由上到下的仔细的把他打量了一遍,才挑剔的道:“啧,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儿好,不过我家老爷子看上你了,算你是运气好了!”
    他努力做出大舅子的姿态来。
    嗯,反正气势不能丢。
    他往后可要给妹妹撑腰的。
    伯晨跟小二在背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大家最近天天都腻在一块儿,谁还不知道谁的脾气性格啊,陈庆这副努力做出高傲的样子怎么也做不像,他们只觉得好笑。
    承岚却不觉得好笑,他立在台阶底下,一时之间想到的却是陈信安的脸。
    他原本以为,就算是能得到一个好结果,也得费尽心力,他也做好了长久奋战的准备,因为陈信安经历特殊,他一直都很理解这一点。
    可是这个姑娘除了比他想象中的坚强之外,也比他想象的更有决断。
    这么大的事,对于她来说分明是决定了下半辈子的幸福,可她竟然还是这么快就下了决定,甚至都没有过夜,就去跟陈老将军和陈老太太说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郑重其事的朝着陈庆行了个礼,一揖到底的谢过了陈庆。
    陈庆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过了一会儿,才不大自在的哼了哼,语气却是亲近而随意的:“你少来这一套,我跟你说,你最好是言行一致,对我妹妹好点儿,否则的话,我哪怕是死了,也得拉着你一道。”
    这个大舅子.....
    伯晨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大喜的事儿,你别说得这么渗人,好好儿说话!”
    哪儿有这么诅咒自己的。
    陈庆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气势瞬间破功,顿时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才哦了一声,不过他姿态还是拿捏住了的,对着承岚扬了扬下巴:“我大爷爷说了,让你拿出你的诚意来,三媒六聘一个都不能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心里得有数,别想委屈我妹妹!”
    他有些警惕的看着承岚,如果承岚敢有一点儿不愿意或是勉强,他就准备回去告诉大爷爷,这门婚事还是得再斟酌。
    同样是男人,他可太清楚男人的心思了。
    如果这个做不到,那么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废话,根本做不得数。
    承岚却并没有,他仔细的想了想,就道:“我的父母远在京城,这件事我虽然已经写信回去告知他们,但是算算时间,怎么也得一个月左右才有消息,可殿下却急着要回京城去了,所以我打算先让殿下当我的媒人,有殿下在,老将军跟老太太应当都相信我的诚意了。”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陈庆也挑不出毛病来,他嗯了一声,又有些纠结的问他:“你爹娘她们听不听你的?”
    如果承岚的爹娘是不懂事理的,那到时候其实也有的是麻烦。
    陈庆对这些还是知道的,因为他也见过家里婆媳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差点儿妻离子散的事,所以他在这个问题上十分的谨慎和慎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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