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战术底牌
第二天早上。
江禅机即使身在野外还是准时被饿醒。
昨天夜里他们三人各睡一顶单人帐篷,他和陈依依的帐篷是挨着的,欧阳彩月的帐篷跟他们隔着炉具相对而立,毕竟双方只是合作关系,犯不着装成朋友。
他洗脸的时候,欧阳彩月和陈依依也醒了,钻出帐篷伸个懒腰,各自洗漱和解决生理问题。
江禅机解决生理问题时跑得很远,以防被看到。
等他回来的时候,欧阳彩月已经烧好了一壶热水,从背包里掏出一桶方便面,开始泡面。
泡面这东西轻便、管饱、热量不低,一桶不够可以吃两桶,很多徒步者和登山者都会带着泡面当作旅途中的食物。
江禅机肚子里的馋虫被泡面的香味钩起来了。
正好陈依依也洗漱完毕,他们也各自从背包里拿出第二个饭盒放在炉边加热。
不一会儿,欧阳彩月的面泡好了,一揭盖子,浓郁的调料香味扑鼻而来,诱惑人的食欲。
她挑起面送进嘴里,刺溜一口吸进去,Q弹的面条很有韧性,一口吃不下,还要从中间咬断。
她大口咀嚼着面条,还故意巴唧了几下嘴,赞叹道:“好吃!”
这是来自国外的顶级拉面,调料包里有货真价实的牛肉和虾仁,浸透汤汁的面条味道浓、厚、鲜、香,又混合了淡淡的辛辣,一口吃进去,从胃里暖和到全身。
江禅机没理她,等饭盒热好后,与陈依依各自取过自己的饭盒,打开盖子。
欧阳彩月的泡面顿时不香了。
本来嘛,泡面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闻着比吃着香。
红叶学院的食堂给他们准备的早饭较为简单,但即使如此,他的饭盒里占据C位的是一只超大号的卤制鸡腿,是鸡全腿,旁边还有一颗圆滚滚的卤蛋,西兰花、豆腐、波菜等配菜填充空隙,底下是平铺的米饭。
欧阳彩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举起大鸡腿,狠狠一口咬下去,连鸡皮带鸡肉啃下一大块,有滋有味地大嚼。
不仅如此,他连鸡骨头上的脆骨也不放过,嘎吱嘎吱地清脆地咀嚼。
另一边,陈依依的饭盒里也很丰盛,打开饭盒后就露出一整面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排骨,排骨的肉厚实多汁,空隙处是萝卜干、酸菜干等早餐下饭菜,还有一颗茶梅用来保鲜和开胃——厨师们大概觉得,江禅机不需要开胃也不需要下饭,所以没往他饭盒里装这些。
妈的,你们是来秋游的吗?
欧阳彩月的泡面变得形同嚼蜡。
屈指可数的牛肉块和虾仁,怎么跟这两份丰盛的大餐相比?
没办法,谁让她是一匹孤狼呢,没人替她准备盒饭,没人替她打理行囊。她从得到消息到想出对策,再马不停蹄地赶来,已经没空让旅行变得更加舒适了,她以前没想过这些,觉得泡面也挺好吃,干嘛多费事?
她呼噜噜把一桶泡面吃完,将面汤一饮而尽,又利用这个空桶泡了另一袋口味不同的泡面,心说质比不过你们,量你们总没法跟我比吧?
考虑到有备无患,她总会多带一些应急食物,背包里的泡面足够撑两三天,大部分是袋装的,为了省空间。
然而,泡面这种东西,总是吃一份觉得意犹未尽,吃两份就觉得腻了,甚至第二份吃到后面就有些反胃,最后她剩了一些吃不下了。
反观江禅机,根本不知反胃为何物,吃得那叫一个香,光是看他吃就令人垂涎三尺。
陈依依夹了一根排骨递给江禅机,让他尝尝,谁让他吃着自己饭盒里的看着别人饭盒里的呢。
“那啥……妹子,能不能让我也尝尝?”欧阳彩月厚着脸皮说道。
没错,她馋肉了,如果不解决一下口腹之欲,恐怕她一整天都会惦记着。
陈依依没理她,但江禅机接话道:“可以啊,你拿什么换?”
欧阳彩月:“太小气了吧?一根排骨也要拿东西换?拿一袋泡面换行不行?”
“算了,泡面不好吃。”他摇头,把排骨送进嘴里,将肉丝尽数咬下来,连骨头都吮吸干净,然后才吐掉。
其实江禅机是在故意逗她,他想换,因为泡面也不错,用一根排骨换一袋泡面不亏,如果这是他的排骨,他就真换了,但考虑到这是陈依依好心让他尝尝的,转卖给别人好像不太合适。
欧阳彩月赌气不再说话,地把泡面桶扔进垃圾箱,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江禅机他们吃完了早饭,也背上包出发。
三人相继离开露营地之后,欧阳彩月就拐进林间的小路,左手拎着音箱,开始播放雄性大猩猩的求偶叫声,右手抄在兜里,暗暗握住一颗松果。
外表呈鱼鳞状的松果富含油脂,而且在树林里很容易捡到,补充方便,是她最喜欢使用的道具,以火焰能力将其引燃,投掷向敌人。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而且也很容易防御,只要躲开就好了,但这恰好是她有意为之,令敌人放松警惕。
实际上,燃烧的松果出手之后,她可以用意志使其在空中引爆,迸裂的松果碎片会覆盖一大片空间,无异于一颗燃烧手雷,沾到什么就会引燃什么,令敌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她通常使用的战术是利用燃烧松果令敌人身体着火,然后利用轻灵之靴的速度优势保持与敌人的距离,采用游斗战术,直到敌人被烧死或者失去战斗力为止。
不过,燃烧松果更接近于范围杀伤,而不是点杀伤,面对皮糙肉厚的大猩猩能有多大的效果,可能要打个问号,这就是她没有把握的原因。
江禅机和陈依依没跟她太近,大约落后几十米的样子,否则谁知道大猩猩出来之后会先扑向谁?说不定以为他们都是一伙的,直接扑向他。
至于陈依依,他不确定大猩猩能不能看到她。
他向陈依依使了个眼色,让她提高警惕,小心时刻可能出现的大猩猩。
陈依依点头,左手抄在兜里,握住兜里的水果刀。
第88章 意料之外
江禅机率先察觉到危机的到来,因为他肚子深处再次悸动,湖里那家伙又激动地翻腾起漩涡,像是饥饿的猛兽看到了可口的点心。
由于公园内没有普通游客,周围一片寂静,除了鸟鸣声和风卷落叶的刷刷声之外并无其他引人注意的动静。
哦,还有他们的脚步踩折枯枝败叶的咔擦声。
这些细微的声音全都被音箱里响起的雄性大猩猩求偶的叫声压制住了,因为声音如果不大就传不远。
当肚子的预警到来时,早已习惯这种通知方式的他,立刻拉住陈依依,将她拉到一颗相对较粗的树干旁,两人后背紧贴着树,以防袭击从背后出现。
同时,他扬声提醒欧阳彩月:“小心!大猩猩……”
欧阳彩月也一直保持着警惕,不过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听到江禅机的声音,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两个念头。
一,高个子女生故意吓唬她让她出丑。
二,真有危险。
她对昨夜江禅机提前察觉她在窥视的事印象深刻,此时把牙一咬,拼着受嘲笑的风险,没有停下来驻足四顾确认危机,而是双脚用力一蹬,身体像是失去部分重量似的,轻盈地向道边斜跳过去。
几乎就在她跳离原地的下一秒——
咚!
一团巨大的黑影狠狠砸在她刚刚的位置,声音之响如同一个沙袋从二三十层的高楼坠落并平拍在水泥地面上。
他们现在走的是被徒步客踩出的小径,并非鹅卵石或者水泥路,黑影落地不仅伴随着一声闷响,还由于它的体积较大,落地时快速排挤空气,形成一波气浪向周围扩散。
气浪卷着泥土与枯枝败叶,迅速向她席卷而至。
泥土和枯枝败叶当然伤不到她,但会迷了她的眼睛。
“不好!”
她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此时不假思索,再次向后跳跃,同时本能地发动能力,将左手拎着的音箱向黑影甩过去,意图阻拦黑影的追击。
音箱在空中就已经开始熔化,发出塑料燃烧时的恶臭。
咣!
音箱接近黑影时,就被黑影抡起胳膊抽飞了,熔化的塑料液滴溅到它的身上,烫得它一声怒吼,愈发激起凶性。
江禅机和陈依依站在稍远的地方看得真切,那团黑影膀大腰圆,浑身黑毛,臂长过膝,不是皇叔是猩猩!
他们两个所处的位置被树挡住,看见大猩猩的身体,但是没看见它的脑袋,但从这么庞大的身躯上就可以判断,这肯定是一头大猩猩,因为其他灵长类动物都没这么大个子。
大猩猩这个平沙落猩式,直接把土地砸出个坑来!
两只大脚丫陷进土里足有成年男人一拳厚!
还好欧阳彩月躲得快,要是迟一步,估计屎都会被砸出来……
欧阳彩月第二次后跳,本来打算落地后紧跟一个优雅的第三跳,进一步拉开与大猩猩的距离,然而她背后没长眼,不知道背后有一棵树,脚还没落地时,后背就已经撞到了树。
偏偏这树干还不太平整,节疤横生,有一块树疙瘩正好顶了一下她的腰眼,疼得她嘶嘶地吸凉气。
这时,江禅机隐约猜到问题所在——用雄性大猩猩求偶的声音吸引这头雌性大猩猩,这个办法本身没毛病,但是人家黄花大猩猩含羞带臊跑来寻夫,恨不得早入洞房生猴子,结果没看到如意狼君,只看到两三个人类,换了你,你不生气啊?
这就像网恋连麦时听到对方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心里将其描绘成一个阳光帅气的小哥哥,结果打飞的千里迢迢去奔现,只看到三个中年秃头猥琐男,当场就要气炸了吧?
雌性大猩猩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以为自己的猜测没毛病,但实际上大错特错!
首当其冲的欧阳彩月从正面看到了大猩猩的全貌,震惊得如木雕泥塑,差点儿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境。
嗷嗷嗷——
大猩猩两只砂锅大的拳头像擂鼓似的敲打在自己的胸膛上,伴随着悲愤至极的怒吼。
吼声未止,它抡圆两条比人类大腿还粗的胳膊,向欧阳彩月扑过去。
别看它块头大,飞扑的速度一点儿都不慢,双臂一张就能笼罩一大片范围。
欧阳彩月身后是树,左右又都被大猩猩的双臂封死了,情急之下只能选择上跳,轻灵之靴蹬地,身体跳起足三四米高,落在一根横枝上。
正好大猩猩疾扑而至,她瞅准时机,引燃右手里的松果,居高临下向它抛去。
“爆!”
她一声厉叱,言出法随,意志牵引赋予在松果里的源能,燃烧的松果砰然爆裂,富含油脂的碎片如天女散花般落到大猩猩毛发上。
大猩猩的身体被火焰吞噬,不过它同时也撞到了树干,引起树枝剧烈摇晃。
横枝上的欧阳彩月立足不稳,正待跳到另一根树枝上,不料刚一用力,脚下这根树枝竟然断了!
糟糕!该减肥了!
就说不该吃那么多泡面!
脚下踩空,啥靴也不好使了。
还好她没往大猩猩的身上掉落,只要能安全着地,她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拉开距离,等火焰将大猩猩活活烧死就好。
这招她以前对付其他超凡动物时屡试不爽,但问题是,大猩猩有灵活的双手。
这头大猩猩被火燎得嗷嗷直叫,用手扑打着身上的火焰,甚至一把将着火的毛发揪下来扔掉,而它够不到的后背部分,就往树干上蹭灭火焰。
欧阳彩月不怕它灭火,灭的肯定没有点的快,她掏出第二枚松果,点燃之后再次掷向它。
砰!
松果再次爆裂。
咔擦。
大猩猩生生掰断了一棵小树,拿小树像扫把一样挥舞,树枝树叶卷起强劲的气浪,竟然将大部分燃烧的松果碎片原路吹回去,倒卷向欧阳彩月!
她大惊失色,这头大猩猩表现出了异常聪明的一面,聪明得不像是一头大猩猩。
她知道原因。
此时,江禅机和陈依依也看到了大猩猩的全貌,震惊一点儿都不比她少。
这头怪物,拥有大猩猩的身体,和黑猩猩的脑袋。
第89章 排斥反应
在场的三个人,无论是江禅机、陈依依还是欧阳彩月,谁都没亲眼见过活生生的大猩猩,就算曾经在动物园里见过,那也是隔着玻璃远远一瞥的事,不过《金刚》那么火,看到大猩猩就能认出来。
大猩猩脑袋大脖子粗,既非大款也非伙夫,脸是国字脸,鼻孔大而朝天,头顶鼓起,或尖或圆,与其他种类的猩猩相比绝不会认错。
然而这只怪物的脑袋完全不符合大猩猩的特征,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它的头顶是平的,并没有鼓起……不,这根本就是一颗黑猩猩的脑袋!
另一处很诡异的地方,它脑袋的毛发、毛色是偏黑的,脖子之下的毛发、毛色是偏灰的,两者完全不一样,中间有一条鲜明的分界线,就如同河流入海处,河水与海水颜色的差别。
简直就像是……有人把一颗黑猩猩的脑袋强行安在了一头大猩猩的身体上。
是谁做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就连很少显露表情的陈依依都流露出惊骇之色。
眼前这头怪物,集合大猩猩的蛮力,与黑猩猩的智慧。
黑猩猩很聪明,又擅长模仿人类,它能做出灭火的反应和挥舞小树防身的反击措施并不奇怪。
强强联合令它的棘手程度超过了同等级的超凡大猩猩。
江禅机好歹是有生物常识的,两个不同物种之间的肢体按理说不应该能拼合在一起,而这头怪物不仅违反了自然常识,甚至还活蹦乱跳,这其中恐怕定有蹊跷。
寻找答案并非当务之急,现在必须先解决掉这头怪物。
这头怪物非常凶暴,但它的眼睛,那双属于黑猩猩的眼睛,分明流露出极端痛苦的神色,像是在说:杀了我!快杀了我!
痛苦令这头怪物几近癫狂,黑猩猩残存的一丝理智在寻求解脱。
它并不是听到声音为求偶而来,而是希望找到能够为它解除痛苦的人。
谁也无法想象,黑猩猩的大脑中在承受何等的痛苦。
大猩猩身体对外来异物产生的排斥反应正在疯狂反噬黑猩猩的大脑。
“别愣着了,快帮忙!”欧阳彩月喊道。
她投掷出的爆裂松果大部分都被怪物手里的小树扫飞,偶尔几个火点落到它身上也造不成致命伤害。
主要进攻手段受挫的她,想杀死这头怪物,甚至想活下去,就必须要借助江禅机他们的力量了。
怪物被她烧伤,已经将她视为死敌,身体上的痛苦又令它忘却了恐惧,绝对会追她至不死不休。
“我先上,你找机会。”江禅机叮嘱了一句陈依依,自己先冲了过去,否则如果欧阳彩月被怪物撕碎,他们这边就更没胜机了。
现在已经无关交易了,这头怪物必须被制服,它身后很可能隐藏着别的秘密。
怪物一边挥舞小树驱散火焰,一边追逐欧阳彩月。
欧阳彩月狼狈地在树林间东躲XZ,利用灵活的身形躲开怪物的扑击。
这头怪物的体重差不多有150公斤,因痛苦而发狂的它像坦克般横冲直撞,跟成年男人胳膊差不多粗的小树被它轻易撞断。
江禅机身体与双腿的骨骼已经受过了源能的强化,但他的肩骨、手臂和拳头尚未被强化过,他不敢正面跟这头皮糙肉厚的怪物硬碰硬,担心一拳打上去,反作用力将他的胳膊震骨折了。
他双膝微弯,身体弹射而出,几乎是贴着地面向怪物平飞过去,速度非常快,而他刚刚立足之处则留下两道深深的足印。
欧阳彩月陷入危机,她落地时一只脚被枯萎的藤蔓缠了一下,虽然立刻挣脱了,但有时候生死就在一瞬间,就是这么片刻的停滞,她被怪物追上了。
完蛋了!
近在咫尺的怪物那因痛苦而狰狞的面孔,令她清晰地感受到死神的临近。
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猎人变成了猎物。
欧阳彩月手里还剩最后一颗松果,她认命地盯着疾扑而至的怪物,就算是死,她也绝不会让这头怪物好受!
就在这时——
一道人影如子弹般横飞而至,双脚并拢,重重地踹在怪物暴露出来的侧肋部,硬是把怪物踹得失去平衡,歪向一侧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人影落地,正是江禅机。
这一脚,他被源能强化过的脚踝骨都震得发麻,感觉跟踹在铁板上差不多,不过总算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欧阳彩月。
皮糙肉厚的怪物没有因为这一脚而受到重创,大脑里的痛苦令它无视身体上的痛苦,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浑然不当一回事地站起来。
死里逃生的欧阳彩月气喘吁吁,与江禅机并排而立,说道:“小鬼,你们应该有紧急呼叫老师的办法吧……”
江禅机有信号枪,但他们已深入公园,就算他放出信号弹,老师们仓促之间也无法赶到。
“来不及,而且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他盯着怪物说道。
欧阳彩月一怔,“别告诉我,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后招没使……这怪物皮太厚了……”
江禅机踏前一步。
欧阳彩月屏住呼吸,以为他真要放什么大招了。
岂料——
“嗷嗷嗷嗷——”
他竟然模仿大猩猩的动作,双拳捶打胸膛向怪物示威!
欧阳彩月差点儿吐血!
你还要激怒它?嫌死得不够快?
嗷嗷嗷嗷——
果然,怪物被他激怒了,大猩猩身体残留的本能令它做出同样的动作,只不过威势更胜江禅机十倍百倍!
江禅机等的就是这个,他要从正面吸引怪物的注意,创造出给陈依依偷袭的机会。
怪物捶打胸膛示威的时候,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从它身后接近。
上次那条野狗类型的凶兽拥有极端灵敏的嗅觉,在最后时刻察觉到陈依依的袭击,但黑猩猩作为灵长类动物,感官灵敏度就比较差了,它没有察觉陈依依的接近,一直在跟江禅机捶胸示威。
陈依依左手握着小刀,表情波澜不惊,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即将做的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
她高抬腿,轻落足,尽量避免踩到枯枝败叶发出响动,一步步靠近怪物那健硕的后背。
陈依依终于走到它背后,左手举起小刀便向往下刺。
第90章 换头术
陈依依已经提前选好刺入的位置。
虽然刺脑袋可能会直接杀死怪物,但她估摸自己的臂力和水果刀的锋利程度很难刺穿黑猩猩的颅骨,于是她的目标是它的后颈,更准确地说,是黑猩猩脑袋与大猩猩身体的后颈接缝处。
她认为,这个位置是怪物身体最薄弱的环节。
刀尖入体。
刀身刺入一半,她力竭了,再说水果刀本来就挺钝的。
怪物刹那间挺直了后背,像被电击一样身体剧震。
它本能地知道后背受到重创,猛地扭转身体。
陈依依尚未松开刀柄,被它这一转身给甩了出去。
它两只胳膊笨拙地伸向背后,想拔出刀子。
江禅机瞅准时机,趁怪物转身,双脚蹬踏地面,合身飞扑至它身后,一手攀住它的肩膀,另一拳砸在刀柄上,刀身尽数刺入。
嗷——
怪物痛苦地大叫。
欧阳彩月也没闲着,她看到这一幕顿时眼睛一亮,点燃最后一颗松果挥手甩出,待燃烧的松果正好飞进黑猩猩张开的嘴里,她低喝一声:“爆!”
松果在黑猩猩嘴里爆开,火焰灼烧着它的口腔和气管,从它张开的嘴里冒出来。
这头怪物的身体着实彪悍,接连受到重创依然没有当场断气,四足着地狂奔想要逃跑。
江禅机不能放它逃走,从背后扒住它的身体不放手,如同在激流中颠簸,拔出小刀,再刺。
水果刀的质量太差了,刀身折在怪物的肉里。
怪物不辨方向地在树林里狂奔,无论遇到树还是竹子,全都笔直撞过去,能撞断的全部撞断。
江禅机被颠得快吐了,犹豫要不要放手。
湖里的那东西变得格外兴奋,这次它不再满足于仅仅卷起漩涡,甚至还从漩涡里探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江禅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黑影从自己的身后冒出来,像软鞭一样缠住了怪物的脖颈。
他看得清楚,这道黑影并非实体,只是一个模糊的虚影,像是另一个次元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产生的投影。
影子的形状,竟然像是某种水生软体动物的腕足,隐约能看到诸多大小不等的圆形吸盘。
腕足虚影缠住怪物的脖颈后,怪物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就被从吸盘吸进了影子腕足,他能看到半透明的影子腕足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循着腕足……从背后流进他的身体。
刚才还困兽犹斗的怪物短时间内就像被抽去了筋骨,再也跑不动了,无力地扑倒在地。
腕足虚影像是很满足似的,松开了怪物的脖颈,又像是受惊般以闪电般的速度缩回他的背后,消失了。
他伸手往背后一摸,什么也没摸到。
“姜婵姬!你怎么样了?”
他回头,看到欧阳彩月和陈依依正在从后面赶来。
欧阳彩月有轻灵之靴,跑得很快,半跑半跳率先跑到他身边,惊愕地看着地上怪物逐渐失去生气的身体。
“你……你干掉这怪物了?”
江禅机:“……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欧阳彩月以为怪物还没死,顿时又紧张起来。
“没啥,应该是死了。”
江禅机的心思还放在刚才那一幕上,心想那条鱿鱼须烤一下的话应该挺好吃……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湖面微微一颤。
欧阳彩月对这头集大猩猩的力量与黑猩猩智慧的怪物算是产生了心理阴影,她生怕它在装死,小心翼翼地先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它,光戳身体不保险,还戳了戳它的脚心,见它确实没反应,这才放心。
她看到怪物后颈部有一道伤口在冒血,还有另一道伤口没冒血,因为刀身折在伤口里了。
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怪物身上,没注意到江禅机的异样神情。
这时,陈依依也跑过来,她被怪物甩出去之后倒是没什么大碍,衣服上沾了一些土和草叶,身体有几分因磕碰而造成的疼痛,仅此而已。
她注意到江禅机脸色苍白,拉住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好。”他甩了甩头,暂时甩掉胡思乱想的思绪,笑道:“只是被颠得有些晕。”
“来,帮把手。”
欧阳彩月扶住怪物的一侧肩膀,“帮我把它翻过来。”
江禅机扒住怪物的腰,两人一起用力,将怪物从俯卧姿势翻成仰面朝天。
“呃……”
怪物的身体有很多皮外伤,大部分是被火燎的,还有一些是它撞树时擦碰造成的,但这些对它来说只是小伤。
黑猩猩的脑袋受创严重,它的嘴巴里一团焦黑,牙齿都被烧黑了,甚至从体外就能看到,一道浅色的黑条从它的下巴纵贯脖颈,向下延伸到锁骨的起始处。
欧阳彩月最后一颗松果在它嘴巴里爆炸,不仅严重烧伤了它的口腔,还损毁了它的气管、食道、肺和胃。
看到这一幕,她面有得色,虽然整个战斗中一直处于下风,但果然造成致命一击的还是自己啊!
她能作为一匹孤狼混到现在,并非狂妄自大之辈,她承认江禅机和陈依依成功地牵制了怪物,才令她有可趁之机,否则她根本没机会将燃烧的松果送至怪物的嘴里。
欧阳彩月审视着怪物的伤势,而江禅机注视着它的眼睛,那双属于黑猩猩、在这个世界上属于最聪明的几种动物之一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失去了生气,眼神恢复了平静,终于在临死前从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江禅机蹲下,从颈部两种毛发的分界线处拨开毛发。
“这是……”
他和陈依依都看到了,被毛发遮挡的皮肤下,有一条长长的红印,从颈部环绕一周。
这是手术缝合的痕迹。
如果说之前只是有所怀疑,那么现在可以确定了,这头怪物是被人为弄成这样的,而不是自然原因产生了畸变——自然畸变成这样的机率本来就几乎不存在。
换头手术?
他和陈依依面面相觑,都感觉一股恶寒涌上心头。
是谁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甚至令人恶心的事?
第91章 明哲保身
“我说大姐,你没看到这个吗?不觉得奇怪吗?”
江禅机见欧阳彩月似乎一点儿也不关心这道绕颈一周的手术痕迹,不禁开口问道。
他觉得她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提出什么真知灼见。
“没看到,不奇怪,我也不在乎。”欧阳彩月冷着脸否认三连。
江禅机:“……”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欧阳彩月移开视线,“我劝你们也装作没看见。”
“为什么?”他纳闷地问。
“很多时候,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装糊涂才能活得久一些,这是我的经验之谈,看在咱们并肩作战的份上,算是我对你们的忠告吧。”欧阳彩月蹲下打开自己的背包,“我相信直觉,无论站在这事背后的是什么人,都不是我这样的小角色敢插手的。”
江禅机无语,您这Lv.4的超凡者还自称小角色?
欧阳彩月心中的震撼其实并不比江禅机少,但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三人费了半天劲、好悬把命丢掉才搞定的这头怪物,只不过是人家做出来的一个恶趣味实验品,她就打心底不寒而栗。
苏、美、中等大国的个别科研人员很早以前就做过换头手术,包括同物种换头和异物种换头,但那都是相当粗陋的换头术,只能接通了血管,但神经尤其是脊髓受到技术条件的限制无法连通,换上的脑袋在数小时内暂时不会死,但无法控制身体,基本上没有实际意义,而且因为被换头的动物会遭受极大的痛苦,这种手术一向受到道德和伦理方面的指责。
他们面前这头怪物,不仅被换了头,还能活蹦乱跳,证明它的脊髓和部分神经被连接上了……这是远远超越时代的技术,如果不是某个国家挖出了霸天虎级的外星科技,那么一定是某个非常强大的超凡者所为。
她比江禅机年长,对过去的事知道得更多。
超凡者刚被各国承认之际,社会上不乏对超凡者的质疑之声,直到今天依然有这样的声音。
大家质疑的是:科学发展到现今的地步,超凡者有什么用?
然而,大众的目光更多地集中在战斗型的超凡者身上,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实际上非战斗型的超凡者,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令科学黯然失色了,因此很多科学家才投入对超凡能力的研究。
比如这位实施异物种换头术的超凡者。
欧阳彩月没有靠山,她不敢招惹这种人,只想拿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家休息,然后等待下一次有利可图的机会。
她从背包里抽出一把刀子,“如果你们不想看解剖的话,最好先去别处待一会儿——放心,我说话算数,不会私吞,我们这种赏金猎人一向很讲信誉。”
江禅机向陈依依递了个眼色,两人稍微离远一些,不想看欧阳彩月手刃尸体的场面。
两人找地方坐下休息。
“你这次有点儿冒险啊,如果刺中之后马上离开,就不会被甩出去了,下次不要这样了。”他说道。
陈依依在小刀卡在怪物肌肉里时,还想再往里面推刀子,所以没松手,才会在怪物转身时被甩出去。
她没有说话,手里把玩着一株草叶,一片片地往下揪叶子。
“机会失去了还会再有,你受伤的话就麻烦了,我可不想刚配合默契就换个队友。”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句话似乎被她接受了,稍微点点头。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你也很冒险,我也不想换队友。”
这是在向他提意见么?
“我毕竟是个躯体强化系超凡者,一点点小伤对我来说无所谓,不过我下次尽量注意。”江禅机点头。
他回想一下刚才的事也有些后怕,但当时那种情况如果因为害怕而畏缩,只会更危险。
“喂!你们两个!”
欧阳彩月喊道:“过来吧。”
“你留下,我先过去看看。”
江禅机让陈依依留在原地,以免她看到什么很血腥的场面。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怪物的尸体被用一张塑料布遮住了,看来欧阳彩月并非不顾他人感受的人。
她血迹斑斑的手里握着一块莹白色的东西,眉目之间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同时也有一丝困惑。
“那就是源骨?”江禅机数次听闻,还是头一次见到。
所谓的源骨,就是一小段白色的骨头,比普通的骨头更白一些,这根由于是刚取出来的,还带着血丝。
欧阳彩月点头,“没错,你们应该学过一些政治经济方面的东西吧,这东西基本算是黄金之类的一般等价物了。”
“这样啊……”江禅机听着挺新鲜。
“只不过这根源骨有些奇怪,品质有些差,像是……已经被吸过一轮似的……”欧阳彩月疑惑地打量着手里的源骨,“可明明是我刚取来的……”
江禅机赶紧甩锅:“……莫非是那个做换头手术的大佬干的?”
欧阳彩月觉得有理,“有可能,那种阶位的大佬实在是我这样的小角色无法揣测的。”
她不愿跟那么厉害的人扯上关系,因此不想深究,“好了,我说话算数,虽然这根源骨的质量有些差,这笔交易我略亏,但交易就是交易,我会遵守诺言的。”
她默默计算了一下,把这根源骨卖掉的话,她攒的钱差不多就够了,即使不够也差不了多少,向朋友借钱周转一下就行。
一想到即将买到新鞋,她心里有按捺不住的欣喜。
她把源骨擦了擦,审慎地收入背包里,然后坐在被怪物撞倒的一棵树干上,脱下自己的轻灵之靴。
“给,把你的鞋换给我。”
江禅机接过鞋一看,“这鞋是多少码的?”
“38码,稍大稍小都能穿,没问题,弹性挺好的。”她说道。
江禅机:“……”
41码算稍大吗?根本挤不进去好吧!
“依依,你过来吧。”他喊道。
陈依依闻言,从刚才那里走过来。
“你试试这鞋,看能不能穿?”他把鞋递给她,“我闻过,没什么臭味。”
欧阳彩月:“???”
这个死小鬼!胡说什么呢?
我的鞋怎么可能有臭味!平时都精心保养好吗!
昨天夜里江禅机和欧阳彩月商量的时候,陈依依已经睡了,没听见他们的交易。
她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让她穿别人的鞋,但她没有问,坐下来脱掉自己的运动鞋,接过轻灵之鞋套在自己的脚上,系上鞋带。
“大小怎么样?”他问道。
陈依依站起来,小声说道:“合适。”
她隐约感觉这双鞋与她穿过的鞋都不一样,不是板型和材质的问题,而是……穿上之后,鞋面就仿佛是她的第二层皮肤似的。
“跑跑跳跳试试。”他催促道。
陈依依稍微一用力,身体顿时像是失去了部分重量,平时只能迈出半米左右的一步小跑,竟然一下子跨越了两三米!
“啊呀!”
她罕见地惊叫出声,挥舞双手保持平衡,不敢再跑了。
欧阳彩月换上了陈依依的运动鞋,稍微小点儿,凑合能穿。
“第一次穿都这样,适应一会儿就好了。”
她以身为前辈的语气说道,然后自己穿着陈依依的运动鞋走了两步,立刻皱起了脸——她早已习惯轻灵之靴的轻盈感,换成普通鞋,仿佛一夜暴胖!
江禅机对陈依依说道:“不用怕,多走走、多跑跑、多跳跳,尽快适应这双鞋。”
陈依依困惑地看着他,她见欧阳彩月一直穿着这双鞋,不明白为什么给她。
“这双鞋是你的了,以后就穿着它吧。”江禅机说道。
这双鞋即使他能穿,意义也不是很大,他的力量爆发需要稳稳地立足于大地,而这双鞋更强调像鹿一样轻灵地跳跃。
如果把他和陈依依的组合看成一个水桶,那目前的最短板应该是陈依依的机动性,弥补短板比加强长板更重要。
陈依依像是刚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踮踮脚,翘翘大脚指,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欧阳彩月无所谓,反正这鞋她给他们了,他们两个自己怎么分配是他们的事,只要别说她脚臭就好。
“你们可以让你们的老师进来了,我就先走了,以后有缘……算了,最好别再见了。”
陈依依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江禅机注意到她的视线,她在盯着欧阳彩月刚刚用来解剖尸体的小刀。
欧阳彩月用完小刀之后,随手把它插在树干上。
“你的小刀,能不能送给我们?”江禅机替她问道。
欧阳彩月板起脸,“别得寸进尺啊,连我的刀子都想要?”
江禅机振振有词,“不是,你带着管制刀具,坐不了火车也坐不了飞机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我们得了。”
这小刀只是一把普通的弹簧刀,不是宝贝,也不值几个钱,但起码比水果刀好多了。
她摆摆手,没拔小刀,转身离开,懒得跟他们再讨价还价纠缠不休。
她这么痛快地让步,是想尽快抽身事外,天知道这头怪物是怎么跑出来的,万一那位神秘的超凡者找过来……她可不想卷入其中。
江禅机从树干中拔出小刀,在树皮上抹掉残存的血迹,又用携带的清水冲了冲,把小刀递给陈依依。
“这小刀还挺锋利的,小心别伤到自己。”
陈依依把玩着小刀,弹出,收起,再弹出,高兴的程度不亚于新得到的鞋。
水果刀那种折叠刀只适合削水果,用来戳刺之类的,戳中硬物时很容易令刀身和刀柄合到一起,割伤自己的手,弹簧刀就安全多了。
刚才对付怪物时,如果她手里不是水果刀而是这把弹簧刀,可能会更顺利一些。
“对了,你是左撇子吗?”他问道。
之前他没怎么注意,现在他发现陈依依总是用左手持刀,而她吃饭时明明是用右手握筷子。
她摇头,“不是,但总感觉……左手握起来更舒服。”
“哦,无所谓,我随便问问。”
他从背包里拿出信号枪,走到没有树木遮挡的空地,向天发射一枚绿色的信号弹。
没等多久,两位在公园外等候的老师赶到现场,绿色信号表示任务完成,她们没来得太急。
“老师们好。”江禅机指被塑料布覆盖着的怪物尸体,“这是那头大猩猩的尸体,不过有两件事我要报告一下,一是这次任务有外人插手,是一位自称赏金猎人的超凡者,并非我们独力完成的,二是这头大猩猩……有些古怪。”
他实话实说,因为瞒也瞒不住,怪物尸体上存在剧烈烧灼的痕迹,他和陈依依都没有火焰能力,那定然是有别人插手,还不如直言相告。
老师们经验丰富,一听就明白了,这种事并不罕见,红叶学院用实战来训练学生,校外的超凡者图利,有时候就会碰到一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因为有高等级超凡者帮忙,这次恐怕就不能给你们学分了。”一位老师遗憾地说道。
“没关系。”江禅机表示理解,以后也还有机会,反正这次又不算空手而归。
两位老师都没把他的第二个问题放在心上,她们知道这两个学生都是第二次出任务,见到稍微奇怪一些的超凡动物就大惊小怪很正常。
她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掀起了塑料布。
然后看到了那具由大猩猩的身体与黑猩猩的脑袋组合起来的怪物尸体。
“这……这是什么?”
连见多识广的她们都不禁后退一步,惊愕地盯着尸体。
尸体受到一些损毁,但欧阳彩月的下手还算有分寸,毕竟是个熟练工,没把尸体破坏得太严重,也不太血腥。
再奇怪的超凡动物,两位老师也在学校教师办公区里见过,但像这样人为拼凑起来的怪物,她们闻所未闻。
她们对视一眼,都认为这种情况不寻常,其中一位老师马上给学校打电话,另一位老师向江禅机询问详细情况。
老师们根本不关心他是怎么跟欧阳彩月做交易的,只询问这头怪物从出现到死亡的细节。
除了鱿鱼须的事情外,他基本如实说了。
老师们用手机录音做了记录,见问不出更多有用的细节,就先打发他和陈依依回学校了,剩下的事由老师们处理。
第92章 缝合怪
红叶学院。
教师办公区。
几乎所有闲着没事的科研人员,全都聚集到一台透明玻璃器皿旁边,观察着器皿里低温保存的尸体,正是那头从公园里运回来的大猩猩身体与黑猩猩脑袋组成的怪物。
路惟静也在。
“路教师,你怎么看?”旁边一位老师低声问道。
其他人也在窃窃私语,提出自己的想法,或者彼此探讨。
“我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听说……居然有人干出这种事,真是恶心。”路惟静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反感。
“我想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做出这种事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纯粹是出于恶趣味么?”那位老师说道。
另一位老师饶有兴致地说道,“说真的,我认为做出这种事的超凡者,应该是个心理变态的家伙,很可能会有犯罪倾向,是个潜在的危险分子,就跟那些喜欢虐待小动物的人差不多,迟早有一天会对普通人出手。”
“是啊,对这样的人,最好提前采取措施。”
这算是在场大部分老师们的共同观点。
路惟静沉默片刻,摇头道:“出于恶趣味?不,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一个变态倒也罢了,我反倒担心她不是变态。”
她的话被旁边的人听到了,然后口耳相传,在场的科研人员暂时中止了彼此的讨论,等待她进一步发表意见,毕竟她实在是语出惊人。
路惟静察觉到大家的视线,苦笑道:“我也只是随便猜猜……”
“不不,路老师,各抒己见嘛,你详细说一下你的想法,大家集思广益。”其他老师们劝道。
“是啊,路老师,猜错了又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是在乱猜。”
“好吧……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
路惟静见实在推辞不过,只得重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
她不想说是因为暂时没有任何证据支撑自己的观点,说出来未免有哗众取宠的嫌疑,但既然大家都想听,那她就直说了。
“我认为,做这件事的超凡者,她并不是一个变态,而是一个疯子,说她疯狂是因为她想扮演上帝、扮演造物主的角色。”
“疯子,比变态可怕多了,因为变态是有常识的,而疯子则以自我认知为常识。”
此话一出,众人鸦雀无声,每个人的心里都直冒凉气。
现在大家明白了,为什么路惟静宁愿做这种事的超凡者是个变态,因为再恶劣的变态也比疯子好,特别是个有超凡能力的疯子。
“希望你的猜测是错的。”一位老师感叹道。
“我也希望我猜错了。”路惟静点头。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抱歉,接个电话。”
她分开人群,步出实验室,其他人继续讨论。
来电话的是那位男性联络官张旭。
“路老师,你让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一些眉目了。”他说道。
她听着。
“我们核实过,最近确实没有活体大猩猩出入境的记录,也没有动物园丢失大猩猩的记录,不过正如你怀疑的……前几个月有冷冻大猩猩尸体的进口记录,用途写的是制作标本。”
她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对方是钻了这么一个空子,怪不得之前没查到。
张旭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算了,不是你们的问题,我们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路惟静表示体谅,因为她同样是马后炮,看到这具怪物的尸体才想到这种可能性。
就像警方寻找犯罪嫌疑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死人列入嫌犯清单吧?
“我把动物园丢失的黑猩猩照片给你发过去了,你看看是不是这只?”张旭传来一张图片。
路惟静看了看,又凭印象回忆了一下那只黑猩猩的脸。
死去黑猩猩的口鼻部分已烧得面目全非,但头部轮廓与眼部形状依稀可以吻合。
“是同一只。”
那个疯子是把一只活体黑猩猩的头安到一头死大猩猩的身体上了啊……
不仅是疯子,还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疯子,因为大猩猩的身体早已死亡,体温处于零度以下,心脏停止了跳动,在这种前提下还能令大猩猩的身体再次恢复机能,还能用一双巧手将头与身体的脊椎、肌肉、神经和血管连接起来,并且在细节上进行适当改造,那个疯子很可能拥有相当专业的医学背景。
怪物的尸体已经用X光和CT扫描过,在颈椎处发现了金属制品,是一个上细下粗的金属管套,作用是把黑猩猩较细的脊椎与大猩猩较粗的脊椎连接并固定,主要血管与重要神经束也经过了类似的处理。
然而,大猩猩与黑猩猩的身体构造差别不小,不可能每根血管和每根神经都逐一对应。
那人只处理了主要血管和重要神经束,而那些没有一一对应的支血管和次要神经束就被简单粗暴地封闭起来。
不仅如此,对于那些同时包含了运动与感官两种神经纤维的神经束,那人似乎故意只连接了运动神经和一部分感官神经,这令黑猩猩的大脑可以指挥身体运动,但是身体反馈的大部分感觉,比如痛觉,在传递到大脑的过程中会减弱很多。
这就可以解释江禅机的叙述中,这头怪物格外凶暴的原因,因为它感受到疼痛被减弱了,但即使如此,它也痛苦万分。
接下来要解剖这头怪物,从它体内的金属管套以及其他人造物之上寻找线索。
尽管觉得希望不大,她还是问道:“关于进口冷冻大猩猩尸体的公司或个人……”
张旭:“抱歉,这个我们查过了,是一家挂名的皮包公司,注册者的姓名和身份都是假的。”
果然不出所料,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能查到才怪。
线索在这里就断了。
“麻烦你们联络警方,请警方注意最近半年或者一年来进口动物尸体的申请,最好列个名单出来,然后交叉对比其中的关联性。”她说道。
“已经在做了。”张旭说道。
路惟静并不怀疑警方的专业性,“好吧,总之这件事很棘手,我们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个丧心病狂而且极端聪明的超凡者,有任何线索都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我会的。”
电话挂断。
路惟静把手机装回兜里,深吸几口新鲜空气。
她回到实验室,其他人讨论的话题有所改变,大家正在商量给那位超凡者起个代号,以方便称呼。
“弗兰肯斯坦妮娅——这个代号如何?”她提议道。
玛丽·雪莱那位企图将不同的尸体缝合在一起以创造生命,结果却创造出恐怖缝合怪的科学怪杰,将他的名字女性化后的产物,就是弗拉肯斯坦妮娅。
第93章 一封家书
市郊,出租公寓楼。
“哈哈哈哈!”
房东大婶正在坐在摇椅上,一边往嘴里塞爆米花一边看综艺,不时乐得前仰后合。
这时,一道人影从管理员房间的窗边一闪。
“站住,干什么的?”她喝问道。
“邮递员,请问……JiangChanji住这里不?有他一封国际信件。”穿着邮政制服的小哥问道。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房东大婶多了个心眼,“那人不住这里了。”
邮政小哥面露难色,“那您知道他住哪不?”
“我不知道。”
房东大婶此言一出,邮政小哥的眉头皱得更深,这种国际信件如果无人查收的话,退信的流程挺麻烦。
“那您知道他电话不?”小哥又问。
“不知道。”
大婶回答的同时也在观察这位邮政小哥,他的衣着、胸前的员工证、背后斜跨的包、习惯性整理包的动作、经常在外奔波风吹日晒的脸与脖子的皮肤,这些都不像是伪装的。
但就算不是伪装,也可能像上次的快递小哥那样走漏风声。
邮政小哥无奈地摇头,便要离开。
“等一下,虽然我不知道那人的地址和电话,不过他搬走的时候提过一嘴,说是他以前把快递地址填的这里,所以他不定期可能会回来一趟取快递,让我帮他签收一下。”
房东大婶毕竟老辣,说辞滴水不漏。
快递和信件之类的东西,由门房和保安代收本来就很正常。
邮政小哥松了一口气,取出一封信件递给她,“那就麻烦您代签一下吧。”
房东大婶刷刷两笔,签上了一个她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名字。
她接过信一看,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都写的是拼音。
……
江禅机进入公寓的时候,被房东大婶叫住了。
“等等,有你一封信。”
江禅机心里一紧,没人知道他住这里,更不会有人给他寄信寄东西,除了上次父母不知如何得到他的地址给他寄的包裹之外。
难道这次又是……
他正要去接,房东大婶又把信撤回去了,“我问你,你昨天为什么夜不归宿?”
“呃……因为学校安排的社会实践课程……”他答道。
房东大婶哼了一声,她早上已经给红叶学院的接待处打过电话了,得到相同的答案。
“下次有事提前说,否则你半夜不回来,我哪知道应不应该给你留着大门?如果我锁门了,结果你半夜回来了,大冷天的我还要起来给你开门!”
江禅机的心思全在那封信上,唯唯诺诺地道歉。
昨天事发突然,他白天就和陈依依离校了,他俩又都没手机,没办法通知别人。
房东大婶这才把信交给他。
他夹着信飞快地跑上楼,开锁进入自己的房间,然后把门反锁,激动地审视这封信。
这年头,还在写信的人已经很少了。
信封上盖着几个航空邮戳,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
发信人果然是父母,姓名是用拼音写的,而且把他们的名字进行了对调,父亲的姓后面跟着母亲的名字,母亲的姓后面跟着父母的名字,这么做显然是为了隐匿。
看到这些细节,他有某种预感,这次信里的内容可能不像上次那么不明所以。
他沿边缘撕开了信封,倒出一封信,又看了看信封里,确认没有其他东西。
“机机:”
信的开头称谓倒是跟上次一样。
“我们不知道拆开这封信的是否是你本人,我们希望是,但这又意味着你也收到了我们上次寄给你的那个包裹……所以我们又希望你没有收到这封信和那个包裹。”
“如果拆开信的是你本人,一定要认真看这句话——扔掉上次那个包裹,千万不要喝那瓶东西!我们衷心希望一切都还没有太迟……”
江禅机:“……”
太迟了。
“我们希望你没喝,希望你察觉到疑点,已经将那瓶东西扔掉了。”
“我们对不起你,但一定要相信,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并非出于我们的本意……”
“你看到这里,肯定看糊涂了,那么我们就从一切的开端讲起。”
“听说我们染上赌瘾、欠下巨款并弃家逃亡时,你肯定会觉得难以置信,别说是你,我们也不相信自己做出这种事……虽然那些事确实是我们做出来的,我们不会否认,但……并非出于我们的本意。”
江禅机很想相信这些,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父母并不像是会捅出这种篓子的人。
他们很平凡,算不上多么伟大的父母,在他犯错的时候会骂他,气急败坏的时候甚至会打他,但要说他们会赌博赌得倾家荡产……他时至今日依然不能理解。
“机机,无论这些在你看来是多么匪夷所思,请务必要继续看下去。”
接着,父母在信中讲述了一段确实堪称匪夷所思的故事。
他父母以前都是老师,一个教美术,一个教音乐,相识相恋于学校,最终步入婚姻殿堂,生下了他。
他出生后,家庭的开销增大,凭普通老师的薪资有些吃紧,毕竟他们不是那种可以在外面偷偷开补习班赚外快的文化课老师。
雇保姆照顾年幼的他又是一笔开销,而且雇保姆始终不如自己看孩子放心。
于是,夫妻俩商量之后,决定双双从学校辞职,自己开办面向孩子们的兴趣培训班,一个教美术外加雕塑,另一个教音乐外加舞蹈,这样时间安排比较自由,方便照顾儿子,甚至可以带着儿子上课。
夫妻俩以前在学校当老师时,多少积累了一些人脉,所以兴趣班开设得还算顺利,很快步入正轨,虽然挣不了太多钱,但维持平均线以上的生活没问题,可以自由支配的空闲时间也比上班族多,一家三口的生活简单而平凡。
夫妻俩都有不错的艺术天赋,不止一人评价过他们的画作和弹奏很有灵性,但天赋和灵性并不意味着能出名挣大钱。
很多著名艺术家都是活着的时候毕生潦倒,死后才身价飙升。
所以他父母一直都是没什么名气的普通人。
第94章 噩梦
非常可惜,江禅机没有遗传到父母的艺术天赋,半点儿都没有遗传到,在艺术方面基本上算是个白痴。
小时候他被带去父母的工作室,整天受到美术与音乐的熏陶,按理说多少应该学到一些东西,至少应该培养出一些艺术鉴赏的审美或者敏锐的乐感,结果到头来他一窍不通,连五线谱都认不全,画画止步于涂鸦的水平。
父母倒也算开明,没有赶鸭子上架,过了一段时间就放弃熏陶他了,他们不是那种望子成龙的家长,逼迫孩子无论如何也要实现他们自己当年没有实现的梦想之类的……
他们商量过,反正自己玩音乐玩美术也没挣几个钱,何必还要强迫在这方面没天赋的孩子重走他们的老路呢?还是让孩子遵循他自己的天性自由地成长吧。
江禅机很感激他们的开明,令他没有像很多孩子一样被自己不喜欢的课余活动所绑架。
事情大约发生在江禅机开始上高中后。
具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夫妻两个开始做一些离奇古怪的噩梦,梦里那些场景是他们从未去过的地方,也没有在电影或者电视剧里看到过,陌生得仿佛并非地球上的景色。
最怪的是,夫妻两人的梦境相当一致,同步性很高。
频繁做噩梦令他们神经衰弱,影响了他们的教学工作,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时经常走神或者出错,虽然孩子们看不出来,但他们自己心里很膈应,觉得误人子弟。
为了解决做噩梦的问题,他们不得得奔走于各大医院的睡眠专科或者神经内科,求助于擅长解决睡眠障碍的医生。
信看到此处,江禅机想起来了,父母确实有段时间经常跑医院,但是没有告诉他具体原因,当时他以为他们打算给他添个弟弟或者妹妹,所以在调理身体备孕,还暗中笑话他们老夫妇聊发少年狂……
他并不讨厌多个弟弟或妹妹,正好他三年之后该上大学了,有个弟弟或妹妹在家里陪他们也挺好的。
睡眠专科的医生没能解决父母的问题,推荐他们去看精神科。
这也许有两重含义,一是推荐他们从根源上——也就是心理上,解决问题,二是……夫妻俩同时做同一种噩梦,而且反复做,这在科班理论上是无稽之谈,睡眠专科医生认为要么他们是谎称做噩梦,要么他们就处于精神分裂的前期。
在出入睡眠专科咨询的日子里,夫妻俩的情况继续恶化,他们不仅夜里做噩梦,白天也开始出现幻听,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人在他们耳边呢喃,用的是他们根本听不懂的古老语言……他们甚至不确定那是否是某种语言。
到了精神科,医生听了他们的叙述,判断他们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给他们开了一些药物,让他们日常服用,然后观察效果。
他们向儿子隐瞒了这些事,这也是当然的,哪个父母会希望孩子把自己当成精神病人呢?
高中时期正是人生中最关键的时期之一,他们不希望儿子的学习受到影响,更不希望儿子的心理蒙上阴影,他们希望自己的病情能悄然痊愈,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事与愿违,药物没起到任何作用,他们的症状还在加剧。
他们再次求助于医生,医生却怀疑他们根本没有好好吃药,建议他们住院治疗。
住院,是指住精神病专科医院。
不可否认,任何社会都会以有色眼镜看待“精神病”这个标签,一旦他们住进精神病院,风声走漏出去,哪个家长还敢让孩子去上他们的兴趣培训班?他们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
就算他们没辞职,还在学校里当教师,恐怕学校也容不下两个精神病患者负责教学工作。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不能住院。
再说,住进精神病院,就一定能好转吗?
那段时间,他们在儿子面前强颜欢笑,等儿子上学去之后,却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他们急病乱投医,试过了一切方法,甚至还去寺院里求神拜佛,怀疑自己会不会是暗中得罪了哪路神仙,结果香火钱捐了不少,病情一点儿也没有好转。
信看到这里,江禅机不禁眼眶微红,心里有无限的自责——如果他当时能更多关注一下父母的心理状态,说不定事情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但他那时只是一个刚上高一的高中生,像每个未经世事的高中生一样是个懵懂的半大孩子,每天忙着学习和适应新环境,父母又对他刻意隐瞒,所以他当时没察觉父母的异常也并不奇怪。
夫妻俩的症状已经从噩梦、幻听发展到下一个阶段——断片。
为免耽误学生,他们生病之后,就暂停了培训班,对外宣称重新装修工作室。
工作室就位于楼下不远的临街门脸,夫妻俩不时过去打扫卫生,反正他们现在什么事都干不了,就要尽量节流,省下请小时工打扫卫生的钱,而且他们自觉不能总闷在家里,可能会被儿子察觉异常,纳闷他们为什么不工作了。
怪事就发生在他们去工作室打扫卫生的时间段。
无论他们一起去还是单独去,总是在抵达工作室,打扫一会儿卫生之后就断片,等恢复意识的时候,他们手里拿着画笔或者沾着石膏,也可能是坐在钢琴前,手指放在琴键上,却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画板上却出现了诡异的图画,就像是他们梦中看到的东西。
石膏也是,被捏成诡异古怪的形状,像是某些来自外星的生物。
像这种工作室,一般在室内都有监控,一是避免孩子们玩耍时受伤发生纠纷,二是家长们在上班时也可以通过监控远程察看孩子们的状态。
他们赶紧调出监控录像,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录像里,他们非常专注、非常投入地作画、雕塑,激情四射地弹奏钢琴,而钢琴的曲调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原始而蛮荒,仿佛巨兽在海洋深处长吟,用一些搜歌app也搜不到乐曲的出处。
他们以前根本没有进入过如此专注而激情的状态,否则说不定早就成名了,他们在断片时创作的画作、雕塑以及钢琴曲,都远超他们平时的水平。
这是传闻中的艺术大师们才会进入的状态,物我两忘之境。
他们没感到欣喜,只感到害怕。
就是在这之后,他们开始涉及赌博——并非是他们本意,而是断片又重新恢复意识时,手里就拿着下完注的手机。
最初他们赢多输少,所以家里非但没有出现亏空,反而赚得比他们开培训班还要多。
也是从这时开始,他们不再做噩梦,不再画出诡异的画作、不再用石膏捏出古怪的生物、不再弹奏不存在于世间的钢琴曲。
除了断片以外,他们恢复了正常,而且断片也只发生在家里,他们躺着或者坐着的时候,从来没有给他们带来过危险,只带来越来越多的银行卡余额。
夫妻俩受尽折磨的内心疑惑不解,居然因祸得福吗?
不用辛苦地教那些调皮的熊孩子,不用应付挑剔的家长们,只要待在家里躺着或坐着,银行卡余额就噌噌往上涨,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他们输给了人类好吃懒做的本性,渐渐失去了戒心和警惕,当然更不可能再吃药,甚至敞开心扉主动迎接断片……
断片的持续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频繁,而且断片的时机似乎会主动避开儿子,只在他们独处的时候发生。
然后,他们开始输钱,大笔大笔地输。
几乎是眨眼间,他们就倾家荡产。
不仅如此,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们不仅是输光了自己的钱,还悄悄向认识的亲戚朋友借了无数笔钱,而借钱的微信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全都在断片时被他们自己删掉了,所以恢复清醒后他们浑然无觉。
他们向亲戚朋友借钱的借口包括生病、急用、买房、临时周转、创业,以及投资。
由于他们以前的人品和信誉,亲戚朋友们不疑有他,全都如数借给他们,而那些以投资为借口借的钱,他们不仅还得快,还附带相当高的利息,令别人真以为他们投资有方,于是借给他们更多的钱……
连不算太熟的人,他们也借遍了,比如离职后多年未曾联系的学校里的前同事们。
甚至还欠下了各种网贷和高利贷,那些网贷app全都是在断片时借完就删。
不知不觉,他们就欠下了天文数字的钱。
直到有人找上门来催他们还钱,他们才如梦方醒。
他们想一死了之,但断片的状况迅速加剧,断片时他们会离家外出,不知道自己在断片期间干了什么。
后来有一次他们回过神来时,就已经身处陌生而炎热的东南亚了,住在一个肮脏的小旅馆里,旁边就是鱼龙混杂、走私猖獗的地下黑市,周围的人们说着口音浓重的中文、英文以及其他陌生的语言。
第95章 工具人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江禅机父母的掌控,他们被困在陌生的东南亚,迫切地想回家见儿子,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在了,儿子就只能独自面对找上门的债主们,其中包括很棘手的家伙,让还未成年的儿子面对这一切实在太残忍了……但他们身不由己。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东南亚待了多久,频繁的断片间隙,少量清醒的时间里,他们隐约记得,自己从什么人手里得到一个包裹,又将这个包裹寄了出去。
寄出包裹十来天后,他们突然恢复了清醒,彻底恢复了。
噩梦、幻听、断片……这些状况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们从未经历过那些事情,就如同脑子里的某个开关被啪地关闭了。
夫妻俩并不傻,他们稍加合计就想到某种可能——他们只是纯粹的工具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收到并再寄出那个包裹。
但为什么非要让包裹从他们的手里中转呢?
他们知道这件事过于离奇又事关重大,赶紧去快递公司查询包裹的签收信息……然后他们看到了儿子的名字,收件地址倒是很陌生,包裹内容是食品饮料。
包裹的签收日期,就是他们恢复清醒的那天。
他们明白了,他们能恢复清醒,是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无论是谁在处心积虑地利用他们,最终目标都是他们的儿子,可能是因为儿子的体质或精神不容易受到噩梦、幻听和断片的影响,所以只能大费周章地假手他们。
既然寄的是食品饮料,那很容易就推断出,始作俑者的目的是让儿子吃下什么或者喝下什么。
他们是普通家庭,没与人结过仇,不值得别人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他们,更何况拥有这种手段的人,想杀了他们一家易如反掌,想杀了他们儿子更容易,只要在断片时控制他们用菜刀砍死儿子就行了……
所以,不幸中的万幸,他们相信包裹里不是毒药,但不是毒药又是什么呢?
他们想不通。
父亲写道:“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后,我们马上给你写了这封信,我们不知道你是否还住在那个地址,希望你没有吃掉或者喝掉包裹里的东西,我们希望你……一切都好。”
“相信我们,我们恨不得此时插翅飞回国内,向你当面道歉,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大批债主已经追到了我们这里。”
“不要来找我们,你找不到我们,现在我们居无定所,满世界兜圈子,我们跑到哪里,债主们追到哪里,跟遛狗差不多……如果我们回国,就会把债主引向你,咱们一家三口就会全被困住,什么也干不了。”
“机机,不要放弃希望!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答案,我们记得曾经画出来的东西,那些陌生的景物与诡异的生物,我们走到哪里就打听到哪里,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终有一天定会解开这个谜团!”
“我们目前只能猜测,这可能跟你从小就拥有的怪力有关,有什么人……或者某种存在,看中了你。”
从这里开始,字迹变得潦草难辨。
“机机,我们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我们已经听到楼下传来债主们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他们又追来了……”
“我们还会给你写信的,希望你还住在那个地址,如果你不在那里了……我们也希望你一切安好。”
“照顾好你自己,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有一技之长在身,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可以靠在街头给人画素描或者弹吉他赚钱,有时候还能混进酒吧里弹钢琴……”
“机机,不要放弃希望,咱们一家三口终有一天会再次团圆!我们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们!”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读信的过程中,江禅机的情绪跟随这段离奇的故事几起几落,但读完之后他反而平静下来。
他又把信从头读了一遍,以防有什么被忽略的细节。
然后,他折好信,坐在出租屋里沉思。
尽管父母在信中反复强调让他相信他们,但老实说,他没有完全相信这封信里的内容。
要说为什么,一是内容本身过于离奇,二是赌徒没有信誉度。
赌徒这么多,有几个能真正改过自新?
换言之,他要如何确认信件内容的真实,而不是他们为了求取他的原谅而扯出的弥天大谎?
信里的内容完全是他们的一面之词,作为儿子的他,当时并没有察觉到他们有何异常。
想证明也有办法,比如拿到他们的就诊纪录,就能证明他们当时确实受到噩梦、幻听和断片的困扰,但这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或者拿到他们当时的画作和雕塑,但这些东西八成已经进了垃圾填埋场。
至于其他东西,像借钱的记录或者别的,没办法证明是他们主动做的还是像他们声称的那样,在断片期间不由自主做的。
江禅机没有完全相信,但也没有完全不相信,原因同样有两点,一是如果他们扯谎,完全可以扯一个更可信更真实的谎言,二是……他的人生,确实是从收到那个包裹之后开始改变的。
那条鱿鱼须……是它看中了我?
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除了力气大之外,没啥过人之处,为啥不去选腰间盘和肩上扛那样天赋异禀之人呢……
力气大在现代社会有毛用?
工头看中他搬砖厉害?
虽然它将他带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妙世界,但他不怎么感谢它,如果父母说的是真的,它着实把父母坑得挺惨,虽说没有伤害他们的生命,但它所做所为不能就这么一笔勾销吧?
还有他辍学后吃的那些苦,以及为了混进红叶学院而丢掉的节操,想想都觉得不堪回首……
而且它选择了他,肯定有它的目的,它不太可能是活**。
总之,无论他是否相信这封信里的内容,其实都没什么差别,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好在父母说他们以后会继续来信,那就听其言观其行吧。
他将信装回信封塞进床垫底下,睡觉。
出租屋里没有任何娱乐设备,除非你把腊八醋、辣椒酱和凝固清凉油当作“娱乐设备”。
所以他每天都睡得很早。
但即使如此,今天他睡得比平时更早,因为他想在睡梦中见一见鱿鱼须。
在森林公园里折腾了一天一夜,他身体已经疲惫,躺下就睡着了。
他的意识再次回到那片宛如人体结构的山峦和大湖上空。
上次下过小雨后,这片空间焕发了更加旺盛的生机,尤其是湖畔的那片绿草,正在茁壮成长,并且悄悄向周围蔓延。
湖水水位又升高了,可能他不在的时候又下过雨,来源就是那家伙从大猩猩体内吸取的源能。
湖底冒着气泡,时而产生涟漪,像是水下有什么大鱼在游动。
事实上确实是鱼,只不过是条鱿鱼……或者某种类似的软体动物吧。
像每个怀有中二梦的半大孩子一样,江禅机也曾有那么一刻,幻想水下游动的是一条五彩巨龙之类的……但果然是想多了,那么威风凛凛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他。
他控制自己的意识下降,更接近于湖面,然后对着湖喊道:“是你搞的吗?让我爸妈做噩梦、幻听、断片什么的,还让他们在断片期间借钱赌博?”
声音在湖面上空回荡,鱿鱼须不可能听不见,但它一直在水下游动,根本没有回应和解释的意思。
也是啊,人类怎么跟鱿鱼交流?
他不甘心,继续喊道:“别装聋作哑!你想回应的话,总有办法做到吧?你不是会在我爸妈耳边呢喃吗?为什么不直接跟我呢喃一下?”
还是没有回应。
它大概确实不能跟他呢喃,否则就没必要大费周折从他父母那边动手了。
还好,父母除了担惊受怕之外,没有受到实质性的身体损伤,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倒是无所谓,他能看得开,只要以后找机会还掉欠债,一家人还能再次团聚。
“你为什么选中我?这个问题你总要回答一下吧!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是最令他和父母困惑的问题,大千世界,亿万众生,为什么偏偏是他?
气泡动了。
从湖面上俯瞰,湖里有一片阴影加速向北游去,推动大量湖水冲入北岸的河道。
形似脊椎骨的河道内原有的河水暴涨,一鼓作气冲开了挡路的泥土,开辟出新的河道,代表人体的河网里,双臂和双手被晶莹的湖水点亮了。
作为代价,湖面水位再次下降,降得很厉害,甚至还不如下小雨之前的水平。
这就是它的回答?
“去寻找更多的猎物,继续合作,不要多问?”——它是在表达这个意思吧。
江禅机无奈,他暂时没办法甩掉这家伙,他现在确实什么也做不了,但他可以努力变强,找到对付它的方法。
他暗暗下定决心,迟早有一天来个火烤鱿鱼须!
多放辣椒!
第96章 手套
几天后,傍晚快放学的时候。
路惟静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溜达着来到武学学系。
医者不自医,她今天看电脑的时间有些长,维持同一个姿势过久。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她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医务室里,用电脑查询相关的资料,包括近年来关于移植手术的论文,对于每一位有真知灼见的论文作者,先查一下他们的性别,如果是女的,就再查一下她们的详细背景。
她在寻找弗兰肯斯坦妮娅的线索,不过暂时没什么发现,对方心思缜密,隐藏得很好。
直到有一位科研老师来给她送东西,她站起来迎接的时候,才察觉全身酸痛,腿都坐麻了。
江禅机和李慕勤还是像平时一样在演武场里训练。
她挺佩服这对师生,刚刚出过任务也不休息一天就直接开练了。
“打扰一下,婵姬,有你的东西。”她扬了扬手里的礼品盒。
江禅机心里一咯噔。
怎么回事?是父母又寄来包裹了?但为什么会寄到红叶学院来?
难道……他们连他混进女校这件事都知道了?
“愣着干嘛?不想看看吗?”路惟静觉得他的神色很好笑,不由地笑出来。
李慕勤扫了一眼礼盒的样式,就明白里面是什么东西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你过去试试吧。”
“什么……东西?”
江禅机愈发糊涂了,听着像是某种衣服?
难道路惟静大发善心给他买了身女装让他穿?这可万万不行!得赶紧让她退货啊!
“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路惟静催他接过礼盒。
礼盒非常精致,正面印着红叶学院的校徽,还有一行字:感谢你的努力与付出。
看到不是父母寄来的东西,他就放心了。
他小心地打开礼盒。
“这是……”
礼盒里放着一双手套。
手套?他现在已经不怎么怕冷了,要手套有什么用?
“戴上试试,看看合不合适。”路惟静催促道。
江禅机怀着疑惑戴上手套。
这是一副露指手套,手掌的绝大部分被包裹住,一直包裹到手腕,只有每根手指的最后一节指关节露在外面,材质应该是真皮。
他刚一戴上,立刻感觉到这双手套与他戴过的所有手套都不同,就如同他的第二层皮肤般舒适。
手套明明不厚,却有非同一般的包裹感,令他不自觉地想握紧拳头狠狠打出。
他脸上流露出的惊喜在两位老师的意料之中,当年她们得到属于自己的第一件宝具时也是雀跃不已。
“这是什么手套?”他眼巴巴地望向两位老师。
路惟静没卖关子,“你们杀死的那头大猩猩与黑猩猩结合体的怪物,虽然没有学分,但理论上它是属于你们的战利品,所以它身上有价值的东西理应属于你们。它的尸体因为科研需要被解剖了,这双手套就来自于它的双手。”
“哦,对了,指甲部分因为比较碍事被去掉了,所以做成了露指手套,希望你别觉得恶心——虽然它是灵长类动物,但毕竟还是动物,跟猪皮手套、羊皮手套没有本质的区别,浪费掉太可惜。”
江禅机刚听说是大猩猩的手部皮肤做的手套,心里确实涌起某种异样的情绪,不过转念一想也没啥,大猩猩的尸体都为科研做了贡献,就让它的手为他做做贡献吧。
他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怪不得这双手套完全没有一丝缝合的痕迹,浑然天成,原来是用大猩猩的整只手掌做的。
路惟静介绍道:“大猩猩依赖手掌攀援,平时行走时又常常以指节拄地,所以掌心与指节的皮肤被锻炼得异常坚韧,这头超凡大猩猩更是如此,全身上下的精华就是它的双手,做成手套之后更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冰火刀枪,是难得的适合躯体强化系超凡者的宝具——以通用性而言,我们评定它为D+级宝具,但如果在躯体强化系超凡者手里,它的实用性至少相当于C-级宝具了。”
江禅机里里外外地观察这双手套,他记得欧阳彩月用火焰烧伤了大猩猩的多处身体,大猩猩又用这双手扑打火焰,按理说它的手多少应该会被灼伤,但手套上看不到任何被火焰烧过的痕迹,足以证明其强悍,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火焰侵袭。
至于刀枪,刀还好说,他可不想试试徒手抓子弹……
“你知道,手套对于武者的意义是什么?”李慕勤老师突然提问。
江禅机早就注意到,李慕勤老师一直戴着一双露指手套,大概也是某种宝具,肯定比他的更高级。
他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或者说,你想想拳击台上的拳手,为什么他们要戴手套?”李慕勤换了个方式提问。
江禅机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能猜测道:“是为了保护对手?”
“不是。”李慕勤摇头,“恰恰相反,是为了把对手揍得更惨。”
江禅机一怔。
李慕勤指着场边厚实的青石墙,“如果我让你用拳头打这堵墙,你敢用几成力气?”
“五……五成吧?”
五成已经是他往高里说,实际上真让他打,他连三成力气都不敢使出来,想想就觉得手疼……
“那么,你想象一下,如果你戴着一双厚厚的手套,可以万无一失地保护你的双手不受伤,那你敢用几成力气?”李慕勤又问。
江禅机恍然,原来是这个道理啊!
如果手不会受伤,当然是有多少力气就打多少力气。
“戴上手套与摘下手套,就是一个对自我心理暗示的过程,解除了潜意识中‘手会受伤’的恐惧心理,当然能打出更大的力量。”
“武者并不是只是训练蛮力,更重要的是技巧的训练,以及精神与意志的磨练,前者代表你拥有多少力量,而后两者代表你能发挥出多少力量,是50%,100%,还是200%。”
江禅机愕然,“还能200%?”
李慕勤点头,“当然,所谓的武学,最高境界就是激发出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不过这就涉及到精神与意志的磨练了,你暂时还不用考虑这么多,循序渐进地来就行。”
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无限向往。
第97章 给我也整一个
放学路上。
“什么?这破手套就是学校奖励你的?”梓萱一脸嫌弃地看着他的手套,“学校也太小气了吧,我还是更喜欢依依那双鞋,什么时候也给我整一个?”
江禅机:“……这种东西又不是说整就能整的。”
梓萱一下子拉下脸,开始闹脾气,酸溜溜地说道:“凭什么你们都有,就是没有我的份?”
他急中生智,“因为没有你的鞋码啊!那双鞋只适合依依,这有什么办法?”
这条理由倒是无懈可击,还在穿童鞋的梓萱不可能穿得了37.5码的鞋,身为普通人的她即使穿上也没用。
不过他也理由梓萱眼馋的原因,这双轻灵之靴真的很实用,放在陈依依身上就更实用了,因为只要她不故意强调自己的存在,普通人就看不到她,她可以穿着这双鞋做出一些很夸张的事情。
比如她走着走着突然起跳,身体离地而起,轻盈地跃过不太宽的马路,这样即使司机没看到她,也不会开车撞到她,安全性大增。
最关键的是,如此张扬的动作,本应引起路人的围观和惊呼,但由于她的能力特性,普通人对飞越他们头顶的她视而不见,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不受影响。
她已经越来越适应这双鞋,甚至开发出很多有趣的玩法,比如像武林高手一样短时间内在垂直的墙壁上飞檐走壁,或者走平衡木般行走在狭窄的墙头上,看得出来她这几天一定是没事就在研究这双鞋,到了如痴似醉的地步。
如果说唯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就是江禅机很尴尬,因为她跳起来容易走光……
红叶学院的校服裙子其实不算短,长度垂到膝盖左右,但再长的裙子也架不住她跳来跳去啊!
偏偏她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还是跳得很开心。
没错,所以说她很适合这双鞋,因为即使跳得再高,路人也看不到她走光了,但……江禅机是能看到的,虽然他察觉到的时候就赶紧撇开视线了。
更令他为难的是,他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提醒她这件事……
女生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礼貌地提醒同伴又不会令同伴感到尴尬呢?他完全没经验啊!
所以说穿裙子真麻烦,还不如像他一样穿裤子,想怎么跳就怎么跳。
“你东看西看什么呢?”梓萱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
“没看什么。”他其实只是移动视线避开陈依依飘飞的裙角而已。
“咦?好香啊!”
他突然闻到一股香味从不远处飘来。
随着天气的变凉,街上多了一些摊贩,因为很多小吃都是冬天吃最好,比如烤红薯。
江禅机闻到的就是烤红薯的香味,甜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光是闻一闻,就仿佛能想到那冒着热气、比蜜还甜三分的烤红薯。
咕噜。
他的肚子没出息地叫唤了一声。
梓萱也闻到了,不过她晚餐在食堂里吃得不错,即使闻到味道也没太大的食欲,不过这味道实在太甜蜜,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甜甜的东西呢?
江禅机开始在心里默数圆周率,希望借此来转移注意力。
“3.1415烤红薯……”
嗯?好像背错了?
可恶啊!15后面是什么来着?
这该死的烤红薯,味道竟如此香甜……
他的衣袖被从身后扯了扯。
回头一看,是陈依依拉扯着他。
“烤红薯……吃吗?”她小声说道。
“刚吃完晚饭,其实我不是太想吃……”江禅机强颜欢笑,为自己的囊中羞涩流下苦涩的泪水。
“我来请客。”
陈依依掏出一个他以前没见过的钱包。
他立刻走不动路了,满脑子全是香甜的烤红薯。
“怎么不走了?”梓萱纳闷道。
“嗯,那个……”江禅机本想解释,但转念一想陈依依是要请他,还是要连梓萱一起请?
陈依依又拉了下梓萱,让她看到自己,小声说道:“吃烤红薯吗?我请客。”
梓萱没想太多,她一听不用自己花钱,立刻表态:“要吃。”
陈依依点头,对江禅机说道:“好,那就多买点儿。”
三人买了一袋烤红薯,边吃边走,很快走到了平时分别的路口。
陈依依看了看袋子剩下的两个大红薯,袋子递给梓萱,“给叔叔阿姨带回去吧……一点小小心意,谢谢他们周末的招待。”
江禅机和梓萱都是一怔,原来这是陈依依特意叮嘱多买点儿的原因啊。
一般来说,作为孩子是享有特权的,受到大人照顾是理所当然的事,不需要考虑回馈,也没几个孩子能想到回馈,但陈依依想到了。
梓萱倒是不好意思了,摆手道:“不用啦,小事而已,不用这么客气,而且我爸妈现在应该已经吃过饭了。”
陈依依没有说话,但态度很坚决。
“梓萱你就拿着吧,吃过饭了再填填缝也不错。”江禅机插话,“或者我帮你拿着也行。”
“免了。”梓萱翻了个白眼,接过袋子,“让你拿着,到家时只剩红薯皮了吧……不对,连红薯皮可能都不剩了!”
江禅机:“……我没那么贪吃好吧!”
“对了,还不知道依依你家住在哪儿啊?什么时候去你家玩玩可以吗?”
梓萱岔开话题,因为她自觉在“懂事”这方面被陈依依比下去了,她从小事事争第一,所以很想找机会扳回一分。
去陈依依家里玩的时候是很合适的机会,她打算在陈依依父母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江禅机对陈依依的家也抱有几分好奇,因为她几乎从不提及家和父母的事,给别人的感觉很神秘——当然,他也差不多,起码在父母的事上,他一向含糊其词,只说父母远赴国外失去了联系,对方一听这个,往往就识趣地不追问了。
果然,陈依依这次还是面露难色,“……不用了吧……我家没什么好玩的。”
梓萱忙道:“我们不会捣乱的,只是想去认认路。”
“是啊,至少比我家有意思。”江禅机附和道,他也有小心思——去同学家做客,对方父母怎么也要招待一顿饭吧?
不善言辞的陈依依拗不过他们,她想了想,周六下午那三个人好像要去游乐场,选择这个时间应该可以避开那三个人。
“那……周六下午放学?”
“没问题。”
江禅机和梓萱一口答应。
陈依依在路口跳跃着离开,江禅机这才想起光顾着吃烤红薯了,忘了提醒她走光的事……
正常女生不会像她这样疏忽,她是因为早已习惯了别人看不到她的情况,所以把这茬儿给忘了。
“你不觉得她有点儿奇怪吗?”梓萱从他的视线中猜到她已经离开了。
“比如说?”
“我觉得她是不是家境不太好?所以有些……自卑的心理,因此不想让咱们去?”梓萱疑惑地猜测,不过马上又自己否认了,“可是我家的家境也不是很好啊,更别说你了……”
“我觉得不用猜了,周六去看看就知道了……”江禅机盯着她手里拎着的袋子,“文华阿姨上次不是说要减肥吗?”
梓萱像防贼一样把袋子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他,“我告诉你,别打烤红薯的主意啊,就算我妈不吃,还可以给我爸当夜宵。”
江禅机:“……”
第98章 心的轻盈
陈依依平时走路有条不紊,就算是坐在几个陌生男人的车里一路跟踪他们到陌生地点,就算是走到怪物身后举起小刀时,她心跳频率的波动都很小。
但今天她的脚步稍显慌乱无措,心跳也时快时慢,甚至在拐一个弯时差点撞到了路人,与平时的她迥异。
她慌乱是因为周六她的朋友们要来家里玩,而她不想让他们看到……那三个人。
没关系,周六下午那三个人不在,应该没关系。
她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
平时从分别到回家,大约要走二三十分钟左右,但自从有了轻灵之靴,她可以不顾旁人目光地跳跃,从墙头走,从房顶走,跳过河沟,无视红绿灯,从立交桥的下面直接跳到桥上,各种抄近路,每天都能发现更近的捷径,几乎每天都在刷新回家的时间纪录。
有时候不想走路了,还可以跳进卡车的车斗里搭一段顺风车。
对她来说,世界从平面变成立体了。
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她脚上这双轻灵之鞋,虽然它并不如何出众,但相比于等级,与使用者的相性更重要,它在她的脚上简直是如鱼得水。
它以前的主人欧阳彩月,想穿着它跳也可以,但欧阳彩月要顾及周围人的视线,不能像陈依依这样自由自在,如入无人之境。
世界在陈依依的眼中焕然一新。
一只刚出壳、毛还没长齐的小鸟因为太急于探索这个世界而掉落树下,她弯腰把它捧在手心里,抬头看看树枝上的鸟窝,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树枝上,把它放回鸟窝。
一只小猫好奇心太旺盛,爬到高处的屋檐上,不敢下来了,她先借助旁边一栋高楼楼体上的空调预留位跳到更高处,然后落到屋檐上,抱着它跳回了地面。
一个小孩呜呜地哭,旁边的边牧汪汪地叫,他和小狗玩飞盘,结果把飞盘扔到了屋顶上。飞盘嗖嗖地旋转着滑翔而至,被边牧跳起来叼住。小孩不哭了,抬头望向屋顶,那里没人。
边牧的视线随着某个看不见的人影在移动,其实它也没看见,但飞盘上残留的气味在它的嗅觉地图里划出一道正在远去的轨迹。
陈依依并不想多管闲事,她只是无聊,拖延回家的时间。
轻灵之靴很棒,但早早回家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放学路的前半段,大家有说有笑,吃吃喝喝,虽然她经常扮演的是旁观者,但即使是旁观也足够有趣……而后半段,世界则迅速褪去了颜色。
“多玩儿一会儿再回家吧?”
“我再跟你们走一段路好吗?”
“反正我可以蹦蹦跳跳抄近路,不用急着回家。”
她心里想过这些话,但不知为何,每次分别的时候她总是鼓不起勇气说出来,所以每次分别后,她就被沮丧和对自己的失望淹没了。
即使再怎么磨蹭,她还是回到了“家”所在的住宅楼。
坐电梯上楼。
开门,进家,关门。
她看到门口胡乱扔着男式童鞋,很贵的名牌运动鞋,小孩子长身体快,其实用不着买这么贵的鞋。
弟弟已经回来了,父母还没回来,可能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也可能临时加班。
她换上拖鞋,打算回到这个屋子里唯一属于她的一小块地方——储物间,然后把门一关,隔绝开外面的所有事,温习功课,早早睡觉,期待明天与朋友们的相遇。
穿过客厅和起居室,她没看到平时一回家就坐在电视前打游戏的弟弟,心里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是回他自己的房间学习去了?不太可能,如果他会主动学习,就不会是学校里的吊车尾了。
当然,她现在可能也是红叶学院的吊车尾,所以也没资格说什么。
她走到属于自己的储物间门口,愣住了。
储物间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透出黄色的灯光。
由于储物间没有对外的窗户,进去就必须要开灯。
她轻轻地推开门。
相比于同龄人又高又胖的弟弟正在储物间里东翻西找,把她本来就不多的东西弄得一团散乱。
可能是肚子太大不好弯腰的原因,他翻找了一会儿就气喘如牛。
储物间里没有床,地板上铺了个床垫当作床,需要学习的时候就把床垫立着靠墙,然后展开折叠桌椅。
她为数不多的衣服挂在简易衣架上,此时全被扯掉扔到地板上,而收在旅行箱里的内衣都被翻了出来,扔得到处都是,她甚至还看到他随意拿起她的一条内衣擦了擦汗,毕竟储物间不通风,他身为胖子又怕热。
他没察觉她回来了,喘了几口气,歇够了准备继续翻找。
“你在找什么?”她站在门口,冷冷地问道。
他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脖子后面的肉哆嗦了一下,但绝非因为做贼心虚。
“钱呢?”
他连一句“你回来了”或者“你干什么去了”都没问,更没有道歉的意思,直接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什么钱?”她反问。
“老爸老妈说,他们以前给你的压岁钱,你大部分都攒着没花,反正你拿着没用,把钱给我。”他伸出肥厚的手掌,就像是在索要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
她沉默。
在这个家里,她失去了曾经爱她的父母,失去了她曾经呵护过的年幼弟弟,失去了她的房间和床,现在连她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压岁钱也要被夺走吗?
她一步步地退让,本来这次再退让一步也没什么,反正正如他说的,她拿着钱也没用。
只要把今天特意带在身边的钱包交给他,他就会离开,然后她默默地把衣服收拾好,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息事宁人,这岂不是很好吗?
但是,她仅有的朋友们周六下午要来做客,她不想两手空空地招待他们。
所以她这次不能退让。
“我没钱。”她摇头道。
“你放屁!”他蛮横地骂道。
“我真没钱。”她坚持,就算是谎言又如何?
他回头看了看凌乱的储物间,心里半信半疑,这屁大点儿的地方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任何有兜的衣服都被他掏过了,确实没找到半毛钱。
但本能的直觉告诉他,男生可能把钱花得干干净净,女生总会剩下点儿钱备用。
“我不信,让我搜搜!”
他说着,就要过来搜她的身体。
他还是小孩子吗?
她还是小孩子吗?
她知道他没有底限,但不知道他没有底限到这种程度。
身体先于她的思想动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弹簧刀在空中出鞘,刀尖抵在了他的胸口。
这次他真的被吓到了,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瞬间涌出来,“你……你敢用刀子扎我?我……我要告诉妈妈,我要让爸爸揍你!”
她也被自己吓到了,以前的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刀子对准自己的家人……还是说,现在她的内心已经不把他当成家人了?
面对怪物时她不慌,面对恶人时她不慌,但现在她心里慌得砰砰乱跳,好在她平时就没什么表情,即使慌,别人也看不出来。
“滚出我的房间,以后不许再进来。”她强自镇定地说道。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峙,她赢了,赢得的只有本来就属于她的储物间,她输了,整个房子将再无她的容身之地。
他的必胜意志就没这么坚定了,他只知道从来软弱可欺的姐姐突然像疯了似的变了个人,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刀子。
以前他是这个房子里无可争议的霸主,现在他察觉农奴好像有要起义的意图。
其实他就是仗着父母的溺爱,在自己家里作威作福,也就俗称的“窝里横”,在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面前怂得一逼,连学校里的女生都敢欺负他。
面对闪亮的刀尖,他的尿都快漏出来了。
“别……别扎我啊,我警告你……”
他背后蹭着墙,惊恐地从储物间里往外蹭,而刀尖一直跟着他转,始终直指他的胸口。
好不容易蹭到门口,他屁滚尿流地跑掉了,跑回他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狠狠关上房门,反锁。
她听到他用手机打电话,可能是给父母打的,在电话中涕泪直流地哭诉,向父母告状。
可想而知,等父母回到家后,这个家里肯定会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她低头注视着弹簧刀,明亮的刀刃倒映着她深邃的瞳孔和面无表情的脸。
她的心情恢复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
刚才那个瞬间,这把刀似乎割断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也许……是她和这个家之间原本就细若游丝的纽带吧。
这条纽带一直束缚着她,他们可能早就不把她当成家人了,而她一直忘不了曾经爱她的父母和和年幼时那么可爱又可怜的弟弟。
一刀,斩断牵绊。
轻灵之靴只能让她的身体变得轻盈,不能让她的心灵变得轻盈,而小刀可以。
她不用再被禁锢在地面,可以自由地飞向天空。
无拘无束,一身轻松。
第99章 财政危机
大约半小时后。
父母相继回家了——用回家来形容不太确切,更像是听说家里着火一样飞奔回来。
陈依依隔着储物间的门,听到先响起的是母亲的高跟鞋声,她没换鞋,直接冲进了屋里。
“宝贝!宝贝!你怎么样了?你没受伤吧?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哇哇哇!妈!她拿刀子扎我,你要给我报仇啊!哇啊啊啊……”
“宝贝!伤在哪里?让我看看?哪里疼?”
“这里,还有这里。”
也不知道他在胡乱指什么,陈依依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刀子根本没划破他的一根汗毛。
“宝贝,没事,没流血,别哭了,擦擦眼泪,别把眼睛哭坏了……”
他反而哭得更起劲了,声嘶力竭地哇哇乱叫,又摔东西又踹桌子,让母亲替他报仇。
又过了几分钟,父亲的皮鞋声也响起来。
“宝贝,你哪里受伤了?怎么还不去医院?”
“爸!她拿刀子扎我!你给我狠狠揍她!拿椅子抡她!”
家里乱成一片,陈依依在储物间一门之隔,心静似水。
她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乱糟糟的衣物,把它们叠好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把床立起来,支起折叠桌椅温习功课。
咚咚!
“开门!依依,你把门打开!”
母亲重重地敲着储物间的门。
门已被反锁,除非他们踹开门或者用其他方式破门,否则进不来,陈依依没有去开门或者回应的意思。
就算他们破门而入,也看不见她。
她在房间里的沉默令他们认为她理亏和心虚,然而以前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很多次——如果她占着理,就让她让着弟弟,如果双方都有错,那错的就是她,所以当面对质也没用,他们总会偏袒弟弟,更何况当时的情况没有第三者看到,双方都没证据,他们肯定相信弟弟的话。
母亲敲了一会儿,又换成父亲来敲门,他威吓道:
“把门打开,我们知道你在屋里,别逼我们砸门啊!惊动了邻居,丢脸的是你!”
陈依依不为所动。
真到了砸门那种地步,谁更丢脸呢?父母还是孩子?
父母也考虑到这点,言辞恐吓了半天,还是没有砸门,在外面嘀嘀咕咕,然后又向弟弟询问起冲突的原因。
弟弟倒是也没隐瞒,直言是因为向她要压岁钱,她不给,反而拿刀扎他。
陈依依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弟弟以前没有打她压岁钱的主意,因为父母对他的要求是予取予求,他从来不缺零花钱,为什么这次却……
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外面三个人闹够了,也累了,没时间做晚饭,点了披萨外卖,吃完之后弟弟跑回他自己房间玩手游去了。
他们没问她饿不饿、吃不吃。
她也不饿,在学校里吃过晚饭了,江禅机提议在学校里吃完晚饭再回家时,她再高兴不过。
等外面安静下来,她合上书本,开门走出去。
父母没看电视,沉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并未察觉她的出现。
“你家那边,还能借来钱吗?”母亲向父亲问道。
父亲无奈地摇头,“都借遍了,说破嘴最多也就能借到万八千吧。”
“万八千也行啊,不然这个月房贷怎么办?”母亲愁容满面,“还不上房贷,房子会被银行收走的吧?”
父亲长吁短叹,“本来还盘算应该能撑到发年终奖的,唉……宝贝手游充值一笔就好几百,一连就充好几笔,说是要开箱子什么的,不让他充,他就坐地上哭,唉……”
母亲的脸色更低沉了,欲言又止地说道:“我们公司今年效益不太好……最近风闻要在发年终奖之前裁员一部分……”
父亲猛地抬起头,“裁员?轮不到你吧?怎么也不能在这个关头被裁啊!”
“难说……这段时间以来,请假太多了,今天也是,本来说是要加班的……”母亲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弟弟的房间,像是怕他听到。
“难道……名单已经定下来了?”父亲看穿了母亲没说出口的话。
母亲默认,过了一会儿又反问道:“你呢?不是上次说可能晋升吗?”
父亲苦闷地叹了口气,“被年轻人挤下去了,没办法,人家精力充沛,每天吃住在公司,唉,比不了……”
近在咫尺的陈依依听明白了,家里的财务状况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以前她家算是小康家庭,父母攒了首付买了新房子。
自从弟弟出生以来,因为弟弟体弱多病,什么都要最好的,奶粉要进口的,蔬菜要有机的,连婴儿车都要名牌的,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随着弟弟的长大,各种开销不减反增,而父母的收入却没有增长,又因为请假太多导致在公司内部边缘化,导致了目前的窘境。
这能怪谁呢?
陈依依没兴趣听下去了,正要回储物间,继续学习然后睡觉,这时就见母亲忐忑地向储物间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说道:“我听说……”
“听说啥?”父亲满面愁容,以为她要讲八卦,没什么兴趣。
母亲欲言又止,反复数次之后,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说道:“我听说……有人高价买肾……”
“买甚?”父亲一开始没听懂是哪两个字,不由一愣,又看了看她纠结的脸色,终于明白过来。
他脸色剧变,“不行!你想啥呢?咱们正当壮年,没钱可以想办法借钱、挣钱,但少颗肾……以后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嘘!”母亲赶紧示意他小声一些,“我说的不是咱们的肾,咱们肯定不能卖肾,否则以后怎么照顾宝贝长大?我是说……咱们让依依那孩子……给家里贡献一颗肾,怎么样?”
陈依依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都停跳了一拍,像是有一双大手在使劲挤压她的心一样,憋闷得快喘不过气来。
母亲之前一直在纠结的就是这个,既然说出来了,她就不再顾忌很多,又趁热打铁地说道:“你看,依依是个女孩子,以后又不会干重活,迟早要嫁人,少颗肾又能怎样?没什么影响嘛!但有了这笔钱,咱们就能度过眼前的难关!你知道一颗年轻健康的肾脏在黑市里卖多少钱吗?”
她眼神闪烁地举起一只手掌,“至少五百万!”
父亲倒吸一口凉气,脸部血色全无,“这……这……”
五百万的诱惑力太大了,提前还清剩余房贷和向亲戚朋友借的钱,还能剩下一大半,至少今后十年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但……这是用后半生的健康换来的钱啊!
父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别管平时对女儿怎么样,但毕竟是虎毒不食子啊,这种事实在是太过了吧……
母亲激动地凑近父亲,双手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着他,“有本事你去筹钱啊!还不上房贷,让咱们一家三口流落街头吗?”
“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吗?别让我自己当坏人!我求求你,咱们不是夫妻吗?别让我自己当坏人好吗?”
母亲沙哑地抽泣,却又不敢大声喊出来,披头散发的样子如同疯子。
陈依依死死盯着父亲的脸。
父亲的身体被她前后摇晃着,半响才按住她的手,沉声说道:“好,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自己当坏人的。”
“不过,这事得她自己同意才行吧?她会答应吗?再说,咱们从哪去找买主?”父亲不愧是男人,一旦狠下心来,就开始主动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母亲长舒一口气,“我也是听人说的,这座城市里有一位秘医,就是那种地下医生,听说还是个超凡者,她会负责居中联络买主和卖主,并且负责移植手术,当然她肯定要从中抽成,咱们拿到五百万,说不定她那边至少拿到一千万……但咱们这种小人物,又不可能自己找到买主,所以没办法。”
“至于依依那边,咱们只要到时候把她送过去,又不是正规医疗机构,只要镇静剂一打,她还能说不?”
显然,母亲思考这件事已经不止一天了,把女儿安排得妥妥当当。
父亲沉默地听着,脸部肌肉不时抽搐一下,理智、道德、自私、贪婪在心中激烈交锋。
“等手术做完,依依给咱们家做出这么大的贡献,咱们也不会亏待她,让她从储物间里搬出来,把画室给她改成卧室,反正宝贝又不喜欢画画。”母亲想当然地说道,仿佛这些本该属于陈依依的东西都是给她的补偿。
父亲沉默了半响,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对了,依依初中毕业了是吧?她现在整天在干什么?”
“我哪知道,你给她交高中学费没有?”母亲反问。
“没有,我哪有闲钱。”父亲说。
“那估计就是在外面瞎混吧,无所谓,反正迟早要嫁人的,等做完手术拿到钱,给她随便找个高中上。”母亲说道。
父亲点头认同。
他们似乎能想象出来,女儿能重新上学之后对他们感激涕零的场景,甚至因此而感动了自己。
第100章 前倨后恭
时间一晃眼到了周末。
按照约定,江禅机和梓萱今天要去陈依依家里玩,但他们在放学路上没有跟她一起转弯,而是先回家一趟,拿上文华阿姨替他们准备的礼物,然后再绕道过去。文华阿姨还说,有机会邀请陈依依的父母一起找地方坐坐。
他们已经问到了陈依依的住址,只要跟着梓萱手机上的导航走行了,不怕找不到。
“总觉得,依依这几天格外沉默啊,好像有什么心事。”
路上,他没话找话。
“有吗?她不是一直很沉默么?”梓萱对他的观察力表示怀疑。
“倒也是啊……”
江禅机挠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今天晚上不知道她家里吃啥……”
走了大约半小时,他们来到一栋普通的住宅楼下。
“是这里吗?”他问道。
“应该是。”梓萱关掉了导航app,抬头打量着周围,“这里的环境好像不错啊,依依的家境比我想象的好。”
这是一片挺新的小区,环境和治安看起来都不错,附近有小学、有医院、有超市,从地段来说,能买得起这里房子的,至少算是本市中等收入家庭了。
江禅机对今天的晚饭又多了几分期待。
他们坐电梯上楼,找到陈依依告诉他们的门牌号,按下门铃。
陈依依像是一直站在门口等他们似的,立刻开了门,看清楚是他们,闪身请他们入内。
屋里静悄悄的。
“你爸妈不在吗?”江禅机问道。
她点头。
他与梓萱对视一眼,“那他们一会儿回来么?”
她摇头。
“这样啊……”
如果是其他人,听说同学家里没别人,肯定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可以随便玩了,但他心中失望,她父母不在,意味着今天晚上想象中的大餐没指望了。
“这是我妈妈让我带来的。”
梓萱指了指他帮她拎着的果篮,本来是打算见到陈依依父母时当面奉上,但既然陈依依父母不在,就没办法了。
“替我谢谢阿姨。”
陈依依接过果篮,领着他们来到起居室,桌子上已经摆放了一些水果和点心。
“请随意吧。”她说道,“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
江禅机也不客气,立刻拿.asxs.心往嘴里塞。
梓萱有些拘谨,略微打量一眼室内的陈设,说道:“咱们要不还是去你房间里玩吧?”
陈依依摇头,“我房间很乱,还是就在这里玩吧。”
江禅机嘴里塞满吃的,赞同地点头——他不太想去年龄相仿的女生卧室里拜访,万一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岂不尴尬?
梓萱侧头看了看,三间卧室的门都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依依你家里有几口人?”她拿了个橘子,边剥边问。
“……四口,我还有个弟弟。”陈依依回答。
“有个弟弟啊,真不错呢,我也想有人叫我姐姐。”梓萱作为独生子女,有时候挺羡慕家里还有兄弟姐妹的同学。
陈依依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岔开话题:“我去拿饮料,想喝什么?”
“我要可乐。”江禅机说。
“有茶的话,我想喝茶。”梓萱说。
等陈依依去厨房沏茶拿饮料之后,梓萱不像江禅机那样见了吃的就走不动路,随意在起居室里走动溜达。
她溜达到五斗柜前,看到柜面上摆着几个相框,于是凑近了仔细看。
第一个相框里的相片,是一男一女的婚纱照,梓萱暗自点头,这大概就是陈依依父母年轻时的样子。
后面的几个相框的相片里,除了刚才那一男一女之外,又多了一个胖胖的小男孩。相片记录了这个小男孩的成长过程,从医院里被母亲第一次抱起,到进入小学高年级,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一张代表性的照片。
但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梓萱又看了一遍,终于在某张相片的角落里找到了陈依依的模糊影像——之所以模糊,因为她只存在于相片中的镜子反光里,正举着手机给一男一女和那个小男孩照相。
梓萱心中起疑,虽然她年纪小,但心智早熟,这种情况怎么看也不正常,一排相片里,居然没有自家女儿的一张正面照片?在她家里,妈妈把她的照片贴得到处都是,多到了令人羞耻的程度。
换成一个没心没肺的同龄熊孩子,可能早就把心里的疑问嚷嚷出来了,但她暂时把疑问压在心底,进一步观察室内的陈设。
她不好意思擅闯其他房间,就在起居室里走了走,起居室是一家人最常用的公共生活空间,这里应该会留下浓郁的生活痕迹,除非是新房或者刻意为了摆拍而收拾过,否则很容易从生活细节推断出生活状态。
起居室里除了沙发、茶几、电视等每家都有的家具之外,有游戏机、航模等一些男孩子喜欢的玩具,但是没有看到属于女生的东西。
走过废纸篓的时候,她注意到里面有一张揉皱的纸,回头看到江禅机还在被点心噎得半死,证明陈依依还在厨房里沏茶,于是她快速蹲下捡起来,展平。
这是一张超市购物小票,买的东西都是零食、水果和饮料,正与茶几上摆的那些一一对应,购物时间就在不到20分钟之前。
梓萱估算了一下时间,难道这些零食、水果和饮料,都是陈依依临时从超市里买回来的?
“茶泡好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梓萱吓了一跳,她毕竟是在窥探人家的隐私,多少有些心虚。
陈依依把茶和可乐摆在茶几上。
“谢谢。”
梓萱悄悄把小票揣进兜里,先没去端茶杯,而是假装不经意地用手指划过可乐,果然不太凉,像是刚放进冰箱不久。
嗤。
江禅机拉开拉环,美滋滋地一边吃点心一边喝可乐,看得梓萱恨不得踢他一脚。
梓萱为了不让陈依依从眼前消失,一边喝茶一边找话题东拉西扯,旁敲侧击地打听陈依依的家庭情况。
陈依依也给自己沏了杯茶,不时瞄一眼墙上的挂表,显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一会儿有事吗?”梓萱问道。
“没事。”
陈依依摇头。
她越是这样,梓萱越断定她在隐瞒着什么。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开锁的声音。
陈依依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刷地站起来——他们不应该去游乐园了吗?为什么回来这么早?
江禅机和梓萱听到动静,猜到是陈依依的家人回来了,站起来迎接。
门外走进一男一女和一个小男孩,他们看到江禅机和梓萱就愣住了。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男人护在女人和小男孩的身前,质问道。
江禅机也是一愣,难道陈依依没跟父母提前说他们来作客的事?
“我是姜婵姬,这是梓萱,我们是陈依依的同学,冒昧打扰了。”他尽量把声音放得轻柔。
“同学?”男人很纳闷,因为女儿从来没有邀请过同学来家里,“她初中的同学?”
女人不耐烦地挥手道:“好了,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现在请你们离开吧。”
江禅机愕然,就算是招待普通客人,也不至于这么急着往外赶人吧?
梓萱冷眼旁观,由陈依依父母的态度以及她在起居室里发现的细节,特别是看到这对父母像母鸡护崽似的把小男孩抱在怀里,就基本猜到了内情。
女人发话之后,男人就不客气地想来拉他们出去。
还不等江禅机做出反应,梓萱反而迎了上去,“你们动动我试试?”
她如此嚣张的态度震慑住了男人,他此时定睛一看,看到梓萱校服胸前那醒目的红叶,顿时想到了本市那所无人不知的女子学院。
“怎么了?”女人问道。
“她……”男人指着梓萱的校服,回头冲女人说道:“这是红叶学院的校服吗?”
女人闻言也愣住了,凑过来仔细望向梓萱和江禅机的校服,男人也许不确定,身为女性的她,对这身校服很熟悉,毕竟是她曾经憧憬过但遗憾未能踏足的梦想学府。
“红叶学院……”
她震惊得与男人大眼瞪小眼。
“你们是说……你们和我家依依是同学?”她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刚才那种蛮横无理的嘴脸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谦卑的语气。
短短几分钟的所见所闻,令江禅机明白了一些事情,但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怪事?
“我说你们啊……难道连自己的女儿考进了红叶学院都不知道吗?”他说道。
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此时男人和女人脸上的表情,他们脸部的肌肉与眼神瞬息万变,混合了狂喜、后悔、震惊、激动、烦恼以及少许的厌恶,他们厌恶是因为觉得女儿竟然没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们,否则他们哪里还会为钱而发愁了这么久?
那可是红叶学院啊,到处都是千金小姐的红叶学院!
说不定眼前这位高个子女生和小个子女生就是两位身家巨富的千金小姐!
钱?钱是红叶学院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依依这孩子也真是……竟然没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们……”男人激动地搓着手。
“你还愣着干什么?”女人踢了男人一脚,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人家好不容易来咱家玩,赶紧把零食拿过来啊!”
第101章 决裂
“哎!我马上去拿!稍等!”
男人回过神,一头扎进男孩的房间里,然后捧着一大堆零食出来。
“不许吃我的零食!”
小男孩看见自己最喜欢的零食被拿出来,横眉怒目地拦在男人身前。
“宝贝!宝贝别闹!明天爸爸再给你买,这两位姐姐吃了几袋,明天爸爸给你买几袋,好不好?”男人压低声音哄道。
“不行!”小男孩梗着脖子,跺脚道:“不行就是不行!”
“两倍!明天爸爸给你买两倍的数量,行不行?”男人商量道。
“三倍!”小男孩讨价还价。
“好,三倍就三倍!”
男人答应之后,小男孩才不情愿地闪开,眼神里满是愤怒与嫉恨地盯着江禅机和梓萱。
女人瞥见茶几上摆着的都是超市里的低档零食,心中大窘,“这是依依那孩子买的吗?这些东西怎么能招待贵客?真是的,这孩子真不懂事!”
说着,她扯过一个垃圾袋,要把茶几上的零食和点心当垃圾扔掉。
“等一下!”
江禅机拦住她,也拦住要往茶几上摆放高档零食的男人,“不必麻烦了,我们觉得这些零食挺好吃的。”
“这……”男人抱着零食,不知所措望向女人。
女人眼珠一转,赔笑道:“那就算了,快去看看冰箱里的菜和肉还够不够,如果不够就去超市里买,否则去晚了菜就不新鲜了……你们难得来一次,一定会留下来吃晚饭吧?我们拿出看家本事来,肯定让你们多吃几碗饭!”
男人立刻跑去冰箱旁边,清点冰箱里剩余的食材,盘算一会儿要做什么大餐招待他们。
就在几分钟前,江禅机还为吃不到陈依依家的晚餐而遗憾,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这对夫妇的嘴脸,肚子就不饿了,反而觉得很饱。
他又偷瞟了一眼胖男孩,总感觉那小子像是在用看杀父仇人的目光在看他们……也不知道哪里得罪这小子了。
这家里的气氛……实在很古怪,包括夫妇俩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
另外,就算陈依依没告诉父母她考入红叶学院的事,难道她父母不会从她的校服上看出来吗?
除非……除非她和父母几乎没有正常交流的机会。
自从父母回家之后,陈依依一直垂头站着,默默无言。
梓萱故作乖巧,“等晚餐的时候,我们可以去依依的房间玩吗?”
“当然……”女人随口一应,立刻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道:“依依的……房间里乱得很,还是就在起居室里玩吧,正好我也想跟你们这些花朵一样的女孩子说会儿话呢,呵呵。”
江禅机一阵恶寒,他还是头一次被称为“花朵一样的女孩子”……她指的应该不是菊花的花朵吧?
梓萱既然已经察觉端倪,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坚持道:“乱没关系,我的房间也乱得很……”
陈依依握住她的手腕,打断她的话,另一只手又拉了拉江禅机,低声说道:“抱歉,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改天再一起玩。”
她的突然出现令她母亲一惊,埋怨道:“这孩子,原来在啊,一声都不吭,我还以为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这孩子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经常吓人一跳……你们别见怪,这孩子从小内向,性格古怪,做事不过脑子,前几天还用刀子指着她弟弟,现在又这样阴阳怪气的,我和她爸都搞不明白她整天在想什么……你们别理她的疯话,一定要留下来吃晚饭!”
江禅机听得疑惑万分,他认识的陈依依跟她母亲的叙述完全不像同一个人,他认识的陈依依惜字如金、为人可靠、在战斗中随时可以把后背交给她,她更不可能随便用刀子指着普通人,那么是哪里出了差错?
陈依依不容分说,用力拉着他们的胳膊,把他和梓萱牵向门口。
“那……那我们今天就先不打扰了……”江禅机打算等私下里再向陈依依问个清楚,今天就先离开。
“哎?别呀!留下一起吃晚饭!否则不是显得我们招待不周嘛!”女人极力阻拦,抢先一步挡在门口,不让他们走。
江禅机正左右为难,梓萱却利用这个空隙,挣脱陈依依的手。
“抱歉,我借用一下厕所。”
说着,梓萱就跑向屋里的一扇窄门,用力拉开。
陈依依和她的父母同时脸色一变。
窄门里的空间在江禅机和梓萱面前展露无余。
“哎呀?原来这里不是厕所?”
梓萱故作惊讶,“不过这屋里还放着床垫,是谁的房间吗?”
“不,那是储物间,厕所在那边……”女人快步走过去,想把门关上。
一支胳膊伸过来拦住了她。
江禅机沉声说道:“既然是储物间,不是卧室,而且里面也不乱,那我们可以看一看吧?”
他当先走了进去。
储物间并没有用来堆放杂物,明显有人在这里生活起居和睡觉。
床垫、折叠桌椅、简易衣架,还有一只小型旅行箱,构成了房间里的所有家具。
江禅机在床垫边看到了一面小镜子、一把缺了齿的梳子、还有几根中等长度的黑色头发,以及……简易衣架上挂着的一身校服,是他在报名考试那天第一次见到陈依依时,她穿的那身初中校服。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联想到陈依依和她父母的古怪态度,很容易就能猜到答案,但他不愿正视那个答案,他希望他们给他一个可以接受的合理解释——比如说陈依依的房间正在重新装修,只能让她临时住在这里。
但如果她的房间只是在重新装修,为何她和她父母都极力掩饰呢?
任凭夫妇俩巧舌如簧,此时也不禁哑口无言,这是任何花言巧语都无法解释的。
江禅机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毕生以来第一次有挥拳打向普通人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对他们动手,就算不考虑那条针对超凡者的铁律,他们毕竟是陈依依在血缘上的父母,拥有一身怪力的他如果真的一拳揍上去,恐怕他们就不是受伤住院的问题了……
他不再理会任何人的阻拦,走到另外几个房间门口,把房门全都打开,看到了一间普通的主卧室,一间各种玩具和零食琳琅满目的儿童房,还有一间落灰的画室,画室的墙纸是粉红的少女色。
“梓萱,拜托你用手机把这里的情况全录下来。”他吩咐道。
梓萱点头,把储物间和另外几个房间的状况全都录进手机。
夫妇俩尴尬地对视,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说辞。
“依依,拿上你所有东西,咱们走。”他走进储物间,拎起那只小旅行箱。
梓萱把简易衣架上的衣物叠好后装进自己的书包。
陈依依默然地站了一会儿,弯腰捡起缺齿梳子和镜子,装进兜里。
她的全部家当就只有这些了。
“等等!你们要把我女儿带到哪里去?”女人板起脸,伸开胳膊拦在他们面前。
“女儿?你如果还把依依当成女儿,就不会让她住在这种地方了。”江禅机低头盯着她的胳膊,“你是要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吗?”
她讪讪地缩回胳膊,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们愿意走就走,我女儿哪儿都不会去!别以为是红叶学院的大小姐就能为所欲为!”
“我们会走,依依也会跟我们一起走,如果你不服,尽管去找红叶学院,我想老师们会很乐意跟你们打这场虐童官司,不要以为她是你们血缘上的女儿就可以为所欲为!”江禅机学她的语气反唇相讥。
“你……”女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她还真不敢闹大了,这几年对女儿的所做所为,她心里是有数的。
梓萱先一步走出房门,在外面等他们。
陈依依换了鞋,站在门口回首望着屋内,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很平静。从前几天开始,她就对他们心如死灰,至今还留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她不知道何去何从。
相比于三位亲人,她更眷恋这个家本身,她是在这个房子里长大的,留下过很多美好的回忆,但回忆也就到今天为止了,她的未来不属于这里。
她轻松地抬腿跨出门槛,再也没有回头。
“留步,不用送了。”
江禅机最后一个出门,一条腿迈出去之后又缩回来,顺手拎走带来的果篮——不能把水果喂了狗。
三人默默无言地坐电梯下楼。
“咱们去哪?要不要我给老师们打电话,依依你暂时去住校?”梓萱问道。
江禅机很赞同,住校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是女生,早就住校了。
陈依依摇头。
“那你有其他可以投奔的亲戚或者朋友吗?”江禅机问道。
她抬头看着他。
江禅机:“???”
梓萱试探着问道:“是说……你也想去住出租公寓楼?”
这次她终于点头了。
“啊?”江禅机愕然,“我住的那里你又不是没去过,条件差得很,冬天冷夏天热,还有个凶神恶煞般的房东……”
他心惊胆战地看了看周围,确认房东大婶不在,“我劝你还是住校比较好。”
梓萱提出异议,“我觉得作为过渡,暂时住在公寓楼也不错,至少比之前好多了。”
“这倒也是……”江禅机部分认同,公寓楼的单间虽然又窄又小条件又差,但终归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不用跟其他人共享,自由自在。
三人回到出租公寓楼,江禅机向房东大婶简单地说明情况,只说陈依依因为一些事情不能在家里住了,问还有没有空房间。
“空房间倒是有,不过房租谁来出?”房东大婶瞥了一眼他们那少得可怜的行李,猜出这个头一次见到的女生八成是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了。
“呃……”
一提到钱,江禅机就蔫了,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而且这不是一文钱的事。
“既然是你带她来的,那就算在你头上了。”房东大婶不由分说,扔过一枚房间钥匙,正是江禅机的隔壁。
“大婶,二楼还有房间没?”他厚着脸皮问道,因为二楼是黄金楼层,既不像一楼那么乱,也不像三楼那么保温差。
“谢谢大婶。”陈依依没有挑三拣四,直接把钥匙收了起来,向房东大婶低头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