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手中流云翻覆
今夜新月如钩,原本应该平静的夜晚,却透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北冥修站在小路上,身边是持剑紧张观望四方的袁雪。
面对铁剑为人所断的羞辱,他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在思考着对方不惜付出代价来打断自己铁剑的目的。
他很快就想出了那个答案,于是也很快做出了决定。
寒冥剑上的剑意在黑夜里逐渐敛没,被他轻轻收回鞘中。
伴随着痛苦的剧咳声,北冥修捂嘴半跪在地,指缝间渗出的殷红鲜血在月光下格外刺眼。他全身微微颤抖着,一手撑地,似乎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身体里的伤势却令他不得不继续保持这个姿势。
袁雪大惊失色,连忙想要放下剑将北冥修扶起来,却听到了北冥修细若蚊蝇却充满命令口吻的声音。
“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没事的。”
袁雪心中的恐惧迅速被这句话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埋怨,险些就要开口数落北冥修。
明明是装的,装那么像来吓我干什么!
心里虽然对北冥修的行为百般不满,她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紧张而惶恐的观望四周。
这份惶恐倒真不是装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表现才能让对方相信北冥修的突然受伤已经令她方寸大乱,心中一团乱麻之下,表现得还颇有几分像北冥修想要看到的,仿佛惊弓之鸟的惊惶模样。
只是北冥修依然觉得不够妥当。
他从来没有被打断过本命剑,也没有看过被打断本命剑的其他人做出的反应,只能凭借心里的印象演好这一场戏,说不定在对方眼中已经浮夸的过了分。
但很快他就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黑夜之中,虫鸣与风声相应,更添几分乡村的自然气息。
比虫鸣与风声更轻的,还有一阵极细极细的脚步声。
他的天人道也捕捉到了对方的位置。
不远。
刚好就在身边。
……
黑衣男子隐藏在北冥修身后不远的树后,脚步无比轻柔,似乎完全没有声响传出。
此时的他看着北冥修痛苦咳血的模样,脸上神情没有快意,更多的则是警惕。
北冥修以无岸剑峰三弟子身份突然降临修行界,时间不过半年左右,其名声却已比当年的尧崇还要响亮不少,几乎所有人都把这个年轻人当作未来修行界的中流砥柱。
他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便是天道会这等大场面。在天道会中,他得到了天道盟众位高层的一致肯定,这些都足以证明他在天道会中的表现十分不凡。
而他在请假离开天道盟后的表现,已经足以被称为惊世骇俗。
一个能够在天道会脱颖而出的人,一个能够夺得天荒谷宝藏,还将霜剑司湘斩杀,其后更是将黄沙镇的黄锦城也轻描淡写杀死的人,会这么容易倒下?
黑衣男子不这么觉得。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觉得。
于是黑衣男子选择观望。
他看着北冥修指缝中的血越来越多,看着他痛苦的强撑身体勉强站起,看着他咬牙稳住仿佛没有驻拐杖的耄耋老人般颤颤巍巍的身体,看着他就地打坐,开始调息,随后看着一旁的袁雪不知该放下剑去帮助北冥修,还是继续警戒四周的惶急模样,斟酌再三后,最终还是决定出手。
本命法器对每一个修行者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剑修的本命剑尤为如此,本命剑毁,剑心必然受到极大震荡。
他虽不清楚无岸剑峰的剑修手段,但很清楚沧浪门的剑修手段。
沧浪门的沧浪剑,练剑与修心两头相顾,想来作为其本宗的无岸剑峰也是如此。
那样的话,本命剑被毁对其造成的伤害,必然无比巨大。
哪怕北冥修现在是在伪装诱使他靠近,伤害也依然存在。
他不认为自己没有把握杀死一个受伤的北冥修。
因为他曾经也是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
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必须对北冥修可能有的手段作出必要的防范。
于是他纵身朝袁雪跃去。
他如黑夜中游荡的鬼魅,无声轻巧飘到袁雪身后,双手灵力汇聚,速度不快,但是足够隐蔽。
不论是之前的黄锦城,还是现在的他,在对付北冥修时,都选择袁雪作为突破点。
原因很简单,袁雪只是一个修为尚浅的小姑娘,制住她要比制住北冥修要容易得多。
而且北冥修也不会不管这个小姑娘。
黑衣男子自信可以轻松制服袁雪,再随意杀死本命飞剑被毁,又方寸大乱的北冥修。
但他却不知道黄沙镇内发生的那个故事。
黄锦城在想要挟持袁雪时,袁雪抛出了北冥修给她护身的四瓣冰莲,于是他彻底失去了机会,最终被杀死在自己家中。
袁雪确实是北冥修的一大软肋,但北冥修一向习惯将自己的软肋保护的严严实实。
当时就是如此,何况现在?
黑衣男子已经来到袁雪身后。
袁雪正襟危坐,顾视四方,却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那个危险的存在。
黑衣男子面露狞笑,便欲在电光火石间封住袁雪经脉。
在这之前,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一旁的北冥修。
此时的北冥修依然在调息,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黑衣男子心中愈发畅快,面露狠色。
原本要他一个人对付北冥修,他万万没有把握,但那个家伙居然能将北冥修的探查蒙蔽到这种地步,看来得到天荒谷的宝藏之后,他必须与那个家伙敬而远之,不然这次他豁出性命的自发行动,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就在这时,他发现北冥修的手动了一下。
然后他看见了北冥修脸上的微笑。
他也忍不住面露微笑。
就算你是刻意伪装诱使我前来,你依然是个北冥剑断折的伤者,这小姑娘我
只需伸手便可擒住,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仿佛只是一瞬间,一声剑啸响起。
黑衣男子面色一变。
这一剑不是来自北冥修,他的铁剑早已被他打断。
这一剑,是袁雪的剑!
剑上的灵力不仅凌厉,而且距离他只有一小段距离!
袁雪慨然出剑,出剑便是长空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一剑。
天山剑诀引导下的灵力被她萦绕在剑尖,伴随着这一剑射向他的眉心。
这种剑内藏剑的手段,是北冥修率先使用的,然而在今天早上,她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剑将赌约敲定。
现在轮到黑衣男子来领教这一剑。
他要领教的,也不只这一剑。
北冥修如一抹流云般飘至他身后,手中无剑,却似有流云翻飞。
北冥修对于流云手的练习远远不及剑法勤勉,但并不代表可以说他对流云手疏于练习。
虽然如果尚云间在这里,绝对会评判他的流云手连一分味道都没有,但关键时候,流云手依然是他的杀招。
流云手中许多招式,都是阴险的主攻对方经脉,在近距离战斗中,经脉受损灵力不济的一方往往更难胜出。
而且它非常适合擒拿。
也很适合擒杀。
北冥修身前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每一片花瓣都是空气被流云手扰动,形成的涡流。
花瓣落在黑衣男子身后,将他背上的黑雾尽数撕裂,隐隐有冰屑散出。
与此同时,袁雪的剑也已逼近黑衣男子的喉间。
黑衣男子终于确认,这完全就是一个陷阱。
不是他的偷袭,而是北冥修与袁雪的守株待兔。
虽然他原本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却没有想到袁雪的修为居然也非泛泛,与故事中那个完全需要保护的形象完全不符。
说起来……她是雪峰剑宗的弟子吧。
黑衣男子当机立断,强忍后背疼痛纵身跃起,任由袁雪一剑刺穿他的右肩,头也不回的开始逃离。
北冥修没有追击,而是看着手中残留的黑雾出神。
袁雪急道:“为什么不追啊!”
“他有同伴,我们不能冒进。”北冥修轻描淡写的说着,心中却有些许遗憾。
对方应该修有某种功法,就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他没能用流云手将其脉门扣住,反而让其成功逃离。
“但他已经废了。”
北冥修朝袁雪淡淡一笑,掌心寒气渐渐敛去,再难察觉。
他的脚下则多了一摊碎屑,应该是某种法器碎裂后留下的痕迹。
他拉起袁雪的手腕,云游步施展开来,朝着黑衣男子逃窜的方向赶去。
寒冥剑在他身旁,与他保持着相同的速度飞行着,剑尖始终指向前方。
“所以在保证我们自己安全的条件下,断剑之仇,必须好好和他算一算。”
第三百章 走在迷雾中
黑衣男子的身法无比迅捷,在平原村中来去如风,却始终甩不掉来自后方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如果说他现在像一条不知该逃向哪里的断脊之犬的话,北冥修与袁雪就是悠闲踏青的游客。
此时他的心中尽是悔意。
不是后悔自己出手偷袭未果,反而被逼得重伤逃遁,只是后悔自己没有看清楚北冥修的真正伤势。
他打断了那把剑,竟是没有对北冥修造成任何影响!
现在他的背上有七处灵力淤积,其中似乎是有寒流涌动,冰冷刺骨,他运力越强,痛苦越大,但他却不得不运起全身功力逃窜。
有许多同样领受过北冥修北冥寒气侵蚀的人,都有过这种感受,而那些人中大部分已经是死人。
在他看来,能够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伤势,北冥修分明就是气定神闲,等着他自己撞上枪口。
更可气的是,他偶尔瞥一眼后方,能够看到一道并不明亮,刚好足以让他看的清清楚楚的冰蓝剑光。
他完全可以确定,那才是北冥修的本命剑,自己打断的,恐怕只是一件诱饵。
但哪怕他现在灵力受阻,伤势不轻,胸口的剑痕依然在淌着血,他依然面带笑意。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受过这么重的伤了,现在突然感受到那种渐渐熟悉的痛楚,竟是有些怀念当初的岁月。
不是临死前的走马灯,只是单纯的怀念过去。
他自信自己一定能逃离北冥修的追击。
那个家伙虽然危险,应该还不会狠到杀他这个盟友。
而且,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怎么能死在这里?
……
望着前方黑影速度的突然加快,北冥修脸色依然平静,对完全是被她拖着在平原村中奔驰的袁雪道:“抓稳了。”
不等袁雪回答,他脚下速度再增,很快与前方黑影逃窜的速度持平。
只是他的心中对自己有些不满。
他的云游步,终究火候不够,否则早就可以追上那家伙。
他的流云手也是一样。
他用流云手,是为了夺下对方那个遮掩气机的法宝,其后才是将其擒拿,事实上他确实做到了前者,但却没能将其擒杀。
或许以后,自己也得在它们两个身上多下点功夫了。
袁雪头发早已散乱,发丝在风中飘扬,忍不住问道:“周寒,真的不用飞剑吗?”
雪峰剑宗没有御剑术,剑法全靠自行施展,袁雪对于北冥修这种可以飞剑取人项上人头的“真剑仙”其实很神
往,先前也曾想北冥修问过,能不能指点她御剑术,只是听北冥修玩笑道要她投入无岸剑峰,便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
此时眼见对方离他们不过十来尺距离,无法飞剑的她心里早就痒得厉害,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得到,她就要摘下一旁的寒冥剑,一把将其朝那个贼人的脑袋飞出了。
北冥修的话很简洁明了,“保险。”
“分明就是胆小。”
袁雪在心中不屑想着。
她的这个想法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黑衣男子突兀的消失在他们眼前。
附近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但袁雪能够感受到,突然有一股极大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袭来,将她的灵力死死压制。
北冥修的迅速停下脚步,伸手取下寒冥剑,借着剑势倒掠而回,这才回头笑道:“看吧,这就是谨慎的好处。”
压在自己身上的重压一下子消失,袁雪长舒一口气,觉得好生舒畅,随即看向前方那层不知何时出现的淡淡光芒,奇道:“这是……法阵?”
北冥修点头道:“不错,这是对方的法宗高手布置的法阵,如果没有激发,我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如果他没有一直让寒冥剑在移动中积蓄剑势,在最后一刻爆发将他们荡出,恐怕他们在那法阵的压制下会很不好过,那黑衣男子若是杀个回马枪,那就多半给他得手了。
袁雪终于明白过来先前究竟遇到了怎样的危险,忿忿道:“真是太阴险了。”
“法宗中人不敢暴露自己,这种战斗方式无可厚非,但那个黑衣的,我杀定了。”北冥修远望黑衣男子消失的方向,无奈道,“可惜,要追上那个黑衣的家伙,也得先把他这优秀的同伙找出来。”
北冥修不是一个爱说大话的人,他说一个人优秀,那个人必然有着过人之处,哪怕那是他的敌人。
北冥修环顾四周,与袁雪一同走入附近一个村民的家,发现这一户一家四口,全都仿佛木头人般僵在原地,任袁雪怎么呼喊都没有任何反应。
观察片刻后,北冥修下了定论,“他们中了某种术法,暂时成为了无法动弹的傀儡。”
“傀儡?”
袁雪心中咯噔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一些邪道修行者曾经以活人炼制傀儡,完全是丧尽天良之举,在她小时,她就对这种邪道充满了好奇与恐惧,此时突然发现自己可能要接触到这个童年阴影,实在是无法静下心来。
“放心吧,只是暂时的,术法解除后,他们不会有任何事。”
北冥修虽然语气平静,但他那微微舒
缓的脸色,还是透露出,他对这个结果很庆幸。
他本人就曾经险些被一个老疯子抓去炼制五毒傀儡,对于这种与傀儡有关的术法,他没有丝毫好感。
但还好对方没有做绝,否则他绝对不会放过对方。
到了现在。他对那名不知躲在何处的法宗修行者,既欣赏又厌恶。
欣赏的是他的手段,厌恶的也是如此。
对方能够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障眼法遍布全村,更能布下如此隐蔽而强大的阵法,法宗修为必然不凡。对他的威胁比先前那名黑衣男子要强得多。
有如此强大的法宗修为,却将这份修为用来祸害村民,这就触动了北冥修的底线。
不管是要给铁剑报仇,还是拯救村民,他都必须将那个家伙找出来。
袁雪小心翼翼的顾视四周。
尽管再不情愿,她也只能承认,哪怕这些日子她已经变强了许多,在现在的战斗中,她依然是个拖油瓶。
不是现在的她不够努力,实在是对方过于强大,远远超出她的水准。
想到这里,袁雪不禁有些黯然。
“想什么呢,先前你那一剑就挺好的,给人家留下那么大一道口子,这就够了。”北冥修笑道,“如果真找到了那个法宗修行者,说不定还要靠你袁女侠一剑定乾坤呢。”
袁雪姑娘瞬间恢复了精神,眼中满是光彩。
袁女侠这个名头不错。
等到她修行到周寒或是师姐那个水准,肯定要在江湖上闯出好大一份名堂!
……
北冥修与袁雪坐在那间农舍里休息。
用北冥修的话说,这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对方法宗修为再强,也不可能在他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在这附近布下阵法。
袁雪深以为然,毕竟在斩出那一剑,再被阵法压迫片刻之后,她的灵力已经有些不济,于是在北冥修的保护下安心调息恢复,丝毫不担心外面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北冥修站在他旁边,天人道已朝四面八方覆盖而去,得到的结果依旧与先前差别不大。
附近到处都是能够被他天人道捕捉到的灵力。
而那个已经被他们触发,灵力流失却不算大的法阵却不在此列。
这代表着一个很恐怖的事实。
对方完全知道他天人道的存在,并且就是在了解他天人道作用的基础上,在整个平原村进行布局。
继续依靠天人道的探查,收获的结果绝对不会好。
北冥修在心中默叹,心想真的有些麻烦了啊。
第三百零一章 有人执笔描画
天人道对于北冥修,已经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从他身受重伤,漂流到平原村附近,被奶奶捞起后,天人道就一直是他聚集灵力的手段。
没有天人道,他根本无法凝聚冰弹子,几乎可以说天人道才是他修为的根本。
天人道的探查,不知让他提前发现了多少未知的危险,从而在各种战斗中,都让他能够占据先机。
但这一次不行了。
对方的所有手段,很明显针对着他天人道的探查,对于现在在他识海中的内容,实在是不可尽信。
不可尽信与不可信,只差一个字,但对他来说也差不多。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一个摸黑行走的瞎子。
对方可能隐藏在平原村的任何地方,而他与袁雪,则必然在对方的眼光下。
就如不久之前的黄沙镇内,黄锦城能够轻松锁定他的位置,以金沙固将他禁锢。
法宗修行者修的不是自身,是对天地元气的控制。
他们也最擅长控制。
对方既然出手,自然要将他们牢牢控制在自己的主场中。
北冥修长吐一口气。
现在的平原村,已经是一座死村,除了他们与敌人,再无其他生气。
暴露在对方目光下的他们,贸然摸黑行走,只会被黑暗中的利爪悄然撕碎。
既然如此,那便等吧。
……
平原村唯一的酒馆,今夜难得的失去了所有热闹。
一名青衣女子坐在屋檐上,**双足一晃一晃,在并不明亮的夜色中明艳动人。
她嘴里叼着一根残留些许糖渍的长木棍,随着她双脚的摇摆在夜风中起伏,仿佛她脸上的笑意也随之跃动。
这间酒馆位处村庄中心,而且有两层楼高,最适合俯瞰全村。
她此时就看着村庄的某处,仿佛被天下最好的画师一笔轻轻勾勒出的墨眉微微蹙起,放在她本就如同画卷中天仙的面容上,那就是绝对的可爱。
片刻之后,她摘下从傍晚吃到现在的冰糖葫芦,随手扔向一旁,自言自语道:“这就不动了?无岸剑峰的三弟子,不会真的是个怂包吧,明明刚才欺负那个废物时打得很狠啊。”
“不会就是想这么拖到天亮吧。”
少女思索许久,最终只得出了这个结论,眼珠一转,俏皮一笑,整幅画卷便有了颜色。
“怎么可能让你如愿啊!”
少女笑容在夜风中荡漾,随之荡漾的还有她心中的古怪念头。
她是叶星露。
圣阁的叶星露。
这一届圣
阁弟子中,最不安分的那个叶星露。
作为被司马无花指明成为入世者的幸运儿,她对这世间的大好河山无比向往,下山以来就没有闲着,到处晃荡,寻找着人间的有趣之物。
她来平原村的目的很简单—试试北冥修这个无岸剑峰三弟子的水准。
当初无岸剑峰攻圣阁,圣阁附近一片神仙打架的混乱局面,最后落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她只是一个龟缩在后山山洞里的普通弟子,事后想起当时那几乎毁天灭地的情景,对无岸剑峰不禁充满了好奇。
而现在北冥修这种消极避战的行为,彻底的激发了她的好奇心。
不逼出这个家伙的真正实力,她明天就不吃早饭!
叶星露一直是一个想到就去做,从不拖泥带水的人。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她脑海中时,她的手指已经动了。
她的表情忽而变得无比认真,青葱玉指在半空中描摹,原本顽皮少女的气质荡然无存,俨然像是一位专注于绘画的专业画师。
她画的不是画。
是法阵。
但她的神情与动作,依然像是在画画,而且是画一副有趣的图画。
左手御木元素,右手御水元素,这就是她的两只画笔。
随着她的手指划过夜空,那间小农舍周围的景物也逐渐发生着变化。
屋外那棵黄叶落尽,仿佛暮年老人的大树,忽然吐出了嫩绿的新芽。
农舍附近的枯黄叶草,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恢复浓绿。
秋虫的声音不再响起—这其中也包括她最不想听到的那无比凄切的秋蝉蝉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透着喜悦的黄鹂鸟叫。
伴随着鸟叫声,那棵突然间焕发生机的大树上,真的出现了两只栩栩如生的黄鹂,模样灵动可爱,仿佛正在啁啾。
微风拂过,仿佛一阵盎然绿意降临此间,为农舍周围的场景添笔润色,带来无穷生机。
如果北冥修现在推门而出,看到的会是一副早春时节,万物复苏的美妙场景。
哪怕这场景只覆盖了小农舍以及它旁边的五尺距离,与周围真正秋景格格不入,任谁踏入其中,都会感到心情愉悦不少。
叶星露很满意自己这幅即兴完成的作品,在她看来,这幅作品比她在平原村中画的其他二十二幅都要有神韵。
为了逼出北冥修,她可是将心意完全投入其中。
她只是有些遗憾,自己当年没有好好听诸葛霖叶讲述的关于法阵的课程,不然这幅画肯定还能更好。
那节错过的课,以后她也没有机会听了。
叶星露心中的失落一闪即逝,旋即
露出微笑。
她的心很大,至少那个姓东方的家伙经常笑话她,说她是圣阁上最没心没肺的人。
她则认为自己是心胸宽阔。
两种意义上的心胸宽阔,她都占了。
就像现在,只要北冥修肯出来认输,只要没到求饶那份上,她就会原谅他避而不战的行为。
……
农舍外多了一幅画,画中春意盎然,鸟语花香,俨然一片万物复苏的大好春光。
北冥修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画中人。
他只知道天地间那名为灵力的笔墨,已经被人动过了。
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不断向外流失,哪怕他以天人道将溢出的灵力封锁,效果也并不理想。
一旁的袁雪更是面露惊惶之色,她没有天人道傍身,灵力的流散速度简直可以用溃堤来形容。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本是动人美景,但这份景致要出现在深秋时节,当然只能借助于外物。
叶星露勾勒出了草图,而真正用来绘画的墨水,则是画中人的灵力。
“周寒!”
袁雪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北冥修伸手握住她的右手脉门,将灵力慢慢输送进袁雪的身体,喝道:“不要慌张,稳住心神。”
袁雪连忙收摄心神,还是止不住灵力的流失,但看到北冥修脸上的坚定,她下意识的镇定了许多。
“一剑将右边的木墙砍出大缺口,能不能做到?”
袁雪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右手有些颤抖的将佩剑握住,旋即毫无迟疑的出剑。
要说现在的袁雪心中怕不怕,当然怕,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怕。
灵力快速流失,任何修行者都无法保持心中的平静。
但她依然毫不犹豫的斩出那让自身灵力流散更快的一剑。
因为她相信他们会赢这一仗,哪怕直到现在她都没见过对方的面容。
她有信心。
北冥修的话语,就是她信心的来源。
熟悉北冥修的人都知道,北冥修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他要她出剑,就是有绝对的信心。
于是她慨然出剑。
农舍东北面的木墙,在这一剑下炸出一个大口子,却未损及农舍根本。
在这一刻,北冥修拉着袁雪自缺口中跃出,蓄势已久的寒冥剑破风而至,任前方是绿草嫩叶翠柳黄鹂,统统在这一剑下归于尘泥。
春景破碎,剑势依然未尽。
北冥修借剑势腾跃而起,兔起鹘落之间,便来到酒馆屋顶。
“我找到你了。”
第三百零二章 麻烦事总会有的
听到北冥修的声音,叶星露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慢悠悠的穿好鞋袜,欣喜站起,喜道:“原来你也没我想象中那么怂嘛。”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北冥修平静道:“无可奉告。”
叶星露撅起嘴,充满期盼的看着北冥修,眼中一片水润,当真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北冥修不为所动。
叶星露撒娇般的央求道:“告诉我,你又没什么损失的嘛。”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伸向北冥修。
北冥修后退一步,刚好避开她的拉扯。
叶星露幽怨道:“真的一点都不能透露?”
北冥修说道:“你会把自己功法的秘密告诉敌人?”
“当然不会。”叶星露嫣然一笑,旋即敛了笑容,认真的说道,“但我们不是敌人啊。”
袁雪怒道:“你将这里的村民都弄成了傀儡,又用那么阴毒的阵法对付我们,不是敌人是什么?”
“小妹妹,说话得讲道理。”叶星露一挺胸膛,胸前饱满的曲线顿时掀起一阵波澜,板着脸严肃说道,“那些村民,我只是暂时让他们失去神智,根本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明天他们醒来时还会觉得神清气爽,老奶奶都能跑一段路不喘气。”
她顿了顿话语,语气依法严肃认真,显然对于袁雪评价她的杰作“阴毒”十分不满,“我的阵法虽然抽取你们的灵力,但也没有对那屋子里的凡人出手,就算你们被抽空了灵力,睡一觉不就好了嘛,哪里阴毒了!要真阴毒的话,现在那房间里就是六具干尸!”
袁雪无言以对。
叶星露得意一笑,“所以说小妹妹,说话得讲道理。”
“不错,你要讲道理,我就给你讲讲道理。”北冥修将小脸涨红的袁雪护在身后,朗声道,“修行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修行者不得干预凡人的生活,你将他们平静的夜晚弄成这幅模样,不觉得羞愧吗?”
叶星露惊讶道:“这样的吗?”
她俏皮一笑,自言自语般的说道:“那我也不知道啊。”
这番话像是知错而不反思,但更像是明知故犯且不承认。
北冥修继续道:“而且你那同伙试图杀死我们,如果你不是真的将村民陷入死地,我早就一剑将你劈杀。”
“别误会,我和那家伙可不是一伙的,只是见他有贼心没贼胆,稍稍推波助澜一下罢了。”叶星露掩嘴娇笑,笑声如黄莺鸣啼,清脆悦耳,“我可没想到那个家伙居然胆子大到去周公子你那里捋虎须啊。”
她最后的那句话无比诚恳,无比委屈,言外之意也很简单。
我就是来找你麻烦的,给你多找一个麻烦也不错。
北冥修
心中一紧。
不是因为叶星露那挑衅般的话语,而是她在说“周公子”三个字时那诡异的转音。
一般人不会那么阴阳怪气的说话,漂亮女子更不会随意做这种惹人嘲笑的举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个姑娘,知道他的真实姓氏!
“好啦,其实我就是想看一看,传闻中大名鼎鼎的无岸剑峰三弟子有什么能耐,现在一见……其实也不过如此嘛。”叶星露微微偏头,轻巧地做了一个鬼脸,足下有一团灵力形成,将她轻轻托起,便要离开。
北冥修脚步一动,迅速将她拦下。
叶星露眼中泪花闪动,委屈道:“堂堂周大剑侠,就要为难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手无缚鸡之力,却在平原村内设下无数害人不浅的阵法的弱女子?
不过法宗修行者本身肉身强度如同常人,说手无缚鸡之力,倒也不算瞎扯。
北冥修心中暗笑,手中寒冥剑一横,便在叶星露身前升起一道剑意凝成的高墙。
叶星露没有继续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因为现在她无比清楚,她这一坑遍大半师兄弟的得意招数,对北冥修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她现在无比兴奋。
“早就听说无岸剑峰三名弟子,剑术都是出神入化,小女子虽然本领低微,周公子执意要欺负小女子,小女子只好奉陪到底咯。”
巧笑嫣然的抛下这段话,叶星露手中灵力再现,轻巧一挥,她们所处的这小小屋顶,便似成为了被无数浓密绿叶遮蔽日光的大森林。
她在森林的一头。
北冥修在另一头。
袁雪则不在其中。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给北冥修的战场。
无论胜负,今天她都会很开心。
……
北冥修看着森林的另一头。
说是大森林,实际上只相对于酒馆屋顶的面积而言,越过重重绿叶遮掩,他能轻松看到叶星露兴奋的模样。
“来自圣阁的朋友,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叶星露眼前一亮,微笑竖起大拇指,“北冥公子好眼力!不过如果你今天不好好展现一下实力,我可不会放你离开。”
“我离不离开,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北冥修轻描淡写撂下这一句,手中剑已随声挥出。
这一剑他同样蓄势已久,在冲出农舍,来到酒馆屋顶与叶星露对峙之时,他已经开始蓄势。
随着这一剑绽放的,还有他积蓄三天份的灵力。
一剑引动三天份的灵力,可以想见这一剑的威力会有多大。
这一剑的剑锋所指,却不是叶星露。
北冥
修斩下脚下的大地。
附近的一切都是法阵幻化,自然一切都是假的。
以真实剑刃斩断虚假之物,再简单不过。
更何况无岸剑峰中人最擅长的,便是一剑斩之。
一剑斩下,整片森林颤动不安,树木枝桠伴着绿叶横七竖八落下,很快便是一地狼藉。
叶星露脸上变色,惊怒道:“哪有你这样的啊!”
她要的是北冥修堂堂正正与她一决胜负,哪里是这种直接破坏法阵的恶劣行为!
于是她的行动也很果决。
木水二种属性的灵力在她手中相融,二者原本相生,于是威力愈发强大,一指点出,便是一阵汹涌的灵力漩涡,整片森林都随之一颤。
北冥修剑锋被迫停顿。
如果他这一剑继续斩下,当然能将这法阵撕裂一丝,但却不得不受些伤害。想要完全破开法阵比较困难。
而且他不确定法阵破后,叶星露的攻击会不会波及到袁雪。
于是他选择抵挡。
依然是那一式望海潮。
狂涛骇浪亦不得过的望海潮。
水木相生凝聚而成的灵力风暴在这一横剑前,也无法透过一分一毫。
风暴散尽,北冥修发丝微乱,手中寒冥没有丝毫颤动。
看似依然体面,实则不然。
在抵挡灵力风暴之时,他被迫在剑上开了一朵五瓣冰莲。
对方的灵力修为,已然在六阶以上,而同时操控两种元素发动的攻击,威力更是强大。
不愧是圣阁的弟子。
北冥修看向叶星露,发现叶星露也在注视着他。
因为先前的灵力风暴,他们面前的障碍物已经被扫出了一条道路,再没有事物阻碍他们的视线。
双方相顾无言。
叶星露笑意盈盈,再次朝北冥修做了个鬼脸。
确定现在不打败对方便无法离开此地,北冥修面色依然平静,心里颇不平静。
叶星露是圣阁的人,他对叶星露自然没有什么好感,对于她无缘无故的妨碍行为更是反感。
那么,就出剑吧。
北冥修深吸一口气,运起云游步,开始朝叶星露奔跑。
寒冥剑在另一侧极速飞行。
一人一剑,一左一右。
原本手握双剑之时,北冥修习惯将铁剑与寒冥剑分而攻敌,双剑齐出,令人防不胜防。
现在铁剑断了,北冥修只得自己出手。
但这才是真正的,只有无岸剑峰中人能做到的,人剑相分而攻。
无论人或剑,都是本人。
不是一心二用,更似一心二用。
第三百零三章 一人,一剑,一朵莲
看着快速朝她靠近的北冥修,叶星露脸上噙满笑意。
面对认真的北冥修,她也终于完全认真起来。
想想自己将传闻中从不动怒的周寒周少侠逼出了肉眼可见的怒意,叶星露不禁觉得自己实在是很了不起。
既然自己很了不起,那么这一战就必须赢,退一万步说,就算输,也不能输的太掉价。
她双手一挥,十指间水木两系灵力交融。
寻常情况下,法宗修行者不会轻易暴露在其他修行者的视野中,哪怕是遥遥相望的情况也是极少,因为那代表着对方可以轻松锁定他们的位置,然后用尽一切方法击破他们孱弱的身躯。
哪怕是圣阁的法宗修行者也是一样。
叶星露制造的这片森林空间本就不大,先前的攻击又让她将自己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北冥修的视野之中,按道理说,她应该暂避锋芒,再行结印施法。
但现在她就站在原地,笑意盈盈的拨弄着面前的空气,等待北冥修与他的剑来到她的身前。
说没有问题,谁信?
……
北冥修当然不信。
所以他在全速靠近叶星露时,密切注意着周遭的情况。
他没有用天人道。先前发生的许多事都证明,叶星露完全有瞒过他天人道感知的能力,而且对方身为圣阁中人,必然也修行着正统的天人道,他的天人道自走一路,面对正统天人道的战斗经验,实在是太少。
于是他凭借的,完全是自身的观察力。
虽然天人道的感知已经可以说被封锁,凭他自己的能力,要捕捉法宗术法施展后无论如何都会出现的细微灵力波动,依然不是问题,哪怕这个范围比起倚仗天人道时要小得多。
范围小,但足够他作出反应,那就不算小。
他的脚下忽而开出朵朵娇艳欲滴的美丽花朵,花朵凭空而生,越聚越多,簇拥成群,如果视而不见,很快便要形成一片花海。
鲜花烂漫,无比美丽,若是成为一片花海,更能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争相赋诗作画。
它们本来也就是一幅画。
叶星露临时勾勒出的一幅画。
只差一笔,这幅画的草图就会完整,这份送给北冥修的礼物,也会自行打开包装,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但就在这关键时候,北冥修动了。
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就是这时。
一双穿着布鞋的脚落在即将成形的花海中,虽似无力,却带下了一副磅礴气劲。
不是踩踏。
是践踏。
于是无数花朵茎断叶折,花瓣四散。
一双手伴着清风流云,在那些娇嫩的花瓣上拂过,仿佛情郎轻轻抚摸少女含羞
的面庞。
于是四散的花瓣尽皆破碎,再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只是北冥修本人这一边的情况,寒冥剑现在做的,更加简单。
无论面前何物,一概斩了。
于是剑意肆虐之下,寒冥剑前再无他物。
一片花海,一瞬间后,已是一片狼籍。
叶星露声音中满满都是委屈与惊怒,“你这家伙怎么这么不解风情,连这么漂亮的花海都要糟蹋!”
北冥修没有回答她的质问。
他与寒冥剑依旧保持着一样的速度,一左一右的向叶星露靠近。
虽然迅捷,周遭一切事物的变化,却都在北冥修的眼中。
而且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在蓄势。
他本人将剩下的四天份灵力吞下。
寒冥剑则积攒着剑意,随时准备爆发。
大势已成,若不能乘风破浪将敌一举击垮,他这些年的修行,真可以说是练到了狗身上。
……
“这个家伙……”
叶星露一跺脚,愤愤不平的喊道:“仗着自己修为高,欺负一个弱女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她此时真的很生气。
北冥修没有回应,于是她更加生气。
先前在她即将将阵法圆满之时,北冥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毁去了她用来绘画的纸张,还将画里的景色搅了个天翻地覆,导致笔上浓墨不得不浪费,现在更是急速前行,完全不给她另备纸张的时间。
关键是这个家伙眼观六路,完全不给她偷袭的机会。
憋屈死人了!
叶星露娇叱一声,双手相合。
她以左手御木,右手掌水,双手相合,便是水木交融。
而在掌心相交的地方,还有光芒渗透而出。
真实而刺眼的光芒。
正是天下法宗修行者的本源灵力中,最难先天形成的那两种元素之一的光元素。
寻常法宗修行者只能驾驭与自身本源灵力相同的一种元素,能掌握两种的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奇才,更不要说是三种,其中一种还是稀有属性的变态。
这样的变态,圣阁里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更变态的也有,但最变态的还是无岸剑峰上那位凝练七道元素本源的洛轻尘。
叶星露,便是这群变态中中上等的存在。
三种元素互相融合,而没有出现任何排斥,随着灵力波动增长的,还有一股清新喜悦的得意味道。
北冥修不让她在自己的画卷中纵情绘描。
她就要让北冥修很不好过的滚出她的画卷。
叶星露深吸一口气,双掌渐渐分开,一个光球在她掌心显现。
光球散发着微光,其中似有小溪流转,花草飘摇,构成一幅和谐统一的美好光景。
叶星露将其随手一抛,像极了将玩腻了的玩具丢出的小孩儿。
这是她的最强一击,原本没有想对北冥修使用,那样可能一不小心把他打成重伤。
现在她就不管了。
万一真的把北冥修打成重伤,大不了还他两瓶圣阁的丹药,假装发自真心的道个歉便是。
只要不影响仙师与无岸剑峰达成的和解,自己做什么都没关系。
……
叶星露的思绪已经飘的很远。
在她看来,她将压箱底的术法都使了出来,北冥修就只能败了,区别只是败的狼狈不堪还是比较狼狈而已。
寒冥剑不在他手上,只要她先行拿下北冥修,失去控制的一把剑还能有什么用?
但叶星露忽视了一点。
北冥修最擅长使用的,不是云游步与流云手,也不是剑法,而是他的冰弹子,或者说,仙莲变。
而且在从黄沙镇归来后,他的仙莲变已经勉强进入了第六重。
如今不过十来日时间,他的仙莲变第六重依然勉强,但对北冥修来说,勉强能做到,那就是能做到。
一朵六瓣冰莲从他袖中飞出,玲珑剔透犹如艺术珍品,其中蕴藏的强大力量却已完全展现。
叶星露瞳孔一缩,无比惊讶的扫了忽视北冥修的安危,已经来到她面前的寒冥剑一眼,双手再合,准确的将源源不断喷吐剑意的寒冥剑夹住。
强行以灵力镇压寒冥剑意,加上她向来不喜欢武宗那种很累的修行方式,她的青色衣裙很快就出现了几道裂口,其中有鲜血透出。
她白嫩如藕的小腿也没能幸免,多了几道细小的血痕。
“周寒!”
叶星露这一次的叱喊愈发恼怒。
不仅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法将寒冥剑压制住,更不是因为光球与冰莲的激烈碰撞竟是以平分秋色而告终,纯粹只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留下了伤口,而那伤口让她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好看。
再不甘心,她也认清了一个事实。
自己败了。
不放开寒冥剑,周寒已经破空而来,放开寒冥剑,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她亲手布置了战场,却已没有机会将地利的优势化为真正的优势。
大局已定。
但她依然决定做些动作。
不是在落败前阴北冥修一手这种她热衷的行为。
她的动作,将至阵外。
纵然满腹憋屈,她也必须如此做,不然此后道心难安。
至于这一次的惨败,认就认了吧,反正没其他人看到。
第三百零四章 月色浓,秋水惊鸿
酒馆屋顶,袁雪紧紧握住手中剑柄,仿佛能从中汲取足够独自面对这片黑暗的勇气。
她此时的心跳动得厉害,甚至赶的上边塞的战鼓。
北冥修与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青衣女子突然在她的眼前消失,连气息都已不见。
以她的修为,暂时也感觉不到那隐藏在某处田间,充满郁郁葱葱杂草的精妙法阵。
月光不足以照亮四周,陪伴她的就只有黑暗。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人面对过黑暗。
当初并不觉得黑暗有多可怕,现在她却清晰的感受到了它的可怕。
黑暗中,一切都是未知。
她不知道黑暗中会不会跳出一个不知名的人物,然后突然对她出手,也不知道会不会冒出什么小说评书中的精魅鬼怪。
她很慌。
但北冥修曾对她说过,要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她手中有剑,腰间还有一把剑。
于是她渐渐镇定下来,心跳的速率也开始向正常靠拢。
“周寒不会有事。”
袁雪认真的对自己说道。
她相信他不会有事,那她自己就不能出事。
忽然之间,她的心跳速度再度升高,甚至要比先前她感到害怕之时,还要快上许多。
袁雪很肯定自己身后一定有危险。
就凭这个感觉,以及她那颗仿佛已经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她一剑掠向身后,其势如苍鹰回旋。
天山剑诀与长空剑法的完美结合,以前司湘在她面前展露过无数次,现在轮到她展现给敌人看了。
……
夜色中传出一声轻响,像是布帛被撕裂时传出的“刺拉”声,只是这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必须仔细听才能听到。
黑衣男子郭不寿悄然退至一处房屋屋顶,右手在隐隐作痛的腹部抹过。
手中有血。
他腹部则多了一道浅浅的剑痕,此时依然在渗着血,已经接近凝固的血。
再看向持剑四顾,紧张顾盼的袁雪时,他的眼中已没有先前的那种轻视,而且多了几分慎重。
此时的他体内如有寒流四处涌动,经脉似要被冰封,无比痛苦,这份痛苦则被他尽数转化为对北冥修的怨毒。
这份怨毒原本被他藏在心里,直到北冥修与他忌惮的那个青衣女子一同消失,只留下袁雪一人孤单的站在屋顶上。
此时的他,就像一只身受重伤,腹中饥饿的野狼,突然看到一只孤单的小白兔,如果不上去扑杀,简直是愧对上天的安排。
他去了,然后伤了,伤的莫名其妙。
纵然他的体内被北冥寒气折腾得一塌糊涂,修为能不能发挥三成都是问题,他依然有十足的把握在瞒过袁雪感知的情况下接近她,然后
一击将她放倒。
然而他却被袁雪这么干净利落的一剑斩了回来,若非他见机得快,此时估计已经是一具流了一地内脏的凄惨尸体。
郭不寿愈发不甘恼怒。
曾经他也是少年天才,自认同辈人中难有敌手,到了现在他也依然认为自己的实力在同辈中尚属中游偏上,怎么会险些死在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手上?
他决定再出手一次。
堂堂正正的出手一次。
放弃了阴诡的偷袭,他将自己完全暴露在袁雪的视野中。
但在袁雪看到他的一瞬间,他早已凝聚灵力的双手已经要落在袁雪的双肩上。
他打算先废了袁雪的双手。
雪峰剑宗的弟子没了手,根本无法握剑。
他相信自己能成功,因为袁雪只是个胆小的小姑娘,估计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她的眼前,她都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袁雪确实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之中。
她本能的感受到来自前方的袭击,却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的做出反应。
她的反应是把剑在身前一横。
或许因为事发紧急,她这一横剑有些歪斜,颇为不伦不类。
但郭不寿的双手,却正好分别落在佩剑剑身的上下两端。
郭不寿神情微异。
袁雪这一横剑的防御能力,远超他的预想,而且他居然没能将袁雪的双手废掉。
如果这是下意识做出的行为,这得需要多强的判断力?
郭不寿的眼神逐渐恢复冷冽。
袁雪到底还是一个修为尚浅的小姑娘,挨了他这两掌,再也无法握住手中的佩剑,现在那把剑还摔在酒馆门口。
而她本人则极为勉强的在地上稳住了身形,唇角似有鲜血流出。
郭不寿的身影再度开始移动。
以六阶上品的修为强压一个小姑娘,哪怕是重伤的六阶上品,依然是一种很不要脸的行为。
但擒住袁雪,他就能要挟北冥修解决他体内的困厄,得到天荒谷的宝藏,完成任务风光回归之后还能出现在天道盟高层的视野中,将来的前途绝对是一片光明。
现在无耻就无耻吧。
反正不会有人看到。
郭不寿如展翅雄鹰从屋顶滑下。
袁雪纵然在剑道上有些门道,但修为不高,手中又没有剑,如何能挡住他的攻击?
郭不寿却忘了一点。
北冥修习惯佩双剑,一剑在腰间,一剑在背后。
袁雪也习惯佩双剑,只是两把都在腰间。
丢了一把,还有一把。
一道剑光自平地而起,直取郭不寿面门。
剑身澄明如镜,剑锋似秋水惊鸿。
袁雪持秋水剑,如鹰击长空。
在雪峰剑宗时,她偶尔在天山半山腰逗弄那些盘旋的老鹰,却从未想过对它们出剑。
现在她出剑时,想的就是那样的场景。
不过在她眼中,郭不寿绝对不算老鹰,充其量算是草鸡。
那她就要用这一剑,将这只草鸡尽可能的薅些羽毛下来。
谁让他以大欺小!
这一剑中,长空剑法威力尽显。
仓促面对那道剑光,郭不寿再强,也依然受了伤。
重伤。
他的左胸出现了一道自下而上的极长血痕,仿佛要将他的整个身体剖成两半。
鲜血淋漓。
他此时面目狰狞,仿佛冥界爬出来的恶鬼。
被一个四阶的小姑娘重伤,哪怕他本身就忍受着北冥寒气的侵身痛苦,依然难以接受。
好在他的战斗经验帮他避过了要害,旋即一脚将小姑娘踢飞出去,胜利终究还是属于他的。
看着地上那长长一条应该是小姑娘在空中飞出时喷出的血迹,郭不寿面露狞笑。
在收拾掉北冥修之后,他打算好好炮制这个小姑娘,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绝望。
他看向不远处某个被砸坏的栅栏。
小姑娘在栅栏的残骸中挣扎着试图站起,脸上满是不甘与痛楚,哪怕扶着插在地里的秋水剑,也没法站起身来。
他面露笑意,一步步朝袁雪走去。
强行爆发全部功力,他体内的情况早已雪上加霜,每走一步都会带来极大的痛楚。
好在结果依然美好。
郭不寿很快来到袁雪身边,微笑着伸出手。
袁雪满脸愤恨,想要出剑,却完全无法反抗。
看着那双恶心的手越来越近,袁雪绝望闭眼,随即便听到一声惨叫。
惨叫声来自那个不要脸的黑衣男子。
袁雪睁开双眼,发现刚刚不可一世的郭不寿,此时已经被嵌在一堵土墙中,胸腹尽碎,右臂也已被断,整个身体都出现了一道几乎已经将他分为两半的恐怖伤口,与她先前造成的那道巨大伤口一左一右,遥相呼应。
郭不寿挣扎着从土墙上挣脱,拖着残破身躯,踉跄想要快速逃离,只是刚刚踏出一步,就失去了身体的所有热量与力气,倒在地上,成为一具僵硬的尸体。
直到这时,一把剑才出现在袁雪面前。
袁雪看着那把熟悉的剑,欣喜的笑出声来。
那是寒冥剑。
那他就没有事。
袁雪再吐一口鲜血,眼前渐渐模糊。
这一次她没有忍耐,任由自己晕去。
她伤得很重,真的很想好好的睡一觉。
而只要北冥修没有事,她就是安全的。
第三百零五章 奇妙的世界,奇妙的人
法阵之内的战斗已经分出了结果。
叶星露双手脉门被扣,再也无法在不借助天人道的情况下引导灵力,整个人被北冥修压倒在地,面色微红,面容含羞微怒,动人而不媚人。
北冥修平静的看着面前女子的脸,手中劲道没有丝毫放松,问道:“为什么你放弃最后的底牌,反而用它去救援袁雪?”
“我高兴啊。”叶星露无所谓地撇撇嘴,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放弃斩杀我的机会,强行将寒冥剑送出去帮那小姑娘?”
北冥修说道:“我答应过别人,要保护好她,虽然现在看来,我并没能做到。”
叶星露眼珠一转,笑道:“我与她素不相识,就不能兴致来了,出手相救?”
北冥修微笑道:“总之,这回多谢你。”
先前袁雪突然陷入危局,北冥修与叶星露都发现了情况。
北冥修连忙射出寒冥剑。
叶星露则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能调动的灵力迅速聚集,一掌将其拍出法阵外,顺便降低了法阵的禁制强度。
如果她没有出手,法阵依然是那样坚固,寒冥剑也没法那么轻松的离开法阵。
虽然还是慢了些,但叶星露的法球轰废了郭不寿的胸口,寒冥剑则断绝了郭不寿的生机。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合击无比完美,若非离开法阵耗了些力量,郭不寿本身的生命力又极为顽强,他绝对会当场毙命。
他谢叶星露,谢的就是这个。
然而叶星露在打出那一颗法球后,手中灵力并未散去,而是在身前聚成一股灵力漩涡,本人则乘风快速趋避。
北冥修也是流云手与云游步全力施为,近乎搏命的撕开搅动四周的灵力漩涡。
二人都是全力以赴,仿佛先前的合击完全只是一次意外。
叶星露退得快。
北冥修却动得更快。
叶星露挥出那一记后稍稍犹豫了下,因为她不确定在她的一击之后,郭不寿会不会依然活着。
北冥修则在斩出寒冥剑后毫不犹豫的继续出手,因为他确定一剑过后,郭不寿必死,袁雪自然安全。
思考只是一瞬间,但这一瞬间足以分出胜负甚至生死。
于是就发展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叶星露稍稍挣扎了下,发现北冥修手中劲力压根没有减轻分毫,努嘴道:“道歉能不能有诚意一点?”
北冥修认真道:“你先解除法阵。”
“你把我的脉门扣着,我怎么解除法阵啊。”叶星露一面说话,一面盯着北冥修的表情,发现对方脸上依然一片平静,最终无奈道,“好吧,怕了你了
。”
天人道动,法阵自然消散,二人出现在那片杂草丛生的田野中。
叶星露开始剧烈挣扎,身体曲线随之起伏,颇有一番韵味。
“我说,现在你还压着我,是不是不太合适啊,让小姑娘看到了可不好。”叶星露看着北冥修脸上的平静神情,忽然心中感到一阵不安,连带着话语中也多了几分惊慌,“喂,小姑娘的伤势可不轻,我这有治伤的灵药,你要是脑子一热耽误了她的伤情,我……我就……”
此时的叶星露难得的陷入混乱之中。
一直热衷于调笑众师兄弟的她,哪里陷入过这样尴尬而危险的局面?
她夹紧双腿,想要狠狠驳斥北冥修,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北冥修却在这时干灵利落的松开手,站起身,一把拉住叶星露的手腕,以云游步快速来到袁雪身旁,“那就麻烦你了。”
叶星露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揉着发酸的手腕,重新恢复镇定的她很快眼前一亮,幽怨道:“你是在试探我?”
“哪里,是你自己想的太多。”北冥修随意道,“虽然我本来也想跟你讨要一些丹药。”
叶星露面色微红,捶胸顿足了好一会儿,方才别过脸去,“你道歉,我就给她丹药。”
北冥修无比诚恳的微微鞠躬,话语中透着浓浓的诚意,“对不起。”
“你……”叶星露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她也不是会拖泥带水的人,直接从随身的乾坤袋里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一粒给袁雪服下,然后狠狠瞪了北冥修一眼。
北冥修自觉转身,毫无保留的散去天人道的感知。
叶星露神情微异。
你就不怕我趁你没注意的时候偷袭?
她从怀里掏药膏的动作顿时停止,怔怔的注视北冥修,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朵花来。
她对北冥修的观感很复杂。
先前战斗无所不用其极,无比谨慎,无比难搞,而胜利后的行为则透着股无耻劲儿,但这股无耻却又令人感到正大光明,偏生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越来越好奇,无岸剑峰的第三弟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收回思绪,将药膏拿出,解开袁雪的衣衫,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很快那处的淤青便渐渐消退。
涂抹完毕,叶星露将袁雪衣物整理妥当,站起身轻松说道:“内服外敷都弄了,明天早上醒来,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
北冥修会心一笑,说道:“谢谢你。”
这三个字比起先前的对不起要平淡的多,于是显得更加诚挚。
叶星露拍了拍青色衣裙上的灰尘,随意道:“反正小姑娘受伤,我也有
责任。”
北冥修将袁雪安置妥当,看向一旁凄惨死去的郭不寿,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叶星露随意道:“不知道,看他有想要找你麻烦的想法,我就把他收做小弟咯,只是一直想着试试你的深浅,没怎么关注他。”
她朝北冥修微微一礼,俏皮吐舌道:“这事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别在你家师娘面前把我供出来,要是影响到了我们两方的友谊,那可不太好。”
北冥修奇道:“圣阁和无岸剑峰还有友谊?”
那日圣阁攻打墨梅山庄,无岸剑峰直接与圣阁对碰,双方两败俱伤,尚云间与东方鑫都不知所踪,双方完全可以说结下了血海深仇,弟子相见不拼个你死我活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友谊可言?
叶星露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你不知道吗,我们已经和解了,仙师在让我们下山历练前,还嘱托要对无岸剑峰的弟子客气些。”
她指了指北冥修的脸,继续道:“另外两个一个远在妖都,一个在京城皇宫,肯定遇不到的,实际上说的就是你。”
北冥修眉头微皱。
叶星露的话语中的诚意不像他的那么假,那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以师娘的性子,怎么可能与已经完全撕破脸皮的圣阁和解?
叶星露朝他一摊手,说道:“我说的是真的。”
北冥修点头道:“我相信你。”
叶星露嫣然一笑。
北冥修继续道:“但你在我老家来这么一出,还惹出这么多事,是不是应该做些表示?”
叶星露捂住胸口,后退一步,喊道:“你不要想敲诈我什么啊,要是我回去告状,仙师与你家师娘再次翻脸,你就是全世界的罪人。”
北冥修无奈道:“好吧,但你也应该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和解。”
“长辈的事我怎么知道嘛。”叶星露随意的坐在一旁的树桩上,翘起二郎腿,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灿然笑道,“不过这样很好啊,仙师还能放我们下山玩一玩,还能遇到你这么一个有趣的家伙。”
“反正为了来之不易的友谊,我们最好都不要对对方太过分。”
过分?
北冥修有点想笑。
自己不过在正当防卫,真要说过分的话,叶星露在平原村搞了这么大的阵势,才叫过分。
叶星露自知理亏,也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散去在平原村的所有布置,可怜兮兮的说道:“你真的别告诉你家师娘啊。”
北冥修笑道:“可以。”
叶星露眼前一亮朝北冥修招了招手,低声道:“那就好,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第三百零六章 即将到来的麻烦
叶星露神情严肃,正襟危坐,只是二郎腿依旧翘的老高,双腿一晃一晃,两抹白嫩也跟着一晃一晃,极为诱人。正因如此,原本她想展现的的严肃意味早已被冲淡不少。
现在的她眼中仿佛闪着星光,一双玉手不断拍着她坐着的树桩,意思很明显。
你过来,我才告诉你。
北冥修无奈走近。
叶星露再次轻拍树桩,认真重复道:“附耳过来!”
北冥修无奈道:“真要这样?”
叶星露嫣然笑道:“当然啊,看你自己还没有这个自觉,我无比确定,这个秘密对你很重要呢。”
北冥修原本不想和叶星露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但看叶星露那明显充满期待的神色,他确定那所谓的秘密对他来说,或许真的很重要。
于是他凑上前去。
叶星露微笑道:“坐。”
那个树桩被她老实不客气的占了大半,剩下的区域并不多,至少不够北冥修坐下。
除非他们挤一挤。
北冥修犹豫片刻,在她身旁坐下,顺便将叶星露挤开一点。
叶星露抱怨道:“你就不能有点绅士风度?”
北冥修说道:“是你在不停的吊我胃口。”
叶星露哑然片刻,笑问道:“有什么感觉?”
北冥修认真道:“如果你再不告诉我,我不介意再出手一次。”
叶星露幽怨的剜了北冥修一眼,叹道:“怕了你了,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无趣。”
她眼珠一转,笑容依然无比灿烂,“不过还挺好玩的,以后有机会,我肯定得再来和你玩玩。”
北冥修轻笑道:“随意,我随时恭候便是。”
话虽如此,他心中颇有些无奈。
今夜平原村的异动是她玩耍的产物。
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什么难搞的东西。
如果不是相信圣阁与无岸剑峰已经暂时和平共处,加上叶星露本性不坏,还帮助他救下袁雪,他绝对不会让她活着离开平原村。
现在还是顺着这位贪玩的姑奶奶比较好,毕竟那个秘密,他很感兴趣。
叶星露很满意他的回答,笑道:“不论你这话有几份诚意,本姑娘都认了你这个朋友,到时我找上门,你可不许跑啊。”
北冥修点头道:“那是自然。”
随着二人交谈的停止,月夜一度十分寂静。
良久之后,叶星露率先打破沉默。
“你就不催催我把秘密告诉你?”
北冥修的回答很简单,“反正你不会跑。”
不会跑,而不是跑不了。
于是叶星露笑得非常欢畅。
她最后一次认真说道:“附耳过来,我就是要在你的耳边说,不然免谈。”
……
北冥修很自然的凑过脸去,少女的幽香对他而言,诱惑力并不大。
他向来是一个很能忍耐的人。
而且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叶星露轻声诉说的话语之中,面色也随着叶星露语气的跃动而渐渐凝重。
叶星露说的不像一个秘密,更像是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很简单。
一个刚刚在天道会里崭露头角,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侠,听说了天荒谷有宝藏现世的消息,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前往天荒谷的路。
而在天荒谷中,也有许多同样为了天荒谷宝藏而来的修行者,其中最强大的那位,是雪峰剑宗的司湘。
论实力,少年剑侠在这群人中只能算是中上水准,比他强的大有人在,司湘就是这群人中最高的那座大山。
但在众修行者冲进天荒谷后,少年剑侠却一马当先,趁着众人混战之时抢到了天荒谷的宝藏,并借宝藏中神秘物质的力量,与想要阻拦他的人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宝藏中的神秘物质力量确实很强大,有了他的力量,少年剑侠再也不惧怕其他人。
雪峰剑宗司湘为了夺回宝藏,被其斩杀,其间战斗无比惨烈,几番波折才终于出了结果。
人界大名鼎鼎的霜剑司湘败了,带着不甘离开了这个世界。
司湘一死,其他修行者纷纷溃散,根本难以抵挡少年剑侠的剑锋。
虽然那个宝藏的力量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少年剑侠依然凭借它的力量,挫败了所有希望夺得天荒谷宝藏的人。
于是他离开时,满谷哀嚎。
其后爆发的火山吞没了一切,只有少数人极为幸运的逃了出来。
而最早离开的少年剑侠,则在黄沙镇遇到了挑衅他的黄家,接下来就是极为老套的故事情节了。
这个故事很精彩。
但这个故事和真正发生的那个故事,完全就是两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北冥修无比确定这个事实。
以悦耳声音讲完这个故事,叶星露清了清嗓子,玩笑道:“那北冥公子,听完有什么感想?”
北冥修鼻息微粗,沉声道:“我想找到徐入松,然后给他一剑。”
在那个故事中,少年剑侠与霜剑司湘的战斗被描绘的尤为激烈,其中虽然有叶星露的修饰润色,大致过程依然十分真实,放到说书摊子里也应该有很多人愿意为其买单。
那好像就是亲身看到的一样。
当时发生在枫云寨里的那场战斗,只有一个清醒的旁观者,而这个旁观者也没有掺和天荒谷中的风波,直截了当的离去。
已经被歪曲的故事的来源,当然也只能是他。
北冥修原本就不怎么信任徐入松,现在他更是将他们之间的情分完全放下。
他的背后一定有人,而那人绝对在针对他。
不管是针对无岸剑峰的三弟子,还是单纯针对他这个人。这都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叶星露轻轻戳了戳北冥修的脸,笑道:“你知道我讲这个故事的意思吧?”
北冥修没有在意她的动手动脚,因为这没有太大意义。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许,说道:“既然那所谓的天荒谷宝藏那么强大,能让一个原本撑不住强大敌人十剑的人将对方酣畅淋漓的斩杀,那必然是修行界中的至宝,一旦被谁拿到,实力不知道能上多少层楼,或许越境斩杀就和吃饭睡觉那样自然。”
“谁拿着这玩意,谁当然就是众矢之的,尤其是那个家伙没有足以睥睨整个人间的实力之时。”
北冥修苦涩一笑,说道:“但是很可惜的是,天荒谷根本就没有宝藏。”
叶星露煞有介事的问道:“真的没有天荒谷宝藏?”
北冥修说道:“要是真有那么厉害的东西,我们刚照面时你就死了。”
叶星露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要这么小看人好吗?虽然我承认,你是比我强那么一点点,不过如果我愿意练武宗功法,那就是另一番光景咯。”
她看向北冥修的双眼,好奇道:“不过,真没有?”
她继续好奇问道:“那那个叫徐入松的,为什么给你编了这么好的一个故事?”
“谁知道呢。”北冥修从树桩上站起,苦笑道,“反正看起来,这一路的麻烦是少不了了。”
这一路上他几乎把全部身心都用在修炼与教导袁雪练剑上,没怎么关注江湖上的小道消息,却没想到自己居然已经陷入了如此境地。
他现在依然不知道惨死的郭不寿的名字,但已经确定对方就是被天荒谷宝藏的味道引诱过来的蚊虫。
这莫须有的宝藏就是一坨扣在他身上的屎,不仅难闻还难以清理,总有些家伙会被吸引过来。
或许还有一些,是为了故事中死去的人找他寻仇的。
而且如果徐入松背后有人,那他的行踪在人界当然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忽然觉得,自己与当初的尧崇面临的境遇很像。
只是当初尧崇躲避人界修行者围堵时,墨梅山庄与高阳嵩已暗中将局面搅乱。
现在他却只是一个人,还要保护一个袁雪。
北冥修苦笑着,望向天边的新月。
新月如钩,月华敛没,难以照亮人间。
更无法照亮他现在无奈的心情。
“好麻烦啊……”
第三百零七章 不离,亦不弃
袁雪在浑浑噩噩中醒来。
她记得昨天晚上,自己遭到了袭击,幸好寒冥剑到的及时,这才保下了一条命。
她下意识的摸向昨天被那个混蛋一脚踢中的腹部,手中一片清凉,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痛苦,不禁有些困惑。
自己明明伤得很重,怎么现在却感觉不到痛楚,反而跟个没事人一样?
就算服下参芝回春丸,也不可能好的这么快啊。
袁雪认真思索片刻,最终把原因归结为自己的身体好。
她从小到大小伤受过不少,每次都很快愈合,这第一次的大伤,或许也就这样吧。
袁雪欣喜的在心中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起身掀开衣服一看,却发现伤处别说伤疤了,淤青都没一点,回想手中的那种触感,悚然一惊。
不会是那家伙有药膏,然后……
袁雪脸上滚烫,在榻上蜷缩成一团,好像一个白白胖胖的蚕茧。
北冥修端着碗热粥走进房间,笑道:“这么有精神,那我就放心了。”
“周寒你……你说清楚,你是……是不是看到了……”
袁雪因为焦虑与羞怒而有些结巴,那个“了”字之后的话语怎么都说不出来,小脸涨得通红,最终只能将自己蜷的更紧,无比紧张的等待北冥修的回答。
但这话实在是没头没尾,以至于北冥修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但他现在还是想笑。
不只笑袁雪那奇怪的脑回路,更笑她现在这幅老鼠见了猫的样子。
他无比确信,如果不是自己家里没有棉被,现在她肯定会用棉被把自己牢牢包起来,那样才真的像个蚕茧。
北冥修笑道:“放心吧,给你涂药的是个女子,我可一点都没看到。”
袁雪直直盯着北冥修的双眼,“真的。”
“当然是真的。”
袁雪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确定的说道:“给我涂药的,不会是……”
北冥修点头道:“就是她。”
袁雪急道:“你不是在和她打生打死吗,怎么就搞在一起了?”
“小孩子家家的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没有她的药膏与丹药,你可好不了这么快。”北冥修坐到榻上,以勺子舀起一勺热粥,对袁雪微微示意,说道,“好好把早饭吃了,我就把事情完全的告诉你。”
袁雪小声咕哝着,见北冥修将勺子伸的近了些,苦着脸将其中粥喝尽。
北冥修以北冥寒气将温度控的刚好,不冷不热。
但她从来都不喜欢清粥。
这次就算了吧。
袁雪这么想着,一口一口将粥饮下,一碗粥很快见底。
北冥修将碗放在一旁,笑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清粥,那以后的早饭就是它了。”
袁雪不满的剜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没说故事呢。”
北冥修淡淡一笑,将昨晚的事简单说明了下,其中某些不需要给小姑娘知道的信息自然略过,剩下的故事居然也有点跌宕起伏的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受到了叶星露口中那个故事的影响。
那个故事比他现在讲的要荒诞许多,但可信度完全不落下风。
北冥修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看着却已经听得入神的袁雪的面容,将故事的最后细细道出,“……她既然被我近了身,哪里有逃离的可能,我以流云手扼住她双手脉门,这场战斗才终于结束。”
“既然服了输,按照赌约,她必须贡献出丹药给你治伤,治完了,人也就走了。”
袁雪此时已经完全沉浸在故事中,问道:“然后呢?”
这一段故事讲下来,她已经说了七个“然后呢”。
会在适当时机说“然后呢”之类催促讲述人推动情节的,都是合格的听众,袁雪毫无疑问就是这种听众。
于是北冥修讲述与合理编造得也很愉快。
不过现在,这个故事确实到了尽头,没有关于袁雪的然后。
那个然后,只与他有关,但如果他继续护着袁雪前往雪峰剑宗,他的然后与她的然后,必然会重合。
“然后……就是现在的样子。”北冥修微笑道,“昨晚你能将那个家伙伤成那种程度,真的很了不起。”
“当然啊!”听到北冥修由衷地夸赞,小姑娘眉梢仿佛彩蝶般飞舞,直要飞出她青稚中难言丽色的小脸。
她整个人也都充满了精神活力,换句话说,就是有些飘飘然。
她飞快从榻上坐起,穿好鞋袜,拍着胸脯得意道:“我可是雪峰剑宗的天才啊。”
北冥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确实是个天才。”
“想来你现在一个人回雪峰剑宗,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袁雪没有同以前一样,得意吹嘘着“当然啊,我袁女侠可不会怕”之类的话。她脸上的得意神色被迅速洗涤干净,换做一片警惕,“周寒,你……什么意思?”
北冥修叹了口气。
这姑娘平时冒冒失失,毛手毛脚,观察力却是无比细致,只是稍稍提了一下,便被她捕捉到了心中的想法。
小砖房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斟酌片刻后,北冥修决定开诚布公。
“徐入松歪曲了枫云寨发生的事情
,现在天下有许多人都相信我身上有天荒谷中的宝藏,或许很快,就有许多人会找到我,到时候你也会有危险。如果你独自离开,应该不会受到波及。”
袁雪贝齿紧咬下唇,片刻后惊怒骂道:“那个姓徐的竟然这么可恶!”
她抬头看向北冥修,说道:“你就因为这个,想要把我甩开?”
北冥修犹豫片刻,说道:“是为了你的安全。”
“我不是拖油瓶。”袁雪双手环抱胸前,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可以独当一面的!”
北冥修加重语气道:“会无视无岸剑峰的威严对我出手的大有人在,继续跟在我身边,会很危险。”
袁雪执拗道:“那你难道就要一个人扛?”
北冥修沉默不语。
有很多人都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在山中小村面对五尾红狐前,余落霞这么说过。
沙漠之中,素兰亭这么说过。
现在又多了一个袁雪。
他总是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好好的,却总是忽略,他身边的人,也会希望他能够好好的。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袁雪,说道:“真的不后悔?”
袁雪重重点头,坚定说道:“你既然答应师姐,要把我好好送到宗门,那就绝对不能言而无信!”
北冥修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哪怕我没有办法保证能护住你?”
袁雪抓起窗边早已被北冥修捡回来的两把剑,骄傲说道:“我和你一样都是剑修,保护自己没问题的。”
北冥修爽朗大笑,伸出右手小指,“生死自负,不要后悔啊。”
袁雪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与北冥修拉勾,“当然,若是这点困难都迈不过去,我以后拿什么当驰骋江湖的女侠。”
北冥修收回手,心中微暖。
袁雪没有选择离开,他虽然有些失望,但心中依然有些喜悦。
有人愿意与你一同经历即将到来的风雨,总会令人大感快慰。
北冥修现在的心情就无比舒畅,昨晚被叶星露透露消息后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很快消散,然后转化为斗志。
昨夜的战斗中,他少了一把剑,现在插在他腰间剑鞘里的,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断剑。
但他心中的剑,已经愈发锋利,随时可以对试图对他们不利的人出手。
寒冥剑在手,他便无所畏惧。
“两天后祭拜完奶奶,我们就离开。”
北冥修问道:“有没有问题?”
袁雪斗志昂扬点头,朗声道:“当然没有,要是他们敢来,我会让他们试试雪峰剑宗剑法的厉害!”
第三百零八章 麻烦来了,但不是他的
在属于北冥修的那间小砖房中,一大一小两个年轻人决定了接下来一段路的走法。
而在酒馆中,村里一些闲来无事的男人又聚在了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觉得自己这一觉睡的格外舒畅,精力饱满的过了分,于是聊的话也格外的多。
那名瘦高男子依然是酒馆中最活跃的存在,与几名汉子喝的热火朝天,张老板也乐意坐在他们那桌旁边,听他们酒后畅言。
“小周这次回来真是开朗多了,不过看他大半身心都放在那小姑娘身上,这兆头恐怕不太好喽。”瘦高男子面上微红,借着酒劲大笑道,“不过那个小姑娘绝对是个好胚子,几年之后一定出落得亭亭玉立,咱们村除了王翠,可不会有这样的美人喽。”
一旁众人纷纷附和,笑声与口哨声此起彼伏,张老板埋怨了瘦高男子两句,便也加入了笑声的海洋中。
这是属于男人们的话题盛会,在小酒馆里,大家都知根知底,完全可以畅所欲言,反正谁都不会出卖谁,也不用担心家里人知道。
但现在的小酒馆中,一个身着平凡布衣的男子在喧闹声中无比安静,连端起酒坛豪饮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这些汉子完全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隔壁桌还有一个外来的男人,在喧闹中品味水酒的滋味。
不久之后,一坛掺水米酒已经被汉子喝个干干净净,他正欲起身,身后男人们的话语依旧不断的冲入他的耳中。
“我说老张,阿寿他怎么又不在啊,这样当小二可不地道。”
“他……谁知道呢,可能盘缠凑够了,直接离开了吧。”
“老张你就是心善,我早跟你说外来人不好相信,还好这月工钱还没给他结……咦,这么算起来,老张你还是赚了啊。”
“说得对啊!”
“哈哈哈……”
直到走出酒馆远矣,他的耳中依然回荡着汉子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声。
他面色不豫的回望一眼,低声道:“粗鄙。”
他的目光微微偏移,又不屑道:“小气。”
说完,他大踏步的离开,再也不理会身后的热闹。
这里的乡野之人粗鄙不堪,连米酒中都掺水掺的这般严重,实在不值得他再多看一眼。
他只需要将上面的人交代的任务完成就行。
在那之后,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
没过多久,布衣男子走到一处小砖房前,惊讶停步。
一名衣着体面的男子倒挂在房前大树上,于是体面尽数化作狼狈。
在他身边有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少女脸上的笑容想是要荡漾开一般,无比灿烂,正兴
致勃勃的对树上的男子说些什么。
这幅画面不该出现在平原村里,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他驻足于此,看向那对奇怪的年轻男女,面露诧异。
不是因为他们的古怪行为,纯粹是因为他从少女身上感受到了微弱的灵力波动。
这种小村里,居然会有修行者?
布衣男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打算离开。
与他无关的事,他向来不喜沾染。
布衣男子路过小砖房,目不斜视,没有多看那对奇怪的男女一眼。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少女袁雪有些紧张的凑到倒挂的青年耳边,轻声道:“他走了,没有对我们出手。”
少女是袁雪,树上倒挂的青年自然只能是延后履行赌约的北冥修。
北冥修人在半空倒悬,话语没有丝毫凝滞,“既然他不是来找我们的,我们也不必出手。”
他手指轻动,藏在屋顶的寒冥剑悠悠飞回,自觉插进鞘中。
“不过在这种小村里居然会出现外来的修行者,他会是来干什么的?”
北冥修一个翻身稳稳落地,对袁雪说道:“跟上去看看?”
袁雪幽怨道:“你才挂了半刻钟。”
北冥修无辜道:“之前赌的时候,可没有说时间。”
袁雪咬着下唇,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无比可爱,难以拒绝。
北冥修默默重新挂回树上,想了想,寒冥剑再次飞出,朝着布衣男子离开的方向赶去。
平原村一贯与修行界无关,外来修行者出现在这里,始终是一个威胁。
他必须将他盯住,必要时,直接斩杀。
……
布衣男子走在平原村里,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目的地。
他走到那间小平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来了。”
宋禾的大嗓门依然强大,人在后院喂鸡,声音却已清楚的传到布衣男子的耳中。
宋禾这时候满是喜悦。
在他喂鸡时,能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与妻子温柔的爱抚。
听刚刚满月不久的闺女咿咿呀呀,对他而言就是一种享受,为了她们娘儿俩,他就算干再苦再累的活,也不会有丝毫抱怨。
带着喜悦的心情,他打开了门,于是那抹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宋禾憨厚的脸上顿时结了一层寒霜:“你怎么来了。”
布衣男子说道:“奉命找人,所以来了。”
宋禾面色凝重道:“找谁?”
布衣男子平静道:“
你应该很清楚,我是哪里出来的。”
宋禾沉默不语,依然死死的将布衣男子拦在门外。
“我不会同意。”
“我不用你同意。”布衣男子语气依然不起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不是我的对手,那我做事,当然不需要你同意。”
宋禾如临大敌,正欲提气出手,身后却传来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
刚刚满月不久的小婴儿躺在摇篮里,已经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之中。
王翠走到门前,对布衣男子微微一福,说道:“师兄,好久不见。”
布衣男子感慨道:“谁能想到,当年的孙临仙,居然在这么一个小村中扮演着村姑的角色。”
王翠,或者说曾经艳名远播的女刺客孙临仙,平静注视着眼前的布衣男子,说道:“关门主可安好?”
“门主很好,看起来你们也过的很好。”布衣男子脸上浮现一抹羡慕,这抹羡慕很快转化为纯粹的杀意,“很抱歉,师妹,我必须斩断你们的美好,不然我的下场不会很好。”
孙临仙面色凝重道:“我退出鬼域八门,早已得到赤血门与通冥门的认可,师兄你为何会……”
布衣男子微微摆手,没有回答孙临仙的问题。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孙临仙,眼中有抱歉,有怀念,有不忍,但更多的还是杀意。
他递出手中短剑,认真劝道:“师妹,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自裁吧。”
孙临仙紧咬牙关,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接剑。
因为一个不算魁梧,但足够高大的身影拦在了她的身前,将她牢牢的护在身后。
此时的宋禾再也不像是那个憨厚的大嗓门农夫,一步踏出,自有强大气势升华。
他紧握双拳,死死盯着布衣男子,沉声道:“我不管你究竟得了谁的命令,如果你想要对我的妻子不利,我宋禾拼尽一切代价,也要将你杀死。”
布衣男子不怒反笑,平静道:“一个荒废多年的家伙,拿什么与我玉石俱焚?”
“师妹为了你,断送自己的前程,真是不智。”
他收回短剑,脚尖一点,轻盈越到十丈之外。
“同门情谊,只值十丈距离吗?”孙临仙苦涩一笑,对布衣男子微微一礼,“还是谢谢你,师兄。”
说完这话,她朝前走出一步,从屋里走到屋外。
此时的她也不再是那个温婉的村妇,而是当年那个在黑暗中隐藏锋芒的女刺客。
现在她的锋芒,就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再阴险,依然锋利。
她与宋禾并肩而立,珠联璧合,无比强大。
第三百零九章 曾经的强者
宋禾是谁?
平原村里的众人都能很快给出答案:一个胸无大志,足够踏实的憨厚农夫。
但如果放到修行界里,稍微年长一点的人可能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那是一个猛人。
何为猛人。
一个敢以五阶修为与潜伏山中的三百年后天智妖肉搏三天三夜,最终拖着重伤身躯将妖丹送到中州城的人,足以被称为猛人。
一个敢孤身闯入毒宗总坛,为天道盟众人吸引毒宗邪道修行者大量目光,浑不在意毒物沾身的人,也足以被称为猛人。
一个敢面对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毫不退缩,被打到只剩下一口气依然没有讨饶,最终让对手折服于他的意志而离去的人,也可以被称为猛人。
这三个猛人,实际上只是一个人。
一个修为不算拔尖,但却足够勇猛的人。
在十五年前的天道盟武宗殿中,比他勇猛的人并不多见。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名叫宋禾的猛人逐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然后被渐渐淡忘。
于是现在的年轻一辈,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更没有人会知道,那个猛人会褪去一身光环,甘心在一个小村庄里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农夫。
他是孙临仙的丈夫,农夫宋禾。
那么,孙临仙又是谁?
这个名字,当年的许多人都不会陌生。
她是当年鬼域八门四色鬼编制中一个特殊的存在,因为身为杀手,身份隐秘是绝对必要的,然而整个人界,许多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知道她的名字的人都知道,她是个美人。
就是这个美人,虽然在四色鬼中只是黄名鬼里的上游存在,但她擅长变装打扮,可以以各种身份接近刺杀目标,悄无声息的完成任务,每一次的刺杀任务都能完美完成,而滑稽的是,有的刺杀对象在听说前来杀他的会是孙临仙后,高兴得合不拢嘴,甚至死前都面带微笑。
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争议颇大,杀手中的第一美人则没有一点争议。
孙临仙,也只能是孙临仙。
直到现在,哪怕她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依然是许多人的梦中情人,许多已经成家的人在家中妻儿不在时,也会偶尔喟叹,年轻时没有见过孙临仙的如花容颜。
与宋禾一般,没有人知晓孙临仙会在一个平凡的小村中扮演一个不平凡的村妇,在平凡的生活中结婚生子。
现在的她是村妇王翠,宋禾的妻子。
……
同时面对宋禾与孙临仙,哪怕是已经荒废多年时光的宋禾与孙临仙,许多人都会感到棘手。
但布衣男子不在其列。
他的修炼一直很勤勉,在境界上
绝对要高出宋禾与孙临仙一层。
而在几年前,他曾以一个隐秘的身份进入天道盟,那时候的他不仅是孙临仙的师兄,也是宋禾的朋友。
她的功法大多是他教的,他的功法也被他在日常的观察中牢牢记在心里。
他们在这些年的平凡安逸生活中,早已放下了修行,而他这些年,则日日夜夜修行不坠。
对付两个知根知底而且多年没有经历战斗的人,在他看来并不算太难。
短剑无声出鞘,他目光如剑,直指孙临仙。
多年杀人蕴成的浓郁杀气,在这一眼中完全爆发。
孙临仙握紧双拳,脸上没有任何动摇。
曾经她也有如此强大的杀气。
只是来到平原村,遇到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杀过人,杀气自然消散。
宋禾轻轻握住她的手,身躯有意无意的挡住布衣男子的视线,说道:“让我来吧。”
孙临仙微微蹙眉,说道:“一个人没有机会。”
宋禾憨笑道:“我是男人,总要保护女人。”
话音刚落,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刀。
菜刀。
这把菜刀已经在这个家待了两年多,前些天刚刚磨过,锈迹不多,而且足够锋利。
宋禾踏出一步,脚下地面似乎都在震颤。
面对布衣男子,他出手便是全力。
如果不全力以赴,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为了妻子与刚出世不久的闺女的安全,他愿拼尽一切。
在他的身后,孙临仙慨然出手。
宋禾的意思,是要她带着孩子先行离开,由他拦住布衣男子。
布衣男子的目标是她,如果她就此离开,或许布衣男子看在朋友的情分上,并不会太过为难他,那样至少他们都不会丧命。
但孙临仙不认为这是个好方法。
她清楚师兄的为人,知晓他不会在意情谊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就算布衣男子在意情谊,她也不会离开。
他们是夫妻,宋禾是她的丈夫,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小平房内,两双筷子骤然射出,随着孙临仙玉指所向,自四个刁钻的方向直刺布衣男子周身要穴。
她这一指带动的,也不只是一双筷子。
地上的小石子不住震颤,忽而如同一支支穿云箭般飞起。
柔弱而焦黄的杂草挺直腰杆,骤然如飞刀般破土射出,浑然不知自己的根茎已然撕裂。
附近的树木上,零落黄叶无风飘落,顺便捎带了一些断折的小树枝。
附近一切小巧的事物,都在孙临仙这一指下成为了各种各样的暗器,自四面八方涌向布衣男子。
这一刻,它们只
是杀人的利器,唯有见血,方能停滞。
宋禾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愣,随即把手中菜刀握的更紧,纵身跃起,朝布衣男子一劈而下。
那些随处可拾的暗器纷纷替他让开了一条道路,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触到布衣男子的身体,将他的布衣割出道道裂口。
这一刻,这两名曾经的强者,都爆发出了他们最强的实力,配合可称得上亲密无间,珠联璧合。
布衣男子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真的是天作之合。
但是他依然必须动手。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
那些已经刺入他布衣的暗器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阻,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力竭后便纷纷落下,重新成为它们原本的样子。
几乎是一瞬间,一把短剑如灵蛇般缠卷在菜刀上,菜刀应声断裂。
布衣男子一脚踢出。
宋禾喷出一口鲜血,踉跄数步方才站定。
孙临仙嘴角溢出鲜血,连忙扶住宋禾,凄婉看向布衣男子。
布衣男子双手负在身后,感慨道:“师妹,你的功力并没有消退多少,只是距离我,依然有着一段差距。”
孙临仙苦笑道:“还是及不上师兄的浑厚修为。”
然后他看向宋禾,微笑道:“宋兄的霸刀诀也没有退步多少,可惜……你心有挂碍。”
宋禾咬牙不语。
如果是当年,他在斩出那一刀时,口中必有雷音绽放,两相结合,同境界下难有人敌。
但若是他在这里开口,孙临仙虽然不会有事,但房间里还有一个孩子。
他抱歉的看向身边的孙临仙。
孙临仙对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宋哥,我们都尽力了。”
宋禾低头道:“没能保护好你,我不甘心。”
孙临仙将头靠在宋禾肩上,轻声道:“如果是以前,我们能战胜师兄,但现在……我们终究手上生疏了。”
宋禾长叹一口气。
他心中也清楚,就算他以破邪雷音辅以霸刀诀,与孙临仙一同夹击,也不会是现在的布衣男子的对手。
他浪费了十余年光阴在这个小村,她稍微少一点,但也浪费了几年。
而他则一直在修行路上飞驰。
布衣男子看着这对亡命鸳鸯,微微摇头。
这画面很美,很悲凉,但不足以让他停手。
从他拿起手中短剑开始,他要杀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在这把短剑前活着。
因为他是鬼域八门的九名橙名鬼之一,在黑暗中素有凶名,那时他的名字,叫李渐。
他在天道盟的名字则要好听一些。
李独夜。
武宗殿里大名鼎鼎的“夜行者”,李独夜。
第三百一十章 与刺客比杀人
李独夜一直认为李独夜这个名字比较适合他。
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而且也符合他暗中鬼域八门刺客的身份,霸气又好听。
基于同样的理由,他同时也很喜欢天道盟的同僚赠与他的“夜行者”的外号。
他认为这很符合他杀人的艺术。
月黑风高夜,铁剑寒光一现,悄然收割性命而去,何等潇洒快意?
是的,他认为当一个刺客,也能如行侠仗义的侠客一般自在逍遥。
不过他并不讨厌身后多一根若有若无的细线牵引,只要对方不给予他太多限制,还愿意给予他一些他想要的东西。
鬼域八门是这么做的,于是他对鬼域八门依然无比忠诚。
天道盟里的那个人也是这么做的,于是他愿意替他走这么一遭,哪怕他要杀的人与他关系很深。
李独夜看着眼前那对全力出手,依然只能划开他的布衣,稍稍震荡他的经脉,没能真正伤到他的夫妻,心中颇为感慨。
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妹,当年并肩作战的友人,现在都远远被他甩在了后面。
他没有立刻杀死他们,就算了却了以前的情分。
他的目光转向小平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那个小家伙,要不要顺便杀了?
他的思考只是一瞬间。
最终的决定,用四个字就能很好的概括。
斩草除根。
那又不是他的孩子。
孙临仙一见李独夜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近乎咆哮的喊道:“拼了!”
宋禾喘着粗气,手上灵力涌动,五指一并,自然成刀。
他如冲锋的战将,憾不畏死的发起了压榨所有灵力的进攻。
在他身侧,孙临仙翩然相随,手中提着两根刚刚削尖的木刺,目光死死盯住李独夜的手腕。
感受到李独夜对他们孩子的杀意,这对夫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竟是都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但李独夜不认为他们拼命就能杀死他。
刺客擅长杀人,自然也擅长保命。
他自信能在留下一些轻伤后,杀死他们夫妻二人。
轻伤根本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困扰,涂些药很快就好。
他擅长的,就是将可能受到的重伤通过细微的动作转变为轻伤。
孙临仙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毅然决定与他拼命。
或许,是为了孩子?
李独夜淡淡一笑,准备送他们夫妻在冥界团聚。
只是他依然觉得,孙临仙不会是这么鲁莽的人。
她曾经也是一个刺客。
他想不通,于是没有继续去想,毕竟答案总会解开。
当他即将与宋禾孙临仙的合击相撞,脑海中却忽然生出警兆,身体靠着本能自然朝右一晃,勉强将那阴
险的一剑避开要害之时,一切终于有了答案。
……
北冥修出现在小平房前。
他伸手召回寒冥剑,面色有些难看。
寒冥剑上的血迹不多,在冻成血块后纷纷落下。
这是一个对他而言很不妙的现象。
在宋禾夫妻与李独夜对碰之时,他以天人道遮掩气息,再使“逐影”在李独夜全力应对宋禾孙临仙夫妻的搏命攻击时暗袭他的要害。
他可以肯定对方原先并没有发现寒冥剑,但在剑尖刺入李独夜身体时,他明显感到一阵强大的阻力,哪怕他以寒冥剑意强行突破,剑尖却依然没有刺入他的心脏,反而偏进了一旁的肋骨,而且被李独夜迅速爆发的灵力直接阻挡,再也无法掀起浪花。
他想要透进李独夜体内的北冥寒气,也没能成功入侵,反而被其硬生生逼回寒冥剑上。
此时的李独夜依然站在原地,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轻轻咳嗽两声,说道:“周少侠居然也在这里,难怪师妹你这么有恃无恐。”
他的背后有一条细小的剑痕,渗出的血并不算多。
真算起来,北冥修志在必得的一次偷袭,只是给李独夜留下了一道并不算重的伤痕,顺便伤了他的肺叶。
而宋禾与孙临仙,却在先前的对碰中,分别被李独夜临危不乱而诡谲多变的铁剑刻下了数十道伤口,却没能能李独夜留下伤口。
宋禾全身渗血,看起来无比凄惨。
孙临仙勉强避过不少伤害,但依然伤得不轻。
他们夫妻,这次可谓是一败涂地。
宋禾眼神复杂的看向北冥修,说道:“你怎么来了?”
“瞧着这人比较奇怪,就想过来看看。”北冥修苦笑道:“宋大叔,你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们夫妻都是修行者。”
宋禾低下头,苦涩道:“小周,你走吧,他的目标是我们,你没必要涉险。”
李独夜平静道:“不错,周少侠,我并不想杀你,还是趁早离开为好。”
北冥修没有说话,身形微移,如一朵流云飘来,拦在李独夜之前。
他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态度。
宋禾喟叹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
“宋大叔,当年你对我照拂不少,现在就这么离开,我做不到。”北冥修坚定说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死去。”
“你……”
宋禾还要再劝,身边的孙临仙朝他微微摇头。
宋禾苦笑低头。
他如何不知道孙临仙的意思?
北冥修是无岸剑峰那位的弟子,修为自非泛泛,先前偷袭虽然未尽全功,绝对也给李独夜造成了一些伤害,或许他们三人联手,真的能打败李独夜。
但他不想自己看着长大的他为他们涉险。
北冥修坚定道:“宋大叔,你不用劝,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他手中寒冥剑一挥,剑上有寒意生,“无岸剑峰周寒,请指教。”
宋禾全身微微颤抖,最终没有说话。
李独夜淡笑道:“偷袭未果,便正面挑战?”
他有些可惜的摇摇头,说道:“只是可惜,今天又要多杀两个人了。”
北冥修笑道:“很好,这样一来,我又多了一个杀你的理由。”
李独夜眼光渐渐锐利,说道:“和一个杀手比杀人,是最愚蠢的事情,虽然你的杀人技术也不错,但绝对不会是我的对手。”
北冥修挑眉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独夜朝他赞赏点头。
“无岸剑峰那位的眼光,果然很好。”
“那就过来吧,看看是你杀死我,还是被我杀死。”
……
北冥修肩膀微微抬起,体内灵力顺着天人道快速流转,同时触及到但丹田气海里的那个存在。
他天人道储存的灵力,在与叶星露一战时已几乎耗尽,现在依靠的,几乎全是自己的本源灵力。
他如果想要打败李独夜,便只能将全部功力灌注于神完气满的第一剑。
这一剑没有压倒他,想要战胜他就更加困难。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打算动用堕元。
但就在这时,一只宽厚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令他的灵力微微一滞。
“我也来吧。”宋禾苦笑道,“怎么能让你一个小辈为我们如此犯险。”
“宋大叔,你……”
北冥修看着他一身的伤口,正要发问,宋禾已露出他那招牌的憨厚笑容,“如果你早生个十几年,应该会听说你宋大叔的名头。”
“只要我没有倒下,我就能战斗。”
宋禾的身上飙出无数血箭,将附近都染的鲜红。
他本人却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冲李独夜,其势不可当。
在出手之前,他的最后一句话很简单。
“带着孩子,走!”
孙临仙眼中泪花闪烁,最终含泪掠进房中,抱起婴儿快速离开。
李独夜的目标是她,只要她逃了,他的任务一样完不成。
而这样,宋禾也能真正放开手脚,与李独夜真正一战。
只是她心中觉得有些对不起北冥修。
她知道丈夫有多么看重这个后辈。
但在这时,她看到了一道一往无前的剑光。
北冥修剑上黑色冰莲盛放,无穷无尽寒意与魔气随剑锋涌动,如一条吞食天地的黑龙,直扑李独夜。
这一剑里,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孙临仙明白了,抱着怀中依然睡的很安稳的小女婴,驻足回头。
北冥修自愿替他们挡下这一劫,她也不愿就此离去。
至少……要看到李独夜倒下的时候。
要走,就全家一起走。
第三百十一章 血花绽放中
北冥修以前从来不觉得宋禾是一名修行者。
他一直认为他只是一个心肠好的憨厚农夫。
此时看到宋禾出手,他才终于承认,宋禾不仅是一个修行者,还是一个六阶的强大修心者。
如果他没有在平原村中疏于修炼十余年,谁知道他现在的境界会有多高?
宋禾没有在意北冥修的想法,只是拼尽全身的力气,如狮虎般冲锋在前,丝毫不在意身上那些飙血的伤口。
血流尽了,力气也就尽了,人也就死了。
但他不在乎。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他保护了大半辈子的小朋友开辟一条道路。
一条足以杀死李独夜的道路。
“稳住心神。”
对北冥修轻声说出这句话后,宋禾气沉丹田,一声雷鸣般的厉啸回荡在天地之间。
破邪雷音,宋禾最强大的功法之一,曾经凭这一招不知道打败了多少修行者。
此时的他,将满腔愤懑都融入了这一声厉啸中,于是威力更盛,仿佛整个平原村都在雷音之下震颤。
他已经不在意会不会影响到村民的正常生活,只想着杀死李独夜。
李独夜死了,他的妻儿才能安全。
暂时的安全,也是安全。
雷音震耳,李独夜虽岿然不动,体内灵力依然受到了一些影响。
李独夜手中的短剑在雷音中不断嗡鸣。
他现在只需轻轻一刺,便能以剑气刺穿宋禾的心脉。
但他终究没有那么做。
因为在宋禾吼出那一声雷音后,北冥修的寒冥剑已经到了。
依然是那式“逐影”,依然是那把寒冥。
但现在的寒冥剑上缭绕着汹涌黑气,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到来,完全如同一条狂暴的巨龙朝他袭来。
身为七阶的修行者,李独夜原先并不觉得这一剑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随着寒意与魔气的靠近,他的心中居然无来由的生出了些恐惧。
身为杀手,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到恐惧了。
于是他选择将最强的一剑送给北冥修。
短剑之上,杀意汹涌,仿佛有凝固的鲜血不断流下,诡异而强大。
李独夜一剑刺出,与那条冰蓝与漆黑交缠的剑意游龙相撞。
说是一剑,实际上已经是无数剑。
他的手腕不住颤动,剑尖也跟着颤动,每颤动一下,便算出了一剑。
无数道剑光在他手中闪烁,翻飞剑影将他周身牢牢护住,那条剑意游龙再强大,也无法突破他的剑气一分。
每一剑都削下一丝剑意,偶尔还能站斩下一小缕魔气。
他不停的出剑,仿佛不知
疲倦。
事实上,六瓣冰莲带来的凛冽寒气早已击在他的身上,其中威力就算是七阶强者也不能轻易抵挡。
然而李独夜不是一般人,他是一个杀手。
他的身上有一件金丝软甲,软甲上刻着许多防御性的符印。
这是鬼域八门天机门的杰作,不仅防御力惊人,更是能够将术法的伤害减轻大半。
先前他没能挡下北冥修的偷袭一剑,只是因为他没来得及催动符印,寒冥剑又是神兵利器,金丝软甲没能挡住而已。
现在符印完全绽开,于是寒风肆虐之中,李独夜依然挥剑不缀,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北冥修愁眉紧锁。
对方的灵力修为接近当初的司湘,而现在的他却没有那么多的小冰弹子。
他这一式海龙啸中蕴涵了六瓣冰莲的力量,已然倾尽全力,但却被对方以这种简单的方式挡住。
他的每一剑,都仿佛洞悉了其中灵力的流动规律,自最薄弱处刺入,浅尝辄止,以自身最小的消耗换来剑意游龙最大的损耗,硬生生逼住他剑意的绽放,而且也不给堕元侵蚀的时间。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只需要一段时间,他这一剑海龙啸,便要完全失败。
不过幸好,这段时间足够长,而李独夜此时全神贯注的应对他的海龙啸,很难分出心神应对他。
北冥修看了宋禾一眼,堕元流至双手,脚踏流云,掠至李独夜身后,毫不犹豫的出手。
他用的是流云手的卷云式。
最为诡谲复杂的卷云式。
唯有如此,才最有把握破开保护着李独夜后心的汹涌杀气,将堕元打入他的体内。
然而就在这时,数十道寒芒自李独夜布衣中射出,直取北冥修面门。
仓促之间,北冥修只来得及做一件事。
北冥修仓皇后退,卷云式转流云式,勉强将身前寒芒纷纷扫落。
如果不是他感知得快,出手也快,此时已经被这些货真价实的暗器刺穿。
但他也没有挡住不知从哪里溢出的三道剑气。
虽然现在他勉强挡住了李独夜这阴险的招数,受伤看似不重,却也失去了偷袭李独夜的机会。
李独夜暴露了身上的杀招将他拦下,没有回头看上一眼,自然是确认他暂时没有办法对自己产生威胁。
北冥修的面色有些难看。
那三道剑气,根本不是李独夜随手所发,是他借着杀意酝酿已久,特意准备好的礼物,只要他一靠近,便会被直接引动。
三道剑气分别以三种诡异的角度割伤了他动脉的三处口子,不浅不深,刚好处于临界点。
如果他不动还好,一但继续运转灵力,他的动脉便会因此破
裂。
三处动脉破裂造成的后果,没有人可以忽视。
北冥修无奈吸气,将堕元敛回体内,开始全心全意操控寒冥剑最后的半招海龙啸。
继续爆发堕元已没有意义。
现在的他能依仗的,只有已经被李独夜限制住的寒冥剑。
北冥修又一次感受到自己与敌人修为与战斗经验上的差距。
与司湘那次不同,这次的对手李独夜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七阶强者,论修为,他不比司湘强大,绝对可以说弱司湘一线,但他的手段但却层出不穷,阴诡难防,招招欲取人性命,自己则很难被人取走性命。
这种人极为可怕。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这种人。
所以他相信,就算是司湘与李独夜战斗,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于是他愈发不解。
明明李独夜有能力轻松杀死宋禾与孙临仙,为何却没有一招得手,还放任孙临仙带着孩子逃离?
一个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虽然看李独夜之前的表现,这或许不是真相,但却是最有可能的那个可能!
北冥修身体骤然寒冷,暴喝道:“宋大叔,快退!”
宋禾听到北冥修的话语时,微微一愣。
他不是不退。
他出手时,便没有给自己留下过退路。
此时的他身在半空,以猛虎下山式直打李独夜后心。
北冥修一击失利之后,他毫不犹豫的接替了他的位置,继续从后方发动攻击。
在他看来,前后夹击之下,疲于应付的李独夜,或许真的能被他杀死。
或许,不是必然。
李独夜等的,就是他的出手。
他收回铁剑,任由风霜魔气剑意在他身上肆虐,伸手屈弹金丝软甲上的符印,自有一道无形屏障展开,将一切隔绝在外。
他这一指强行激发完符印的力量,这件金丝软甲也就废了。
但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李独夜转身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手中短剑平滑刺进宋禾的胸口,旋即快速抽出。
剑上没有一丝鲜血,宋禾的胸口却开出了一朵血花。
宋禾愤怒狂吼,浑然不顾自身,将全部的劲力灌注在双臂之中,狠狠砸向李独夜。
这是他生命最后一刻的反击,即使强大如李独夜,依然被生生震退十余丈,在气血翻涌之下吐出一口鲜血。
但是,就这样了。
宋禾半跪在地,满脸不甘。
李独夜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对兀自强撑,死死不肯倒下的宋禾说道:“宋兄,走好。”
第三百一十二章 来一场交易
宋禾曾经无数次身受重伤,又无数次凭着毅力再次站起,对他的敌人发起猛烈的反击。
但这一次他真的做不到了。
他的心脏被那一剑穿透,身上无数鲜血喷涌,已然成了一个血人。
心凉了,血流干了,人也就死了。
他浑身颤抖的半跪在地,原本可如雷鸣的嗓音,现在却是那么微弱。
“小周……快跑……”
“他跑不了了,很快就会下去陪你。”李独夜走到宋禾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所以你的妻儿也是一样。”
“你……”
宋禾已经没有力气抬头,甚至连举起手指都做不到。
那轻描淡写的一拍,彻底让他死死维持的那一股生机散失殆尽。
他的身躯终是轰然倒地,渐渐涣散的眼瞳依然看着前方。
那里有站立不动的北冥修。
更远的地方,还有孙临仙与孩子。
宋禾长叹一声,缓缓闭上双眼,带着满腹不甘,离开了这个世界。
……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静。”
确认宋禾已经完全死去,李独夜似笑非笑的看着站立不动的北冥修,说道,“那么,你准备好去陪他了吗?”
北冥修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李独夜缓缓走近,面带微笑。
“周少侠先前爆发的那股力量,应该是来自天荒谷的宝藏吧。”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用那个宝藏,换你和小姑娘的命。”李独夜在北冥修身前三尺处站定,有意无意避开了那些散落在地的冰弹子,劝说道,“我们这一行的,最讲究公平交易,用一个本就不该属于你的东西换两条命,你还不知足?”
北冥修挑眉道:“你认为你杀的了我?”
李独夜点头道:“当然。”
“宋禾一死,无论你再怎么遮掩,你的心都乱了,而我送给你的三道礼物,也已经全然奏效。”
“你身心俱残,除了地上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哪里还有抵抗我的手段?”
李独夜淡笑道:“不要想着催动地上的这些小玩意,你虽然不是我的目标,我还是收集过你的情报的。”
北冥修轻蔑笑道:“为了天荒谷的宝藏?”
李独夜点头笑道:“不错,有些人不希望你死,而我也希望获得更强的实力,这场交易,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北冥修脸上笑容敛没,声音低沉而坚定。
“那就自己来拿吧。”
随着他的话语,原本被他抖落在地的冰弹子们纷纷炸裂,在他身畔开出一朵朵冰花。
无数冰刃拔地而起,刺向李独夜面门。
他将冰弹子催动到了极致。
然而他的冰弹子终究不够多,而他的对手是李独夜。
“少年人果然容易冲动。”
李独夜在冰弹子爆炸的那一刻便已飘然远遁,与绽放的冰花冰刃相遇的,是无数同样绽放的铁花。
铁花与冰花相遇,冰屑漫天飞扬,仿佛一场风雪。
李独夜的短剑刺破风雪,与他本人一同来到北冥修身前。
“你若不给,我就自己拿了。”
“那就试试。”
北冥修深吸一口气,僵硬的身体忽然恢复迅捷,堕元再次流至双手,以流云手中威势最盛的出云式拍出。
黑云出岫,寂灭而狂暴的气息席卷而至,如饿鬼抓住食物一般,将短剑牢牢束缚。
李独夜眉头微皱,脚尖一点,身躯已在十尺以外。
在即将与北冥修对碰之时,他毫不犹豫舍弃了那把陪他二十年的利器,幸亏如此,他才没有被堕元侵蚀成功,只是布衣被残留在空中的冰刃切割得愈发残破。
最惊险的则是忽然自他身后掠回的寒冥剑,若非他早有准备,以十六枚铁弹连珠将其逼落,此刻金丝软甲已然护不住他的身体。
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但他依然是悬在北冥修头上的,最危险的那把剑。
“我倒是小看你了。”李独夜眼神冷冽的望向北冥修,冷冷道,“没想到你有办法暂时压住我留下的伤口,而天荒谷里的东西带给你的力量,也远超我的想象。”
他的唇角掀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带来的是最纯粹的嘲讽意味。
“但你还能动吗?”
北冥修伸手接过飞回的寒冥剑,说道:“你可以试试。”
李独夜站定原地,笑道:“那你过来啊。”
北冥修回敬道:“为何不是你过来?”
李独夜微笑道:“谁接近谁,不都是一样的吗?”
北冥修淡淡一笑,说道:“没想到阁下也是个无耻之人。”
“‘也’这个字用得不错,我很喜欢。”李独夜淡笑道,“不过面对刚刚杀死宋禾的我,还能叫我‘阁下’,我越来越觉得你这小子有意思了。”
北冥修说道:“那你过来啊。”
李独夜笑道:“我不过来,我只需要离开就行。”
……
正如先前李独夜指出的,北冥修面上平静,心中并不平静。
强行以北冥寒气封住动脉伤口,先前以流云手的攻击,已经让伤口有些开裂,而却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成果,现在如果他继续强行行动,结果必然
不会好。
于是在他笼在身后的左手上,泛着一抹浓重的漆黑。
他将全身的堕元都聚在左手,打算一击定胜负。
然而李独夜却始终不肯靠近,甚至准备离开。
将堕元全部聚到左手,他的左手此时如同在烈焰中炙烤一般,还是主动送到烈焰上烤的那种。
然而纵然万分痛苦,他依然没有松开左手。
哪怕他亲眼看见李独夜收回短剑,悠然自得的走向院外。
已经有不少村民闻声前来,看到宋家院落中的血腥场景,哪里还有人敢进去,只有一些胆子稍微大点的还敢停留在不远处悄然观望,此时见杀人凶手悠然走出,更是几乎无人敢停留。
“挺识趣的。”
李独夜淡淡一笑,继续缓步离去,仿佛只是一个路过此地的游客。
北冥修死死盯住李独夜的背影,依然没有松手。
他相信他会回来的。
因为他不会放弃夺取所谓“天荒谷宝藏”的机会。
他只是担心,李独夜会对袁雪出手,或是追击孙临仙与孩子。
他只能赌李独夜是那种习惯先摘取果实的人。
幸好,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李独夜不知何时悄然从后方溜进宋家,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却躲不过他聚精会神的天人道探测。
北冥修微微咬牙,燃烧的堕元被他尽数压在左手经络中,不曾外泄半分。
李独夜落在宋禾的小平房屋顶。
他的眼神依然透着淡淡的贪婪之色,上下审视北冥修,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宝藏。
北冥修深吸一口气,开始运气调息,同时紧张的警戒四方。
瞧着北冥修如临大敌的样子,李独夜微微一笑,开口道:“想要趁我接近的时候偷袭?”
北冥修全身一僵,再也不伪装什么,转身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先前一直想激我靠近,而且你现在的样子太过平静。”
“我想要偷袭的时候,也是这幅淡然样子。”李独夜微笑道,“不过说实话。你的演技比我要真实。”
北冥修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李独夜缓缓走近,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要用什么方式偷袭我,但你无论怎么偷袭,都不会对我有什么效果。”
“无论是实力还是应变能力,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北冥修冷冷道:“现在看起来是这样。”
李独夜再次在他身前站定,说道:“要不在考虑一下那个交易?以物换命,真的不吃亏。”
北冥修咬牙低头,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第三百一十三章 生死相搏
李独夜很自信。
他的自信来源于他的七阶实力,来源于他身上那件虽然符印俱损,依然有着不俗保护能力的金丝软甲,来源于他多年在夜幕中行走积累的战斗经验。
他是鬼域八门的橙名鬼,很少有单子需要让他出手,现在的北冥修,还没有足以被他接单的能力。
他想要的只是他手中的天荒谷宝藏,于是他想要完全摧毁北冥修的信心,让他老老实实的交出宝藏。
现在他看到北冥修脸上的挣扎,于是愈发满意,笑道:“周少侠,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你和那个小姑娘的性命着想,还是把东西交给我吧。”
北冥修全身微微颤抖,松开左手,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如果……我把东西交给你,你能保证不会对袁雪动手吗?”
李独夜微笑道:“当然,我们这一行的人,一向信誉至上,只要将天荒谷的宝藏交给我,我不仅留下你与那小姑娘的性命,也不会动宋禾的孩子,如何?”
听到这个回答,北冥修身体骤然一松,将寒冥剑收回鞘中,吐出一口浊气,体内的力量仿佛都随着这一口气流向体外。
李独夜微微颔首。
一般人做出这种行为,只会是在即将妥协的时候。
于是他等待北冥修掏出天荒谷的宝藏。
直到现在,他依然与北冥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算北冥修真的不甘心想要偷袭,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我可以把它给你。”
北冥修伸出左手,并未催动任何灵力。
在他的掌心,则是一颗漆黑如墨,仿佛正在熊熊燃烧的珠子。
李独夜端详许久,确认这股气息确实与北冥修先前战斗中展露出的黑气同源,微笑道:“很好。”
他将灵力包裹右手,想要将黑色珠子取走。
就在他即将触到黑色珠子的一瞬间,北冥修平静的声音传来。
“就怕你接不住。”
黑色珠子在这一刻突然射出,直袭李独夜面门。
射出的不是堕元的魔气,而是一刻在其中酝酿许久的冰弹子。
李独夜微微冷笑。
不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堂堂无岸剑峰三弟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屈服?
那么,就将他彻底压垮吧。
他伸出右手,一把将冰弹子握住,伴随着一阵噼啪声响,他的手中只剩下无数冰屑。
“你……”
李独夜刚要出言压迫,便觉情况不对。
那颗冰弹子虽然强大,但并不足以破开他的护体灵力。以至于他一下便将其捏碎。
这种东西,北冥修会把它当杀招?
他想要退开,忽然发现身后的路已被寒冥剑织成的剑影封锁。
寒冥剑的速度,委实超出了他的想象。
事实上,这是他第三次面对北冥修的“逐影”。
这一次的逐影并不比前两次强大,但这一次追求的不是重伤他,纯粹只是拦截。
它不需要对李独夜造成伤害,只求将他的身形拖慢。
李独夜冷哼一声,七阶灵力爆发,强行将寒冥剑织成的剑网破开。
寒冥剑锵然坠地,但也确实将李独夜留下了一瞬间。
北冥修从来都是一个善于把握机会的人,尤其是自己制造出来的机会。
他完全耗尽识海中的寒冥剑意,忍受堕元灼体之苦许久,才终于拼出了这个机会,如果还不能把握,他就不是北冥修了。
……
一根修长的食指悄然点在李独夜的脉门之上。
这根手指并不似北冥修额皮肤一般白皙,看上去更像是一根晶莹的黑宝石柱。
而这根食指撞到李独夜脉门的一瞬间,手指上的黑色便迅速褪尽,仿佛一瞬间就被某种事物吸干。
李独夜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团黑色涌入了他的经脉,很快开始蔓延,然后开始熊熊燃烧。
他仓皇后退,试图将其逼出,然而却发现,这些正在自己体内膨胀的黑气竟是牢牢扎根在了他的体内,想要拔除无比困难,而它们正在疯狂侵蚀他的身体。
北冥修的声音在此时传来。
“这就是你想要的宝藏,你可以叫他堕元。”
“可惜……能操控它的只有我。”
李独夜此时已退到宋禾家门口,咬牙压制堕元的侵蚀,冷笑道:“无岸剑峰的流云手,果然名不虚传。”
在北冥修一指点出之时,他就做出了反应,然而最终依然被他摸到了脉门。
北冥修这一套攻势打得极好,一环套着一环,成功令他中招,让他原本的自信转变成了愚蠢。
但李独夜依然不认为自己会输。
“周少侠,纵然你的堕元很强大,很邪门,我至少还能压制它半刻钟,而我要杀死你,十息都不用。”李独夜冷笑道,“我承认先前是你赢了,但只要你死了,胜利依然是属于我的。”
北冥修摇头道:“我们分的不是胜负,而是生死。”
“我生,你死。”
说完,他伸手取回寒冥剑,借着剑上残留剑势,一剑斩出。
他身上的三处动脉伤口,瞬间破裂,鲜血汩汩流出,将他身下地面染的血红。
但这并不阻碍北冥修这一剑的强大。
哪怕他的气力随着血液的流失而变弱,这一剑始终无比强大。
北冥修一剑观天。
那股仿佛来自天外的强大气势,曾经将司湘牢牢压住,险些令她露出破绽。
现在轮到李独夜来领教这一剑的威势。
这一剑下,李独夜方寸大乱。
哪怕他清楚北冥修不可能是仙阶强者,观天式的气势依然将他的心境完全搅乱。
北冥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现在他身上有三处鲜血喷溅,云游步也难以圆融,可以说是到了穷途末路。
而此时的李独夜,才真正的到了穷途末路。
先前的冰弹子只是幌子。
堕元的侵蚀是开场,也是基础。
这观天一剑,才是他用来破局的真正杀招!
寒冥剑破开金丝软甲,刺入李独夜胸口。
然而哪怕是这个时候,李独夜依然凭借着本能躲开了要害,剑尖离心脏只有一寸,终究没能直接杀死对方。
胸口的剧痛令李独夜彻底从观天带来的震撼中苏醒,他几乎是瞬间爆发了所有灵力,试图强行将北冥修击退。
李独夜一掌轰在北冥修胸口。
北冥修被打得喷出一口鲜血,体内气血翻涌,却依然死死握住寒冥剑柄。
他浑然不顾身上鲜血喷涌,剑尖朝向李独夜心口方向再度突进。
李独夜愤怒狂吼,不再追求杀死北冥修,双掌将寒冥剑死死抵住,再不让它前进半分。
北冥修在流血。
寒冥剑在搅动中突进。
李独夜在搏命挣扎。
此时的战斗,已经被北冥修拖进了泥潭之中。
就像两只互相扼住对方咽喉的野兽一般,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所有的战斗技巧都失去了效用。
谁能坚持的更久,便能活。
李独夜不想死。
北冥修则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死。
寒冥剑距离李独夜的心口,只剩最后的一小段距离。
看上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事实上,当李独夜放弃搏杀北冥修,选择接剑而让局面陷入胶着之时,他就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优势,将自己的生路完全堵死。
所差的,只是临门一脚。
于是北冥修再次出剑。
半截断剑自剑鞘中飞出,狠狠斫向李独夜的下体。
剩下的上半截则射向李独夜的眉心。
与两段残剑同时发力的,还有北冥修的一声怒喊。
“嫂子,动手!”
李独夜面色微变,双手依然死死抵住寒冥剑。
他口中一枚细针飞出,将上半截短剑打落,同时右脚将布鞋甩向上空,险之又险的拦下了那最阴险的下半截断剑。
拦住北冥修的两道偷袭,李独夜心中稍定。
他不认为孙临仙会放弃宋禾给她创造的机会,所以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然而,孙临仙就是来了。
从宋禾倒地的那一刻起,她便带着孩子,近乎疯狂的跑了回来。
孩子现在在后院的草堆上,虽然早已被惊醒,却很乖巧的没有哭泣。
于是她也能全力出手,替孩子她爹报仇!
两根木刺重重插入李独夜的脖颈之中。
李独夜咽喉碎裂,手中劲力顿时消散。
寒冥剑前再无阻拦,如探囊取物般将那颗不住跳动的心脏刺穿,然后搅碎。
李独夜凄惨倒地。
北冥修收回剑,一跤坐倒。
孙临仙面色苍白,手中两根木刺坠落在地。
二人相视一笑,没有多看还在地上拼命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李独夜一眼。
笑容苍凉。